【正文完】

    第69章 第69章hopelesslo……

    秦璋强行要开车带孟清淮去找孟伯远,他说,只有这样才可以解决这件事情。

    苏韵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

    她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脑海里,不适时宜地翻涌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久远记忆。

    “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啊?和傻子在一起恶心死了吧,跟恋童癖一样。”

    “和傻子在一起,傻子的钱都是你的钱,这还挺可以啦。就是要为了钱和傻子亲嘴……想想就……呃,和傻子交换口水的话,智力会不会变低。”

    “这你得问苏韵了哈哈哈哈,不过孟清淮应该管得住口水吧。”

    “……好恶心,还是别这么细节了。”

    “但是生的孩子智力降低倒是有可能的哦。”

    “话说他们真的亲过吗?”

    “亲过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天天搂搂抱抱,又不是亲兄妹。”

    此时此刻,苏韵也和那时一样,皮肤滚烫。

    四年都过去了,她却好像还是停留在毕业那一年,并没有丝毫长进。

    手机从方才起,就不停地在震动,她打开一看,不出所料,是老师打来的电话。

    苏韵回到学校的时候,那一张照片的故事已经被创造出了无数个版本。

    她做过的,没做过的事情,都在网络上流传,其中不乏她曾经的追求者在对她口诛笔伐,她和老师说可以解释,但老师问她,找谁解释。

    “对学校造成的不良影响是客观的……”

    在之后,老师再说了些什么她没听完,因为不想听,觉得烦躁,她直接把老师的话当成白噪音,转身离开那间暗沉沉的办公室。

    秦璋还是带孟清淮去找孟伯远了,苏韵走到走廊上,靠墙呼出一口浊气,拿出手机想要和秦璋打一通电话,却

    先一步,接到了贺燕的来电。

    当贺燕那熟悉的嗓音在听筒里响起时,苏韵尚未知晓,她永远,不会再忘记贺燕的声音了。

    ——

    苏韵赶往医院,路过车祸现场时,看见了现场的那辆黑色汽车。

    汽车左前方的车玻璃四分五裂,驾驶座的座椅上,全是血迹。

    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水,正顺着座椅,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悬流。

    地面已经汇集了一大滩的血。

    那张破碎的全家福摔在血里,秦璋的脸被血彻底模糊不清。

    苏韵踉跄地奔了过去,路边,有人在议论:“听说是开车的心脏病发作,没来得及刹车,撞上前面拉货的车了。”

    “心脏病发作???那不死定了。”

    “没发作应该也不行了,我看见从驾驶座抬出来的那个男的胸口都被钢筋穿透了,能活才是祖坟冒青烟了,那血都止不住的。”

    “车上还有其他人不?”

    “好像还有一个,也是个男娃,说是轻伤吧,反正送两辆救护车上去了。”

    苏韵眼前的世界,几乎是黑白一片。

    她双腿像是被人砍断,丧失了所有力气,跪到了地上,双手抖如筛糠地去摸兜里的手机,找到秦璋的电话,给他拨号。

    无人接听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在她耳畔响起,她满身都在出汗,喉咙翻滚,几欲作呕。

    秦璋没有接通,但屏幕上,赫然弹进来了另外一通电话。

    【小淮来电】

    她没有接,电话那头的人仿佛不死心,接二连三地连续敲打她的神经,她吐得撕心裂肺,抖着手,按下接通。

    孟清淮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很远,飘进她耳朵里。

    “小韵……秦璋……还好吗?”

    警车的鸣笛和路人的嘈杂声里,世界如同幻灯片闪烁,苏韵通红着眼,并没有开口说话。

    孟清淮的呼吸急促,他似乎发出了一个声调,想要说出什么,可她濒临绝望的控诉斩断了一切:“小淮,我到底为什么会认识你啊?”

    手机两端,忽而陷入沉寂。

    和孟清淮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已经无法完全记起,但在此刻,她终于发现,一切都是错误的。

    “我当初……就不该救你。”这是她这一生第二后悔的事情。

    第一后悔的事,是说出这句话。

    ——

    青年口中,溢出一股掺杂着脏器碎片的血水。

    眼神顷刻间灰败。

    救护车内,能够输入他身体的血袋已经全部用光,而他的血,还没有止住。

    有护士掀开他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看见了大片大片的血瘀,所有的医护人员几乎瞬间明白了这个病人是什么状况。

    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但他胸口的贯穿伤,依然在不断地出血。

    “止不住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车厢内变得寂静。

    而那个从上车起就一直在低声求救的人,似乎从电话挂断后,也已不再说话。

    ——

    苏韵去到医院,在急诊部,看见了很多认识的人。

    林夕,路姚远,何豆豆……他们都在。

    苏韵仓皇地去拉林夕的手:“秦璋呢?”

