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孟清淮划清楚河汉界之后,他确实减少了和她的肢体接触,但苏韵的心还是忐忑不安。
和孟清淮接吻的画面在脑海里定格,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秦璋一旦和她发消息,打电话,她脑海里都会自动闪过那个雨夜。
她做了,对不起秦璋的事。
她开始疑神疑鬼,反复思索那天路过的人里,有没有熟人。
有没有人认出接吻的人是她和孟清淮。
……
就这么草木皆兵地煎熬了近半个月,好在,一切风平浪静。
那件事情悄无声息地过去,并没
有留下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仿佛只是一场梦。
可还没等苏韵喘上一口长气,她突然,联系不上秦璋了。
连续三天,她给他分享日常的消息都是石沉大海的状态,无人回应。起初两天她只当他学业繁忙,没有功夫回她,但连续三天都没时间回消息,这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于是给他的研究生舍友发消息,但得到的消息却是,秦璋休了长假,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学校了。
一个月?
可明明半个月前,他和她分开时的理由是学校有事,要临时回去。
如果没回学校,那他这半个月去哪里了?
苏韵忽地想起上次见面时他不太好的状态,她连忙去校外找路姚远,想要从路姚远那里打探情况。
但出乎意料的是,路姚远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没回学校?那去哪儿了?”
路姚远刚下班,苏韵问他的问题又被他抛了回来,苏韵见状便知道他也被蒙在鼓里,问他:“你最近和秦璋发消息了吗?”
“我看看……”路姚远翻了翻聊天记录:“三天前还约着打游戏来着,不过他放我鸽子了,后面就没聊过。”
“我也是三天前就没联系上他。”苏韵这回是真觉得事情不妙了,路姚远也意识到不太对劲:“这小子,搞什么飞机呢,我现在给他家里人打电话!”
路姚远手里有秦璋父母的联系方式,苏韵站他旁边,等着他给秦璋父母打电话,但他出师不利,第一个号码打过去,居然是空号。
苏韵疑惑地看着他:“靠不靠谱啊你,你号码记错了?”
路姚远有些懵:“不可能啊,难道秦叔换号码了?”
他又换了一个号码,把电话打给了秦璋的母亲。
这一次总算没有扑空。
“姨啊,我是姚远,秦璋是不是回家去了啊?他学校同学怎么说他请假了?”
手机里,秦璋母亲的声音干涩嘶哑,开口只说了含含糊糊的字,忽地沉默了下去。
苏韵和路姚远都从这诡异的静谧氛围中识别到了不对劲,路姚远试探道:“家里……出啥事了吗?我刚才给叔叔打电话,号码怎么是空号,他是不是换——”
“姚远,你有时间的话……回来给你叔叔上柱香吧。”
————
大约一个月前,秦璋父亲的公司合伙人卷款跑路,公司面临破产,秦璋和苏韵见面的前一段时间,这件事情刚发生不久,秦璋那会儿正在和警方配合,追查跑路的那些人的去向。
当时苏韵关心他,他和苏韵说问题的解决只是时间问题,但没有想到的是,时间不等人,还没等警方那边的结果出来,他父亲就受不了打击,脑溢血进了医院。
他离开当天接的那一通电话,根本不是什么学校的电话,而是医院的电话,那天他坐车抵达的目的地也不是机场,而是宁县。
他紧赶慢赶回到宁县时,父亲已经抢救回来,在ICU里维持体征,但没有想到的是,三天之前,秦父二度出血,病逝了。
得知这一噩耗,苏韵准备和路姚远一起回宁县。
她和秦璋交往这么多年,时常会听秦璋提起他的父亲,她当然知道,他对父亲的感情,是多么厚重。
她连忙回家收拾东西,临走之前,她瞧了一眼某间关着的房门,走到门口想敲门,但动作到一半,又堪堪停滞。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她便在有意地与孟清淮减少接触。
这种接触不止包含肢体接触,还有言语沟通。
她在门口踌躇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当面交流,而是和孟清淮发消息。
【小淮,秦璋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我这几天要去他那儿,不回来了。】
她把消息发送出去,孟清淮暂时没有回复她,直到她快上高铁时,他才有所回应。
【好的,小韵。】
他回复得干净利落,没有询问她任何东西。
没问秦璋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没问她要去多久。两个人的聊天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一样,苏韵往上一翻,这样的聊天方式已经持续了很久。
从那个夜晚开始,她就一直在寻觅各种合理远离他的借口。
今天说要去林夕的宿舍住,明天说要和同门一起在学校赶ddl,后天又说要在酒店熬通宵。
总之,很多理由,都可以成为她不回家的借口。
孟清淮对此也是一律应下,没有多余的字眼。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
苏韵看着那简短的几个字,某一瞬间,心脏陡然下坠,但只是一瞬,不待捕捉便稍纵即逝。
她把这心悸归咎于对秦璋的担忧,以及,最近的失眠。
——
小区楼下的小诊所里,孟清淮看着眼前稍稍上了年纪的医生,尝试和他讨价还价:“医生,你直接给我开一点药吧。”
他已经把他所有的症状无一遗漏地全部告诉了这个医生,可医生不但不给他开药,还要让他去医院做检查。
“我没办法给你开药,我们这个小诊所没设备啊,你现在这种情况,必须去医院做检查,要定性了才能用药。”
医生说得委婉,正常人就该懂了,可孟清淮完全不懂他的意思,他只知道他的钱全部都给了洛文彬,拿去救小韵的妈妈了,包括这个月的钱也给了出去。他没有更多的钱去医院。
医院做一个检查,就要花上很多钱。
检查的流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明白的,他可能挂不上号。
他坚持和医生商量:“医生,我可以吃止疼药吗?我有胃病,之前吃的那种止疼药有医生说不能再吃了,可以给我开别的吗?”
他指着货架上那些解热镇痛的药,想让医生开给他。
但遭到了无情拒绝。
“你现在吃止痛药有什么用啊。”医生对这个年轻人也是有点无语,搞不懂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现在年轻,不要讳疾忌医,这个年纪去做化疗还受得住,治愈还是很有希望的啊。”
孟清淮云里雾里地听医生的话,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化疗?”
他连化疗是什么都不懂,医生卷起他的袖子,又看了一眼他的手,叹息道:“我们这里没有血检的设备,连给你初筛都做不了,你早点去医院,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别拖了,拖不起了。”
没管孟清淮的软磨硬泡,医生最后还是什么药也没给他开,只是反复叮嘱他要去医院做检查。
孟清淮两手空空地走进诊所,又两手空空地出来,浑身还是很疼。
他离开诊所,在街边的树下蹲了一会儿,往泥里吐了两口血。
这血是从哪里来的他已经不知道了,总之,最近身体总是出血。
他垂眸,用毫无光泽的指甲去掐自己的指尖,指节上面的红色斑点有一瞬的失血,变得苍白,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密集可怖的样子。
他撑着酸软的双腿,缓缓站起身,还是决定听医生的建议,去医院看一看。
应该……花不
了太多的钱。
孟清淮打车去了就近的医院,他本来不想麻烦导诊台的工作人员,但遗憾的是,他刚一踏进医院大厅,就开始流鼻血。
意识的丧失并没有和他做任何商量,等他再反应过来时,他的后脑勺正隐隐作痛,人也躺在了担架上。
孟清淮非常不好意思。
他最近很少出门,就是因为晕厥几乎已经不受控制,可能上一秒他还在切菜,下一秒就晕倒在了厨房里。
等醒过来的时候,衣服和地板上全都是血,但幸运的是,小韵最近时常不在家里。
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疼晕过去的还是贫血晕过去的,但此时他知道自己多半是失血过多晕过去的,因为已经有医生在问他血型,给他输血了。
他整个人轻飘飘地躺在担架上,盯着头顶不断后退的冷色灯光,一边小声回答医生的问题,一边偷偷地,把手机藏了起来。
他用身体把手机死死地压着,医生摸他手机要给家属打电话时没有摸到,他顶着白惨惨的一张脸,和医生道:“我没有家属……也没有钱,你们给我开一点便宜的药就可以了,谢谢。”
他以为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了,但落在医生的眼里。
他的声音低弱得不俯下身根本无法听见。
而他每说一个字,都有粉红色的血沫顺着他的唇角呛出来,有医护人员示意让他别再讲话。
他注意到了工作人员的严肃,连忙闭嘴。
输了血,他的生命体征稍微稳定了下来,但他没有家属去给他办理住院,暂时也没有精气神可以说清楚自己的状况,因此,医生只给他临时在走廊上安排了一个床位。
让他躺在那儿输液。
血液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孟清淮觉得自己好多了,医生再度过来和他说话时,他终于能够听清。
“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吗?”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他的床边,在问他。
孟清淮点头:“流鼻血了……”
医生听了他的答复,蹙了蹙眉,察觉到他可能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严肃起来问他:“在别的医院做过检查没有?”
