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是件好事,至少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
数不清的梦境攫住了露兹,有前世的画面,也有这世的场景,但都很快闪了过去。她像一片叶子似的被迫在这些影像碎片的洪流里颠簸。
感觉大概有几万年过去了,包裹身体的冰水像刺一样猛地扎来,成功弄醒了露兹。她睁开眼,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血红液体。
好消息是身上的疼痛已经在逐渐消散,只在血管里留下了一点点涟漪。但坏消息是她好像听到了宽圆帽的声音,就在门外。
“它怎么变这样了?”宽圆帽沙哑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毒蛾子的翅膀扫过粗糙的树干。
“可能是在处理的时候碰到了里面的污染物,”另一只魔焦急地说,“怎么办,它一直堵着门。得想办法把神之眼拿出来,不然侯爵们一定会挖出我们的核。”
对了,神之眼!
这个词像激活码一样瞬间让露兹浑浑噩噩的大脑清醒了过来。她记得神之眼在自己昏迷前已经被捏碎了……
完了,如果被宽圆帽发现一定会被碎尸万段,必须想个办法逃跑。它们刚说门口有什么堵着?
露兹现在是仰面漂浮在液体里的姿势,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和腿,状态意外地好,感觉能再打五十个树鬼!
她往下压下腿脚,在池子底部站稳,脑袋偷偷摸摸地露出池面,对上了一双瞪得圆圆的兔子眼睛……黑色版。
蜷缩在池子石壁边的赫然就是晚上给她带路的那只兔尾巴男孩。
露兹稍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它就是之前那只池子里未完全异化的男孩,只是当时脸部已经变形,一下子没看出来。
后来一起跌进池子的时候,他们有过接触,身上导致变异的力量被吸走,男孩这才慢慢恢复了原样。它此时**瑟缩着,看见从池子里冒出来的露兹跟见鬼了一样。
与它截然相反的是微笑脸,现在体型几乎大了两倍有余,全身长满了瘤子,背后那颗尤其大,迫使它必须佝偻着腰。皮下的脂肪像液体一样融化,皮肤仿佛装水的气球似的兜着,几乎绷到了极致。
微笑脸也听见了池中的动静,笨拙地转过身。那张诡异的微笑面具像纸片上打印出来的一样贴在瘤子堆上,望见露兹时,黑色的眼睛中迸发出了有些骇人的喜悦的目光。
“救……”它此时竟然还保留着一点意识,不过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异,这种恐惧和痛苦应该更甚。
露兹无动于衷地眨了下眼睛,随即想到了个废物利用的好办法。
门外的宽圆帽和同伙听到声音谨慎地站在门口望来。
“你是谁?”宽圆帽扫了眼房间,惊疑地问,“为什么你们没有异化?”
“感染门外那两个魔,我就救你,”露兹插着腰,下巴一点宽圆帽和旁边的红胡子大块头,拇指指指兔子,最佳的疗愈病人案例。
“你疯了吗?”宽圆帽望着还真听话地转身朝它们扑过去的微笑脸赶紧躲避。
三只魔扭打到了走廊上,宽圆帽和红胡子不是打不过微笑脸,但对方全身都是毒,不敢沾上一点液体的两魔打得束手束脚,很快落了下风。
听着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露兹冲兔子一招手。
“兔子,过来。”
男孩咬着下唇,哆哆嗦嗦地走过来,“我,我不叫兔子,我叫长耳。”
露兹扫了眼耸拉在短角旁边的耳朵,有点像拉长了的猫耳,“趁现在,我们赶紧跑。”
长耳看起来有点犹豫,目光示意门口。露兹扭头望去,竟然是微笑脸。
打得挺快,宽圆帽是不是不行啊?不对,她原话是只要感染,不是打死,所以微笑脸大概就是在甩上点污血后就停止了攻击。
经过一番战斗让变异加速了不少,微笑脸迫不及待地朝露兹伸出像是被强硫酸洗过一遍的手,蹒跚地朝她走去。望见对方同样向自己伸出手时,眼睛中迸发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变异要承受神力对身体不断摧毁的痛苦,同时还要眼睁睁看着畸变过程,发现自己正在变成怪物的心理煎熬,器管因为变异再也发不出声音,然而最恐怖的是意识一直是清晰的。
微笑脸这才明白,之前以为污染物已经没有意识是错得多离谱。它们只是失去了做出反应的能力,即使努力用其他办法,但别的魔见了也只会以为这是要攻击。
所以变异体才会那么安静,那是无穷尽的绝望痛苦之上结起的表皮。现在它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次才明白这有多么痛苦。
可还有希望,在绝望之时它发现了前一个变异体竟然慢慢恢复了,对方变异后做过的唯一特殊的,就是跟那只雌性触碰了。
但红色的池水给它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微笑脸不敢接近,只能一直等着她醒来。死死堵住门,在它恢复以前绝对不能让任何魔带走她。
可就在两手即将相触时,红光一闪,它的脸裂开了,物理意义上的裂开。
“为……为什么……”
“我说了已经看厌你的老脸,这幅新模样很适合,”露兹用红色的刀尖从斩裂的微笑脸孔中挑出魔核。
“不……求……”因为刀伤,变异在加速,它逐渐说不出话了。
“别担心,现在没有魔核你也不会死了,”露兹笑着说,敏捷地避过愤怒地冲过来的瘤子人。
“你……违背……”
但等它吃力地扭过身,房间里已经空无一魔,只能听见雌性远去的笑声。
从绝望到希望再到绝望,微笑脸用最后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
走廊上一片狼籍,宽圆帽和红胡子已经不知去向,但看微笑脸的异化速度,它们应该很快就会出现症状。
露兹带着长耳下楼,往回走,穿过骨头拱门,一路跑回自己房间才彻底松了口气。
“真是太可怕了!”露兹瘫在沙发上。
长耳进来后就拘束地站在门边,望向她的目光显得陌生又畏惧。
“我记得我们昨天见过,”露兹爬起来靠在沙发背上。
“是,是吗?”长耳仔细看了看大魔的面孔,很漂亮,如果它之前见过,绝对不会没有印象。
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露兹原本还没反应过来,接着越听越感觉不对
这怎么像是直冲自己房间来的?
不会吧?开错房这种低概率事件也会发生在非唯物的世界吗?
这边思绪转过那头华丽的镶金边房门已经嘎哒一声大开,一张同样美丽的面孔出现在外面。
露兹:……!
是她的漂亮龙!
塞拉菲尔直接忽略了门边的小魔,目光落在房间中央沙发上的雌性。
衣着暴露,姿态不雅,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瞪得出奇地圆,就算有一点点可爱
也没用。
“这是什么东西?”他冷声问跟在后面的斯拉托斯。
她,是什么东西?露兹忍不住抬起手指指自己,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条龙怎么回事,说好的喜欢她呢,果然是骗人的吧!
“这是我为您准备的小惊喜,”斯拉托斯一副看热闹的嬉笑模样,悠闲地迈进来,接着脸色一变。
“你谁啊!”
接着它和它的惊喜就被双双从破开的落地窗扫了出去。
露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气流卷出了窗外,外面是不变的黑夜。正有些萧瑟之时,旁边一起翻滚的男人背部陡然长出了一对黑色翅膀。
“坏了本爵的好事,”斯拉托斯此时已经从愣神中反应过来,望着露兹挑挑眉毛,“死一百次都不够,今天日行一善,我就大发慈悲,赏你死一次好了。”
这贱嗖嗖的语气怎么这么熟悉?
露兹扫向男人,对方扑扇着两只黑色翅膀,双手抱胸,一枚红色契印戒指套在指上。
她眼睛张大,那点拔凉的心瞬间抛到脑后,仔细盯着戒指打量,果然是那只乌鸦。
真是冤家路窄!
露兹此时还在往下落,下面是一片漆黑的街道,黑翅的斯拉托斯高高站在半空中,简直就跟那天一样,她匍匐在地上,对方则带着居高临下的作弄。
但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比如当对方的黑色羽毛像箭一样射来时,露兹很轻松地躲开了。
斯拉托斯望着展开红翅消失在原地的雌性愣了下,手指不觉地摸摸下巴,心想,好久不来,赌场现在对侍者等级的招收标准这么高了吗?
话说回来,宽圆帽去哪了?没看紧那个高仿货就算了,竟然还要让它一个侯爵全程干这种男仆的活,太不像话了!
斯拉托斯正想到要不要卸了宽圆帽丢去巢穴喂自己的宠物,就听到脑后传来一声破空的呼啸。
它侧了侧头,摸下巴的手抬起,轻松地夹住那支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血红利箭,“喂,我说,现在熔岩城治安这么差吗,连侯爵都敢打劫?”
“原来这里叫熔岩城啊……”露兹的声音从它侧面传来。
斯拉托斯一愣,刚才竟然完全没发觉对方的气息。它收起轻松的表情,然而不等抓到露兹的影子,一股烧焦的烟味从背后传来。
它侧头一望,顿时没法再保持淡定,倒吸了口气,惨叫道,“我的羽毛!我的翅膀!混蛋,你知道我一周要保养几次吗!”
斯拉托斯慌忙救火的时候,那支被随手一丢的血箭在空中转为液体,趁对方不备,闪电般直刺对方额心。
斯拉托斯抬手抓住时,箭尖已经扎破了一点皮,黑色的血滴顺着眉骨划下,像一道伤口似的。
“我要杀了你,”它一字一顿地说,脸上的表情收起,露出恶魔原本的冷酷,这是它动怒了的表现。
血箭在它手里化为红色的粉尘,同时露兹失去了对这部分血液的感应。
这还是她第一次碰上能弄坏自己血的对手。乌鸦侯爵果然很棘手。
露兹收起翅膀,躲在一个尖屋顶后面。
不远处,斯拉托斯翅膀上的火已经扑灭了,原本整齐油光发亮的羽毛变得像杂草一样层次不齐,还乌漆嘛黑的,总之一看就很闹心。
普通的火根本烧不了它的羽毛,但碰巧就是在熔岩城,那丫头拿的熔岩里的火正好克它。
“出来,本爵酌情给你留一点断肢下葬。”斯拉托斯冷声说,接着话风一转,带着嘲讽道,“看来你是我以前做过游戏的对象之一啊,怎么,只是开点小玩笑,伤害到了你……或者你的什么魔了吗?”
伤害别人这么重要的魔竟然只是它的一个游戏?
愤怒在露兹心中升腾起来,她忍不住猛吸了口气,下秒意识到糟了,立即屏住呼吸。
然而刚才发出的微弱声音还是被对方捕捉到了。黑翅男人形如闪电,瞬间就出现在了露兹藏身的屋顶上,一双黑眸带着玩弄猎物似的残忍戏谑。
“小老鼠,看我怎么……”
对面的眼睛漆黑深邃,宛如望不见底的深渊,让它越陷越深。
这双眼睛不对劲!
尽管对视上的一瞬斯拉托斯就马上意识到了,但那股魅惑力太强了,它的意识像落入泥沼一样,无法自控地被陷了进去。
露兹望着上秒还在放狠话,下秒就跟傻了一样僵停的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妨碍她趁此逃脱,顺便还顺走了它的契印戒指。
露兹称这种洗劫完全是出于身体的条件反射。
短短一秒过去,斯拉托斯挣脱出来,但此时只能看着雌性的身影灵敏地钻进了街道的阴影中消失不见了。
它阴冷地盯着露兹消失的方向看了会,接着嘴角慢慢勾起抹弧度。
这还是除了魔龙以外,第一个能让它吃瘪的魔,而且看起来就比魔龙有意思多了。
斯拉托斯习惯性地抬手摸摸下巴,心想这么有意思的老鼠死了太可惜,该怎么把这她勾引出来?
想着想着,它顿了顿,猛然发现了手指上的重量不对。
它的契印戒指呢?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摸走的。
果然,老鼠还是全灭掉比较好!
露兹收起翅膀混进街上来往的魔中。她不觉得对方能在整个城里大海捞针一样找出她,只要沉住气不上钩,就是可惜了没来得及打爆它的乌鸦脑袋。
瞥过一扇透着绿光的橱窗,露兹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太对,倒了回去,正对橱窗仔细打量上面的倒影。
是她自己的脸,不是安娜阿尔诺的脸,确确实实是上一辈子自己的面貌。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容貌会变回来?难道跟血池里发生的事有关?但为什么是上一辈子的面孔?难道是当时身体损毁严重,恢复的时候顺便给整了一下吗?
露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倒影,难怪塞拉菲尔和长耳是这个反应,这张脸在这个世界恐怕还是第一次出现。
她深吸了口气,顺手摸向窝在领口的尼兹,正想着不管怎么样先找个地方落脚,然而手上摸空让心脏蓦地一惊。
果真是祸不单行。
露兹很快想起来,处于深眠的尼兹还在卧室里,之前起夜根本没想到会牵扯出后面这么一出,自然也没带上它。
再后来,她回到房间,又莫名被扫地出门了。现在想想,开错房,还刚巧开到了深渊之主的房,本来就不太可能是巧合,再加上乌鸦嘴上说的惊喜,这事肯定又是它惹出来的。
乌鸦果然都应该被扒光毛油炸。
露兹停在街口望了望赌场的方向,咬着下唇。
没办法,只能再潜回去一趟了。
第112章 宴会赌场大堂十分宽敞,看上去很像教……
赌场大堂十分宽敞,看上去很像教堂的内部,正前方是一扇高大的彩色玻璃花窗,投下的红蓝绿光照亮了底下赌徒极度狂热的脸庞。
各种兴奋的吼叫和输光一切的绝望尖唳充斥耳侧。在这乌泱泱的赌场大厅里,露兹正端着满满一盘堆得有小山高的食物,神色之专注跟赌徒如出一辙。
她返回赌场后发现这里戒备森严了许多,到处都是巡视的守卫,楼上更是处处有恶魔把守,想直接走到顶楼肯定不行,只能另外想点渠道。
既然一时半会上不去,露兹打算先吃个饭。昨晚出门觅食,结果打了一路又昏迷了几个钟头到现在还没吃上热乎的。然而赌场没有单独的餐厅,吃喝玩乐一律在赌博区,这就是她为什么端着食物站在这里的原因。
吃得半饱,露兹开始有闲情关注起这间华丽的大厅。高高耸立的拱形穹顶上描绘着一副很大的油彩壁画。
一分为二的大地上,左边是喷涌岩浆的黑色平原,右边是植被茂密的山峦,一个黑色六翅的女恶魔站在两处中间。她身旁紧随的三只恶魔被特意画得略矮了些,以凸显女恶魔的高大。
有点奇怪的是,这幅处处都描绘得十分精细的壁画却没有画完整,因为女恶魔的脸是一片空白,而黑色翅膀也像是草草平涂完了事。
“这描绘的是魔神创造深渊,”一个悦耳的女声从旁边传来,“传说最早恶魔和人类一样生活在地表,可惜阴险狡诈的人类把发动战争的过错推到无辜恶魔的身上。魔神被无耻的人类蒙蔽,于是决定将世界一分为二,上升为地表,下沉为深渊。”
露兹觉得这话充满了个魔主观性,大概率发动战争的人类确实阴险,但恶魔也绝对不算无辜,把两者分开的魔神才是看得最清楚的。家里有小孩吵架,先分到不同房间冷处理一下。
露兹收回仰视的目光,扭头望去,一个极其美丽的女恶魔正倚靠着大厅的柱子,笑意晏晏地望着她。
对方脸上戴了副银质的蝙蝠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红唇雪肤,充满了性和魅惑的气息,黑色紧身皮裙勾勒出了优美的身材曲线,连赌得火热的赌徒们都情不自禁地放下手,痴迷地注视着它。
“需要帮助吗?”女恶魔不着痕迹地凑过来问,“你看起来好像迷失了,小羊羔。”
露兹这才发现对方很高,几乎有近两米的个子,它俯下身伸手揽过来时,显得她格外地娇小。
“我没有迷失,”露兹灵活地躲过对方的手,示意了下手中的盘子,“我在吃饭。”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精致的面容,从容不迫的姿态,与周围神色癫狂衣衫褴褛的赌徒显得格格不入。
但要论特别,还是那枚蝙蝠纹契印戒指,露兹正好也有一个同款,正是从乌鸦手上顺来的那枚。
之前宽圆帽和红胡子的谈话已经透露出侯爵不止一个,那么合理推测,除了乌鸦以外的图案,也许都代表了一个侯爵。
所以眼前的女人会是其中之一吗?
继又贱又骚爱到处跟人打赌定契约的乌鸦之后,再出现一个喜欢亲自下场拉皮条的侯爵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真是xp好特殊的一群魔。
“为什么没有画完?”露兹指了指穹顶。
不料女恶魔被逗笑了起来,掀起的红唇下,露出尖尖的鲨鱼一样的牙齿。
“凡直视魔神真容者都会被灼瞎双眼,”女恶魔仔细打量露兹的面容,露出满意的神色,“直视魔神之眼者,意识会永远迷失。因为魔神的翅膀上都有一只眼睛,所以也都被涂掉了。”
“要不要换个安静点的房间?”女恶魔靠到她身边,亲密地说,“如果你要跟这群乌合之众待在一起的话,就当我没说。”
“我暂时在赌场还有事,”露兹慢吞吞地说,屁股往远离女恶魔的方向挪了挪。
“就在赌场楼上,”女恶魔轻笑了声,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奇异紫光。
同时,露兹感觉到了股异样,对方的眼睛突然像无底的黑洞一样,变得深邃而有吸引力,不断诱导着她更仔细更专注地去看。
但这种感觉才刚升起,她的眼睛微微一热,随即引诱的力量消失了。
刚才那个莫非是对方的能力?不过露兹正愁没办法上楼,女恶魔的邀请倒是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她当即一动不动,盯着它的眼睛露出茫然无神的面色。
女恶魔见状红唇向上勾起,几乎给露兹一种嘴角要裂开了的感觉。不怪它大意,魅惑是它们一族的血脉天赋,是魔神赋予的力量。可以自信地说,即使是魔龙,要抵抗这种精神魔法尚且不能大意。
它朝露兹伸出手,后者乖巧机械地抬起手放到它的掌心。
女恶魔的嘴角勾得更高了,各怀鬼胎的两魔一前一后,牵着手往二楼走去。
女恶魔的身份果然不小,一路上的守卫远远瞥见身影就纷纷行礼避让。她们畅通无阻地来到二楼。第一晚微笑脸带她去的右边,现在女恶魔则带着她往左边长廊一路深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边的壁纸已经消失,露出光滑的石壁,转过尽头的拐角,一座六翅的恶魔雕像正对着她们矗立。
露兹一下就认出了雕像塑造的是魔神,因为它的脸上同样是光滑的曲面,从垂首扬翅的姿态来看似乎是在凝望着到访者。
女恶魔站在雕像前仰头注视了会,专注得让露兹以为它是在同恋人深情对视。半晌,它才轻声喃喃道。
“循此之路,以达彼世。”声音轻柔得仿佛在告白。
露兹闻言心头大震,瞪圆的眼睛几乎克制不住地瞥向女恶魔的背影。
“知道这句话是出自哪里吗?”
当然知道!这不就是她上西方文学史时无聊写的仿句吗?原话是出自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史诗。
但露兹此时正在扮演被控的人偶,自然不可能回答。
女恶魔也不是真的寻求她的回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望着雕塑的神情痴迷而狂热,某瞬间竟然跟下面的赌徒惊人地相似。
“这是镌刻在魔神大人王座上的话,只有日日抚摸,才能始终记得。可惜这里终究不是祂的彼世。”女恶魔的声音变得伤感了些。
露兹愣了下,如果不是魔神也恰好读过维吉尔的诗,然后恰好跟自己一样无聊,又恰好仿了句胡编乱造的诗,那那那……那真相还挺惊人的,不对,惊魔。
可其实征兆很早就已经有了,最近甚至越来越多,只是一直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过去。
关键是这么久了,终于又有了一个回家的线索!
女恶魔显然觉得“彼世”是指死亡,但露兹认为是回到另一个世界。而且如果魔神真的是自己的话,那么上一次她能回去,这一次一定也可以!
能打开前往另一个世界通道的力量明显只有神才能拥有。
而海谜语人神说过回家的办法是要杀死金龙。金龙是神核的容器,她要集聚魔神的力量,几乎必然要杀金龙取核。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吗?