    林夕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指了指抢救室:“还在抢救。”

    苏韵哭得通红的眼睛又开始流泪,她像一个绝处逢生的人一样喜极而泣:“还在抢救吗?那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小韵。”

    林夕蓦地抱住了她。

    她趴在苏韵的肩膀上,赫然哭出了声。

    苏韵疑惑地愣在原地,不明白林夕在哭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的脸色里,掺杂着一些奇怪的忐忑和小心翼翼,她扯出一个狼狈又苍白的笑:“你哭什么啊,这不是没事吗,秦璋一定可以——”

    “小韵,你去看看小淮吧。”

    林夕忽而拉住了她的手,眼泪还在往下流,却十分用力地拽紧了她。

    苏韵奇怪地看着林夕,甩开她的手:“我去看他干什么?是因为他,秦璋才会变成这样……我凭什么去看他?”

    林夕的嗓音哽咽:“发照片的人,我们已经找人问过了,是小淮他爸爸找那些人发的,和他没有关系啊——”

    “你不懂!就算他是无辜的,可他爸还是为了他……都是因为他,全都是因为孟清淮……”苏韵往回退:“而且秦璋现在生死未卜,他只是一点轻伤,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苏韵说着,想退回抢救室,林夕却像是无法再说出任何一个字眼,她神情凄怆,不容分说地把苏韵拉紧,拖着她离开原地。

    苏韵皱眉挣扎,和她在走廊上拉扯起来:“你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去,他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见他的。”

    她只想立刻和孟清淮断个干净,林夕却没有松开她的手:“可是小韵……医生说,小淮的尸体,是需要家属领回家的。”

    林夕的话尚未说完,苏韵先在医院光滑的地板上摔了一跤。

    这一跤跌得极重,重得她许久没有爬起来。

    起身时,她惨白的嘴唇勾出讽刺的笑:“别开玩笑了,我现在没功夫陪你开这种玩笑——”

    “你知道我不是开玩笑……小韵……求你,跟我走。”林夕硬生生拖着不停往后靠的她,把她拖去了一间黯淡的房间。

    医院现在已经少有太平间了。

    这间像病房又不像病房的房间,是临时腾出来的。

    房间里不算冷,还有阳光照射进来,病床也和普通的病床一样,门口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工作人员,在看见苏韵和林夕出现后,问了她们一句:“是家属吗?”

    苏韵没有看他。

    她看向放在房间中央那张小小的单人床,走过去,一把掀开了那张轻飘飘的白布。

    布料的手感粗糙,掀开时,似乎有灰尘在光影中浮动。

    她看清了,躺在那里的人。

    是孟清淮,没错。

    可是他为什么会躺在这儿?

    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在饭店门口,和她分开时,他也是长这个样子的。

    但那个时候,他眼角在发红,还有泪痕。

    此时的泪痕似乎已经被人擦拭掉了,剩下的,只有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处理,遍布他全身的血迹。

    他的衣服上都是血,还没有人给他换一件干净衣裳,苏韵看着他那件变得破破烂烂的外套,有些奇怪地伸手去摸他胸口的那个窟窿,工作人员蓦地制止了她。

    “是家属吗?家属才可以把遗体带走。”

    苏韵没有理他。

    她真是弄不明白。

    什么尸体,逝者,遗体。

    和孟清淮有什么关系。

    医生不让她去摸他的胸口,她于是转而伸手去掐孟清淮的脸:“搞什么啊。”

    触感冰凉,他的皮肤失去了温软,和她曾经捏过的手感,很不一样。

    她明明是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那一块皮肤却像是被她捏紫了,她触电似的收回手,又转而用手指去刮蹭他的唇,把那里搓得暗红一片。

    她用力渐重,手指染上血渍,但他那稠密的睫羽却连颤也不颤。

    医生大概已经看出来,她和躺在这里的人是有着亲密关系的,于是开始和她聊抢救的情况。

    “逝者的死亡时间是今天傍晚七点十五分,死亡直接原因是胸口贯穿伤导致的失血过多,我院医护人员在救护车上进行了抢救,但逝者处在白血病化疗期,凝血功能低下,输血后没能到医院便心脏停搏,到医院后已经多器官衰竭,判定死亡。”

    他和苏韵说,家属可以把遗体带走。

    让殡仪馆来接或者带回家去安葬都可以,总之,大概意思是  ,没办法长期留在医院。

    因为医院现在没有太平间,没办法长时间保存遗体。

    可苏韵却面色诡异地看着他。

    她死死地盯着他,嘴唇迅速地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医生看出来了,她说的是,白血病。

    医生道:“嗯……经过了解,逝者生前正好在我们医院做化疗,这是刚才调来的记录。”