他怔忪地看着医生:“没有,我今天就是想要过来,做检查。”
医生开始询问他的症状,孟清淮又把自己和诊所医生说的那些全部和这位医生说了一遍,医生的脸色在他的陈述里愈发难看,最后,他和旁边的人道:“给他安排一下血常规和骨髓穿刺。”
孟清淮也听不懂这些检查,他只是有些局促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袖:“做这些检查……需要很多钱吗?”
第62章 第62章他不记仇
“需要很多钱你就不做了吗?你家属呢?打电话叫家属过来。”
“我自己做就好了……”孟清淮一听医生说叫家属就开始发蔫,小声道:“不需要叫家属的。”
医生看着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他可能在家庭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医生于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那就先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再谈别的。”
孟清淮的运气还算不错,遇到的这个医生算得上负责和热心,没有把他晾着不管他,而是专门找了人送他去检查。
抽血的时候,工作人员看着他手臂上那些红色的血瘀,口罩后面的那双眼睛似乎有些诧异,多看了他好几眼。
孟清淮却并没有从医护人员的眼神中读出任何的潜台词,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血管太难扎针,有些抱歉地和人说了对不起。
抽血并不疼,他本以为抽完血就检查结束,但医生安排的人,还要送他去做骨穿。
他不明白什么是骨穿,只是配合地签了同意书,进入那间白惨惨的病房时,他一点心理准备都还没有,直到他看见那根和吸管差不多粗细的针,直到它旋转着扎进他的身体。
哪怕做了局部麻醉,可他还是被吓到了。
他躺在那张小床上,问医生做这个检查是为什么,给他扎针的医生并没有回应他,全程麻木而又冷漠,检查结束,他又重新被推回了那条走廊,和其余没有床位的病人们拥挤在一块儿。
他在那里僵硬地躺了好几个小时,直到麻药散去,做了穿刺的部位后知后觉地涌起疼痛。
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管他的医生路过了好几趟,提醒了他好几次叫家属来带他回家去等结果,孟清淮没有听。他就这么在走廊里硬捱到晚上,直到身体稍稍可以动弹,他才自己打车回了家。
在路过小区楼下的药店时,他又在门外驻足。
透过玻璃墙,药架上那一排排白绿交杂的药整齐地码放着,身体四处的疼痛,驱使他朝里面走。
但他还没有迈上台阶,苏韵的声音就把他拽了回去。
“小淮!”
她紧张而又带着哭腔的声音把他骇住,他动作一僵,倏忽转过身,身后空无一人。
她的声音只是幻觉。
孟清淮被这幻觉惊醒,默默地收回了腿,没有再去惦记那饮鸩止渴的药。
他离开药店回家时天色已经不早,胃里没有半点进食的欲望,但他还是认真地给自己做了一顿晚餐。
他不落下每一顿饭,因为,把身体养好,好好活着,这是他答应过她的事。
——
离开医院的第五天下午,孟清淮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的检查结果全部出来了,让他去医院取他的检查报告。
临出门时,他收到了苏韵的信息。
【我和秦璋今天回来。】
连日来,缭绕着病气的脸忽然变得有了一些气色,病恹的眉眼微弯,单是回来两个字,已经足够让他欣喜。
不论是她一个人回来,还是她和别人一起回来。
只要有她,只要‘回来’。
孟清淮连忙问她:【几点到家呢?】
他的这条消息,和苏韵紧接着的另外一条消息,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秦璋父亲去世了,他最近也病着,你别和他提我上次认错人的事。】
孟清淮微微一怔。
他没有想过,小韵这次去找秦璋,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他连忙回复苏韵:【小韵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对于那件事情,孟清淮知道,小韵是把他当成了秦璋才会亲他,他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让他们产生矛盾。
他最近已经想得有些明白了。
等把病治好,等身体好起来,他就和小韵好好商量一下,分开住。
只要他身体健康,她就不用再同情他,也不用再为了他和秦璋起矛盾,左右为难。
他和小韵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以朋友的关系,牵绊很久很久,这样也很好……
他在脑海里把未来的很多事情都安排妥当,但当他去到医院,看见自己的检查报告,他设想的空中阁楼急速坍塌。
他看着报告上面的‘急性髓系白血病’几个字,只匆匆一眼扫过,忽而把报告扔回了医生的桌子上。
哪怕上学的时候孟清淮的成绩就很差,学东西也是转头忘,但白血病是癌症,他是知道的。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症状,为什么会和这个病扯上关系。
他的肩膀赫然发抖,仓皇不已地把那张单薄的纸推还给医生,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眼眶转瞬间蓄满了眼泪。
医生见过太多面临死亡时恐惧到腿软的病人,已经做好了他会崩溃的准备,但孟清淮并没有崩溃。
那颤颤巍巍尚未溢出来的眼泪转眼便被他抹掉,他接受得很快,比无数的成年人还要冷静,哑声问医生:“我……我还治得好吗?”
医生顿了一顿,没有明说,而是和他分析了一大堆和他病情相关的东西。
什么化疗控制,什么造血干细胞移植,孟清淮什么也听不懂,他脑袋里面乱糟糟
的,快要被那些专业字眼刺激得吐出来,直到,他听见医生和他说还有希望。
有希望,这就够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他都不能死。
——
时隔数月,这是贺燕第一次接到孟清淮打给她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低,唤了一声妈妈,她没有应声,他又连着喊了她好几遍,贺燕终于理他,开口却不是回应,而是道:“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她的声音很闷,话里,明显有着不浅的怨气。
怨他这么长一段时间,都不接她的电话。
在贺燕的眼里,她并没有亏待过孟清淮。在孟清淮很小的时候,她对他百般呵护,他长大之后,她对他也是有求必应。一个人去外面住的请求,是孟清淮自己提出来的,如果他不想,她也不会赶他。
可他如今和苏韵一走了之,仿佛她这个母亲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可她明明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儿子。
她时常去看望他,这就是她爱他的证据。
孟清淮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他手里攥着自己的检查单,额角沁出冷汗:“妈妈,可以,来江城一趟吗?”
听到他的声音,她以为他是想她了,但她还没开口,孟清淮又迅速补充道:“如果你和爸爸都很忙,来不了的话,那可以多给我一点钱吗?”
贺燕蹙眉。
本来想要去看望他的那颗心,在听到他要钱时微微凉了下去,她问孟清淮:“你没钱了吗?我每个月给你发的那些钱呢?”
孟清淮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他把钱都给小韵母亲治病的事,他怕她说漏嘴被小韵知道,选择了和她撒谎:“我拿去买药了。”
“买药?”贺燕忽地有些紧张了起来:“什么药?生病了吗?”
隔着手机,孟清淮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关心,他眼眶发热:“就是……胃病,没有别的病了……。可是药很贵,妈妈,我没有钱了。你可以一次性,多给我一点钱吗?”
在金钱这一方面,贺燕和孟伯远从来不怎么限制他,这么多年,孟清淮也很懂事,不怎么花钱。
“要多少?”贺燕问他。
孟清淮没有过多的迟疑,和她说了数。
他要二十万。
贺燕一怔,确认了一遍:“二十万?什么药需要二十万?”
孟清淮沉默了下去。
他只是弱弱地,又问了她一遍:“可以吗?妈妈。”
贺燕知道他不是个乱花钱的孩子,但他突然一次性要这么多钱,她很难不怀疑他是被人骗了,她在电话里先把他哄住,说第二天就去给他打款,顺便打听到了他现在和苏韵住在哪里,然后,转眼就去书房找了孟伯远。
孟伯远正在书房里使用电脑,贺燕皱着眉坐到了他旁边:“刚才小淮给我打电话。”
听她提起孟清淮,孟伯远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说什么?”
贺燕道:“他让我给他转二十万块钱。”
“二十万?他拿来做什么。”
“他说他要买药。”
听到买药两个字,孟伯远也是一怔,心脏忽而提起:“小淮生病了?”
在他的认知里,需要花费二十万的病,绝不是小病。
贺燕道:“他说就是要买胃药。”
“买胃药花得了二十万?”孟伯远说出了和她一样的疑虑:“他是不是被人骗了。”
“我就是担心他是被人骗了啊,他既然打电话找我要这个钱,那肯定没和小韵说这回事,小韵多半不知道。二十万也不是小数字,我在想,要不我明天去看看他,搞清楚什么情况。”
孟伯远一听这话,忽然道:“我和你一起。”
“你也去?那小溪怎么办。”
孟伯远道:“给刘姨带几天。”
“你现在放心把他丢给刘姨带了?之前不是拴裤腰带上都怕掉了?”
