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幻境是参考白仙府构筑而成的,多是雪山冰河,师妹记得要时刻维持四运循转术以防冻伤。”
“白仙府的幻境虽是凶险,但也有不少可以利用的机关术法,进入幻境后师妹多留心观察,或许能有些意外之喜。”
“对决的这两日会有各派仙师通过水镜来观看幻境,还会有巡场仙师在幻境中时刻监督。若是师妹有什么不便被他人发觉的术法,最好小心隐藏。”
无相宫幻境前,谢迟云一边将护心符文帮自己师妹挂上,一边轻声嘱咐着第二轮幻境的注意事项。
叶怀昭其实没怎么听他说的话。她虽然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但思绪一直在神游。
直到谢迟云说只有护心符文不破碎,并且活到最后才能拿到魁首,她才因为这个关键词而回过神。
在谢迟云帮她收拾好不能带进幻境的灵器后,她拽了一下身前青年的衣袖。
谢迟云:“怎么了,师妹?”
他以为叶怀昭是在紧张,于是安抚说:“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只要捏碎护心符文就会自动出局离开幻境,我作为巡场仙师也会时刻盯着幻境运行,师妹不用担心。”
叶怀昭:“我没有担心这个。”
她问道:“师兄知不知道听云楼的掌柜?他是一个魔族,自称‘桑流’。”
谢迟云的手指微微一顿,抬首看着她:“师妹见过他?”
“见过两次,”叶怀昭伸出两根手指,观察着谢迟云的神色,猜测道,“师兄的意思是认识他?”
谢迟云淡淡道:“有所耳闻。”
叶怀昭眼睛一亮,正要开口问什么就被他按着后肩膀在原地转了个圈,正对着白仙府幻境的入口。
他的声音自叶怀昭的头顶飘来:“不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师妹不必理会。”
谢迟云对待旁人一向不温不火,习惯留有余地。这个评价在他这里已经属于是很低的类型了。
只比他面对季衡远时的态度好一点点。
无相宫的仙师在催促着叶怀昭赶紧来,第二轮选拔的幻境马上打开。
叶怀昭被迫随着自己师兄的力气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拉住他的衣袖在原地站住:“等、等等!”
谢迟云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她还有什么事,目光浅淡。
叶怀昭本是想再多问几句桑流的事情,但瞧见他的眼神又默默将话语咽了回去。
她临时找了个话题说:“……那失踪弟子还是没找到?”
自从问道大会开始就时不时有弟子失踪,后来便有人怀疑这些弟子被那些卖禁药的药贩子坑骗了,尤其是在叶怀昭帮宋堂主查出其中有山槐的手笔后,这种猜测便越演越烈。
各宗门都对自己来到问道大会的弟子多番叮嘱不要相信药贩子的话,但这几日依旧有弟子莫名其妙地失踪。
谢迟云昨日没和叶怀昭出去吃饭,就是因为长风门的一个内门弟子也失踪了,他和宋堂主在平清城附近调查。
提到此事,谢迟云压了压眉眼,摇头说:“暂且还未寻到,只是有了一些线索。”
叶怀昭正想问什么线索,不远处的仙师终于忍无可忍,敲响了手边的青铜古钟。
“问道大会第二轮选拔将于辰时准时开始,为期两日,最终以在幻境中停留时长排序决出魁首。凡错过幻境开启之人,视为放弃选拔。”
谢迟云温声道:“师妹快过去吧,等你拿到魁首出来,我会将这几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师妹。”
叶怀昭得到想要的答案,满意地闭上了嘴。
她转身在无相宫仙师的催促声中走到青铜古钟的前方。
进入问道大会第二轮的修士一共有十人,众人极为默契地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了三个人。
叶怀昭的位置恰好在庄丹雪的旁边,身穿青冥台弟子门服的少女目不斜视,拢袖扯了扯唇角说:“你是没断奶的小孩吗只是参加一个问道大会还要别人来哄。”
叶怀昭同样目不斜视:“你有师兄吗?”
站在她右手边的宁绥为这熟悉的一句话眼皮一跳。
在庄丹雪还没反应过来时,叶怀昭微微转过头对她弯着眼眸笑了笑:“既然有师兄,怎么师兄不来为庄大小姐送行?只能让庄大小姐羡慕别人?”
庄丹雪气急:“谁羡慕你了?别自说自话。”
好心当成驴肝肺,当初在石清镇的时候就不该提醒叶怀昭。
她在心中冷笑,这女人竟然还敢嘲讽她,到底是谁脑子蠢笨?随随便便就被哄骗得放下戒心,看她那好师兄最后会不会无声无息地就把她的掌门之位抢去。
叶怀昭怼完庄丹雪,又慢悠悠地转头去看旁边不动声色远离她的宁绥。
宁绥警惕地看着她,开口便道:“我没有师兄也不需要师兄,你们两个的事别扯我。”
叶怀昭皮笑肉不笑:“宁仙君还知道来参加问道大会啊?我还以为你要躲我一辈子呢。”
她笑得饱含杀意:“等一会进了幻境,我看你还怎么躲。”
无相宫仙师懒得理会这几个年轻人之间的拌嘴,见叶怀昭老老实实地站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时间,言简意赅说:
“第二轮选拔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所有人面前的青铜古钟无风自动,一声悠长浑厚的钟鸣声后,叶怀昭等人消失在原地。
几乎在同时,半空中悬浮的水镜在术法的驱动下慢慢显出图景,三大禁地之一的白仙府的雪山在幻境中露出雄伟壮观的一角。
谢迟云看了一眼在水镜前依次落座的各派仙师,目光掠过沈玉山,在对方觉察的前一瞬收回了目光-
白仙府是三大禁地之一,虽是以“府”为名,但涵盖的范围却几乎有半个北境之大,于是也被人叫做冰封之国。
据说白仙府终年被风雪笼罩,经常不见日光,若是没有灵力护体的凡人来到白仙府,根本活不过一日 。
但它被列为与魔界无忘川、东境玉水洞同级别的禁地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严寒。
而是随处可见妖王级别的凶兽。
无相宫当然不至于将白仙府的所有情况都一一在幻境中复刻。先不提能否做到,即便可以做到那也有违问道大会的初衷——修士们光顾着应对幻境凶兽了,还怎么在互相交手决出强弱?
但即便是削减难度的白仙府,也不是好对付的存在。
叶怀昭的运气不是很好,一睁眼就落在了一处雪原狼群的栖息地。
她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适应骤然雪白的视野,大脑就本能地甩手抽出长剑横在身前。
“嗷——”
一只体型巨大的雪原狼飞扑而来,流着腥臭涎水的血盆大口张开,锋利犬齿甚至在叶怀昭的剑刃上划出尖锐声音。
一剑格挡后,叶怀昭飞速向后抽身。
为首的狼王獠牙间逸散着足以将鲜血凝结成冰的寒气,它的前爪微微勾起,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雪白皮毛的狼群与她对峙,幽绿色写满贪婪意味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唯一的猎物。
在数十只雪原狼的包围中,叶怀昭缓缓眯起眼睛。
她握紧手中剑柄,轻声说:
“来。”
第一只狼凶狠地跃起,向雪地中的少女扑来。
一刻钟后。
少女将剑刃上沾着的血污甩去,在满地妖兽的断臂残骸中足尖一点,轻盈地落在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矮坡上。
她抬起头,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雪山群。
叶怀昭不满地嘀咕一声:“为什么把场地设在白仙府?真会给人找罪受。”
宁绥是北境人,庄丹雪最擅水系术法,算上去只有她对白仙府最不熟悉。
虽然也不是打不过,但叶怀昭还是深深地怀疑自己在问道大会的气运是不是不太好,怎么最近总是被人使绊子。
但抱怨归抱怨,叶怀昭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赶路。
按照无相宫所说,所有进入白仙府幻境的弟子的落地点都是随机的。但是只要他们开始行动,幻境就会无声无息地牵引着他们与自己的对手见面。
对决会进行两日,叶怀昭需要做的就是在淘汰对手的前提下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留在幻境的人。
没有桑春在这里,也没有辅助的灵器,叶怀昭只能亲自动手卜算庄丹雪和宁绥如今在何处。
好在叶怀昭当年学算卦的时候没有像她学巫蛊时上课走神,极为顺利地就找到了这两人的位置。
她蹲在雪地上,看着东西两方一大一小的石子。
沉吟片刻后,叶怀昭愉快地决定先找宁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叶怀昭不是君子,她觉得让宁绥多活十天已经够给无相宫面子了。
她做好决定就不再改变,收起石子后直接御风赶路。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目的明确向宁绥的方向赶去时,幻境之外有许多人同时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气。
“叶怀昭不该这时候去找宁绥的。”
“是啊,她即便去找庄丹雪也比在这时候去找宁绥更好。”
“那四个人可是每一个人的修为水平都逼近天罡境,她连天罡境都没突破,怎么打得过那四个人?”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谢迟云抬起眼眸,看向水镜中映出的另一方图景。
并非所有人都似叶怀昭那般倒霉,一落地就先和雪原狼群打了一架,还要千里迢迢地用灵力赶路找人。
也有人幸运地出现在没有任何凶兽的安全场地,甚至没有耗费一丝灵力地找到了同伴。
水镜的另一端,此时便有出身不同门派的四个人短暂达成同盟,准备联手将其他几人淘汰出局。
他们选定的优先目标便是不熟悉白仙府的叶怀昭。
这就是第二场选拔不同于第一场选拔的地方。
它并非只考察参与者的实力强弱,而是考察对方灵活应对困境的能力。
既然是多人战,那当然可以结伴,甚至过往的问道大会中也不是没有过几个修为更低的人联手将最有可能夺魁的修士提前打出局。
能进入第二场选拔的修士都是某一宗门的佼佼者,当然更懂得怎么利用现有的人脉资源去战胜自己一个人打不过的对手。
这时候,若是被针对的那人没有碾压一切的实力,处境反而会变得很是不利。
长风门戒律堂堂主坐在谢迟云的身旁,沉吟片刻说:“按叶怀昭这个行进路线,遇到那四个修士是必然的。若是她能说服那四人与自己合作,也不失为一种化危为安的方法。”
不少仙师都认同了他的说法。
戒律堂堂主向谢迟云问道:“你认为如何,迟云?”
谢迟云但笑不语。
戒律堂堂主的逆徒桑春在心中偷偷翻了个白眼。
——指望叶怀昭与想要将自己淘汰出局的人握手合作,还不如指望叶怀昭半路上福至心灵换另外一条路的可能性更大。
就她那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不把那四个威胁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打哭都算是她心情好。
说话间,水镜中两方人马的位置越来越近,殿中的气氛也愈演愈热,激烈的讨论声不时响起。
这可是问道大会第二轮选拔开始后的第一场两方交锋,究竟是叶怀昭卧薪尝胆徐徐图之,还是谈判破裂大打出手,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就在这时,谢迟云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接过无相宫弟子递来的巡场仙师令牌,从席位间走下,准备进入幻境。
水镜中的图景已经进展到了两方人马隔着一条冰封的长河对峙。
叶怀昭踩在结为同盟的四人组利用幻境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中。
而那四人话语巧妙,正在说服叶怀昭让她加入自己,他们会帮她解决庄丹雪和宁绥。若是她不答应就会启动陷阱,在此时联手将她淘汰出局。
面对他们的威逼利诱,少女握着剑,目光闲适地盯着河岸对面的四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自己的剑柄。
只看此时的情形,叶怀昭已经落了下风。
有认识谢迟云的修士看到他起身离席,半开玩笑说:“乘玉仙君这时入场,可不要悄悄给自己师妹拉偏架啊。”
谢迟云微微抬起眼睫,扫了一眼说话的修士。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威压,莫名让后者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直到此时,谢迟云才开口道:“我师妹的剑足够锋利,不需任何人插手。”
他的目光掠过脸色变幻的修士,在众人的惊呼中微微勾起一个笑,浅色眼眸中映着少女抽出长剑时划过的一道赤色流光。
他轻声说:
“——也能为她斩尽一切险阻。”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只剩他还记得。
白仙府幻境。
高耸入云的雪峰下是一望无际的起伏山脉,风雪呼啸着卷过巨龙脊背似的冰刺,再无声静谧地自半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而后被一道炽热的烈焰骤然吞噬。
雪白天地之间,那道赤色的火焰势不可挡地将所有拦路之物摧毁,火焰在凛冽寒风中挑起几近于山的高度。
几乎在那火焰即将把附近的雪峰也要烧灼融化之时,才有一道冷冽的幽蓝色灵力被动地与它相撞,而后是墨迹般的流光窜天而起,将火焰锁在原地。
明明身处雪地之中,符修的后背却几乎被冷汗浸透。
他向身后的阵修怒吼道:“他妈的不是说叶怀昭是个医修吗?!你的锁灵阵怎么连个医修都拦不住!”
阵修一个头两个大,刚刚将这处的阵法修补好,另外一处的阵法又被叶怀昭的灵力冲破,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还要被他骂。
阵修当下就在他的怒吼中同样大声地吼了回去。
“还好意思说我?你刚才吹上天的逆转符也没让区区一个医修的术法灵力倒流啊!谁告诉你能把叶怀昭算成医修啊?!”
他们手忙脚乱地将叶怀昭的灵力压制住,当刺目的火焰散去时,其下露出的惨烈图景几乎让幻境
内外的人同时呼吸一窒。
白仙府千年不化的寒冰,在烈火燃烧之下竟然露出了其下漆黑的巨石,火焰舔舐着雪峰,留下可怖的焦黑痕迹。
甚至就连那冰封千里的长河,在叶怀昭的术法下也有了融化的迹象。
前一刻还在争吵的符修和阵修同时声音一顿。
“怎么不说话了?”
长河另一端,红裙少女嘲笑似地轻哼一声:“不是说我不答应合作就将我淘汰出局吗?就这点伎俩?”