    医生把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给苏韵看。

    她看见了很多她连名字都喊不出来的药,和那些药昂贵的标价。

    忽地,她把那些纸全部扔开,把躺在床上的人扶了起来。

    他的身体一点支撑也没有,软软地只朝她的怀里靠,随着身体的直立,从他的伤口里,再次溢出粘稠的血液。

    那些血液,已经不再鲜活,有些甚至已经凝固。

    林夕跌坐在了地上,捂着嘴开始狂吐,苏韵却仿佛并没有听见她的呕吐声,她伸手去捂他的伤口,另一只手不停地拍打他的肩膀和后背:“孟清淮。”

    他的脑袋无力地垂在她的胸口,俊秀的脸庞白得令她遍体生寒。

    她反复地去摇晃拍打他,像是在转眼之间丧失了语言功能,除了喊孟清淮三个字,剩下的,只有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

    那些如同困兽无力挣扎的声音难堪地从她的喉咙里溢出来,她染了一手的血,林夕从地上爬起来,想把她拽开,她没有挣扎,只是把孟清淮紧紧地拢在怀里,撇了撇嘴,抱着他一起摔倒。

    医生也来拉她,叫她冷静一点。

    好多人走了进来,好像都在看她的笑话,她死死地把脸埋进了孟清淮的肩膀,啊啊地哭出了声。

    她的哭声很难听,很吵,像是小孩子贪玩,跌了极重的一跤,无论如何也止不了痛,爬不起来,只能跪在地上哀哀地哭嚎。

    【小韵……我生病了。】

    他生病了。

    他说了的。

    他还想要和她说什么?

    他临死之前和她打来的那一通电话,除了询问秦璋的情况,还要说什么?

    什么?

    到底是什么?

    她又说了什么?

    记不清了。

    不记得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吧……不对不对,她说了的。

    她在电话里关心他,让他坚持住,还告诉了他,她马上就会赶过去陪他。

    对的,是这样的。

    可他为什么还是没有撑住?

    不应该啊。

    不是说好了吗?只要她让他活着,他就会努力活着的。

    为什么没有做到呢?

    骗人。

    明明只要坚持到医院,就可以活下来的。

    明明只要坚持做化疗,就可以活下来的。

    明明只要……

    她垂眸,看着他被医院的人拉走,重新搀扶到那张小床上,她怔忪地跪坐在原地,看着他垂在床沿的手,看着那上面遍布的血瘀,忽而心口极痛,吐出来一口血。

    和血一起离开身体的,是混沌的思绪。

    她的眼神忽而变得异常清明。

    她想起那朵漂亮的山茶花,想起他被她撞过之后止不住的鼻血,想起他朝爸爸妈妈要来的二十万块钱,想起他的眼泪。

    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但还是不明白一点。

    在林夕惊恐的询问中,她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们联系他的家属吧,我要去看秦璋了。”她不再去看躺在那里的人,把全身是血的外套脱了随手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那间病房。

    林夕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想不到她竟能如此无情,她伸出手,却连她的发丝也没能碰到。

    苏韵离开了医院。

    当她回到那栋老旧的宿舍楼时,洛文彬正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头,门口已经堆了好些包袱。

    见到她忽然出现,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局促不安,在她尚未进门之前,他猛地去关门。

    房门重重一声,却并没有合上,而是压在了她的手上。

    洛文彬清楚地看见她那一排手指被压得变形,房门弹开,她走了进来。

    “一万块钱,没有收到吗?”她忽然开口。

    洛文彬便猜到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冒着汗和她拉开距离:“一万块钱……够个屁。你给得又没有孟清淮他爸给得多。”

    “那你为什么还要收我的钱?”她状似在问他,但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紧接着道:“要那么多钱,是因为想要活下去吗?”

    “废话。”洛文彬拧眉看她,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后背发冷,他想要和她拉开安全距离,往门口挪,但苏韵却用后背靠着门,并没有给他机会。

    洛文彬忽而看见她的手中还握着那枚奖牌,她把手里的东西递出来,眼神发直地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像是丧失生气的人偶,又问了他一遍:“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

    洛文彬此时已经没有必要再和她找借口,他坦然承认:“我抢的,如何?说起来,那个傻子护你护得真凶,每次拿你当挡箭牌,一当一个准,轻轻松松就糊弄住他了,把他打死了他也不吭声呢,还可以骗他钱,要不是他钱不够多,我也不会同意他爸的交易,所以你要怪也不能怪我,只能怪——”

    “没有怪你啊。”苏韵那双上挑的眸子边缘爬满了血丝,她背过手,把门拉开:“你要走吗?”

    那扇门在眼前敞开时,洛文彬看见他刚才收拾好暂放在门外的包袱不翼而飞,他连忙出门去看,从五楼的栏杆往下抻脖子,他的那些行李,不知何时被人扔到了一楼的水泥地上。

    他愤怒地想要转身质问苏韵,可下一秒,他也和那些行李一样,掉了下去。

    声音很快传回到五楼,苏韵趴在栏杆边缘,看见路灯下,从洛文彬的身下涌出一圈一圈的血迹。

    楼下有人听见这一声闷响,出门查看,然后尖叫着抬头,和她对视上。

    她没有往回躲,而是踮了踮脚,手掌撑上那坑坑洼洼的水泥栏杆。

    口袋里,手机第不知多少次开始震动。

    她想要拿出来挂断,却看见了屏幕上闪烁着的奶奶两个字。

    奶奶……

    她像是骤然被这两个字惊到,迅速而又果断地把手机扔出去很远,但踮起的脚尖却不受控制地回落,她膝盖赫然发软,跪到了地上。

    “小韵,为什么跪在这里?”

