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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德亨膝行上前三下, 嗯,就蛄蛹了三下,大概没有一掌的距离。

    跪行这个技能他头一次使用, 不大熟练。

    正想继续再“膝行”几下呢,就听头顶的胤祥开始口头宣旨了。

    所谓的口谕,就是康熙帝口头说的话,被人记了下来来向当事人传达, 没有书面文书。

    圣谕:

    德亨,裕亲王说你和衍潢引神鸟乃是偶然为之,恰好被他看到了,求朕不要怪罪你们。上天有好生之德,裕亲王慈幼,为尔等说情,朕也就不追究尔等之过了。德亨,你以后做事要小心谨慎, 莫要害了阖家的性命。

    胤祥:“德亨, 接旨吧?”

    德亨:

    德亨双手伏地叩头,道:“德亨接旨, 谢陛下不杀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应该是这样说的吧?没错吧?

    众人:

    这孩子一定是戏文听多了,不过,也大差不差了。

    胤祥:“都起来吧。”

    延信带头起身,胤祥微微弯腰,对也从地上爬起来正习惯性拍拍膝盖上沾着的泥土的德亨道:“德亨, 呼唤圣上要称皇上, 不是陛下。”

    陛下那是汉人的叫法, 他们满清子民称的是皇上。

    德亨:“皇上之德堪比秦皇汉武, 既与大能大贤之皇比肩,为什么不能叫陛下呢?”这话就很狗腿。

    “不过,德亨以后会记得叫皇上,不叫陛下了。”

    胤祥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此时就在德亨的小脑门上弹了一个指瓜嘣儿,道:“嚯,还是个伶牙俐齿的,”又板着脸吓唬他道:“你才脱罪,小心祸从口出,再将你关起来。”

    德亨忙双手捂住嘴巴,还摇了摇小脑袋,表示他以后绝对不多说话了。

    胤祥自觉得到了吓唬小孩子的乐趣,就满意的点点头,对胤祐胤禩和胤禵道:“走吧,事儿办完了,咱们该回王府了。”

    延信和额尔赫布忙伺候着几位皇子回王府,胤禩略略留了两步,将一个羊脂玉的扇坠送到了德亨手上,道:“这是从冯多金那个奴才那里搜出来的,拿好了,下回可别让人夺了。”

    德亨握紧了扇坠,真诚道谢道:“谢谢贝勒爷照顾。”

    那天胤禩提出让延信和额尔赫布看管叶勤一家,而不是在王府里空一个房间,将叶勤一家给关进去等康熙帝的旨意,德亨心里是承他的情的。

    叶勤一家就住在附近,胤禩让额尔赫布看管叶勤一家,意思就是叶勤一家可以回自己家里等着,只要不出门,就算是看管了。

    当时在场的,除了衍潢和保泰世子,就胤禩爵位最高,他的身份也最尊贵,他说这话,只要保泰同意,其他人都不会有意见。

    所以,当时出王府后,叶勤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敢置信的“咱们这就出来了”,他也同样以为,在神鸟这件事弄清楚之前,他们一家不会轻易的就能出了裕王府。

    胤禩捏了捏德亨的耳朵,道:“是个聪明的孩子。”

    只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赞语就追上前方的兄弟们,离开了叶勤家。

    叶勤劫后余生的将儿子抱起来,和纳喇氏道:“终于过去了。”这三四日,白天里在众人面前他看着就跟没事人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有多么煎熬。

    纳喇氏冷眼瞧着出门看热闹的邻居们,扬着下巴幽幽道:“是啊,终于过去了。”

    邻居们对上纳喇氏的视线不免有些讪讪,不过,也都上前跟叶勤道恭喜,毕竟不是谁都能得了皇上亲口口谕的,还是皇子亲自来宣旨。

    叶勤满面愁容道:“裕亲王新丧,这喜从何来?唉,不瞒诸位,叶勤日日在佛前为裕王爷祝祷,祈求他能往生极乐呢。”

    说完,就摇头晃脑一脸哀愁的抱着儿子带着妻子进门了,陶大无情的将所有人的视线遮挡在了大门之外,当然也包括讷尔特宜的。

    讷尔特宜小声嘀咕道:“真无情。”

    当阿赖“嘁”了一声,幸灾乐祸道:“这家伙无情无义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难得你十年如一日的惦记着。唉,哥们儿,你老实说,半夜有没有爬过叶勤家的墙头?你们可是邻居呐,就隔了一道墙。”

    讷尔特宜一把搂住当阿赖的脖子,阴狠道:“咱们也是邻居,今夜爷去爬你家墙头如何?嗯?”

    当阿赖被他勒着脖子勒的直翻白眼,一面狠劲的扒拉着他不住使力的胳膊,一面求饶道:“不敢了,兄弟,可不敢胡沁了”

    讷尔特宜松开他的脖子,在他的胸脯上拍了拍,道:“等我家那口子生了,请你来家里喝喜酒啊”

    说完,就一步三晃的往胡同口走去,他也要去裕王府帮忙。

    当阿赖等讷尔特宜走远了,才狠狠在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你个走旱路的孬货,生的出儿子才怪,还养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你拿的过来吗你。”

    骂完,又看了眼叶勤家的大门,摇着头回自个儿家去了,那天晚上他要是给叶勤开了门,借了马,是不是今日他就是叶勤家的座上宾了?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接下来几日,所有宗室王公大臣、或者说这满京城的首要之事就是为裕王爷办理丧事,头一日是直郡王和太子到裕王府主理丧事,诸皇子、王公陪同,第二日,御驾回京,康熙帝从东直门进城,没有回宫,御驾直接来到裕亲王府,到裕王爷灵柩前致奠,哀痛恸哭至昏厥。

    紧接着,皇太后亦摆驾裕亲王府,哭了一回便宜儿子之后,顺便将康熙这个皇帝儿子给接回宫中,众位大臣们才算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回宫后,康熙帝也没有回乾清宫,而是来到的景仁宫继续悼念兄长。

    景仁宫是康熙帝出生的宫所,即便他后来住进了乾清宫,这里也一直空着,此时他又居住进了景仁宫,亦是在告诉世人,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失去兄长的可怜弟弟,而不是一国之君的皇帝。

    在裕王府的时候,康熙帝就下旨,要所有正白旗王公都穿孝衣,所有同为正白旗的皇子也要穿孝衣,不同旗的,诸如皇长子、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也就是说,所有封爵的皇子,都要穿孝服为皇伯父裕亲王福全服丧。

    第二日,康熙帝又亲自至裕亲王府,这回除了哭灵之外,他还有了精力问询了一番宗人府操办亲爱的哥哥的丧仪议程。

    去年正月才袭了父亲简修亲王雅布爵位的现任简亲王雅尔江阿同时继承了雅布宗人府的差事,目前代掌宗人府,此时康熙询问裕亲王福全的后事安排,雅尔江阿御前谨慎奏对,详陈条程。

    康熙听了之后,又在奠仪上加重几分,然后突然问道:“听说裕亲王妃犯了痰迷之症,可有好些了?”

    康熙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如死水一般宁静异常,感觉角落里的风扇都已经停止了转动,要不然怎么连风都感觉不到了呢?

    康熙帝没有询问裕亲王妃是怎么突然就得了痰迷之症,而是问她的痰迷之症是否好些了,这就是默然了她确实有“痰迷之症”,现在问好些了吗,这可让人怎么回答?

    雅尔江阿倒也沉得住气,宗人令从他祖父,第一任简亲王就在他家流传,到了他这里也不会出了纰漏,所以:

    “臣让太医院的太医给裕王妃诊断过,一用药物皆从宗人府出,药还没停,想来是还没好?”

    裕王妃这病是好还是不好,您给个准话。要说该好了,咱立即就给她“停药”,要是惋惜,咱就继续给她吃药,您是皇帝,您给个准话吧。

    康熙帝沉吟半晌,叹气道:“她这是老雁失偶,一时难以接受,才犯了旧疾,罢了,要太医院派个稳妥的太医好好医治吧。”

    雅尔江阿:“臣遵旨。”

    好了,这个裕王妃算是完了。让你闹,看吧,闹砸了,将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了吧。

    康熙又问道:“衍潢呢?裕亲王不是说要他帮着引神鸟的吗?他人呢?朕怎么没看见他?”

    雅尔江阿:“因为裕王妃犯痰症之时,衍潢也在,许是被吓着了,显王府的老王妃看他看的严实,让他在家遥祭呢吧?”

    康熙:“两府就挨着,去个人将他叫来给裕亲王磕头哭灵,裕亲王吩咐的事也不能落下。”

    随驾诸皇子及众人:

    雅尔江阿就很镇定:“臣遵旨。”不管康熙帝说什么他都能接受,并且很快做出回应。

    先是出去吩咐左右立即去叫衍潢来,又回到御前,继续听命。

    【作者有话说】

    赶着又写了一章,这就发出来了,大家先睹为快

    第 42 章

    就好像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记德亨曾经引神鸟的事情一般, 尤其是在知道康熙帝一连两天都亲至裕亲王府祭奠,叶勤就缩在自家小院里,闭门谢客, 深居简出了。

    额尔赫布没有来通知他让他去裕王府帮忙,他也就当忘了这回事。

    好在夏天菜蔬丰富,德亨插了几头大蒜在瓦罐里,这几天长出了青青的蒜苗, 每天割了都够炒盘五荤菜的,福顺也每天大清早一开栅栏就命家中奴仆给妹妹家送蛋送奶送菜送水果送精细米面

    是以,即便一家子不出门,叶勤家也没短了吃喝。

    天气热,忌了大鱼大肉正好清理肠胃,一家子过的倒也惬意。

    七月初三这一天,裕亲王福全停灵已经满七日,该出殡了。

    也是在出殡这一天, 裕王府的丧音达到鼎盛, 康熙帝和皇太后亲至王府,送福全最后一程, 等丧音慢慢远去,叶勤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终于,要结束了。

    等皇上回宫之后,裕亲王府进入孝期,他们家就可以继续过平静且安生的日子了。

    然后, 就在裕亲王出殡的第二天早上, 叶勤一家正在用早膳的时候, 叶勤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还是陶大开的门, 门口站着的是衍潢,身后只跟了一个面生的奴才。

    衍潢:“德亨在家吧?”

    陶大:“容奴才去通禀一声”

    “是谁来找我?”已经吃好了的德亨耳尖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开口大声询问道。

    衍潢听到了,就不由分说的推开陶大,一面进门向前走一面笑道:“是我,衍潢。”

    刚转过影壁,衍潢前进的脚步就陡然停了下来,哈,他来的不是时候,人家正在用早膳呢。

    衍潢忙半转身避了开去,嘴上僵硬道:“唐突了,唐突了。”

    方才醒悟到自己不经人通禀就擅自进了人家家门,实在是非常失礼的行径。

    叶勤见到是衍潢,忙起身殷勤客气的寒暄道:“不知王爷来访,叶勤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若是旁人,这样在人家用膳的时候冒失的闯进来,叶勤是一定会生气的,但这是衍潢,是为他儿子抗下所有的大好人,叶勤自然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衍潢站在院子里手脚有些微的局促,侧身胡乱对叶勤拱了拱手,眼睛执着的盯着院子一角的索罗杆,嘴上不住打哈哈道:“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本王在这里略等等就是了。”

    叶勤怎么会让衍潢等,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就道:“这就太失礼了,德亨,陪王爷去后院走一走,等前院收拾好了,再请王爷过来喝茶。”

    德亨就上前拉住衍潢的手摇了摇,眨巴着大眼睛促狭道:“尊贵的王爷千岁,小的带您去逛逛小的家的后院好不好?”

    衍潢:

    衍潢是真的没忍住,“噗”的一下笑了出来,笑声一出,就觉着又失礼了,强忍着捧腹笑意,道:“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啊哈哈。”

    叶勤也笑嗔道:“犬子淘气的很,王爷多担待一些。”

    衍潢:“无妨,无妨哈哈。”

    两人就手拉手一脚前一脚后嘻嘻哈哈的绕过正房朝家中狭窄的后院而去。

    还是个孩子呢,叶勤不禁在心里想道。

    后院里,粉的红的茜红色的蔷薇花爬了满墙,已经开到强外头去了。

    衍潢当先赞道:“好花。真正是‘姹紫嫣红开遍,赏心乐事谁家院’,你家这后院瞧着不大,确是另有乾坤啊。”

    德亨诧异的看了眼这个十三岁的满族小王爷,原来他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一样,是个不学无术性情跋扈的小纨绔。

    《牡丹亭游园》里面这两句,他此时此刻用在此处,就很恰当。

    可以说是恭维了。

    《游园》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后面是,“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衍潢要是真将这后一句说出来,德亨说不得就要将他赶出门去:哈,我好心带你来参观我家后院,结果你却说我家是废墟,你家是王府你是王爷你了不起啊,走走走,我家不欢迎你!

