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徐宜昭睡得比较久,等她睡醒,才发现已经过了八点半,而身侧也没有人。
昨晚贺今羡还跟她睡一起来着,醒来就不知去了哪儿。
她没多想,洗漱后便去给狗子放饭吃,到了九点左右,苗晴晴才上山来送早饭。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也起晚了,这早饭就比平时要晚一点。”
徐宜昭摇头说没事,见苗晴晴刚睡醒的样子,便道:“这早餐很多,你留下跟我一起吃好了。”
苗晴晴也没客气,直接落坐,很自觉吃了起来,边吃边看手机。
徐宜昭笑着问她:“还在跟男朋友聊天呢?”
苗晴晴啊了声:“对,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陪大美人顾客吃早饭。”
她把聊天记录给徐宜昭看。
徐宜昭只好扫了眼,发现他们聊天都是很无聊的日常,她柔声笑笑:“大学时的感情就这么好,你们毕业后还会在一起吗?”
苗晴晴一脸奇怪看她,“怎么会啊?毕业后当然是各奔东西啦。”
徐宜昭咽下一口豆浆,诧异问:“那你们现在还爱的这么难舍难分?”
苗晴晴摇了摇头,不以为意说:“徐小姐你才毕业没多久吧,难道你大学没谈过恋爱么?什么爱得难舍难分,那都是拿来解闷用的,谈个恋爱好玩不说,还可以解决些需求,到时候毕业了大家有自己的发展,就好聚好散嘛。”
“什么爱情,都是狗屁。”
徐宜昭见她小小年纪看得这么开,也是觉得有趣,“那你有真心喜欢的人么?”
这句话让苗晴晴情绪骤然低落了些,她撕了一块餐包丢进嘴里,咽下去后,才说:“有,是高中喜欢的男孩子,不过他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是我可望不可及,是我得不到的人,是我只能当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你老公当初在学校肯定也是不少女孩子心中的白月光吧?”苗晴晴朝她暧昧地挑眉:“我看你们有点年龄差,是怎么认识交往再结婚的?”
徐宜昭垂睫:“我,我们就是相亲认识的。”
“相亲?”苗晴晴大吃一惊:“你忽悠我呢,怎么可能啊?你这样的极品,和你老公那样的极品,怎么可能会流到相亲市场?你别忽悠我了,我年纪小,不代表什么都不懂。”
徐宜昭轻咳一声:“那就别问了。”
苗晴晴也没那么不懂事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想了想,才又说:“你老公这么爱你,肯定是费了点心思才能跟你结婚。”
徐宜昭瞳仁微颤:“为什么这么说?”
苗晴晴道:“我觉得你还是挺嘴硬的一个人,明明在意,又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我猜,当初你跟他结婚的时候,肯定很不喜欢他。”
徐宜昭沉默。
苗晴晴拍了拍手掌心的面包碎屑,骄傲地挺了挺肩膀:“我可是恋爱专家,别想瞒着我。你昨天一句话都不愿意跟你老公说,让他吃个早饭都不肯自己去叫,明明担心他饿着,还要我去给他送早饭,所以我肯定你们在闹别扭。而你一个人孤身只影到我们山上隐居,肯定是为了躲人。”
“躲的那个人就是你老公。”
“……”徐宜昭实在佩服她,怎么能猜中了这么多。
再跟苗晴晴交谈下去,她怀疑家底要被对方揭穿了,徐宜昭便故作自然给她递了杯豆浆,“吃早餐,你要是没什么事做,一会儿陪我去转转吧。”
苗晴晴应好,这几天的相处,她也挺喜欢跟徐宜昭一起玩。
这山上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地儿,逛了两天,景点几乎都被徐宜昭转了个透,两人到瀑布那,徐宜昭才问起苗晴晴有没有看到贺今羡。
这大清早的,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苗晴晴边玩水边说:“不知道,可能是下山了吧,你都不欢迎他,他留在这也是碍你眼。”
徐宜昭沉默不语,苗晴晴见她那副呆滞的模样,调皮地捧了一手心的水弹到她身上:“别烦恼了,我骗你的,我上来的时候根本就没看见他。”
徐宜昭垂眸,望着身上的水花印子说:“应该是下山了。”
他昨晚那番真挚的表白,她都当做没听见,或许他也暂时不想看到她。
苗晴晴见她情绪不好,边拉着她玩闹:“那趁着天气好,徐小姐,你帮我拍几张照可以吗?我给男朋友发去,我跟他说暑假回老家帮老妈的民宿打工,在山上玩,他不信我。”
“好啊。”
苗晴晴把自己手机给她,“帮我找几个好地方拍,拍漂亮点儿。”
两人在后山玩闹,光是拍照就拍了快半个多小时。
瀑布,悬崖边都去了。
苗晴晴把那些照片发给男朋友,她男朋友还是不信,弄得她都火大了,啪地一下按熄手机,“不信就不信,男人就是烦。”
徐宜昭挽着她,笑道:“那就别理了,你也别老看手机跟男朋友聊天,带我在你家山上玩玩吧。”
苗晴晴努了努嘴,好半晌,无奈笑:“好吧,你说去哪儿玩。”
“我前两天看到后山那片树林有果子摘,我还没在山上摘过果子,想试试。”
“那都是野果子,不好吃,又苦又涩。”
两人边闲聊着天,就已经走到后山来了。
苗晴晴从小在云坞长大,对这里一草一木完全不感兴趣,但见徐宜昭这么好奇探险的样子,她觉得很奇怪,不就是一片山么,有什么可逛的。
她随口一问:你是从来没有出来过么?”
“怎么能对什么事物都那么好奇。”
“你怎么知道?”徐宜昭眼里揉着星光,兴奋到语调都扬了起来:“因为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被关在家里,所以平时看的书比较多,城市里的繁华盛景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唯独没有来到过这种充满大自然气息的山间,所以我对山里的情况尤其感兴趣。但是我一个人就有点害怕进去,所以……”
苗晴晴静静望着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徐宜昭看起来会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了,这种长期被关在家里的感受她没体验过,但代入一下,她得崩溃掉。
也不忍心打断她的兴致,只好道:“我陪你好了。”
后山这片的山壁很好爬,大概是时常有人走,早就已经走出了一条路,徐宜昭便顺着那条路往上。
苗晴晴跟在她身后。
她走了三分之一,回头往下看,又左右扫了一遍这片山璧,明显可以看到有不少石子在不断往下滚落。
苗晴晴蹙了蹙眉,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一时想不起来。
又见徐宜昭还在脚步不停地往上爬,她只好跟着上去,“徐小姐,你等等我。”
徐宜昭放慢了脚步,往下看她,苗晴晴弓着腰撑着膝盖朝上爬。
这边树林繁盛,导致阳光无法直接照进来,早晨过烈的阳光洒在一棵棵树上,摇晃的树影晃得徐宜昭视线受阻。
她眯了眯眼,用手背遮住光线。
苗晴晴在边上找了根粗树枝,撑在地上借力,好在这个山坡不高,不然她才不会涉险上来呢。
涉险?
涉险?
苗晴晴忽然停住步伐,她正站在一块可以歇脚的石块处,大脑有片刻的卡顿。
很快,她想起徐宜昭住进来的那天,晚上她妈妈说要她记得提醒徐小姐什么事。
但她这会儿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越是想努力记起,大脑越是偏偏跟她作对。
苗晴晴看向还在往上登的徐宜昭,心里直觉不太妙,连忙掏出手机给她妈打了个电话。
今天民宿忙碌,过了十几秒程姐才接听:“闺女儿,有事啊?我让你上山给徐小姐送个早餐,你怎么一个小时了还没下来?你不知道今天很忙?你妈我都忙不过来了,赶快下山来……”
苗晴晴脸色煞白。
因为她清晰感受到,自己脚底下的这块石头似乎在微微摇晃。
她紧张问:“妈,你那天让我提醒徐小姐的事,后山发生过什么什么来着?”
话音刚落,她听到轰隆隆的动静,她猛然抬头,便看到距离她有点远的徐宜昭,此刻身躯摇摇欲坠。
苗晴晴睁大瞳孔,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这片山壁,要塌了——
是地震了?
“不要!”苗晴晴惊呼一声,眼睁睁看到徐宜昭从半山腰滚落,而这片山璧摇摇晃晃,大小不一的石头不断从山上往下滑,而她脚底下也感觉到明显的震感。
顾不及那么多,她拔腿往下跑。
电话那边程姐没听清苗晴晴在说什么,只急忙跟身旁的人说扶稳桌子不要惊慌,只是小震,只是小震。
安抚好她那边后,她才急忙忙地喊:“晴晴刚刚地震了,你在哪!”