    某人清亮又纯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匆促地转过头,仿佛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见了他的影子。

    他走到她的旁边,朝她弯腰,伸出手来摸她的头,温润的眸子里是紧张她的情绪:“小韵,是摔跤了吗?膝盖是不是很疼啊?”

    她看着他,疯狂摇头。

    他蹲到她的面前,伸手来搀扶她,苏韵伸出双手,想要去搂他的脖子,但却扑空,趴到了地上。

    泪水顺着鼻尖往下淌,触到地面,将灰尘打湿。

    在楼道忽明忽灭的灯光中,她仿佛又听见了吱嘎吱嘎的声音,看见了在头顶摇晃的三叶吊扇。

    那间阳光斑驳洒落的教室里,她攥着桌沿,朝孟清淮靠近。

    在她即将凑近孟清淮唇边时,窗外,忽而有人路过。

    她被吓了一跳,想要亲吻孟清淮的念头迅速被世俗带来的恐惧抹除,她在扑通扑通的猛烈心跳声中转过头,看见了一个阳光帅气的男生。

    她听见他的朋友叫他,秦璋。

    她仓皇地为自己寻找心脏猛烈跳动的理由,在排除中暑和孟清淮之后,她开始笃定,她对秦璋,一见钟情。

    ——

    孟清淮的葬礼,苏韵没有到场。

    洛文彬死了,她亲手杀死的,跑是没得跑的,她也没想过跑。

    念书的时候,同龄人总是念

    叨读书就像坐牢,但真正坐牢的时候才知道,还是上学稍微仁慈一点。

    至少可以请假回去参加亲朋好友的葬礼。

    现在却是不行。

    开庭那天,来了很多人。

    在等待开庭前的这段时间,她都住在看守所里,头发被剃得很短很丑,穿着难看的衣服,开庭这天,她也这么去了法院。

    进入审判庭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带着手铐被押去她应该坐的位置,并不敢看一眼其他人。

    这或许是她此生最狼狈的时刻。

    她从小到大一直维护的体面,破破烂烂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些人里,大部分是一些半生不熟的人。

    她曾经最难以狼狈面对的,就是这种人,可此刻,她最不敢看的,是奶奶,和秦璋。

    她不敢看他们,是因为他们眼里的爱和心痛。

    她听见奶奶一直在喊她的名字,从审判开始,到审判结束,她不停地在喊她的小韵,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被工作人员几度制止。

    苏韵知道,自己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秦璋。

    可是……她也知道,她最对不起的,另有其人。

    他会怪她吗?

    被量罪定刑送去监狱后,除了每天的劳动改造,她夜里躺在大通铺上,时常在思考这个问题。

    轮到她守夜的时候,她盯着监狱的天花板,听着其他人的呼噜声,也在想这个问题。

    可暗无天日的监狱,无法给她一个答案。

    外面的世界,世界上的所有人,也无法给她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存在于一个死人的心里。

    ——

    监狱,在她们睡觉的牢房外面,还有一片四四方方的院子,她们平时的活动都在那儿。

    院子依然是不见天日的,只有一小块足以伸出手去的空间可以看见亮光,院子里有洗碗槽,有堆放零食水果的地方,还有一个铁皮柜书架。

    钥匙归她们这个牢房的小班长管。

    小班长也是犯人,在这里住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在牢里,娱乐活动很少,看书是奢侈的活动,因此,巴结班长也是一门功夫。

    苏韵并不巴结谁,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发呆,同监狱的人每天坐板的时候总是小声的闲聊,有人坐在她身后时就会小心翼翼地戳她,问她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她不说话。

    她的话很少,监狱里的老犯人们都说她是还没有接受坐牢,说过一段时间就适应了。

    她不置可否。

    直到第一个月快要结束时,某一天早上,班长忽然问她:“昨晚上我守夜的时候,听见你说梦话了呢。”

    苏韵抬眸。

    她的那双黑白分明,凌厉上挑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被消磨掉了无数的锐气,变得麻木和呆滞。

    “说什么了?”她问。

    班长道:“小淮是谁啊?”