    但衍潢没有,他只取用了“姹紫嫣红”这句赞美繁华盛开的美景,然后问:这样欢心愉悦的美事谁家才会有呢?

    他现在正站在德亨家呢,这样愉快的事情当然是德亨家才有的了。

    让德亨听的心花怒放。

    德亨不住开心道:“是吧,是吧,凡是来过我家后院的,都夸我家的花儿开的好呢,只不过他们都没你有学问,说的话没有你说的好听,”又故意问道,“你说的这两句诗真好听,是谁写的?能写出这样好听的诗句的人,一定是个十分有名气的大诗人吧。”

    大诗人?

    一个勾栏瓦舍的浪荡子罢了。

    衍潢忙打哈哈道:“这是戏文里的词儿,不是你该听的,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去听。你这墙角种的西番柿子挺好,红彤彤的,怪喜庆的。”

    德亨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吐槽道,小小年纪就会听“淫词艳曲”,还知道不能教坏小孩子,你也够矛盾的,但是,我不会揭穿你的。

    一个《牡丹亭》,在德亨这里都是小意思啦。

    德亨摘了一个红的熟透了的西红柿,从井边放着的水桶里舀了半瓢水随意洗了洗,然后一掰两半,递给衍潢大的那一半,道:“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衍潢拿着半块西红柿,有些不确定的道:“这个,能吃吗?”他怎么不知道这东西能吃的?

    不是当盆景赏看,讨个好彩头的吗?

    德亨将自己的一半柿子送入口中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当然能吃啊,我们家隔几天就吃一回,炒鸡蛋、烧鸡蛋汤、下面条、糖拌都很好吃呢,就这样生吃也很好吃的。”

    说完没两下,半个西红柿已经下了肚了,德亨见衍潢还在纠结,就道:“放心吃啦,你看我都长这么大了,没有毒的。”

    衍潢见德亨已经去摘第二个去了,就试探着将手里的半个柿子送入口中尝了一下,唔,酸酸的,香香的,水水的,舌尖一碰触到果肉,口腔立即分泌出了大量唾液,将这新奇的滋味传递到大脑,然后传递回愉悦的感觉。

    好吃。

    还想吃。

    两人就这么随意的坐在水井台子上吃西红柿,衍潢边吃边道:“我们王府里也种了这西番柿子,不过都是种在花盆里,等结了果子,就送入各主子房里去做盆景儿,过不了几天这柿子落了,就都扔了。现在想来,真是可惜了。”

    德亨就提醒道:“说不定你们王府的品种和我家种的这个不一样呢?我家的这个品种能吃,你们王府的那种是偏向观赏性的,是带毒的,是不能吃的?”

    衍潢也不确定了,道:“我看着模样都差不多啊,颜色也都是红彤彤的,个头也差不多,应该是一样的吧?”

    就跟牡丹品种一样,虽然都叫牡丹,但品种不一样,开出的花色就不一样,花朵的大小也不同,这一点,衍潢是明白的,所以,他对自己王府里种植的西番柿子是不是跟德亨家的一个品种,就有些拿不准了。

    德亨就道:“等下次你来我家,带一盆过来,咱们对着我家的这个,比对一下不就知道了?”

    衍潢一拍大腿,恍然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也不用等下次了,我这就叫奴才回王府取一盆来。”说着就要吩咐一直跟着他的那个随从。

    德亨忙阻止道:“不急,你出门就带了一个随从来,把他支走了,你身边可就没人了,还是等下一次吧。”你自己一个人,要是在我们家出了什么事,我们家可是说不清楚的。

    那个跟着衍潢出来的随从感激的看了德亨一眼,心下不由诉苦道:王爷哎,您还不如一个六岁娃娃懂事儿呢,您瞧着吧,这次回府,老王妃一定会将奴才骂个狗血喷头。

    衍潢斜眼觑了那个一直躲在边角力求不引起他注意的奴才,轻哼一声,道:“罢了,那就等下回吧。”

    两人吃完柿子,衍潢环顾了一下这方窄窄的长条“后院”,奇怪问道:“你们家怎么没有种树?要是种上海棠、梧桐、玉兰这等花树,在树下摆上方桌,闲暇时候坐在树下,或摆棋,或喝茶,岂不是风雅?”

    前院他见过了,空旷旷,光秃秃的,十分“寒酸”,这后院除了这一墙的蔷薇花墙,也没什么了。

    德亨家的院子真是既不风雅也不堂皇,他们王府随便一个院子都比这个院子能看。

    德亨就道:“原本我们前院里是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的,据说能遮蔽了正房的屋脊,但我前面的几个哥哥姐姐命途多舛,没有长成就抛弃父母而去,和尚道士的就说是那树妨碍了,家里就给砍了,自此,我们家就再也没栽树了。”

    衍潢:“原来如此。”然后看着德亨大大的叹了口气,道,“你也是不容易,你们家就你一个,你阿玛额娘四双眼睛全盯你身上,你定是门都踏不出去一步吧?”

    近来被看的越发紧的衍潢不由感慨道。

    德亨:“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凄惨,我还小呢,等长大了,自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阿玛和额娘也不会拦我了。”现在就是让他出去随意逛,他也不是很想出去,他怕拐子。

    三百年后天眼密布,都还有拐子跟警察斗智斗勇的拐小孩的呢,现在?

    省省吧,他还是老实在家猫着吧。

    衍潢十分惊奇的看着德亨道:“你可真乖啊。”

    德亨大大点头,十分认同道:“可不是吗,我可是阿玛额娘的乖宝宝。”

    从来没想过做乖宝宝的衍潢:

    他无言以对。

    两人沉默了一瞬,德亨就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衍潢脸上十分纠结,最后垮下了脸,沮丧道:“我被皇上训斥了。”

    德亨一惊,忙问道:“是因为什么?”

    衍潢:“因为我引来的神鸟让皇上不满意。”

    什么?

    德亨忍不住掏了下耳朵,确认问道:“你是说,皇上让你引神鸟,你引了,然后皇上不满意?”

    衍潢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表示就是这个意思。

    德亨口张张合合的来回几次,理智上告诉他,自己刚从神鸟这事儿上吃了教训,现在赶快将这个话题给糊弄过去,以后也再也不要提了。

    但这是衍潢,是他帮他认下了一切,他现在跟他说这个事儿,他不能避之不及的给敷衍过去。

    他屁股向衍潢移动,让两人坐的更近一些,他小声问衍潢:“那你知道,皇上是对哪一方面不满意吗?是数量?还是体型?还是叫声不好听聒噪到他了?是毛色不够鲜亮不满意了?”

    衍潢被他列举的这几个例子给莫名其妙了一下,然后恍然问道:“原来神鸟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吗?”

    德亨:“那皇上不高兴总得有个原因吧?‘皇上对你引的神鸟不满意’不会是你猜的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具体说说?”

    衍潢挠挠头皮,回忆道:“前几日我不是被王妃禁足在王府吗,突然就有宫里的太监和宗人府的来我们府上,说皇上要见我,我就跟他们去见皇上。到了之后皇上先是问了我在府上都做些什么,读了哪些书,能拉几石的弓了,能射多远的箭了我都作答了,然后皇上就说,裕王爷临终前要我给他引神鸟,快去给他引吧”

    德亨忍不住插嘴道:“然后皇上就亲自看你引神鸟?”

    衍潢情绪十分低落道:“是啊,皇上就站在台阶上,看我吹着你给我的哨子引神鸟,我吹了半刻钟,就引来三五只神鸟在半空盘旋,然后然后”

    德亨:“然后皇上就训斥你了?”

    衍潢情绪更加低落了,道:“没有立即训斥,就问我不是说有数不清的神鸟聚集吗?怎么今日就这么几只?我答不上来,雅尔江阿就替我说话,说:许是王府鼓乐太过响亮,惊的神鸟不敢来此。皇上问我:是这样吗?我回答:不知道。”

    德亨:

    衍潢:“然后,皇上停顿了三息,就说我玩物丧志,不学无术,缺乏教导,然后派了一个翰林院的庶吉士到王府,每天教我读书。”

    原来,衍潢所说的“因为我引来的神鸟让皇上不满意”,然后“我被皇上训斥了”就是指这个。

    德亨思考了一下,问道:“‘训斥’这个词,是你自己悟出来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衍潢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道:“是别人都说我因为玩物丧志才被皇上训斥的。你怎么知道是别人说的?”

    德亨忙问道:“这个别人是指谁?”

    衍潢:“很多人,二叔、三叔、王妃、博尔金(显王府长史)还有我大哥,还有很多人,虽然他们都没有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但我就是知道,他们都在怪我,因为我不学无术,才让皇上对显王府失望了。”

    德亨气愤道:“你才十三岁,还能让皇上怎么失望?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太过分了!”

    衍潢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德亨,我是显亲王,是王府的主人,我已经弄丢了旗主身份了,现在又引得皇上不高兴,他们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没有做好主子。”

    德亨猛的站起身,吓了衍潢一跳,不由问道:“德亨?”

    德亨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盯着对面的蔷薇花墙,理了一下思绪,才道:“衍潢,你们显亲王府是镶白旗吧?”

    衍潢:“是啊?”

    德亨:“那我问你,现在领镶白旗的是谁?”

    衍潢:“四贝勒?”

    德亨纠正道:“错!是皇上的儿子,是皇四子!”

    衍潢奇怪:“皇四子就是四贝勒啊?”这有什么差别吗?

    德亨摇头,郑重道:“不,这完全不一样。四贝勒先是皇上的儿子,才是皇上封的贝勒爷。衍潢,皇上的儿子都长大了,都要出府立业了,他们需要自己的封属,那这些封属从哪里来呢?总不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衍潢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大了一圈,有意压低了声音道:“你是说,皇上盯上了我们家的镶白旗?”

    德亨也在他耳边小声道:“不,皇上盯上的是所有下五旗,只是你们显王府、也就是你,恰逢其会而已。”

    康熙帝目前的儿子,胤缇胤祉分在了镶蓝旗,胤禛胤祺胤祐分在了镶白旗,胤禩分到了正蓝旗,还有正红旗和镶红旗两旗等待已经长成但尚未分府的皇子们分封呢。

    难道康熙会放弃自己的儿子而让不知道隔了几代的铁帽子王们领旗吗?

    他要是真不收拢铁帽子王们手里的权利,他就不是皇帝了。

    或者说他这个皇帝做的不称职。

    衍潢眼睛直直的盯着前面的花墙都忘了呼吸,双拳紧紧握着,指甲盖刺痛了他的掌心,良久,才喃喃道:“真的吗?为什么是我恰逢其会呢?”

    德亨:“因为你才十三岁啊?哦,去年你袭爵的时候才十二吧?你弄的清镶白旗的势力吗?你懂得如何处理旗务吗?你管的了手底下的旗人吗?就算旗务有都统帮你处理,有王府长史帮你辖制奴才,但你会领兵吗?皇上亲征噶尔丹的时候,多少王公贝勒都领兵出战,包括你父王密王爷,也多次随皇上出征,就算现在皇上不打仗了,那现在给你补个侍卫缺,去给皇上看大门,你能做的了吗?”

    衍潢嘴唇颤抖,含糊道:“不能,德亨,我不能,我什么都做不了。”此时的衍潢,真的觉着自己无用极了,因为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德亨:“所以啊,既然你显亲王领不了镶白旗,那就只好给有德有才有能之人领了,镶白旗的爵爷们,除了皇四子,还能有谁能领镶白旗?在皇四子之下,谁领镶白旗能让旗人们心服口服,且名正言顺呢?”

    权利,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失去的。

    衍潢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臂弯里,哽咽道:“别说了,德亨你别说了。”

    德亨:“对不起。”

    衍潢:“不,这不是你的错,还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太没用了,守不住父王留下的权利。”

    德亨挠了挠头皮,见衍潢带来的那个随从很有眼色的守在后院的出口,就推了推衍潢,道:“你先别难过啊,我只是给你分析一下别人为什么会觉着都是你的错,但这实际上,并不是你的错,我是在安慰你,你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衍潢接过德亨递给他的帕子,狠狠醒了一下鼻涕,委屈道:“可是,就是因为我年纪太小了,不能给皇上当差,才丢掉了镶白旗,他们怪我也没错啊。”

    德亨泄气:“你怎么就不明白,不管你是年纪小还是年纪大,你们显王府权利延续的关键都在皇上身上。皇上要是还想让显王府保留你父王在的时候的权势,显亲王爵是铁帽子王,你们显王府这一脉家大业大,也不缺年长子孙,皇上完全可以先让你的叔叔们,或者你年长的哥哥们帮你占着位子,等你长大了,本事学够了,再从他们手里接管就行了,但现在皇上没有让你的叔叔哥哥们补缺,而是直接将权利整个的给了四贝勒,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吧?”