孟伯远没说放心还是不放心,他下意识地看向书房外面的花园,忽然,像是叹了口气。
自从上一次,苏韵来过别墅之后,他就常常这样。
贺燕和他做了二十几年夫妻,当然知道他是在叹什么气。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他了就一起去看看他,小淮又不记仇,你去看他,他就原谅你了。”
第63章 第63章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傻子……
苏韵和路姚远一起回宁县的那天,在葬礼上见到了秦璋。
他穿一身黑,皮肤苍白,眼下泛着浓重的青,在短短的时间里,清减了很多。
苏韵出现的时候,他正和母亲还有姐姐一起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见到苏韵,他始料未及。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和路姚远,拆纸钱的手顿住,路姚远走过去搂了一下他的肩膀,转头去给秦父烧纸,秦璋发愣地看着苏韵,苏韵朝他走近,把他手里那簌簌落灰的纸钱接过,和路姚远一起跪到了蒲团上。
秦璋僵硬地站在她身后,等她也烧完纸,他伸手拍她身上沾的灰尘,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问她:“你怎么来了。”
苏韵的眼被灰刺得发红,她看着他消瘦发白的脸颊,心疼上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瞒着我干什么,还不回消息玩失踪,你觉得合适吗。”
从父亲猝然撒手人寰,秦璋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这些天里,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守在他爸的棺材旁边,合眼的时间都很少,碰手机更是为零。
苏韵的出现,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突地伸手去衣服口袋里摸手机,却摸了一个空。
秦芩一直站他旁边,见他在掏口袋,问他:“找什么呢?”
“我手机呢。”
秦芩有些忧心地瞧着他:“那天在医院摔坏了,我给你拿去修了,你忘了?”
他被她提醒,这才想起,歉疚地看向苏韵:“对不起小韵,我——”
一直以来都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把所有负面情绪遮掩得干干净净的秦璋,在父亲去世之后,依然表现得成熟可靠。
但苏韵却还是能够从中,看见他的混乱失序和无助彷徨。
苏韵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别和我说对不起啊。”
她给了他一个拥抱:“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都挺好的。”他似乎想要和苏韵聊一些别的,想要和平时一样,把沉重的氛围消减掉,但他一转眸,目光触及灵堂里的一切,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前来吊唁的宾客都在院子里,灵棚里也有不少的人,苏韵敏锐地察觉到他快要失控但在竭尽全力遏制的情绪,她抓住他的手,带他离开了人群。
和秦璋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没有见过他的眼泪。
一直以来,他都是沉稳,情绪稳定的,哪怕别人把火锅的红油泼到他的身上,他都可以保持冷静,哪怕毕业和考研的压力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了,他还可以耐心地帮低年级的学弟学妹解决论文的难题。
因此,当他在她面前红了眼眶时,她比他还要无措。
她想要安慰他,可在死亡面前,一切的话语都显得太过无力。
她的亲爸死得早,按理说面对这种至亲去世的场面,她应该有经验,但那时候她还太小,对于死亡,认识不足。
这也是一种幸运。
苏韵无法想象,直面至亲至爱的人死亡,是一种多么残酷的暴行,更何况,秦璋的父亲,可以说是死不瞑目。
苏韵不会说那些场面话,她和秦璋的关系,也不需要说那种话,她沉默地抱着他,脑袋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至少,见到了最后一面,不是吗?”
秦璋的声音沉闷而又哽咽地在她耳边响起:“那个时候……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苏韵的衣服,喉结剧烈滚动:“他最后要
说的话,没有人听见。”
苏韵道:“叔叔一定是想让你们不要难过,你和芩姐还有阿姨,都要好好地生活下去,要——”
她话音未落,秦璋赫然打断了她。
“不是的,小韵。”他稍稍松开她:“他一定是想让我找到那群骗子,如果找不到那群害死他的人,他入土也不会安心的。”
苏韵一怔。
她抬眸,看向秦璋。
他依然憔悴而又消瘦,但那双眼睛里,却掺杂着,令苏韵陌生的情绪。
那是苏韵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见过的,戾气。
——
苏韵和路姚远在秦璋家里住了几天,这些天里,秦璋一直守在灵棚旁边。
他的身体不能熬夜,所有人都怕他的心脏熬出个好歹,想劝他去休息,但他谁的话也不听,只有苏韵劝他,他会去短暂地休息一会儿,但即便是休息,他似乎也是在和警察联系。
他就这么不要命地一直撑着,固执得无药可救,直到下葬那天,送完父亲的最后一程。
强撑了许久的身体再也扛不住,在回程的路上,晕倒在了送葬队伍里,被送去了医院。
医生说他最近心脏超负荷运转,加上他的心脏情况一直以来都算不得稳定,要是再这样下去,稍有不慎,心脏病可能会再次发作。
秦芩和秦母都被医生的话吓到,勒令他卧床静养。
但住院的第二天,秦璋就偷偷地离开医院,又去了警察局。
秦芩知道他偷跑后气得火冒三丈,和秦璋好好地谈了这件事:“那伙人已经出境了,想要追回来希望非常渺茫。而且这些年的诈骗事件那么多,哪怕你每天都朝警察局跑,警察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就盯着一个案子,再这么耗下去,你只会钻进死胡同里把自己耗干。”
秦芩说得不无道理,但秦璋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显得有些偏执:“所以呢?爸一辈子的心血就白费了,爸就白死了吗?”
秦芩没有和他死磕这个点,她只想让她的弟弟重新振作起来:“随你。你想继续这样查也可以,但你再这样下去,学也不上,身体也不管,以后小韵和你分手,你别要死要活地耽误人家就成。”
听她说到苏韵要和他分手,秦璋脸色一变,她又道:“反正小韵明天就要回江城了,你不打算和她一起走正好。你就可劲儿忽视她吧,你之前不是还和我说,她和她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住在一块儿吗?等到时候——”
“够了。”
秦璋面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秦芩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最终妥协,在秦芩的劝说下,选择了回归正常的生活和学习,降低和警察联系的频率。
第二天,他和苏韵一起回了江城的出租屋。
学校那边的假期已经无法再续,他最多在江城再待上三四天,就必须回学校。
等他离开之后,这个房子里,就只剩下小韵和孟清淮。
苏韵一进门就在寻找孟清淮,见家里没有人,她正掏出手机给孟清淮发消息,秦璋站在旁边,忽然,他冷不丁开口:“小韵,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喜欢上别人吗?”
他口里的别人,除了孟清淮,没有别人。
放在过去,苏韵就该谴责他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但今天,她的心脏咯噔一跳,那个犹如附骨之疽的吻在一瞬间缠上了她,她有些磕巴道:“你,你又想什么呢?我不都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对小淮——”
她话音未落,他忽地撑住她身侧的墙,吻住了她。
这是一个带着侵略性的吻。
苏韵被他咬得舌尖吃痛,轻哼了一声,秦璋却出乎意料地,在察觉到她的痛意后仍然没有松开她。
他紧紧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往自己的身前带,以一种想要把她揉进身体的架势,严丝合缝地和她贴在一起,啃咬她柔嫩的唇瓣。
这个吻有些过分地绵长,秦璋很少这样蛮横地吻她,不留给她喘息的余地。
苏韵被他吮吸得双腿发软时,他终于松开她,却埋进了她的锁骨,吻着那片雪白漂亮的皮肤:“小韵……”
他抱着她,反复地喊她的名字,头发蹭得她脖颈发痒:“只能喜欢我,不可以喜欢上别人。”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和她调情,但身在其中,苏韵却知道,他并不是随口一说。
他很认真。
认真到,她有些恐慌地忍不住问他:“要是我喜欢上别人了……你要怎么样?”
他的身体不明显地僵了一僵,用开玩笑的口吻,和她道:“那我活不下去了。”
他往后退开一步,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苏韵,眉眼微微弯着:“小韵,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就去死。”
苏韵心脏陡然一坠,脸色微变,秦璋见把她吓到了,摸了摸她的头:“开玩笑的呢。你要是不喜欢我了,你就和我说一声,我当然会成全你。”
开玩笑的……吗。
到底哪句话,是在开玩笑。
苏韵皱眉,推开他:“谁要和你开这种玩笑。都说了无数遍喜欢你了,你总觉得我会喜欢小淮,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啊?你非要在那里做一些莫须有的假设,真懒得理你。”
她重新去拿手机,准备给孟清淮打个电话,问一下他去哪儿了,秦璋却再度黏了上来,抽走她手里的手机:“不用给他打电话了。”
苏韵发愣,没明白他的意思,秦璋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看向门口。
门口,孟清淮静静地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
不出所料的话,他应该,看见了他们接吻。
也听见了,她说的,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傻子。
第64章 第64章不是不可以拉手吗?……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傻子,他知道。
他还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例如人死不能复生,例如他无法成为一个正常人,例如,小韵永远都不会爱上他。
哪怕没有秦璋,她也会有另外的男朋友,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
可是哪怕知道这些,在听到她说出不喜欢时,整个胸腔还是闷胀的。比骨痛发作的时候都要疼,比拿到检查报告时还要难过,恨不得窒息过去,或者病情立马恶化,死过去,不要再疼。
可是不能死。
不仅不能死,还要治病,要继续活着,哪怕不被她喜欢,哪怕永远无法拥有她的爱,也要活着。
答应了她的事情,就要用一百分的努力去做。
他状若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走进屋内,把手里提着的蔬菜和水果一大堆东西搁到柜子上,去客厅的角落里按开了中央空调。
空调滴地一声开始制冷,孟清淮若无其事地道:“小韵,你和秦璋先休息,我去做饭。”
“不用,不饿,我们吃过了。”苏韵觉得孟清淮的脸色不太好看:“小淮,你过来一下。”
她朝他招了招手,孟清淮有些愣怔地看她,苏韵见他傻愣着不动,朝他走了过去。
他的面颊是苍白的,但颧骨处和眼下却红得很,苏韵怀疑他发烧了。
她近来已经习惯了和他保持距离,因此没有直接去碰他的脸,而是给他找了一支温度计,递给他:“坐那儿,测体温。”
孟清淮这些天里一直在发低烧,缠缠绵绵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之前还以为是换季感冒,但今天在医院,他已经找到了发烧的真正原因。
但他还是接过苏韵递给他的体温计,听话地坐到了沙发上。
38.2,38.5,38.6.