说话间她的手腕一振,灼热的灵力在她的身周环绕,刹那间燃起的温度硬生生逼得一个与她近战的剑修后退撤离。
可那道隐隐有漆黑符文流转的火焰没有散去,而是在眨眼间化作一道流光转了个弯,直冲悄悄逼近她身后意图偷袭的另一个棍修。
被迫后退的剑修一抬头就瞧见了叶怀昭的术法将要与棍修接触,他的瞳孔一缩,立刻出声呵道:“不要用灵力——”
他的话还是慢了一步。
既非拳脚亦非剑棍,面对灵力的袭击,棍修下意识地也调动起自己的灵力在身周升起屏障,意图将叶怀昭的术法拦下。
可几乎在叶怀昭的灵力与他的屏障相触的一瞬间,火焰的光芒暗下,符文立刻将他的屏障吞噬,在破碎的瞬间漆黑毒素顺着他的灵力在他的体内飞速扩散。
眨眼之间,棍修裸露在外的肌肤就被藤蔓般的漆黑符文侵蚀,他甚至连叫都没叫一声,护心符文便直接破碎。
他的身影被风雪吞噬。
鸦雀无声的死寂之中,一身红裙的少女手腕翻转,锋利的剑尖直指场内剩余三人。
“虽然我最近的确在钻研剑术,但也不至于剥夺我医修的身份吧。”
叶怀昭的眼眸中跳动着赤色的碎光,她笑意盈盈说:
“我可是颂慈仙尊之徒、长风门医修首席。”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原本围攻叶怀昭的四人便只剩三人。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再有什么谈和的可能,剩余的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部拿了出来。
阵修面沉如水,她的双手飞速掐诀,阵法瞬间将方圆数里全部笼罩进来,黑暗将叶怀昭身处的冰原吞噬。
叶怀昭微微抬起头,看着漆黑空间上盘旋环绕的雷龙,眼中终于有了认真的意味。
她轻轻挑眉,术法刚刚在指尖升起还未释放,便有一道凌厉的剑气自身后偷袭而来。
叶怀昭飞速旋身持剑阻拦,在剑刃相撞的星星点点光芒中,剑修撞见一双闪烁着赤色流光的眼眸。
她与剑修在短短一瞬间交手数招,与此同时,符修的巽震九符蓄力完成,飓风携带着震耳欲聋的惊雷划破漆黑夜幕,直冲叶怀昭而来。
叶怀昭曾经在石清镇和周鹤亭交手时见识过符修的八卦符咒。
只是周鹤亭修为低微,他所用的艮巽八符甚至连谢迟云的震雷一符都拦不住。
而如今这符修所用的巽震九符乃是天罡境的修士才有把握用出的术法,在出现的一瞬间便技惊四座,就连场外的桑春都忍不住专注地盯着叶怀昭,想要看她如何破解。
叶怀昭感受到了自己身后逼近的飓风惊雷。
可她的选择再一次地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她直接抽出了自己体内一半的灵力,硬生生凭借灵力与巽震九符相击。
幻境之中,与打斗场地相距甚远的位置,一个巡场仙师震惊道:“她想做什么?她难道不知道这一半灵力根本扛不住巽震九符吗?”
谢迟云眯了眯眼眸,沉静道:“不,她知道。”
只要将巽震九符削弱一半,她就有在这之下生还的能力;只要她能生还,那无论再严重的伤对她而言也无所谓。
正如叶怀昭所说,她是个医修。
只是,她能在生死的边缘保持缜密冷静的思考,也有无视痛苦忠实执行的毅力。
——她的对手有吗?
远处,叶怀昭抽出的灵力在震天撼地的飓风惊雷中不断被消耗,赤色的灵力几乎要被吞噬,可她与那剑修的交手却愈演愈烈,分毫没有撤退之意。
她没有撤退,与她交手的剑修心中的惊惧却逐渐达到了顶点。
在巽震九符落下的前一瞬,剑修终于没有撑住,试图向后抽身与叶怀昭拉开距离,却硬生生被少女不计后果的攻势拦在原地。
——她是疯子吗?她不知道自己头顶上的巽震九符会直接将她劈到重伤吗?!
剑修心中慌乱,出手时不可避免地露出一道破绽。
在飓风惊雷落下的同时,他看到了叶怀昭染血的双唇慢慢勾起。
她硬抗着巽震九符,一剑贯穿他的护心符文。
剑修死去的同时,叶怀昭强忍着满身粉碎般的痛苦,一剑划破阵法瞬影到符修身旁。
她轻松将满脸不可思议的符修一剑击碎护心符文,转头提剑攻至阵修面前。
阵修狼狈地躲避,同时睁大眼睛试图拉拢:“等、等一下,我们还可以合作!我可以帮你躲开其他人的追踪!”
锋利的剑尖悬停于她的脖颈。
阵修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再接再厉继续劝说,就见面前满身染血的少女对她弯了弯眼眸,语气遗憾说:
“不好意思,我对青冥台的修士很有敌意,奉行赶尽杀绝策略。”
出身青冥台的阵修表情空白地被一剑淘汰出局。
叶怀昭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才终于支撑不住地撑着剑半跪在地上。
她知道水镜之外此时还有人在看,咬着自己的腮帮子硬生生将眼中疼得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了回去,深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灵脉。
叶怀昭强忍着疼痛,用灵力在周围落下掩盖痕迹的阵法——再一次感谢最好的朋友小春,感谢她为了拦住谢迟云研究出的各种阵法。
而后,她就近找了个遮挡风雪的的洞穴滚了进去。
之前与人打斗时隐隐感觉到的窥伺之感消失,叶怀昭靠着冰凉的石壁,终于不再忍耐自己的抽气声,红着眼睛一边骂一边给自己疗伤。
混蛋无相宫,混蛋青冥台!
她骂到一半,又爬起来重新卜算了一遍宁绥和庄丹雪的位置,发现这两人的附近或多或少都有强烈的灵力波动。
她就说,怎么可能就她一个人这么倒霉的被围攻?
叶怀昭终于心理平衡了。
硬抗巽震九符的确不是天罡境修士应该做的事,幻境内也不允许携带药物,但好在叶怀昭特意抽出了一半灵力削弱符箓,再加上她本人就是医修,所以这次的伤还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她花了两个时辰将自己破损的灵脉修复了七七八八,又将自己破损的衣物换下,才撤掉阵法走出洞穴。
负责叶怀昭的巡场仙师瞧见她的动作,想到叶怀昭绝不服软的性格,立即问道:“她是不是又要去找宁绥或者庄丹雪了?”
谢迟云:“不是。”
巡场仙师纳闷道:“怎么不是?她的杀心那么重,都敢一对四,还不敢这时候趁机偷袭?”
谢迟云没有开口解释,但是他身边的巡场仙师看了一会,发现叶怀昭此时还真不像是去找宁绥而是庄丹雪。
离开洞穴后,叶怀昭一遇到妖兽就隐去身影绕路离开,有意避开冲突,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
直到一个卜修和她迎面相撞。
巡场仙师立刻精神一振:“是不是要打架了?”
叶怀昭没有打架。
在他怀疑的眼神中,少女甚至堪称友好地和那个卜修交流了一番,然后挥手告别。
从头到尾她都没出手,与之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态度截然相反。
巡场仙师彻底看不懂了:“你师妹到底想干什么?”
谢迟云的目光追随着叶怀昭的身影,说:“师妹自然有她的考量。”
巡场仙师不信邪地依旧盯着叶怀昭,直到发现对方在一处有河流淌过的山谷中转了一圈后,竟然开始生火做饭。
巡场仙师:“……”
看着叶怀昭随手抓了一只兔子逗弄,被咬了一口后气得跳脚,提着兔子耳朵就威胁说要把它烤了吃的幼稚样子,巡场仙师面无表情说:“你这师妹真有个性。”
谢迟云叹气:“这种兔子肉不好吃。”
巡场仙师:“……”
你也挺有个性。
夜晚,水镜外观看第二轮选拔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下来几个无相宫的仙师值守。
水镜内,白仙府的另一端
忽然升起了极为强烈的灵力波动,似乎是有人天罡境的修为暴露了。
守着叶怀昭的巡场仙师看热闹走了,只剩下谢迟云一个人站在山谷外,看着火堆前的少女。
那只兔子最终还是没有被叶怀昭烤了吃掉,因为兔子匆忙逃跑时一头撞在树上,被叶怀昭嫌弃太蠢而逃过一劫。
此时少女便坐在火堆前,一手支颐,另只手拿着根树枝逗弄着兔子,跳跃的火光映在少女黑亮的瞳孔中。
谢迟云看了她一会,忽地想起来叶怀昭曾经对他说过,想要在西翠谷中养一只动物。
他问她想养什么。
十六岁的叶怀昭懒洋洋地窝在自己师尊的白藤交椅中,伸出手指一样一样地说:“我想养狗,也想养猫……最喜欢兔子,不要养仙鹤。”
最后几个字落下,西翠谷玉映池旁的几只仙鹤发出不满的叫声。
叶怀昭稍稍支起上半身瞪了它们一眼,又重新将自己栽回躺椅。
她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日光落在她圆润的鼻尖和白皙光洁的额头,微风扬起鬓边的碎发。
少女伸出手指,将不断扫过脸颊带起些许痒意的发丝拨到一边,拖着长音遗憾说:“师尊肯定不让我在西翠谷中养……他讨厌活物。”
院中那几只仙鹤还是叶怀昭小时候掌握不好御风术和传送阵,时闻筝被逼无奈下才养在院中的。
据颂慈仙尊所说,他养叶怀昭这一个小孩会让他折寿五十年,养叶怀昭的宠物,会让他再折寿十年。
为了让师尊多活几年,叶怀昭只好遗憾放弃自己养宠物的念头。
她用发梢戳着自己的脸颊,忽地问道:“师兄,如果让你养一只动物,你想养什么?”
谢迟云将腿上摊开的书卷翻过一页,说:“兔子吧。”
躺椅上的少女微微一愣,说你怎么和我一样,然后问他为什么想养兔子。
谢迟云说:“因为容易养活。”
他的回答让叶怀昭翻翻白眼,评价了一句“无聊”。
少女正要接着问什么,就听西翠谷外传来熟悉的敲门声:“师姐,你在吗?”
叶怀昭叹气一声,嘀咕说“不是拒绝了吗怎么还来”,用他的书卷盖住自己的脸,指使谢迟云让他把季衡远打发走。
于是他站起身,打开西翠谷的大门,在少年不善的目光中说:师妹不想见你,不必再来了。
白仙府幻境中,叶怀昭看着在雪地中依旧活蹦乱跳的兔子,支着下巴观察着。
“是挺好养活的。”空旷无人的山谷中,少女的声音不大不小,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好像是有人说过想要给我养一只兔子……你说,那人是不是想用兔子哄我多去找他?”
因为愚笨而逃过一劫的兔子专心致志地吃草。
山谷外的男人将肩上的雪花扫落,细碎雪丝在他的指间融化。
他看着山谷中将兔子放跑的少女,微微垂下眼眸。
谢迟云最终还是没有养兔子。
因为在抓到兔子前,叶怀昭就先被带去了魔界无忘川。
而在她从无忘川回来后,也早已忘记自己曾和他人约定要养一只兔子。
她忘了很多。
只剩他还记得。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温热的触感落在她的双唇上……
问道大会第二轮选拔第二日。
桑春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便赶到了无相宫水镜殿,没等进门,就先被宫殿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镇住。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桑春心中诧异,虽然今天是决出魁首的日子,但过往的问道大会最后一日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围观啊?
她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沉思。
好在一个与她相熟的无相宫内门弟子在进门时瞧见了站在原地的桑春,好心道:“桑仙师,我带您进去吧。”
桑春道了声谢,挤过人群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无相宫弟子抓了抓头,显然也是觉得来的人超乎寻常的多。
“可能是听说叶仙君昨日一挑四还获胜了吧,”他说,“还有昨天夜里庄仙君为了将一个修士淘汰出去,暴露了自己天罡境的修为,有很多人都想来看看这位年轻的天罡境修士。”
桑春心中了然。
这一届的问道大会算是近几届中最热闹的一场宴会,过往的问道大会中出现一个像是叶怀昭或庄丹雪这样的修士都能将话题引爆,而这一届却是直接出现了三个。
她走进殿中找到空座位坐下时,甚至还听到有人说:“这次的问道大会真是群英荟萃啊。”
另一人道:“如今这幻境中还剩四人,其中唯有青冥台的庄丹雪突破了天罡境,最有实力与她竞争的叶怀昭在昨日还受了重伤……我看今年的魁首之位,该是青冥台夺得了。”
他们胡乱猜测了一番,最后有人半开玩笑说:“也不能这么说,万一叶怀昭也突破了天罡境,这不就又有胜算了吗?”
最开始说话的人笑骂一声:“你当天罡境是什么炼气凝魂之境随随便便就能突破吗?修真界中被天罡境困死一生的修士从无相宫能一路排到长风门,她叶怀昭如今才多大?”
他斩钉截铁说:“反正我就一句话,若是叶怀昭能突破天罡境,不可能在昨日一对四中那么被动。”
桑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转了转自己发梢。
她知道叶怀昭一定不会输,至于怎么赢倒是不知道。
所以……桑春江目光缓缓投向水镜中的少女身上。
你要怎么做呢,叶怀昭?-
叶怀昭刚刚睡醒。
她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抻了抻手脚,甚至还原地打了一套拳,才感觉自己被冻僵的肌肉和缓起来。
叶怀昭将自己身周的四运循转符重新加持了一遍,心想等她出去后一定要去泡汤泉,这白仙府这么冷,当年无妄仙尊到底是怎么做到在灵力尽失的情况下一个人活了半个月的。
难道这是北境人的天赋?
叶怀昭放任自己的思绪发散着,正要将自己身前的火堆灭去,耳边忽地捕捉到一声极细微的风声。
数根闪烁着幽幽冷光的银针自她的指间飞出,针尖凝结的赤红火焰与幽蓝剑刃相撞的一刹那炸开刺耳的铮鸣,河流旁的礁石被灵力轰碎成无数碎片。
叶怀昭足尖轻点,踩着飞溅的碎石借力后撤,银红的裙摆扫过脚下挂着冰晶的树梢。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青冥台的庄大小姐,”叶怀昭轻轻挑眉,笑眯眯地对着自阴影中走出的少女说道,“丹雪姐姐昨夜睡得可好?有没有人惊扰你的美梦呢?”