苗晴晴连滚带爬,即使跑得再快,那片坍塌的石壁也轰隆一声垮了大半,不少石子混着泥土朝她袭来,她疯了似的往安全的地方跑。
“妈……妈……”
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趴倒在一块空地处,崩溃哭喊:“快叫救护车上山!快!”-
奥迪车后座,贺今羡结束一场线上会议,疲惫地揉了揉眉骨。
“几点了?”
张言铭回道:“快十点了。贺先生现在要上山么?”
“嗯。”贺今羡又问:“让你买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备好了。”
两人下车,张言铭从车后座把今早贺今羡吩咐的那些食材都准备好放在购物袋里,“新鲜的老母鸡,新鲜的板栗,还有一点新鲜水果。”
贺今羡伸手接过,“你回去休息,没什么需要你就在民宿住着,就当放假了。”
张言铭问:“贺先生要在这儿留多久?”
看这样子似乎都打算在这定居了似的。
贺今羡还没说话,这时,脚底下感觉到一种明显的摇晃感。
张言铭连忙扶着车门,等自己站稳后,才掏出手机看到当地新闻发出的警报,“贺先生,云坞发生了4.4级地震。”
贺今羡声线低沉:“你先跟我上山。”
张言铭知道他在担心徐宜昭,便安抚道:“您别担心,这只是小震,太太应该不会有事。”
就在这时,程姐急急忙忙从民宿里跑出来,她找了几个工作人员,慌张道:“救护车没那么快赶到,你们先跟我上山救人。”
贺今羡僵硬地朝她走去,程姐转身见到他,脸色大变:“贺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即使只是小震,但那片山壁还是因为地震的影响造成山体滑坡。
上周云坞才下了一场几十年少见的大暴雨,雷鸣暴雨后,后面那片山因此受到不小的影响,那是重中之重不能靠近的地方。
小小的缆车内,所有人不知觉屏住呼吸,各个大气都不敢喘。
贺今羡整张脸隐匿在暗处,乌云笼罩。
张言铭见状,又打急救电话催促,“贺先生,救护车在路上,快到了。”
话音才落,缆车抵达后,他已经看不到贺今羡的人影。
张言铭拉着程姐:“赶快带我过去!”
程姐等人到达时,苗晴晴额头满是鲜血,靠在墙壁上喘气,远远看到程姐,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妈!”
程姐眼眶通红奔过去,“晴晴,你伤得重不重?”
苗晴晴指向头上的血:“被石块砸到了,还有胳膊被树枝刮破了,疼死我了呜呜。”
有人带着急救箱上来,先给苗晴晴止血。
张言铭站在原地来回踱步,问苗晴晴:“看到我老板了么?”
苗晴晴疼得挤眉弄眼,“贺先生他刚过来问我徐小姐在哪,我……”
她哭出声,口齿不清道:“但是我也不知道,事发太突然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看见徐小姐,然后他就……”
她指着那片坍塌的山壁方向,“去那了。”
这片山壁倒了一大半,小震已经过去,但山上还在不断滚落不少大小不一的石块及残枝。
贺今羡搬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昭昭。”
“昭昭。”
他喉咙苦涩,尽量用平稳声调喊人。
可一片废墟中,根本找不出徐宜昭。
只要一想到她此刻可能被压在这些东西之下,他的手指,就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贺先生!”张言铭追过来,抓住他手臂说:“急救队马上就到了,现在这片山壁还是很危险,您不能再这样翻找下去。”
贺今羡用力把他推开,目光冷沉:“滚开!”
昭昭还在里面。
她还在里面。
他现在无法保持冷静,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冰凉的。
只要晚一秒找到人,她就多一分危险。
他不可以,不可能就这样放着昭昭不管。
不顾张言铭的劝阻,贺今羡又往深处去,挺拔高挑的男人狼狈不堪地弯着腰,一路搬开一块又一块巨沉的泥土和石头。
这时,昏暗的光线下,一抹冷白色进入他的视线。
贺今羡踉跄几步跑过去,搬起那块石头。
石块底下没人。
他僵了半秒,石头从手中脱落,尖锐的一角划破他的左手手指,鲜血很快就流了满手。
食指上XYZ三个字母,被鲜血淹没。
他眼底倒映出血色,刺痛感极快蔓延至他的心脏。
不知疲倦地不断在废墟里翻找,那副神似疯癫的模样,张言铭看了都忍不住心酸。
他不禁红了眼眶,也跟着贺今羡开始找人。
没多久,程姐他们也来了。
眼看那面山壁还在不断滚落石土,贺今羡却还一直拼命往危险的地方去找,张言铭实在害怕得很,不断恳求贺今羡赶紧去安全的地方,“您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会出事的!”
贺今羡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眼底凝结了一层寒霜。
逐渐化成雾气。
这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把她逼得太紧,如果不是为了躲开他,昭昭根本就不会躲到这山上来,现在也根本不会出事。
“轰隆”一声,一棵大树从山璧上滑落。
眼看着危险还在眼前,张言铭再次大胆上前拉住贺今羡。
男人转过身,疲惫的面容,早已染满湿意。那双冷沉如深海的瞳仁,揉着破碎的水光。
张言铭浑身一怔,呆滞地喊:“贺先生……”
贺今羡下颌线紧绷,暴戾之气在胸腔沸腾:“滚开,听见没有!”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张言铭,又往最里处去,眼睁睁看着无数石土从山璧滑脱,砸到了贺今羡身上,张言铭心痛不已。
“贺先生……”
贺今羡搬开一块又一块的石头,重复地踢开无数残枝,泥土。
“昭昭。”
“徐宜昭!”
那半边山壁,仍在滚落大小不一的石块,不知何时,贺今羡额头已鲜血直流,他却半点痛觉都没有,跟个机械似的,不断在废墟翻找。
终于,总算在一个死角,看到徐宜昭半张面容。
她奄奄一息倒在那,脸上身上沾满了泥土和鲜血。
阳光落在他血痕斑驳的面容上,整张脸,苍白的不像话。
在这一刻好像快要死了过去,他感受不到自己还在呼吸,天空好像也在这时候暗了下去,除了徐宜昭,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拼了命地,狼狈跑过去,挖开挡在面前的所有阻碍物。
“昭昭…”
他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他从没,从没觉得她如此轻过……
此刻的徐宜昭,脆弱地像个瓷娃娃,哪怕重了一份,都会伤到她。
他不敢想,她会有多痛。
他忍着噬骨般的痛感,抱着徐宜昭走出废墟-
救护车正在往附近的医院赶往,车内,医护人员正在治疗两个伤患。
苗晴晴的头被石头磕破,还有手臂也被刮破了一层皮,但好在都只是不太严重的外伤。医护人员给她简单做了个处理,车内,她依靠在程姐怀里哭个不停。
“妈……”
程姐给她检查身上的伤势,心痛地责骂:“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跟你说过那片后山不能去,你怎么还过去?那次大雨后你叔叔就伤过一次,你是半点都不记疼痛是吗?”
苗晴晴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忘记了啊,那时候根本想不起来这事。”
这时,张言铭开口询问:“贺先生,您也该护士给您止止血了。”
整个救护车进来几个人,已经算狭窄。
昏迷不醒的徐宜昭躺在最中间的位置,身侧围了两个护士,都在给她采取紧急措施。
灯光落在她脸上,她肌肤白得接近透明,能看见血管。
听到张言铭的话,其中一个护士才注意到,问贺今羡,“你头上的是自己的血吗?我以为是这位小姐的。”
“你过来,我先给你止血。”
贺今羡:“先救她。”
声线嘶哑低沉。
他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徐宜昭的脸上挪开。
另一个护士全程在给徐宜昭展开紧急治疗,眉头紧锁,“这位小姐从山上摔下来,埋在石块底下晕倒,情况有点不乐观。”
贺今羡脸色煞白,拳头紧攥,受伤的部位又在不断往外渗出血液,“她伤得很重?”
护士不敢给他准确的回答,只能沉默。
但明显,情况不乐观。
救护车内的人都明白了护士传出来的意思,就连苗晴晴都停止跟妈妈撒娇的哭声。
贺今羡单膝跪在担架旁,冰冷的手在空中凝了几瞬,握住她软若无骨的手心。
“昭昭……”
女孩睡得无比安静,像什么都听不见。
他从没见过她这么安静的样子。
好像再也醒不过来。
从前在贺家,他也曾以外人的身份见到过好几次她身体不舒服被送去医院的情景,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在自己面前奄奄一息。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原因造成。
如果不是为了躲开他,她又怎么会到这山上来。
她分明厌极了他,他自己也想问,他究竟要把这个无辜的女孩,逼到什么地步才行?