女恶魔的声音落下,雕像发出沉重的砖石摩擦声,慢慢地往旁边转开了,一条漆黑的石头甬道出现在后面。
当她们进入后,雕像石门重新挪回,轰一声关上。整条路陷入黑暗时,一长廊的绿色灯光乍然亮起。
“魔神大人喜欢绿色,听说祂的一只翅膀就常年缭绕着绿色火焰,”女恶魔像狂热的粉丝一样数着偶像的爱好。
肯定是谣言,她一点都不喜欢绿色,真要选的话,必定是金色,金币的颜色多美。
“一群宵小竟然敢觊觎魔神之力,”它自顾自阴森森地说,接着又愉快地笑了起来,“弗拉兹也好,那个人类法师老头也是,还有魔龙,它们都是大笨蛋,不自量力的蠢货,不明白魔神的力量始终只服从魔神大人。也好,有它们的献祭,祂才能更快地回来。当然,还有你,我的小羊羔。”
女恶魔扭头望向露兹,后者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木偶人,面无表情,动作机械地跟在它身后,耐心地听着像入了邪教并且沉迷教义的邪教徒对偶像神的自我剖白。
“你也会成为祂的一部分,”它推开甬道尽头的门,走到一条同样点着绿灯的昏暗走廊上,随手推开一道门,“现在,开餐前,我要先把你刷干净。”
露兹听话地走进去,目光扫过里面,顿时内心一阵woc
没想到她误会人家了,对方叫她小羊羔,是真的把她当成了羊。
里面简直是个小型屠宰场和五星级厨房的结合体,一些已经处理过的人类像肉猪一样被平放在靠墙的长桌上,肋骨打开,内脏全无,后背的皮撕开掀起成翅。
熟悉的手法熟悉的配方,看来她是一语成谶,真的闯到面具人的深渊总部了。
“这是餐后重头戏,”女恶魔脸亲腻地贴着露兹,“准备妥当,放到晚宴最后再开。绝对不能磕着了。”
魁梧的猪头恶魔恭敬地应声,“是,夜魇大人。”
一阵柔软的湿润从脖子一侧传来,仿佛雨后的蜗牛在上面爬过。
这个感觉,它难道是舔了她一口?救命!
露兹费了很大劲才使身体不至于在本能下产生晃动。
夜魇笑着离开了厨房。露兹则乖顺地跟在猪头大厨后面。既然女恶魔说要在最后开她的盒,那么应该不会这么快动手,暂时先静观其变。
屠宰区很湿,不平的石头地面上积了一汪汪小血洼,走过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而被屠宰的对象都像此时的露兹一样目光呆滞无神,根据厨师的指示,乖巧地躺到巨大的案板上,仿佛那是自己舒适的床。
接着半人高的菜刀挥下,还留有体温的鲜血飞溅了正好经过的露兹满脸 ,那颗头颅则正好咕噜噜地滚到了她脚跟前。
露兹的身体一僵,幸好原本的动作就机械,正好掩饰了过去。在猪头紧盯的目光下,她面不改色地跨过了那颗头颅。
“当心点,”猪头大厨这才转向那名没经验的初级厨师,大声骂道,“这是上面大人特别嘱咐要照看好的祭品!”
初级厨师赶忙缩起身子,抓起头颅,哈腰道歉。
大厨没再多说,继续朝烹饪区走去。
恶魔显然更偏爱生食,露兹粗略一扫,瞥见了一盘疑似人肝的刺身和敲开的头颅,白花花的液体上还点缀了一颗鲜红的小果子。
她收回视线不再乱看,怕忍不住吐出来。
猪头大厨打开一扇铁门,“自己洗干净,换上挂着的新衣服。”
说着,门砰一声关上。
露兹留心到它没有落锁,大概是刚才的表演让对方放下了警惕,接着才慢慢扫视起这间屋子。
事实上,说是厨具清洗间更适合,大概10来平米,长长的水槽满是囤积的餐具。
看了一圈,她发现最适合洗澡的竟然是那口巨大的汤锅,正好半人来高,猪头指的应该就是这了。
露兹:……
食材在锅里洗澡很合理,逻辑满分。
露兹速度洗掉溅在身上的血迹,换上旁边挂着的白色长裙,看上去有点像睡衣,刚好垂到脚踝。
外面传来餐盘撞击的乒乒乓乓声,还有猪头厉声沉闷的吩咐,“快点上菜,晚了小心你们的核!”
露兹等了会,声音歇下,慢慢打开门走出去
此时宽敞的厨房间只剩下一只魔在打理,正是刚才的初级厨师。
它闻声惊疑地瞪大眼睛,“还不到时间你怎么……”
眼前的画面360度旋转了起来,随着咚一声,滚落在地上,像那颗它刚砍过的人类头颅那样咕噜滚到了白衣祭品脚下。
她歪着头,面无表情地俯视它,就像审视着一道菜。不,连菜都不是。
它眼睁睁看着红色的刀尖从自己头颅的断口中挑出一枚杂色魔核,接着手轻轻一捏,核的碎屑像葱花一样洒落在它逐渐失去生气的脸上。
露兹藏好尸体,转身走出厨房,面上恢复被控制时的机械动作。一路上的守卫果然都习以为常,根本不上前阻拦。
然而眼看就要到进来的甬道时,只见一群衣着华贵的大魔从里面走了出来,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一个黑发灰眼的男人。
魔群已经迎面走来,这时候转身逃跑就是不打自招,就算她再有本事,眼下也打不过这么多大魔。
念头闪过,露兹当即轻吸口气,选择一装到底,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怎么到这里来了?”夜魇从人群里走上来,皱眉打量她,一边拉到旁边,一边对塞拉菲尔恭敬地垂首,“大人,大概是厨房的人弄错指令了,我带她回去安置。”
塞拉菲尔漫不经心地斜了眼,今晚来就是想看看这群大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事他自然不会多关注。
然而目光扫见那枚眼熟的耳钉,他冷声叫道,“等等,让她过来。”
夜魇对其他魔不露声色地投了个安心的眼色,轻轻推了把露兹,“大人看上了你,好福气。”
福个p!露兹一边为自己的美貌沾沾自喜,一边又怒喷龙水性杨花,长得再美,她都不要了,哼!
然而塞拉菲尔只是仔细地打量了会少女的面孔。片刻,遍寻不到一点相似的痕迹,他自嘲似的轻轻勾了下嘴角。
不明白自己到底还在侥幸什么,她已经死了,是他亲眼看见的,不是吗?
露兹目视前方,装着木头人,心里骂着龙。然后耳朵突然一痛,是她的耳钉,又又被抢走了……
可恶,下次应该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塞拉菲尔取走耳钉后,便瞧也不瞧地走了过去,仿佛她只是个被丢掉的耳钉外包装。
合理怀疑这头龙是有耳钉收集癖,貌似上次也是在他这里找到的。
“真是无趣,”等它们离开,夜魇摸了摸露兹的脸蛋,“这么漂亮的小美人都看不上。”
它带她走到一个小房间,看起来像是备菜间,里面除了满满一桌菜,还有五个同样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女,算上她就是六个。
夜魇让露兹坐过去,转身打开另一扇门离开。她眼尖的瞥见,刚才的群魔赫然都在外头。
宽敞得像室内篮球场的大厅,中央摆着一条长长的餐桌,上面堆满了丰盛的餐点,大魔分坐两边,塞拉菲尔高坐上首。
几个魔在互相对视中交换着眼色,夜魇走到塞拉菲尔身旁轻声说,“今晚的餐点丰盛,请让我为您介绍深渊的特色。”
塞拉菲尔闻言冷嗤,“大费周章请我来,就是为了品尝一盘炙烤人肉吗?”
不给面子的奚落让夜魇的表情僵了下,它已经很久没受到过这种屈辱了。但想到今晚的大事,它很快面色如常地继续道,“我们请您来,是为了献上一把神器。”
“神器?”塞拉菲尔不置可否地轻念。
“我的属下意外寻得了魔神大人曾经随身携带的兵器,”夜魇指挥侍者推进来一个架子,掀开黑色的丝盖,一把通体血红的长刀赫然跃入众人眼帘,“传闻它能斩山断河,我认为只有您才有资格拥有它,想必大人之后的实力能更上一层。”
“魔神。”他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夜魇捉摸不透,索性继续说下去,“但刀已经陷入沉睡,想使用,还得在祭祀过后。”
“听起来很麻烦啊。”塞拉菲尔起身望着刀,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不麻烦,祭品已经准备好了。”她勾起红唇,拍了拍手,一众白衣男女鱼贯而入,温顺地跪到刀前。
露兹跟着其他祭品走进大厅,不明所以地跟着跪下,抬头一瞧,一眼看出了这把刀的材质。
因为实在太熟悉了,正是平常惯用的血刀。
接着,她听见噗呲一声,熟悉的温热液体又溅了满身。
微微扭过头,旁边的一列五魔都已经就着刀抹脖子了,有个用力过猛,甚至脖子已经半断不断地歪斜。
露兹看着锋利的刀刃,深吸口气,眼睛一闭心一横,也伸长脖子猛凑了上去。
然而吹发可断的刀刃在触到她的脖子后竟然像液体一样避开了道口子。
露兹:……
幸好旁边的血喷得够足,给她下面也浇湿了,才不致于露馅。
露兹就这么暂时卡在刀的豁口,下巴抵着刀刃,思考接下来该怎么低调退场。
塞拉菲尔还是一动不动站在远处,望着那排血包,漫不经心的问,“这就结束了?”
“它们结束了……”夜魇的声音越来越尖。
同时那头露兹发现身边的魔竟然在迅速干瘪下去,按理来说不失去魔核,恶魔没这么容易死掉才对。
只可能是刀的力量太强,生生地吸干了生命力。
可主要问题是,其他魔变成皮了,还让她怎么继续装下去?
“……你还没有!”
夜魇说到后来,几乎是大笑起来。
几乎在五魔的躯体变成皮软下的时候,血刀亮起红光,嗡鸣着直冲塞拉菲尔砍去。
“这么几只小魔的力量,怎么喂得饱神刀呢?”它声音甜腻地说,笑意宴宴地瞧着跟刀缠斗起来的魔龙。
“祭刀才是你最好的归宿,畜生。”红唇阴毒地说道。
第113章 新手厨师大厅天花板传来一声爆炸声……
大厅天花板传来一声爆炸声,悬挂的人骨吊灯随之震荡了起来,垂下的骨片像风铃一样摆动,发出啪啪的声音。
露兹收回目光,推了推通往备菜间的门,石门纹丝不动,估计是几个大魔下令封门的。它们在图穷匕见之后,已经见势退出了房间,
此时偌大的餐厅中,除了缠斗的一龙一刀,就只剩下了露兹。在乱起来之后,一个小祭品的情况根本没有引起大魔们的注意,她趁机借着阴影遮掩躲到了房间角落。
突然,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接着越来越多地落在头发、身上,如下雨一样从炸开的人骨吊灯口子中淅淅沥沥地挥洒而下,沾满了屋内的两人全身。
露兹抬手凑近察看,掌心的白色浑浊液体像露珠一样集聚,像极了之前泡过的池子水。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被神之眼污染过的液体,大概是大魔们伏击塞拉菲尔的保险措施之一。
她推测的不错,此时已经转到了另外一间房的五位侯爵也在讨论着,塞拉菲尔遍寻不到的弗拉兹赫然在列。
面前餐桌上的菜明显跟刚才的熟食截然不同。露兹在厨房见过的大多菜式,例如人肉刺身和生脑髓,都在这张桌上。
只是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此时没有一只魔有兴致品味佳肴。
“斯拉托斯呢?”狮头形态的弗拉兹阴沉地问。
刚才本来应该要用神之眼对付那头畜生,然而在实验区翻了一圈都没找到,关污染体的大门全都洞开,除了楼上有一只其他全都不翼而飞。
现在这个本该主事的赌场主人乌鸦和手下宽圆帽微笑脸也全都没了踪影,这种种不合常理的迹象总让它心里有些不安。
“听说它的羽毛被烧了,”猎狗嘿嘿笑道,它的脑袋裂成两半,一张一闭中发出尖锐的声音,“以乌鸦的臭美,大概是去保养翅膀了。”
“安心,弗拉兹,绝对万无一失。”
夜魇瞥了眼弗拉兹,暗讽对方做了几百年的深渊之主竟然这么胆小如鼠,听说当初魔龙前脚才迈进都城,它后脚就溜得没影了。
它红唇轻起,手中玻璃杯里的鲜红液体轻轻晃动,“神刀被唤醒后不吸足力量是不会停止的,魔龙一定想不到它会自动去吸收范围内最强的对象。”
其他侯爵轻轻点头,餐桌上的气氛终于活络了起来。
“可惜没用上神之眼,要是有,没准现在都已经宰掉魔龙,”几乎有其他魔两个宽的蛇头魔大张着嘴,嘶嘶道,“我还没尝过龙肉呢!听说生龙肉有点柴?这头黑龙年纪不大,估计肉质还嫩嘞!”
桌上的几魔发出阵阵哄笑声,只有弗拉兹依然忧心忡忡。
“浸泡过神之眼的液体一样有极强的污染力,”弗拉兹不知道是不是在宽自己的心,沉声说道,“就算是黑龙,在没有任何阻隔之下直接接触肆虐的神力,也一定会被侵染。”
“说得不错,等魔龙死后,深渊就能恢复原样,”一头套着华服的绿皮蜥蜴大声笑道,“再等军队将地表人类杀光,深渊和地表就能重新合二为一了!”
“地底熔浆的味道我已经闻厌了,”夜魇插起一块半透明的生肉片轻轻咬了口,血水顺着嘴角流下,“偶尔也想吸吸地上的气息。魔神大人真是偏心,竟然把最好的领地划给人类,却把我们囚困在地底。要是祂回来……”
“不会再有魔神。”
弗拉兹的厉声打断让夜魇面容僵了下,一向谨慎的它没有错过女恶魔的异常。
“别忘了,魔神重临意味着什么?”弗拉兹睁大了恶毒的眼睛,紧盯夜魇,露出尖锐而讽刺的笑容,“就算是祂虔诚的信徒,大清洗来临时能得到额外的眷顾吗?”
听见大清洗,桌上的几魔都是一抖,露出畏惧恐惧的神色。
“别说这个词,弗拉兹,”猎犬柯兹拉夫带着点警告地制止道,声音却不自觉地轻了点,像是怕被谁听到了似的,“我们都知道祂不会回来,也绝对不能回来!不然深渊和地表,不管恶魔还是人类统统都要完蛋!”
恶魔不是短命如蝼蚁的人类,寿命悠远的它们虽然没有经历过魔神的时代,但尚且能触及到祂留下的痕迹,知道传言里的有些东西是真的。
比如祂的形象是六翅带眼,比如祂身边常年缭绕着幽绿色的火焰,比如大清洗……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
“三个老家伙怎么说,”弗拉兹问。
“公爵们早就视魔龙如眼中钉了,”夜魇侧头,半边面容陷入了阴影,“不然也不会动魔神大人留下的刀。”
这让弗拉兹安心了不少,三公爵的支持意味着深渊最主要的势力和力量是站在它这边的。魔龙果然还是太年轻太嚣张了,就算拥有伪神的力量又如何,还不是要被联合击杀。
虽然这么想,但它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浓浓的嫉妒。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夜魇嘴角暗暗一勾,露出丝讽刺。
活了一把年纪,拼死拼活地坐上深渊之主的位置,得到神之眼,最终实力却还不如一个后来居上的年轻后辈,真可怜。
……
塞拉菲尔握剑抵着地面,冰凉的液体还在不断滴落,顺着脸颊和脖子流进领口。
液体中的那股力量侵略性极强,一触皮肤便渗入体内肆虐,外加血刀招招气势逼人。即使是有近伪神的力量,可终究不是神,对上两者的里外夹击,塞拉菲尔也开始逐渐体力不支起来。
恍惚间,他想到,这就是神给他安排的终点吗?在这种阴暗肮脏的房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孤独地死掉?
真是意外地符合金龙一族的宿命。在龙岛,上代金龙死后,他继承了金龙一族全部的记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一直厌恶自己。
因为世界上只需要一条金龙,两条则会带来不幸。
他出生时原本该从上一辈那里继承神核,然后独自守着龙岛,度过漫长的岁月,再将它传给下一代,直到那个把它寄放在这里的神回来取走。
可母亲深爱着父亲,她不想它死,于是她逃跑了,望着刚出生就拥有璀璨金发的孩子,惊恐地尖叫不止。
她厌恶他,因为他是灾厄之源,是导致父母死掉的源头,身边的人不是背叛他,就是因他惨死,最后都会离他而去。
塞拉菲尔突然感觉好累,不觉地松开了手里的剑,倚靠着石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凡人终究战胜不了神明。
既然如此,比起被那群老鼠一样的恶魔吞食,不如被神器吸食来得干净。
可他垂首等了很久,原本步步紧逼的血刀却没了声息,耳边只剩下水珠断断续续滴落的不规律的嗒嗒声。
啪嗒,突兀的脚步声传来。
塞拉菲尔吃力地抬起头,一个人影正穿过黑暗的房间,朝他走过来,后面是暗红色的刀,安静笔挺地斜插在地上。
那人一边弓腰踩着碎步,一边还偷摸瞧他,莫名带着种鬼鬼祟祟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是趁机来杀他的恶魔。
“就算我快死了,”他急促地喘了口气,“杀你这种东西还不成问题。”
露兹立即不忿地腹诽起来,两次了,他骂她东西,可恶,她记住了。
然而看着白色的液体滑下雕塑般的面孔,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廓滴落,没入半敞的领口,锁骨若隐若现……不争气的嘴还是咕嘟地咽了下。
有点骨气啊,死嘴!
露兹谨慎地打量了会看起来已经半死不活的男龙,知道液体里的污染力之强,于是放心地继续走过去。
没想到她才一步迈到他跟前,突然清脆的剑声鸣响,寒光在黑暗中闪过,直冲脖子划来。
眼看那条细弱的脖子要断在剑下时,安静如鸡的血刀骤然闪现,挡下长剑。两者撞击引起的剧烈震颤,让剑一下子脱了他的手,甩飞到不远处。
刚才还暴虐嗜血的神器血刀在她的手中竟然意外地乖顺听话。
“刀吸了我,倒是便宜了你。”塞拉菲尔嘲讽地说,眼睛扫了眼女恶魔的面孔,微微一顿,“我见过你,你是那只斯拉托斯送来的礼物。”
“我不是什么礼物,”露兹说着提起刀,理直气壮地说,“至于它,它本来就是我的,因为我是魔神大人啊!”
塞拉菲尔愣了下,随即轻嗤一声。他当然不相信这种儿戏一样的鬼话,只觉得是对方见他快死了故意愚弄。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要杀就快点。“他眼帘掀起,射出刺一样冰冷的目光,如果还能动,大概她现在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可惜他现在不能动了。
露兹意识到这点后,笑容逐渐嚣张,暗红的刀尖挑起他的下巴,大放厥词,“狗东西,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倒是这张脸还能勉强入本神的眼,就做个暖床的东西吧。”
塞拉菲尔:……
银色的眸子猛地紧缩,他的胸膛起伏得更剧烈了,随即一股巨大的屈辱涌上心头。这只低贱的恶魔,竟然敢这么羞辱他!
就算在最落魄的时候,都没人或魔敢这么做!