庄丹雪的剑尖在冰天雪地的山谷中散发着凌冽的寒气,她本人瞥了一眼还未燃尽的火堆,冷冷说:“我可不像某人,来这里是为了玩乐的。”
叶怀昭撇了撇嘴,心想,这还算玩乐?那你是没见过我真正玩乐的样子。
她们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在她眼睛轻眨的一瞬间,叶怀昭和庄丹雪同时出手。
幽蓝色的灵力与赤色的灵力在刹那间将整座山笼罩,互相撕扯吞噬,卷起的飓风几乎连风雪都撕碎。
而风暴的中央,青冥台金纹门服的少女与银红衣裙的少女持剑迎击,两道截然相反的剑意不住地在剑刃相撞时发出轰鸣。
她们交手时的气势如虹,在不到几瞬便是几百道招式过手,没有一人讨得什么好处。
但是在水镜的另一端,长风门戒律堂堂主皱了皱眉,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无相宫宫主替他将未尽的话说了出来:“叶仙君到底还是个医修。”
他抚了抚长须,摇头说:“若是她能掌握叶珩掌门的无象剑法,论起剑道来,或许还能与青冥台的庄仙君一战。”
幻境中的局势正如他所说。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还能与庄丹雪有进有退的叶怀
昭渐渐在衡微剑攻势中落于下风。
随着一道幽蓝色的剑气横斩而来,叶怀昭下意识地持剑格挡,却反被剑气逼得后退数步,撞到坚硬冰冷的石壁上。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她在石壁上撞出无数道裂纹,还没等她虎口处的酸麻之感缓去,庄丹雪就已经再次持剑攻来。
“不是很能说吗?”庄丹雪道,“怎么现在不说将我淘汰出局了?”
她的剑势随着叶怀昭的势弱而节节攀升,密集如雨点般的招数刁钻地攻向叶怀昭的命门。
正如所有人认知的那样,单论剑术,叶怀昭的确比不过身为剑修的庄丹雪。
她的身上满是零碎细小的伤口,面色却不见慌乱。
“你突破了天罡境,对吗?”叶怀昭的听白剑与衡微剑相撞时,她如此说道。
庄丹雪嗤笑一声:“当然。”
她手中用力,凭着剑势将叶怀昭的长剑挑开,锋利剑刃直指对方的脖颈:“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千钧一发之际,叶怀昭凭借绝佳的柔韧性硬生生地踩着飘落的雪花半空中旋身,锋利冰冷的剑气划破她的右臂,几乎时瞬间就让半个身子僵硬冰冷起来。
她捂着右臂,果断向后撤开,与庄丹雪拉开距离。
山谷中的风雪越发肆虐,几乎将对岸之人的身影也一并模糊,苍天的古树在凛冽寒风中晃动,噼里啪啦发出断裂的可怖之声。
在这时,庄丹雪听到叶怀昭说:“那可不一定。”
她的声音平静轻缓,顷刻间便被风雪淹没。
可庄丹雪的心中却渐渐升起一种莫名的心悸。
她的心中忽地蹦出来一个念头:
叶怀昭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破镜了?
如果她知道,她又为何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这个念头在她的心中盘旋,并且越来越加重份量,让她持剑的右手微微收紧。
不。
庄丹雪想,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呢?
只有她突破了天罡境,而她没有——即便叶怀昭有任何阴谋诡计,也无法抵抗绝对的实力。
庄丹雪不想再给叶怀昭翻盘的机会,她就要将她按死在这白仙府,再也不与她争抢!
少女眼中的幽蓝色火焰熊熊燃烧着,她沉心凝气,在呼啸的风声中只听到了自己一声一声,砰砰跳动的心跳。
在某一个瞬间,她抬起手,斩出一剑。
这一剑朴素寻常,却在挥出的那刻叠加出成千上万道磅礴的剑影,甚至在空中发出爆鸣的呼啸之声。
远处,时刻准备下场救人的巡场仙师为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嘶了一声。
“你师妹要落败了啊,”他捂着耳朵说,“庄丹雪把她们青冥台的千山剑法都用出来了,她是天罡境,这还怎么打?”
谢迟云动了动唇,巡场仙师没有听到,于是扬高声音问他:“——你说什么?”
谢迟云看着远处在空中缓慢腾起的赤色红莲。
“可以打,”他轻声说,“天罡境对天罡境,她不会落败。”
同一瞬间,包括巡场仙师在内的所有看客,在看见那道赤色红莲升起时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叶怀昭破镜了。
飓风依旧在山谷中呼啸。
但是无数飘落的雪花却在赤色红莲虚影升起的一瞬间化作无数燃烧的火焰,拖曳着赤色流光飞速地坠落。
每一道流光都与一道剑影相撞,像是在半空中炸起无数绚烂的烟花,燃烧的火瀑遮天蔽日地笼罩天空。
本已弱下的赤色灵力在一瞬间暴涨至顶峰,轻而易举地便将属于庄丹雪的灵力碾碎,叶怀昭踩着流光飞速逼近庄丹雪,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轻哼一声。
“谁说这里只有一个天罡境了?”她黑亮的眼珠几乎被映出猩红,一字一顿说,“庄丹雪,我不会败。”
“倒是你,在幻境开启前不顾根基强行破镜……”少女轻笑一声,语气意味深长,“你觉得,自己以后还有战胜我的可能吗?”
庄丹雪本不该被她的话动摇。
她同叶怀昭斗了这么多年,互相放的狠话无数,听过的冷嘲热讽更是无数。
她败过,但是也胜过。
一个问道大会而已,即便叶怀昭突破了天罡境又怎样,即便叶怀昭拿到了魁首又怎样?她还可以在下一个境界、下一场幻境中战胜对方。
可是在抬起头,撞见叶怀昭那双黑亮的眼瞳时,她才发觉。
她在畏惧。
——为了将叶怀昭彻底踩在脚下,她选择孤注一掷。
但凭什么,凭什么即便如此,她还是战胜不了她?!
她的心中被慌乱和绝望吞噬,方才的一击也已耗尽了她的大部分灵力,强行破镜没有好好稳固修为的弊端在密集的攻势中终于显现。
在庄丹雪溃不成兵之前,叶怀昭一剑贯入了她的心口。
“你父亲还有你师兄都没有提醒过你吗?”叶怀昭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剑道走偏了。”
庄丹雪在心神恍惚之中,身影消失在原地。
同一瞬间,刚刚走到山谷入口的宁绥骤然顿住脚步。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手指的紫黑色印记,想到方才与那卜修交手时对方宁死也要刺他一刀的行为,不由得苦笑一声。
“还是没能黄雀在后啊。”他看着山谷上方翻涌的阴云,叹息一声,“又被阴了一招。”
他的身影也破碎在原地。
水镜外,无相宫宫主率先站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是长风门的叶仙君取得本次问道大会的魁首之位了。”
所有人还沉浸在两个夺魁热门接二连三的淘汰中,不断的反转让不少人还在怀疑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没人理会无相宫宫主的话,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时,忽然有人指着水镜殿上方没有被遮挡的天空惊呼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抬头。
只见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凝成了浓郁的漆黑,黑压压的停在了众人的头顶。
而在漆黑云层之中,隐约有银龙呼啸。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方才他们所有人都沉浸在叶怀昭当场破镜的震撼中,竟无一人想起天罡境的突破会引来雷劫!
他抬手在幻境入口上落下一道削弱的阵法,同时冷声向所有弟子喝道:“退后!”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那刻,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无数道闪电同时亮起!
水镜嘭地一声破碎。
雷劫穿透云层,越过无相宫的阵法降落于幻境之中。
留在山谷中没有离开的叶怀昭微微仰头,看着头顶阴云中翻涌的闪电。
“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她嘀咕一声,赤色的红莲虚影在她的脚下层层叠叠地绽放,剩余的灵力全部倾泻而出,在周身燃起防御的屏障。
可即便经过幻境外层层阵法的削弱、再被幻境自身的阵法削弱、再再被叶怀昭自己的屏障削弱后的劫雷落在身上时,叶怀昭还是没忍住砰的跪在了地上。
雷电将她身周的雪地瞬间烧成焦黑,细碎的电光噼里啪啦地炸在叶怀昭的身上,还未等她自疼痛中缓过来,第二道劫雷落下。
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
叶怀昭脚下的赤色红莲开到近乎妖冶。
她的喉中腥甜,在粉身碎骨的疼痛中拼尽全力,硬扛着劫雷汲取山谷中的灵力修补自身,将阻塞的经脉撑开,强撑着将灵力灌输其中。
特意挑选的山谷灵力充裕,幻境在劫雷下摇摇欲坠,更是有无数灵力暴动地肆虐,让她轻而易举地捕捉。
叶怀昭忍着痛苦,在劫雷之中淬炼着自己的灵脉。
阵法可以削弱劫雷,可雷劫只能自己度过。
这是天道对所有试图逆天而行之人的考验。
叶怀昭喘着气,原本还在数这是第几道劫雷,可在灭顶般的疼痛中意识越发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四周无比寂静,她的鼻尖嗅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却抽不出一丝心神去辨认那是什么。
——结束了吗?
叶怀昭身体一软,任由自己向后倒下,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坠落。
在幻境中渡过雷劫是她从璇玑湖回来后
想到的计划。
她不想像庄丹雪那样为了问道大会的魁首而强行让自己破镜,可若是不破镜,那便无法打败她。
几番权衡下,她选择了最凶险的那一条路——赌自己可以在生死边缘再一次参悟到破镜的感觉。
这个计划她没告诉给任何人,但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而且因为在幻境中破镜,于是劫雷为了精准落在她身上会穿过层层阵法,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她在利用幻境为自己削弱雷劫。
冰冷刺骨的河水不断冲刷着叶怀昭被雷电击中的身体,带走焦黑的粉末。
她的的灵力耗尽,细细密密的疼痛在她的躯体上蔓延,可却抵挡不住空气逐渐剥离,窒息的痛苦。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不想再动弹,想着在这时即便死了也能回到无相宫,干脆任由河水将她的呼吸剥离。
山谷中凌厉呼啸的风声在水中化为绵长悠远的嗡鸣,叶怀昭闭着眼睛,任由自己下坠。
“师妹!”
几乎在黑暗即将吞噬叶怀昭的前一瞬,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怀昭错愕地睁开眼睛,在碎冰飘荡的清透河水中,看到一个人执着地向她逼近。
一只比寒水更温暖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是谢迟云。
叶怀昭心中惊诧,想问为什么你没有离开幻境,可在下一刻,被强硬地卡着脖颈抬起头。
她被迫与他贴近,心跳声在此时将所有的嗡鸣掩盖,连魂蛊同时颤动,她感知到了另外一道,不属于她的冰冷愤怒。
她睁大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中,看到了一张在水下显得尤为惊心动魄的面庞。
那双跳跃着幽幽冷光的眼眸凝视着她,而后缓缓垂首。
——温热的触感落在她的双唇上。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擦过她敏感的耳后,舌尖撬开了她的齿关。
【呼吸。】他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为什么渡气要咬破嘴唇?……
叶怀昭懵了。
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谢迟云在做什么,在对方接近的那刻就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溜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直到对方的唇齿与她相贴着触碰,她的舌尖下意识地舔过勾来的柔软之物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哦,他在给我渡气。
——等一下,谁在给我渡气?!
叶怀昭:“……”
叶怀昭:“!!!”
“轰”的一声,叶怀昭的脑中像是炸开了无数绚烂烟花,顷刻间便让她大脑残存的理智崩碎,条件反射地伸手想要推开扣着她脖颈的那人。
她的手掌毫无阻隔地贴到男人滚烫的胸膛,挣扎着使力,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推不动。
甚至她的动作还被谢迟云以为她是在拒绝他的施救,眼中燃烧的怒火更盛。
他扣住叶怀昭后颈的手掌不自觉地微微收紧,而叶怀昭在慌乱间遵循着本能,甚至咬了他一口。
几乎在尝到那一点铁锈味的瞬间,亲眼目睹叶怀昭下坠的愤怒和恐慌短暂地烧断了谢迟云的理智。
他抓得很紧,在碎冰流淌的河水中,两人在水中飘散的衣带和发丝越发纠缠,唇齿间似咬似吻。
直到山谷中冷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两人才找回了理智。
叶怀昭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岸边,睫毛发丝都向下坠着水滴,刺骨的寒冷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她慢了半拍地想要抬头去看谢迟云的神情,却被迎头披上了一件干燥而宽大的外袍。
叶怀昭愣了一瞬,隔着模糊的视野看到自己身前的男人似乎向旁侧了侧头。
一个陌生的人影匆匆降落,抱怨说:“乘玉君你跑这么快干什么?都说了你师妹有护心符文在不会有事,反而是你,那劫雷差点将你活生生劈死!”
叶怀昭抓着外袍的手指一顿。
她的劫雷为什么会攻击谢迟云?
谢迟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于是那人除了絮絮叨叨了一阵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在最后用余光扫了一眼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青年,随口说:“你嘴怎么了?躲个劫雷还能把嘴唇磕破?”
叶怀昭:“……”
她嘴唇上相似位置的伤口瞬间变得火辣辣起来。
好在那人的注意力没有在谢迟云身上,而是看向抓着外袍,只露出半张脸的叶怀昭。
“恭喜叶仙君夺得魁首,”他客气地道了声喜,瞧见叶怀昭被冷水浸透的面庞,礼貌问道,“叶仙君可是需要帮助?”
他说这句时已经做好了走上前帮忙的准备,但坐在地上的少女撑着身体站起来,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她的师兄打断了。
“师妹方才经了雷劫,眼下元气大伤需要静养,稍后我会带她直接回长风门的楼院,”谢迟云走过去,将叶怀昭背了起来,看向巡场仙师,“劳烦仙君帮忙向宫主解释一下。”
巡场仙师:“哦哦,没问题。”
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句,看到那对师兄妹直接消失在原地,才反应过来:
不是,你师妹不是能走路吗?