贺今羡握着她手心的动作都不敢加重,指腹轻微摩挲她的肌肤,却体会不到她的温度。
他喉结滚了滚,咽下苦涩。
强忍着锥心之痛,强忍着碎骨般的痛楚。
“昭昭,”贺今羡闭了闭眼,再睁眼,黑眸里揉着支离破碎的水光。
他动作轻缓,褪下自己左手腕的佛珠串,戴到她纤细的手腕上。
咸湿的泪,一滴滴砸在她的肌肤上,滑落。
“如果你能安全醒来,我会让你达成心愿。”
即使,她的心愿是,再也不要看到他。
第52章 第52章
徐宜昭的伤势稳定后,经医生的松口,贺今羡才安排她回京市住院。
她的外伤都已经得到紧急的处理。
但至今还昏迷不醒,医院给的说法是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但病人生命体征算稳定,也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回到京市后,徐宜昭住院的事,贺今羡没隐瞒她的家人。
徐元振带徐奶奶赶到医院来探病,没两天,就连已经去萧山玩儿的陈以若都回到了京市。
徐宜昭在京市的医院住了四天,仍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寂静的病房内,消毒水味在空气中浮沉。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睡相文静,白皙的脸庞没有半分血色,乖得就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瓷娃娃。
这时病房被轻轻敲响。
坐在病床旁的男人微微蹙眉,又看了眼徐宜昭,才轻手轻脚出门。
门外,张言铭低声道:“贺先生,我不是故意打扰到您,主要是这边有个紧急电话需要联系您本人,我才……”
贺今羡淡声:“谁打来的?”
张言铭捂住听筒,“夏经理,关于医疗器械的相关事宜,重要的那一环还需要您下决断。”
贺今羡伸手接过电话,慢步朝医院走廊的尽头走去。
贺今羡去外面接电话,张言铭便替他守在病房门口。
已经一周了,贺太太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而贺先生几乎每天都在医院守着她,除了必要的工作,从不会离开。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听到脚步声,是贺今羡打完了电话走来。
张言铭抬眸望去。
往常总是从容松弛温润儒雅的贺先生也不知何时,不再拥有往日的光彩。
虽然外表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很明显,精神气却不如以往。
贺太太昏迷多久,他就有多久没有睡过好觉。
“贺先生,您今晚先回家休息,这边有我可以看着,太太有什么情况我再跟您联系。”
贺今羡轻声:“不用了,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来医院找我。”
“……好的。”
“对了,”贺今羡又问:“贺臻那边怎样了?”
张言铭道:“阿臻少爷目前还在骨科住着,至于罗女士,她回京市后就来了医院,本来打算以真实的身份跟阿臻少爷相认,但阴差阳差,闹了点误会。”
贺今羡情绪冷淡:“随他。他只要不惹是生非就行,我最近心情不太好,闹到我面前了,大家都别想好过。”
张言铭:“您安心,我会派人盯着阿臻少爷。”
与此同时骨科的VIP病房。
到中午饭点了,有助理过来送午饭,贺臻右手受伤,吃饭不太方便,助理本打算亲自喂他。
贺臻嫌弃地皱眉,“你回去吧,我自己吃。”
助理说道:“您的右手现在还不方便宜还是让我来喂您吧。”
贺臻扫了眼自己打石膏的手,冷嗤:“要一个男的给我喂饭?你觉得这画面好看吗?”
那助理半点不觉得尴尬,“贺老先生派我来照顾您的。”
贺臻被他烦得头疼,正好这时有人进了病房,他登时喜笑颜开:“我的护工来了,就不用你了。”
他随口一喊:“罗姐,你过来喂我吃饭。”
罗雪垂睫应了声。
那助理一脸问号:“护工?我就是贺老先生派来照顾您的护工,这位女士又是从哪儿来的?”
贺臻一脚扬起,作势要踢人:“出不出去,不出去我踢你了!”
助理麻溜跑路。
“真烦人。”等那助理跑了后,贺臻又不爽地念叨:“还说来照顾我,根本就不用心,只会做个样子而已。”
他朝罗雪的方向,笑眯眯道:“还是罗姐好,温柔又体贴。”
罗雪扫了眼桌上的饭菜,用勺子给他舀了一口喂到他嘴里,“吃饭吧。”
贺臻乖得不行,她喂一口,自己吃一口。
饭吃完,还有一盅汤。
今天送来的是老母鸡汤,罗姐低头挑拣鸡肉,贺臻百无聊赖投去一个眼神,拧着眉说:“你把鸡皮剥干净点,我不喜欢吃。”
罗雪僵住,抬眸看他:“你也不吃鸡皮?”
贺臻点头,“那玩意口感很恶心,给我挑干净点啊,我可不要看到一点鸡皮。”
罗雪应了声好
贺臻过了一会儿,才品出她话中的怪异之处,“也?你认识的人里还有谁不吃鸡皮?”
罗雪低声说:“没什么,我也不吃。”
贺臻没多想,反而心情不错地笑:“看来咱们挺有缘。”
贺臻刚吃完饭,徐欣染也这时候来探病了,贺臻看到她就烦,指使罗雪去把她赶走。
病房外,罗雪看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好心劝道:“他不想见你,其实你不用每天都过来的。”
徐欣染抱着怀里的捧花,诚恳说:“我就想看看他的手好些了没,就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
“求你了,罗姐。”
罗雪扫了眼紧闭的房门,看到徐欣染这样哀求自己的样子,不由心软,“他现在应该快睡着了,你就看他一眼离开吧。”
徐欣染喜悦地握住她的手。
贺臻背对着病房门,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进屋,以为是罗姐,就没多想。
直到隐约感觉到有窸窸窣窣放花的动静,他才敏锐转过身,看到面前的徐欣染,当时火气就涌上心头,“你怎么进来了?”
他愤怒的眼神瞪向罗雪,质问:“我不是让你把她赶走?”
罗雪柔声解释:“可我看这位小姐是真的担心你的伤势,所以……”
贺臻:“你一个护工就替我下决定?我说了不想看到她,你还把她放进来?那你也可以滚了!”
徐欣染连忙道:“贺臻,你别怪罗姐,是我求她的,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贺臻目光冷得毫无感情:“既然看到了,你可以走了?徐欣染,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别勉强了,还有我现在最恨的人除了贺今羡之外就是你,不是你插足我和昭昭之间,我也不会失去她!”
徐欣染指甲用力抠着手心里的肉,压下喉咙里的苦涩,哽咽道:“你还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到什么时候?是你自己把昭昭弄丢的,我的插足只是起到了一个提前的作用!”
贺臻怒斥:“滚!”
徐欣染眼眶微红,“你真的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要我说多少次?”贺臻无情道。
徐欣染深呼吸一口气:“好,我走。”
她把带来的花放好,又跟罗姐说了声谢谢,离开病房。
见罗雪还站在病床前,贺臻正心烦着,一并赶走:“你也出去。”
罗雪走到床头柜前,把那捧花收捡起来,柔声说:“你别生气,总是生气对自己身体不好,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跟我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贺臻蹙眉:“一直?你在咒我一直出不了院?”
“不是,”罗雪目光微闪,在心里想了好几种借口,但还是说不出口真相,转而只好抱着先安抚好他的想法,耐心地说:“阿姨只是觉得,你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直接说出来,找个人倾听你内心的感受会好很多,而不是总赶走想要真心对你好的人。”
“真心对我好的人?”贺臻觉得讽刺,缓慢地扯出一抹笑:“真心对我好的人只有昭昭,但她已经被我弄丢了。剩下的那些贺家人?我的爷爷奶奶?他们都是看在我那个父亲的面子上才疼我照顾我,我的父母都可以不要我,还会有人真心对我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心对我好的人!”
罗雪急切到声线颤抖:“有啊,我就是。”
贺臻愣住两秒,看向罗雪的眼神愈发怪异:“什么玩意?我爷爷给你开的工资就这么高?至于这么走心么?”
罗雪百口莫辩,欲言又止。
–
徐欣染出了骨科的住院部,在即将走出医院时,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去了另一栋住院大楼。
电梯抵达楼层。
她手指蜷了蜷,站在电梯外,觉得脚步子都很沉。
忽然听到有几道熟悉的声音靠近,徐欣染匆忙躲进楼梯间。
她靠在墙边悄悄望过去,发现是是陈以若、楚沫、还有司柚三个人走了出来。
“昭昭还没醒过来,唉,我好担心她一直这样下去……”
陈以若面色严肃:“沫沫,你往好的方向想,医生说了情况很稳定,要醒过来也就这几天了。”
司柚叹气道:“昭昭怎么就吃了这么多苦,她什么都没做错,怎么老天就尽逮着她薅。”
电梯抵达楼层,等三人进去,徐欣才染从楼梯间出来,径直走进走廊。
最里面的VIP病房外空无一人,她站在门口,手悬在空中半晌,最终还是敲下。
片刻后,里边传来脚步声。
房门打开,一道阴影兜头笼罩。
徐欣染抬眸,撞见一双漆黑到淡漠无情的双眼,是贺今羡。
想起贺臻说的那些事,面前的这个男人在她看来极其的可怕,她害怕到下意识后退两步,局促问:“贺叔叔,请问我能进去看看昭昭吗?”