    “所以我才说,这个错,完全不在你。或者皇上‘训斥’你,只是给自己不用显王府旧人的一个理由?”

    衍潢低着头,咬着嘴唇流眼泪,身子一抽一抽的,没说话。

    德亨说的话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了,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有人跟他分析他们显王府现在的处境,这个世界,从另一个角度,给他开了一道高大的大门,展露出里面残酷的缩影。

    良久,衍潢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开始思考,问德亨道:“德亨,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德亨:“就做好你的显亲王啊?”

    衍潢看着德亨,有听没有懂。

    德亨掰着手指头数道:“就按照皇上跟你说的,你在王府跟着他派给你的先生读书、习字、拉弓、射箭、骑马、骑着马拉弓射箭,”想了想,又道:“你还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给自己培养几个兴趣爱好,比如养鸟啊养鹰啊,下棋啊吟诗啊,作画啊鉴赏古玩之类的吧,总之,皇上要你怎么做,你就听话怎么做,嗯,做皇上的乖宝宝,就不怕被拐子拐走了。”

    衍潢听懂了,迟疑道:“那我们王府从祖宗那里继承的的镶白旗”

    德亨一挥手,无所谓道:“唉呀你就别想镶白旗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从你开始,镶白旗就是过去式了。”

    衍潢咬牙瞪眼:“我怎么甘心!”

    要是不知道还好,现在他已经意识到权利曾经在他手里短暂停留,然后就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被夺走了,这让他还怎么放得下?

    德亨:“你有什么不甘心的?我记得,你的祖宗肃亲王豪格原本领的是正蓝旗?后来与多尔衮斗争失败,你的祖父富绶也被多尔衮收养,富绶后来长大袭父爵,更是被顺治爷改了封号,从‘素’改为‘显’,然后才有了你们现在的显亲王府,也是从富绶王爷开始,显王府归入了镶白旗”

    “你看,要真论起来,你是不是该向正蓝旗方向努力,恢复祖宗豪格的威势,而不是纠结于镶白旗呢?”

    衍潢:

    衍潢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最后又闭上了,面无表情的瞪着死鱼眼无话可说了。

    好吧,努尔哈赤的子孙们就是一笔乱账,算是算不清的。

    德亨拍了拍衍潢的臂膀,安慰道:“放宽心啦,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圣意难违,还有一句话,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再有一句话,叫做‘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当然,你本身就是帝王家,但这里面的意思是一样的嘛,都是给皇上打工呃做工,谁能得到皇上的青眼,谁就能飞黄腾达。”

    衍潢若有所悟的点头,道:“所以,皇上希望我能读书习武,那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好好练武,等到了能当差的年纪,就能就能”

    就能怎么样,他现在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出来,但他此时心里滋生了一团火苗,正在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总有一天,显王府会重新在他手里显赫起来的。

    他现在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族人们为什么总是看他不顺眼,总是想教他你要怎么怎么样,你要那样那样了,还有王府里的那些奴才们,他们也不服他,都不听他的话,肯定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感觉到了,自从他父王去世时候,显王府就不如从前了。

    他现在虽然还懵懵懂懂的,但别人看他的眼神,是赞赏的还是轻视的,他还是能分的清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衍潢经常从他的嫡母显王妃嘴里听到,简直都要听的他耳朵都长茧子了,以前他不爱听这些,总觉着嫡额娘管着他很烦,现在,他却是咂摸出其中苦涩难言的味道了。

    衍潢叹道:“德亨,你懂的真多。”其实他今天来,就是因为心里烦闷,来找德亨玩来了,真的没想到,能从德亨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德亨:“哦,或者是我比较会胡说八道?”

    衍潢:“那你这胡说八道也太吓人了。”都将他吓哭了。

    德亨迟疑道:“你,不会将我刚才说的话都说出去的,对吧?”

    衍潢斜了他一眼,突然将胳膊揽在他的脖子上,哥俩好的道:“怎么会呢?是非轻重哥哥我还是能分的清的,你这话要是说出去让人听到了,咱们两个就都该死了。”

    这又是皇上又是皇子的,说出去好听叫做揣度圣意,不好听就是造谣生事,污蔑天恩,真要论个罪名的话,就归属于大不敬之罪,要杀头掉脑袋连累家人的。

    这一点,衍潢从小耳濡目染的,倒是看的很明白。

    德亨努力从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有力的臂膀里钻出来,费劲道:“你能明白就好,我也是想交你这个朋友,你又帮过我,我才跟你说这些的。”又狡黠道:“不过,你就算说出去了也没事,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话是我说的,我今年还不满六岁呢,嘿嘿。我连书都还没有开始读哦,怎么会说明白这么许多的话呢?”

    所以他才会跟衍潢叨叨这么许多,也是他这几天憋的狠了,许多话没人说,这会子衍潢碰上来,他就忍不住叭叭叭的说了这么多。

    衍潢挑眉嘿声道:“是了,咱们都被你这个小骗子给骗了。不过,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咱们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好朋友要肝胆相照,不能藏私啊?”

    德亨将他的胳膊给扒拉下来,道:“再说吧,看我心情喽。”

    衍潢开始在身上找东西,德亨奇怪:“你干嘛呢?身上痒痒了?”

    衍潢:“找个东西贿赂你啊?我看那天从那个冯多金身上搜出来一个扇坠,八贝勒说是他赏给你的,我这里也有一个玉牌,是我出生的时候父王给我的,就送给你吧?”

    八贝勒送了玉,难道德亨喜欢玉?

    德亨忙推回去,拒绝道:“这可不行,既是你父王给你的,你要好好珍藏才行,哪能说送人就送人呢?我不会收的。”

    衍潢坚持道:“我父王留给我的东西有很多,不缺这个玉牌,你收下这个玉牌,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我会罩着你的,以后你出门就报我的名号,就没人敢轻易欺负你了。”

    这一点,衍潢还是能有几分把握的。他对皇上无可奈何,但对这四九城的其他人来说,他就是让人无可奈何的存在。

    德亨更加不会收了,他颇有些嫌弃的将那个玉牌扔回衍潢怀里,不忿道:“谁是你的人?你这话我听了不高兴。”

    衍潢见德亨居然生气了,忙收回道:“好好好,我是你的人好不了。”又小声嘀咕,“脾气真大。”

    德亨不管他,反正他是不会收衍潢的玉佩的。

    德亨转头间,露出了身后小辫子上挂着的铜钱,衍潢一把抓住,道:“把你这个铜钱给我吧,就当做咱们相好的信物怎么样?”

    相,相好?!

    德亨是真的被他给惊住了,拿手指头颤抖的指着他结结巴巴问道:“你、你甚、神马意思?”完了,话都说不清楚了。

    衍潢才是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也结结巴巴回道:“就、就是,做朋友啊?哥们儿?兄弟?你觉着是哪个意思,就是哪个意思?”

    哦,原来如此,可真是吓死宝宝了。

    他还以为这个衍潢恋童呢。

    又忍不住暗中打量衍潢,十三了,应该懂人事了吧?刚才真的是他口误吗?

    说真的,自从隐约知道了讷尔特宜对叶勤的心思之后,德亨对这方面还是挺在意的。

    希望是他自己多心了。

    其实大街上许多顽童玩着玩着闹了矛盾,就放狠话:“我不跟你好了。”其实就是不跟你玩了、不跟你做朋友了的意思。

    衍潢应该说的是这个意思。

    衍潢已经上手解他发辫上的铜钱了,德亨一把将小辫子护住,道:“你已经从我这里拿走一盒子木哨子了,还不够啊?”

    衍潢失望道:“我就是想跟你交换个信物嘛,话本上不都是这么写的,义结金兰都是要交换信物的?你不要那么小气嘛。”

    德亨翻白眼:“咱们本来就是五服内的亲戚,你不要纠结这些啦。”

    衍潢一想也是,就放过了信物之事,又换了话题道:“上次不是跟你说,我会查清裕王妃为什么会让人拿你的事儿吗?”

    德亨精神一震:“你查出原因了?”

    衍潢看了一眼四周看也白看,这会子后院就他们两个,两人说话还特别注意要小声在德亨耳边道:“是太子没钱了,索额图不是被关了吗,那个观音保就上蹿下跳的想取代了索额图,做太子最器重的人。不知道谁给他出的主意,我猜应该就是那个裕王妃,想拿住你,逼你阿玛将风扇交给他处理,就是赚钱给太子使。”

    德亨听了倒是没有太大的触动,因为可能是风扇给他们家带来的这次灾祸这个原因他已经猜到了,只是:“但是,风扇我们家已经献上去了,已经不归我家管了啊?”

    衍潢摇头道:“理儿不是这么算的。你们家虽然已经将风扇献上去了,但给谁经营,钱让谁赚,还是要知会你阿玛一声的,如果你阿玛跟皇上回禀,说风扇其实是观音保的功劳,想交给他代为处理,皇上仁慈,应该会考虑你阿玛说的话的。”

    说到“皇上仁慈”的时候,衍潢明显有些说不出口,但他还是若无其事的说出来了,引得德亨在心里啧啧称奇,这个衍潢,还真是个能忍的下沉得住气的。

    德亨点头道:“观音保身后站着太子,将风扇交给观音保处理,其实就是交给太子处理,这最后赚的钱,自然也是太子的,这样的话,就说的通了。”

    但是:“裕王妃居然帮着太子?”

    衍潢嗤笑道:“裕王妃没有儿女,就想多帮衬一下娘家兄弟和侄子,让他们在太子面前出头,这也是寻常?”

    德亨沉默了一瞬,也道:“确实是寻常。”谁又规定,一个女人嫁给了夫家,就一定会一心一意的为夫家着想呢?

    况且夫家掌权的是庶子,还是个有自己的生母不跟她一条心的庶子,她不为庶子着想就更是寻常了。

    衍潢道:“不过,皇上说她痰迷之症未好,要宗人府派太医继续给她开药诊治,她,以后估计没好日子过了。”

    德亨皱眉:“裕王妃本来没有生病的吧?这样一直吃药,这不是要她的命吗?”一个好好的人总是吃药,没病也吃出病来了。

    衍潢沉默不语。

    德亨顿时明白了,这是康熙帝要裕王妃死。

    真是,无情。

    裕王妃可是裕亲王的发妻,康熙帝一面在裕亲王灵前哭的死去活来,一面赐死他的发妻,康熙帝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

    情感上这样割裂,他就不会感到不适吗?

    或者说,裕亲王是裕亲王,裕王妃是裕王妃,康熙帝从来没有将裕王妃和裕亲王捆绑过?

    德亨:“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他不做糊涂鬼。

    衍潢兴致并没有很高涨,他平淡道:“是三叔告诉我的,不是我自己查出来的,你不用谢我。”

    说到这里,衍潢发现,与他隔房的二叔和三叔,尤其是正蓝旗满洲都统延信,他的三叔,其实一直在对他言传身教,一些道理和事情其实之前三叔都跟他说过,只是他没听懂没往心里去而已。

    德亨也点头道:“都统真是个大好人,我们家这次能脱身,多亏了他撑腰呢。”

    延信其实没有多做什么,但他作为都统,只要坚定的站在他们家身后,对外人就是个威慑。

    不先一步问罪从内部处决他们家,延信就是个大好人。

    话说到这里,两人情绪都不高了。

    德亨问衍潢道:“咱们去外头喝茶吧?你渴不渴?”

    衍潢忙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有些紧张问道:“ 你看我有没有什么不同?”