你背着她算是个什么事?
另一边,叶怀昭说:“师兄,我自己能走。”
谢迟云:“我不想让你自己走。”
叶怀昭:“……”
行,你不怕累那你就背。
她放弃挣扎了,直接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在平稳晃动的视野中微微发呆。
她想起来水下那个吻——不对,是渡气。
从师兄的角度来看,貌似就是她主动投水试图把自己淹死。想到谢迟云似乎对她生命被威胁的情况格外应激,情急之下直接下水救她渡气好像也很符合常理。
但是……
叶怀昭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的唇角,那处伤口已经结痂,触摸时只有微微的刺痛。
他对任何一个落水的人都选择渡气这招吗?
叶怀昭心中不爽起来。
谢迟云没有瞬影,而是背着她步伐平稳地走在无相宫通往长风门楼院的小道上。
叶怀昭手腕上的双银环早就摘了下来,但她的听白剑还保持缩小的状态挂在她的右手腕上,随着动作而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谢迟云的脖颈。
他不动声色地稍稍侧了侧脸。
叶怀昭趴在他的背上,想了一会又觉得很没意义。
她用另外一件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师兄,你当初渡过天罡境雷劫时,一共有几道劫雷落下?”
“三十六道。”谢迟云说。
叶怀昭:“但是我的劫雷有四十五道。”
谢迟云抓住她双腿的手臂倏地收紧。
叶怀昭懒洋洋地用下巴磕了一下他的肩胛骨,抱怨说:“师兄,你抓疼我了。”
她浑身上下一丁点灵力也没有,因为疲惫和疼痛说话都没有力气,尾音软绵绵得像是在撒娇。
谢迟云听得沉默片刻,才缓缓松开手。
叶怀昭于是继续说:“天罡境的劫雷都是三十六道,唯独只有我是四十五道。而且我觉得最后那几道劫雷的强度根本就不像是天罡境的水平。”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很明了。
有人想要利用雷劫杀了叶怀昭——即便杀不了她,也要将她废掉。
叶怀昭问:“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如果他本就知道有人想要利用雷劫杀死她,那就能很合理地解释在她坠水时谢迟云的反应那么大。
从这个角度来说,谢迟云那时的应激或许并不是意外。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师妹没有扛过劫雷,奄奄一息地坠水。
叶怀
昭的手掌撑在他的脊背上,谢迟云只是用术法烘干了自己身上的水,却没有穿上外袍,少女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他后背层层的肌理。
她说:“你是不是为我扛了劫雷?”
天罡境的劫雷只能由叶怀昭自己硬抗,可不属于天罡境的劫雷却会无差别落下。
她的视野摇摇晃晃,在碎金似的日光中看到小路尽头繁复木质的楼阁,红墙外是一棵一棵生长得繁茂的花树,浅粉色的花瓣在日光下透亮得似乎在发光。
谢迟云背着她,走过落下一层花瓣的小路。
“师妹,有时候你可以不必这么敏锐。”
不知过了多久,谢迟云轻声说。
叶怀昭微微抬起头,却被刺目的日光晃过眼睛,于是又闭着眼睛重新趴回谢迟云的脊背上,不自觉地收紧双臂。
她用额头贴着青年的肩胛骨,声音闷在布料中。
“那真是对不起了,乘玉仙君就是有这样聪明的师妹。”
她的声音带着洋洋得意的愉快,像是趴在他背上翘着尾巴的小猫。
少女手腕上的银镯似的听白剑冰凉凉地贴在谢迟云的脖颈上,他试图躲了躲——没有躲开,反而让叶怀昭不舒服地在他的背上动了动。
他的手克制地抓在她的腿上,跨过大门走进庭院,树叶的沙沙声漫过池塘潺潺。
叶怀昭的居所在楼阁的三层,谢迟云轻车熟路地将她送到屋子里,放到床上。
他习惯性地用术法帮她快速地烧了一壶水,将盛着温热清水的杯子递到叶怀昭的手中,再拉过枕头垫在她的腰后,才自己扯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师妹还记得问道大会期间失踪的弟子吗?”他问道。
见叶怀昭点头,谢迟云继续道:“那些弟子依旧没有寻到,但是我们发现这些弟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
他看着叶怀昭,轻声说:“他们皆是天资卓越、仙骨奇佳的少年天才。”
叶怀昭抿了口水,皱眉说:“所以师兄觉得我可能会是下一个失踪对象?”
但是这和他们之前推测失踪弟子和药贩子有关的情报冲突。
若真是少年天才,又何至于去买那些不入流的禁药来提高修为?
更何况除去她,庄丹雪和宁绥怎么没事?
谢迟云相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回答道:“失踪弟子与禁药是否有关还未可知,但是后者……师妹,昨日在你们进入幻境后,青冥台那边便来了消息,说是庄仙首不日就会到达无相宫。”
叶怀昭一惊:“庄仙首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是都已经快半截身子入土了吗?
谢迟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只道:“这里是无相宫,有无相宫宫主和无妄仙尊坐镇,断不可能让宁绥在自家门派出事;而庄仙首的到来也让青冥台的弟子有了保障。”
算来算去,长风门这次只来了几个堂主,再加上谢迟云,当真是孤儿寡母般没有任何保障。
若是让叶怀昭选一个人动手,她也会选自己开刀。
不对,还有一人。
谢迟云在按照当初承诺的那样,帮叶怀昭分析自己从各处打听到的消息,可她却再一次走神。
谢迟云说着说着,就见叶怀昭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在他怔愣的瞬间,叶怀昭说:“师兄,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她盯着他:“若是幕后之人想对我动手,那便是想对长风门动手……作为长风门在外的首席,你比我更加危险。”
“比起我,你更应该关心自己。”她说。
谢迟云在安静地注视着她。
叶怀昭在他的目光中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难为情。
她抿了抿唇,别过脸装作无所谓地说:“我这是在关心长风门以后的发展……若是你在此时被人害了,那就是对长风门的挑衅,我绝不会放任自流。”
屋中一时间只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隔了许久,她听到对方道:“师妹,我听到你在心中说‘到底是哪个混蛋竟敢用雷劫劈我师兄,我一定要把他抓来碎尸万段’。”
叶怀昭猛地转头:“我明明已经控制住我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迟云弯着眼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寸寸僵硬的神色。
叶怀昭在心中尖叫。
他竟敢来诈我!!
“原来师妹竟这般关心我吗?”他说,“你也会为我的受伤而生气、愤怒……乃至心疼吗?”
叶怀昭越听越觉得脸热,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将水杯砸在桌上,然后揪住他的衣襟拽向自己。
可她忘了自己那把椅子比床更高,这一拽直接让谢迟云半跪在她的床边,险而又险地用手臂撑在了她脸旁才免去摔在她身上的情况。
这措不及防的极近距离让两人同时呼吸一滞。
叶怀昭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眸。
她被锁在谢迟云的臂弯中,目光所及皆是那张眉心一点赤红的清隽面庞。
她甚至本能地开始对比,发现逆着光时,谢迟云的眼眸会比在水下时眸色更深一点,像是不见底的深潭。
她咬着牙,硬撑着说:“怎么了,就许你问都不问就给我挡雷劫、什么都不说就来亲我;就不许我给我们两个人报仇吗?”
她特意在“我们”二字上加重声音。
谢迟云垂下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
“抱歉,师妹。”他说。
叶怀昭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他在道什么歉。
她本是刻意不去回想白仙府幻境中的事情,因为若是认真来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咬那一下。
从那刻开始,那个所谓的“渡气”就彻底乱套了。
“如果我说不接受呢?”她说,“师兄怎么能亲师妹?”
谢迟云看着她,零散的乌黑墨发散在肩后,有几缕垂在两人的身旁,遮住自窗棂透来的日光。
“那师妹要如何才能接受我的道歉?”他缓缓说。
叶怀昭的喉咙滚动,她的眼神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谢迟云。
她怎么知道要如何才能接受道歉?
“我、你刚刚把我的嘴唇咬破了!”叶怀昭的嘴巴不受控制地说,“为什么渡气要咬破嘴唇?你不知道嘴唇破了会很痛吗?”
其实并不是很痛。
在那时候,些许的刺痛甚至越发让人沉沦。
谢迟云顺着她的话看向少女的双唇。
她没有涂口脂,唇色泛着自然的红润,唇珠丰润,只是下唇上有一道明显的破裂,深红的血痂凝在伤口。
他看了片刻,低声说:“所以师妹想重新渡一次气吗?”
叶怀昭本应该拒绝的。
可在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眸下,她不自觉地喃喃说:“也、也不是不可以……”
她似乎听到有人低笑了一声。
叶怀昭本能地想要反驳笑什么笑,却在开口的一瞬间,一只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上她微微红肿的下唇。
那只手指轻柔和缓地揉按着她的下唇,牵扯到唇角的伤口时让她不自觉地皱眉,水润的眼眸抬起,下意识叫道:“师兄……”
她对上了一双深沉沉的,压抑着浓郁情绪的眼眸。
叶怀昭的尾音渐渐散去,怔怔地望着撑在自己脸庞上方的师兄。
而她的师兄顺从着,轻轻俯首。
不再冰凉的呼吸缠绕着接近,叶怀昭拽在手中的衣角缓缓松开,她试探地,抬手圈住了男人伏下的肩膀。
他们的鼻尖相触,双唇若即若离地缓慢贴近。
——叶怀昭的屋外忽地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师妹不许教别人。
属于长风门几位堂主的灵力在感知中慢慢接近,甚至还传来了几道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谢迟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他知道叶怀昭一向逞强好胜、从不愿在外表现出软弱的一面,自然更不愿在几个堂主面前丢脸。
他收回按在叶怀昭脸颊侧面的手,半撑着身体想要起身。
可他刚刚
离开床榻,就见叶怀昭忽然伸出手,硬生生勾着他的脖颈让他低头。
在谢迟云微微愣住的时候,少女仰起头撞上他的双唇。
瞬间的草药清香在鼻息间环绕。
而叶怀昭气呼呼地朝他的嘴中吹了一口气。
做完这件事后,她快速地推开他,撇过脸故作镇定说:“这才叫渡气,你之前做的那叫什么!”
说实话,她这也不叫渡气。
她甚至连撬开他的齿关都不敢。
但是被推开的青年看着少女发丝间隐约露出的绯红耳廓,眸底的暗光流淌着掠过。
他没有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话。
因为在下一刻,便有人敲了敲叶怀昭的房门。
谢迟云绕过屏风,拉开门,与耷拉着眉眼满脸无聊的桑春对视。
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后者的眼睛慢慢眯起。
桑春向他的身后看了看,没在外面看见叶怀昭。
她盯着谢迟云看了几瞬,眼中一点一点被狐疑充斥。
谢迟云神情正常,任由她打量,还分出心思向桑春身后的几位堂主打了声招呼。
将人迎进门后,仗着没人越过屏风看见她,叶怀昭直接装作虚弱无力,由谢迟云替她担起了帮她应付问话的任务。
桑春不在问话的行列。
同为女孩,她绕过屏风去看叶怀昭时没一个人怀疑。
她坐在不久前谢迟云刚刚离开的椅子上,看着叶怀昭拉着被子蒙着半张脸的行为,质疑说:“你的脸怎么了?”
叶怀昭对她无辜地眨眼睛:“刚刚打架,不小心受伤了。”
桑春冷笑一声:“你最好别告诉我,这个打架指的是你刚刚在和你师兄舌战。”
叶怀昭:“……”
这怎么能叫舌战?她只是用嘴巴狠狠和他打架好不好?
不讲武德的是谢迟云!
叶怀昭在桑春的目光下正襟危坐,转移话题问她:“问道大会如何了?”
“还能如何?”桑春说,“你这几日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无相宫——不,最好连这屋子都别出去。”
叶怀昭不满:“为什么?我只是遭了雷劫又不是受了重伤,修养两三天就好了。”
桑春冷笑:“你忘了你那赌局了吗?”
若说在这场问道大会中内心最崩溃的是庄丹雪,那么钱财最崩溃的就是押庄丹雪胜的修士。
先是有问道大会没开始前的一阵热潮,再是问道大会开始后不时有人传出庄丹雪已经破镜,最后是昨夜庄丹雪被迫暴露自己天罡境的境界。
在叶怀昭和庄丹雪决一死战时,押注庄丹雪夺得魁首的人直接开始半路狂欢,走街串巷地开始欢呼。
结果叶怀昭愣是打架打了一半破镜了,三下五除二将庄丹雪和宁绥都淘汰出局,夺得魁首。
若非叶怀昭甚至都没回水镜殿就被她师兄带回了住处,她现在能不能不被套麻袋地从水镜殿回来都难说。
如今的平清城,绝对是叶怀昭走几步都要考虑一下是不是有陷阱等着她的地步。
叶怀昭因为不能出门而心中遗憾几瞬,可转念一想,等过几日她就能从庄丹雪手中拿到承认她得到魁首的钱财,心情又好了起来。
直到听到桑春问她宁绥到底和她一同算计了什么,叶怀昭才冷笑一声:“是他想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一遍,我可没和他合作。”
白仙府幻境辽阔,但幻境的法则是尽可能地将幻境中的所有人都牵引交汇,强行让不同的人见面。
正如第一轮对决时,无相宫允许有人操纵择签纸晋级一样,第二轮对决也给卜修这类不擅正面对决的修士指引了获胜方法。
那便是操纵幻境。
之前同叶怀昭交手的阵修和符修便短暂地操纵过幻境。
他们将叶怀昭所在位置的灵力抽离,让她身周感受到的灵压增强,甚至最后还结合阵法让她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们失败只是因为叶怀昭太强,并非学艺不精。
放在宁绥身上,他能做的就更多。
从所有人踏入幻境的那一刻,他们的情况和位置便时刻掌握在宁绥的手中。
庄丹雪早已破镜和叶怀昭临近破镜的情况瞒不过他,于是他便操纵着幻境,强行让她们分别遭遇强敌、再互相伤害、最后他渔翁得利。
这是他的理想计划,而现实之所有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发展,是因为叶怀昭碰到了除他之外的另一个卜修。
他能支配叶怀昭等人,却无法支配在卜卦推演一术上,比他更为擅长的卜修。
“我没有和他联手,”叶怀昭懒洋洋说,“和我联手的是那个卜修。”
卜修为她拖住宁绥,而她保证她夺得第四名。
她们一拍即合,并且取得了成功。
这个计划只有唯一一个缺点。
叶怀昭轻啧一声:“又让那小子躲了过去,等我修养好了,一定连本带利地揍他一顿。”
算上璇玑湖的那次,宁绥一共欠她两顿打。
桑春对她的记仇习以为常:“你先把自己养好再说吧。”
桑春和几位堂主离开了,临走前说这次问道大会的宴席大概会在三日后进行,让她记得参加。
叶怀昭应了下来。
她当然会参加,庄丹雪那副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可还没欣赏够呢。
“师妹。”谢迟云在屏风外叫她。
叶怀昭:“干嘛?”