贺今羡垂眸睨她:“今天的探病额满了。”
徐欣染目露失落,低声说了句:“那我明天再来。”
贺今羡:“明天也不必。”
“她并不想看到你。”
徐欣染轻声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点担心昭昭而已。”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每天在贺臻那里碰了一鼻子灰,都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坚持喜欢贺臻到底得到了什么,现在又得知徐宜昭重伤住院,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她心里的愧疚感不断在拉扯她,她清楚明白,她欠昭昭一句对不起。
贺今羡冷漠的像个无情判官,“不必在我面前表演忏悔,你打扰她休息了。”-
燥热的天,医院外的地板都被晒得滚烫。
小麻雀穿梭在几棵树之间,偶尔在窗台这儿停留,翅膀扑扇扑扇。
贺今羡坐在病床边,用温热的帕子给病床上的女孩擦拭手臂。
她的肌肤冰冷到没有什么温度,睡得很安静。
医生也说状况很好,可是为什么,就是醒不过来?
这段时间贺今羡也时常会想,是不是因为他每天都在,所以她才不愿意醒来看到他?
他唇角勾起苦笑。
看吧,骗了太多次,她果然不信他了。
他许诺过,如果她能平安醒来,他会让她达成所愿。
但她也不会再信了。
他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把自己的温度通过肌肤传递给她。
“昭昭。”
麻雀在窗外扑腾着小翅膀,有只被晒昏头的,直接一头撞上了玻璃窗。
翅膀忽扇,女孩卷翘的眼睫,也在轻微地动弹。
贺今羡呼吸一沉,瞳仁控制不住收缩。
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按响了床边铃。
不过片刻,医生护士一同赶到。
…………
徐宜昭睁眼醒来时,先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她大脑好像混沌般,摸不清状况,直到消毒水味充斥着她鼻腔,她才找回几分意识。
这对她而言,是极其熟悉的环境。
她又到医院来了。
为什么呢?
她蹙眉仔细回想,记忆里也只有自己跟苗晴晴登山的画面,她那会爬到半山腰,忽然就感觉四周有摇晃感。
然后她就从山上坠落,彻底没了意识。
“你先别动。”
头顶传来一道陌生且温和的声音。
徐宜昭抬着微沉的眼皮望过去,身穿护士服的护士小姐进入她眼帘,护士温柔道:“医生正在给您检查身体,您不能乱动。”
徐宜昭这才发现,病床边围满了医护人员。
好在她这种阵仗见多了,也不觉得奇怪,便乖巧配合治疗。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也跟她说了很多,但她现在刚醒来,意识还不是完全清醒,只能隐约明白一点,医生说她要好好在医院静养一段时间,确定没问题了才能出院。
医生走后,护士便留下跟她交代,“你昏迷快十天了。”
徐宜昭慢声问她:“这里是京市的医院吗?”
护士点头。
她明明是在云坞出事的,那看来是转院回到了京市。
护士见她似乎有很多疑问,耐心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告诉你。”
徐宜昭想问,贺今羡呢?
她转回京市的医院应该是贺今羡安排的。
他也不可能不管她。
但是她醒来,怎么会没看到贺今羡。
想问,但还是没问出口。
护士见她不说话,猜测是刚醒来还是懵的,便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及时按铃。”
徐宜昭讷讷地看着身上的被子。
护士端着治疗盘正要出去,徐宜昭的视线,忽然落在自己的左手手腕处。
那里赫然戴了一枚佛珠串。
这不是贺今羡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在她身上?
“护士小姐,”徐宜昭嘶哑地开口。
护士转身问她有什么事。
她张了张唇,因为刚睡醒,说话也很困难,只能指着自己手腕的那佛珠串。
护士小姐困惑了会儿,便解答道:“这是你的贴身之物,我询问过你重伤住院的护士,说是你被送到医院时,手上就戴了这个。”
徐宜昭眼睫一颤。
第53章 第53章
徐宜昭醒后又休养了大概三天,才感觉自己的身体稍微恢复正常了点,因为刚苏醒那会儿,她不仅大脑反应慢,就连话都说不了几句。
这才三天,就恢复得很好。
上一波探病的徐元振、文芊还有徐奶奶走了后,没多久,迎来了第二波探病。
是陈以若和楚沫还有司柚司衍等人。
护士正在给徐宜昭的外伤换药,一旁的司柚躲在陈以若后面,双眼紧闭:“换,换好了吗?”
陈以若淡定道:“还没。”
司柚手指一紧,“还有多久?”
护士小姐被司柚这反应逗得一笑:“快了快了,不过换药的人是徐小姐,我怎么瞅着你更怕疼呢?”
司柚小脸煞白,“我从小就害怕看伤口换药这玩意,让我看一眼得做噩梦了。”
听到护士小姐说好了,司柚才颤巍巍睁开眼,盯着徐宜昭额头前的那个伤口,关怀道:“昭昭,你疼不疼啊?”
徐宜昭:“还好,可能已经过了那个疼痛。”
楚沫坐在床边,帮徐宜昭盯着悬挂的药水一滴滴往下流,想起什么,忽然问:“对了昭昭,你昏迷的这些天一直都是贺叔叔在陪你,我怎么今天没看见他?”
徐宜昭垂眸说:“不知道。”
她醒来后,手上多了个不属于她的佛珠串,脚上却少了那条能定位她的脚链。
然后很快还有一个护工过来照顾她。
后来她问过徐奶奶,才知道在她昏迷期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贺今羡。
就连这个护工,很有可能也是贺今羡找来的。
但是,她都苏醒三天了,却没有见到贺今羡一面。
要不是身边一直有人提到贺今羡的名字,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她重伤后记忆发生了错乱,也许她的身边根本就没有贺今羡这个人。
不然,平时把她看得那样严的男人,怎么就像在自己的世界凭空消失了般。
徐宜昭弯唇浅笑:“他可能这几天工作比较忙吧。”
司衍正在沙发的另一边玩手机,听到这句话,抬眸回话:“没有啊,舅舅他早就在半个月前就把重要工作基本推开了,除非是真的需要他下决定的项目,基本不会有人会找他。”
徐宜昭微微蹙眉:“那他这几天在哪儿?是出差了吗?”
司衍:“出哪门子的差啊,舅舅一直在公司啊,但是他工作真的不忙。”
见司衍还在大大咧咧说这些事,陈以若敏锐察觉到徐宜昭脸色不对劲,便匆忙打断两人之间的谈话,“昭昭,你刚苏醒几天是不是还没下地走过路?一会儿我扶你去花园那散散步吧。”
徐宜昭情绪低落嗯了声。
因为还在病中,探病太久也会影响到徐宜昭,楚沫等人很快离开了,就剩陈以若还在。
徐宜昭对她感到抱歉,“我自己出了意外,还打扰你在萧山玩闹的快乐时光。”
陈以若把她扶起来,确定她下地走路还算稳当,才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啊?萧山我可以随时去玩,哪有你重要。”
徐宜昭感动不已,“以若……”
陈以若立刻严肃道:“打住啊,我可不想淋雨。”
徐宜昭破涕而笑,“你怎么把人家的眼泪说的那么可怕。”
陈以若担心她走路会有点不习惯,特地去要了个轮椅来,把她推到医院的后花园-
贺臻又一次送走了贺老爷子,他望向那紧闭上的洗手间门,出声提醒:“罗姐,你可以出来了。”
罗雪狼狈地从洗手间出来。
贺臻见她那脸色煞白的样子,嗤笑一声:“至于么?你一个护工还害怕见到老板?我爷爷请你来照顾我的,你看到他还躲起来?”
罗雪低声说:“我这人比较内向。”
贺臻盘腿坐起来,认真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中年女人。
发现她照顾自己有一段时间了,他却从没有认真看过她的长相,“罗姐,你把头抬起来。”
罗雪心里一紧,“怎么了?”
贺臻温声道:“抬起头,让我看看你。”
“你怎么说也细心照顾我这么久,等我出院后,我们就不会有联系了,我想记住你的长相,也许以后我还会把你认出来。”
罗雪心里百般纠结,还是没抬起头:“你很想以后还跟我联系?”
贺臻也没勉强她,拿起床头柜的手机滑了几下,随口说:“当然想啊,我第一次住院就遇到你这么细心体贴的护工,也许我下次再住院,还要拜托你照顾我。”
罗雪急切道:“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的身体怎么能不当一回事,这次院还没出你就想着下次住院?”