    德亨奇怪:“跟你来的时候一样啊?能有什么不同?”除了眼睛有些红肿,毕竟刚才哭过了。

    衍潢放下心来,道:“没有什么不同就好。”刚才哭了,可别让人看出行迹来才好。

    “走吧,咱们去前院喝茶去。”

    出了前院,堂屋里给衍潢准备的茶都放凉了,纳喇氏陪笑道:“玩累了吧?快,屋里备了茶果和点心,快去喝点儿吃点儿,去去乏。”

    她早就去想叫两个人了,但被衍潢带来的那个随从给挡了回来,说他们王爷在跟她儿子赏花,要她不要打扰。

    来者是客,叶勤也不好真去打扰衍潢的“雅兴”,而且,他能看的出来,衍潢是来找他儿子德亨的,不是来找他的,既然衍潢跟德亨正玩在兴头上,他就不去做打扰了。

    两人累了渴了饿了,自然就会出来找吃的喝的。

    也正是如此,看吧,两人玩累了就出来了。

    叶勤完全没有想过,他的六岁儿子会给人家一通大说,给说的人家情绪几乎崩溃喽。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挺肥的吧?里面德亨怀疑衍潢对他图谋不轨那一段是一点点恶搞,大家放心啦,这是言情文,南风只是当时社会的一个现状,会作为点缀体现一点,但男主和男主爹是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叶勤的遭遇是对男主起到一个警醒的作用,否则,在没有防备心的情况下,很容易吃暗亏的。

    最后,衍潢是男主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同盟和势力,大家不要觉着男主突然发疯了,小小年纪就说出这样超出认知的话来,让人怀疑,他是在赌一个可能性,他是在经历了无能为力之事之后,开始布局壮大自身了,目前,能与他组成同盟的,或者说能被他收买的,也只有衍潢这个才十三岁,还未涉世,却有着庞大家族财产的王爷,这里的财产不止是钱财本身,还有他不具备的人脉和势力,至于弘晖,他才七岁,他上面还有一个胤禛呢,本人直到成年都会完全掌控在胤禛之下,男主不会选择他的。

    以及,看他们说完话后衍潢对他那样殷勤,他明显是赌成功了。衍潢真是个单纯的好少年啊,男主的话里处处都是陷阱,不知道读者们看了这章会是什么感觉。

    PS:从本章开始,本文开始开启防盗功能,目前能开启的只有最低的30%的防盗,等以后这文变长了,防盗会逐渐增加,到时候会再通知。

    注:“姹紫嫣红开遍”,“赏心乐事谁家院”,取自汤显祖的《牡丹亭游园》。

    “一个勾栏瓦舍的浪荡子罢了”,封建士人社会对写戏曲、小说的文人墨客十分鄙夷,认为是下九流,在咱们看来,汤显祖是戏曲大家,是现代难以超越的文采巨擘,但在三百多年前的清朝显贵们看来,他的社会地位是十分低下的。衍潢十三岁,他的所有对知识的传承和认知都来自于教他读书的先生,所以,他虽然不甚了解汤显祖,但偏见的认为他一定是个浪荡子,要不然怎么能写出这样动人的戏文呢?哈哈,这真的是很大的偏见了。

    第 43 章

    衍潢一直在德亨家消磨到下晌, 和德亨一起用过晚膳之后才回自家王府。

    当然,清朝人一天就吃两顿饭,一顿是在早上七八点钟的时候, 一顿是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然后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会有一顿下午茶,就是配着茶吃点心,要是有条件的, 晚上还有有一顿宵夜。

    但传统的,正经吃饭,就是一天两顿。

    衍潢从德亨家薅了好几个膳食方子,说要拿回府里去孝敬母妃,这可真是难得,从跟衍潢短短的打的三次交道,不难看出来,衍潢这个少年王爷, 对显王妃是十分抵触的。

    不过, 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借口?

    叶勤和纳喇氏不由在心里猜测。

    但不管怎么说,衍潢能来家中拜访, 还是给这个家带来一些愉悦的氛围的。

    尤其是德亨,心情很美妙,甚至开始着手给纳喇氏设计旗袍样式了。

    现在风雨已过,叶勤家终于有闲心开始欣赏太后给他们家的赏赐了,尤其是布料,被德亨每一卷都拆开查看过花色和纹理, 然后记在心里, 琢磨设计个什么旗袍样式才能让纳喇氏穿着更好看。

    要说这个时代最让德亨佩服的不是绚烂的各种真丝羊毛棉花布料, 而是高跟鞋。

    这个时代的妇女们管这高跟鞋叫高底鞋、船鞋、花盆底鞋、元宝底鞋, 总之,就是用木头雕琢的高高的鞋跟,然后在鞋面上绣上精美的图案,穿上脚之后,立马比原先高半个头。

    真不是夸张,纳喇氏进宫的时候穿的那双船鞋高两寸余,也就是七厘米左右,在德亨看来就够高了,这个高度的鞋穿在纳喇氏身上,十分拉高她的身材比例,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据衍潢说,显王妃的每一双鞋跟高都在三寸以上,也就是十厘米以上,衍潢的同胞七姐今年正是及笄的年岁,还未出嫁,她日常穿的高底鞋,差不多都在五寸上下,有几双进宫穿的鞋,没有一双是低于五寸的。

    清朝的一寸是3.55厘米,五寸,就是17.75厘米。

    日常穿这样高的鞋是个什么感觉,德亨简直难以想象。

    踩高跷吗?

    不过,这年头旗人妇女的审美就是这样的,尤其是年轻女性,鞋底越高,越能彰显其尊贵的身份。

    纳喇氏也想穿超过五寸的高底鞋,但她不能穿。

    按照她的话来说:这不合规矩。

    好吧,放过高底鞋,德亨觉着鞋子已经没有什么好开发的了,就在旗袍的样式上改良好了。

    叶勤对儿子写写画画的倒是很支持,只要不再去引那什么鸟儿,儿子做什么他都很支持。

    夕阳西下的时候,福顺带着银子上门了,他刚下值回家。

    也是上个月上旬,差不多这个时候,叶勤一家从恭亲王府回家,福顺带了了碓房分给他们家的二十五两白银的分红,超过了叶勤一年能从宗人府领到的例银。

    还是同一个小院同一张方桌同一个时间同一个位置,福顺对着同样的人,说着同样的话:“这是七月份的分红,一共有五十五两。”

    纳喇氏同样惊呼道:“这么多?比上个月多了足足三十两呢。”

    福顺:“八贝勒让奴才把他分管的佐领下的一部分俸禄粮拿到咱们碓房里舂,订单多了,赚的自然就多了,分润也就多了。”

    叶勤和纳喇氏对视一眼,叶勤问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贝勒府的奴才没有讨赏银吧?”

    说真的,八贝勒手底下的奴才背地里什么样,恐怕他这个做主子的是不知道的。

    八贝勒一定是好心,想照顾福顺的生意,才将他手底下佐领的部分俸禄粮运到福顺的碓房里舂,但好经都是被歪和尚念坏的,八贝勒的好心,可能会给福顺这个刚开张还不到一年的碓房带来难以承受的负担。

    那些狗奴才的胃口有多大,叶勤作为曾经的小爷,可是有真切体会的。

    福顺笑叹道:“怎么没给,甭管多少,照例是要给一些的,不过爷也不是冤大头,任由他们开口要,一人五百文,再多没有了。”

    德亨在旁小小声道:“五百文也很多了,都够我们家一月的伙食费了。”

    叶勤却是道:“五百文,也就是打发个下等粗使奴才,打赏贝勒府的奴才,不算多。”

    纳喇氏担心道:“咱们打赏这么少,贝勒爷会不会看不上,觉着咱们怠慢了贝勒府?”

    叶勤还在沉吟,福顺开口道:“咱们庙小,供不起大佛,贝勒爷要是觉着怠慢了,不理咱们就是了。”

    德亨稀奇的看着大舅,经过上个月那么多事情,他还以为福顺会更加亲近胤禩,要认他做主子了呢。

    叶勤也开口道:“跟这些大人物走的太近了也不好,就这样顺其自然吧,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饭,一下子吃多了,只会撑死自己。”

    叶勤也息了之前因为风扇、皇子宣旨和太后赏赐带来的冒进和妄想一步登天的心思,改走踏实稳妥的谨慎路子了。

    纳喇氏问道:“那丁香胡同的铺子,咱们还要盘下来吗?”

    叶勤问道:“家里攒了多少银钱了?”

    纳喇氏早就记在心里了,跟叶勤和福顺算道:“三分重的金髁子十二个,太后赏赐的金子十两,白银一百两,上次哥哥送来的二十五两,这次送来的五十五两,再加上之前咱们攒下来的三十两碎银,折合银两一共是三百四十六两。”

    叶勤道:“我这里还有一百两。”

    纳喇氏眼神顿时如刀子一般射了过来,叶勤挪了挪屁股,轻咳一声,解释道:“是前几日务尔登给我的,让我打点用的,这几天事儿多,就给忘了。”

    “哦”德亨意味深长的长长的‘哦’了一声,哦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叶勤瞪了不省心的儿子一眼,道:“我也没打算留着这银子,现在事儿已经过了,得找个机会还给他。”毕竟一百两纹银可不是小数目。

    纳喇氏:“那现在呢?”

    叶勤:“咱们家底儿太薄了,这一百两,还是先留着吧,等以后富裕了,再还给他。”

    纳喇氏总结道:“那现在咱们家就有四百四十六两。”

    福顺道:“剩下的我给你们补足,凑个五百两。足够盘下你看中的那十五间房了。”

    纳喇氏忙道:“怎好让哥哥出钱,五十四两可不是小数目,嫂子”

    福顺道:“家里的银子我有数,你嫂子不管这个。你放心使,等下月你们碓房的分红出来了,我再截取补足就行了。”

    叶勤突然道:“太后的赏赐里面有好几样好东西,舅兄不如去瞧瞧,看有没有瞧中的,算是叶勤给舅兄的谢礼。”

    福顺笑了笑,也不推辞,道:“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有瞧中的我就带走,就当是借你们银子的利息了。”

    纳喇氏忙开心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福顺往他们家带了多少东西,从来没开过一句口说过一个‘还’字,只是挑选几件玩物,叶勤和纳喇氏气儿都很顺。

    太后的赏赐固然好,但福顺的这份情谊更难得。

    接下来福顺又和叶勤纳喇氏说了一些买房置铺子开店的琐碎事,找谁做牙人,找谁做保,找谁签订契书等等,以及后续的装修和打家具,零零碎碎的十分繁琐。

    直到最后福顺离开,都没有提一句有关于风扇的事儿,叶勤和纳喇氏自然也没提,就好像风扇这事儿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堂屋里点起了油灯,李氏撤了熏蚊子的蚊香,叶勤和纳喇氏在灯下盘账本,德亨就光明正大的在一旁一边玩弘晖送给他的九连环,一面听父母说话。

    说了一会目前家里的固定收入和散碎收入,以及家里的吃饭用度、走礼走亲、给哈拉嬷嬷一家的月钱和秋季衣裳鞋袜等,以及铺子盘下后经营一些什么货物等,最后,纳喇氏试探着道:“手头实在是紧,太后给的赏赐十分丰厚,金子银子只是小头,布料、摆件、顽器、首饰、挂饰、药材这些才是大头,且是内务府专供的,民间买不到的好东西,留在家中白放着实在是浪费了,不如”

    叶勤直接道:“明儿个我就去找人,想法子变现了。”

    纳喇氏犹豫:“会不会不敬主上?毕竟是赏赐。”

    叶勤:“那就找可靠的人悄悄的出手。前几日事儿多,国公府那边咱们有些日子没去了,带上些摆件和顽器去孝敬嫡母,事后我再去找务尔登要银子。”

    纳喇氏:“好吧,这也是个法子。”

    其实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毕竟,家里有了好东西,子孙不敢独享,送去孝敬嫡母,就算是传出去了,也是叶勤的孝道。

    外人只有称赞的。

    找务尔登变现银子,那就是叶勤和务尔登两兄弟之间的事儿了,不足为外人道。

    叶勤继续道:“单独拿出来两匹布料、几件顽器和那两罐子人参茶膏,送去给延信都统和额尔赫布佐领做谢礼。”

    纳喇氏忙道:“应该的,我早就收拾好了,就等你开口了。”

    其实太后给的这些所有赏赐里面,除了一柄玉如意和一座观音摆件,就数那两罐子人参茶膏最值钱。

    这人参茶膏,并不是它本身价值有多高,当然,人参本身的价值就挺高的,但这茶膏更高的价值,体现在它的难得上。

    因为大清朝的人参是国有的。也就是说,从人参的采集,到人参的使用和售卖,都只能通过内务府这一条渠道。

    除了内务府,从任何渠道得来的人参,都属于走私犯法,一旦查获,从主到仆,从知情者到不知情者,都有严厉的处罚。

    这是写入大清法典之内的。

    所以,民间要是想买人参或者人参制品,那得等机会,没有等到内务府卖参的机会,你就是拿着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想要的人参。

    当然,黑市、王公大臣府邸等特殊途径除外,这就看各人的手段了。

    你要是能打通直郡王府邸的门路,想从直郡王这里给自家老母买一根人参入药,只要直郡王胤禔愿意“赏”给你,那也是你天大的本事呢。

    总之,太后赏赐给叶勤和纳喇氏的这两罐子人参茶膏,真的算是在所有赏赐中排前三的存在。

    这种珍贵的赏赐,两口子没打算留下,而是给延信和额尔赫布一人一罐子做谢礼。

    感谢他们对他们家的照顾。

    唉。

    老百姓的人情世故啊。

    说完送礼的事儿,叶勤沉默半晌,才不情愿的开口道:“剩下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不如交给讷尔特宜帮忙处理能密不透风的处理这些东西,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其实是除了讷尔特宜,叶勤找不到认识又可靠的处理这些赏赐的人了。

    再其他人,他都信不过。

    纳喇氏横了叶勤一眼,似笑非笑道:“看把你难为的,他那里我去说,看我不削他一顿给你出出气。”

    叶勤脸色在灯火下映照的通红,粗声粗气道:“你别给我惹事儿,那人混着呢。”

    纳喇氏嗤笑道:“大不了我传授给蔡佳氏几招,蔡佳氏想孩子都要想疯了,你放心,保证让那混账闭紧嘴巴好好儿的给我做事儿。”

    蔡佳氏是讷尔特宜的嫡妻,听姓氏就知道,这个蔡佳氏是汉女抬旗嫁给的讷尔特宜,而且,颜色一定是姝丽的。

    叶勤看纳喇氏的眼神开始不对了,就

    难以描述。

    德亨脚趾都开始抠地了,这,这是他能听的吗?