她现在一听见谢迟云的声音就回想起来方才两个人脑子都不清醒时说过的话,脸颊腾地一下就开始发烫。
她警惕说:“我困了,我要睡觉,不许再来打搅我。”
谢迟云倒是没想打搅她。
他深刻知道师妹的性子多少还是有点我行我素的顽劣——她只许自己越界去撩拨别人,却会在旁人越界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蹭地一下窜出去老远。
除非把她哄高兴了,逼得越紧反而会让她不耐烦地一爪子拍过来让人滚蛋。
只是确实还有一件事情没说完。
谢迟云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因为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直接让叶怀昭以为他是还在想方才那事。
叶怀昭恼怒地说:“我教过你怎么渡气了,再学不会就是你笨,我教别人也不要教笨蛋!”
谢迟云的思绪一顿。
他将手撑在屏风的边缘,缓缓问她:“你想教谁?”
叶怀昭故意气他:“反正不是你。”
她这么说着,脑中忽地想起一件被她不甚在意抛之脑后的事情。
在乐寿城时她曾不慎跌入过谢迟云的怀抱。
在他的怀中,她似乎短暂地被人用手掌挡住眼眸,而对方让她闭眼。
可后来谢迟云说当时他没有说话。
如果不是他说的话,那就是她的某一段记忆被触动了,才让她产生了错觉。
可什么事情,会让她在一个人的怀里时,被对方捂住眼睛,让她闭眼呢?
叶怀昭微妙的沉默了。
谢迟云撑在屏风边缘的手指却在缓慢地收紧。
他注视着屏风上精雕细琢的花鸟图案,声音平静说:“除了我之外,师妹不许教别人。”
叶怀昭本能地想要反驳不许命令我,一个“不”字刚刚从喉咙中冒出半个字音,就见屏风外那道高挑颀长的身影微动,似乎想要绕过屏风走进来。
她瞬间脱口而出说:“那你也不许教别人!”
那道身影顿在原地。
叶怀昭:“你、你那半吊子的技术,教别人只会误人子弟,不许教别人!”
她左顾右盼,即便知
道谢迟云看不到,也要抬着下巴说:“至于我,我可是颂慈仙尊的徒弟、问道大会的魁首,别人想学也没那个资格,我才不会教别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叶怀昭咬着牙给自己找补:“看在你是我师兄的份上,我才勉强教你的。”
屋中的寂静落针可闻。
叶怀昭:“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谢迟云:“在真诚地感到荣幸。”
叶怀昭:“……”
她抓起旁边的枕头就向屏风那边砸过去,抓狂:“不许想!”
她的确带了几分恼意,甚至不惜调动自己刚刚恢复的一点灵力让枕头穿透屏风,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谢迟云的身上。
谢迟云没有躲。
他结结实实地挨了打,眼中却升起浅淡的笑意。
为了不让师妹更加恼羞成怒,他不动声色地对叶怀昭说起自己被打断的正事。
“师妹,明日无相宫会联合其他几个门派对贩卖禁药的事情彻底搜查。”他说,“明日人多眼杂,或许会有人趁机挑事,我不能留在无相宫,师妹注意安全。”
叶怀昭:“知、道、了。”
她说:“所以师兄可以从师妹的屋中离开了吗?”
谢迟云将带着一点草药清香的枕头捡起来,放到旁边的软榻上。
离开前,他轻声说:“师妹,早些安歇。”
他等了一会,才听到叶怀昭不情不愿说:“慢走不送。”
谢迟云牵了牵唇角。
门扉轻轻被关上了。
叶怀昭表情空白地仰面朝上躺了一会,忽地拉过被子蒙住头,在床上翻滚。
片刻后。
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露出被憋得发汗的通红脸庞。
“叶怀昭,”她喃喃着,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这么心软!”
他都敢要求你不许教别人了,他都敢干涉你的选择,你竟然还同意了?
是不是下次他说,师妹,你以后不许亲别人——你都会鬼迷心窍地答应?
你对他只是有一点点心动,怎么就能这么一退再退呢?
叶怀昭深刻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对谢迟云太放纵了。
她在心中痛骂了自己一顿,骂累了,重新躺下。
她闭上眼睛。
叶怀昭安详地想: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一觉醒来,说不定谢迟云就能站在她的床边对她说自己错了。
他应该在师妹开口的第一时间就对她说,自己曾经从未喜欢过什么姑娘,而在这之后,也只会喜欢她一个人。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无忘川
叶怀昭的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饥肠辘辘地爬了起来。
她站在床边伸了个懒腰,听到身体各处传来清脆的响声,神清气爽地换衣服出门。
时隔多日,叶怀昭终于幸运地赶上了无相宫午膳的时间,不用自己动手做饭。
只是今日无相宫膳堂内的弟子很是稀少。
叶怀昭想了想,记起来谢迟云昨日和她说他们要去抓捕售卖禁药的药贩子。
她对这些药贩子没什么兴趣,但是想着这其中或许会有山槐的踪迹,于是拿出灵盘开始问谢迟云什么时候回来。
她师兄大概还在忙,没有回复她的话。
叶怀昭也没有着急,她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趣地用灵盘看最近发生的有趣事情。
平清城是无相宫所在地界,这里自然布有连接灵盘的符文阵法,凡是在阵法界内的修士都可以通过灵盘进行交流。
叶怀昭一眼扫去,讨论最热烈的就是问道大会的事情,其次便是赌输魁首的人在发疯。
她掠过这些,看见有人在抱怨平清城附近的妖兽怎么都不见了,连练手的地方都找不到。
有人回复说:【最近平清城修士扎堆,妖兽只是不能说人话又不是不会思考,这个时候谁敢来平清城捣乱。】
有很多人附和他的话,之后众人又讨论了一番平清城附近可供练手的秘境。
叶怀昭看到这里后本来打算退出去,又忽然被一条新的回复吸引了注意力。
【不是错觉,无相宫内豢养的妖兽也失踪了很多。】
她若有所思地用勺子搅着热羹。
说起来,无相宫最近也不是很太平。
既有药贩子贩卖禁药,又有弟子失踪,现在还有妖兽失踪。
哦,魔族似乎也在这里有所图谋。
就是不知道这几件事情之间都有什么联系。
难不成青冥台的仙首在此时来无相宫,就是因为无相宫应付不了,请了外援?
叶怀昭发散着思维,单手支颐,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膳堂的入口。
而后措不及防的便与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对视。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同时一怔。
然后那双眼睛的主人竟然向叶怀昭的方向走来。
叶怀昭站起身,主动问候道:“无妄仙尊。”
她心想,无妄仙尊来找她干什么?
总不能是宁绥那家伙打不过她所以去找他师尊告状了吧。
在叶怀昭心中嘀咕间,无妄仙尊开口了。
“听宁绥说,你之前去过魔界无忘川?”
叶怀昭没想到她竟然提起这事。因为摸不清无妄仙尊的意思,她就只说了声“是”。
无妄仙尊看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声音也是平静无波。
“无忘川终年燃烧着不灭的炼狱之火,但凡被烈火烤炙,便会留下无法消除的烧灼痕迹,”她的目光微动,点在叶怀昭垂下的手臂,“叶仙君想必身上也有这道痕迹吧。”
叶怀昭敏锐道:“‘也’?”
无妄仙尊也曾去过无忘川、被烈火烤炙过吗?
“前些年里我和一个魔族交流过,从他那里得来了一些帮助缓解烧伤的药,”无妄仙尊没有解释的意思,只道,“或许对你身上的伤有些用处。”
叶怀昭颇有点受宠若惊。
虽然她和宁绥很熟,但关于他师尊涂因倒是从未有过接触。
无妄仙尊竟是这么心善的人吗?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中所想,无妄仙尊道:“叶仙君曾救过宁绥一命,他对叶仙君的人情另算,这缓解烧伤的药是我对叶仙君的谢礼。”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叶怀昭也不好拒绝。
正好她也吃完了午膳,干脆就跟着无妄仙尊去取药。
一路上,叶怀昭在悄悄打量着她。
据说无妄仙尊也是年少成才,年轻时便接连跨过天罡境和踏灵境,容貌从此定格于青年时代,岁月只让她处事更加波澜不惊。
旁人都说无妄仙尊涂因最是冷若冰霜,但叶怀昭觉得,她除了面容有些冷淡、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像是映不进任何光亮的黑玉外“”,性情倒是很温和。
至少对小辈们很是宽容和善。
她甚至愿意给叶怀昭讲宁绥小时候因为过不去璇玑湖九宫幻境,缠着她日日撒娇,让她把璇玑湖的仙人轰出来。
叶怀昭:“……”
就这样还天天说她脾气烂,他自己不也半斤八两吗?
叶怀昭暗自心想,随着无妄仙尊走进她的院落。
还没迈进门,叶怀昭就听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说:“师尊,我都说了今日膳堂的饭不好吃,还不如我来给您做呢。”
她抬起头,看见一身浅色衣袍的青年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拿着木料,正用小刀雕刻什么物件。
他的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像是一夜未睡,刚从白仙府幻境出来后就雕刻。
无妄仙尊说:“你同膳堂做的也没有区别。”
宁绥:“……”
他抽出空闲的一只手按在抽痛的太阳穴,不满地抬起头正要反驳,就见一张熟悉的脸从自己师尊的身后探了出来,笑眯眯地伸手向他招了招。
宁绥:“………”
更头疼了。
头疼也没用,宁绥臭着一张脸被自己师尊命令着,带叶怀昭去取药。
这里是无妄仙尊的地盘,虽然只有她和自己徒弟两个人住,但无相宫依旧为她建了一大片连绵起伏楼阁牌坊,放眼望去恢宏气派。
叶怀昭打量着,心想无相宫宫主虽然不喜无妄仙尊,但作为门派实力的代表,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物质上无相宫宫主倒是不敢亏待无妄仙尊。
正思索着,叶怀昭听到宁绥冷冷问她:“我师尊为什么要给你拿药?”
叶怀昭回过神来,无辜地眨眼:“因为我救过你。”
这还真是无法反驳的理由。
宁绥
咬着牙,第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要进那个秘境。
叶怀昭和宁绥的相识十分尴尬。
她十七岁时留在西翠谷调养身体,但也并非一次也没出过门。
某一次她实在憋得难受,让季衡远带她出去转转。季衡远拗不过她,只好收拾了一大堆法器和她下了山。
不过他那一大堆法器没派上什么用。
因为下山的当晚,叶怀昭就因为不小心踩了秘境和他走散了。
叶怀昭就在秘境中碰到了被人追杀奄奄一息的宁绥。
这人当时孤注一掷,拼尽全力动用了禁术才杀光了追杀他的人,但因为没有同伴,自己师尊也远在北境,所以只能躺在地上等死。
叶怀昭看见了他身上无相宫的令牌,顺手救了他。
也无意间看到了宁绥在地上用自己的血写的遗书。
他说自己后悔没能为自己爹娘报仇,后悔修习符箓,后悔进入无相宫。
但绝不后悔见到师尊,成为师尊的徒弟。
更不后悔对师尊动心。
思绪回到当下,叶怀昭真诚说:“我们当初结过契,我不会把你喜欢你师尊的事情说出去的。”
宁绥一听她提这件事就眼皮一跳,忍无可忍说:“你能不能闭嘴?”
他威胁说:“你再说一句话,我就去找谢迟云,说你还对别人念念不忘。”
叶怀昭:“我对谁念念不忘了?”
宁绥:“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师兄心里一定有人选。”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一副“算你狠”的神态。
叶怀昭猛地将头撇到另一边,环胸抱臂站在宁绥的身后,看他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个玉瓶。
“我师尊之前为了修炼,将三大禁地都走了一遍,这就是她后来寻到的缓解无忘川炼狱之火的药。”
宁绥将玉瓶抛给叶怀昭,说:“师尊她没有药方,但我想颂慈仙尊仿制这个应该也用不到药方。”
叶怀昭道了声谢,随手打开玉瓶轻嗅了一下。
宁绥将翻出来的东西全部整理好放回去,转头却见叶怀昭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
他冷笑一声说:“我没给你下毒。”
叶怀昭:“我当然知道你没下毒。”
她皱了皱眉,又仔细嗅了嗅药丸的味道。
有赖于颂慈仙尊曾经日日夜夜揪着她辨认药材,叶怀昭对于此世间大部分的丹药都能做到一嗅便知用了哪几味药,不知道的丹药也能记住味道。
而现在,她便觉得这瓶药丸的味道极其熟悉。
在哪里闻过呢?