贺臻无所谓地啧了声,笑道:“没什么,反正也没人真的心疼我。”
“你刚听到我爷爷奶奶那虚伪的声音了吗?”
他垂眸,遮住眼里的冷意:“我明明是他们亲生的孙子,但为了自己家族的荣耀,要我一直以养子的身份留在家里,他们只觉得自己给了我优渥的生活,却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从小到大受尽多少白眼。”
他自小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如果不是贺家人心善抚养了他,他早就不知道去哪里捡垃圾了。
如果不是成为贺今羡的养子,也不会有人高看他一眼。
是啊,他生来就没人要,就连后来有价值,也不过是冠了贺姓,也不过是有那个人的血脉而已。
除了昭昭之外,没有人是真心对他这个人好。
“我的爷爷奶奶很疼爱我的父亲,我父亲死的早,除了我之外没有留下一个血脉,所以他们拿我当替身,说什么整个贺家都会交给我。”
贺臻声音冰冷:“真是招笑得很,我只知道有把情人当替身的,也算见识过把孙子当儿子的替身。”
贺家交给他?他倒是想要,贺今羡会给么?
罗雪坐在病床旁,目露怜惜看向他冷漠的脸庞,忍住拥抱他的冲动,柔声劝说:“但其实你已经算很幸运了。如果,你跟着你那个妈妈离开的话,可能你现在过得会更不好,至少贺家从没有亏待过你的生活,不是么?”
贺臻皱了皱眉,刷手机的动作没停,但屏幕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罗雪仍是低声劝说,声线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如果我是你的妈妈,我可能也会把你留在贺家,你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不会知道平安健康,衣食无忧长大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其实,你试着放下偏见,你会发现你的爷爷奶奶也是真心对你好,正是因为他们爱你的爸爸,才会这样宠爱你,不是么?”
“贺臻,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不用总是觉得自己不配被人喜欢,你可以得到很多爱。”
罗雪手指按住病床的护栏,吞吞吐吐说:“其实……”
剩下还没说出口的话,被贺臻打断。
他冰冷的掌心用力扣住罗雪的手腕,冷声道:“把脸抬起来!”
罗雪双肩一颤,把头埋得更低。
贺臻怒视着她,“你到底是谁?我爷爷说没有给我请过一个女性护工,而你为什么会对我的家庭这么了解?你怎么知道是我妈妈抛下了我?”
罗雪闭嘴不言。
贺臻忽然有一个自己都不敢确认的猜测,心逐渐沉了下去,“脸抬起来,听见没有?”
罗雪紧咬唇角,在他的逼迫下,仰起自己这几天一直低垂下来的脸庞。
她是披散着头发,平时总是低头,就连贺臻都没有认真看过她的长相。
等她的整张面容出现在自己眼前,贺臻瞳仁一缩,整个身体难以抑制地僵住。
他在这个中年女人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几分的相貌。
是错觉么?
还是他已经昏了头,竟然会觉得他的母亲会回来找他。
罗雪眼眶通红,声线嘶哑:“阿臻。”
贺臻听到自己脑子在嗡嗡地响。
他猛然撒开手,“滚出去!”
他用力甩开的动作,使得罗雪手腕被砸到病床的护栏上,手背红了一大片。
她顾不上疼痛,此时泪水也已经蓄满眼眶:“阿臻,你别生气,妈妈有很多话想说。”
贺臻下颌线紧绷,“出去,听见没有?我没有妈妈!”
“你别这样,我……”
贺臻背过身下床,自己大步跑出病房,罗雪很快追出去,但已经寻不到他的身影-
陈以若带徐宜昭在后花园溜达了一圈,才回到病房。
见她气色好了许多,陈以若边给她倒温水,边问:“刚才在想什么?看你赏花的时候,灵魂都快被抽走了似的。”
徐宜昭接过水杯,慢吞吞喝了几口,摇头一笑:“我要说想的人,你可能都意外。”
“谁?”
陈以若盯着她面容,试探一问:“贺叔叔?”
徐宜昭神色微怔:“你怎么知道?”
陈以若坐在病床旁,微笑说:“很好猜啊,你都醒来好几天了,贺叔叔都没来看过你,就连我都会觉得奇怪,你又怎么会不乱想?”
这也正是徐宜昭觉得诡异的地方。
她已经知道了。
她出事后被埋在废墟底下,是贺今羡把她救出来的,为了救她,他也受了伤。后来转院更是他亲自安排,她回京市的医院昏迷了好几天没醒,也一直都是他陪伴在自己身边,时刻照顾她。
那怎么会,等她醒来后,他却不来看她了?
这根本不符合贺今羡的行事手段。
他是那样霸道,心机深沉的人,他算到她会逃跑,便事先给她安好定位器戴在她身上,他会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即使在另一个地方也掌控着她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动态。
可这次她住院醒来后,他却消失了。
难道是她昏迷的期间,他发生了什么事?
可徐宜昭不管怎么想,她都认为,无论出什么事,就算天塌了下来,贺今羡也不会不管自己才对啊。
他那么会逼迫自己。
怎么会呢。
陈以若轻声问:“你出事之前,你们之间是有闹过什么不愉快的么?”
徐宜昭回想了下,她记得出事的前一晚,贺今羡在火堆旁给她表白,并告诉她,他暗恋了她几年的卑劣心思。
他恳求她能给他一个拥抱,但她还是拒绝了。
接着,第二天早上就看不见他。
所以,在她昏迷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会有这样的转变?
她努力回想贺今羡的怪异之处,想到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里,头也忽然有点疼,脸色在这一瞬白得厉害。
陈以若急忙道:“你别想了,我找护士小姐过来看看你。”
…………
黑色奥迪在马路中平稳行驶。
张言铭坐在副驾驶接听电话,半分钟后挂断,他扭头看了眼神色冷淡,正在翻阅新项目计划书的贺今羡。
“贺先生。”
贺今羡淡声:“有事?”
张言铭说道:“护工刚打来电话,贺太太忽然头有点疼。”
贺今羡眼皮都没抬,“这种事不应该找医生?跟我说有什么用。”
张言铭心里不禁惊呼,他忍不住在想,贺今羡是不是被鬼上了身?不然怎么会转变这么大?他明明平时掌控欲强到,连贺太太的一举一动自己都要时刻掌握。
而现在贺太太还在医院住着,自己把贺太太身体不舒服的事第一时间告诉他,他竟然不担心,还说找他没用?
张言铭阖上微张的唇,又道:“已经请医生看了。”
“嗯。”他淡淡颔首。
张言铭重重叹了叹气,还是问了出来:“贺太太已经醒来好几天了,您怎么不去看她呢?”
贺今羡:“我工作很忙。”
“……”哪里忙了。
整天在医院这边溜达,回公司还要特地绕远路来太太住的医院转一圈再走,一天不知道来医院多少趟,但就是不肯上去看看她。
是他不肯,还是在抑制住自己思念的心情?
张言铭很肯定是后者。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贺先生会有这些转变。
过了半分钟之久。
无比安静的车内,响起一道慢悠悠的声音:“看了医生后的结果,及时跟我汇报。”
张言铭莫名觉得心酸。
贺先生现在就连关心太太,都不能像结婚期间那样光明正大了。
他好像又回到没有跟太太结婚的时候。
总是只能在暗处关心那个女孩。
两人抵达公司顶层,回到办公室,贺今羡边挽着衬衫袖口,边说:“把陈律师请来公司。”
张言铭问:“这时候请陈律师,是咱们公司出什么问题了?”
贺今羡落坐真皮座椅后,儒雅的面容微微低垂。
他视线落在左手的食指上,声音又轻又缓。
“请他,帮我拟一份离婚协议书。”
第54章 第54章
“医生,我能够出院了吗?”
贺臻抬起自己还打着石膏的右手,“这玩意什么时候能拆?”
医生给他细细检查了番,才说:“你这手还没愈合好,这么着急拆掉石膏做什么?至于出院倒是可以了,平时多注意点就行。”
贺臻沉吟片刻:“算了,我还是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如果出院他就要回贺家,要面对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些贺家人,那还不如每天在这闻消毒水味来得自在。
医生又叮嘱几句,问起:“平时照顾你很体贴的那位护工呢?让她过来,我跟她交代几句。”
贺臻:“你跟我说一样的,那护工没做了。”
医生诧异:“没护工照顾你吗?那你在医院一个人怎么吃饭洗澡上厕所?”
贺臻冷笑:“我是个成年人,就断只右手,又不是不能活了,至于要别人照顾?”
医生见他满脸怒容,也不知道他突然生什么气,“行了,有什么事找护士就行。”
推开病房门,医生转弯就看到站在病房旁的罗雪,“你不是他的护工?怎么不进去?”