露兹满意地望着银色瞳孔猛震,正要再骂句狗东西还他,然后就见对方深吸口气,眼睛一闭,身体顺着墙软倒了下去,莫名带着点眼不见为净的咬牙切齿感。
露兹收回刀,小心地拿脚尖踢踢,以防有诈。然而男人看起来是真的气晕过去了,怎么踢都没反应。
完了,玩脱了。
她倒抽口气,赶紧蹲下把他扶起来,抓住手吸出肆虐的力量。他的呼吸总算没有那么急促了,但仍然昏迷不醒。
露兹提心吊胆地戳戳他的脸,再捏捏鼻子,没反应,接着又咬着下唇探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她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去拿自己的耳钉。目光在对方身上溜达了一圈,锁定上衣口袋,伸出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没想到因为潮湿,口袋太贴身,再谨慎还是碰到了不该碰到的地方。腹肌柔软弹性的触感让只会嘴骚实战经验为零的露兹顿时像触电一样抖了下。
不过……貌似手感还不错的样子。
手指可耻地犹豫了下,目光触及被自己气昏过去的男人,内心难得地产生了点不好意思。人都这么惨了,自己还在这里尽想些有的没的,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天花板上的液体已经洒完,此时还剩一些残余的水珠发出断断续续的滴答声。
露兹和塞拉菲尔两人身上已经全都湿透,白色长裙贴在身上粘哒哒的。
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她刚把塞拉菲尔的剑塞进耳钉里,大门口随即传来脚步声。
咔哒一声,门开了。
是猪头厨师,脚上和手上套着密不透风的皮革长靴和手套,一双猪眼谨慎地探头瞧了瞧,一眼望见无声无息靠在墙上的男人后,这才冲身后的手下厨师挥挥手。
“动作快点,侯爵们等着新鲜的龙肉呢。还有那把刀,小心点,别磕着了。”
房间里很暗,唯一的光线就是门外走廊上射进来的灯光,这让藏身在餐桌另一头的露兹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她像猎人一样耐心等了会,确认除了这几个厨房里的熟魔外,没有其他魔过来,这才放下心来。
那头两个初级厨师一头一脚,把塞拉菲尔搬到了一人长的餐车上,但看起来有点像停尸房的铁床加了四个轮子。
“别乱晃!一滴液体就够你们喝一壶的。”猪头说着退开几步,目光转向餐车上的男人,露出轻蔑的猪叫声,“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用深渊之主做道菜,嘿嘿,真是魔神大人眷顾。”
话音刚落,啪一声,房间里陷入一片漆黑。
“谁关的门?我没说过要开着吗?”猪头厨师愤怒地低吼道。
“对不起,厨师长,”一个女声在黑暗中幽幽响起,“我手滑。”她说到话尾似乎是被自己逗笑了,轻轻嘻嘻了声。
又轻又尖的嬉笑声在空旷的餐厅里打着转,怎么听,怎么令魔毛骨悚然。
猪头厨师立即警觉了起来,蹄子状的手握紧腰间半人高的菜刀。
“你们继续冲干净食材,开了他,”猪头喷着气,安抚慌乱的手下,沉声道,“我来清掉这见不得人的东西……”
话没完,它的视线往左震了震,是猪头歪了,脖子断了一半,原本已经在架子上安置好的血刀此时正卡在它的喉骨上。
“怎,怎么会……”猪头抬起手想把刀弄下来,然而另一只手先一步握住了刀柄,纤细的手腕一用力,咔嚓一声。
硕大的猪头滚落了下来,但猪头厨师还没死。没有头,它的身子依然紧握菜刀冲着露兹砍去。
但这更像是临死前的反扑。猪头落地,沾染已经不可避免,但它死也要拉这个罪魁祸首垫背。菜刀闪着寒光,但没有砍中露兹,随后她意识到对方想干什么。
被刀带起的液体水滴迎面洒来,露兹轻笑一声,不避不闪,提着刀砍下两只猪蹄,接着是猪脚。
“没想到有一天,我还能用厨师长做道菜,”她抬脚踩在猪头上,“烧什么好呢,好久没吃红烧排骨了。”
厨师长听出了对方是在回敬自己一开始对魔龙的羞辱,发出歇斯底里的夹杂着哼唧猪叫的大笑,“别得意太早,你也已经感染了,很快就会跟我一样!”
“是吗?”露兹不置可否地说,好心提醒道,“忘了跟你说,污染后是不会死的。”
猪头此时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变,听到这先是一喜,但紧接着全身烧起来的致命疼痛淹灭了喜悦。如果不会死,是不是就等于要永远遭受这种折磨?
猪头发出绝望惨烈的尖叫,随即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了,因为喉咙断口上已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瘤子。
这次它是真的彻底绝望了,猪眼瞪得老大。可女恶魔已经不再理睬它,转而一一片掉了其他小厨师。
然后她还真哼着歌做起了菜,食材就地取用,片猪蹄肉的时候还贴心地去掉了异化。
猪头眼睁睁看着手下和自己被做成菜,来不及愤怒或恐惧,只死盯着自己异化消退的断脚,猛地睁大眼睛。
这才发现女恶魔沾湿的面孔始终毫无异样。她竟然可以免疫污染,不,是治愈!
帮帮我!一只猪眼射出强烈渴望的目光,另一只则已经被蹿起的瘤子挤到了缝隙里。
“知道怎么样才最折磨吗?”唯一能救它的女恶魔俯视着它,露出玩味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有希望却永远也得不到。”
猪头霎时愣住了,打心底升起的毛骨悚然甚至把疼痛都压了下去。
恶魔中的恶魔!
露兹留下猪头独自思考漫长的魔生,把塞拉菲尔弄到餐车二层,上层则摆好菜盘,用铁盖盖上,再套上一件食材身上扒下来的制服,俨然就是一个新出炉的合格厨师了。
她冲血刀招招手,后者立即化成液体绕到手腕上,新厨师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守卫变少了,留下的零星几个也只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菜品就放行了,只是有个看完,嘴上小声嘟囔着,“怎么现在大厨的菜越来越难看了?”有些甚至还半生不熟,焦炭里夹着血丝,可瞥了眼旁边淡定自若的厨师,它想也许大人们就想尝试下新品呢,也不是不能理解。
露兹就这么成功混了过去,借口送餐的名头,一路钻出雕像洞口,直奔顶楼。
到了房间关上门才算松了口气。
“唧唧唧唧!”
“尼兹!”露兹一把抓住扑上来的小章鱼,后者看起来很愤怒想锤魔的样子,“太好了,你醒了!”
“什么,我才没有丢掉你,我只是忘带了!”
眼看小章鱼吹了气地变大变狰狞,露兹赶紧转移矛盾,掀起餐车上的布盖,把底下的塞拉菲尔拖出来。
“赶紧来帮忙,尼兹!”
他们合力把死沉的龙拖进里间,砸到床上,气喘吁吁的露兹也卸力地躺了上去,舒服地吁了口气。
可惜,以后这么舒服的床不知道睡不睡得到。她已然把深渊之主和六个侯爵都得罪光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恐怕不能再浪了。
这么想着,露兹扭过头,望着近在眼前的漂亮面孔,她突然很想索取点幸苦了一路的搬运费。
就好像突然找到了个绝妙又合理的理由,露兹终于能心安理得地凑过头,扬起脖子,对准觊觎了好久的双唇贴了上去。
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对方单薄而优雅的唇形,嗅着鼻尖清淡的味道,露兹恍然大悟,原来当时在
床上闻到的就是塞拉菲尔的气息。
乌鸦果然早就图谋不轨了。
一吻结束,露兹舔了舔打算离开,谁知道刚一动,另一边竟然追了上来。
这个熟悉而有特色的吻实在很难不记住。尽管只有两次,但露兹的坏习惯已经给塞拉菲尔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她喜欢在接吻前像小动物一样嗅嗅,结束了再回味似的舔舔同时啃一口,跟小狗似的。
但她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他大概是在做梦。
塞拉菲尔放任自己沉溺在梦里,一吻分开,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微微一愣。
随即他意识到刚才的都是真的。
塞拉菲尔这头面露迷茫,还带着点梦境和现实交叉的混乱,那头露兹已经像做贼被人发现了似的腾坐起来。
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此时不跑,等着被下锅吗?
但等露兹一手章鱼揣到怀里,一脚踩上打开的窗户边,又觉得这么灰溜溜地跑掉实在太没面子了。
她像个反派一样,不甘心地扭头冲床上慢慢坐起来的男人放声喊道,“记住本小姐的脸,出去别说不知道是谁睡了你。”
骚话放完,通体舒畅。接着她立即忙里忙慌,火烧屁股似的跳出了窗户,消失在夜色里。
塞拉菲尔:……
灰色的眸子直直盯着涌进灼热夜风的窗户,脑海里则不断回想着那个吻和最后熟悉的逃命似的背影。
稍顷,他舔了舔被咬破皮的嘴唇,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
想知道是不是,抓回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第114章 弑神熔岩城平原被流淌的赤红岩浆流分……
熔岩城平原被流淌的赤红岩浆流分割得支离破碎,灼烧得焦黑的岩石不时噼啪作响。突然,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灼热的宁静。
游荡在一簇簇暗影中的瘦弱恶魔心下一喜,听这逃命的急促喘息,肯定又是在赌场欠命被追债或是在角斗场里惹事生非被清理的。不管哪一类,它们今晚的食物都有着落了。
杀手顶多取走核,尸体却会留下来,这可都是新鲜的肉啊!
骨瘦如柴的恶魔们想到这,纷纷嗅着味道从暗影中探出头来,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几股骇人的威压紧随而至。
怎,怎么回事,这种最低贱的恶魔才会沦落至此流浪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么强的大恶魔,而且还不止一只,甚至听脚步声,它们全都像是在惊慌逃命的样子。
几百年不进城,现在城里这么难混了吗?
念头才刚升起,逃命的大恶魔们就到了。它们的速度很快,包括魁梧高大的蛇头恶魔,每步下去都能震裂一些岩石,所过之处,躲闪不及的瘦弱恶魔纷纷尖叫着被踩成了肉泥,接着像水一样渗进了火山岩石中。
但逃命中的侯爵们现在完全顾及不到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只要离开熔岩城,前往其他层,就还有希望。深渊之大,那头龙想找到它们,至少也要费个几百年,到时候时局还不一定怎么样。
然而平时觉得转瞬就至的城门,在今天却格外地遥远。
“还没到吗?”魔犬大声喊道,几乎要撕裂气流的声音里尽是恐惧。
它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该跟乌鸦一起跑掉的。可恶,以狡猾著称的乌鸦肯定是早就嗅到了苗头,才会借着什么保养翅膀的名头提前离城。而它们就是被它留下用来挡剑的炮灰。
“到了。”夜魇是几魔里看起来最冷静的,但如果凑近看它展开的不断微微颤抖的双手,就会发现女恶魔此时内心也并不那么冷静。
漆黑的荒原上凭空亮起道赤红火焰,接着从那处开始,像是有把无形的刻刀,画出一个直立于地面的繁复阵法,每条图案线上都冒着四溅的火花。
是门!
荒原上的瘦弱恶魔们几乎都沸腾了起来,被这个暗无天地的鬼地方关了几百年,这道出城的门几乎把它们心底熄灭的逃生的希望又点了起来。
阵法最后一笔才刚刻完,已经有潮水般黑压压的瘦弱恶魔奔涌而去。
阵法亮起,不同于炙热熔岩的冰雪气息随风涌入。蛇头恶魔见状赶忙上前,挤开比自己瘦弱得多的夜魇,抬脚迈入波动起来的空气中,即将逃出生天的喜悦冲淡了胸中的焦躁。
它心下一松,迎着波动的空气迈入,下秒,终年被雪覆盖的苍白大地在眼前展开。然而不等远遁,视线不受控制地天旋地转起来。
蛇头恶魔用手臂撑起上半身,扭过头,不敢置信地望着黑血四溅的断口,出门的俨然只有自己的上半截躯体。不过,没事,只要还活着,下半身再长回来就是。
然而念头一转,它才骇然地想起,自己的魔核还留在下半截的胃囊中!
金色的月牙状剑光划裂了阵法,所过之处,蛇头魔的半身和黑潮般的恶魔们黑液四溅,无数断肢头颅飞上半空,又如雨般落下。
燃烧着的阵法熄灭,随着扭动的空气消失,露出了另一面的景象。灰眸男人孑然而立,黑色长发被夜风吹开,像极了死神展开的黑色双翅。
“怎么……”这头畜生是什么速度,明明刚才还在它们屁股后面的!
“各位侯爵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塞拉菲尔提着长剑,剑身上燃烧着金色火焰,所过之处,还在蠕动爬行的残臂断肢纷纷化为灰烬,包括蛇头恶魔那半截躯体和魔核。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魔龙显然早就到了,但还是耐心地等着它们开门,让它们以为自己能成功地死里逃生,又掐着点,在希望触手可及之时,骤然撕裂。
他在折磨它们,像戏耍老鼠一样玩弄它们。
“我们一起上,”蜥蜴魔裂开嘴,愤怒地大吼,身体暴涨,背上沿着脊椎展开的鳍尖刺划开衣服,露出满是滑腻鳞片的上半身,“难道还会打不过这臭小子吗?”
震天吼声之下,蜥蜴魔往前跃起,提起垂地的前肢,指间有薄膜连接的爪子握紧,滋滋的毒液滴落,绿色毒气包裹拳头对准男人锤下。触及之地伴随剧烈震动,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岩石坑,无数裂纹碎石随着溢散的毒气朝周围扩散。
就算来个三位数的深渊领主都抗不了这一拳头,然而不等蜥蜴魔反应,头顶被一片暗影笼罩。它就着锤地的姿势,扭头仰望,骤然对上了冰冷的瞳孔。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两道交叉的金月牙照亮了蜥蜴狭长的脑袋,窒息的能量铺天盖地般压下。它惊慌失措地抬起两只过长的前肢,绿色气体铺展成盾。
月牙眨眼而至,盾牌几乎应声消散,蜥蜴的两肢断裂,躯体在巨大冲力下砸飞在远处的黑色岩石上。
塞拉菲尔不紧不慢地朝绿蜥蜴走去时,破空声从侧面传来,岩石组成的巨大斧子砍来。他脚尖一踮,身子往后腾空飞起,与落下的斧子扇面擦身而过。
然而才在半空中落下,紫光原地亮起,夜魇从光中闪现,手握双刀,紫色刀光朝背对自己的男人交错绞杀。
眼看紫色刀光就要切断对方脖子,那人却原地消失了。几乎是同时,夜魇的背后金色亮起,它侧头望去,金色光如丝般缠绕剑身,一道比剑本身大上几倍的金色剑影冲天而起,黑暗的平原霎时都被金光照亮。
夜魇,不对,处于金光笼罩下的四魔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四散而逃。然而巨大的剑影攻击覆盖面积大得惊人。
塞拉菲尔单手握剑,利落地横扫而过,四魔虽然躲了过去,但都被剑气带来的湍急气流掀翻在地。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只等那道金色剑光铺天盖地般落下,在场四魔都会立即被斩杀。
这种力量带来的压迫感简直能让对手窒息,结局可以说是压倒性的毫无悬念的胜利,而对比狼狈不堪的恶魔们,反观天空中悬停的男人,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
被死亡恐惧绞紧的同时,弗拉兹内心的妒火几乎如爆发的火山般喷涌而出。它费尽心机想融合神之心,想化神力为己用所得到的力量,一头小龙竟然就轻轻松松地拥有了。
神怎么能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不能给予它这种天赋!
塞拉菲尔能看清底下每只魔的表情,但懒得去猜它们临死前的所思所想,渺小的虫子,就该时刻做好被碾死的准备。
他手臂一挥,剑光落下,同时如山般压顶的重力碾压下来。很快,所有魔都会被碾为肉泥。
早知道就不该去招惹这头魔龙,他想做深渊之主就让他做不就好了,相安无事,
它们还是统领一方的侯爵。为了大魔的一时高傲,被弗拉兹蛊惑,现在就要变成火山平原的饲料,简直太愚蠢了。然而铡刀已经落下,后悔也晚了。
突然,它们感觉身上一轻,金色剑光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四分五裂。
塞拉菲尔在对方出现的同时就发觉了,但他没有冒然补剑,因为这股力量罕见地能给他带来些威胁感。
要打自然也能打,就是会费劲些,而他自始至终的目的就是杀掉撺掇皇帝杀龙取核的弗拉兹而已,若是同对方打起来,让它跑了,反而是舍本逐末。
塞拉菲尔想着,目光望向对面的空中,一个人影正凌空站在那里,安静得让人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人穿着黑衣长裙,头戴兜帽,帽檐垂下,只露出没有血色的苍白嘴唇和皮肤。红如血般的长发披在胸前,垂下的两手交握放在身前,裸露的双臂上画满了黑色的咒纹图案,看不出是什么作用。
比起恶魔,对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正在苦行修炼的教徒。
“公爵!”底下的四魔,包括弗拉兹,全都挣扎地爬起来,单膝跪地,恭敬地垂首行礼。
“久仰大名,”塞拉菲尔轻声说,语气里没多少尊敬,同时打量着传说中神秘的三公爵之一。
“你不能杀了它们,”女声意外地低沉,语气平静得不带一丝情感。
“我以为强者杀弱者是深渊里的天然法则,”塞拉菲尔略带嘲讽地说,“看来不管地上还是深渊都有特权阶层。”
“三公爵之下,六侯爵统领十二伯爵,分管数层深渊领主,如果全部死掉,会引起巨大的混乱,”女公爵丝毫不受嘲讽影响,平静而冷漠地陈述道,宛如宣读律法的机器,“要更替爵位必须层层一一挑战,这是魔神定下的律法,不能改变。”
“阿穆拉侯爵的死可以不追究。到此为止,金龙塞拉菲尔那亚拉。”
“我不是金龙。”他的语速缓慢,吐字冰冷而清晰。
“就算你改变了鳞片颜色,也改变不了身体里流淌着金龙血脉的事实,”女公爵说,“回到地表,遵循魔神留下的旨意。”
轻而沙哑的嗤笑打断了它的话,塞拉菲尔嘴角勾起,眼底却冷得吓人,“是谁先打破了魔神的律法?介入地表,蛊惑帝国皇帝,杀金龙取神核?你们恶魔不守规矩,却反而处处让我守规矩,这是什么道理?”
女公爵停了下,继续说道,“如同三公爵是深渊秩序守护者,金龙作为地表秩序的守护者,原本应该避世,但它爱上了人类,无法再公平地守序,导致律法催生出了新的守序金龙。不管最终的屠刀是由谁挥下,你父亲的死是必然的。”
“失去金龙,地表的秩序已然开始崩毁,趁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必然?谁规定的必然?”塞拉菲尔轻声而不容置疑地打断对方的话,呼吸急促起来,灰色眸子射出的目光如有实质的冰箭,“我父亲一直尽忠职守地待在龙岛,而魔神定下的所谓律法却要因为它爱上了一个人而处它死刑?如果这就是律法所追求的公平,那么打破了又怎么样?”
“律法被打破,秩序倒向混乱,深渊和地表重合,混沌就会重临,”女公爵平静地陈述道,“到时候魔神重临,世界将会迎来又一次大清洗,数以万计百万计的生灵会因此而死。金龙,你真的要因为个人的恩怨而把世界拖入死亡吗?”
“大清洗?”塞拉菲尔眯眼,女公爵没必要唬他,所以一直存在于童谣里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金龙,回到地表,履行你的职责……”女公爵没说完,再一次被对方打断。
塞拉菲尔垂着头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响,他猛地抬起头,提剑朝下一劈。
“律法不公,破了又如何?魔神要乱杀无辜,我就屠了这邪神!”
他的速度太快,女公爵想去阻拦已经晚了。从公爵出现开始,一直以为自己稳了的弗拉兹猝不及防地被金色剑气劈成了两半,同样变成两半的还有藏在心脏中的魔核。
塞拉菲尔紧握长剑,防备可能动手的女公爵。然而对方只是沉默地望着死掉的弗拉兹,半晌后轻声问,“在见识过神的力量后,你竟然还觉得自己能屠神吗?”
塞拉菲尔闻言,目光骤然一凛,几乎立即想到了白色液体中古怪的力量,以及那把暴虐的刀。几个侯爵的实力远不如他,却还敢计划谋杀,背后果然有三个公爵的授意。
“只是神留下的一部分躯体,甚至只是浸泡过神之眼的液体,里面蕴含的仅仅是溢散的一点点神力,于魔神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她抬起头,透过遮住眼睛的帽檐望向年轻的金龙,轻声问,“你还觉得自己能屠神吗?”