直到拜别无妄仙尊回到住处,叶怀昭还是没能记起来自己在哪里闻到过这股味道。
没有办法,她只好将其暂且放下,分出几粒药丸放进新的玉瓶后,连带着信笺一同送回西翠谷。
做完这些事情,叶怀昭恰好听到窗外传来一阵一阵的喧闹声。
她探头一看,发现是去抓捕药贩子的弟子们回来了,不少人的身上还带着伤。
左右闲来无事,叶怀昭便准备下去帮忙安置,却与顺着楼梯向上走的谢迟云迎面相撞。
谢迟云停住了脚步,叶怀昭却因为向下走的惯性而稍微晃了下身子,被对方抬手扶住。
“师妹小心。”他说。
叶怀昭抓着他稳住身体,正要开口道谢,思绪忽地一顿。
她一点一点抬起头,与谢迟云对视。
而后毫无征兆地将他推到墙壁上,不顾还在外头,直接抓着他的衣襟埋头嗅闻。
谢迟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想要将叶怀昭拎走,但对方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再扯下去只有他被扯坏衣服衣衫不整这一个结局。
僵持片刻后,谢迟云只好任由她动作。
他不解又无奈说:“师妹,我还未沐浴换衣,身上不太好闻。”
叶怀昭没理他。
片刻后,她松开手,退后两步。
转角的楼梯处,下方弟子来来走走,嘈杂万分。
而叶怀昭直直盯着被她推到墙边的青年,望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笑眼,一字一顿说:
“你去过无忘川,对吗?”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她不能只让师兄为她记得一……
这是叶怀昭第二次闻到这股熟道的气味。
第一次是在她和谢迟云去找徐规的路上,谢迟云不慎灵力暴动并且身中催情蛊。
叶怀昭为他缓解灵力暴动,尝试了数次都没有成功。而这时谢迟云便让她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玉瓶,他服用后,叶怀昭才顺利地帮他梳理了灵脉。
那玉瓶中的丹药,与缓解无忘川炼狱之火烧灼之痛的药丸气味相似。
即便不是同一种丹药,所用的药材也差不多。
谢迟云服用这种药,至少说明他也和叶怀昭一样深受炼狱之火的影响。
那丹药的气息甚至在他的身上长期停留,足以见得对方服药时间之久。
炼狱之火对谢迟云造成的影响,甚至比叶怀昭还要严重。
问出这句话后,叶怀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靠在墙边的青年,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她看到,谢迟云脸上的温和笑意稍微淡了几分,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困惑,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的问题,而后困惑慢慢散去,最终被掺杂着无奈的诧异替代。
“师妹又是从哪听说的传闻?”他说。
叶怀昭当着他的面将玉瓶拿出来,快速向他叙述了一遍自己的发现,然后微抬起下巴,一副“我看你还怎么解释”的表情。
谢迟云垂眸看了她手中玉瓶一眼。
他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绪,叶怀昭一时拿不准他此时在想什么。
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刚要出声,就听谢迟云道:“师妹想听实话还是不那么真的假话?”
这是什么问题。
叶怀昭本能地想选“真话”,可她转了转眼睛,先绷着脸说:“如果我说要听假话,你会编出什么来骗我?”
“我不会骗你,师妹。”谢迟云认真说。
叶怀昭对他的这句话持保留意见。
但她没打断谢迟云的话,听到对方风轻云淡道:“那并非是治疗炼狱之火灼烧伤的丹药,而是更改了其中一味药,让其在体内燃烧。”
“仙尊之前没有为师妹开出这个药方,也是因为师妹需要的那份药材极为难寻,有几类已经灭绝了。”
叶怀昭嘴角落下。
她二话不说便去抓谢迟云的手腕,这次对方没有反抗,任由她用灵识探入检查。
片刻后,叶怀昭松开手,冷笑一声:“你的体内要是时刻都有炼狱之火在燃烧,你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骗我吗?”
谁能在那般痛苦下忍受这么久?
叶怀昭没了耐心,直接问他:“所以真话是什么?”
谢迟云倚靠在墙边,将叶怀昭揉乱的衣襟整理好。
他的姿态闲适,不像是在被对方逼问,说话的声音也很是平静。
“真话就是,我小时候去过无忘川。”他在叶怀昭微微怔住的目光中,轻声说,“和师妹一样,是从那里逃离出来的。”
叶怀昭忽地想起来清风观辛道长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她母亲万秋遥每年春日都去乐寿城,是为了寻找她在魔界失踪的师妹。
他说十三年前的春天,她在魔界边界发现了谢迟云以及他母亲的尸首。
她甚至还想起来自己曾在璇玑湖九宫幻境中见到的玄衣魔君。
零碎的细节编织成一张网,将叶怀昭笼罩其中,她张了张口,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少女抓着玉瓶的手指收紧,在谢迟云平淡温和的目光中,头一次升起不知所措的念头。
她就不该来问。
叶怀昭在心中痛骂自己一声——踩着对方的伤口刨根问底难道很有意思吗?
她越想越后悔,手中不自觉用力。
玉瓶不堪重负,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这道声响很细微,可如今这楼梯拐角只有叶怀昭和谢迟云两个人,况且都是耳聪目明的修士,都听到了这细微的动静。
叶怀昭还沉浸
在后悔之中,右手却先被谢迟云抬起来,按着她的指根将她的掌心展平。
几道刚刚被玉瓶碎片划破的伤痕在向外渗着血。
谢迟云叹气:“师妹想问什么,我会告诉你,不必这样伤害自己。”
叶怀昭想说这只是不小心,而且这只是小伤,不处理也一会就好了。
但她话没说出口,就在师兄不容抗拒的目光中默默咽了回去。
本是向他兴师问罪的人被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叶怀昭坐在自己屋中桌案后,被他抓着手,耐心地用银镊钳挑着伤口中的玉瓶碎屑。
他微微垂着头,目光专注,叶怀昭身后窗棂透进来的光正好落在他稍稍皱起的眉心,眼睫下的眸子在日光下越发清透。
叶怀昭看了一会,转过头。
她冷不丁说:“师兄,无忘川真的很大吗?”
“若是里面的人想要出来,那便很大。”谢迟云声音轻缓说,“十里白雪路,十里妖魔道,到处都是炼狱之火,稍不注意便会坠落,化为灰烬。”
他说着,忽然抬起眼睫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叶怀昭。
她老老实实地坐着,柔软的碎发轻轻扫过面颊,方才见面时的耀武扬威消失殆尽,微微抿着唇,像是在小心地观察他。
在与他对视后,叶怀昭登时像是被抓住破绽一般不自然地目光闪烁,偏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谢迟云挑出一小片碎屑,问她:“痛吗?”
叶怀昭:“不痛。”
她根本就不觉得这点伤口值得处理。
谢迟云说:“我是说师妹从无忘川出来时痛不痛。”
叶怀昭这才转头看他。
她不理解为什么要问她痛不痛——明明和她相比,当年只有十岁的谢迟云若是想和他母亲从无忘川离开魔界,受到的伤一定远比她更加严重。
和她相比,他才是应该被问“痛不痛”的人吧。
沉默片刻后,叶怀昭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谢迟云不是医修,可他处理伤口的手法看上去竟然无比娴熟,叶怀昭没有感知到任何的疼痛。
他三两下将伤口中的碎屑挑出,又敷上药粉,才声音轻缓说:“师妹还是永远不要想起来为好。”
叶怀昭拧眉。
她抓住想要起身离开的谢迟云。
迎着对方的视线,叶怀昭不闪不避,认真地问他:“那你呢?难道你不痛吗?可你为什么一直要强迫自己记得。”
她知道修真界中有刻意阻断一段记忆的术法。
为情所困、为欲所伤、为念所求……世间不愿被遗忘的事情很多,可用遗忘来逃避的事情也很多。
只要无法回想起来,那所谓的意难平就不复存在。
叶怀昭便知道她师尊就阻断了自己的一段记忆,若是无忘川发生的事情太过于痛苦,谢迟云本可以寻求她师尊的帮助。
颂慈仙尊也一定不会拒绝。
可是他没有。他选择长长久久地留着这段记忆——为什么?
谢迟云像是愣了一下,才抬起手,隔着衣物按在叶怀昭衣袖下被炼狱之火烤炙留下的伤痕。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师妹,无论痛苦与否,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记得的。”
“况且,”他看向叶怀昭,“正是我还记得,所以我知道那是怎样的炼狱之地,才更不愿师妹再回想起来当时的半点记忆。”
“只这一件事,我不想让你记起。”他说,“只我记起,便足够了。”
谢迟云的这句话让叶怀昭在心中念了许久。
直到两日后无相宫为参与问道大会的修士举办的宴席上,叶怀昭的样子依旧瞧上去不太好。
桑春将想要前来为叶怀昭祝贺的修士们挡了回去,抓着她来到宴席的角落,往她的手中塞了一个剥好的橘子。
“你怎么了?”桑春打量着她的神色,“还是没修养好?”
她这几日被她师尊戒律堂堂主揪着不放,一直带着她到处出去办事,倒是没太关注叶怀昭。
叶怀昭回神:“不是。”
桑春心想,那就是心情不好。
拿了问道大会魁首了还心情不好?
能让叶怀昭心情不好的原因就那几样。
不是修为问题,也不是庄丹雪,就只剩一个原因。
桑春瞥了一眼在和青冥台大师兄沈玉山对话的谢迟云,不动声色问她:“怎么,你和谢迟云又吵架了?”
叶怀昭无意识地用灵力剥橘子,思索片刻后问她:“你说,我怎么样才能找回之前的记忆?”
桑春有点诧异。
“你之前不是说有没有记忆都无所谓吗?怎么现在又想找回记忆了?”她问道。
叶怀昭:“只有我忘记一切的话,对那些记得一切的人有些不公平。”
曾经觉得无所谓,是因为她不觉得自己之前的记忆有多么重要。
可现在叶怀昭觉得,无论重不重要,她不能只让谢迟云为她记得一切。
他只需听她命令,为她斩尽让长风门门派有损的宵小之辈便足矣,她不需要让他担起不必要的责任和痛苦。
谁准许他自顾自地便决定将他们两人共同的责任全部抗到自己肩上了?
谁准许他替她记住那些痛苦了?
叶怀昭越想越气,甚至想把手中剥下来的橘子皮塞进自己师兄的嘴里,让他不要自说自话。
见桑春眼中还是带有怀疑,叶怀昭将橘子掰出来,冷笑一声说:“而且我恢复了记忆,不就能更好地看清我师兄这个人吗?”
届时她倒要看看,谢迟云到底瞒了她些什么东西。
桑春被她说服了。
她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颂慈仙尊说过,你的记忆随着伤势的恢复其实也在恢复。不过你若是想要更快地找回自己之前的记忆,除了等它慢慢恢复外,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叶怀昭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问她:“什么办法?”
桑春:“你听说过东境的玉水洞吧。虽然被称为禁地,但和其它两个禁地相比,每年都有大量的修士试图进入玉水洞探宝,即便青冥台在周围设下了禁制也阻拦不了世人的热情。”
叶怀昭点头。
桑春耸耸肩,接着道:“据说在玉水洞的尽头,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与未来、前世与今生。你如果想知道自己过去的记忆,可以去玉水洞试试。
“反正你如今突破了天罡境,修为大涨。而且只看过往不寻秘宝,在玉水洞中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叶怀昭有点心动了。
桑春说了一大长串话,看着叶怀昭一边吃橘子一边若有所思的神色,便从她手里抢了一半。
咬碎橘瓣的瞬间她便浑身打了个寒颤。
“你都不嫌酸吗?”她将没吃的部分又还给叶怀昭。
叶怀昭:“不觉得啊。”
她心中还在盘算着怎么说服她亲爹和师尊让她去玉水洞。
大不了就先斩后奏,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说话间,宴席将要开始。
叶怀昭和桑春重新回到自己的席位,她的身边正好是谢迟云。
见她坐了回来,谢迟云顺手帮她把案上的橘子剥了皮,放到空闲的盘中。
叶怀昭享受着自己师兄的服务,左耳进右耳出听着无相宫宫主的客套话,同时和正对面的庄丹雪互相眼神攻击。
她用目光示意庄丹雪去看无相宫宫主身旁最大的一个匣子,又故意用目光扫了一下旁边稍小一点的匣子,洋洋得意——
你猜这两个匣子,哪个是给你的、哪个是给我的?
庄丹雪被她气得翻白眼,不甘心地刚要瞪回来,表情忽地僵在脸上,与此同时,宴席中的声音也忽地一静。
叶怀昭若有所觉地顺着她的视线向自己身后看去。
——一个身穿金纹素袍的白发老人正垂眼看着她,无声无息。
在他的腰间,佩有一柄悬坠镂空繁复玉牌的宝剑。
在叶怀昭回首的瞬间,满座修士站起身。
她听到身后的无相宫宫主快步走来,声音恭敬道:
“庄仙首。”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师妹
随着仙首的落座,宴席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叶怀昭吃着瓜果,忽然转头向谢迟云问道:“师兄,我之前见过庄仙首吗?”
谢迟云抬首扫了一眼高台上的金纹素袍的白发老人。
“没有,”他说,“怎么了,师妹?”
叶怀昭转着酒杯没有说话。
虽然他方才没多做什么,甚至还温和地恭贺了一番叶怀昭的夺魁,又提到长风门人才辈出,瞧上去态度很和善的样子。
但是叶怀昭觉得他和沈玉山一样,似乎都有点不太喜欢她。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很正常。
他们都出身青冥台,还都是庄丹雪的亲近之人,估计不喜欢她也是因为她庄丹雪的缘故吧。
叶怀昭随意想了想,没怎么在意,很快便将这点事情抛之脑后了。
这次的宴席专为参加问道大会的修士准备,只是能进内庭且有席位的人,除了各个门派的仙师外,只有前十甲有此殊荣。
舞姬们翩翩起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叶怀昭托着下巴看了一会,还是觉得自己案上的美食对她来说更有吸引力。
谢迟云在同她说前几日清剿药贩子的事情。
“这批禁药是从魔界流通传来的,”他说,“通过术法追溯源头,最终找到了山槐。”
按照谢迟云的说法,山槐似乎只令人炼制了一批短暂提升修为的丹药,以大价钱卖给了在魔界和修真界来往的药贩子,并未明确让他们在问道大会进行的时候卖给参与大会的修士。
叶怀昭:“如果目的不是问道大会,那她为什么会在最近来平清城?”
她可还记得自己之前看到的虚影呢。
“她来见一个药贩子。”谢迟云看着叶怀昭,“师妹不如猜猜这药贩子是谁?”
天下药贩子千千万,但能被谢迟云单独提出来的药贩子只有一个。
叶怀昭眨了眨眼睛:“之前和季衡远交易、偷走封灵镜的那个药贩子?”