罗雪关切问:“医生,请问他的右手好些了吗?”
医生说好多了,“目前正在最紧张的恢复期,平时一举一动都要照顾着点儿,这位病人有点调皮,经常把医生的话当耳旁风。”
罗雪点头应是:“我会照顾好他。”
贺臻在病房里,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罗雪跟医生的对话,当即便愤怒下床,用力拉开房门。
门外此刻只站了罗雪。
这次,她在自己面前,没再一味地低头,反而是大胆地露出自己的真容。
望向这张让他觉得无比熟悉的面孔,贺臻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父母,爷爷跟他说,他的父母是贺家的司机,早就出车祸没了。
但那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父母很可怜,现在,他觉得,可怜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原来事实真相是,他父母并非双双出车祸没了,而是都选择不要他。
尤其面前这个女人,在生下他之后便出了国,长达二十三年都当他不存在。
现在又厚颜无耻出现在他面前,装什么慈母?
贺臻看她这张脸就觉得恶心,“你还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是发现自己日子过得不好了,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可以依靠?”
罗雪柔声解释:“我只想照顾你而已,阿臻,你可以不认我做妈妈,还是像我们初次见面那样,把我当做护工就好。”
“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只有这个简单的要求而已,可以吗?”
贺臻冷嗤:“护工我可以找到比你更好的,你有什么资格留在我身边?还有,阿臻不是你能叫的!”
他转身,正要关上病房门,因为心里还愤怒着,手中力道不知觉比平时加重。
忽然听到一声痛苦的惨叫。
门同时受到阻碍。
贺臻身形微僵,慢吞吞转过身子。
罗雪捂住自己被门框压痛的那只右手掌,脸色煞白一片,却偏偏还是笑得很温柔:“贺臻,你不喜欢我那样叫你,那阿姨叫你全名好了。”
“我只是想留下照顾你一段时间,等你出院后,我就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可以吗?”
贺臻下颌线紧绷,冷硬的声调挤出来:“你现在自己都伤了,照顾我,不觉得可笑?”
罗雪目连忙就松开捂住的右手,无所谓地笑:“没有啊,一点都不疼。”
瞧她脸庞的笑容,贺臻愈发觉得极碍眼,但已经到嗓子眼喊她滚的话,硬生生就是说不出口。
无法狠下心推开这个抛弃自己的女人,他心中更是对自己愤怒不已,大步往病床前过去。
罗雪很有眼力见跟上去。
病房的空调调的很低,这是贺臻平时的习惯,但自从罗雪来照顾他之后,每天都会把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
昨天把她赶走后,贺臻又把温度调低了。
罗雪找到遥控器,调回她觉得最合适的温度。
贺臻瞪她:“调低点儿,我很热。”
罗雪:“你是心浮气躁,不是身体热,而且空调温度太低,吹太久对你身体不好。”
贺臻唇角抽搐,满肚子憋屈的话又被她善意的微笑堵在门口,他气得用左手掀起被子,自顾自躺下刷手机。
到中午,罗雪再回到医院,带来自己亲手做的午饭。
饭菜摆在自己面前,有三道菜,一份汤。
贺臻坐在病床上,脸色微沉,目光瞥向正在默不作声照顾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肯说的罗雪。
她正在用热水烫汤匙。
贺臻看向她被门框压红的右手,心里颇觉得不自在,刚把眼神瞥开,余光意外发现她手肘上面有几块疤痕。
贺臻瞳仁一缩,用力握住她手腕。
汤匙掉落在地,“叮”地一声响。
罗雪笑着问他:“怎么了?”
贺臻皱眉:“你这身上的伤哪来的?”
罗雪顺他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刚才洗手把衣袖挽起来忘了放回去,她慌乱挣脱贺臻的手,故作自然:“没什么,是撞到墙了。”
撞到墙了?
多么蹩脚,又多么熟悉的借口?
他手被贺今羡扭断时,他也是找的这样的借口。
贺臻松开她。
就在罗雪松一口气时,另一只手又被贺臻抓住,他冷着脸直接撸起她的衣袖。
另一只手青红交叉的痕迹也出现在他眼前,还有几道被烟烫过的疤痕。
他眉心狂跳,冷声质问:“这也是撞的?你当我傻呢?”
罗雪连忙把自己手抽回去,“没什么,以前出现一点意外而已。”
“你说不说?不说就别出现在我面前碍眼!”
罗雪抬眸,看向贺臻愤怒到发红的双眼。
其实她对贺今臣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就连贺今臣的长相都忘得一干二净,她跟贺今臣的感情,只是她年少无知时做下的错事,是你情我愿。
所以抛弃孩子,不是贺今臣一个人的过错。
那时她才十八岁,没办法接受自己还没上大学就有了一个孩子,也在自己父母的劝阻下,她最终也选择不要自己的孩子。
后来她出国的二十年来里。
她结过几次婚,却都没有怀过一次身孕,那时候她经常会在想,是不是老天在惩罚她曾经抛弃一个无辜的孩子?
是不是老天也觉得她不配做母亲,才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
这些年,她偶尔会想起贺臻,但那份想念是空白虚无的。
她也曾后悔抛弃贺臻,但后悔也仅仅几个瞬间。
她心里十分清楚,如果贺臻跟她出国,除了会影响到她的生活,她也没办法给贺臻一个优渥的条件。
贺家是京圈豪门,即使只是一个私生子,贺臻也会过得比普通孩子更好。
她是这么想的。
可即使给自己找再多理由,她抛弃自己的孩子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贺臻无论多厌恶她,不想认她,都是她该承受的。
可她没想到,本该很讨厌她的孩子,看到她受伤后,竟会这样愤怒。
罗雪强忍的泪水洇湿眼尾,她轻声说:“是我的第三任丈夫伤害的。”
贺臻愤怒极了,但看到她落泪,竟然放轻语调:“他凭什么打你?他人在哪儿?!”
罗雪颤声问:“你想知道他在哪做什么?”
贺臻左手攥成拳头,咬牙道:“我要把他打成猪头!告诉我,他在哪里!”
罗雪:“……伦敦。”
贺臻不以为意:“伦敦我又不是没去过,等我的手好了,我要把他打到瘫痪!”
青年一脸怒言说着这样恐怖的话,但罗雪却一点都不觉得吓人,心里反而暖洋洋的,她柔声劝阻:“还是别了,你是个乖孩子,没必要为了那种人渣做坏事。”
贺臻冷笑:“你这么软骨头?被欺负了还不敢报复回去?我可没你这么软弱的妈妈!”
罗雪无奈:“我是怕你受伤。”
“我会受伤?”贺臻抬起下颌,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傲气:“我的格斗水平可不是吹……”
后面的话忽然卡住,他脸色不自然,想起自己格斗就是贺今羡教的。
罗雪含泪笑出来:“那如果妈妈没那么软弱了,你会认我么?”
贺臻默不吭声。
罗雪失落地笑了笑,“吃饭吧,汤冷了。”
罗雪低头正在给他弄饭,贺臻紧抿唇角:“如果,当初你不是年纪那么小就生下我,是不是不会不要我?”
罗雪眼睫一颤,纤细的手指紧紧捏住筷子,缓慢抬头。
四目相对,贺臻红着眼眶率先避开,“算了,现在问这个也没意义。”
罗雪柔声道:“如果妈妈是在成熟懂事的年纪里怀了你,绝对不会不要你。”
贺臻左手放在腿边,紧紧揪着被角。
罗雪低声说:“那时我才十七岁就怀了身孕,这对一个青春期的女孩子而言是极大的噩耗,我当时怕极了,怕我不能继续读书,又怕被父母责骂,更怕自己没能力生养你。”
贺臻滚了滚苦涩的喉结:“所以呢,你出国后,为什么都不回来看我?”
罗雪:“既然决定抛下国内的一切,我又有什么必要回来?而且我知道你在贺家不会过得很差,只要你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贺臻唇角勾起冷笑。
“当贺先生找到我时,他告诉我,你从小没有父母,还受尽身旁人的白眼,我就……”
她泪水落了两行。
贺臻蹙眉:“贺今羡找到你的?”
“嗯,他说希望我能认回你。”
“他为什么会找到你?是为了让你把我带走?”
罗雪说不知道,“我在国外被第三任丈夫纠缠的无法脱身,无法离婚,被家暴,都是贺先生替我解决的。”
贺臻追问:“他没伤害你?”
罗雪疑惑问:“为什么要伤害我?”
“你是我的妈妈,他找到你,不是为了对付我?”
罗雪连忙解释:“贺先生并没有任何恶意的,他帮我解决了所有麻烦,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回国认回你。”
贺臻几乎很快就明白贺今羡的目的。
果然还是嫌他碍眼,想把他踢走对吧。
原来罗雪也不是主动想要回来认他。
“不是贺今羡主动找到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认我?”贺臻红着眼问。
罗雪苦笑一声:“我想认你,可我能吗?”