苏韵连着让他测了三次,三次温度越测越高,她瞬时紧张起来:“怎么回事?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吗?还出去买什么菜。”
孟清淮只能顺着她的话摇头:“没有发现…”
孟清淮从小免疫力就低,经常发烧,发这种低烧的话他可能确实很难察觉,苏韵也没怎么说他,她熟门熟路地拆了一盒家里常备的试剂盒给他测。
本以为是呼吸道感染,但并没有测出来。苏韵问他:“嗓子疼不疼?”
孟清淮摇头:“不疼,没事的小韵。”
他以为说不疼,苏韵就不担心了,但苏韵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没事个大头鬼,你嗓子不疼只能证明不是呼吸道感染,那不就是胃感染了吗?多半又发炎了,你啊,这几天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为什么
我一走你就生病啊小淮。”
“有好好吃饭的,胃也不疼……没有发炎,不是胃。”
孟清淮只顾着否认,苏韵简直心累,她准备带他去楼下检查一下到底是怎么起的烧,秦璋忽然道:“小韵,我带他去吧,你去赶明天上课的汇报进度。”
苏韵和老师请了快一周的假,欠下的功课已经一大堆,明天的组会汇报内容都还没着落,她这会儿就开始紧赶慢赶的话,或许还能有点救。
“没事,大不了挨一顿撅。”她几乎没有犹豫,秦璋似乎还要说什么,但苏韵已经拽住了孟清淮的手腕,把他拉起身,带出了门。
门阖上的一瞬间,苏韵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她紧紧扣着孟清淮的手,按照自己走路的速度拖着他走,两人离开小区,孟清淮始终落在她后面一步,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匀称漂亮的手指,冷不丁开口:“小韵,不是不可以拉手吗?”
苏韵一顿,察觉到他往回缩的力气:“这不一样,你生病了,我牵你去看病,这是没关系的。”
孟清淮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点头:“那好吧。”
虽然不明白,不过,是他占了便宜。
“但是小韵,可以走慢一点吗?”
“还不够慢?”
“嗯……跟不上。”
“好吧。”
苏韵放慢了脚步,她带孟清淮去到小区楼下诊所,想带他进去时,孟清淮却忽地把她往回拽离:“不去这里,换…换一个地方。”
苏韵不解:“为什么不去这里?这家诊所是最近的,而且我听学校的同学说这个诊所的医生水平还可以——”
孟清淮也不说为什么,就一个劲扯她。
苏韵道:“你是怕医生给你打针是吧?没有烧得很厉害,我们不用打针的。”
孟清淮早就不怕打针了,但这个医生知道他不是简单的发烧,这个医生,知道他得了白血病。
他脸色发白地重复:“我不去这里——”
“不行,你烧还没退,别闹。”
苏韵力气比他大,想把他拽回来,但用力过猛,没控制好距离,两人力道一牵扯,她和他撞在了一块儿。
她那硬邦邦的脑门,似乎撞在了孟清淮鼻梁上。
她只来得及听他闷哼一声,孟清淮捂着鼻子就朝地上蹲。
苏韵听他哼那一声就知道给他撞疼了,她顿时跟犯了错的熊孩子似的,手足无措地跟着他蹲下去:“对不起啊小淮对不起,你把手拿开,我看看撞成啥样了?”
孟清淮应该是真的被她撞得狠了,眼睛都冒出了生理性泪水,苏韵拨开他有些发抖的手,看见了血。
她登时吓傻:“流血了你还捂什么捂?”她连忙要带他去诊所止血,孟清淮却还在和她拗:“不去……”
苏韵更不理解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是不愿意去?这诊所的医生是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但她这会儿也只能依他,临时带他去找附近的药店。
一路上,孟清淮的鼻血怎么都止不住,用纸堵住也没用,纸很快就会被浸透。
苏韵甚至怀疑自己把他骨头给撞断了。
两人去到药店的时候,他已经唇色发白,还呛出来一口血丝,苏韵吓得整个人都快不好,恨不得把自己也一拳揍出血,把那些血都赔给他。
她紧张得要命地扶着他进去,药店店员给他们拿了膨胀海绵,还口服了止血的药,折腾一通,孟清淮的鼻血终于止住。
“没事了小韵。”孟清淮坐在药店的凳子上,苏韵站在他面前,指尖轻轻地摸他的鼻梁:“真的没歪吗?流那么多血,我差点都要打120了。”
“已经好了,也不疼了。”孟清淮的鼻梁都还是红的,这话明显是在安慰苏韵。
苏韵并没有得到安慰,她比他聪明,在这种方面,也比他敏锐得多。
她有几分忧心地看着衣服上蹭到的血渍,忽而,像是在自言自语:“是不是凝血功能有点问题啊。”
她转过头,想要去询问店员,孟清淮听到她的那句嘀咕,瞬间变了脸色,一口喊住了她:“小韵,……胃疼。”
苏韵被他一下岔开了思绪:“胃疼?”
孟清淮点头,像是疼得有些失神。
“你刚才不还和我说不疼?”她脸色一变,仿佛抓到他的破绽似的:“我就知道你又在骗人!发烧肯定就是因为胃发炎。”
苏韵刚才的那套逻辑一下就串起来了,对孟清淮恨铁不成钢道:“怪不得不去诊所,你下次胃疼再藏着掖着试试呢?”
她冲他扬拳头,孟清淮本来靠在墙上,忽地,他往前凑了凑,似乎是要用脸去接她的拳头。
苏韵被他吓一跳,差点真的又打到他,急急忙忙收回手:“你发神经啊。”
孟清淮忽然挨她挨得很近,眼神诚恳得不像话:“小韵,对不起。”
苏韵一愣,脸一红:“别……你突然这么认真道什么歉啊,我刚才还把你撞了呢。”
“你也和我道歉了啊。”孟清淮道:“我必须要说对不起的。因为在很久之前我就答应过你,再也不要骗你,但是我还是在骗你,所以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忽然无比认真,苏韵有些怔忪,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但:“那种话……谁都知道是随口一说的吧。”
孟清淮没有接她的话。
药店内赫然安静了下来,苏韵准备起身去让店员给孟清淮开点胃炎药和物理退烧的冰贴,孟清淮却稍稍坐直了一点,身体往前倾,轻声问了她一个问题,打断了她:“小韵,葬礼,是什么样的呢?”
苏韵一怔,看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孟清淮垂眸道:“就是,有一点点好奇。”
在孟清淮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他的爷爷,也是他存活于世的最后一个祖辈,就去世了。他对此没有什么记忆。而后的那些年里,他身体一直不好,孟伯远和贺燕总说葬礼晦气,对他这种体弱的人不好,因此从不让他去参加别人的葬礼。
这也导致孟清淮对死亡的认知是很模糊的。
可今天,他隐约意识到,不论这一次他的病能不能治好,他的身体情况注定了他是会比小韵先死的,早晚而已。
总有一天,小韵会参加他的葬礼。
他希望,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不要太难过。
苏韵道:“这有什么好奇的。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很复杂。”
孟清淮又问她:“秦璋的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苏韵道:“脑出血走的。你也看出来了吧,秦璋最近状态不好,因为他父亲的事情。”
“那秦璋要怎么样才能够恢复呢?”
苏韵托腮:“亲人去世这样的事情,想不想得开应该都是没用的,只能等吧。”
“等?”
“感情浅的等几个月,感情深的等几年,慢慢地就会释怀了吧,人总要朝前看的。”
第65章 第65章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苏韵总是在说这句话。
她坚定地朝前看,因为她永远相信,她的前途,她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的。
她一路走来所做的一切选择——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和谁谈恋爱,接近谁,离开谁,一切的一切都经过她的深思熟虑,她不会后悔。
她不需要回头,也不屑于回头。
给孟清淮开完药,苏韵和他一起回家,到家的时候,秦璋并没有休息,而是在收拾客厅,茶几上还放着酒精喷雾。
苏韵和孟清淮离开后,秦璋稍稍反省了一顿自己。
他确实有点幼稚了。
关于孟清淮,小韵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但他依旧一天天地疑神疑鬼,实在是显得有点没事找事。
苏韵不明白他在干嘛:“不是叫你休息吗?你这是在……”
他道:“消毒杀菌。”
他瞟一眼孟清淮,嘀咕了两个字。
孟清淮听清了他说的什么,但不明白什么意思,看向苏韵:“脆皮?”