    她话音刚落,她的眼泪突如其来地往下淌。

    班长微怔,转身离开。

    这一天,苏韵第一次获得了阅书的权利。

    她看向那些已经被人看得快要包浆发黄的书本,目光落在一本橙黄色的书上。

    她把那本书抽了出来,盯着那卷边的封皮,翻开扉页。

    这一次,总算不是英文。

    ——

    像苏韵这样住在监狱里的犯人,一个月只有一次的探视机会。

    第二个月,她得到探视,忐忑而又不安地去到探视的房间,等在那里的人,却既不是奶奶,也不是秦璋。

    而是贺燕。

    看见贺燕,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她想要中断这一场探视,贺燕却急切地站起身,在厚厚的玻璃外面,喊她的名字。

    她看见贺燕的脸上顷刻间滑下泪水,注意到她苍老憔悴了无数的容颜。

    她从未在贺燕的身上,见过如此的老态。

    贺燕哭得很厉害,苏韵终究是停下了脚步,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拿起电话的听筒,耳边,传来细细的电噪,紧接着,是贺燕嘶哑的声音:“小韵。”

    苏韵无法面对贺燕,就像贺燕也无法面对她。

    可事实上,她们究竟是无法面对谁,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奶奶还好吗?”

    “你出事之后,林姨在家里摔了一跤,不过送医院送得及时,没出大事,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今天是你来。”

    听到她的问题,贺燕忽地垂下头,嗓音急速哽咽:“小淮出事的前一天,我接到过他的电话。”

    听到小淮两个字,苏韵的神情麻木得近乎僵硬。

    她没有回应,连呼吸都变慢。

    贺燕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他那个时候朝我们要钱治病……还问我,为什么不和他爸一起去看他……我后来才明白,他是想我了。他原来一直就是个小孩子,生病的时候,就会找妈妈。”

    苏韵看着她:“你为什么没去呢?”

    “我……”贺燕的肩膀颤抖,抓着听筒的手也在发抖:“我在家里,陪我的另一个孩子。”

    苏韵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问她:“后悔吗?”

    贺燕的眼里,盛满了悲恸。

    苏韵恍然间明白,她来见自己,说这些,或许,只是想要在这里,寻找一个同类。

    但苏韵并不认为自己和她是同类。

    她最近的冥想已经有了结果,她知道,自己,才是真正杀死孟清淮的人。

    小淮可能会原谅贺燕,但永远不会原谅她。

    “孟伯远呢?”苏韵盯着泣不成声的贺燕,忽然问。

    从出事的那天起,苏韵便没见过孟伯远。

    贺燕闻言,垂头从包里摸出来一个红色的小本,给苏韵看了一眼。

    “我和他离婚了。”

    提到孟伯远,贺燕的神情变得异常冷漠:“操办小淮葬礼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出现。公司的事情,他也没有管,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后来,我在寺庙里找到了他。”

    “他知道小淮死了。”贺燕道:“但他躲在那里,不承认自己做的事情,不承认小淮被他害死了,他装得像是疯了一样,小溪也不管了,我知道,他是在逃避。”

    “他在庙里给小淮念超度的经文,但他却不敢去墓地看一眼,对于小淮,他一直都在逃避。”

    听着贺燕的话,苏韵并没有对孟伯远的现状置词,她只是问道:“为什么呢?小淮活着的时候,你和他,不就想要和孟溪林过三个人的世界吗?现在小淮走了,你们为什么散了呢?”

    她像是真的不明白。

    也不再听贺燕的话。

    她站起身,中断了此次探视。

    回到监狱,结束一天的劳作,休息时间,苏韵又一次拿出那本泛黄的书。

    她坐在铺板的边缘,脚踩在狱友们戏称为‘星光大道’的过道上,晃晃悠悠着腿开始看书。

    这是她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第三次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

    她用苍白的指尖滑过那上面的字眼。

    【许多年过去,人们总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

    刑满释放的这一年,苏韵三十五岁。

    出狱的这天,秦璋来监狱门口接她。

    苏韵看着他两手空空,问他:“你没带柚子叶什么的过来?”

    秦璋愣了愣神,没反应过来,苏韵叹一口气:“那咋办?不把晦气拍掉不能坐车。”

    “没事儿,哪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不讲究这些。”

    秦璋伸手来接她的东西,苏韵稍稍撤开:“你不讲究就算了,这车你老婆孩子还要坐啊,算了算了,我去坐公交好了。”

    入狱的第一年,秦璋几乎每个月都会去监狱看她。

    苏韵和他提了好几次分手,他都无动于衷,真正同意分手,是在她入狱的第二年。

    真正分手那天,他问苏韵,和他分手,是因为觉得连累他,还是别的原因。

    苏韵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她只是反问他:“秦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秦璋说竞赛,她摇头。

    “早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了。”

    秦璋问她:“是什么时候?”

    “高一的时候吧,如果小淮没记错的话,那就是高一的某节体育课。”

    “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喜欢啊。”苏韵道:“十七八岁的时候,看见长得帅的男生,说不心动是假的吧,我还可以见一个喜欢一个——”

    “所以,喜欢不是爱。”秦璋赫然打断她:“你是从什么时候,爱上孟清淮的呢?”