“不管能不能,我敢一试。”
女公爵沉默良久,苍白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同时身后的空气泛起涟漪,身影逐渐消失在其中。
“希望在大清洗来临的时候,你也能践行自己的诺言。”声音随风飘散在夜色中。
塞拉菲尔垂眸望向地面,那里只剩弗拉兹的两截尸体,其他三只失去踪迹的魔显然是被女公爵顺道带走了。
不过罪魁祸首死了,其他附带品死活都无所谓,而且他目前还不想跟三公爵闹僵。
三只魔被随意丢在了某层深渊,女公爵则跟来时一样,孤身回到了避世的地方,被称为神寂之地的旧皇宫遗址。
这里是魔神以前待的宫殿,在祂于王座上陨落后就变成了魔神的神庙。
女公爵不紧不慢地走过悬浮在铅灰色云海之上的长桥,踏上宽阔的石阶,走进大殿,里面背身立着两人,同样是黑袍披身,兜帽低垂。
它们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在做祷告,而面向的方向却是一个华丽的王座,高高矗立在大殿上。
“你见过他了?”左边短发的公爵问。
“你觉得他能做到吗?”右边垂着银辫子的公爵接着问。
“不管能不能,我们都只能相信他了,不是吗?”女公爵走上前,跟它们并肩而立,“神刀夜夜异动,现在不知去向,就是祂已经回来的最好证据。大清洗已经无法避免,唯一能救所有恶魔的只有……”
它停下深吸了口气,声音里竟然带上了点畏惧的颤抖,很轻地嗫嚅,“弑神。”
“他抵御住了神之眼液体的侵蚀,也许还有一线希望。”银发公爵说。
“虽然很渺茫。”短发公爵轻声叹息。
……
被各方势力大佬计划谋杀的魔神大人此时正站在熔岩城大街上,仰头望着公告栏,陷入了沉思。
“他真的记住了我的脸,而且记得还挺清楚,”露兹喃喃道,一边仔细掩好脸上的面罩。
“唧。”
“我怎么活该了?”露兹不满地捏捏领子里的章鱼,“我只是说说,又没真的睡了他,谁知道这头心胸狭窄的龙竟然这么记仇。”
她指
着的公告栏上赫然是一张占据C位,巨大无比的通缉令,通缉犯的容貌描绘得惟妙惟肖,简直跟站在通缉令下面,严实遮盖着脸的通缉犯本犯一摸一样。
而犯下的罪行只有一条。
此魔女诱骗深渊之主,一夜情后始乱终弃,罪大恶极。
“看起来更像是因爱生恨的追杀啊……”一路过的大魔评价道。
“哎,就算再强大又如何,该受的情伤还是无法避免。”另一路过大魔假模假样实则幸灾乐祸地叹息道。
“没想到深渊之主竟然这么痴情?”第三个路过的大魔赞叹道,“看这个描述,很像是魅魔干的啊。”
围着的一堆大魔纷纷点头,开始猜测是哪只小魅魔有这等实力,不知道长得有多美,才能让深渊之主拿出半间藏宝库的宝贝,天价悬赏也要寻回。
“咦,”露兹身边的一只魔瞥见她露在外面的眼睛,“你的眼形怎么跟上面的有点像啊?”
在其他讨论宝库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魔被吸引过来前,露兹盯着它的眼睛说,“一点都不像。”
那魔立即露出了呆呆的表情,机械地复述道,“一点都不像。”然后它恢复神智,看着身边空了的位置,茫然地喃声,“刚才我说了什么来着?”
在经过了几次有意无意的催眠事件后,露兹已经发觉自己多了的新技能,开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初的神之眼可能不是捏碎了,而是融进了身体。
也好,技多不压身嘛。更何况在现在已然变成过街老鼠的情况下,这个技能简直是雪中送碳。
“唧。”
“竟然说我这么惨是活该,”露兹忿忿道,“我回去可是为了从邪恶巨龙爪子里解救你!”
“唧唧!”那你亲他干嘛!
露兹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这个问题无法回答,问就是身体本能,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是龙太美,如果他长得丑点,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没错,她是不可能犯错的,要错也是因为有邪恶巨龙的诱惑在先。
她只是一个受美貌蒙蔽的无辜失足少女。
“怎么哭丧着脸?”第一场比赛后见过的灰发刀疤脸迎面走来,跟露兹一同站在赛场房间门外,“是因为马上要被我杀死了吗?”
露兹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从她这张包成木乃伊的脸上看出表情的,但气势不能输。
“我在替马上要死掉的你哀悼。”
“好一张尖牙利嘴,”灰发阴狠地说,“看看待会赛场上,你的嘴能不能也有这么硬!”
他说着推开房门,里面的裁判已经等着了。灰发丢下牌子,推开另一边的门进入赛场,外面立即传来了震天的呼喊声。
第115章 熔岩城的秘密“我看过你的上一场,对……
“我看过你的上一场,对新手来说还不错,”灰发咧开嘴,对比自己个子小得多的对手露出势在必得的大笑,“不过中级场跟低级场可不同,我也不是树鬼那种废物。”
露兹安静地望着它,想看看中级场怎么个不一样。就见对方把手放到自己胸口,上衣齐刷刷地落到腰下,露出赤裸的上身。
露兹:……
她的目光扫了眼对面的肌肉和人鱼线,不自觉地同唯一接触过的参照对象做对比,立即露出轻蔑,锐评道,“不过如此。”
灰发立即怒目而视,瞪圆的眼睛越来越大,“你竟敢羞辱我?”
同时他的手插进自己腰部,从里面抽出了一条半人高的长骨,血肉黏腻的声音听得露兹的腰子也幻痛起来。就算是在有超高自愈力的恶魔中,也很少有这种狠人。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露兹简短地回答,“你的人鱼线不够优美。”
显然有时候真话比任何嘲讽都更能拉仇恨。灰发的眼睛大小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占据了脑袋的一半,像金鱼一样往外鼓包地凸出。
长条脊椎骨在它手里像鞭子一样舞得啪啪作响,沙尘随着气流旋转而起,在两魔周边形成一道风暴墙。灰发退后一步,身体竟然逐渐沙化,融进了疾速转动的风圈里。
风沙的呼啸声很大,耳朵上就像戴了隔音的罩子一样,连观众台上的呼喊都变得很遥远。眼前尽是卷起的米黄色沙子和扰乱视线的风尘。
灰发盯着风暴圈中央无知无觉的女恶魔,她就跟以前刚升上中级场的那些低级场废物一样,对顶尖的力量一无所知。
天赋,是成为顶尖高手必不可缺的东西,是低级场废物再努力都无法达到的高度。
就像这场风暴,作为它的半领域,天然拥有扰乱猎物感官的能力,就算是恶魔的超强视觉、听觉,在这里也会失灵失效,然后成为帮助它狩猎的帮凶。
在猎物的感知中鞭子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挥来的,不管是视觉还是听觉都会欺骗它们。以前的几场中,坚持得最久的一个也是在挨打了几次后才发觉自己的五感彻底失灵了。
但这只会更加让它崩溃,因为你无法抵挡一个看不见的对手,除非将自己牢牢裹在360度无死角的盾里。可那样的消极防御又能坚持得了多久呢?
所以灰发的对手很多到赛事末尾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它走到面前都会以为只是假的幻觉。而更可怕的是,这种天赋能力是即使旁观一百次都无解的,甚至很多观众到最后都不明白为什么对手会变迟钝变呆愣,然后输掉了比赛。
它心情愉悦地甩着鞭子,骨鞭绕着风流直冲而去。近了,更近了,风流已经吹开她的长发,修长脆弱的脖子就在眼前。
没错,就这样死在鞭下吧,脆弱又无用的雌性!
突然铿一声,强大的后力传来,差点震麻灰发的手,但攻击被抵挡住的震惊让它根本无心关注,只一味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盯着那条舞动的暗红锁链。
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巧合吗?而且它明明记得对方的武器是把红色长刀,怎么会又变成了条锁链?
灰发暂时搁起疑惑,想着另寻一个角度又是一鞭,然而攻击又被那条锁链轻松地化解了。它立即又连着转换角度,甩出四五鞭,全都被一个不落地挡下。
这下灰发不能再用巧合来解释对方的行为。
“你要是出完招了,”雌性抬起手将被吹到脸上的头发顺到脑后扎好,“那就轮到我了。”
什么?灰发下意识屏息,暗中蓄力,加强风暴的强度。
只见环绕在露兹周身的红色锁链迅速收拢,凝成把近人高的细瘦长刀,她的武器竟然能随意地变换形态!
长刀几下挥舞间,数道红色半月形刀光成影,如交错的涟漪般朝四周扩散。
刀光所过之处,风沙像廉价的麻布帘子一样被割开缝隙,场外的观众惊呼重新传了进来。她拿刀的手随之扬起,刀化锁链,将快要重新合在一起的旋转风壁彻底撕裂。
下半身已经变成蜥蜴样粗壮长尾的灰发出现在眼前,大瞪着鱼泡眼,倒吸口气。
“中级场,就这吗?”露兹平静地问。
灰发的一对金鱼鼓包眼微眯,抿紧的嘴松开 ,露出鲜红的信子,“热个身罢了。雌性,你勉强算得上个对手。不过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场。”
霎时,风沙再起,但很快就停了,散去的漩涡状风帘后面,是一望无际的黄色沙海,头顶炽热的阳光,天穹白得如磨砂塑料片似的。
看来这就是灰发的领域了,不知道它的恶魔本体是什么品种的沙蜥杂糅。
“你怎么看破半领域的幻象?”灰发的声音从地底传来,低而浑厚,随着脚下沙子的微微震动,仿佛整片沙海都在说话。
露兹沉思了几秒,认真地说,“仔细地看。”
她没有任何敷衍的意思,全程确实就是用看。露兹可以看到能量流动的轨迹。
沙尘造出的欺骗感官的幻象有点像一种微型海市蜃楼,当真正的攻击发出,会在能量场中随机折射出一道相同的攻击画面。
但幻象在露兹眼里就像没装东西的塑料薄皮,是一种投影机投出的影像,而真正攻击中则凝实着能量。这让她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幻象和真实攻击的来处。
简单地说,好比丢过来的是一块真石头,一块2D影像石头,那可不是仔细看就能分辨出来了吗?
但灰发却觉得这理由敷衍得简直是在搪塞自己,还是那种根本懒得花心思的搪塞。雌性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股浓浓的轻视。
什么只要看就行,自己的天赋绝对不是幻觉那么简单,不然它也不可能在中级场存活这么久!
挑衅,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
原本还想迅速杀掉她的。但现在被这么挑衅,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己作为中级场老大的威名,它也要让对方好好感受一下来自顶级力量的颤栗。
露兹只觉得从自己说完到对方突然暴起的短暂一秒中,灰发似乎是自顾自脑补了大量废料。所以说,果然真话才最伤魔吗?
沙海愤怒地翻涌起来,脚下的沙地变成了松软的沙子,根本没法再站立。好在露兹已经能熟练地驾驭翅膀,骨翅从背上舒展开,锁链缠绕而上,眨眼变成了丰密的羽毛。
她振翅飞起,俯瞰着汹涌的沙浪,突然浪中卷起道漩涡,底下的东西闪电般射到了面前。
一只沙子凝成的蝎子翘起尾巴,尖锐的尾刺直扎面门。接着不等露兹躲开,这样的漩涡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片沙海,蝎子像一场逆着重力往上下的雨,密集地腾跃而起,如离弦的箭一样射向她。
蝎子不大,但规模已经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露兹合拢翅膀将自己包裹其中,等蝎子黑压压地覆满翅膀表层,接着疾速旋转三周甩落,展开翅膀扫清剩下的零星几只。
然而蝎子不过是灰发的障眼法,真正的攻击是趁着露兹清理蝎子时跃起的分身。只见几十道影子以相同的姿态甩着骨鞭往中心的雌性扑去,期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等沙蝎的遮挡消除,鱼泡眼已经几乎贴到面前。就算能看出哪个是真身也需要时间去分辨,然而几十个,根本来不及。
最重要的是,这些分身可不是之前没有一点伤害的幻觉攻击。每一个分身都继承了它几十分之一的力量。
所以这一击她吃定了!
露兹用上半秒时间判定来不及找出真身的事实,下半秒确定应对措施。
既然找不出真身,那就全部当真身来击溃好了。
翅膀微微一震,红色的羽毛顿时如受惊的血蝶一样向四周散开,但看起来柔软轻盈的羽毛一碰触分身就会像刀子一样划开它们。
分身在刀片蝴蝶之中无知无觉,割掉了脑袋手臂一样面不改色地冲上来。但本体显然不一样,灰发下意识地往分身后面躲避羽毛,幅度很小,但这已经足够露兹确认出真身的位置。
顿时羽毛纷纷相互融合,一条环绕四周的锁链形成。锁链的尖端闪电似的穿梭在分身之间,穿透它们的胸膛。
它好像能无限延长一样,把所有分身都串在了一起,灰发赶忙避开了刺来的锁链尖,但下刻仰头看去,它蓦地愣住了。
原来红色锁链不是胡乱穿梭,它是在用自己组出一个法阵咒纹。最后一笔结束,巨大的悬空咒纹霎时散发出逼人的红光,光之所及,范围内的分身纷纷散成了沙子飘落。
灰发感觉到红光的威胁,眼见不妙赶忙下落,想重新融进沙海再伺机杀她。然而在手指尖触到沙子的同时,一道灼热的东西从胸膛贯穿而出。
一支红色长矛,带着黑色血液,深深地扎进沙子。灰发像烤串上的肉一样串在上面,血液从伤口喷溅而出。
这种贯穿不是致命伤,只要没死,就还有机会!
灰发的自我安慰被背部传来的温热触感打断。挣扎的灰发立即像被石化了一样僵住不动了。因为它能感觉到那只手正慢慢地顺着脊椎往那个地方摸去。
“我发现恶魔的魔核一般都会藏在跟力量来源相关的部位。”
这话听着好违和,仿佛对方才刚成为恶魔不久似的。但此时灰发已经没有心情思考这些事了,僵了一秒后,它开始更用力地挣扎起来,想在对方找到自己的核之前从矛上挣脱出来。
然后就没然后了。露兹切开了它的背,在贴近脊椎靠下的位置,果然摸到了那枚核。
沙海领域消失,血矛化血跟其他部分融合回到露兹手腕上固定。没了支撑,灰发的身体砰地砸在了赛场沙地上。
临死前它听见脑袋上的声音轻轻嘟囔道,“我还以为这场能试试自己的新领域呢。”
灰发愣住了,原来自己全力以赴之下,却还没把对方的领域逼出来吗?怎么会,明明树鬼的那场对方还没那么强,为什么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暴涨到这么可怕的程度?
可惜它没有机会再知道了。
而同时,露兹也再次实力证明了自己有多乌鸦嘴。按往常,沙地只会把死掉的尸体吞下去,但今天却有点不一样,它变得格外地躁动。
转身朝门走去的露兹没发现沙地的陷落范围在疾速扩散,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整个吞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下面竟然不是实地,而是一个巨大的空洞,面积之大几乎涵盖了整座城,不,甚至还包括了外面的平原。
脚下汹涌的岩浆浪潮瞬间吞没了灰发的尸体,幸好露兹及时展开了翅膀,这才没有跟着一起淹没。耳边的惨叫此起彼伏地响起,她扭头四顾,发现头顶的黑色岩石层中还在不断地拖下来恶魔。
有死掉的尸体,也有活的斗士,还有些明显是观众和侍者,更有黑瘦的平原外的饲料恶魔。除开有翅膀能飞的,大部分恶魔都没能幸免。
“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我不是赢了吗,怎么会被弄下来?”
“这是哪里?”
“快看下面,岩浆里好像有东西!”
露兹垂头望去,岩浆里没发现什么,倒是在接近岩浆的岩石上瞥见了两坨熟悉的肉山。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两坨恐怕就是宽圆帽和红胡子。
它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想试试岩浆能不能杀死自己?毕竟成为污染物时时刻刻都在被变异的痛苦折磨,身体和心理都十分难熬。
露兹的猜测刚过脑,底下就传来岩浆的咕嘟声,循声望去,一块硕大的圆形黑色岩石山浮出岩浆表面,接着又沉了下去。
那是什么鬼东西?这个疑惑同时在所有幸存者的脑子里浮现。
同时头上还在不断掉下来恶魔,后来甚至出现了一些明显是城内建筑的墙面,带着吊灯的天花板,铺着地毯的石阶……
许多飞在半空的恶魔被猝不及防地砸进了岩浆里。
露兹灵活地闪避着掉落下来的大块建筑物体,伴随轰隆轰隆的岩浆溅起声,底下似乎有什么被唤醒了,刹那间,一种被危险盯上了的毛骨悚然爬上后脊背。
露兹下意识往下望去,看到了一个很大的黑色点从岩浆下面浮起来,目测几乎有整个角斗场那么大,那道可怕的视线正是从这片黑色里发出来。
在众魔畏惧地猜测之时,宽圆帽和红胡子却像早就知道一样,朝黑色跳了进去。霎时轰鸣更响,两片自动门一样的黑岩石从两侧朝黑色圆的中心合拢。
露兹愣了下,接着倒抽了口凉气,她知道黑圆是什么了。
那是一只眼睛,自动门是它的眼皮,这片岩浆底下藏着一头大到恐怖的巨兽。恐怕往日里不断投落下来的尸体都是喂给它的饲料。
原来这就是熔岩城的秘密,一座建在沉睡巨兽上的城市,为了不断获取富含高能量的饲料,以试炼之城的名头吸引强大的恶魔汇聚到这里,再通过角斗场不断屠宰新鲜饲料喂给巨兽,来安抚它。
露兹想起那晚偷听过的对话,这不会就是红胡子之前提到过的熔岩兽吧?
等等,肉山有极强的污染性,宽圆帽它们这是要拉整座城一起陪葬吗?
不等细想,整个地下空洞都仿佛震颤了起来。一座岩石山冲天而起,顶上厚实的岩石瞬间如豆腐一般碎裂,破开大洞。随之涌起的岩浆化成海啸向四周铺天盖地地涌来。
整个地下空洞恐怕很快就会被海啸彻底洗刷一遍,继续待下的存活概率几乎为零。而唯一能出去的口子就是被熔岩兽顶开的大洞。
可巨兽躯体庞大到不可想象,简直像座大山凭空拔地而起一样,它的四周全是密集下落的岩石。有些跟露兹相同想法的飞行恶魔试图靠近,稍不小心就会被落石砸下去。
按生存系数打分的话,待在原地是0,而随巨兽一起出去则是0.001。
至少不是零。
露兹一边苦中作乐地想,一边像箭一样冲过去。她闪过碎石,望见还在不
断攀升的岩石山一样的巨兽身体,果断搭上了这辆顺风车。至少大块的岩石在靠近巨兽时就会被撞得粉碎,她只需要躲避小石头就行。
露兹的指甲伸出,扎入巨兽的岩石表层固定身体,同时试图吸取污染它的源头。但巨兽太大了,她的感应力进入几乎像一滴水落入大海。
熔岩兽的速度很快,不一会,露兹就重新瞥见了城市的灯光。但此时的城中城仿佛经历了十级地震,房屋毁坏殆尽,角斗场和赌场两座华丽的建筑已经坍塌成了一堆废墟,在巨兽出来的洞口边缘,还有无数恶魔尖叫着失足落入下面。
不等露兹放手下车,又一声轰隆巨响传来,巨兽竟然直接顶碎了灰雾笼罩的夜空,不对,应该说是那座矩形的外城城墙。
刺眼的光如剑一样从破洞刺下来,露兹还不适应骤然的变亮,紧紧闭上了眼睛,看着眼皮外越来越亮的光,同时岩浆的灼热褪去,四周被冰冷的寒气笼罩。
她适应了会,睁开眼睛,迎着疾速冲下来的冰冷气流,仰头望去,发现巨兽竟然还在攀升。可顶上已经是这层深渊的天空了,巨兽却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厚实的灰色云层里。
它要去哪里?难道还能蹿到上一层深渊不成?
露兹来不及猜它的想法,趁机找机会跳车,乍然从高速上升的巨兽上下来,因为惯性和气流,她猛地往下翻滚了好一段才止住下落的势头。
不等她停稳,只听见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云层之上的无形屏障挡住了熔岩兽,露兹感觉整层深渊都开始震荡了起来。但已然发狂的巨兽并没有落回地面,看样子是打算再撞一次。
得阻止它!可是对方有遮天蔽日那么大,露兹感觉自己恐怕都没有它的一块鳞片那么大,该怎么阻止呢?
忽然,一头熟悉的黑龙出现在了视野中,庞大的巨龙在熔岩兽的映衬下竟然也显得娇小了起来。
黑龙收翅化成人形,巨大的剑影插入云霄,金色剑光映亮了云层,随即往巨兽脖子砍去,然而声势震天的一剑竟然只堪堪切进了一点巨兽的表皮。
巨剑剑影没有消散,反而光亮更盛了,同时又往巨兽脖子里切进去了一部分,眼看就要过半,突然剑影一顿,碎成了无数的金色碎光。
一只爪子从后面插进了塞拉菲尔的心口,对方还在继续往心脏伸去,同时熟悉的戏谑声音在背后响起。
“弗拉兹总是很着急,我就说等等嘛,”之前被几魔腹诽偷溜的斯拉托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选个恰当的时机是很重要的。”
鲜血同时从插入的伤口和塞拉菲尔嘴里喷出。为了对付巨兽,他几乎耗费了大半的力量,这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我猜以熔岩巨兽的强大气息足够掩盖我的,看来是猜中了。”
“不止弗拉兹,一直都是你和它,”塞拉菲尔明白过来,介入地表,抢夺神核什么的都有斯拉托斯的参与,可他想不明白,“弗拉兹是为了力量,你呢?”