苏韵给了秦璋一个白眼 ,秦璋耸肩,朝孟清淮身上喷了一圈酒精,道:“离远点,别传染给我。”
孟清淮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
退了才反应过来什么,小声道:“不是传染病……”
苏韵忽地笑了出来。
很多时候,她真的希望秦璋可以真心接纳小淮,如果他可以和小淮成为朋友,那是再好不过。
——
孟清淮发烧发得晕乎乎的,吃过晚饭后,他回房间睡觉,秦璋和苏韵各补各落下的功课。
房子里安静下来,一直持续到深夜。
所有人都入睡,只剩下苏韵还偷偷摸摸地在对着电脑拼命。
她小心翼翼地敲键盘,不去打扰已经被她赶去床上休息的秦璋,屏幕冷白的光照着她的脸,她看得眼睛都快刺痛,终于在十二点半完成一切,关闭电脑。
电脑屏幕刚一合上,手机屏幕忽地亮起,似乎是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苏韵拿起手机。
她的短信箱里,收到了一条彩信。
她还以为是什么骚扰短信,准备一键删除,但她点进去后,赫然怔住。
给她发这条讯息的号码,是陌生号码,苏韵并不认识对方是谁。
那条彩信里面什么备注和文字都没有,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模糊,但只一眼,苏韵便像是被噩梦攫取了心神,猛地扔开了手机。
手机撞到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响,这动静惊醒了秦璋,他没顾得上被吵醒后心脏的不适,本能地过来搂住了她,把她护进了怀里,这才去看那被她摔开的手机,问她:“怎么回事?怎么把手机摔了?”
他弯腰准备去捡她的手机,苏韵动作飞快,自己把手机捡了起来,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哆嗦,但却故作镇定,笑得勉强:“没……没什么,就是在网上看到一张鬼图,吓到了。”
秦璋看她被吓得不轻,打开灯去给她接了杯水,等她喝完水,拉着她一起睡觉,轻轻拍她的背。
苏韵蜷缩在他怀里,在他的安抚下,冷汗却越冒越凶。
一个小时后,秦璋似乎再度入睡,她身体僵硬地再次按亮了手机屏幕。
被摔出几道裂纹的屏幕上,是她和孟清淮,在雨夜接吻的照片。
——
翌日,孟清淮早早地起床,准备去医院。
他昨晚睡得不好,不过也正常,应该没有人在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后还能睡得好。他推开卧室门,打算给小韵和秦璋做一顿早餐再走,但秦璋竟然比他起得还要早,已经把所有人的早饭都做好了。
孟清淮看着餐桌上的早餐,有几分局促。
苏韵还没起床,秦璋正坐在餐桌旁边看手机,见孟清淮走进餐厅,他瞅了孟清淮一眼:“愣着干什么,吃饭。”
孟清淮挪到他对面坐下,注意到自己的早餐和他们俩的早餐,是不一样的。
他的早餐一点油也没有,蛋也不是煎蛋,是水煮荷包蛋,而且蛋黄被剔出去了,碗里面只有两个蛋白。
他用筷子戳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为什么,问秦璋:“这是你吃剩的吗?”
秦璋一噎。
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当真是对这个傻子无语。
他一下把手机声音调大,科普视频里的人声响起:【胃炎患者早餐注意事项,一,少吃蛋黄,因为蛋黄难以吸收……】
“对不起。”孟清淮默默埋头,老老实实地开始吃饭。
两个人谁也不理谁,餐厅安安静静,只有餐具敲击的声音,吃过饭后,孟清淮和秦璋说要出门去附近的超市逛一逛买日用品,确保秦璋听见后,他偷偷去了医院。
医生见他今天还是一个人来的,没再和他提家属的事情,只是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住院?”
孟清淮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问道:“可以……不住院吗?”
他没办法住院,因为住院的话,小韵一定会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医生似乎也挺见多识广的,对于他提出的荒唐要求,并没有立刻否定他,只是和他分析弊端:“不强制住院。但化疗期间身体免疫力低下,不住院治疗的话会增加感染的风险,而且化疗之后还会出现一系列不良反应,你到时候真的有精力来回跑吗?”
医生和他说一大堆,说到底还是想劝他在医院住下来,免了那一大堆的麻烦事和风险,但孟清淮是啥也没听见,只听见最后一句话,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地点头:“可以的。”
对牛弹琴。
医生无奈:“……行吧,那先去做肝功能检查和心电图,评估一下身体情况,等会给你做置管。”
“置管?”
许多人都不明白置管是什么,医生也并没有从孟清淮的这些疑问里看出他是个智力不健全的人,他和他解释:“置管就是从你的手臂静脉穿一条管子进去,到达心脏附近的血管,这条管子穿进去后,化疗期间就不会取出来了,后面每天的化疗药物就通过这条导管输入,不用再频繁穿刺。”
听起来很疼,但医生说什么孟清淮就做什么,是一个非常服从安排的病人。
他去了置管室,医生给他做好PICC静脉置管后,提醒他24小时内不要大幅度活动左手,孟清淮白着脸点头。
身体里被置入异物的感受令他有些害怕,但他也知道,害怕是没用的。
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因为没有家属,所以在医院的每一个流程,每一个项目他都只能自己去找人问,有些时候反复地询问同一个工作人员,工作人员也会不耐烦,他就这样在医院里东奔西走,终于,在上午十一点左右,他领到了化疗前的准备药物。
护士给他的输液架上挂了一长串的瓶子,那些透明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滑进血管,身体开始由内而外地发冷,冷得他直打寒颤,牵动着输液管都在发抖。
他用右手按住左手,想要把这阵颤抖按下去,但身体的疼痛在此刻又开始叫嚣,胸骨,腰椎,骨盆,膝盖,所有的地方都在剧烈疼痛,他开始坐不住,想要找一个支点,却只能挪到墙角,侧身靠上冰冷的墙面,蜷缩着痉挛。
意识昏沉间,他的手机振动响铃,把他拽得清醒了些。
抖着手摸出手机,是妈妈打来的电话。
看见妈妈两个字,孟清淮的眼睛忽然不受控制地发红,他单手去按接通,但手指无力,手机摔到了地上,他又弯腰去捡,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耳边。
“小淮,二十万我很快给你打过来。你爸今天去看你和小韵,他应该快到了。”
听到贺燕的声音,他的眼泪几乎是一刹那就涌了出来,但没有多余的手可以去擦眼泪,于是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压着哭腔和妈妈说话:“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吗?”
他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到腿上,用右手去调输液瓶的速度,想要早早地输完液回家去,贺燕却顿了顿:“没,你爸一个人去的。”
“妈妈呢?为什么不来看我。”身体越疼,他越想她,想让她用她温热的双臂抱抱他,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留下来陪小溪,他今天突然有点感冒。”贺燕岔开话:“你爸好像已经到你们小区了,你们俩好好聊啊,我先挂了。”
贺燕有些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她听出来了,小淮好像在哭。
是委屈了吗?想她了吗?
心脏忽而揪紧,她看着躺在怀里睡得正沉的孟溪林,心头涌起难言的酸涩。
再过
几天吧。
等小溪身体好了,她就去看小淮。
——
孟伯远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动,是秦璋来开的门。
很多年前,孟伯远和秦璋在别墅门口有过一面之缘,但孟伯远早已忘记,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退开步子要去看门牌号,不过秦璋把他认了出来。
他认出来这人是孟清淮的父亲,想起他为了撮合苏韵和孟清淮做过的那些缺德事情,脸色登时不太友善:“找孟清淮?”
孟伯远一顿:“你是………”
秦璋没给他好脸色,反手就去关门:“我是苏韵男朋友。孟清淮不在家,小韵也上学去了,你找谁就给谁打电话。”
他没和孟伯远客气,说关门就关门,孟伯远被拒之门外,皱紧了眉。
苏韵的,男朋友……???
孟伯远本以为苏韵把孟清淮带走,是已经决定好要和他的儿子在一起。
但他没有想过,她居然还没有分手。
第66章 第66章我才不会死
孟伯远觉得这真是乱了套了,他重新下楼,准备给孟清淮打电话,但还没走出单元楼,就在入口处和孟清淮撞见。
对于孟清淮来说,他其实更想念贺燕。
倒也不是说不想孟伯远,只是这些年里,被孟伯远无视了太多次。
孟溪林刚出生的那段时间,无论他和孟伯远说什么话,说到一半,孟伯远就会因为各种理由走开,哪怕那个空间里只有孟清淮和他两个人,哪怕他知道孟清淮就是在和他说话,可是他完全可以当做没听见。
甚至,如果孟清淮追着他一定要和他聊天,他就会开始嫌他啰嗦和麻烦。
久而久之,孟清淮也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和孟伯远无话不谈。
父子俩在楼道口面面相觑,孟清淮不开口同孟伯远说话,后者倒是有些不习惯,开始主动起话头:“你妈妈今天有点事没过来,我来看看你。”
孟清淮点头:“妈妈和我说了。”
孟伯远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没话找话道:“在小韵这里住得不开心吗?怎么好像瘦了。”
孟清淮摇头:“胖了,之前更瘦。”
“有吗?”孟伯远上一次认真打量孟清淮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很快掠过这个话题,脸上露出一个不称职父亲特有的尴尬,走过去:“爸爸今天带你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孟清淮道:“不去,我要回去给小韵做饭。”
孟伯远道:“小韵不是去学校了吗?”