    她再一次,中止了探视。

    当天夜里,牢房组织大家看黑白电影,陶冶情操和品行。

    但那部小电视机突然出了问题,电影频道啥也没得看,监狱长拿着遥控器换来换去,最后给她们调出来了一部歌剧。

    全英文的歌剧听得人昏昏欲睡,所有人都强撑着眼皮去看,只有苏韵,盯着那窄小的屏幕,看得入神。

    “That'smyhopelesslover,buriedbythem

    undane.”

    最后一幕落定,帷幕缓缓落下,监狱长关闭房顶角落的电视机,催促她们收拾睡觉。

    苏韵发愣地念叨着那最后一句台词,像是被抽了魂。

    那一天夜里,是她第一次,在孟清淮离开后,清晰地梦到他。

    梦里全部都是他们一起成长的痕迹,梦境快要散场时,他忽然抱紧了她,问她:“长大了就要分开吗?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的。”

    是在哪一年,他也曾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苏韵至今都记得,他说这话时,那笃定的神色,仿佛只要他下定决心,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将他和苏韵分开。

    可是,这个世界并不绕着谁转。

    疾病,意外,世俗的目光,都可以让他们分开。

    ——

    苏韵坚持不坐车,最后,秦璋负责把车开回去,她去坐公交。

    走过一段路,在监狱外的第一个站台上车的时候,司机似乎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刻,她感受到,他和孟清淮一样,站在世界的边缘,成为了这个世界上一种异类。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宁县这个地方的变化却是微小。

    要回到村里,依然可以乘坐04路公交。

    苏韵拎着自己的东西上车,在路上,她没有看手机,也没看窗外的风光,而是不停地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沉香。

    那串沉香是她入狱的第二个月,贺燕给她寄进来的。木头珠子上面的那些血渍早就已经完全渗了进去,显得颜色斑驳,她看着它,总是想起,某人戴着它时,那截冷白细瘦的手腕。

    这么多年,她都没去看过他。

    他可能怨她怨得更深了。

    就在昨天晚上,或许是因为马上就可以出狱了,她隐隐有些睡不着觉,中途只睡过去一小会儿,但就那么一小会儿,她又梦到了他。

    她梦到那年在江城那所公寓的楼下,在榕树和提前入夏的蝉鸣声里,她追上他,抱着他,和他道歉。

    在梦里,他永远都那么年轻。

    那天的阳光刺眼,他抬手去遮挡射向她眉眼的光,弯腰问她:“道什么歉呢?”

    他那时候刚被她无理地对待过,嗓音很哑,但眉目间却是一片温和。

    她恳求他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些混账话往心里去。

    他那时候看着她,神情有些空白,她怕他不原谅,于是急躁地和他承诺保证,保证要是以后再和他说出过分的话,这辈子都发不了大财。

    当时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这会儿再看,她的那个保证,看来是应验了。

    别说发大财了,她现在能找一份正经工作都无门。

    公交车在宁县一中停下,这个站台要上车的人很多,苏韵看着那些在外面排队的学生,目光忽而一抬,看见马路的正对面,一家彩票店的LED灯正在闪烁。

    这条路是高中时她和孟清淮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很多时候走到这里,她都会拉着他进去,买一张十块钱的彩票再走。

    她从小就对发财有执念,逢年过节,孟伯远和贺燕去庙里烧香,她也要跟着去。

    去了庙里,她不光自己要给财神爷磕头上香,还要拉着孟清淮一起磕头。

    他那些年许了什么愿她当然不知道,但多半也是让财神爷保佑她发大财之类的。

    但哪怕苏韵许了这么多次愿,给财神爷上了好多好多的香,她也没发什么财。

    现在她身上没钱,她更不打算去买彩票浪费钱,但公交车迟迟不走。

    前门处,似乎有学生的衣服还是包包在门上勾住了,司机迟迟不开车,苏韵盯着路对面的那家店,又等了一分钟,最后,还是拎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

    在她离开监狱之前,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妹妹和她说,等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去买一张彩票。

    说是什么玄学规律。

    中了皆大欢喜,不中还可以带走霉运。

    苏韵本来没当真,但这会儿,却觉得这彩票是不买不行。

    店里的老板没换人,只是老了不少,她去到店里,和高中那会儿一样机选了五注,等她买好彩票再回到公交车上,前门那学生的包也终于拔了出来。

    像是故意在等她似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带着她压上土路,她终于快到家门口。

    和她一起在这个站下车的,还有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高中生。

    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

    从车上下来,他就一直和她顺路。

    最近入秋,应该这两天才下过雨,地上潮湿又泥泞,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在他后面一点点,男生忽然停住步子,转过身来问她:“要不要帮忙?”