“我?”斯拉托斯歪歪头,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为了乐趣啦,深渊几千几万年都没变过了,实在太无聊了。所以当弗拉兹找上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同意了,因为听起来简直太有趣了。”
“疯子。”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但是金龙血脉彻底斩灭,混沌才会重临,”斯拉托斯舔了舔溅到嘴角边的龙血,爪子已经触碰到龙心,“不知道三个老怪物嘴里念叨的魔神究竟长什么样?想想还有点激动……嗯?”
熔岩巨兽的强大气息能掩盖斯拉托斯自己的,当然也会掩盖其他魔的。更让它没想到的是在此时巨兽撞天的浩大声势下,还会有魔不赶紧逃命,反而朝着这里来。
来不及躲避,红色刀光已经精准斩断了插在塞拉菲尔后心口的爪子。
来人的脸包得跟木乃伊一样,但斯拉托斯认出了那对红色翅膀,“是你,小贼。”
露兹根本没空理它,抱住下落的男人,同时迅速拔出背上的断爪,热得几乎发烫的龙血喷了她一身。露兹从黑石空间里摸出一瓶治愈药剂塞进他嘴里猛灌。
斯拉托斯自然不会干看露兹坏事,它扬起翅膀朝着相拥的两人猛地一扇。在侯爵等级力量加持下的巨风将他们从空中扫落。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用想也知道,绝对会摔成一滩泥。
大风吹开了露兹脸上遮掩的面罩,但眼下两手抱着塞拉菲尔,后背正在使劲用力扇翅膀,试图缓和落速,没有余力再去遮脸,只能只能气喘吁吁又略带尴尬地同男人四目相对。
那晚叫嚣睡他的女孩面孔出现在眼前,而在深渊里能拿得出人类药剂的,眼前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果然是你。”他紧紧盯着她说。
第116章 你没让谁不幸才刚放完骚话睡了人家……
才刚放完骚话睡了人家,以为再见至少几百年后了,没想到隔天就碰到了,尴尬得她眼睛无处安放。
“是啊,好巧。”露兹干巴巴地说,尽力把注意力放到其他感官上,然后发现更尴尬了。
塞拉菲尔的衣服和皮肤在喷溅出的血液下变得潮湿滑腻。为了抱紧他,露兹在双手环住对方的同时,双脚下意识地伸开,从两边绕过他的腰,交错收紧,看起来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身上。
隔着湿透了的衣服,她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起伏,还有几乎跟自己一样快的心跳。他的呼吸夹杂着冷风,喷在她脸上像岩浆的热气一样灼烫。
露兹顿时仿佛被灼伤了似的往后仰起头,避开龙息。
塞拉菲尔后心的洞口在药剂作用下迅速愈合,但这只意味着止住了血,这么重的伤势不可能一下子复原。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将自己垫在了露兹下面。
露兹咬着下唇,顿时觉得心里像春回大地似的,又暖又痒,难道是要发芽了吗?
她胡乱地想着,同时嘴上嘟囔道,“不管谁在下面都没差,我们俩都会一起摔得四分五裂,顶多上面的会少裂几块。”
“你是恶魔。”
露兹:……他确定要这个时候来翻她的账吗?
“四分五裂了应该还能再长回来。”他说,脸上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但凡有一点存活的机会,他都希望能留给她。
露兹愣了下,唇被咬得更紧了,几乎要咬出血来,同时鼻尖一酸,她更用力地扇动翅膀,但其实早就已经到极限,翅根已经都快撕裂了。
难道他们真的要一起碎成几块了吗?
突然,塞拉菲尔听见对面领口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唧,接着露兹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赶忙从里面掏出一只类似章鱼的魔兽,像块膏药似的啪地贴在了他脖子上。
塞拉菲尔:……
“快开!”露兹大喊,但声音在疾速下落的气流声中同样变得模糊不清。
“唧!”他太大只了!尼兹同样大声回应。
露兹知道它的意思不是指体积,而是能量,穿越空间需要用对等的力量抵御间隙中的挤压。光塞拉菲尔一个,它都不肯定能否成功穿越,再带上露兹,最有可能就是像上次一样在间隙漩涡里乱撞,稍有不慎,就会被撕成碎片。
可不穿空间是马上死,穿空间是待会可能会死,那必须选后者啊!
“快点!”管不了这么多了。
“唧。”丢下他吧,主人。
尼兹有些冷酷地提议。
露兹愣了下,这是它第一次不愿意直接听她的话,然后明白过来,迷失在间隙中的危险恐怕要比自己想的还要大。
上次绿火死皮赖脸挤进来是凑巧,而他们能活着出来也是凑巧。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凑巧还会再来一次。
“你走吧。”塞拉菲尔轻声说。
虽然听不懂魔兽的意思,但他在上次金鸢尾庄园见过尼兹的能力,知道它能穿越空间,现在迟迟不打开十有八九是因为它没法带上两个人。
露兹呼吸急促,紧紧抓住他衣服的手
都变得颤抖起来。
“所有我身边的人不是离开了,就是因我而死,我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他平静得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希望至少你能活着,露兹。”
原来他早就认出她了,但他的所谓带来不幸的屁话,她不认同。
“闭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因别的什么人而死。我的生死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塞拉菲尔愣愣地望着她。
“别太自作多情了。”露兹冷静地说完,再次命令尼兹,“快开。”
既然决定了救人,她就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她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神,希望幸运女神能顾及同僚情谊,眷顾她一次吧!
尼兹僵了下,沉默地跳到空中骤然变大,大概已经有两个露兹那么大了,这是它现在的真实体型。
接着一道一人宽的空间裂缝在两人下面出现。
头顶很高处伴随着熔岩兽再次撞击屏障的轰隆,尖啸声直冲他们而来。不用看塞拉菲尔的表情,露兹都知道肯定是那只死鸟追击下来了。
露兹死死盯着漆黑的裂缝,收起翅膀加快下落速度。快点,再快点!
眼看两人都要进入裂缝中了,突然一道疾速划开空气的声音贴近后脑勺。
露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避,然后望着擦肩而过的黑矛直冲开裂缝的尼兹而去。她立即反应过来,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而是尼兹,乌鸦要阻止他们走裂缝。
尼兹柔软的伞盖被猝不及防地穿透,立即惨叫起来,虽然它还是尽力硬撑着维持裂缝,但缝隙的边沿不可避免地变得扭曲起来,正在不可抗拒地慢慢合拢。
来不及了,以目前的落速,等他们到了,裂缝应该是恰好完全闭合。
不对,只要加一点速,至少能塞过去一个人。
想到这里,露兹的目光与灰色眼睛对上。又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你没有让谁不幸。”她飞快说,灰眼迅速睁大,他已经发觉她要做什么了。
可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回什么,抱着他的手脚松开,接着腹部一疼。
露兹用最大的力气踹了他一脚,同时希望塞拉菲尔坚强点,可不要被自己这一脚踹那啥了。
两人在空中骤然分开,塞拉菲尔因为那一脚,落速瞬间加快了不少,正好卡着裂缝合拢的半秒掉了进去。
而天上的露兹,在反作用力下还朝上挪了一段,正好被后面追上来的乌鸦一爪贯胸。
“露兹!”
她望着塞拉菲尔睚眦俱裂地望着自己,然后消失在合上的裂缝里。
接着胸口的爪子猛地抽出,愤怒的斯拉托斯抓住她的脖子狠狠地朝下一甩。
随着砰的巨响,露兹砸在了坑里,不,应该是在被她砸出的坑里,俯面卧着。身下是四溅的鲜血,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甚至都感觉不到身体的其他部位。
脚步声传来,是后一步落到地上的斯拉托斯。这场景好像又回到了她第一天落到深渊的那会,也是倒地不起,而它居高临下,只是这一次乌鸦是带着浓浓的杀气。
它明白塞拉菲尔跑了意味着什么。这位深渊之主绝对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龙,接下来它面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报复。
杀死塞拉菲尔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再想有一个已然不可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雌性!
斯拉托斯望着身体碎裂成块奄奄一息的女恶魔,目露阴狠,抬起的手上出现一支黑色的长矛,猛地朝她的头颅扎去。
既然没有在其他部位瞥见魔核,那么必然是在脑袋里了。
真是合情合理又没什么意思的藏核点啊。
然而就在黑色矛尖快要贯穿她头颅时,一道红光从手腕上亮起,闪了斯拉托斯一眼,接着长矛被别开。
那道巨大的力量让它暗惊,踉跄后退几步,抬眼望去,一把巨大的暗红大刀正斜插在雌性面前,刚才正是它挡开了矛。
“神之刃,”斯拉托斯认出了这把刀的身份,夜魇取来时它见过,还以为公爵来的时候已经取走了,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而更让斯拉托斯吃惊的是,目光越过大刀,后面女恶魔的身体肉块正在以一个可怕的速度迅速缝合起来,甚至可以看见连接肉块之间的类似藕丝的发着红光的细丝。
恶魔的自愈力强不假,但那也是有极限的,像这种碎裂程度,基本已经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了。
可眼前的这只,才过去不到十几秒,已经合完一半了。
斯拉托斯突然没来由地感觉到股寒气爬上脊背,这只雌性没准比魔龙还要危险。
它想也不想地抬手,飞速朝她投去几支黑色矛箭,然而却都被血刀挡下了。
为什么神之刃要这么维护一只恶魔?还有这种可怕的愈合速度。
它的脑海中不觉闪过赌场顶楼一走廊不知去向的污染物,还有已经失踪的神之眼。
一个天方夜谭般的答案正随之在脑海里浮现。如果是真的,那就绝对不能让她活着。
斯拉托斯张开翅膀,立时漆黑从脚下蔓延开,这是它的领域,可以最大程度限制对方的力量。接着在露兹周围的黑暗中,同时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数百支黑箭,对准她射去。
立时,血刀几乎舞得只剩红色的残影。而在密集的铿锵声中,借着箭雨掩护,展翅的男人眨眼穿过了它的防守。
黑色长矛对准那颗无知无觉的头颅扎下。
斯拉托斯愉快地勾起嘴角,发现自己临到头突然也不是很想见魔神呢,所以不管她是不是魔神的寄宿体,都赶紧去死吧!
然后矛扎到一半就不动了。
斯拉托斯睁大了眼睛,惊愕失色地盯着那只徒手抓住自己力量之矛的手,而后者甚至还没完全被缝好。
黑矛是斯拉托斯的力量凝结而成,它正在不断溶解掌心的皮肤,那个感觉大概有点像把手掌面浸到热油锅里炸。但凡有的选,露兹都不会徒手去接。
矛的巨大冲击力还让没完全合拢的臂膀关节又脱开了,好在红线够坚强,继续重新缝了起来。就是从走线中透出的略显沧桑的气息,像极了家里总是给调皮闯祸孩子擦屁股的老母亲。
斯拉托斯眸色一狠,用上了十成的力,它不信这么一只弱小的雌性,一只身受重伤的雌性还能抵挡住自己的攻击。
但是乌鸦太不了解露兹的身体了,它每损坏一次,都会在神之心的重塑之中变得更强一点。此时她单手紧握矛,另一只才缝好的手撑着地,竟然慢慢地站了起来。
黑矛中传来细微的咔嚓声,传到斯拉托斯却如雷贯耳。徒手掰断力量凝结的矛,简直闻所未闻!
它只是看起来像矛,里面凝结的可是纯粹的法力,普通恶魔蹭到一点都要烧掉半边身子,可这只雌性……
她的手在不断被灼烧和痊愈的循环中,而且能看出来治愈在变得越来越快,这意味着对方的力量在逐渐压倒自己的。
谁能相信短短十几秒之前她甚至还是一地分散的躯块?这种力量涨升的速度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矛应声而碎,斯拉托斯失神地倒退两步,看起来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头露兹抬手,血刃回到掌心,起身的同时,刀尖驻地,汩汩岩浆从刀尖流淌而出,所过之处黑色领域尽碎,而同时露出的覆满积雪的大地上开始反季地长出茂密的绿草。
一边火山岩浆,一边绿色茵茵,女恶魔站在两处的交界,看起来跟赌场穹顶上的那幅画出奇地神似,除了她这次有了五官。
“我发过誓要打爆你的鸟头,”她平静地说。
“我们以前有什么恩怨吗?”斯拉托斯确定除了酒店外那次根本没见过她。
露兹抬起刀,“下次,不对,下辈子记得不要乱拿别人的东西。”
斯拉托斯愣了下,接着恍然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那双难忘的眼睛浮现在眼前,逐渐与对面雌性脸上的那双重合 。当时它怎么想来着……想看看有这双狼眼的雌性被逼一逼会发生什么?
“让我见识一下神的力量!”斯拉托斯大笑起来,极致夸张的表情显露了原本就疯狂的内里。
它展开翅膀跃到空中,地上已经被岩浆与绿草占领,自己的领域还剩天上的那部分。
斯拉托斯抬起手,这次手中出现的长矛混身缠绕着滋滋的黑色电流,挥动时所过之处,空气都因巨大的力量扭曲了起来。
矛尖对准地上的露兹用力一掷,随着越接近地面,电流朝外辐射的范围越大。一股大山压顶般的力量随着流星似的矛冲向下来,顿时地上的岩浆翻滚,如海啸般向四周散开,丝丝黑色电流穿插其间,看起来像是周围空间被击碎后出现的裂纹。
露兹深吸口气,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接下这招,但现在不拼命,恐怕就没以后了。
她提起刀,海啸般涌到的岩浆骤然避开露兹。两股岩浆在她身后绕过一个180度的弯,反重力地朝天上流去,同时分开的液体流不断对半,再分成两股,立时粗壮的涌流变成了股股编织的丝线,每一根都组出一个防护咒纹。
顿时顶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散发火光的赤金色的圆形咒纹。每道电流击碎一个咒文,紧接着就会有相同的一个补上。
同时两方领域交界的部位也不断发出相互挤压的滋嘎滋嘎声。
法力消耗强度之大前所未有,如果说之前的打斗都只不过是拧开水龙头滋点水,那么现在就属于是大坝开闸了。已经纯粹是在拼哪一方法力更深厚,而哪一方先耗尽。
透过电流的蛛网,露兹望见斯拉托斯抬起了另一只手,一根同样的电流矛出现在手里,朝这里飞掷。
一支已经竭尽全力了,两支绝对顶不住!
斯拉托斯望着脚下的赤金屏障,随着另一只矛的加入轰地发出赤金光芒,同时成百上千的圆形咒纹同时如琉璃般碎裂,如红金色的雨一样落下。
神也不过如此,它勾起嘴角想。
然而随着红金碎片雨落完,斯拉托斯的嘴角僵住了,在两矛砸出的坑里,是一片空荡。
铺天盖地的电流都是它力量的延展,但凡有动静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然而对方竟然在它无知无觉中离开了包围圈。
后背,空气被划破的轻微兹声响起。斯拉托斯抬手握住黑矛挡住,侧过头,神之刃近在眼前。
在雌性大张的红色翅膀之上,黑色领域正在被外面的什么破开,裂缝遍布,射进道道刺目的红光。接着黑色领域彻底碎裂,露出深渊原本的天空。
斯拉托斯睁大了眼睛,在原本布满铅灰色云层的天空之上,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咒纹法阵正在散发着红光。连发狂的巨兽都不敢触其锋芒,老老实实地落回了地上。
而这个咒文竟然意外地简单,正是露兹刚才画过的守护咒文。这大概是魔神创造深渊时留下的,保护此处空间不受空间间隙的侵扰。
平时不显,而此时它似乎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竟然亮了起来。所有这层深渊的恶魔都呆呆地望着这种奇观,不知道能布下如此巨大咒纹的恶魔到底要能有多强大。
露兹并不知道脑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照在背上的红光像太阳光一样暖暖的,而自己就是那块太阳能充电器。
霎时,她觉得抵住血刃的黑矛似乎都没那么有力了。手腕用力,黑矛便如玻璃做的一样被拦腰截断。
斯拉托斯因为惯性,控制不住地往后凌空倒退数步。再抬眼,刀已经捅进了胸口,然而它的时间流速仿佛慢半拍似的,仍然大睁着眼睛望着对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雌性后背那对翅膀下竟然又多了两对副翅。背对红光的照耀,她的面孔在耀眼的光晕中变得模糊不清,向后展开的六翅边缘不断溢散着赤红的光晕气流。
斯拉托斯连胸口的刀什么时候拔出都不知道,只呆呆望着六翅一振,闪着红光的羽毛如雪般飞来。
然后它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每根羽毛都如刀般锋利,眨眼,乌鸦就被切割成了成百上千块,还有那颗镶嵌在翅膀里的核,一同在红光下灼烧成了粉末飘散。
露兹落到地上,领域消失,露出苍白的大地。她双膝跪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喉咙跟漏气的风琴似的呼哧呼哧。
这次实在太极限了,感觉整个人都快被抽干了。没有最后的红光紧急充了格电,她估计半途就要歇菜。
露兹刚想松口气,突然,一片红色的碎片在眼前落下。她愣了下,接着第二片,第三片……碎片越来越多。露兹猛地抬起头,顿时倒抽口凉气,覆满整个天空的巨大咒纹碎裂了。
没了守护咒纹,天空中很快被空间间隙的漩涡挤压出了一个漆黑的空洞。不等其他人有反应,熔岩兽先咆哮着直冲小洞而去。
它似乎等的就是这个,被它猛烈撞击后,小洞瞬间开裂成大洞,同时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这层所有生物死物都吸了进去。
露兹大战后原本就体力不支,此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更何况抵抗大洞。
被一吸,顿时像只用过揉皱的塑料袋那样飘起,顺着漩涡气流轻轻打了几个转,一头扎进了漆黑的空间间隙中。
第117章 神座空间间隙像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
空间间隙像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而露兹就是那件在里面翻来滚去的皱巴巴的衣服,随着漩涡滚了好一会,晕头巴脑地,只能看见周围糊成虚影的景象。
空间间隙里只有一片虚无的漆黑,露兹扫见跟自己一起吸进来的东西,生物几乎无一例外地被漩涡乱流撕成了碎片,其他大块的岩石或枯木也是,都在这台粉碎机里四分五裂。
除了那头巨兽,不知道是因为体积太大还是有足够抵御间隙漩涡的能量,它看起来像回到了海洋里的鲸鱼一样,慢悠悠地摇摆着自己的鳍翅。
在这么辽阔无边的空间,露兹才终于勉强看清了它的全貌。熔岩兽的主躯体有点像食草类的大恐龙,小脑袋,长长的脖子和庞大的身躯,尾巴部分扁扁的,像条长长的海带,身体两边有三对大翅膀,像船桨一样渐次摆动着。
看起来还蛮稳的,这么乱飞着不如再搭个顺风车。
露兹想罢深吸口气,凝聚起一点刚恢复的力量,腕上的血环化
成长长的锁链朝最接近巨兽的部位甩去,在一块岩石样的鳞片上圈紧,接着将自己拉到了上面。
脚下终于踩到了坚实的东西,让露兹松了口气。她放眼眺望,感觉像是落在了一片满是凹凸不平岩石的小岛上。
巨兽的身体遮挡住了一部分漩涡气流,但风还是很大,稍有不注意,身体就会被吹起来。
露兹不得不暂时用锁链跟一块岩石鳞片捆绑固定,然后靠着它坐下来,轻轻吁了口气。她望向头顶,空间间隙现在宛如一片黑丝绒般的夜空。
前面两次都是这片空间主动把她吐了出去,看来这次想离开也得它主动开口,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这片混沌的黑暗中,时间空间好像都凝固了。漩涡气流湍急,但听不到一点风声,身下巨兽有节奏的微微摇摆让露兹产生了一点困倦。
突然,耳边有嬉笑的声音传来。
“露兹……”
她抬起头,眼睛被耀眼的阳光刺激得微微眯起,抬起手放在额上遮挡。面前的女孩背着阳光,脸在白色光晕下模糊不清,只能看清如血瀑一样披在背上的长发。
“昨晚没睡好吗?”红发女孩问,背着手,稍稍弯腰,似乎是在仔细打量她。
不等她回答,又一道稍远些的声音抢先打趣道,“大概是被隔壁村子的男人勾去了魂。”
露兹扭过头,一片模糊白光中,说话青年的银色辫子在阳光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他抱着一把吟游诗人的竖琴,慢慢弹奏着不成曲调的音乐。
露兹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片森林里,此时正靠在树下打盹,眼前细节模糊的场景看起来像是在梦里。
不过梦里的对话能听得这么清楚吗?