孟清淮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但转而又道:“那我就给秦璋做饭。”
孟伯远一听这话,脸色不太好:“秦璋?小韵的男朋友对吧,你平时还给他做饭?你住在这里给他俩当佣人呢?”
几乎已经习惯了孟伯远说这种难听的话,孟清淮蹙眉:“秦璋也会给我做饭,不是佣人,我们现在是朋友。”
孟伯远一时哑然。
“太天真了小淮。”孟伯远叹气,道:“他是小韵的男朋友,他一天不和小韵分手,你一天就是外人。”
又来了。
孟清淮胸腔里有些闷窒:“爸爸,我要和你说多少遍,小韵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秦璋,我和她是不可能的……我本来就是外人。”
可对于孟清淮的这些话,孟伯远并不往耳朵里进,他有他自己的人生经验。
他只知道,想要的人生,都是争出来的,要是他年轻的时候像小淮这样不争不抢,他不可能有今天。
他道:“你不用管小韵喜欢谁。她既然放不下你,那你就是有机会的,机会都在你面前了,你就应该想办法留住她。”
孟清淮没理他,孟伯远也察觉到他不太高兴了,想到自己这次来这儿是求和,于是不再和他聊这个事情,转而问他:“你找你妈要二十万,拿去买什么药?”
一提这件事,孟清淮脸色微变。
他心虚地撇开视线,孟伯远道:“我昨天晚上找人查了你那张银行卡的流水,你前段时间,为什么一直在往小韵那个舅舅的卡里面转账?”
孟清淮一怔。
他没想到,孟伯远居然能够把这件事情查出来。
但孟伯远似乎以为,他要这二十万,是拿去给洛文彬的。
他有些心虚地顺着孟伯远的话点头,见没有办法再瞒着洛文彬的事情,于是索性把这二十万,也一股脑地赖到了洛文彬的身上。
“我上次……上次碰到了他,他和我说,小韵的妈妈生病了,要花钱治病。”
孟清淮难得聪明一次,撒了个半真半假的谎,孟伯远没有怀疑他,顺着他的谎话问他:“小韵的妈妈?他和小韵的妈妈还有联系?”
孟清淮点头。
孟伯远道:“你没想过他可能是骗你的吗?”
孟清淮道:“我看了检查报告,没有骗我,报告上面的名字……就是小韵的妈妈。”
孟伯远知道洛文彬是什么德行,也知道孟清淮很容易被糊弄,但他没直说孟清淮大概率是被骗了,而是道:“那几万块就算了,但这二十万你留着,别给他了。这件事情我去查一下,要是小韵她妈妈真的生病了,我会给她找医生治病。”
孟清淮一听,看向孟伯远,眸子微亮:“真的吗?”
“这种事情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孟伯远看着他的表情,心底有些触动。
他的妻子说得没错,小淮这个孩子,确实不记仇,很轻易地就会原谅他这个父亲。
——
孟清淮同意了和孟伯远一起吃饭,吃过饭,孟伯远又去取了一万块的现金给他,临走之前,还和他说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话。
孟清淮的头本来就疼,被他说得更疼,对于孟伯远的那些言论,他十分反感:“小韵和秦璋感情很好,我为什么要拆散他们,爸爸……你为什么,总是不尊重小韵。”
孟伯远不打算和他争执这个问题,摸了摸他的头:“行了,不拆就不拆,不过那个洛文彬要是再来找你,你不用理他,找我,听到没?”
孟清淮闷闷地嗯了声,和孟伯远在小区外分开。
回小区的路上,一辆汽车迎面朝他开过来,冲他鸣了一声很响的喇叭。
孟清淮被吓了一跳,朝路边走开,那辆车却停到了他面前。
车窗摇下,秦璋坐在驾驶座,朝他抬了抬手:“上来。”
孟清淮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小韵给我发消息,叫我带你去医院复查。”
孟清淮上午才从医院出来,想到医院就犯恶心,但胃病的复查是每个月都要做的,不做的话苏韵不会安心,因此,他只能坐上秦璋的车,跟着秦璋去医院。
在车上,孟清淮看见了车里摆放着的一张照片。
他盯着照片里的一家四口看了好几眼,秦璋余光瞥到他,伸手把那张照片按倒,不让他看。
但孟清淮天生就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这辆车……是你爸爸的车吗?”
秦璋没理他,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你在外面吃没吃午饭?”
“嗯。”
“嗯就完了?你没发现你忘了什么吗?”
孟清淮有些懵地看着他,秦璋探手,从车门的储物缝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丢给孟清淮:“能不能长点脑子,药都不吃,你那一身毛病能好吗。”
孟清淮抓起秦璋丢给他的那个袋子,里面装的是他昨天和小韵去药店开的药,还顺带有一瓶矿泉水。
他看秦璋一眼,似乎是想说谢谢,秦璋打断了他:“你不用和我说谢谢,我只是希望你早点痊愈早点离小韵远点。”
孟清淮被他打断,于是没和他说谢,但也没闭嘴,而是化感谢为夸奖,没头没脑地夸了他一句:“秦璋,你很厉害。”
秦璋被他夸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在夸什么,孟清淮伸手指了指方向盘:“会开车,很厉害。”
“……别没话找话。”
孟清淮哦了一声,又道:“能考上江大也很厉害。”
秦璋瞥他一眼,想到什么,问孟清淮:“你……羡慕可以读江大的人吗?”
孟清淮毫无保留地点头,也不吝啬夸奖:“江大是很棒的大学。”
他想起高中的时候,对秦璋说:“我其实也想上大学的,……不
是江大,江大我考不上的,我本来是想要考江城另外的大学,但还是没有考上,分数太低了。”
秦璋从他的话里听到了很明显的遗憾,他问孟清淮:“那么想上大学的话,那会儿没想过复读?”
“想过,可是……”孟清淮真切地问他:“复读有用吗?”
秦璋中肯道:“你高中的时候学习努力吗?如果你本来就已经够努力了,那可能没什么用。”
孟清淮道:“我很努力了。高三的时候,小韵凌晨一点睡觉的话,我就两点睡觉,可是你知道吗?那些东西对于我来说,今天背到脑子里面,等不到明天,就会全部忘掉。小韵经常会教我,她总是和我说,让我理解了再去背,不要浪费时间,但是她不知道,我其实没办法理解,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浪费时间。”
上学的时候,他的笔记总是做得很好看,但那全是因为老师上课讲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当下就全部明白,上课的时候他常常会卡在课程刚开始的某一个点上,等把那个十分基础的点捋通顺时,已经把整堂课都错过了。
说到底,还是太笨了。
秦璋察觉到了他的低落,但孟清淮说这些,并不是希望秦璋可以安慰他,他忽然对秦璋道:“秦璋,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太多笨成我这样的人,但是也没有多少像你和小韵这么聪明的人,你会开车,你可以考上江大,还能够读研,你的爸爸去世的时候,想到这个家里面还有你,一定非常安心。”
秦璋微微一怔。
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孟清淮又道:“小韵能够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一辈子,我也很安心。”
秦璋听了他这话,有些好笑:“你安什么心,说得好像你要死了一样。”
孟清淮垂眸,抓紧了衣袖。
“我才不会死。”
第67章 第67章第一次化疗
在江城光鲜亮丽的主城区周围,依旧错落盘踞着不少破败不堪的棚户区。
收到照片短信的第三天,苏韵收到了另一条短信,她循着短信地址,找来了这里——一幢租金低廉的旧厂区宿舍楼。
楼下茶馆外,正在铺装自来水管的工人靠在树下抽烟乘凉,苏韵屏息从一群中年男人中穿过,找到短信里提到的单元楼,上楼。
五楼的门没有关,门敞开有缝隙,她伸手拉开那扇门,窄小昏暗的一居室内,除了满地的垃圾和塑料瓶外,几乎不剩别的。
恶臭味扑面而来,紧随而来的,是从角落那张泛黄的床铺上扑腾起来的人。
“怎么是你???”
苏韵眉心一拧,洛文彬光脚挪到了她面前,手里还拎着已经干涸的酒瓶子:“什么你啊我的,见到舅舅怎么不叫人?”
苏韵嫌恶地往后退开:“照片……删了。”
洛文彬察觉到她的嫌弃,哼了一声,靠上墙面,朝她摊开那布满泥垢的手,一副强行要饭的姿态:“你给钱啊,给钱我就删。”
从收到照片起,苏韵就已经做好了对方会讹钱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洛文彬,她知道和这个无赖拐弯抹角是没意义的,直接问他:“你要多少钱?”