“我那时候才十几岁,自己的人生都无法安排掌控,我除了把你留在贺家,我能怎么做?我想回来找你,我能吗?贺家会接受我的出现吗?贺家抚养了你二十多年,怎么会让我出来认你?”
就是考虑这些,她才一直没有回国。
贺臻沉默良久。
罗雪主动握住他的手,含泪哀求:“阿臻,你给妈妈一次机会好不好?”
这次,贺臻没有推开覆住自己手心的那只手-
徐宜昭在医院又住了快十天,总算在今天等到医生松口说下周可以出院。
徐奶奶白天来医院看徐宜昭,坐在病床旁给她削苹果。
她削的苹果半点果肉都没浪费。
徐宜昭一直很佩服她奶奶削苹果的技能,“奶奶,您是怎么做到的?”
徐奶奶笑了笑:“这有什么难的,想着给我孙女儿吃,当然是要你吃到又大又甜的喽。”
她把苹果递到徐宜昭嘴边,“吃吧。”
徐宜昭咬下一口,笑得眉眼弯弯:“真甜。”
徐奶奶慈爱地抚摸她额头,“下周就出院了,到时候是今羡来接你吗?”
徐宜昭嚼苹果的动作不知觉放慢,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徐奶奶皱眉问:“说来我天天来医院看你,但从没有一次见到过今羡,他工作很忙吗?只能晚上才有空来看你?”
徐宜昭笑说:“没。”
“他晚上都没过来。”
应该说,她苏醒后,这半个月里,贺今羡都没来看过她。
徐奶奶从她口中得知这些,当即脸色都不好看,“自己的妻子在住院,他怎么能那么狠心不来看你一眼?”
徐宜昭没吭声,就连帮贺今羡说话的动力都没有。
因为她也想知道,贺今羡为什么不来医院看她。
她可以打电话问他,但自尊心作祟,又觉得没有必要。
毕竟是她一次次把他赶走,再打电话质问他不来看自己,不是很奇怪么?
“你们的夫妻感情是不是出现危机了?”徐奶奶想的比较多,面容忧愁:“毕竟你们年龄有点差距,或许是结婚一段时间,今羡觉得跟你合不来?”
徐宜昭张了张唇,“会这样吗?”
徐奶奶说也不是没可能,但她又觉得,贺今羡不像是会那么薄情对待她孙女的男人。
“那次你回徐家,他还特地拜托奶奶找到你妈妈的遗物给你带回家,他对你很细心爱护,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样的转变?”
徐宜昭眼眸忽闪,急忙问:“您送给我的那箱子妈妈的物品,是他为我准备的?”
徐奶奶点头:“那晚今羡主动询问了家里还有没有你妈妈的物品,他觉得你会想念自己母亲,但又不想说出口。”
徐宜昭泄了气,浑身软了下来。
“我不知道……”她低声喃喃:“他一直没有跟我说过,我……”
她以为,那是奶奶贴心给她找出来的。
原来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贺今羡已经为她想的那么细致,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很思念母亲。
他却早就把她所有心思想法都看穿了……
徐奶奶见她满脸落寞,整个人蔫蔫儿的提不起精神,心中低叹:“昭昭,你们的夫妻感情要是真出现什么问题要及时解决,一味逃避并不能解决根源问题。”
徐宜昭舔了舔唇瓣,无力地笑了笑。
两人沉默间,徐奶奶催她把手里的大苹果吃完,这时候戚奶奶也来探病了。
她昨天就抵达京市,在贺家住一晚,今天才有空来医院看徐宜昭。
“昭昭身体好些了吗?”
徐宜昭笑着说好多了,“医生说下周可以出院。”
戚奶奶:“那就放心了,你下周才出院,奶奶就在京市多待一周好了。”
“才一周怎么够啊?”徐宜昭撒娇说:“您就呆一个月吧,就当来京市避暑了。”
戚奶奶笑道:“那可不行,我担心我家后院养的那些鸡鸭鹅,毕然那小女孩也不会养那些玩意。”
谈起养鸡鸭鹅,就连徐奶奶都有了话题,抓着戚奶奶聊许久。
两个老太太互相传授自己养这些小东西的秘籍。
病房内欢声笑语不断。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晚上。
“也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们两个老人家一起结伴回去好了。”
徐宜昭掀被下床,“我送你们吧。”
“别啊,你是病人,别乱跑。”戚奶奶阻拦道。
徐宜昭浅笑:“没那么脆弱的,我就送你们下楼,行了吧。”
她穿好鞋子,一手牵着一个老太太,她夹在中间。
徐奶奶嗔她一眼,“你啊,一会儿……”
话没说完,就见戚奶奶握着徐宜昭的左手抬起来。
徐宜昭纳闷看向她,“怎么了嘛?”
戚奶奶面露震惊:“这个佛珠串,不是今羡的?”
徐宜昭伸手摸了摸,点头:“嗯,是他的。”
她声音放低:“我醒来后就在我身上,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那护士以为是我的东西吧?我下次见到他还给他好了。”
戚奶奶很肯定道:“不可能是出差错,除了洗澡,今羡是绝对不会取下这个佛珠串。”
徐宜昭不明所以,一脸求解答:“这个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戚奶奶弯唇笑:“算是吧,这是我给他在寺庙求来的,是他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符,用来保他安全。”
“他幼时经常受伤,几次被……害得险些出事,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发生的事都是人为,担心他撞了鬼,就特地去求了这个来保佑他,他也不忍心让我失望,就听话戴上做个样子,但因为是从小戴到大,也有了感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灵验,自从戴上这个手串后,他真的很少出意外了。”
“这也是今羡看得很重要的护身符。”
所以这么多年,都是他的贴身之物。
除了是对他很重要的戚奶奶送的,还的确给他带来了好运。
徐宜昭得知经过,更觉得这手串如同烫手的山芋,“对他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我这里?”
她另只手扒拉着这佛珠串,要摘下来。
戚奶奶按住她,慈祥地微笑:“昭昭,他能把这个他认为珍贵无比的手串送给你,代表在他心里,你的安全比他自己的还要重要。”
徐宜昭黯然无神的双眼涌上酸意,她竭力咽了咽喉咙,压下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她现在心脏疼得厉害。
如果不是两位老太太就在身旁,她可能早就已经抑制不住泪水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很想哭。
胸口也觉得闷闷的喘不过气,她拼命地想抓住什么,但当按住那手串时,眼前又浮现贺今羡温柔的笑容。
戚奶奶说:“别摘下来,今羡想必也不想看到。”
“不然,他不会把自己最看重的东西交给你。”-
八月中旬,也正是最燥热的时候。
贺臻在医院住太久,也觉得烦了。跟母亲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也实在没办法违心把她推开。
他没那么大度,不可能忘记父母抛下他的事。
但他扪心自问,如果当初是他年纪轻轻就铸下这样的大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没必要为难当初才十几岁,没办法掌控自己人生的妈妈。
出院当天,罗雪买了套新衣服送给贺臻,等他换上后,眼眶湿润地夸赞:“我儿子真好看!”
贺臻耳根微红:“是我天生丽质,可不是随你!”
罗雪完全不计较他的没大没小,反而笑意愈发温柔:“今后妈妈还能为你买新衣服吗?”
贺臻不自在地瞥开眼神,“我才不需要,我衣服多得去了。”
门外贺爷爷派来的司机在催促,贺臻大步往外跑,罗雪又追上去。
几人离开住院部。
贺臻站在屋檐下打电话,随口问了句:“你最近在哪儿住?”
罗雪说:“贺先生给我安排了一个公寓。”
贺臻哦了声。
罗雪问他:“你要是不想回贺家,可以来找妈妈玩。”
贺臻冷嗤:“谁想找你了?”
过了半分钟后,他又扭扭捏捏问:“地址。”
罗雪正在看马路的车,没听清:“什么?”
贺臻脸色更冷:“你不把地址给我,我怎么去找你?”
罗雪愣住,又笑出声:“好,我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贺少爷,车子来了。”助理出声提醒。
贺臻懒散瞥去,却看到从另一栋住院部大楼下来的徐宜昭,惊了一瞬,连忙朝她跑过去,“昭昭,你怎么在医院?”
徐宜昭见他右手石膏已经卸下来了,人瞧着也很精神的样子,笑道:“我刚出院,你也是吗?”
贺臻担忧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又住院了?是哪里不舒服?”
徐宜昭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啦,一点小病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医院的常客。”
贺臻面露伤心,声音都很委屈:“你住院怎么都不跟我说?还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要不是我刚才撞见你了,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徐宜昭再次告诉他:“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一样的。”
她的疏离表达明确。
陈以若见状劝道:“贺少爷,你真的不方便关心昭昭,你又忘了?”