“那个流浪者?”女孩问,“听说他的本体是一头黄金巨龙哎,你们尺寸合适吗?”
“闭嘴啦,你就听这个二流吟游诗人瞎说,”她听见自己懒洋洋地嘟囔,“我只是有双擅长欣赏美的眼睛。”
“第一次听见有人能把贪色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银辫青年戏谑道。
“好了,歇够该训练了,”一个健壮的短发男人走过来,数落道,“你们一个个懒散成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更强?”
“变强干什么?”红发少女笑了声,露兹发觉一开始的笑声就是她发出的,“我看城里的大恶魔们也不怎么开心呀?”
“要打仗了,人皇和恶魔主君打破了和平协议,按照战线的推进速度,很快就会到我们的村子……”短发男人沉声说,“听说军队经过的地方都被毁了,更何况像我们这种人类和恶魔混居的村子,两边都捞不到好。”
他的话让欢快的气氛转瞬陷入了凝重。良久的沉默中,连活泼的红发女孩都显得忧郁了起来,小声嘟囔道,“为什么大人们一定要打仗呢?”
“谁知道呢,”银发青年的指尖轻轻掠过琴弦,发出很轻的铮声。
接下来的对话声变得远了起来,然后所有场景像是开了倍速一样闪了过去,就像短发男说的那样,军队来了,他们从小长大的村子化成灰烬。
几人虽然在烧杀抢掠中躲过一劫,但还是被迫离开故土,随着难民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浪。露兹发现难民队伍里有恶魔也有人类,混血的半魔同样随处可见。
这在深渊和地表分离的现在应该是不太可能出现的,所以果然是梦吧。
梦还在继续,虽然只是了了几个画面,但露兹还是轻易地看出了流浪旅途难以想象地艰苦。没有干净的水和充足的食物,冬天没有衣服防寒,夏天暴雨只能躲在岩石洞穴下。
队伍里的难民一个接一个死掉,而经过下个村子又会有新的一群一群地加入。四人靠着当初短发男的训练体质要更好些,这才硬熬了下来。
然而比起这些,队伍里日益浓郁的绝望才是最致命的。队伍所过之处,满目都是军队留下的狼藉。
烧毁的房子,痛苦的惨叫,士兵厮杀的呐喊,遍地都是尸体,有恶魔也有人类,脚下满是黑色和红色汇聚成的血洼。
这片大地如此辽阔,却没有一处可以成为他们的容身之地。
“我们也会死掉吧。”
在声音中,画面突然从倍速中停下,露兹扭过头,循声望去,活泼的女孩已经长成了沉默寡言的女人,用兜帽遮掩起了漂亮的红发,但露兹还是一下子认出了她。
漆黑无星的夜晚,他们坐在难民队伍的边缘,闻着已经习以为常的焦炭血液气味,无声沉默。
“不会的。”银发男人小声打破沉默,但话语里也满是犹疑。
“几年了,战争不停就不会有适合停留的地方,我们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想回去了,”女人低声说,“如果一定会死,我想被埋在村子的旁边。”
“村子已经没了,”短发男低沉的声音响起,抬高音量说,“不想埋在异乡,就都给我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塞莲说的对,战争不停,我们又能坚持得了多久?”露兹发现一直沉默的自己说话了。
“你怎么也?”短发男有点丧气地抓抓头,“快点别添乱了!”
“我要去登神座。”她说得很慢但很坚定,“只要有人或魔坐上神位,战争就会结束!”
“可,可那只是个传说呀!”
“那不是传说,”一个陌生的男音插进来,露兹转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个金色头发的男人,同样看不清脸,“但我听说过的挑战者都死了,他们都要比你强千百倍。半魔,你是去送死。”
“我要去试试,”梦里的露兹说,“与其像现在这样在绝望里死掉,我宁愿是怀着希望,死在成神的路上。”
金发男人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她。
接着画面又开始变快,这次快得露兹几乎都看不清了,下一秒,加速戛然而止,面前陡然出现了两扇巨大的门。门框几乎有三四米高,门上雕刻了繁复的咒纹。
露兹不确定地抬起手轻轻触碰,沉重的门竟然立即朝里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风从里面出来,带出陈年积攒的尘埃和腐朽的气息。
她转过身,发现后面是一片宽阔的石头台阶,之前的三位伙伴和金发男人都不知去向。
忽然从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重新吸引了露兹的注意力。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然而里面空无一人。
宫殿大厅十分宽敞,两人合抱的柱子分两列耸立,顶起的天花板隐没在黑暗中。
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个高高矗立的华丽王座。冥冥之中,露兹像受到了莫名召唤一样慢慢走了上去。
随着王座越来越近,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逐渐变成了可辨别的话。
“……你当登此神座,但需知成神之路悠长,一旦决定,就无法反悔……”
从贫贱半魔一路走上神位本来应该是这个梦最完美的结局,但露兹没来由地提起了心,下意识觉得不该坐上去。总觉得这种终身绑定的flag,以后妥妥会后悔。
既然她已经走到了这里,肯定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完全能阻止战争了,根本没必要去坐这么个破位子。
但她没法控制梦里的身体。声音还没落下,她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坐了上去。
接着眼前忽地一黑,耳边响起纷乱的惨叫呼喊,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传来。
露兹猛地睁开眼,望着倾斜幅度夸张的岩石岛屿,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梦里出来了。
起先她还以为是这片空间在震动,然后发现是熔岩兽,巨大的六对翅膀不再像刚才那样悠闲,而是胡乱地拍着。庞大的身体翻来倒去,似乎在遭受着某种痛苦的侵袭。
难道是宽圆帽和红胡子那两坨带来的污染吗?之前见巨兽在间隙中一切如常,露兹还以为是微剂量的神力对它无效,现在看来影响还在,只是变异在如此庞大的体积中蔓延扩大花费了更长时间。
露兹抬手触摸身下的鳞片,还是一点都感应不到作祟的力量源,估计得去到变异部位才行。
好在她应该知道污染源的部位,两坨可恶肉山跳的位置是眼睛,那么大概率是在巨兽的脑部。露兹看看四周,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不幸发现,她目前所处的位置貌似接近它尾巴的中后段。
在一座遭受十级地震,并伴随十级台风岛上的长途漫步是什么感受总算让她知道了,每走一步,露兹都必须将长长的指甲插进鳞片里固定,接着才迈下一步。
庞大的身躯到长长的脖子,这套动作不知道机械重复了多久,她终于到了地震中心,此时身子都已经没法固定了。
脚下的巨兽脑袋如一艘在狂风骇浪中左右90度侧斜的大船,露兹紧紧抱着块岩石,脚下随着脑袋侧斜不时地悬空。
她抬眼扫视,很快发现了那片长满瘤子的变异处,其中一坨鼓得最大的瘤子大概有两人来高,上面长了两张脸,正是宽圆帽和红胡子。
没想到这俩还活着,岩浆烧,巨兽吞,最后还能从变异瘤子里长出来,只是两坨融一坨了。
从被瘤子挤得畸形的脸上可以看出,它们应该也跟巨兽一样极度痛苦。估计也是没想到神力不死属性竟然能这么牢固。
红胡子的一只眼睛对上了露兹,两张脸顿时都停下了痛苦呐喊,下一秒肉瘤触手箭般刺向她。
它们还没忘记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的。
露兹立即用锁链圈住一块岩石固定,同时脚一蹬躲开触手,另一只手上红刀闪现,再下一次荡回去时刷地砍掉它。
肉山立即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接着更多触手袭来。露兹不得不展
开翅膀裹住自己防护。
在这里战斗对她太不利了,光是固定身体不被卷走就要花费好大力气,根本施展不开。
露兹略一思索,顿时有了想法。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尽量不去关注恶心的瘤子,然后收起翅膀,任触手卷住自己。
“我能治好你们!”她大声喊道。
要把猎物丢到乱流漩涡里的触手顿了下,然后把她卷到了巨兽那片瘤子上。触手没有放开,似乎是在无声威胁,敢骗它们就把她丢出去。
露兹咽了咽口水,伸开手去触碰那些几乎有她半人高的瘤子,一触即离。
宽圆帽和红胡子见那片瘤子竟然真的开始肉眼可见地退去,露出巨兽掉了鳞片的光秃秃的皮肉,顿时都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只是在那张可怖的脸上显得格外地扭曲恐怖。
它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卷着露兹拖到跟前,大睁眼睛,示意她赶快治愈自己。
“你们污染时间太久了,需要多费点力,先放开我。”
只要露兹能治好自己,有什么要求是不行的。触手几乎想都没想地松开了露兹,还贴心地把她放在了自己身边,方便对方触碰治疗。
露兹一边用锁链固定住自己,一边忍俊不禁地笑了下。接着在两道满怀喜悦的目光中,长刀一闪,肉瘤被拦腰切断,带着两张惊愕脸的部分翻滚着掉了出去,很快就被漩涡卷得看不见了。
简单粗暴地做完分离手术,她这才着手治好剩下的部分。没想到刚吸取完,空间间隙的漩涡力道忽地加强。
原本固定的鳞片在瘤子消去后变小变窄,锁链一松,露兹被猛地往前卷了出去。
在漩涡中就像是漂浮在外宇宙,无处借力,挣扎也是徒劳。因为自己牢不可摧的幸运E属性,露兹心累地放弃了挣扎,打算飘到哪算哪。
就在这时,腰间一紧。她往下望去,看着卷住自己的触须愣了下,它的另一端一直延伸到熔岩兽的嘴边,原来这是它的胡须。
消去灼痛的巨兽已经恢复平静,长长的胡须把露兹卷回来放回到脑袋上,接着像是突然有了目的地似的,一改之前的悠闲,加速往某个方向游去。
稍顷,它在一处停下,甩了甩尾巴。露兹走到脑袋边缘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完全看不出这片黑色有什么不一样。
熔岩兽微微扬起脑袋,悠扬绵长的叫声从露兹脚下发出,随即,黑色往两边拉扯,一道熟悉的裂缝陡然出现在虚空中。
透过裂缝可以望见另一面的景象,似乎是在一座城市的上空。
不管是哪里,总之是个正常地方。
想到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露兹几乎快要喜极而泣,感激地拍了拍巨兽脑袋。
看熔岩兽对空间间隙的熟悉和自若,估计原本就是生活在这里的生物,只是不巧地在魔神创造深渊时被封进咒纹里了,无处安身于是长眠火山底下。
“看来你应该也不叫熔岩兽。”露兹轻声自语,又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给人家关进来的魔神没准就是自己,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让你过了这么久才回家。”
熔岩兽像是在回应似的又长长地叫了一声。
“再见啦!”
露兹欢快地道别,同时朝裂缝纵身跃去,漆黑的空间眨眼被抛在身后,迎面的是铅灰色的云层。
巨兽身影和合拢的裂缝一同消失了。露兹迎面展开翅膀,略一适应风速,便往下落去。
之前只是粗粗一扫,此时她才发现脚下的城市似乎已经废弃了。不仅杳无人烟,而且到处都是颜色暗沉的残砖断瓦,杂草丛生,枯枝遍地。
从一座宫殿上空掠过时,露兹似乎听到了什么细碎的声音。霎时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翅膀一扇,落在了宫殿前面。
望着宽阔的石阶,熟悉感愈加强烈。她慢慢转过身,那两扇梦里见过的大门赫然立在眼前。
露兹呼吸一滞,开始怀疑起那个梦是不是真的是虚构的。
那么要不要进去呢?
露兹望着大门,梦中场景还历历在目,凭着记忆,几乎能清晰地在脑海里描绘出那把高高矗立的华丽椅子。
如果说之前,她还对自己的身份有一丝存疑,那么现在,就是抹掉最后一丝疑虑,彻底验证猜想的时候。
露兹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宫殿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回归,两扇大门咔地一声,立时朝两边旋开。目光朝前望去,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但露兹不打算进去,该看的已经看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她跟这把讨厌的椅子也没什么旧好叙的。而且耳边轻声私语像是传销一样,不断勾引自己进去,烦人。露兹果断转身朝外走去。
那声音见她走得这么果断决绝,是一点旧也不念,顿了顿,接着蓦地提高音量,幽幽地说,“都到门口了,不进来坐坐吗?”
露兹脚步一停,转身望向门户洞开的大殿,“原来你不是靠近椅子才说得清话啊?”
她听出了这是梦里那个神座前警告自己的声音。
“见过了,你不用客气招待我了。”露兹不带感情地咧嘴笑道,接着打算继续往外走。
“你现在走了也没用,无论到哪里最后都会回来,”声音说道,“你自己做的选择,反悔也晚了。”
心中的想法被戳破,露兹立即撇了撇嘴,刚才心里确实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这次不坐是不是就不用被破椅子绑定来着。
她深深叹了口气,朝宫殿里走去,一边问道,“你的声音有点耳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声音顿了顿,带着点心虚的意味小声嘟囔,“可能我是那种比较大众的音吧。”
露兹停在王座前眯眼打量,椅子很大,同时三个她坐下都有余。椅身和两边扶手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还骚包地镶嵌着宝石,就是因为常年不打理,已经落满了灰尘。
“是不是被神圣的神座之华丽给深深震撼了!”
“不,我在思考这层灰要冲洗几遍才能置臀。”
“还不是因为你吗?”声音带着点埋怨地说,“常来坐坐就不会这样了。
接着它看见露兹从空间里掏出了块不知道哪里顺来的餐布垫在王座上,才姗姗放下自己考究的臀,无语到牙痒。
“你简直是在侮辱神座……”那个声音就要开始长篇大论地讲道理,却陡然被露兹接下来的话打断。
“海神?”
声音戛然而止,安静如鸡,仿佛从未出现过。
“现在你们神也要到处兼职了吗?”露兹问,“你在这里兼职播报员?”
声音深吸口气,“我是你……座下的椅子,神之座。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和魔想要面见我,你最好尊重……”
“这么说海神才是你的兼职。”
神座顿了下,有些泄气地说,“你又不回来,我总得找点事做,到处溜达溜达吧。”
说起这个,露兹立即想到了梦境最后的尖叫,都到这时候了,最后一段铁真,那么估计梦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她飞快问道,“我后来是不是后悔坐你了?”
“年纪轻轻用词不
要太污秽。“神座一板一眼地训到。
到底谁污?怕不是污椅听人污吧?
“我后悔了吗?”露兹问,“我阻止战争了吗?”
“阻止了,也没阻止,因为战争结束前你就跑了,几千个年头都没影子。”
“不可能!”露兹斩钉截铁地说,她不是那种会临到头放弃的性格。
“是吗?”神座幽幽地问,“是谁当初一见面就问我要怎么回家的?你走到现在不也是为了找回去的路吗?”
露兹沉默了几秒,“那我也一定是全都安排妥当才走的。”
“可惜问题就出在你留下的这个妥当的安排上,”神座说。
第118章 神寂之地“在空间间隙中穿行,越大的……
“在空间间隙中穿行,越大的质量,受到的反噬越大,更何况是跨越世界之间的壁垒。以神的庞大能量,想穿过去几乎不可能。所以当你确认好另一个世界的锚点后,选择了舍弃身体和所有力量,以灵魂的形式穿越回去。”
“为了确认战争一定会结束,你离开前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从此人类和恶魔分居地表与深渊,并用深渊法则约束更强大的恶魔,使得它们无法去到地表。这个办法虽然粗暴简单,但确实确保了一段时间的和平。”
“能搞快点吗?快进到出问题的部分。”露兹受不了它说书一样的慢吞吞,催促道。
“我等了你几千年,难道你连这么几分钟都等不了吗?”神座幽怨地说,又颇有点忧伤地想,果然是先爱的椅子最卑微吗?
它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下面就说到这点了。确定完深渊和地表的法则,你分别选了最信任的守序者以确保不会再起乱子,留下的身体则作为神的傀儡影子继续留在神座上,以处理战事的扫尾,并威慑两方。”
“等等,傀儡影子?”露兹愣了下,上面讲的基本都跟她听到的传说吻合,但傀儡影子还是头一次,这跟安娜阿尔诺死之前的说法完全对不上,“身体不是腐烂了只留下神之心,神之眼,神之核吗?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神的躯体怎么可能像凡人一样腐烂啊!”神座无语地抽抽嘴,“总之问题就出在傀儡上。”
露兹心头猛地一跳,按照神座罗列的这堆保险措施,整套下来体系确实很完善了,但想起梦里那个一点都不带感情的魔神,总感觉是要出好大的幺蛾子。
“傀儡没有情感,作为执行者它的一切行事都完全按照法则。但是有情感的生命是复杂的,人类和恶魔即使分开了,也因为各自的欲望,族内仍然战事不断。但这些还在法则能约束的范围,直到后来恶魔找到了来到地表的办法。”
“通过契约附身人类或者投放削去力量的分身。”露兹轻声补充道。
“没错,这极大地撼动了魔神法则,触及了作为法则执行者的魔神傀儡的底线。于是在恶魔挑唆下,人类爆发了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后,傀儡认为人类和恶魔的欲望已经扭曲了他们的本性,如果不剪除,继续下去必定会彻底破坏法则。”
露兹听到剪除这个冰冷的词后心口一紧,随即想到了它是不是自己思考的那回事。
“不是大清洗,这才到哪呢。”神座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平静地说,“傀儡开始了以一种比战争更加残酷的方式来阻止战争,但屠戮范围还控制在发动战争的对象上,直到后来傀儡发现只有没有任何欲望的生物才是对法则安全的,才是值得存活下去的。”
但人类和恶魔怎么可能没有欲望,换句话说,没有欲望的人类还是人类吗?恶魔则更是,甚至欲望比人类更加强烈,所以根本就没有符合这种苛刻条件的存在。这必然将结局导向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屠杀失控了,”露兹倒抽了口气。
“是的,从一开始的阻止战争变成了大规模无差别的屠杀,这就是大清洗。”神座说,“眼看人类和恶魔都快要死绝了,两方的守序者再也没办法旁观下去。他们发动了叛变,强行停止了大清洗。”
“但神是无法被杀死的,所以他们只能将傀儡拆分,深渊守序者带走了心脏、眼睛和神之刃,地表守序者则保管神之核。但弑神毕竟不光彩,两方分别的时候约定将事实永远隐瞒,咬死是魔神受不了寂寞自杀了。”
神座忍了忍,还是没憋住地调侃道,“没想到误打误撞,这个离谱的谎言才最接近真相。”
“他们知道那只是一具躯壳吗?”露兹轻声问。她想起了梦里的三人,他们几个以前的感情一定很好吧,背叛并亲手杀死最好的朋友,还要残忍分尸,对他们来说应该也是很痛苦的事。
“你说告别太难受了,就当自己还在,然后选了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无声息地就溜了,”神座幽幽地说
露兹:……
好狗屎,但确实很像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
“当你的朋友好倒霉哦。”神座总结道,又补充了句,“当你的椅子更倒霉。”
露兹不理睬他的调侃,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但你现在知道了,选择了神座就无法后悔,”神座打量她沉思的神色,以为对方又开始琢磨起溜溜大计,赶忙说,“即使灵魂跑了,忘记了一切,最后还是会受到牵引重新回来,再跑一百次也一样。”
露兹点点头,不过她现在想的还真是其他的事。就在刚刚,她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如果如神座说的躯体不会腐烂,那么那具被挖走心脏,眼睛和神核的壳呢?
“大概埋在金龙岛的某处了吧,”神座艰难回忆道。
“等下,为什么我的身体是埋在金龙岛?”露兹发现了里面的违和点。
于情于理,她的朋友们不是把她埋在神座宫殿里,也应该是埋在以前村子的旁边啊,怎么会埋在一个三竿子打不着的金龙岛呢?
神座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你比较招金龙喜欢吧。”
它说完叹了口气,又开始装语重心长的谜语人,“你可别再逮着一个族类霍霍了,人鱼和精灵不也挺漂亮的吗?”
“人鱼太湿了,而且我不喜欢绿色。”露兹条件反射地回道,她想到塞拉菲尔以前跟太阳一样耀眼的金发,惋惜地嘟囔,“金色多美啊。”
“你的喜好可真是,”神座停下,思考了下如何得体吐槽的措辞,“几千年如一日。”
“这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露兹摸着扶手,望着大殿外的灰色天空,安静得仿佛世界都只剩下了她和神座。
“这里是传言里神寂灭的地方,被称为神寂之地,除了深渊守序者,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露兹愣了下,心想对亲手杀了朋友的他们来说,神座相当是她的墓碑,无论是悼念还是忏悔大概都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这些都不重要,”神座以为她是在嫌弃这里冷清,解释道,“只要凡人知道神明回归,肯定会重新有人气的!”