洛文彬最近已经把孟清淮发给他的钱霍霍得差不多了,但就在昨天,他忽然接到医生的电话,和他说,他的病可能还有救。
这一通电话,瞬间点燃了他那颗本来已经打算等死的心。
“十万。”
苏韵脸色一变。
“你信不信我告你敲诈勒索?你还想再滚进去蹲几年?”
她目光在这间肮脏破败的屋子里一扫,一眼瞟见了搁在床头的手机,洛文彬注意到她的眼神,反手把手机捞进掌心,状似无所谓道:“那你去告我呗。”
他吊儿郎当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鼻腔里冒出酒气和尼古丁的气味,点开手机,冲着苏韵晃了晃手机里那张照片:“你告我之前,我总是要先把这照片发给你男朋友看看的,哎哟,你男朋友晓不晓得你还有个傻子出轨对象啊?看不出来啊小韵,你还玩脚踏两条船,玩得这么花,舅舅我都自愧不如——”
“谁和你说的我有男朋友?”苏韵眸光一凝,眼神骤然变得危险,洛文彬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小丫头片子凶起来比当年更凶,他在气势上被哽了一哽,但把柄在他手里,他硬气得很:“你管谁和我说的?反正我已经打听清楚你男朋友的事情了,高富帅,甩那个傻子几条街哦,你要是不想跟人家谈,想要和傻子在一起,我也可以成全你,我把照片给你男朋友一发,你直接吹了好了,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洛文彬其实根本不知道和秦璋有关的任何信息。
但苏韵这种心比天高的人,洛文彬猜都能猜到,她谈恋爱,只会找高富帅谈,别的要能入了她的眼才是有鬼。
可他忽而又转念一想,她这种吃不得亏的人,要是真的宁愿和男朋友分手也不给他钱怎么办?
孟清淮那边的钱已经榨干了,他现在唯一能够拿到钱的办法,就是苏韵……
洛文彬心里惴惴不安,抿了抿干巴的唇,瞅着苏韵,等着她的反应。
但万幸的是,这丫头……似乎还真舍不得她那个男朋友。
她咬了咬牙,把满脸的不耐按回去,状若妥协:“十万拿不出来,最多先给你一万。剩下的……我分期发给你。”
洛文彬一听,喜上眉梢:“行啊,那你现在就打钱。”
一万就一万,一万也够解他住院治疗的燃眉之急了。
苏韵掏出手机,给他把钱转过去,洛文彬一收到款,连忙去拉房间里的抽屉。
他从抽屉里扒拉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里面找出他之前做检查的那些报告和片子,准备拾掇拾掇去医院。
苏韵垂眸看着他那一大堆叮呤咣啷的东西,大概看出来什么,启唇道:“报应。”
话音落地,她目光一窒,在他的那一堆杂物里,看见了一个眼熟的物件儿。
她急速蹲下身,拨开一个塑料瓶,把那个有些蒙尘的奖牌拿了出来。
洛文彬见状一滞,想要伸手去抢时已经来不及,苏韵捏着那块奖牌反复看了几遍:“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这是她的东西。
大一那年从出租屋搬家回宿舍之后,她把宿舍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翻到这块奖牌,她还以为是自己在搬家的过程中弄丢了,懊恼了好一顿。
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东西居然会出现在洛文彬这里,扬声质问他:“你哪儿来的?”
洛文彬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支支吾吾,摆摆手,作势把那奖牌推还给她:“你要拿回去你就拿回去,还以为是纯金的呢,结果是个合金的,毛钱都不值,还害老子被那狗眼看人低的金店店员撅了一顿。”
他心虚地把自己的检查单往口袋里塞,就要出门去,苏韵一把拽住他:“我再问你一遍,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明明是曾经好好地放在她的床头柜里的东西,为什么会跑到洛文彬这儿来。
苏韵心里的疑窦越来越深,堵着洛文彬的路,洛文彬急着去医院,烦躁道:“还能哪儿来的?除了孟清淮给我的,还能是哪儿来的?难不成是我偷的?!”
苏韵猛地怔住。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四年前洛文彬能和小淮扯上什么关系:“小淮?小淮为什么会把我的东西给你……”
洛文彬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他想起当年发生的那一回事,要是苏韵去找孟清淮对账,知道了他差点把孟清淮搞死,按照她那种性子,自己可能真的得吃不了兜着走。
洛文彬顿了一顿,直接开始转移话题:“你刚才不是还问我,是谁告诉我你有男朋友的吗?”
“舅舅实话告诉你吧,就是孟清淮。”
“你放屁。”
洛文彬道:“我骗你
对我有什么好处吗?事实就是——照片是我偶然拍到的,我当时单纯好奇你和孟清淮这傻子怎么能谈上,就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去找了孟清淮那小子,结果他看了照片,说给我二十万,让我把那照片发你男朋友,我一听就知道这小子不安好心想拆散你和你对象,我心想那怎么成?你好歹是我外甥女儿啊,我总不能毁了你后半辈子幸福吧,这照片我肯定是不能发,还得找你商量啊,这才来找你了。你看舅舅都为了你放弃了那么大一笔救命钱了,你给个十万块,不算多吧?”
苏韵听得可笑至极:“你是说,孟清淮,和你做交易,对吧?”
洛文彬点头。
头还没点完呢,苏韵忽地抬腿,冲着他来了一脚,直接把洛文彬踹开了好几级台阶:“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呢???”
洛文彬哎哟叫唤了两声,抓紧楼梯扶手,抬头看苏韵:“你不信是吧?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孟清淮那傻子那么喜欢你,他巴不得你们俩分手呢,你个蠢丫头,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啊?越蠢的人越坏,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人心隔肚皮!”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
洛文彬见她不信,胜负欲忽地上来了,他想要打开他的手机给苏韵看孟清淮这几天给他的转账记录,把这盆浑水再搅浑一点,但他又怕她把手机抢了,照片一没,他啥也捞不着,恐怕还得被她送去蹲局子。
因此,洛文彬没有冲动,转身就朝楼下走,丢下一句话:“你爱信不信,小心阴沟里翻船。”
——
今天是化疗的第一天。
在开始化疗之前,医生照旧询问孟清淮有没有家属陪同,得到的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化疗过程中可能会有比较严重的不良反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
孟清淮应得爽快,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一个乐观以及配合治疗的态度,令医生也不免觉得,这个病人,似乎有着和身体情况完全不符的顽强生命力。
孟清淮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今天需要输的液体一共四袋,和昨天不一样,今天的液体有红有白,进入身体时比昨天疼上不少,但医生口中所说的严重不良反应,孟清淮还并没有体验到。
直到化疗结束,他离开医院,打车回家。
一进入车里,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嗅觉似乎变得格外敏感,汽车内空气清新剂和皮革的气味浓重,他每吸入一口空气,都感到一股无名的恶心,呕吐感剧烈上涌,口腔里开始分泌酸涩的液体,他不停地吞咽强忍,回到家,他再也支撑不住,跑进了卫生间。
肚子里的东西似乎已经顶到嗓子眼,把眼泪都顶了出来,但因为开始化疗前吃了止吐药,他跪在马桶面前,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种要吐但不能吐的感受令人抓狂,他把手指探进口腔,尝试去抠嗓子眼,剧烈的干呕和药物刺激令胃部翻涌起不适,他蹲在地上,用大腿去压制腹部的反应,胸腔不停地起伏,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喉咙里依然一点东西都没有涌出来,他在马桶旁边蹲了许久,最后还是无济于事,只能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回卧室。
他想着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不想吐了,但被褥的气味也激得他一阵干呕。
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令他难受,浑身的气血像是被药水全部分解掉,连被褥压在身上,都压得胸腔生疼。
又疼,又重,又涩。
眼泪无知无觉地大颗大颗往外冒,他埋在被褥里,仿若再也坚持不住,哭腔里夹杂着痛苦和委屈,开始细细密密地喊苏韵的名字。
第68章 第68章该哭的,难道不是她吗?……
苏韵了解洛文彬是个如何恶心的人。
他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信。
离开棚户区后,她把刚才的录音在手机上备份。
给他发一万块只是缓兵之计,在江城这边,要五万以上的敲诈勒索金额才属于数额巨大,判刑标准才能达到3-10年。
既然要送他进去,那当然就要送他进去待久一点。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必须搞清楚,那块出现在洛文彬家里的奖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想在心里留下这么一道刺,影响她和孟清淮的信任。
正好,今天秦璋开车去给他父亲的那辆车做修复去了,苏韵于是给孟清淮发了一条消息,让他打车来这周边吃饭。
他似乎没有第一时刻看见她的消息,苏韵于是连环轰炸他,又是给他发消息又是给他打电话,总算是接通。
手机里,他的声音似乎透着困倦,苏韵一看时间:“六点了,你还在睡觉?”