    他一开口,她觉得有些怪异,一抬头,目光和他对视上,她赫然怔在原地。

    不需要问他的名字,她便认出了他。

    他是孟溪林。

    苏韵自己都没意识,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孟溪林被她盯得后背发毛,决定撤回一次助人为乐,转身就走。

    他比苏韵先回奶奶家,看见奶奶杵着拐杖在院子外张望,他连忙奔过去:“干嘛干嘛,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说了腰痛让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吗?”

    孟溪林跑过去就要扶她回屋里,林芳今年已经九十多岁了,这些年她不再下地干活,衰老的速度是以前的许多倍,瞧见孟溪林,她和蔼地笑了笑:“你以为等你啊?”

    孟溪林一听:“不是等我?那你等谁啊?难道我妈今天要回来?”

    这些年里,孟溪林的爸已经是半个出家的状态,他家里的生意都是他妈在打理,空闲时间,他妈也不咋管他,就忙着在全国各地做慈善。

    别墅里天天空空荡荡的,他跟个留守儿童没两样,基本都住在林芳这里。

    他隐约知道他家里这个畸形的现状,是因为他的哥哥。

    但他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却不清楚。

    只知道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哥哥就出车祸死了。

    林芳拉住他的手,拍了拍孟溪林的手背:“你姐今天要回来。”

    孟溪林啊了一声:“姐?啊!我知道了,就是奶奶你那个亲孙女儿对不对?她不是一直在国外念书吗?怎么突然要回来了?”

    他对苏韵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只见过她和孟清淮的合照,知道在很多年以前,她和孟清淮,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

    孟溪林倒是一直都挺崇拜他这个叫苏韵的姐,因为听奶奶说过,她在上学的时候,成绩一直是第一,考上了江大,还读了研究生,后面哥哥死了,她才出国。

    孟溪林的脑子倒是也不笨,但因为他爸妈这些年不管他,他早就把学业荒废成了野草地,学习上面是一塌糊涂。

    但他妈也不管他的学习,只让他好好活着就好了。

    不过他还是崇拜学习好的人。

    当然,不光是因为成绩好他才想见她,还因为,照片上面的苏韵,长得非常漂亮,和他哥哥还挺登对。

    他这些年总是怀疑,他们俩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这才导致他哥一死,她就出国去留学。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刚才在路边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苏韵。

    她和照片里的,完全不一样。

    拍那张照片时她和他是一样的年纪,十五六岁,如今的她已经三十五岁,皮肤比起当年暗沉了很多,而且脸颊也不再饱满,眼尾还有了很多细纹,穿着也很一般,除了气质还算OK,孟溪林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一个出国留学回来的都市丽人。

    这根本……毫无关系啊!

    他看着奶奶和她抱在一起,孟溪林局促地站在旁边,在林芳的介绍下叫了苏韵一声姐,然后嘟囔了一声我去做饭,跑去了厨房。

    他一边在厨房里备菜,一边按捺不住好奇,离开厨房去地里拔葱时,他又想偷偷地去看苏韵。

    但苏韵已经上楼去收拾东西,孟溪林嚷嚷着冷,咚咚咚地朝楼上跑,要去换一件外套,刚一上楼,和苏韵撞个正着。

    她已经脱掉了那件从监狱里穿

    出来的又丑又土的衣裳,换上了她自己以前的衣服。

    中短发利落地扎起来,好像还洗了脸,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就不太一样了。

    孟溪林又叫了声姐,绕开她,林芳丢了件衣服给孟溪林,支使他:“小溪,你等会下楼顺便把你姐这件外套拿去丢了啊。”

    “哦!”孟溪林钻进自己的房间。

    林芳带着苏韵进到苏韵的那间屋子,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箱子:“小淮以前的东西,还有你的那些东西,我都给收起来放一堆了,别墅那边现在没人,潮了蛀了都没人管。”

    她把箱子拿给苏韵,苏韵没有当着林芳的面打开。

    直到晚上吃过饭回到房间,她才拧开上面的那把锁。

    箱子上面垫了一层布,把布拿开,映入眼帘的,是两个文件袋。

    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她的那些证件,一个袋子里装的孟清淮的。

    她没有打开那两个袋子,她把袋子放到一边,去看那箱子里的其他东西。

    这里面装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孟清淮以前搞的拼图,她送给他的那个妆奁也在里面,苏韵把拼图全部翻了出来,在箱子的底端,看见了一本日历。

    她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收起来。

    可当她再一次看见这个东西,看见他勾勾画画的那些笔记,她那干涸的泪床,再度泛起了湿意。

    那已经有些褪色的一笔一划承载的,是他在日以继夜的守望中不曾褪色的爱。

    苏韵把日历拿开,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又去拿垫在箱子最底下的,一本书。

    那本书里,夹着一粉一蓝的两张票。

    苏韵把票抽出来,翻开那本书,她本是随手一翻,却在翻开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看见那本英文书里,有很多注脚。