“神明回归,”露兹皱眉斜靠在椅子上,心想神座果然不是谁都能坐的,一会儿就硌得屁股痛,“所以我现在算是回归了吗?”
“只要收回最后一样东西,神之核,那里储存了你作为神的大部分力量,这样魔神才算真的回归。”神座说,“我建议你速度快点,深渊法则已经失效,恶魔侵袭地表,战争已经打响了。”
“深渊法则怎么会失效?”
“魔神离开太久了,”神座叹了口气,“神力总有消退的时候。”
“我要怎么回去地表?”露兹问,“这里有出去的传送阵吗?”
神座好像现在才想到交通不便这个问题,干巴巴地说,“你以前都走空间间隙。”
“所以说那是以前,”露兹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现在呢?”
“……这座空间独立于深渊和地表,只能通过间隙,”神座望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的主人,赶紧提议道,“你可以试试感应有没有信徒召唤你,也许可以通过契约力量走召唤阵!”
这能行吗?听起来好不靠谱啊!
“你不是老去地表溜达么?就不能稍我一程吗?”
“我只是意识可以穿梭,附在其他生物上,”神座说,“但凡能动一下,也不会让我无与伦比美丽的身体被掩埋在肮脏的灰尘下这么久了。”
露兹想着什么东西无与伦比,然后反应过来,它说的美丽躯体就是这张骚里骚气的椅子,顿时一阵失语。
等待召唤的过程意料之外地漫长,露兹忿忿地想,要么面具人信仰的什么魔神根本不是她这个,要么就是这群乌合之众信仰不纯洁不坚定。
而神座提到的时常来悼念她的深渊守序者们也不见踪影,连替补方案也被堵上了。
被困住的露兹每天只能在偌大的神寂之地逛来逛去,虽然这里处处是衰败的景象,残垣断壁,杂草l丛生,但还是能从留下的古迹中窥见一丝昔日神都的辉煌。
神座看不得露兹这幅长期无所事事的模样,开始理直气壮地使唤她给自己本体清理灰尘。
“好了吧,冲了十遍了都……”露兹有气无力地说。
“左边的宝石上还有一粒灰尘!”神座仔仔细细感应道。
露兹抽了抽嘴,捏着变成抹布的餐垫擦了擦那颗能闪瞎人眼的绿宝石。
“不能换成金色吗,”她一边擦一边提议,“绿色一点都不好看。”
“庸俗的眼光欣赏不了本座的美貌,”神座现在神清气爽,愉快地说,“你只要负责把本座擦干净就行,以后自然多的是来瞻仰的人和魔。快点,还有右边的红宝石,上面留了点水渍……”
“嗯?”久久得不到回应,神座终于从耀眼的自己身上艰难地挪开了点目光,发现大殿里竟然空荡荡的,刚还深蹲拿着抹布打扫卫生的主人已经不见踪影。
“幸好我使唤得快,这次不知道又要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神座嘟囔两声便把便宜主人抛到了脑后,继续美滋滋地欣赏自己。
从阵里召唤点什么,露兹有经验,但从阵里被召唤出来,那还真的是头一次。
刚才正听着神座唠唠叨叨,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接着她听了一个声音,很轻很模糊,下意识就想听得更清晰一些。
接着眼前一黑,露兹感觉到浑身都在往上面的某个方向一阵拉扯,那力道不强,如果不是她及时攀住了什么,差点就又要掉回黑暗里了。
期间似乎还有另外一只恶魔想要靠近,幸好被露兹脚快地踹了回去。要是错过了这次车,下次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脚下是没有实地的无底空洞,全靠手臂艰难地拉起沉重的身子。当她哼哧哼哧地从个土坑一样的洞里探出头,视线陡然对上一双呆滞的眼睛。
对方似乎不久前还对自己召唤出来的恶魔心怀恐惧,此时见到爬出来个灰头土脸手上还牢牢攥着抹布的女人,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
“公主?”露兹定睛一看,绿色长发,熟悉的精致容貌,尖耳朵,这不就是之前从牢里救出来的精灵公主吗?
“你认识我?”公主咬着下唇,走过来。
露兹还以为人美心善的公主要拉自己一把,感动地伸出手,然后完美地同对方擦身而过。
公主蹲在地上,左右瞧了瞧画得歪歪扭扭的召唤阵,嘟囔道,“难道我画错了,把哪个人类贵族的洒扫女仆召来了吗?”
洒,洒扫女仆,难道是在说她吗?
露兹收回手,看了看另一边拿着的抹布,心里瞬间把神座骂了一百遍。
看来公主是不中用了,露兹还是只能自己匍匐在地上,艰难地从阵法里把下半身揪出来。她一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打量周围。
看起来像是在一座宫殿里,房间很宽敞,身后的两面墙都开着高高的拱形雕花落地窗,外面是植被茂密的山林,隐约还能听见瀑布的哗哗声。
她爬出来的阵法画在满铺的白色大理石上,红色的线歪歪扭扭,图案也很乱,似乎还带着点花香。
露兹凑近嗅了嗅,顿时甭住了,“你不会是用口红画的召唤阵吧!”
“房间里没有其他红色的东西,所以……”公主耸耸肩。
露兹顿时感到有点萧瑟,堂堂魔神大人,竟然还不值得一个稍微正常点的召唤阵吗?她边苦涩地想着,边一步迈开朝外走,然后砰地一声。
“你怎么了?”公主被动静吸引回注意力。
“没什么,”露兹深吸口气,抬手探向法阵外,周围果然有道看不见的空气墙挡着,看来是必须完成召唤阵契约才行,“还没问你为什么要召唤我。”
公主顿时想起正事来,目光挑剔地打量着自己召唤出来的对象,视线落到脸上,嘟囔道,“勉强还行吧。我要你替代我去联姻。”
露兹:???
公主的话刚落下,地上的法阵骤然亮起,一条红色的咒纹像游蛇一样爬上露兹的脚踝。顿时,她感觉到一股约束的力量形成。
契成,这个姻她是非联不可了。
“能问下我未来的丈夫是谁吗?”露兹面无表情,万念俱灰地问。
“邪恶的黑暗巨龙!”公主心有余悸地说,“他是现任的恶魔主君,听说十分血腥残暴,每顿饭都要吃三个女孩三个男孩。”
“他胃口一直这么好吗?”露兹眨眨眼睛,听说胃口好身体就棒,看来没有被她一脚踹坏,终于可以放心了。
对方这种突然安心多了的表情让公主愣了下,接着提醒道,“听说巨龙的精力十分旺盛,每晚都要连睡十女,所有被送去的公主都是苦不堪言。”
连睡什么?夺少?
露兹睁大眼睛,目光呆滞,心想这一定是谣言吧,但考虑到巨龙的体积和耐力,貌似也不是不可能。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瑞克王子才抗拒联姻。”露兹心不在焉地问。
“什么瑞克?”公主皱眉,“你们恶魔的消息这么不灵通吗?老瑞克都已经亡国几十年了,现在盘踞在那的是邪恶的黑龙。至于弗朗西斯,哼,他为了复国已经跟人类邻国公主结婚了,我才不会想他呢。”
没想到几十年后还能听到这对小情侣的后续,等下,几十年?是她耳朵出了什么毛病吗?
“你说瑞克亡国了几十年?!”
“嗯哼。”公主点点头,听到房间外由远及近的响动,赶忙拉过露兹道,“好了,你现在可以准备准备出嫁了。”
第119章 魔都精灵宫殿建在一座有瀑布的山顶上……
精灵宫殿建在一座有瀑布的山顶上,建筑的材质跟曾经见过的瑞克白塔一样,像温润而不透明的玉质,在阳光下白到发光,远看宛如白天的月亮栖息在茵绿色的山间。
那几座白塔尖端此时正散发着钻石般的光芒,露兹这才觉察到,皇宫以及这片森林正处于一层看不见的保护咒下
“自从瑞克陷落后,精灵王国的白塔便只能像孤星一样独自闪耀,这道绵延数百公里的屏障被恶魔从里面击碎了。”
带着丝凉意的清冽微风从窗外吹来,露兹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洁净的空气了,一直以来伴随旅途的不是火焰、
血和恶魔的臭味,就是落寞的腐朽和尘埃。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把目光转回到面前的镜子里。公主很擅长妆术,此时露兹几乎都认不出自己了。长发毛躁的部分被修剪掉,颜色已经被种液体染成盛夏的深绿色,发髻挽起,一个长着嫩叶的树枝冠冕将其固定,下面夹着绿色的长纱罩,放下后能一直遮到下巴下。
虽然这能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但同时本人的视线也受到了阻碍。露兹忍不住想把碍事的纱罩撩起来,然后刚抬起的手就被公主啪地拍下。
“别动,还没结束呢,”公主迅速地给她套上一条及地长裙,从纱罩的网孔里能瞥见,似乎也是一水的绿色,比发色更翠一点。
露兹觉得穿着这身绿,估计能直接在森林隐形了。
“有人的时候别说话,除非必要,不然会更快地暴露身份,”公主给自己套上一套早就准备好的精灵士兵狩猎的劲装,皮革外甲和和淡绿色里衬,下面是包腿长筒靴,绿色长发也被一刀切到及肩,“至少等我跑远再被发现。”
“如果被发现了会怎样?”露兹眼馋地看着公主那套利落的行头。
公主整理领口的手停了下,“不知道哎,不是被精灵的乱箭射死就是被巨龙火焰烧死,你自己挑个更喜欢的吧。”
她轻轻笑了起来,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少女才能发出的愉悦而轻快的笑声,让露兹恍惚地想起了梦里那个有着红色长发的少女,塞莲。
“殿下,我还是觉得这太危险了,”公主侍女担忧地说,“听说外面全是横行的恶魔……而且这只低级恶魔的气质根本不及您的千分之一,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到时候万一魔龙把怒火降到精灵王国上……”
“我不是……”露兹忍不住插嘴,但被公主打断了。
“嫁给黑龙一样地危险,那里现在可是魔都,污浊的深渊气息遍地,不出几天我就会病死,”公主斩钉截铁地说,“母亲却为了自保根本想都不想,那么我为了自保也没办法。”
她说完望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忍不住抱了抱她,“找机会在半路逃跑吧,在外面活着总比到魔都去吃恶魔的苦好。”
“公主!”
温情的主仆时刻被一道幽怨的声音打断。
“那我怎么办?”露兹撇撇嘴问,唯一熟悉公主情况的女仆跑了,她估计要不了三秒就会被戳穿身份。
她倒也不怕跟精灵或者恶魔士兵打一架,但麻烦的是受到召唤契约的约束,必须完成公主的要求,不然就会被送回神寂之地,而她现在还不知道契约怎么判定联姻这个事。
是到了魔都就行,还是进到皇宫走完仪式,抑或是跟黑龙那啥以后才算,虽然以深渊之主的美貌来看她也不吃亏……
等下,为什么想着想着就不好意思起来了?睡自己的龙,理直气壮!退一万步说,难道龙就不该给她睡吗?
这么一想,这趟无聊的联姻之旅都开始有了盼头呢!
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似乎是有许多人过来了。公主闻声立即身手矫健地跃出窗户,留下大眼瞪小眼的假公主和侍女。
“照我的话做。”侍女一改在公主面前的恭敬,判若两人地冷漠命令道。
露兹挑了挑眉,无不可地点点头。
有侍女的指引,她全程就cos个绿衣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被一堆精灵乌泱泱地簇拥到了宫殿前。一架华丽的马车前,站着送行的精灵女王一行。
不知道女王是真的对女儿不熟还是默许了这种逃婚行为,她冷淡地瞧了眼露兹假扮的公主,把手上象征祈福的白色树枝塞进对方手里后,便冲护送的队伍点点头。
接着一个挺拔的男人从里面走上前,看不清面貌,但那条温暖的栗色辫子让露兹心里不觉一动。
“此行危险,您竟然一点都不担心公主的安危吗?”这个声音,果然是维提尔。
虽然褪去了少年的清朗,变得低沉许多,但露兹还是一下子认出来了。
女王冷淡地说,“我为队伍里每个承受着同样危险的精灵祈福。”
维提尔被女王冠冕堂皇的话逗得翘了翘嘴角。
“维提尔克雷伊伯爵,”女王的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下,似乎是在克制怒火,声音更冷了点,“希望您明白,此行我们有更重要的使命。”
更重要的使命?露兹垂眼思索女王的话,难道这趟并不是简单的精灵恶魔联姻?话说回来,以精灵排外的态度,队伍里混着人类确实不符合常理。
维提尔朝女王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接着走到露兹跟前。少年长成了男人,个子已经比她高上了许多。
他牵起她的手,弯腰在戒指上轻轻一吻,接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公主,如果您愿意信任,我会竭尽所能保护您的安全。”
他的话完全符合骑士精神,听不出真假,但露兹清楚这只狐狸精的本性,不置可否地收回手,敷衍地点了下头。
信任他,恐怕她最后被卖了三道还要给他办退税呢。
露兹钻进马车,把所有打量的视线隔绝在门外才松了口气。
“请坐端正,公主不会做像这样……”侍女皱眉地望着四仰八叉半躺半靠在车里的恶魔,“……这样低俗的动作。”
假扮公主的女人动了动,听话地坐起来,这让侍女满意了点,但紧接着面纱下传来轻笑。
“你知道我是恶魔,对吧?”
其实侍女并不确定,露兹不论是外貌还是举止,看起来都太像人类女人,她甚至一度怀疑以自家公主的三脚猫魔法是否能成功召唤出恶魔。
就算是,一定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低级恶魔。
侍女想着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神色,接着她看见对面的人抬起手撩起了一点面纱,刚要出声呵斥,但声音在对上对方的眼睛后不自觉地消失了。
“除了必要场合,保持安静。”对方轻声说。
被低贱恶魔命令让侍女的不满升腾了起来,刚要怒斥,却发现自己真的说不出话了!不止,是根本没法再自如行动了!
“早点像这样安静多好。”露兹放下面纱,重新躺回去。
但还没舒服多久,车门又被咚咚敲响。
“公主,我有话跟你说。”维提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露兹顿了下,望向侍女,后者立即机械地开口,“伯爵,公主请您进来。”
车门应声打开,维提尔敏捷地从外面钻进来,在侍女旁边坐下。他先看了眼木头人一样的侍女,接着望向露兹,直接说开,“我知道你不是真公主。”
露兹的脸有些意外地侧了侧,自认自己刚才没有做出露馅的行为。
“公主的手可不会布满茧子,”维提尔丝毫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狐狸眼弯起,“我猜你习惯用刀,对吧。”
露兹心想果然是狐狸精,从女王的态度里发觉端倪,然后马上就不动声色地把人验了。
但他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她,而是现在拉私群聊天,肯定是想来谈点见不得人的交易。
“我无意揭穿你,”维提尔见对方不说话,暗想这只精灵倒是能沉得住气,不愧是女王派来的人,“只是想来通通气,确保我们之后的行动不会出岔子。”
这趟联姻果然只是明面上的幌子。
“当然不会,”露兹不动声色地回道,一边思索着要怎么从狐狸精嘴里套出话来。
“只要精灵遵守约定,我们人类同样不会违背协议,”他说着,一双狐狸眼隔着面纱注视着露兹,嗓音压低带上了些温柔的意味,“该怎么称呼你呢,精灵小姐?”
她对无时不刻不在找机会散发魅力的狐狸精行为抽抽嘴,“露兹。”
不是什么生僻的名字,会同名合情合理,再取个其他名字反而会把自己搞糊涂。
“真是个美丽的名字,”维提尔停了几秒,略带失落地说,“恰好跟我的妻子同名。”
他是不是少说了一个前缀词?她一个清清白白的未婚少女就这么被英年早婚了吗?
“你妻子?”露兹很慢地问。
“她很多年前就死了,”他伤感地说。
哦,原来是在凹深情鳏夫人设,精灵似乎很吃这套。露兹眯起眼,乐得跟他过两招,这么想着,声音有意放轻缓。
“请节哀。”她假模假样地安慰道。
维提尔见对方减轻了点防备和敌意,浅浅一笑,轻声告别后钻出车,翻身上马。后面的骑士两腿一夹,纵马上前,低声问,“伯爵,怎么样。”
“假公主。”维提尔不带感情地说,骑着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我就说女王怎么舍得让唯一的公主涉险。精灵都一板一眼,就她心眼多得很。”骑士低声骂道,“如果被魔龙发觉了,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维提尔勾起嘴角,迎着耀眼的阳光笑得远处的精灵侍女们频频侧目。
“一旦有暴露的风险就除掉她,
就算是死公主也比假公主有用得多。”
骑士立即应声道是。
瑞克都城离精灵皇宫并不远,甚至登上都城的围墙,远远地就能望见属于精灵的白塔了。
但队伍并没有如露兹预想的那样直奔瑞克都城,而是在离开精灵白塔的防护后,停在森林边缘休息调整。
露兹扭了扭屁股,无聊地抬手打开一条车窗缝隙偷瞄外面,接着猝不及防地望见了一队老熟人。
穿着长袍,戴着红色面具,面具额头上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车队众人。
露兹立即身体紧绷,刚要拿刀戒备,就见维提尔态度熟稔地走上前,朝着为首的面具人迎了上去。
“不用紧张,公主,”有精灵守卫发现打开的车窗,靠过来解释,“是神降会的主教和侍从。”
从守卫如常的口气听,面具人现在恐怕已经为众人熟知,就是不知道他们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而原先信奉光明女神的教廷又是什么情况?
露兹对守卫点点头,关上窗户,转向侍女问,“神降会是怎么回事?”
“因为主教在几年前成功召唤了真神降临。”侍女机械地回答,“所以神降会被帝国皇帝信奉并尊为国教。”
“真神?”露兹似笑非笑地问,心想难怪感应不到召唤,原来是这帮人为了上市改换门头了。
“他们真的召唤出神了?有谁亲眼见过吗?”
出乎露兹的意料,侍女回答道,“很多人都见过,每年的真神节,祂都会出现在神庙的赐福仪式上。也是因为真神,人类帝国才能跟魔龙为首的深渊恶魔分庭抗礼。”
露兹心想,如果真是神,就不会几年了还在跟恶魔周旋,估计是神降会哪里找的托吧。
她正思索着,车门再次被咚咚敲响。只是这次不等女仆开口邀请,门已经先一步打开,一只油彩画的眼睛正在车外注视着她。
来者赫然是面具人一行。
“主教正要去北方王国,途径这里,特意为公主送上新婚贺礼。”旁边的维提尔解释说。
同时,主教身后的面具人从空间袋里掏出个考究的古铜色盒子递过来,盖子打开,一条镶满宝石的华美项链正安静地躺在黑丝绒的盒面里衬上。
“听说您有一头美丽的绿色长发,所以特意挑选了对应的宝石,”主教打量着头戴面纱的精灵公主,慢慢地说,“现在一看,果然跟您很般配。”
露兹扫了眼项链,又望向面具人,小声说,“我很喜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完全没有一丝想要戴上试试的意思。
面具人的信用度在她这里为负。露兹使唤侍女收起来,接着听见主教继续说道。
“另外还有一箱宝石一箱金币以及数幅名画作为赠礼,”主教说完,他身后的侍从立即把贺礼抬上前,按照精灵守卫的指示,一一放到行李车上。
“感谢您的贺礼。”
“愿真神保佑您。”面具人主教说。
露兹觉得这个真神要真有本事去掉自己的霉运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忍不住勾起嘴角,学着主教的话说道,“愿真神保佑您。”
主教离开后,队伍重新开始前行,几乎是一离开精灵的地盘,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和焦炭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这几乎是瞬间把露兹拉回了那个梦里,在流浪的几年里,这样的味道最常见,是战争和死亡的气息。
路边植被被烧焦的痕迹越来越严重,接着车队没走多远便经过了一个被火烧焦的村子,焦黑的房梁和屋脊还闷燃着细碎的火星。
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徘徊在变成黑炭的房梁下面,有些则蹲在路边的草丛里。
走近才发现,他们原来是在埋头啃食一具略微烧焦了的尸体。几人像根本没注意到队伍一样,旁若无人地吞咽着嘴里的腐肉。
“是被深渊气息污染后的低级使魔,”守卫厌恶地驱赶这些低贱的东西,一边朝露兹解释道,“越接近魔都,深渊气息越浓郁,这样的使魔会越来越多。为了安全起见,还请您确保守护咒纹一直起效。”
露兹低低嗯了声,心想这些人大概跟曾经的自己一样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无处可去,被污染失去神智后竟然反而成了件好事。
“精灵里竟然也有像公主一样怜悯这些人类难民的吗?”维提尔从队伍前面驱马来到马车边。
“因为他们是瑞克人,而您是帝国人,所以您才会觉得这幅惨况无所谓吗?”露兹忍不住口气尖刻地问,“即使你们都是人类。”
维提尔被怼得声音一顿,面上笑容淡了些,“害他们变成这样的源头在恶魔,任由其在大陆上蔓延,最终连精灵也无法独善其身,正是发觉这点,女王才会决定跟帝国联手。只要解决了源头,一切就都会迎刃而解。”
露兹闻言,目光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下,思忖着他们要怎么解决源头。
“恶魔能有力量抵抗真神的神威完全是因为魔龙,”维提尔又轻又慢地点到关键。
露兹下意识睁大眼睛,“你们要屠龙?”