    他要不要避出去呀?但他要是这会子主动避出去了,会不会让阿玛和额娘以为他听懂了?

    唉呀,这可真是太难办了,你们能不能说点小孩子能听的话题?

    就在这个时候,救星小福进来了。

    小福端着洗脚水,先是给叶勤和纳喇氏行礼,然后道:“阿哥爷该洗脚睡觉了。”

    德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故作不情愿道:“阿玛、额娘,儿子去睡觉了?”

    纳喇氏笑道:“快去吧。”

    临进东屋前,德亨还是提醒道:“额娘啊,布料留两匹吧,儿子给额娘做两身旗袍穿。”

    纳喇氏高兴道:“好,好,给咱们德亨留两匹出来。”

    亲眼看着儿子进了东屋,纳喇氏揉了揉腮帮子,又开始为以后做打算了,道:“西郊的二十亩地”

    叶勤立即道:“那个不能动,我得给德亨留着。”

    纳喇氏叹道:“我没说要卖,我是打算再买些进来,我听东口的邻居说,正红旗蒙古一个马甲叫五十八的,想要将西郊的一块祖占地给卖了,虽然跟咱们的那二十亩地不沾边,但机会难得,一点一点的攒吧,能攒一点是一点。”

    没错,正红旗的一个蒙古骑兵,名字叫五十八,所谓的祖占地,就是当年八旗进关的时候,跑马圈地占领下来的,全是无本的买卖。

    如今可能是京城居大不易,这个五十八就想将祖上跑马占的地给卖了,改善一下生活。

    一听就是个败家子,在东屋洗脚的德亨内心腹诽。

    叶勤沉吟道:“确实机会难得,但要价上恐怕不会低了。”

    纳喇氏:“宁愿铺子再等等,先把这块地买下来再说?”

    叶勤揉了揉眉心,道:“人家已经知道咱们要买房了,要是突然不买了,等再买,估计会涨价。”

    纳喇氏发愁了,道:“这可怎么是好,都撞一块儿去了。”

    叶勤道:“四贝勒不是赏给德亨一个扳指?那扳指的水头很足,应该能出个好价钱。”

    纳喇氏:“只好如此了。”

    在屋内偷听的德亨吓的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天老爷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萨满大神啊,他宁愿把八爷赏给他的羊脂玉扇坠给卖了,也不能卖了那个玉扳指啊。

    你们知不知道四大爷很记仇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好吧,又是不留存稿的一天

    第 44 章

    正在德亨考虑要不要把那个“水头很足”的玉扳指给藏起来, 跟父母斗智斗勇让他们找不着卖不了的时候,宗人府上门宣旨来了。

    准确来说,是康熙帝简任、内务府笔贴式书写、内务府总管大臣马斯喀盖章签发、从西巡途中发回京的一张任命书, 因为叶勤是宗室,所以,这张任命书由宗人府官员华圯带来给叶勤。

    之前提到过,华圯是安亲王岳乐的孙子, 嫡福晋马佳氏和胤禩福晋郭络罗氏要好,很能吃中德亨亲手腌的咸鸭蛋。

    原本就是南北邻居,说起来都是拐着弯的缘分了。

    这张任命书盖着内务府的鲜红大章,上书:现特简宗室叶勤为养心殿造办处任主事职,督造风扇一事。

    左下角是正在随驾的内务府大臣马斯喀的亲笔签名。

    “特简”的意思就是皇帝亲自挑选、任命某个重要官员。

    康熙帝在裕亲王福全送完殡后,也没回宫,直接继续西巡去了,反正圣意难测, 测来测去总是测不明白。

    从六月上旬这个风扇造出来后, 第一时间八百里加急的送去了热河,后来德亨听说, 为了避免皇帝随侍之人弄不明白这个风扇,利圣学第二日也赶去了热河。

    再后来,托合齐上密折,三贝勒胤祉上说明折,额尔赫布上请封折,乃至最后回京参加裕亲王福全的葬礼, 康熙帝所到之处, 不论是宫中还是裕亲王府邸, 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 都会有这么一台风扇,康熙帝仍旧对这个风扇不发一语。

    就好似这个风扇原本就存在的一般。

    主上不发话,下面的人都噤若寒蝉,原本那什么请封啊旨意啊也都别想了,好好的不惹祸上身叶勤就谢天谢地了。

    明面上是不敢议论了,至于背地里到底如何,也不是叶勤和德亨这等小喽啰能知道的。

    现在,康熙帝的旨意突然就这么下来了,任命叶勤为养心殿造办处的主事,让叶勤去督造风扇去了。

    叶勤就很懵,然后战战兢兢的招待华圯。

    华圯随意打量了一下叶勤的这方小小四合院,目光奇怪的在院子中央半空中盯了一会儿,嘴角勾出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容,接过叶勤亲自捧给他的茶,呷了一口,品出了是今年的清明茶。

    华圯对叶勤道:“真是天恩浩荡,再想不到的。”

    叶勤唯唯诺诺:“是啊,是啊,真是再也想不到的恩重。”

    华圯笑道:“你还不知道呢,雅尔江阿本已经打算好让你入宗人府了,结果皇上的旨意先了一步,便道:先看看这个叶勤的能为,若果真能做出些成绩来,到时候再启奏你入宗人府,也算名正言顺。不过现在没入也没关系,早晚的事儿,而且你入了宗人府,一样能在内务府当差嘛。”

    叶勤整个人都要僵硬了,赔笑道:“不敢,不敢,叶勤无才无德,唯恐辜负圣恩,更当不得简亲王的看重。”

    华圯原本就是好奇叶勤这个人,才领了这个来送任书的差事,此时见叶勤除了皮囊尚可能看,其他就乏善可陈了,尤其在他面前畏畏缩缩的,十分上不得台面,就对他更没有兴趣了。

    华圯道:“现如今圣上让你督办风扇,等造出来了,可得接济咱们几台呢?”

    叶勤憨的一批,立即谄媚恭维道:“安亲王府怎会缺少风扇?更无需叶勤接济了,华圯阿哥真是折煞叶勤了。”

    华圯:是个听不懂人话的憨批!

    算了,待下去也没意思的紧。

    华圯放下茶碗,起身道:“任书我已带到,明日你就去西华门点卯吧。”

    内务府府堂设在西华门内右翼门之西的仁智殿。仁智殿在明朝的时候是大行皇帝停放梓宫,也就是棺椁的宫殿,又被叫做白虎殿,到了现如今,成为了内务府官署,内务府七司三院以及其他在京内务府衙司郎中等文职办公人员都集中在此办公。

    华圯让叶勤明天就去西华门点卯,就是让他明日凌晨五点钟就要拿着任命书到西华门,然后用任命书做通行证,请西华门侍卫放行,进了西华门后,径直向东走,过武英殿,左转过断虹桥,路过武成阁后墙,再向前就是右翼门,左转就是仁智殿。

    到了仁智殿,找到造办处郎中坐堂的房间,出示任命文书,然后让上官郎中认个脸儿,领到独属于自己身份的牙牌,就可以出仁智殿,径直向北,过右翼门,过冰窖,直达养心殿了。

    这条路叶勤居然很熟,因为上次去宁寿宫,领路的宫人就是带他走的这条路。

    宁寿宫就在养心殿的正北面。

    不过,叶勤关心的是,养心殿应该还有一位主事。

    在职位设置上,养心殿造办处仅设有一位主事,现在叶勤是在这位主事正常任职,没有出缺的情况下,康熙帝“特简”出来任命的主事,属于插队官员,所以,现在养心殿造办处就有两位主事了。

    华圯已经起身告辞离开了,送他出门的时候,叶勤询问华圯:“不知造办处现任同僚是哪位?叶勤好打点一二。”

    华圯随口回答道:“叫刘德明,内务府包衣。”

    叶勤躬身送别:“多谢告知。”

    送走华圯,左右邻居都出门跟叶勤道喜,还问他什么事后摆酒,他们定要来讨杯水酒喝。

    叶勤都客气的应付过去,然后进门跟纳喇氏说了一句,就要再次出门去拜访佐领额尔赫布。

    他突然被康熙帝任命为造办处主事,心里忐忑不安的,此时就非常想找人拿个主意,定定心。

    “我哥去崇文门点卯去了,现在不在家。”

    叶勤回头一看,是讷尔特宜进了他家大门,此时正倚靠在影壁上抱臂噙笑看着他呢。

    纳喇氏就笑道:“来了?进来坐坐,喝杯茶?”

    对上纳喇氏的笑脸,讷尔特宜很明显的脸上肌肉僵硬了一瞬,然后拒绝道:“不用了,我就是进来跟你们说一声,然后道声喜,另外,要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多想着兄弟。”

    哈,内务府可是肥差中的肥差啊,作为邻居,也作为可靠的“兄弟”,叶勤要是需要暗中出手些什么,他完全可以代劳啊。

    保证隐秘且安全。

    二道贩子他已经做了好多年了,从来没有失手过,昨儿他还替叶勤出手了一条金扣翡翠腰带呢,从一个过路客商那里足足换了二百二十两纹银。

    过手就是十倍的利润。

    现在那商客,已经抵达通州了吧?出了通州,五湖四海的可就难以寻觅到他的踪迹了。

    一滴水融入大海,说的就是这条内务府出品的腰带了。

    纳喇氏昨天才从讷尔特宜手里拿到了一百五十四两雪花银,今儿个见着他就尤其的热情,一定要他进来喝杯茶,还道:“你放心,咱们邻里邻居的,再信任不过,夫君若是有了难处,定然要第一个想到你的,到时候你别推诿就行了,来来来,这是今年的清明茶,你也来尝尝滋味儿吧?”

    纳喇氏故意称呼叶勤为“夫君”,很难说有没有故意恶心讷尔特宜。

    讷尔特宜已经抬脚往外头走了,对纳喇氏道:“不了不了,我还约了弟兄喝茶听戏呢,改天再来拜访”

    说着就跟后头缀了鬼一般跑了。

    纳喇氏关上门,小声说叶勤:“你别总板着个脸,你看人家多上心。”她以前怎么没觉着这个讷尔特宜这么能干呢?

    刚才讷尔特宜那样子,真是让叶勤又好气又好笑,道:“我要知道他这么怕你,早让你去跟他说道说道去了。”

    纳喇氏就感叹道:“以前也没这么多事儿,咱们虽然是邻居,却也说不上几句话?哪里有机缘说道说道呢?”

    叶勤也发愁,道:“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不瞒你说,我现在一听到‘皇上’这个字眼儿心里就打哆嗦,总觉着不得劲儿。”

    纳喇氏倒是很光棍,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有恩咱们就接着,怕什么,你终于有差事了,这是好事儿,快别丧着个脸了。”

    叶勤揉了揉脸颊,没有应和妻子的话,但也打起精神来,吩咐道:“陶二,现在就去你们二爷府上看着,等他下衙就让他来家里一趟,就说事儿办下来了。”

    陶二应了一声,去马棚解了马,出门去找务尔登报信去了。

    现在家里有三匹代步马匹,的确比之前方便多了。

    陶大在旁询问道:“爷,要不要奴才去崇文门口等着,等佐领下衙请他来一趟?”

    正蓝旗的都统衙门就在崇文门内,有需要额尔赫布办公的时候,他就会去那里点卯。

    叶勤点头道:“也可。”最好务尔登和额尔赫布一起来,省的他在其中难做。

    陶大领命而去。

    叶勤见德亨在练字,就突然拍脑门道:“嗨呀,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儿。”

    纳喇氏忙问道:“是什么事儿?”

    叶勤苦恼道:“爷正经写不了几个字儿,要是让爷给皇上写折子可怎么办呢?”