贺臻愣住:“是喔。”
他耸肩,一脸不忿:“我还不想另一只手也断了。”
徐宜昭有点尴尬,见到他身后有个中年女人,好奇问:“这是贺爷爷给你请的护工吗?”
贺臻闭口不谈。
徐宜昭也没再追问,便拉着陈以若道别,“那,我先走了。祝你早日养好右手。”
贺臻又喊住她,“昭昭,等等,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徐宜昭脚步一顿,还是转过身,“什么事,在这说也是一样的。”
贺臻迟疑片刻,扬起脸对她笑:“我……我可能过几天要出国了。”
罗雪脸色一变。
徐宜昭问他:“出国工作吗?”
贺臻摇头:“是关于我妈妈离婚的事,我担心那个男人会欺负她,我得陪她一起去。”
“妈妈?”徐宜昭震惊地看向他身侧的中年女人,不怪她刚才觉得有点眼熟,这个阿姨细看下真有几分贺臻的长相。
徐宜昭和陈以若礼貌地喊了声阿姨好。
罗雪回了两个微笑过去。
贺臻眉眼散漫:“然后,接下来我也不知道会怎样,我反正不会留在贺家,以后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见面。”
他笑容坦诚:“发生这么多事,我也不会再勉强我们之间的感情了。或许就像徐欣染说的,从始至终都是我意志不坚定才弄丢了你。”
徐宜昭静静望着他,忽然觉得贺臻长大不少。
“昭昭,希望下次见面,你能把我当做朋友。”
徐宜昭微笑回应:“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忘记了?我们有一起长大的情谊。”
贺臻神色微怔,贪恋地看她温暖的笑容:“嗯。”
正巧徐家的司机开车过来接人了,徐宜昭只好道别:“我得回去了,贺臻,下次再见。”
贺臻依依不舍跟她说拜拜,目光一直追着她乘坐的车子,直到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
刚才坦诚的笑容,也逐渐失落。
罗雪问他:“你很喜欢那个女孩子?”
贺臻微叹,仰头望天:“喜欢也没用了。”
罗雪:“你们一起长大的吗?我瞧那个女孩很面善,笑容也很真诚,她说的话都是真心话。”
贺臻僵住,缓慢低头看向罗雪:“你是说?”
“嗯。”罗雪朝他笑:“她说会把你当朋友。”
贺臻心胸忽然开阔,刚才堆积的郁结,也在悄然化解。
他想起初次见到徐宜昭的场景。
那时候,病恹恹的小姑娘拖着自己的小号行李箱来到贺家。
眼神虽然充满局促不安,却还是大胆地自我介绍。
随后,她一一扫向面前的人,最终朝自己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那是他在贺家,收到的第一个善意的笑容。
昭昭也是第一个,没有看不起他只是个养子身份的女孩-
车子朝徐家开往途中,陈以若感叹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我还以为贺臻父母早就去世了,没想到……”
徐宜昭:“这挺好的,阿臻从小就没有父母,他小时候跟我说过很多次,即使是凶巴巴的父母,他都想拥有。而且阿姨看着挺温柔的。”
陈以若没在贺臻身上多讨论,反而更关心:“所以,你真的不回你跟贺叔叔的家了?”
这次出院竟然是徐家司机来接的。
贺今羡真的就从昭昭的世界里消失了?
徐宜昭不知怎么提不起劲,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我本来想找个机会跟他谈一谈,但他上周就出差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算了吧,我先回自己家住一段时间。”
陈以若开解道:“你们可是正经领过结婚证的夫妻,真要离婚的话,肯定还是要见一面的,到时候你可以找他问清楚。”
离婚么?不知道为什么,徐宜昭想起这个,胸口就闷闷的难受。
她视线看向手腕的那个佛珠串。
这是贺今羡最重要的贴身之物,现在却在她的身上。
…………
贺今羡去海城出差了一段时间,等飞机刚落地京市,车子就把他接走,带到贺家。
罗雪跟贺臻相认的事,没有瞒住贺爷爷贺奶奶。
因为贺臻执意要搬出去,两个老人家也因此大吵了一架,都觉得贺臻没良心,爷爷奶奶把他抚养长大,他竟然选择跟一个生下他就跑了的女人走。
因为这事,贺臻被贺老爷子关了禁闭,几天都不能出门。
刚回到贺家,贺老爷子就把贺今羡叫去书房质问:“罗雪是你找回来的?”
贺今羡颔首。
贺老爷子毫不意外他坦然的态度,当即便拍案而起:“你真够可以啊,你就这么容不下阿臻?非要把他逼走?”
贺今羡凉凉地掀眸:“您就这么想的?”
“不然呢?你会这么好心?”
贺今羡背脊懒散地往椅背一靠,漫不经心转着左手的戒指:“也是,的确是我的私心。要我一直跟贺臻维持养父子关系,当我亲生的孩子不存在?”
贺老爷子错愕:“昭昭怀孕了?”
昭昭这个名字,让贺今羡冷淡的面容微妙的发生了变化。
他答非所问:“我会走程序解除跟贺臻的养父子关系,从此天高海阔,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见贺老爷子又欲动怒。
贺今羡不紧不慢地启唇:“爸,贺臻是个二十三岁的成年人,他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选择。他从小就没有父母,等了二十三年才能跟自己母亲团聚,您何必剥夺他来之不易的一切。”
贺老爷子都快气笑了,“什么母亲,当初也是罗雪不要他的。”
贺今羡无情地拆穿:“贺今臣就想要他了?贺臻幼时的不幸,严格算起来,父母都脱不了干系,可不是死了,就能清白。”
贺老爷子浑浊的眸子轻微颤动:“你……你就这么恨你哥?”
贺今羡站起身,侧脸漠然:“我来是想跟您说,我会放贺臻走,他要留在贺家也行,跟罗雪离开也可以,但养父子关系,从今天起两清。”
贺老爷子厉声道:“我不同意!”
贺今羡定睛看他,目光冷漠地毫无动摇:“您还不能阻止我的决定。”
贺老爷子一下被气得够呛,捂住自己胸口,苍老的声音里都含着悲恸:“好了,都走了就好,我就这一个孙子,你也要放走!”
贺今羡温声说:“司衍司柚也是您外孙,那么舍不得他,等贺臻结婚了,给您生一个就好。”
贺老爷子一屁股坐下,扶着座椅把手,失望至极道:“你是要把我气死?”
贺今羡:“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离开小别墅,贺今羡回到住宅,敲响贺臻的房门。
贺臻正憋了一肚子气,以为是来送晚饭的,气急败坏骂道:“滚出去!”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命,总是被当成犯人关起来!
贺今羡推开房门,语调缓慢:“脾气还这么暴躁?真该找个医生给你看看是不是有隐藏狂躁症。”
这缺德话,一听就是贺今羡说的。
贺臻反应激烈转过身,“是你?”
贺今羡开门见山,直接把那份协议甩在他面前:“签了吧。”
见到是解除养父子关系的协议,贺臻当然不犹豫,拿起钢笔刷刷落下自己的签名。
他冷声笑:“你再也不能控制我了。”
贺今羡很自觉找个位置落坐,长腿交叠,垂眸睨他:“听说在家闹了几天?我刚落地京市,你的壮举就传到我耳边了。”
贺臻冷哼。
贺今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淡声道:“这是我给罗雪找的律师,你改明儿交给她,关于她婚后遭受的那些苦难,律师会帮她一笔一笔讨回来。”
贺臻犹豫着接下,不解问他:“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些。”
如果只是想要他的母亲把他带走,其实不必这样费心费力帮他母亲打离婚官司。
贺今羡目光冷得装不进任何人,“看你太蠢了,担心惹事又要我来给你善后。”
贺臻差点被他气的跳起来,忍住,也讽刺回去:“你还是这样,总觉得谁离开你就不行了。”
贺今羡倦怠地抬眸,起身,过高的身量拉出一道阴影。
贺臻忽然开口喊住他:“等会。”
贺今羡手搭在门把手,没转身,正打算提步出去,就听到身后一声别扭的:“谢谢。”
贺今羡没回应,开门走了。
…………
贺今羡回京市的消息,徐宜昭隔天才收到。
也是从司柚那听说的。
主要是贺今羡回贺家把自己的事解决后就离开了,司柚也是第二天才知道舅舅出差回了京市。
她把这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徐宜昭。
但很快,徐宜昭也收到一份文件快递。
当她拆开那份文件,简直不敢置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徐宜昭瞳仁涣散,僵硬地看向那张,附赠贺今羡的笔迹纸条。
——昭昭,如果看过觉得没有问题,我会抽个时间跟你见面签下这份协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