    苏韵按开桌上的灯,坐到书桌前,孟清淮似乎有认认真真地看过这本书,书里的翻译写得密密麻麻,除此之外,还掺杂着他的碎碎念。

    ‘不要生气了’

    ‘回来,和我见面’

    ‘好想你’

    ‘今天很忙,不想你’

    ‘书快要看完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猛地一声,苏韵合上书。

    她哆嗦着把那本书推向角落。

    她知道,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孟清淮,是爱她的。

    可这些年里,她一直在想,当他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他一定是恨她的。

    恨她说出那种无情的字句,恨她把他的爱踩在脚下。

    所以,她这一辈子,必须要还他的债。

    她要爱而不得,要穷困潦倒,要病入膏肓,才算——

    “姐!!!卧槽!!!奶奶!你们快来快来!!!”孟溪林的声音赫然响彻了整栋楼,几乎快要把楼震垮,林芳骂骂咧咧地招呼他:“你这臭小子,干什么呢?大半夜地鬼哭狼嚎什么?”

    苏韵也推门出去,三个人站在走廊,面面相觑。

    孟溪林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着苏韵在彩票店顺手买了之后扔在外套里,被孟溪林掏出来的彩票。

    “姐…………”孟溪林的声音甚至激动得在打哆嗦:“你这个彩票……是今天买的吧?”

    苏韵茫然地看着激动的他。

    孟溪林快要跳起来:“中了!我的天呐!我我我我我刚才差点把你这彩票给丢了!”

    林芳以为孟溪林在说什么疯话,从他手里拿过那张彩票:“真的假的哦,你小子怕是在做梦……我看看。”

    苏韵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没有去管那张彩票,也没有功夫去听林芳和孟溪林在说什么,她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崩塌瓦解,忽然朝楼下跑。

    林芳一惊:“小韵!你去哪儿!”

    苏韵没有回答林芳,她已经泣不成声。

    她要去找他,他……还在等她。

    她今天出狱其实就应该和秦璋一起去看他,可是她不敢去。

    她支走秦璋,是因为她害怕,害怕小淮厌恶她,不想要见到她。

    可她忽然醒悟过来。

    她又一次误会了他。

    他爱她。

    他对她好。

    所以他不怪她,不和她计较,不想她受苦。

    夜深人静,苏韵绕了好些路,终于,找到了孟清淮。

    他葬在她家的地里,十多年。

    也在这里等了她十多年。

    天黑得吓人,她跪在他的坟前,却不觉得可怕。

    她用手机去照亮他的墓碑,伸手去摸那张黑白照片,靠在他的坟前,声音发颤:“小淮,我是小韵,我来看你了……这么久不见,你和我,说说话吧。”

    只有风拂过山林的声音在回应她。

    她忽地想起,他临死前,拨给她的那通电话。

    那是她第几次挂断他的电话?她不记得。她只知道,她曾不止一次地打断他说话,不止一次地把他的电话晾在一边,让他自己一个人在电话里自言自语。

    也不止一次地,觉得他的夸奖廉价。

    她总是觉得,他配不上她,因为他傻,他笨,所以他的爱,是拿不出手的。

    她需要的是金钱,名利,世界的认可,她不需要他的爱。

    可她忘了,她曾经是非常需要的。

    小时候,是她需要和他一起睡觉,是她需要和他一起吃饭,是她需要和他早出晚归形影不离,是她,一直在索求他的爱。

    她一直,都在他的爱里生存。

    而当他离开她的世界,她终于,尝到窒息的滋味。

    ——

    彩票中奖的钱,苏韵都存给了孟溪林和林芳。

    她拿上孟清淮当年送给她的那两张旅游券,找到了那家旅行社。

    旅行社还在,票的保质期也还在。

    和旅行社的人退了票,离开旅行社,路过高中部时,她看见那家彩票店门口,还挂着中奖的那条横幅。

    她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串沉香。

    一丝细雨,忽然落在了她的腕间,苏韵把手串取下来,抓进了手里。

    踩着雨水路过一片树荫路时,她注意到了一棵光秃秃的树。

    那棵树前的地上,落了满地的白色山茶。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山茶花的凋零。

    大朵大朵的花落在地上,被路过的人肆意践踏,她弯腰拾起一朵,看向那整个脱落的花萼。

    “姐,走了,奶奶还在家里等我们呢。”孟溪林找来了一辆小电动车,骑到了她前面。

    拍了拍后座,似乎想要让她坐上去。

    苏韵摇了摇头:“骑电动车载人是违法的,你先走,我马上就过来。”

    孟溪林被她教育了一通:“好吧,那我走了。”

    苏韵看着他骑车离开,自己去找了一辆电动车,把那朵花挂在了腰后的包上。

    骑着电动车横穿高架桥时,她听见头顶的高铁轰鸣着驶离城市,进入原野。

    终于,这次换她留在这座滨水小城,开始和他一样,耗上一生的时间,去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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