    德亨:

    就有种文盲去做公务员的荒诞感。

    纳喇氏却是松了口气,咳声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请个师爷代笔不就行了?”

    叶勤拿不准道:“我只是一个主事,师爷带不进宫的吧?”

    纳喇氏也犹疑道:“应该是不能的吧。”

    一直在听父母说话的德亨就插嘴道:“阿玛,造办处一定有很多笔贴式,到时候你请一个笔贴式帮你代笔不就行了?”

    叶勤一拳砸在掌心处,高兴道:“还是咱们儿子聪明,一下子就解决了阿玛的大难题了。不错,养心殿一定有很多个笔贴式,我一去就跟这些笔杆子们交好,到时候有个什么事儿也好互为臂助嘛,哎,家里剩下的那些赏赐咱们就不出手了,留在手中,做手礼用。”在造办处他是新人,刚去定然少不了打点上官和同僚,送些太后的赏赐之物就很有长面子了,也省的再花银子现买了。

    纳喇氏也道:“是该留些在手里压箱底儿,如今你有了差事,咱们也不缺银子使了,哎你说,这是不是就是那什么及什么雨的来着?”反正好出手的都已经让讷尔特宜出手的差不多了,剩下不好出手的,就留着走礼好了。

    体面。

    叶勤就笑道:“是‘及时雨’。你说的对,不管这差事是好是祸,总归是解决了咱们用钱的大难题了。”

    哈,去了内务府他要是还缺钱使,他叶勤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活该潦倒一辈子。

    德亨再次提醒道:“阿玛,靠人不如靠己,您要是真的给皇上写折子,还是自己学着写字才稳妥。”

    叶勤笑道:“真是孩子话,这天下当官的,都是自己给皇上写折子的?我又不打算做阁老大学士,就不费那个事儿了。”就叶勤自己知道了,有好多个八旗官兵连字都认识不了几个,比他还不如呢,还不是校尉将军的当着,他这个六品小主事不会写折子又怎么了?

    德亨:“阿玛,华圯阿哥不是说了,是皇上亲自点的你的官吗?说不定等皇上回京了,突然想起你来,叫你去御前奏对呢?这个风扇以前从来没有过,怎么造、造多少、用了多少木料人工、用了多少银箔金粉只有阿玛知道,你要是让别人代写折子,不就全都让人知道了?皇上知道你泄了密,会不会不高兴?”

    叶勤:

    叶勤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了,他坐不住了,开始站起来捶着手不住的绕圈子,嘴里还不住喃喃道:“会吗?会吗?皇上不会要我当着他的面儿写折子吧?哎哟我以前怎么就不想着多读几本书呢”

    书到用时方恨少,说的就是叶勤现在了。

    德亨心里偷笑。

    康熙帝每天要处理多少事儿见多少大臣啊,怎么会想起阿玛你来,还要你当着面写折子,美不死你。

    那是中书令干的活计儿。

    德亨说那些话纯粹就是看不过叶勤不学无术的态度,这都领了差事了,还打算继续做文盲,可真有你的。

    康熙帝只说要叶勤去监督造办处造风扇,却没说造多少出来,也没说造了要送去何处,怎么用,叶勤现在手里除了一道任命书,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

    唉,怪不得阿玛心里害怕呢,这差事,确实不好当,希望等明天去了养心殿,能得到进一步的指示吧,德亨在心里思索道。

    话说,他们家真的需要一个能干的师爷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更这些了,明天看看能不能日万

    第 45 章

    聘请师爷这事儿吧, 还真有些困难。

    不是因为不合适,就是因为不可靠。

    到了下晌,务尔登和额尔赫布相继下衙, 收到陶二和陶大的信儿之后,都直接来了叶勤家。

    务尔登比额尔赫布先到了两刻钟。务尔登将这张任命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叹道:“终于等到了,我还以为风扇这事儿就这么黄了呢。”

    从务尔登第一次从叶勤这里看到风扇开始, 他就开始谋算能从这个风扇身上搞到多少利益,结果,事儿一出接一出,先是叶勤没跟他商量就冲动拿着风扇去了恭王府,再是叶勤得了皇子们的青眼,来家中宣太后懿旨,接着进宫,然后就是差点将一家子都给搭进去的神鸟的事儿。

    再加上叶勤和他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 导致务尔登总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就算出出主意, 有额尔赫布杵在这里,很难说叶勤会不会随便敷衍他。

    如今好了, 差事这一块儿,算是尘埃落定了。虽然过程波折了些,但总算结果是好的。

    是他为这个兄长做出的诸多计划中的一种:去内务府当差。

    虽然只是一个正六品的主事,君不见上一级的员外郎就是从主事提拔上去的,再往上,一司郎中, 也是从诸多员外郎中简拔的, 再再往上, 就是内务府总管了。

    历来内务府总管都是皇上亲自任命, 这个没法比,但总管下面的所有职官,基本上都是从下往上一步一步升迁上去的,叶勤从主事开始做起,只要不让人从下面薅下来,至少能做到郎中。

    郎中,正五品,多少职官一辈子都做不到正五品呢,而且,守着内务府,他又不是奴才,是爷,真是体面和实惠都得到了。

    这是务尔登为叶勤做的所有计划中排在第一位的美缺,如今到手了,还是皇上特简的,比他们走关系候缺还要再增添几分荣耀。

    “不容易啊。”务尔登十分的感叹道。

    叶勤深以为然,他颇为忧虑道:“你听说了吗,裕王妃病笃,太子为裕王妃请医问药,被皇父训斥了。”

    因为这事儿是在为裕亲王举殡途中发生的事儿,是以听到见到的人还真挺多的,不仅叶勤这个宅家的听说了,务尔登更是早就听说了。

    而且,务尔登知道的更多一些。

    务尔登道:“是太子为索额图求情,惹得皇上不高兴了,裕王妃估计只是顺带的。这上头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咱们不掺和就行了。”

    叶勤皱眉:“这是想不掺和就行的吗?养心殿和乾清宫就隔了一道墙,我得罪了太子,皇上让我在养心殿当差,太子会放过我?”这才是叶勤收到任命之后最担心的地方。

    “是皇上不想将风扇的差事交给太子,你只是个听命的,你怕什么”说着务尔登也犹豫了。

    叶勤就是个小虾米,太子在皇父那里吃瘪,要是心里存了气,找叶勤出出气可是太容易了,只要不闹大,估计就是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务尔登就道:“这种事儿都是你臆测的,不过,也不可不防。上次造办处为太后和后宫娘娘们造风扇,四贝勒和八贝勒不是出力良多,不如我陪你上门一趟去请教一番?”

    意思就是去找个山头靠一靠,让叶勤好在内务府站脚,挡一挡小鬼儿。

    太子总不能自己去养心殿揪着叶勤暴打一顿吧?只能是他下面的奴才体察上意,背地里给叶勤小鞋穿。

    兵对兵,将对将,小鬼自然要找小鬼来对付,四贝勒和八贝勒的母家都扎根内务府几十年,护一护叶勤还是可以的。

    叶勤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打算,满达礼就是造办处的主管郎中之一,嘎达混虽然是广储司的,但我督办风扇,少不得要从广储司领金银,说不得还得跟他打交道。只是去贝勒府我一个人是做不了的,还得要劳烦你同我一起了。”

    务尔登叹道:“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了,以后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吧。”

    冒着路上被步兵衙门的人拿下以及被牵连的风险,那一晚务尔登还是赶来了,虽然后来叶勤一家平安回家了,但他已经做好了栅栏一开就去王府要人的打算,这份心是做不得假的。

    也就是那一天之后,叶勤对这个兄弟再无保留,有什么事儿也第一时间想着他。

    贝勒府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叶勤让务尔登陪着他上皇子的府门拜访,是要务尔登作陪去的,这也是在为务尔登的官途开道。

    当然,前提是不要拜错了庙,烧错了香。

    德亨心道,四大爷和八贤王对半分,一个提前赶大集,到的早,冷清是冷清了些,但这可是大集啊,到了正午你看热闹不;一个烧暖灶,八贤王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至少。

    你们这个时候去,不早不晚,时机刚刚好,都没有坏处。

    两人刚说好去胤禛和胤禩府上拜访的事,额尔赫布就到了。

    叶勤和务尔登请额尔赫布在堂屋主宾位置坐下,务尔登作陪,德亨

    德亨跪趴在纳喇氏日常与叶勤并坐的主位椅子上伏着案几练字,没有出去。

    对德亨这个小儿留在堂屋里,三个大人都不置可否,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是上房揭瓦的胡乱窜着淘气,这个能知道趴在案几上练练字,已经是很乖巧很讨喜的了。

    这就是务尔登和额尔赫布这些个大人的傲慢了,总认为小孩子都是懵懂无知的,话都学不会的,能知道什么?

    叶勤,纯粹是习惯了。

    德亨就这么关明正大的偷听大人们谈事情。

    额尔赫布同样先翻来覆去的查看了叶勤的任命书,然后听叶勤说了自己心里的担忧,然后决定和兄弟务尔登一起去拜访两位贝勒府的打算。

    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凡是佐领内的旗人大体动向,管理本佐领的长官佐领必须掌握,否则就是渎职。

    额尔赫布是个有能为的佐领,对本佐领内旗人动向的的掌握,不说个个知晓吧,但像是去王公府上拜访这种事儿是瞒不住他的,当然,你若是偷偷摸摸的半夜爬人王公府邸的后门,打定心思的不让人知道。

    那额尔赫布也会选择性的当做不知道。

    额尔赫布沉吟半晌,才问道:“华圯阿哥可有说,皇上让你督造风扇作何用处?”

    一下子就问到要害处了。

    叶勤道:“华圯阿哥只是来宣旨,告知我明日去造办处上任,却是没多说什么?”

    额尔赫布:“你没多做打听一下?或许华圯阿哥会知道些什么?”

    叶勤:“我问了现任造办处主事是谁,毕竟按例造办处主事只有一个,我冒然插进去,算是新人,未免他多想,我便想多打点一下。”

    额尔赫布摇头道:“错了,即便按例造办处只设有一人主事,但你是皇上特简,那他就应该以你为主,若有怨言,那也是他不恭不敬,怨不得你。你该仔细问一问华圯阿哥,这风扇到底要造多少台,造完送往何处才对。”

    这才是正经做事要考虑的细节。

    叶勤有些茫然,他头一回当差,这里面如何做事应该注意一些什么事情应该做好什么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额尔赫布见叶勤茫然神色,就道:“无妨,等明日去造办处,你记得问一下就行了。”

    叶勤问道:“该问谁呢?问员外郎还是郎中?”

    员外郎和郎中都是他的顶头上司。

    额尔赫布道:“风扇是新事物,还是皇上西巡途中下的圣旨,你问郎中他也未必能知道,且你是皇上特地简任的官员罢了,明日你若是能问出来最好,若是问不出来,就先紧急加造,谨慎当差就行了,想必皇上会另有安排。”

    叶勤和务尔登都深以为然,不管皇上要多少,要用作何处,他都按照规格,尽量将风扇造的越多越好。

    “至于去拜访贝勒府,你们去一趟也没什么妨碍,尤其是八贝勒府,助你良多,很该正经去走一趟。”额尔赫布又道。

    就这样,去胤禛和胤禩府上拜访就正式确定下来。

    但是,叶勤再次问道:“佐领以为,叶勤这次去养心殿任职,是福是祸呢?”

    太子可是储君啊,皇上的兄弟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都去了,就留他单蹦一个了,爱新觉罗的皇帝就没有长寿的,咱们这个皇帝五十岁了,是不是,也没多少日子了?

    那离太子即位登基还远吗?

    等太子成了皇帝,想起今日之事,是不是要清算我啊?

    虽然我只是一个小虾米,但没有这风扇做引子,支持你的裕王妃和她的娘家也不会被康熙帝厌弃?你也不用去给裕王妃求情,惹得你们父子不快?

    等你成了皇帝,不想看到我,停我的职也就罢了,若是再将我和我的太太儿子都噶了,那我冤不冤啊?

    所以,叶勤是真的很怕太子“报复”啊。

    叶勤不知道,当然务尔登和额尔赫布也不知道,这个康熙皇帝,还能再活二十年呢,从今年开始,康熙帝也会一步一步的厌弃了这个太子,等到五六年后,就会废了这个太子了,所以,对太子可能会报复这件事,德亨看的还是很开的。

    目前估计太子的心神都会放在解救索额图身上,叶勤是谁,也还劳动不了他分神。

    但这三人不是还不知道呢吗。

    额尔赫布思考了一下太子会给叶勤小鞋穿的可能性,就道:“你是宗室,有宗人府在,太子应该不会太为难你的。”毕竟太子登基还要宗室们支持呢,若是太子跟宗室闹的太僵,对他有什么好处?