“的确是他。”谢迟云道,“但我们只见到了他的尸首。”
叶怀昭不禁唏嘘。
到了现在,她倒是也能大概猜出来之前发生的那几件事情的联系。
季衡远想和她生米煮成熟饭,于是暗中联系情报贩子,想要获得一些不被允许的丹药蛊虫。
而山槐一直想要对她下手,发现此事后便让药贩子带着连魂蛊找到了情报贩子,进而将蛊虫交给季衡远,并且让他偷取封灵镜来交换。
季衡远死后,长风门开始搜查药贩子,他无法离开南境,可能还有山槐无法杀他的理由,于是山槐派魔族从乐寿城进入南境,护送着他一路向北,来到平清城。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山槐还是将他杀了,夺走了封灵镜。
叶怀昭困惑地说:“所以她要封灵镜做什么?”
谢迟云:“除了封灵镜外,青冥台的秘宝也被她命人窃走了。”
叶怀昭眯了眯眼。
“无相宫呢?”叶怀昭冷不丁问,“若是青冥台和长风门都被她窃走了一件秘宝,为什么她没有对无相宫下手?”
谢迟云道:“无相宫在前几日加强了禁地的阵法,只就目前来说,还没有发现有什么秘宝失窃。”
叶怀昭“喔”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
秘宝的事情就让各派掌门操心算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她的身旁是谢迟云,左手边是在白仙府幻境中与她联手的卜修。
宴席进展到后半段,歌舞乐声渐渐散去,无相宫宫主说了一番场面话,给取得前三甲的修士各自送来了贺礼。
叶怀昭去拿贺礼时,察觉到上方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追随着她。
她抬起头,发现庄黎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她看了片刻,弯了弯唇角,率先移开视线。
叶怀昭和宁绥都领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贺礼,但庄丹雪的贺礼却是直接由庄仙首收下了。
似乎是在庄黎露面没多久,庄丹雪便和她师兄离席了。
叶怀昭只记得她当时的神色不大好看。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怀昭在高高兴兴地和自己师兄分享自己的魁首礼。
无相宫的卜卦符文久负盛名,不少修士脱离无相宫后,便凭借着卜卦推演的本事成为了很多达官贵族的幕僚。
无相宫是三大仙门中与凡间联系最紧密的一个,所积累的财富甚至比青冥台还要多。
也因此,无相宫给魁首准备的贺礼也十分贵重。
他们给叶怀昭送了一套可以防御踏灵境修士致命一击的衣袍,又送了一把散发着凛凛寒气的宝剑,还送了几本无相宫珍藏的功法书籍。
谢迟云看了几眼,顺着她的话夸赞几句后就被戒律堂堂主叫走了,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叶怀昭满意地将贺礼收进自己的双银环中。
她之前的郁闷被今天的宴席横扫一空,兴致来了便想要小酌一杯。
而且无相宫提供的酒水味道不错,叶怀昭不自觉地便喝了一杯又一杯。
等到谢迟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趴在身旁姑娘肩膀上满脸绯红的师妹。
他扫了一眼叶怀昭面前的空酒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叶怀昭抓着胳膊不放的姑娘是她之前在白仙府幻境中合作过的卜修,她哄小孩一样拍着叶怀昭的后背,试图让叶怀昭松开手。
瞧见谢迟云走来,卜修的眼中闪过“救星来了”的希冀。
谢迟云叹息一声。
“师妹给姑娘添麻烦了,抱歉。”
他说着,主动上前想要将叶怀昭带下来。
叶怀昭打了个酒嗝。
她其实还没到喝醉的地步,只是觉得有些大脑昏沉,想找个地方靠着睡觉。
卜修的怀抱很是柔软,她懒懒的不想动,谢迟云来拉她的时候还被对方嘟囔着说了句“走开”。
此时宴席已经到了尾声,各家仙师已经提前离场,场地内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年轻修士。
像她这样喝醉的人不在少数。
毕竟问道大会结束了,聚在平清城的修士们不久后就要各自离开,当然要趁着最后的时间放纵一把。
谢迟云没有找到桑春在哪里,干脆直接弯下腰,将叶怀昭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把她抱起来。
失重感让叶怀昭下意识地搂住了自己最近的东西。
她微微抬起头,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一个轮廓极为熟悉的下颌。
她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檀木香。
“师兄?”
“嗯。”
叶怀昭不说话了。
她在谢迟云的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的脖子继续犯困。
谢迟云说:“师妹,等回屋了再睡。”
叶怀昭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不要。”
谢迟云无法,只好就这么带叶怀昭回去。
在他们的身后,卜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而后,她低下头,分别发了两个不同的消息出去。
【别想了,你和叶怀昭可没戏。】
【别想了,你和乘玉仙君也没戏。】
发完这两条消息,卜修不再理会灵盘两端不同人的哀嚎,慢悠悠地用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她想,难怪叶怀昭她师兄方才那么寸步不离。
就这酒量,一个不注意就被人灌醉拐跑了怎么办。
长风门楼阁。
谢迟云给叶怀昭煮了醒酒汤回来,看到本该乖乖躺在床上的师妹赤着脚将自己蜷缩在窗边的木椅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谢迟云走到她的身旁,在叶怀昭不满的目光中将窗户关上。
“夜里风寒,师妹别着凉了。”他淡定说道。
叶怀昭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膝盖上,歪头看了他几眼。
清冷月光下,少女的面颊越发白皙透亮,眼尾氤氲着薄薄的红晕,看过来的目光似是含着一汪柔和清透的湖水。
叶怀昭的酒品很好,喝醉后便只想睡觉。
谢迟云看着她喝完醒酒汤,又用湿了水的帕子帮她擦了脸和手脚,帮
她把脱下的外衣叠好。
做完所有事情后,他一转头就发现师妹已经乖乖躺回床上,闭着眼睛开始睡觉了。
谢迟云哑然失笑。
他放轻手脚,离开了师妹的房间。
下楼梯的间隙,谢迟云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西翠谷中见到叶怀昭时的样子。
那一年,他被万夫人从乐寿城带回长风门,拜叶珩为师,成为在林漱雪后,长风门掌门收的第一个徒弟。
那时他还不能完美控制自己体内的魔气和灵力,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在断断续续昏迷了数日后,终于在一个下过雨的午后,随他的师尊去西翠谷拜访颂慈仙尊。
他踏进浸染着新鲜泥土气息的院中,一眼便瞧见了当初和他一同跌进池塘的女孩。
她像是一直在等什么人似的,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窗边,却没忍住困意而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右侧颊边的软肉稍微挤在手臂旁,白皙而透着点红晕。
她的眼皮薄薄的,透着淡淡的脉络,像是轻柔的花瓣。
开门时的动静吵醒了昏昏欲睡的女孩。
她撑着脸看向这边,眼睛半睁不睁,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师尊?你回来啦……”
黑云攒集在天空,但日光强烈,依旧穿透云层、掠过树梢,带着春寒料峭时的清冷,落在少女不设防的柔软眉眼上。
不知反射了什么,一点红色在她的眉尾处晃过。
像是洁白无瑕的雪山中,忽然出现一株鲜艳灼目的梅花。
谢迟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手指微动,竟想要将那点红色自她的眉尾拂过。
旋即,他听到身旁的师尊说:
“这是我的女儿,你的师妹,叶怀昭。”
谢迟云慢了半拍,才缓缓点头。
他心想:这就是我的师妹吗?
飘忽在半空中的思绪在想到这点时忽地落了下来。
那些曾经痛苦的、血腥的、残忍的事情一点一点从他的脑中剥离,只有女孩看过来时清透的目光一寸一寸将他的心脏充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离开了过往,站在了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节点。
而这个节点的起始,是他有了一个师妹。
一个天真、柔软、爱哭的师妹。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胡言乱语
叶怀昭是被屋外的吵闹声强行唤醒的。
她大脑发涨地睁开眼,意识还停留在宴席最后的轻歌曼舞,而她和一个漂亮姑娘一杯一杯地喝酒。
但此时她眨了眨眼,摸索着坐起身,发现自己衣衫齐整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外衣叠在一旁。
……是桑春或者她的某个朋友把她送回来了吧。
叶怀昭打着哈欠,没怎么在意地从床上下来,推开窗子向外看去。
天空的大部分依旧被黑沉的夜幕笼罩,但在遥远的天际边缘,暖调的光晕自深至浅依次晕染,裂出一线血色的光。
此时大约是卯时刚过。
她眯着眼眸仔细打量了片刻,发现远处似乎真的有一簇血色的光自下而上,连接天空亮起。
清晨冷冽的风刮在脸上,叶怀昭昏涨的大脑忽地清醒过来。
没有时间沐浴,她便直接用了净尘术将自己满身的酒气驱散,换了身衣服后飞快地走下楼。
她迎面撞上了正要上楼的桑春。
“你怎么在这里?”桑春诧异看着发鬓凌乱的叶怀昭,“你不是和那个卜修去外面玩了吗?”
叶怀昭也一愣:“不是你送我回来的?”
桑春:“不是我。我刚从我师尊那里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
“算了,这件事一会儿再说。”叶怀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暂且按下这个问题,问她,“无相宫怎么了?我好像看到有个地方着火了?”
桑春:“那是无相宫禁地,似乎是有人触发了阵法。”
叶怀昭心中一跳,忽地想起来自己之前和谢迟云的对话。
……不是吧,山槐的野心这么大?
抱着不太妙的念头,叶怀昭直接御风去了被触发阵法亮起血色光芒的禁地。
当她赶到时,发现禁地已经被无相宫的仙师层层围住了。
火光将夜幕挑亮,禁地外悬挂的巨大青铜古钟无风自动,悠远浑厚的钟声将警戒封锁的信息传至整个无相宫。
她挤在闻讯而来被挡在外面的修士当中,听到有人啧啧称奇。
“无相宫最近是怎么回事?先是禁药泛滥,再是弟子失踪,怎么现在连禁地都被人闯了?”
“仙尊们可还都没离开呢,闯禁地的人胆子就这么大?”
“据说是个服用禁药的内门弟子。”
说话间,禁地中的阵法忽地亮起刺目的光芒,庞大的灵力波动在刹那间升起,修为低的弟子措不及防下差点被这灵力压得跪在地上。
叶怀昭稳住了身体,刚要抬头,就听前方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随后是几道嘈杂的声音传来:
“拦住他!”
一个双目赤红、一身黑衣的修士踩着禁地外围修士的肩膀奔逃而出。
无数道术法接二连三地向那人攻去,可对方却像是早有预料般灵活地躲避,甚至还有余地引着术法让其落在人群中,让局面更加混乱。
叶怀昭微微眯了眯眼眸,在倏忽晃过的火光中看到了黑衣修士的手中握着几本边缘泛黄的古籍。
——他想要将无相宫禁地中的秘宝窃走。
她不再犹豫,听白剑霎时间出鞘,数道凌厉的剑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逃跑的黑衣修士攻去。
那人本欲躲开,在看到夜幕中的少女时又像是忽然改变了主意,硬受了剑影后竟然反向叶怀昭袭来。
他的速度极快,身后燃烧的符箓阵法几乎追不上他的身影,在眨眼间那人就已经逼近到叶怀昭的面前。
她看到了一双在月光下格外熟悉的猩红色眼眸。
叶怀昭心中的某个念头微微一动,还未来得及细想,黑衣修士的攻势就已经近在咫尺。
她下意识地抬手迎击,但两道灵力却比她更快的自身后飞斩而来。
“嘭——”
“噗嗤——”
黑衣修士的术法撞在一道闪烁着幽幽银色寒光的屏障上,屏障破碎,扬起的气流将周围的人全部掀翻。
与此同时,成千上万道纤薄的剑影掠过叶怀昭的眼前,像是巍峨的山峦,轰然相撞时黑衣修士的身体瞬间被碾成血沫。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到他手中的古籍竟然在一瞬间消失了。
“师妹,你有没有受伤?”
谢迟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的眼中还带着没来得及收回的浸透寒霜的杀意,却已经下意识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叶怀昭摇头,越过谢迟云的肩头向他身后看去。
如果她没有感知错误,方才是有两道灵力冲着她来的。
一道是谢迟云的灵力,优先护住了她。
而另一道却是越过了她的身前,不带一丝犹豫的直接将黑衣修士斩杀。
那熟悉的剑式……
她听到无相宫宫主的声音自禁地的方向传来:“庄仙首!”
白发仙首依旧穿着宴席前的那间金纹素袍,只是原本只是佩在腰间的宝剑出鞘,刚刚划出惊天一式的剑刃在嗡嗡轰鸣。
他收剑入鞘,抬起冷淡的眼眸。
磅礴的威压还未散去,几乎所有留在此地的修士都感知到一股强大的气势压在自己的肩头。
——这不仅是千山剑法的威压,也是仙首动用灵力时,坤脉奔腾流泻而出的气势。
虽是身患重病,性命岌
岌可危。
可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坤脉便会源源不断地以灵力回应他的术法。
修真界中,无人可与被坤脉选中的仙首抗衡。
叶怀昭的眸光闪动,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轻轻垂下眼睫,装作害怕的向谢迟云身后躲了躲,避开仙首看过来的目光。
白发仙首眯了眯眼睛。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可还没等出声,就被无相宫宫主插了过来。
“叶仙君,你可曾见到那窃贼手中的古籍?”