孟清淮抱着手机,视线好不容易清明,他压住喉咙里的咳嗽,手指酸软地握紧手机:“没有……,小韵,没有睡觉。”
他脸色蜡白地点开她的聊天框,看完了她发来的消息,一边在电话里应她,一边拖着随时都可能倒下的身体去换衣服,攥着手机下楼打车。
他赶到餐馆时,苏韵正好把菜都点好,她搅了搅给他点的粥,把滚烫的热气搅散,推到他面前:“快吃快吃,再不吃过饭点了。”
餐馆里的灯光暖黄,照在孟清淮的脸上,竟也不显得他脸色苍白。
从餐馆门口走到这里,几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扶着桌沿坐下,接过苏韵递来的粥,强忍着如影随形的呕吐感咽了一口,搁下勺子问苏韵:“小韵……今天为什么,在外面吃饭,只有我们两个人吗?秦璋呢?”
他环视了四周,并没有看见秦璋。
苏韵戳了一筷子的山药放他碗里:“秦璋修车去了,等会过来,我们俩先吃。”
孟清淮没再说什么,碗里那块山药散发着甜丝丝的清香,难得令他不那么想吐,他用勺子去挖,挖下来一点塞进嘴里,苏韵开口:“小淮,你还记得洛文彬吗?”
苍白的指尖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帘看向苏韵,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他并没有和她撒谎:“记得。”
苏韵道:“我今天和他见面了。”
孟清淮一愣。
昨天晚上爸爸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他已经知道,和小韵的母亲生病相关的事情,是假的。
他是被骗了。
此刻,他误以为苏韵也上了洛文彬的当,连忙想让苏韵别信洛文彬的话,但苏韵却道:“我在他那里看见了一个东西,他说是你给他的。”
苏韵从包里摸出那块奖牌,放到了桌上:“是你给他的吗?”
孟清淮看着那块熟悉的奖牌。
眼神微微凝滞。
他下意识否认:“不是……不是我给他的。”
但是,是因为他没有守住家里的钥匙,才让洛文彬进到家里,拿走了小韵的东西。
他脸色发白地看着苏韵,想起这块奖牌和秦璋有关。
和秦璋有关的东西,对于小韵来说,都十分重要。
孟清淮不敢承认。
他忽而特别害怕苏韵因为这件事情而愈发厌弃他,于是一个劲地摇头:“不是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有见过他。”
他把那块奖牌推回苏韵的面前,埋头继续吃饭,苏韵看着他的反应,心头微沉。
毫无疑问,他在撒谎。
这块奖牌,可能真的是他拿给洛文彬的。
但这是为什么???
一直以来,她告诉过他很多遍,洛文彬不是好人,但他为什么会给洛文彬东西???
她忽而去拉他的手:“小淮,他是不是威胁过你?”
苏韵给孟清淮寻找着理由,孟清淮却一口咬死:“我没有见过他,以前没有见过,最近也没有见过,小韵……我有在听你的话的,你不让我做的事,我不会做的。”
化疗之后的身体和精神都变得异常脆弱,他看着她,眼里几乎就要渗出泪来。
可他越是这样,苏韵心里越是发凉。
他撒谎的样子太过拙劣,她轻而易举就能看穿:“真的……没见过吗?”
孟清淮无法察觉她眼中那黯淡下去的神采,还在撒谎:“没见过,没有见过……你不让我见,我不会见的。”
他反复地向她表达他的乖巧和听话,轻轻地拢着她的手,放到了鼻尖。
他忽而很想问她,明天……可不可以陪他一起去医院。
他好像还是不够独立,他扛不下去。
他害怕那个叫做化疗的东西。
他突然想要自私一点,想要告诉她,告诉她自己生病了,无论能不能治好,都要她陪。
要她的关心和照顾。
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委屈得就要哽咽,苏韵却忽而打断了他:“为什么要撒谎。”
她没有抽回她的手,还在给他机会,孟清淮却并没有正面回应她,而是眼泪啪嗒啪嗒地顺着脸颊往下滚:“小韵……我生病了。”
他这实在是太像转移话题。
他最近吃的所有东西,她都有过问。
而且昨天秦璋才带他去做了复查,胃部的检查结果还算良好,他能生什么病?
苏韵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没用什么力就把手抽了回去:“我现在不关心你生没生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见没见过洛文彬?”
她只是抽回手,他却忽而像是无法维持平衡,骨节突出的手扣紧桌沿,俯身冲着垃圾桶开始呕吐。
苏韵一怔,但起身去看他时,他却只是在干呕。
甚至连一滴水也没有吐出来。
苏韵蹙眉。
她看着他捂紧胸口的手,又看向他发抖的肩膀,忽而伸手,拿起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机。
他的手机没有密码,苏韵解锁,点开了他仅有的几个软件。
在短信界面,她发现了端倪。她顺手往下一翻,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银行卡转账的消息。
苏韵滑到底,重新慢慢地往上划拉,数着他给洛文彬汇了多少次款,数到最后,她看见最顶上的消息。
二十万,贺燕,转账给孟清淮。
她脸色忽而刷白。
孟清淮,不仅背着她,在和洛文彬联系,而且,还在偷偷和贺燕联系。
他和他口中所说的,也和她心中所想的,似乎是两个样子。他根本,一点也不乖,一点不听她的话。
她忽而脱手,把手机放回桌面,神情有些空白。
孟清淮这个人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一点点地崩塌,她看着他伸手来拽她的衣角,忽而一把扯开了他。
他没道理今天进餐馆的时候还好好的,喝了一口粥就吐成这样。
而且……明明什么都没吐出来。
“别装了。”
他已经吐得眼花耳鸣,对周遭的感知都在下降,可苏韵的声音,他却还是可以听得真切。
她说,她不关心他有没有生病。
她还说,他是在装。
他冷汗涔涔地抬起头,嘴唇和眼尾都因为呕吐而殷红一片,他摇头否认,苏韵的表情却异常冷漠,忽然问他:“秦璋和我说,昨天你爸来家里找你了,对吗?”
孟清淮眼帘一颤。
他知道她还在生爸爸妈妈的气,于是又想否认,但还没开口,苏韵却忽而一下子坐回了位置上。
她紧紧地看着他,脸色难看至极。
从她的嘴里,开始冒出一些布满尖刺,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把他彻底扎穿的话:“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和你爸妈闹矛盾,也没被你爸妈赶出来吧。”
“我就说,你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地在我回宁县的时候出现在公交站,还正好就在那里和我遇见,你是故意去那里等我的吧?白头发是染的?吐血是装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你爸妈一起演戏了。抢救不会也是假的吧?毕竟……那个医生都说你救不活了,结果那么轻松就救回来了,还不用全麻做手术?现在想一想好像不合理的地方真的挺多的,你其实就是想跟着我来江城,然后拆散我和秦璋是吧?你们一家子还没有死心对吗?这二十万,你是还没来得及发给洛文彬吗???”
她越说越多,神情麻木,近乎自言自语。
但逻辑却越发地通顺。
似乎,只要把孟清淮往恶了去想,一切矛盾点都迎刃而解。
孟清淮面色白得惊人,嘴唇颤抖地看着她,看着她说一些奇怪的话。
他想要反驳,可需要反驳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他那残缺的大脑甚至没有办法去逐个回答她的问题,喉咙涌上腥气,他只能拼命地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苏韵站起身,身体有些踉跄,眼睛比孟清淮还要红得吓人:“我说得不对对不对,你有苦衷对不——”
她话音未落,手机忽然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响铃,她此刻却不想去看,她去拉孟清淮的手:“你和我说清楚,你想说什么你就和我说啊,小淮,我求你……你和我解释,我求你……”
“小韵。”
苏韵的手腕忽然被人拽住。
她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眼睛通红地看着他:“秦璋……?”
秦璋的脸色不知为何铁青得有些难看,他拉开苏韵,然后一把将孟清淮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砰”地一声,孟清淮被他揍了一拳。
那单薄的身躯不设防地摔到了地上,苏韵被吓了一跳,她匆忙冲过去护住了孟清淮,质问秦璋:“你干什么!”
孟清淮被秦璋这一拳揍得眼花缭乱,唇角有些溢血。
秦璋眉宇紧拧,看向死死护着孟清淮的苏韵,他和她对峙,面有痛色,忽地,他把手机扔到了苏韵的面前。
苏韵垂眸,看清了一张照片,身体赫然僵直。
她看向秦璋发白的脸:“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她的话没说完,秦璋忽地打断了她:“现在的重点,不是我怎么想。”
苏韵一怔,茫然地看着他,秦璋垂眸,看一眼孟清淮,问苏韵:“你知道这照片是谁发的吗?”
他指向外面:“孟清淮他爸,找人把这些照片发给了全校,现在所有人都看见这张照片了,所有人……都觉得,你出轨了。小韵,你这辈子,都要被这个傻子毁了!”
苏韵的五官在刹那间褪色。
她有些困惑地看向孟清淮,后者依旧是那副无辜的模样:“小韵……我不知道……”
他好像又快要哭出来了。
他要来拉她的手,苏韵哆嗦着挪开,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反应。
孟清淮……为什么哭?
该哭的,难道不是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