    太子应该不至于这点心胸都没有的。

    但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在内务府的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行事,莫要贪功冒进。”

    务尔登疑问道:“听佐领的意思,叶勤会在内务府干不长吗?”

    额尔赫布道:“有这个可能。历来宗室入内务府,都是做总管大臣,再不济也会做个总领郎中,暂带总管大臣之职,只是做个主事的,叶勤还是头一个。毕竟,混内务府的可都是包衣奴才。”

    内务府,除了总管大臣,一般在里面任职和做工的,全都是上三旗包衣,他们也被统称为内务府包衣。

    务尔登也不得不道:“叶勤还是被皇上特简的,唉,说不得风扇督造完之后,他也就从内务府出来了。”

    额尔赫布道:“这确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叶勤此次当差若是当的漂亮,让皇上满意,以后前程定是少不了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当好眼下的差事才是正经。”

    叶勤起身对两人拜倒,道:“多谢两位为叶勤解惑,此时叶勤心中有数多了,今后定会兢兢业业当差,不辜负佐领和兄弟为叶勤解惑的良苦用心。”

    两人也起身拱手回礼,都要他不要客气。

    三人谦让一番,再次坐下后,叶勤轻咳一声,说了自己的难题:“若有要事、秘事启奏皇上,还需亲写奏表折子,叶勤亟需聘请一位嘴严实又熟悉内务府事务的师爷,叶勤想来想去,还是要向两位求助,不知两位可有教我的?”

    叶勤本以为聘请师爷这事儿挺简单的,毕竟两家府里都是有世传的包衣的,再不济,介绍一个他们看好的笔杆子帮他应急也行啊。

    但是,还真不行。

    务尔登先皱眉道:“我们府上的奴才和师爷,跟着我跑跑腿,对对账薄还行,内务府从咱们祖上阿拜开始,就从来没在内务府混过,熟悉内务府事务的师爷就更没有了。我素日里也是跟八旗军旅中人打交道,文官笔杆子认识的也不多。”

    说着,就去看额尔赫布,想听听他怎么说。

    谁知,额尔赫布也为难道:“你若是找个熟悉八旗军务的,我倒是可以借你两个,笔杆子我府上也有,但若是走内务府门道的不好说,尤其你这差事异诡,得正经需要一个精通此道的师爷辅佐。”

    叶勤这可发愁了:“我认识的人当中就属两位人杰,若两位都没有介绍的,那我可去哪里寻摸这样的人才呢?”

    此时,小福进来给三人斟茶来了。

    德亨立即在练字的纸上写了一个字,趁小福给叶勤斟茶遮挡务尔登和额尔赫布的视线的时候,推到了叶勤的手边。

    叶勤被儿子给推了一下手,反身性的转眼一看,就看到了儿子推给他的纸张上写了一个字。

    叶勤就跟没事人一样,端起小福新斟的茶水呷了一口,就这么一手杯托一手茶盖的试探着道:“之前显王爷与我们家有大恩,如果我去求一求显王爷,问他借一个王府幕僚暂且帮我一下,两位觉着成事儿的机会大不大?”

    务尔登眼睛一亮,去看额尔赫布,额尔赫布沉吟半晌,也道:“是个门道。自从去年五月显密王爷去后,原本辅佐丹臻王爷的王府幕僚有些投靠了四贝勒,有些还留在王府教衍潢王爷读书,如今衍潢王爷当不了差,他们在王府闲着也是闲着,你去求,想来会有一两个意动,答应出来帮你。”

    显王府一脉的老人,那可是和摄政王多尔衮争锋,差点夺了大宝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只服务于王府的包衣就比他和务尔登两家奴才加起来还要多上十倍不止,丹臻也曾是受到康熙皇帝重用的近臣,辅佐他的幕僚和师爷,都是经过挑选和历练过的熟悉朝中局势和宫中内务的能人。

    如今衍潢年纪尚小,在家闭门读书守孝,辅佐丹臻的幕僚和师爷们无处显身手,若叶勤果真能从衍潢那里借到一个师爷来辅佐他,与叶勤来说,大有裨益。

    叶勤见两人都同意,就笑道:“看来,二弟还要再为愚兄劳动劳动,与愚兄一起去显王府走一趟。”

    务尔登举茶笑道:“义不容辞。”

    接下来,务尔登和额尔赫布两个就明日入宫当差的一些小忌讳小窍门教了叶勤一些,然后两人就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两人,叶勤回到堂屋,见人空空的,就问进来收拾茶盏的李氏道:“你们小爷呢?”

    李氏笑答道:“小爷去后院看花儿了。”

    叶勤转道去后院,就见儿子正带着陶牛牛对着那一墙蔷薇花念念叨叨呢。

    叶勤就问道:“你在叨咕什么呢?”

    德亨回首道:“看花儿呢,等阿玛去拜访显王府的时候,请阿玛替我带一篮子蔷薇花给衍潢,求他借人给阿玛使唤。”

    叶勤在井边台子上坐下,看德亨跟陶牛牛吩咐,要陶牛牛给他编一个什么样的花篮才好看。

    等德亨说完了,叶勤就招手让他过来,将他夹在□□,直视他的眼睛,正色问道:“德亨,很快就入秋了,等入秋之后,阿玛就去求唐痘爷亲自来给你种痘,种完痘后,你想去哪家王府读书?”

    德亨:“阿玛想将我送去哪家王府?”

    叶勤:“原本阿玛是想将你送入四贝勒府和弘晖阿哥一起读书的,后来发生了这么些事儿,四贝勒府毕竟有些远了,咱们两家一北一南,一个在安定门,一个在崇文门,你来回一趟要穿过一个四九城呢,实在是辛苦。”

    上次陶大拿着四贝勒府的令牌和四贝勒赏赐的玉佩去四贝勒府求援,结果人还没走到就被步兵衙门的人给拿了,叶勤对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个道理是深有感触了。

    “如今阿玛见你和衍潢王爷也玩的挺好,衍潢王爷身边也有皇上亲派的先生教他读书,就想着送你去和衍潢一起作伴也挺好,但是,显亲王府是铁帽子王,新近又失了镶白旗总领的位置,皇上对显亲王府是什么心思,谁也猜不好”

    要是让皇上以为他叶勤依附显王府就不好了,从顺治爷开始,两位帝王就在不断的收拢铁帽子王们手中的权利,这几乎已经是这四九城众多权贵心中的共识了。虽然没有人明说,但凡是有脑子经历过事儿的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唉,若是八贝勒府上有小阿哥就好了,就近送去八贝勒府,阿玛也就不用愁你读书的事儿了。”

    “你是怎么想的?德亨,阿玛知道你是个有正主意的孩子,你想去哪里读书?”

    德亨:“阿玛,我还小呢,等两年再想读书的事儿也不迟?”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晚了

    第 46 章

    德亨真的不想上学读书吗?

    他当然想的, 只是,这年头读书十分不容易。

    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束脩已经不成问题, 关键是能不能寻到一个有真本事的老师领进门。

    当然,若是只认识几个字,随便找个童生、秀才的学一学启蒙书册,基本上就能将有用的汉字学个大差不离, 但然后呢?

    德亨甘心连一本论语都读不明白吗?他甘心连别人的话都听不懂不知所云吗?

    要知道,现在但凡被称作读书人的,说起话来都是引经据典文绉绉的,人家三句话里夹杂着两个典故骂你不是人,你要是当夸你的话给听了,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有的人一辈子都念不明白书,真的有很大的可能不是自己笨不开窍,而是被先生给耽误了。

    如今父亲叶勤已经有了差事了, 德亨想再等两年, 等叶勤站稳了脚跟,认识的人多了, 再徐徐多方打听,给他寻摸一个有真本事且品行端方的先生教他读书,这才稳妥。

    至于去哪家王府读书,从一开始弘晖邀请他去四贝勒府读书的时候就不情不愿的,因为德亨不想给自己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打上谁家的印记。

    就跟投门第似的,一旦德亨入了胤禛王府读书, 他就一辈子都打上了胤禛的印记, 再也洗不干净。

    天地君亲师, 即便胤禛现在只是个多罗贝勒, 那他也占了君和师两个,德亨别说违逆他了,就算等日后他离开了四贝勒府,那也处处以胤禛为先,要不然,就是忘恩负义,就是白眼狼,要受人唾骂的。

    这种牢固的印记对生性自由的德亨来说,无疑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而且,单纯从利益上考虑,固然胤禛是最后的胜利者,但那得是二十年之后了,这二十年中,胤禛可没少做冷板凳吃暗亏,谁能保证,他这个小小伴读,不会是被消耗掉的那个呢?

    德亨愿意和四贝勒府交好,但他是真不愿意做谁的奴才,就算这个人是皇帝也不行。

    这恐怕是他最后的坚持了。

    叶勤可不知道儿子心中的真正想法,他只当是儿子懂事,看明白了他既不想送他去四贝勒府读书,也不想送他去显王府读书,在体谅他这个做阿玛的难处罢了。

    叶勤就道:“你现在也才六岁的年纪,再等上一两年拜个好老师也不晚。阿玛知道你喜欢读书写字,等阿玛聘请好了师爷,让他来咱们家中坐馆,先给你开蒙好不好?”

    真是再好不过了,德亨笑眯眯道:“好哇,阿玛,你什么时候去显王府拜访呢?”

    叶勤道:“刚才在门口跟你二叔定了时间,等明天我从宫里回来,咱们就去。”

    德亨惊讶:“这么快?不等从四贝勒府和八贝勒府回来再去吗?”

    叶勤解释道:“先聘请师爷要紧,有了师爷,一来阿玛可以让他帮忙参详一下阿玛领的差事,二来,也可请他指点一下去贝勒府上拜访要注意的地方,算是考考他有没有真本事吧。”

    这却是叶勤自己的小心思了,光说不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德亨点头,道:“希望阿玛能得一个有真本事的师爷。”

    去显王府聘请师爷是德亨给叶勤出的主意,叶勤却没问儿子为什么要让他从显王府聘师爷,德亨这个做儿子的也没多做解释,就好像父子两个已经有了默契一般。

    第二日凌晨四点钟,叶勤就穿戴一新的从家里骑马带着陶大出发,出了西胡同口一路继续往西,走詹事府北街,过东御河桥,路过太医院、礼部,从棋盘街转北入皇城,然后转道去西华门上班。

    头一天上班,他最好在凌晨五点前到达西华门,即便皇上不在京中,侍卫交班、衙门开门也是在早上五点钟的时候。

    这就是默认上班的点了。

    德亨则是在家里给弘晖写回信。

    自从裕亲王薨逝那天起,近半个月来,弘晖已经先后给他送来六七封书信了,基本上隔天就送来一封,就是他们家被看管着的那四五天里,这信也没落下,尤其是弘晖到裕王府走丧那一天,他还特地让吴天宝来家里问他为什么没有在裕王府见到他,以及,他要来德亨家里拜访。

    当然被德亨和叶勤给拒绝了,弘晖那一天虽然没来,但第二天就写信来问德亨为什么,以及,德亨为什么不给他回信了。

    四贝勒和四福晋居然也不管他,这让德亨内心十分疑惑。

    德亨为什么不给弘晖回信?

    当然是怕连累他。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都生死不定的,德亨怎么敢给弘晖回信。要是他不回信,那弘晖一生气也不给他写信了,那可就太好了。

    可惜,弘晖明显执著的很,隔天一封信,一次不落,信里除了末尾固定的问他一句什么时候回信,就如以前一样说些自己读了什么书练了什么武吃了什么好吃的,以及阿玛又夸他了又罚他了之类的寻常琐事,一点都不见他跟德亨生气的。

    就是不知道四贝勒有没有将他们家的事说给弘晖知道。

    现在阿玛叶勤都已经出门上班去了,德亨也不打算再远着弘晖了,就开始铺纸给他写信。

    弘晖:

    见字如晤。

    很抱歉这么长时间没有给你写信,是因为我家中出了一些事情,不方便给你写信,希望你能理解,原谅我的失礼。

    你的每一封信我都有收到,并且有仔细阅读。你写字越来越好了,对着你的信,我新学了不少字,现在,不用人教我,我就能给你写一封完整的信了。鉴于你说你看不懂我的信,我这封信就全都用汉字书写,希望你能看得懂。

    我阿玛去内务府当差去了,这对我们家是一件大好事。造办处都是能工巧匠,我以后若是想到了新奇的玩具,就请阿玛帮忙给我做两个,到时候分你一个,就当是我给你不回信的赔礼好了。

    弘晖,阿玛说等入秋之后就给我种痘,等我种完痘就不怕得病了,就能出去四处走动了,有机会我就去你们府上找你玩,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练武,你若是身体不好,贝勒爷和福晋就不会允许咱们一起玩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最后,附上一道莲子百合银耳羹的方子,我吃着比燕窝要好吃,功效却是一样的:养胃润肺,美容养颜,滋补佳品。小孩子也可以吃哦。

    另外,慈爱的太后娘娘赏赐了我们家一些药材、香料和绸缎纱绫布料,我让小福裁剪了一截,做了几个香包,里面絮了晒干了的蔷薇花瓣、金银花、决明子等其他香料,挂在书柜和墙角美观又芬芳,十分风雅,现送你一个,希望你也喜欢。

    德亨亲笔。

    德亨封好信,已经是中午了,他见陶二不在家,就将信放在桌子上,等他回来再让他去四贝勒府送信去。

    正在厨房和哈拉嬷嬷讨论下午吃什么的时候,衍潢又找来了。

    德亨奇怪:“你怎么看着不高兴的样子?”