叶怀昭从谢迟云的身后探头出来。
“见到了,”她顿了一下,在无相宫宫主希冀的目光中又摇头道,“但是在庄仙首斩出千山剑法的前一刻,他手中的古籍莫名消失了。”
按照之前谢迟云的说法,他在长风门的禁地截住了试图偷窃封灵镜离开的季衡远,可他窃走的封灵镜也如同无相宫的古籍一样莫名消失了。
就是不知道青冥台失踪的秘宝是否也是这样。
叶怀昭刚在心中划过这个念头,就听沈玉山的声音自众人的身后传来。
“青冥台的秘宝也是这样丢失的。”
他从不知为何怔在原地的庄丹雪身旁走过,先是对向自己师尊行了礼后,才缓缓说:“青冥台、长风门、无相宫皆有秘宝遗失,并且窃取手法一致——这三次作案或许都是同一人指使的。”
他没有将那人的名字点出来,可在场的几人心中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但是宋师弟平日里和魔族没有任何瓜葛啊,他怎么会行盗窃之事?”有人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倒是最后赶来的宁绥回答的。
“前几日搜查药贩子时,我们查到他也曾购买过禁药。”他说,“只是还没来得及抓捕,就发生了此事。”
叶怀昭莫名想起来那双熟悉的猩红色眼眸。
她忽然道:“或许做出此事也并不是那个弟子的本愿。”
所有人同时向她看来。
庄丹雪被她的声音唤醒,苍白的脸庞微微抬起,用目光死死盯着说出此话的少女。
叶怀昭道:“仅凭他的修为水平和实力,怎么能从那么多仙师的追捕中逃出来的?”
无相宫宫主的眉头拧起。
他想要让人立刻去查看黑衣修士的尸首,看看有没有控制心智的术法,却忽然回想起来那人已经被庄黎一剑劈成了粉末,一丁点痕迹也没留下。
没有办法,他只好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让宁绥带着禁药去找药堂堂主,检查禁药是否就是操控心智的媒介。
昨晚这些安排后,他在心中微微叹气——庄仙首雷厉风行,怎么连尸体也一点不给他们留下?
无关紧要的修士们早在庄仙首出现的那刻便被仙师们驱赶离开了此时剩下的皆是各派的重要人员。
沈玉山看着叶怀昭,冷不丁问:“方才那窃贼为何要向叶仙君冲来?”
叶怀昭本来在微微仰着头,让谢迟云用手帕帮她擦拭脸颊上溅落的鲜血,闻言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
她当时也是刚刚到来,谁知道那人怎么忽然向她攻击。
她想了想,随口说:“或许是他背后的操控之人想要我死吧。”
如果此事当真是山槐所为的话,叶怀昭觉得自己的这个解释很合理。
沈玉山像是被说服了,不再多问。
旭日东升,微冷的光越过树梢落在众人的脚下,半夜的骚乱以窃贼身死、秘宝失踪结束。
仙首和几个仙师商讨着通缉令的事情,叶怀昭大概听了一耳朵,和长风门没什么太大关系,便决定离开,回去补觉。
令她有几分诧异的是谢迟云竟然也跟了过来。
叶怀昭在树下站定,歪头问他:“师兄怎么来了?”
他还以为他要跟着戒律堂堂主一同离开呢。
谢迟云:“将师妹送回我再过去。”
“只有几步路而已。”
“如果山槐炼制禁药只为操控弟子替她在无相宫中窃取秘宝,那为何最近平清城失踪了那么多的修士和妖兽?”他说,“平清城中或许还有第二个人在暗中筹划着一切。”
叶怀昭无法反驳,只好接受了他的护送。
穿过朱红廊桥,叶怀昭看着浮于地表之上流淌的坤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谢迟云问道:“师兄,你知道是谁送我回来的吗?”
谢迟云干脆利落:“我。”
跟在他身后的叶怀昭猝然顿住脚步。
只这一个字,她便想起来被她抛之脑后的檀木清香。
恍惚间似乎的确有一个人将她抱起来,摇晃的视野中是模糊不清的容貌,可眉心的赤红却印在了她的记忆。
但是再细细思索,叶怀昭对自己回屋后的记忆依旧一头雾水。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莫名有点心虚的问:“我昨晚,应该没说什么古怪的话、做什么古怪的事情吧?”
她的酒品应该挺好的吧?据桑春说只要给她找个舒服的地方她能倒头就睡。
……她应该不至于抱着自己师兄不放,然后做出什么难以挽救的事情吧?
叶怀昭心中慌乱,又强装镇定地观察谢迟云的神色。
谢迟云只垂首看了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心中在想什么。
看着少女故作风轻云淡的神色,他的心中一动,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弯了弯眼眸,说:“师妹觉得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事情算是古怪?”
叶怀昭摸不准他的心思,只好说:“就是一听就知道我只是在胡说八道、说梦话。”
谢迟云“嗯”了一声,冷不丁道:“师妹的确说过一句话,让我有些拿捏不准是否应该归于此类。”
叶怀昭强装镇定:“什么话?”
谢迟云清透的眼眸望着她,轻描淡写道:
“你说,‘无论师兄是人还是魔,我都会喜欢他’。”
第60章 第六十章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
叶怀昭:“……”
叶怀昭:“这、这当然是在说胡话!”
她表面装得镇定,实际在心中气得抓狂尖叫。
偏偏谢迟云像是真的想要认真弄懂这个问题,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接着追问:“为什么师妹觉得这是在说胡话?”
叶怀昭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启这个话题。
可她又不能不回答,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只是不讨厌你,谁说我喜欢你了?我对师兄没有任何超出师门情谊的感情。”
说这话时,叶怀昭努力控制了自己的心情,尽可能的在心中保持平静。
谢迟云看着她,好像根本没在意她的否定,只问:“除此之外呢?”
叶怀昭:“还有什么之外?”
这句话的重点难道不是说她喜欢他吗?他以为是什么?
在叶怀昭莫名的目光中,站在她身前的男人牵了牵唇角,像是心情很好的说:“没什么。”
他轻飘飘的换了个话题问道:“师妹等回门派后要做什么?”
叶怀昭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
虽然不知道谢迟云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这件事,但叶怀昭巴不得他赶紧转移话题,不假思索便回答了他的话。
两人便走便聊,叶怀昭的警惕心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生怕对方冷不丁地再说起什么喜不喜欢的事。
虽然她的确有点喜欢师兄,但再怎么说,也得等她发现谢迟云喜欢她,比她喜欢谢迟云的程度更深时再勉强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要不然她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叶怀昭在心中嘀咕着。
等到终于进了长风门的楼阁,目送谢迟云离开,她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发自肺腑心想,以后再也不喝——再也不在师兄面前喝酒了!
叶怀昭之前因为魁首的事情被迫在无相宫无所事事的待了好几日。
等到宴席散去,先前的魁首之事被无相宫秘宝丢失的事情盖过了风头,她才终于找到了出门的机会。
睡饱觉的叶怀昭精神奕奕,转头就提着自己的剑在平清城附近找练手的地方。
她的第一选择是
祸害村庄的妖兽,但近日平清城的妖兽不是失踪就是躲了起来,她在附近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
叶怀昭甚至还踩着点去一些妖兽的巢穴引诱了一番,结果只抓到了几只饿得失去理智的小妖,连她的一剑都撑不住,没有任何挑战性。
那些稍微有些修为的妖兽一个比一个胆小,任凭叶怀昭怎么伪装引诱,就是打定主意装死。
没有办法,她只好开始找附近的秘境。
平清城有坤脉流经,附近的小秘境有很多,只是开启的时间各不相同。
好在叶怀昭的灵盘中存下了这些秘境开启时间和法则的信息,很快便挑出了自己需要的秘境。
于是尚且留在平清城没走的修士们发现,刚刚成为本届问道大会魁首的叶怀昭开始在各个秘境中大扫荡。
她的扫荡倒不是指秘境中的珍宝,事实上她拿不拿珍宝完全看她当时的心情,若是碰到合眼缘的人,甚至还会随手把自己拿到的珍宝低价卖给那人。
叶怀昭的扫荡,是指将秘境中存在的道行深的妖兽鬼怪砍瓜切菜般全屠了。
几乎是众人刚刚踏进秘境,转头就看到叶怀昭精神奕奕地站在妖王的尸体旁挑拣战利品。
一个刚刚被传送出来的修士抓狂崩溃道:“叶仙君、叶大小姐,能不能给我们留点活路?我连妖王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啊!”
这就是手脚慢的结果。
有些秘境的法则是一旦有人挑战成功,就会将秘境中的所有人都传送出来,其余的人想要挑战只能重新进入。
叶怀昭甩了甩自己剑刃上的血水,很给面子说:“好吧,我不闯这个秘境了,你们自便。”
她轻飘飘地走了,留下一众羡慕嫉妒的目光。
下一个秘境要去哪个呢?
叶怀昭将灵盘打开,正准备随便挑选一个幸运儿时,目光忽地扫到一个修士的求救讯息。
那人说自己接了无相宫的任务,去山里寻找失踪的小孩,结果进了山才发现这里是一群妖兽的巢穴,有很多幼童都被捉来充当干粮,他打不过,只好在另一个修士的帮助下逃出来求助。
若是在问道大会进行的时候,这类求救很快便会有闲的没事干的修士回应。
但如今问道大会已经结束,聚集在平清城的修士散去了大半,故而过去了将近一刻钟,那修士也没找到合适的人来帮忙。
叶怀昭扫了一眼,向对方敲字,问清地点后直接御风过去。
片刻后。
叶怀昭抬头观察着在自己身后合拢的山谷裂缝,心想难怪那修士招架不住。
这地方貌似是猫蛇的巢穴。
她跃跃欲试地活动手脚,顺着感知中灵力波动最强烈的方向御风。
远远的,叶怀昭便听到了一声直击心神的尖锐嘶叫声。
她眯起眼眸,看到远处的树林中似乎有三四只蛇头猫身的妖兽正在围攻一个女子。
等凑近来一看,叶怀昭诧异地微微睁大眼眸。
“林前辈?”
与那几只猫蛇缠斗的女子正是林漱雪。
林漱雪一手护着幼童,另只手持剑和猫蛇交手,身上的衣衫几乎要被鲜血浸透,瞧上去狼狈不堪。
叶怀昭发觉自己好像每次和对方见面,林漱雪都是伤痕累累地在和妖兽打架。
该说是她去的时机凑巧,还是说林漱雪的日常就是每时每刻都在解决袭击的妖兽呢?
若是后者,这似乎和修真界对这位凌霄仙君“贪求无厌、德行有亏”的评价很是不符。
胡思乱想间,叶怀昭已经持剑攻了上去。
她有意将那几只猫蛇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一出手便是数道剑影的剑阵,无差别地重伤了每一只猫蛇,成功拉满了仇恨。
在妖兽围攻时她也没落于下势,少女的身形灵活如燕,轻盈地穿梭在妖兽攻击中,每一次出手都能精准击中命脉。
林漱雪终于有了喘气的功夫。
她将怀中的幼童换了只手抱着,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女。
只这一眼,她便轻轻挑了挑眉。
几日不见,这姑娘竟然突破了天罡境?
林漱雪其实对叶怀昭不怎么熟悉。
虽是自己前师尊的亲女儿,但叶怀昭出生的时候她早就离开了长风门,而在问道大会结束前,修真界对叶怀昭的传闻也只说这是个有点天赋的大小姐。
林漱雪对叶怀昭的认知,仅限于她知道这或许是谢迟云喜欢的师妹。
但现在看来,谢迟云这师妹的修道天赋倒是不在他之下。
林漱雪刚刚得出这个结论,就看见一只隐匿身形的猫蛇忽地从旁边的草丛中跃出,尖利的爪子直冲叶怀昭的后心。
还没等她出声提醒,就见不远处的少女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转身抬剑格挡,术法狠厉地斩落猫蛇的头颅。
林漱雪默默将话语咽了回去。
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在灵识方面,她甚至比她师兄更高一筹。
待最后一只猫蛇的头颅也被斩落,叶怀昭终于轻盈地落地。
她的灵力虽然在这整整一天几乎不停歇的打架中消耗得几近见底,但叶怀昭本人却觉得浑身舒畅,心满意足地收剑入鞘。
她转过身,看见目光灼灼盯着她的林漱雪。
“没想到竟然是前辈在这里。”叶怀昭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在这番动静下依旧昏沉的幼童。
像是中了魇术。
少小科不是叶怀昭最擅长的,但叶怀昭擅长祝由术。
她手指微动,用灵力驱散了缠住幼童的魇魔,还顺手将林漱雪的皮外伤治了个七七八八。
林漱雪道了声谢,说道:“只是让人搬救兵,倒是没想到将长风门的大小姐叫来了。”
她问:“你怎么还没回长风门?”
叶怀昭回答道:“无相宫的秘宝失窃,师兄还在和他们商量事情,估计还要过几日才能走吧。”
林漱雪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冷不丁问她:“所以你和你师兄怎么样了?”
叶怀昭目光飘忽:“就,就还是那样。”
她能说什么?本来准备好好和师兄培养感情,结果感情没培养出来就算了,还和他吵了一架,最后甚至还越过培养感情的阶段直接和他亲嘴了。
感情没发展,倒是越来越往另一个方向飞速发展。
想到这里,叶怀昭忽然有点忧心忡忡。
该不会真被桑春乌鸦嘴说准了,最后要哄骗着师兄才能让他和她神交解蛊吧?
如果真的迫不得已用了这招,师兄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气急之下直接把她大卸八块了?
叶怀昭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她应该给自己准备一个后招。
一个万一失败,能够让她立刻跑路的后招。
林漱雪不知道她和谢迟云中蛊的事情。
但她对叶怀昭口中所说的没有进展持怀疑态度。
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既然叶怀昭不想说,林漱雪也就没有多问。
她和叶怀昭闲聊几句后便准备离开,临走前随口提醒道:“你以后若是出远门,最好和找人结伴同行,这段时日修真界不太安全。”
谢迟云之前就提醒过叶怀昭这件事,而现在林漱雪又提醒了一遍相同的事。
叶怀昭本能地从中觉出几分联系。
她试探着问:“前辈是说修士失踪之事吗?”
“你师兄没和你说吗?”林漱雪挑眉,“你不知道除了平清城无相宫外,其实近几年整个修真界失踪的修士都异常多吗?”
叶怀昭微微一怔。
她确实不知道。
林漱雪观察着她的神色,忽地眯了眯眼睛。
她语气古怪说:“你师兄之前其实请求过我一件事,只是因为我的事情还没完成,所以我拒绝了他。”
叶怀昭下意识问:“什么请求?”
“他问我,”林漱雪看着叶怀昭的眼眸,“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能否请我回去代替他,帮你主持大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