“我们可没有这种勇气,”维提尔说,“也没有这种实力能做到这个。”
这么说,是还有其他强大的外援?
他没有继续解答露兹的疑问,转而望向隐约可见的瑞克都城,随即目光凝滞了下。
露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隔着老远就瞅见了建在山顶上的瑞克皇宫,跟记忆里的画面几乎一摸一样,除了上面多了条巨大而狰狞的触手怪。
它盘踞在建筑上,摊开的触手几乎能覆盖整座皇宫,上面缀满的吸盘肉眼可见,懒洋洋地蜷曲起来晒着太阳打盹。
怎么会这样!露兹同样呆呆地望着,心里不觉蔓延开一片辽阔的悲伤。
就算通过契约感应确认了这就是她的小章鱼,但内心仍然不是很想承认。
这只膘肥体壮还带着点中年男人油腻味的一点都不可爱的章鱼还能要吗?
第120章 神级治疗师露兹迅速从崽子外貌走形的……
露兹迅速从崽子外貌走形的担忧中回神,趁着维提尔愣神不备,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后者下意识地侧过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黑眸。
“帝国的屠龙计划是什么?”
他听着耳边的问话,这瞬间眼前只能看见黑洞一样的瞳孔,脑袋里迷迷糊糊地,根本反应不过来声音说了什么,在微微抗拒了下后,无意识地开口回答。
“我不知道,所有人只被告知了自己负责的环节,我的任务是送精灵公主进入内城。”
露兹慢慢眨了下眼睛,维提尔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了起来。他的眼帘垂下,又飞快抬起,狐狸眼微眯,轻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露兹隔着绿色纱帘,无辜地眨了下眼睛,“我说,这头章鱼好肥啊,宰了大概可以吃一年吧。”
幸好她没有在一开始盲目用魅惑力问话,果然圣剑士的精神抗性要高许多。越强的对象,魅惑时间就越短,能控制的事也越少。像精灵侍女,在魅惑力下基本毫无反抗,任露兹为所欲为。
而像塞拉菲尔、恶魔侯爵这样的存在,基本只会一瞬晃神,还要趁其不备。亦或是维提尔这样的圣剑士,在有心理提防的情况下,想要套出对方的秘密来也要难上许多。
“你是第一个敢提出说要吃魔龙眷宠的人,”维提尔挑了挑眉毛,暗想这只精灵究竟是真的突然脑缺,还是在靠插科打诨掩饰某些事情。
“真神在上!”车队中齐刷刷地传来了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此时队伍已经快要入城了,山上的皇宫也离得近了不少。只见头顶上,刚才那只悠闲地在宫殿屋顶上晒太阳的巨兽眨眼就下到了山底,正怒吼着从大街上冲过来。
它的触手又多又大,所过之处如翻涌的浪潮一样,弄得人仰马翻一片狼藉,而巨兽完全不顾,最长的那根尖端已经快要伸到城门口了。
维提尔迅速骑马上前,安抚受惊的队伍避开看起来发狂了的巨兽。
“它是被什么刺激发疯了吗?”他冲外城的守卫问道。它们是两只长着灰色独角的人形恶魔,此时也是满脸慌张。
“它平时不会这样,除了吃得多了一点……”守卫A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为什么没有恶魔阻止它。”
“谁不要命了!那可是主君的心尖宠,”守卫B睁大全黑的眼睛,飞快说道,“就算今天都城全被毁了,都不可能有魔敢出来碰它一根吸盘!”
维提尔已经发现巨兽的冲刺方向改变了,似乎正在朝着他们来。他微微蹙眉,手已经放在腰间的剑柄上,不管要切这只肥章鱼的几条触手,都必须确保精灵公主毫发无伤地进入内城。
而车里的精灵公主露比外面满城奔逃的人还要慌张,因为她发现刚才跟维提尔胡说八道编排尼兹的话好像被契约另一头感应到
了。
救命,她刚才说什么来着,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绝对不是她故意失忆。
契约那头传来猛烈的情绪波动,配合那声震耳欲聋的吼叫,露兹怀疑自己会先被尼兹宰了,再炒个腰花什么的。
就在巨兽即将伸到车队上空时,突然,一声龙啸传来。巨大的触手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样霎时停下,然后满是杀气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车子。
它僵持在街上,透过车壁阴森森地盯着里面的人,不想这么轻易放过这个说走就走,说回就回,数年不归,毫无责任心的花心颜狗,甚至当面编排自己不可爱的臭主人。
所有人车队附近的人和魔都感受到了巨兽散发出的浓烈杀气,纷纷朝远离地方向逃走。有些胆子肥的,还不嫌事大地在远处旁观人类精灵倒血霉。
人类和精灵厌恶恶魔入侵地表,侵占属于自己的家园土地,而恶魔同样厌恶如蝗虫一样密密麻麻的弱小还很能繁殖的人类。弱小就该被吃掉是刻在恶魔骨子里的行事法则,现在却因为魔都和帝国之间的停战协议,不能随便抓来吃,只能看着小虫子当面晃悠。
此时有个能正大光明看他们出丑的乐子简直不能太快乐。
“维提尔伯爵,”精灵守卫队的队长,那名曾经与联赛队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精灵紧紧捏着弓箭,站在维提尔身边,“难道是恶魔主君觉察到了什么,派眷宠来试探我们吗?”
维提尔双眼紧盯着突然停下的巨兽,身体紧绷,很轻地说,“不无可能,如果它继续攻击,我们随机应变。”
低沉的龙啸再次响起,似乎是恶魔主君在警告它不要乱来。眷属受到契约约束,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因此维提尔和精灵队长刚要松口气。
然而巨兽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似的,潮水般的触手动了起来,里面伸出了最长的那根,触向精灵的车子。
清脆的剑鸣传来,维提尔利落地拔出了剑,挥动的同时剑身上泛起白色光晕。人类圣剑士的能力并不逊色于领主级大恶魔,白光剑气给四周的看乐子的恶魔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它们纷纷往更远处后退,但仍然打算看看这个胆敢伤恶魔主君眷属的人类的悲惨下场。
白色光中的虚影如剑本体一样锋利,呼啸着朝伸来的触手砍去。然而触手却意料之外地灵活。它敏捷地避开了剑光,同时被人类打扰自己的行为激怒,更多触手飞快地朝他伸去,张开的吸盘里满是尖刺。
周围的恶魔顿时兴奋了起来,看来不用恶魔主君出手,巨兽就能把这队人类和精灵撕裂了。
反观维提尔,站在山一样的巨兽投影下一点不惧,紧紧盯着庞然大物,抬起的剑上剑光更甚。
就在一人一兽之间剑拔弩张,蓄势待发时,双方的进攻动作都被一声轻咳打断了。
维提尔望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下车的露兹,眉头皱起,提醒她别添乱,“公主,还没到内城,你不该现在下来。”看见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被发现假公主的身份。
“维提尔伯爵,”露兹说,“我想你误会这只可爱小章鱼的意思了。”
维提尔:……
先不说误会不误会,可爱小章鱼是什么鬼,是在说这头跟山一样高,触手比她人还粗,吸盘能眨眼吸掉她抽风脑袋的巨大魔兽吗?
而且是谁一开始口气嫌弃地说它肥了?
旁观恶魔:可恶,精灵竟然送只傻的来联姻,必须立即退货!
“公主,请回车上去,魔兽喜怒无常,非常危险,”他的口气带上了点强势的命令意味。
她能不知道危险吗?但凡他顶用一点好好安抚尼兹,她都不用冒着被下锅的风险跑出来打圆场。
“别胡说,伯爵,”露兹盯着尼兹危险的目光,虚弱地笑了下,“这只小章鱼明明没有任何恶意,而且,你看这蓝色的触手,流畅优雅的条纹,小巧可爱的吸盘们,多漂亮呀。”
她说着还不顾精灵队长的阻拦,飞快朝巨兽走近。
维提尔已经都开始怀疑起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或许是他看走眼了,这只精灵其实本来脑袋有些问题。
他跟她说危险,她却跟他说了一大堆赞美巨兽的话,那个谄媚和殷勤的姿态和口气,简直狗腿得不像高傲的精灵。
维提尔忍不住嘲讽地想,难道她觉得说些好话就能让魔兽放他们过去吗?这个想法同样在周围恶魔的心里浮现,纷纷发出低声哄笑。
然而有点出乎意料,巨兽没有动,既没有立即撕裂她,也没有因为溢美之词表现友好,而是保持高冷地沉默。
它不是那种随便的兽,几句话是哄不好的,除非再多说几句!
以多年相伴的默契,露兹很容易从契约传来的情绪里猜出了尼兹在闹别扭。她想了想,朝它伸出手摊开,笑意盈盈地问,“世界上最可爱美丽的魔兽大人愿意跟我握握手吗?”
对深渊生物来说,最在意的东西是力量。所以就算魔兽听得懂,也不可能会觉得可爱美丽这些虚浮外表的词是赞美。
这只傻子精灵难道以为深渊巨兽是宫殿里眷养的小狗吗?笑死魔啦,简直迫不及待地看这只傻精灵被巨兽撕裂了。
巨兽果然抬起了触手飞快朝她伸去,维提尔和精灵队长想冲过来,却被露兹抬手制止。
好在墨蓝色条纹触手伸到她面前,没有展现出攻击的意向,但也没有放到展开的手上,而是指指对方从头到尾一水的绿色服饰,带着质疑地严肃低吼了声。
你说我美丽,那为什么全身都留着那朵讨厌火焰的颜色?这么多年不回来,是不是跟它鬼混去了?
尼兹想到那朵贱嗖嗖的火,连吼声都变得危险了起来。
原本还以为巨兽放弃了撕裂精灵的旁观群众们又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发出兴奋的低吼。
此时离她跟它情感破裂只差一个绝妙的借口。露兹只犹豫了一秒,立即像个经验丰富的渣男那样很小声又语气坚定道,“说来话长,这些全是迫不得已才穿的,绿色丑死了,哪有宝宝的蓝色好看呀!”
说着主动抓住了指着她的触
手尖,捏捏。这种危险的行为立即引起了其他人震惊的吸气声,连起哄的恶魔都瞪大了眼睛不说话了。
但情感单纯的当事魔尼兹却很吃这套,原本的气就散了不少了,现在被主人叫宝宝更是美得飞起。但它已经是一只成熟的深渊大魔兽了,不能喜形于色。
于是众人就呆呆地看着高冷的巨兽伸过来另一只触手放到精灵空着的手里,要求双份捏捏。而且见鬼的,他们还从里面看出了点克制激动的矜持。
是世界错位了,还是他们的常识本来就是错的。原来安抚一只暴怒中的深渊巨兽只要甜言蜜语加双倍捏捏吗?那他们以往冒着生命危险,少胳膊少腿的残酷搏斗是在搞笑吗?
那头露兹也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它从尼兹身上发觉了熟悉的力量,同她本源的力量,神力。她亲眼见过这种力量对其他生物来说有多危险,立即抿起了嘴,问道,“你受伤了?”
“吼!”一点点小伤,晒晒太阳就好啦!
露兹才不信,神力的破坏性和韧性非凡,难以根治。她严肃地说,“伤口在哪,让我看看。”
尼兹僵了下,它其实不太想让颜狗主人看到丑丑的一面,但主人的命令无法违背。它矮下身,伏在地上,触手缩拢,露出伞盖上那道巨大的伤口。
伤口又长又深,几乎要把伞盖下面裙裾整个掀起。更严重的是,以魔兽的强大自愈力,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而且在不断加重,腐烂和流脓一直从刀口往其他完好的地方蔓延。
露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因为她一下子就认出了这道熟悉的刀伤,是她惯用的姿势,连切入的角度,刀形尺寸都很像。
怎么可能?她绝对不可能伤害尼兹!
突然,脑海里闪过之前精灵侍女提到过的真神,她一直以为是面具人的托,但没准还真的是神。露兹越想越觉得可能,眼睛不由地慢慢眯起,是她小瞧这帮人了。
尼兹看主人沉默地盯着伤口不语,还以为她是嫌弃自己变丑了,毕竟主人对颜值的追求它是最清楚的。立即便有些低落和拘束地重新伸出触手来遮挡。
谁知道露兹突然动了起来,不避不闪地走进触手的包围圈中,这波又引来了一阵吸气声。她径直朝尼兹受伤的伞盖走去,展开手掌贴近,里面不断破坏肆虐的神力立刻变得温顺起来。
既然神力可以破坏,那么也肯定可以治愈。露兹心念一动,神力立即开始听话地汇聚到伤口处。
旁观的人就呆呆地看见精灵公主捏完触手,又得寸进尺不知死活地朝巨兽伞盖脑袋走去,但有了之前一波震撼,这下他们也不确定起来。没准精灵还真的对驯服魔兽很有一套呢?
然后就看见巨兽身上在神战中留下的陈年伤口竟然奇迹般地愈合了起来,速度还很快,眨眼,伞盖重新变得光光滑滑,不见一丝伤痕。
恶魔们都揉了揉眼睛,怀疑这是精灵的高级幻术。这,这可是神力造成的伤口,得多厉害的治疗术才能抵御神力的侵袭?
之前又不是没试过,但那些人类治疗师反而被神力反侵袭,当场就一命呜呼了。这只精灵,难道是传说中的神级治疗师?如果她能治愈神伤,那么攻占大陆统治人类岂不是指日可待?
对比惊喜的恶魔,人类和精灵的惊讶同样不小。但敌人被治愈又不是件好事,精灵队长忍不住要上前提醒自家公主,就算展示能力也不用这么老实地全治好了。但她刚一动就被维提尔拦下。
“一只魔兽罢了,这能最大程度地博取恶魔的信任,”维提尔说,“没准还能借此接近深渊之主。”
露兹根本不知道周围恶魔人类心中涌动起来的各种小九九。她忍不住把侧脸贴在果冻一样微凉的伞盖上,心里暗想,不管是谁,她都要给尼兹报仇。
就算那是另一个自己!真神是吧,她要看看到底谁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尼兹感觉到软软的触感,伞盖轰地热了起来。是贴贴!主人主动跟它爱心贴贴了哎!多少年没贴过了,她最爱的果然是自己!
巨兽开始激动地舞动起触手,然后像来时一样,跟潮水似的哗啦啦地直奔皇宫而去,沿途又是一阵魔仰马翻。
它轻车熟路地爬上宫殿主殿,缩小一点尺寸,直接冲开常年紧闭的大门,对着被突然刺进来的光扰到睡觉的黑龙一顿嗷嗷输出。
“吼!”大懒龙,快起来,主人回来啦!
听不懂魔兽在瞎嚎叫什么的黑龙用尾巴扫开触手舞得跟抽搐似的魔兽,继续趴下修养。
塞拉菲尔必须全神贯注地抵御身体里乱窜的神力,稍有不注意,伤口便会恶化扩散。巨龙的形态体积更大,对抗神力更有效。
因此自从神战结束,大部分时候他都会以巨龙的形态沉眠修养。其实受到神力侵袭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他完全想不起来熔岩城那次是怎么把神力驱散的。
而且比起身体上的伤,他不愿意想起的是造成伤口的人,不,是神。
与露兹在熔岩城分别后不久,深渊法则彻底失效,深渊与地表开始趋向融合,深渊裂缝大开,无数恶魔涌入大陆。
这意味着魔神将回归,重开大清洗。为了延缓时间,在三公爵的协助下,塞拉菲尔回到已经被恶魔占领的瑞克,约束在陆上四处作乱的恶魔。
同时,他一直在到处寻找露兹。尼兹卓戈是她的契约眷属,能感应到对方还活着。可是翻遍了深渊大陆,找了数十年还是杳无音讯。
他开始怀疑尼兹卓戈跟自己一样,只是因为太想念,所以才产生了她还活着的错觉。毕竟斯拉托斯的侯爵等级不是浪得虚名,露兹对上根本没有胜算。
而当他逐渐接受那个少女,那个说他不是带来不幸的人,不会再回来的时候,她回来了,同时伴随着大清洗的开启。
露兹那时候确实笑着说过自己是魔神,但她当时的模样口气都太吊儿郎当,塞拉菲尔根本没有当过真。所以当她真的以魔神姿态站在他面前时,震撼之剧烈无以复加。
这是命运的玩笑吗?在他发现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期待的时候,那个人却成了他要诛杀的执行大清洗的邪神?
“金龙,”她不带感情地说,“你的擅离职守是导致地表失序的根源,任何影响法则的存在都必须拨乱反正。”当初拼命救他的女人,毫不犹豫地判了他死刑。
那贯胸的一刀,她捅得毫不犹豫,对方的眼睛看着他,不再有往日的神采和情绪波动,不再会露出对他面貌的欣赏和喜爱。她看着他,如同看着任何一个普通人类,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一朵花,一株草。
脑袋被什么东西顶起,打断了他的回忆。尼兹卓戈用伞盖顶在他长长的嘴下,不断兴奋吼叫着。
他最不能理解的一点是,为什么对方能对自己的眷属一样毫不留情地下手?而尼兹卓戈对露兹仿佛也一瞬间没了主仆之间的情谊。
“你越来越像狗了。”塞拉菲尔挪开头,换个姿势放平。
“吼!”大笨蛋,无所不能的主人回来了,她能治好你!
黑龙刚想再用翅膀推开烦人精,就见对方露出了毫发无伤的伞盖。他仔细查看,发觉不是什么幻像后,用翅膀支起身体,“谁治愈了你?”
尼兹卓戈发现他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立即兴奋地指指宫殿外面。
恰好,一道脚步声传来,传讯的恶魔只敢停在门外,恭敬而大声地向他汇报,“主君,精灵族的公主到了。”
“精灵族公主?”黑龙喷了口气,这才回忆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精灵族的领地森林就在魔都边上,当恶魔涌入,深渊之主降临地表时,他们是首当其冲的。相比于精灵族一向的高傲不屈,精灵女王竟然很能屈能伸地表示了臣服,甚至在近段时间还主动提出了要联姻以巩固同盟关系。
不过她女王可能想错了,精灵于恶魔从来不是同盟,顶多算个没有存在感的附属,联姻请求更是离谱,塞拉菲尔根本没理睬过。
他正想让属下叫精灵怎么来就怎么回,谁知道尼兹卓戈一听精灵公主就立马来了精神。
“怎么,你好像很喜欢这个精灵公主了?“塞拉菲尔好笑地问,“你刚才下去见到她了?”
尼兹卓戈的触手摆得跟小狗尾巴似的欢快,还一边指指自己痊愈的伞盖。
塞拉菲尔顿时收起笑意,若有所思地问,“精灵公主治好的?”
尼兹的触手立即摆得更欢快了。
但塞拉菲尔跟单纯的魔兽不一样,他立即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精灵公主有这种能治愈神伤的能力,一定早被女王拿来
当交易筹码了,藏到现在,肯定是有更大的图谋。
“随同队伍的还有人类圣剑士维提尔克雷伊,据说是在路上碰见,一同进城的。”
塞拉菲尔听说过这个名字,人类中最年轻的圣剑士,天赋极佳,晋级速度差一点就打破了他从前的记录。而且此人心思深沉,极善钻营,年纪轻轻已经成为了帝国皇帝的左膀右臂。
他略一思索道,“安排他们住在外城。”余光瞥见着急地缠上来的触手,他又补充道,“给精灵公主在皇宫里安排个住处。”
属下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问,“您今晚要见她吗?”毕竟对方好歹也是以联姻的名义来的。
“不见。”他不着急治愈,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刻。
塞拉菲尔双眸幽深地想,他倒是要看看精灵和人类到底想唱出什么大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