    衍潢将马鞭子再空气中抽的呼呼作响,气闷道:“还不是那个朱岩松,不就是没背下来昨天他教的书,居然敢对本王喷气,还说什么本王愚顽不堪,要回禀皇上辞馆不教我了,呸,谁稀罕,个酸腐无知的老匹夫!”

    德亨从衍潢的神色上看,他还是很在意这个先生会不会继续教他的,就问道:“你没打他吧?”

    衍潢觑了德亨一眼,不情愿道:“差点就动手,但被我们府上的师爷给拦下了。”

    德亨替他庆幸道:“幸亏没动手,要不然就算是你有理,也变的没理了,皇上重儒学,宽大善待汉儒,他要是真去皇上跟前告你一状,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这个学生。”

    衍潢沮丧道:“我们府上的师爷也是这么说的,还让我跟先生赔礼道歉,我赔完礼道完歉就跑出来散闷来了这是什么?”

    衍潢就坐在桌子边上,他发泄完就注意到桌子上放着的信封。

    “弘晖亲启。”衍潢念着信封上的大字,问德亨道,“弘晖?弘字辈的?是哪个皇孙?我好像从哪里听到过,似乎有印象又似乎没印象?”

    德亨就回道:“是四贝勒府上的大阿哥,这是我给他写的回信。”

    衍潢从椅子上起来一蹦三尺高,差点炸毛,咋咋呼呼道:“我说怎么听着熟悉呢,原来是他!”四贝勒府,他可是“久仰”已久了。

    又奇怪问道:“你们认识?你们还通信?”

    德亨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摇晃着小短腿笑眯眯道:“我们是在恭王府认识的,才认识了个把月吧,平日里见不着,就只能通信了。”

    衍潢突然就不说话了,他将那封信在桌子上放放拿拿,脸上是不做隐藏的纠结,德亨就道:“你要是想看就看吧,信里也没写什么。”

    德亨都这样说了,衍潢立即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展开看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这字好丑,写的比我还丑。”

    德亨:“谢谢?”

    衍潢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你自己写的?”

    德亨:“不然呢?我们家也没谁帮我?”

    衍潢脸上先是震惊,然后慢慢变作疑虑,颤抖着手问道:“你不是说,你、你没、没读过书吗?”

    德亨:“是没读过啊?”

    衍潢简直要裂开了,摇晃着手里的信质问道:“那这是什么?你没读书,怎么会写信的?”

    德亨也奇怪的看着衍潢:“没读书也可以写信啊?写信不是只要认识字就行了?”

    衍潢又不确定了:“真的?认识字就能写信?”

    德亨十分确定道:“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难道你不识字,不会写信?”

    衍潢:“”

    衍潢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也想不出怎么来反驳,只能继续读信。

    读完又松了口气,这是一封十分浅薄口语化的信,完全就是将小孩子要说的话用字写在了信纸上而已。

    可是吓死他了,他还以为真是一封用文绉绉的官话写的书信呢。

    德亨没有骗他,他是真的没有读过书,只是会识字写字而已。

    自己已经交付了信任了,若是发现自己被骗了,那不得呕死?

    衍潢重新将信纸折叠起来塞进信封里封好,嘴上故作轻松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就是一些吃喝玩乐的事儿啊。”

    又霸道提要求道:“你那什么玩具做三个,我也要一个,还有那香包,在哪里?本王也要一个,再有,这银耳羹的方子我也记下了,等回府本王就让人熬了吃。”

    德亨无语道:“本来就是一些吃喝玩乐的事儿啊,方子写出来就是让人做了吃的,你随意啦。”

    小孩子家家的通信还能说些什么?总不能谋划着推翻封建王朝,建立共和吧?

    再答应等有了新玩具就送他一个,还让小福去取一个香包来,等走的时候给他带上,衍潢这才满意了。

    然后衍潢又哀叹道:“要是真能日日这样吃喝玩乐无忧无虑度日也就好了。”可惜他不能,府里就连个扫地的婆子跟他说话都要劝道他读书上进。

    德亨问他:“你们府上先生昨天教了你什么书,你没背下来?”

    衍潢:“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衍潢给背了一段,德亨仔细听着,听完就道:“你这不是背的挺熟练的吗?”

    衍潢委屈:“这是我才背的,等会估计就忘了。”

    德亨差点笑出来,被衍潢一个眼神又给怼回去了,德亨道:“我听说,皇上背书都是要背一百二十遍的,你要是背上一百二十遍,以后就是想忘也难?”

    衍潢不惊诧:“背一百二十遍,那不得把嘴皮子磨秃噜皮喽?”

    德亨:“又没说一下子背一百二十遍?可能是分几天背完的吧?”德亨只是记得一百二十遍这个数字,至于是怎么背的,他就真不知道了。

    衍潢开始咽口水了,道:“那也不少了,不行,可不能让那个朱岩松去跟皇上告状,皇上要是给我下道口谕,也让我每一本书都背上一百二十遍,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痛快。”

    德亨也点头,他也觉着一百二十遍有点太过恐怖了,又好奇的问衍潢:“你书背下来了,先生可有教你这段书是什么意思?”

    衍潢这个倒是记得清楚,简单的道:“就是说君子要慎独,因为可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听不见的地方,就有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呢。还有就是人说话前要三思,因为话在没有说出来的时候,人的态度就是没有偏向的,这就叫做‘中’,说出来后,若是符合法度的,就叫做‘和’,若是说错了话,就打破了‘中’和‘和’,就会引发祸端。”

    德亨恍然,道:“原来是这个意思,这个先生很有学问啊,他是在教你做人和做王爷的道理呢,他是在为你好。”

    衍潢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些微抱怨道:“但是他说话太难听了,本王只是没有背下书来,他就骂本王愚顽,你说这是不是很没有道理?本王有礼贤下士,也尊师重道,哪里愚顽了?”

    德亨猜测道:“你定是昨晚偷懒了,没有完成先生交代的功课吧?”

    衍潢嘴巴张张合合,泄气道:“又被你猜中了。”

    德亨偷笑一下,然后正色道:“你明明很聪明,你也知道你自己聪明,所以就耍一个小聪明,以为只要你在先生上课前温一遍书,然后等先生提问的时候,就能顺利背下来,这样先生就不会知道你昨晚根本就没有做功课了。殊不知,你家先生是个火眼金睛的,很会对付像你这种顽童,他使了个什么法子,打乱了你的计划,然后你才没顺利背出书来?”

    衍潢:“你怎么又知道了?没错,先生是从中间起了个头,让我继续往下背,但我能从头开始顺着背,却不能从中间开始截着背,一下子就露馅了。”

    德亨心道,你这些都是我以前玩剩下的,当然知道了。

    德亨劝他道:“先生应该不是生气你偷懒没有做功课,而是生气你跟他耍小聪明,还被他识破了,而且,你有这样好的读书资质,却是让你白白浪费了,先生也是恨铁不成钢,一时上头才骂了你吧?”

    衍潢不信:“是这样吗?”

    德亨肯定道:“就是这样的,不信你回府跟他好好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偷懒不做功课了,他肯定会很欣慰的跟你讲‘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道理的。”

    衍潢:“‘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又是个什么道理?”

    德亨:“大概就是劝学的意思吧,我也是听我大舅说的,不如你回府问问先生?”

    衍潢:“好吧。”

    又道:“德亨,你一定是先生喜欢的那种学生,要不你来我们府上,跟我一起读书吧?”

    德亨婉拒道:“等我种完痘再说吧?”

    衍潢也听说了德亨这个年岁还没有种痘的原因,他点头道:“行吧,你才六岁,读书的事原也不必着急,你等我这个年纪再正经读书也不晚。”

    德亨笑道:“你说的很是,我也这么觉得呢。”

    德亨留衍潢用下午饭,纳喇氏特地在后院阴凉处给两人摆了一大桌子菜让两人单独用,两人吃饭就跟玩儿似的,也没搞食不言那一套,在饭桌上,德亨随口提了一句:“我听我阿玛说,他下晌要和我二叔去你们府上拜访呢。”

    衍潢也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道:“还没跟你们家道喜呢,我听说你阿玛在内务府补了个缺?还是皇上特准的?”

    德亨点头道:“是啊,就昨天的事儿,今天一大早我阿玛就去西华门点卯去了,估计这会应该在路上往回赶了?”

    衍潢问道:“那你知道,你阿玛和二叔来我们王府拜访是做什么吗?”

    德亨直接道:“他们是去找你的,这不是我阿玛有差事了嘛,但还差个师爷辅佐,听说你们府上有很能干的师爷,就打算去求你,让他聘请一个回家来帮他。哦,阿玛还说,师爷平时就在我们家坐馆,顺便给我启蒙呢。”

    一说给德亨启蒙衍潢就来兴致了,兴头道:“那我可得派个有学问的过来,干脆我也来你们家读书得了?”

    德亨忙拒绝道:“你不是已经要读四书五经了吗,我是开蒙,就读一些《千字文》什么的,你来了也跟师爷学读《千字文》?”

    衍潢苦恼道:“你是不知道,一个人读书可闷了,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

    德亨奇怪道:“你怎么会是一个人读书?你不是有兄弟姐妹吗?你兄长不是才十五六,也是要读书的年纪吧?你同胞姐姐也不大,也是要读书的吧?还有你的弟弟们,他们不读书都做什么?”

    衍潢看了眼德亨,将一勺子蒸蛋塞嘴里,含糊道:“他们都是跟府上的其他先生读书,只有我一个是跟朱先生读。”

    德亨了然,又羡慕道:“只教你一个的先生啊,那先生教你的就是王道,你可要跟他好好学才是。”

    衍潢:“王道?”有这么高大上?

    德亨:“就是专门教你做王爷的道理啊?”

    衍潢:“哦,你说这个王道啊。我觉着也就那样,都是圣人云夫子云的,我要是都学会了,就直接去做圣人去了,哪里还要做王爷?”

    德亨差点喷笑出来,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啊。”

    行啊,不是一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驴,是头桀骜不驯的野马,希望他不会被“之乎者也”给驯服了。

    那可就太可惜了。

    衍潢见德亨很认同他的话,就心情舒畅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给你挑个有学问的先生来你们家教你读书。”

    德亨纠正道:“错了,是辅佐我阿玛当差的师爷,不是教我读书的先生,让他教我阿玛怎么当差,在内务府站稳脚跟才是最重要的,给我开蒙只是顺便啦。”

    衍潢仔细想了想,道:“如果是教你阿玛在内务府当差的话,王德正倒是精于此道,以前也是辅佐过我父王的,既能写条程,也能去和内务府官员做交涉,很是精明强干。”

    德亨犹豫道:“一听就是个很有能为的人,他会看上我阿玛?他要是硬被你派来了,会不会耽误了你们王府的差事?”

    衍潢:“不会的,他如今也没什么差事,就在府上闲着呢,只是做个师爷而已,耽误不了他多少功夫的。”

    德亨看了眼情绪突然就低落下来的衍潢,道:“不耽误就好,不耽误就好”

    送走衍潢,半个多时辰后,叶勤和务尔登就一起回家了。

    纳喇氏问道:“不是说去显王府的吗?怎么没去?”

    叶勤纳闷道:“刚从王府回来呢。真是奇也怪哉,衍潢王爷就好像知道我们去做什么去的一般,我刚起了个头,他就叫了一个叫王德正的王府幕僚出来,说是给我做师爷正好。”

    务尔登也道:“那个王德正我以前也见过,是丹臻王爷身边数得上的人物,让他来给兄长做师爷,属实大材小用了。”

    就刚才在王府的时候,叶勤就今日在造办处遇到的问题跟他请教了一番,他回答的头头是道,在一旁听着的务尔登都觉着这人不简单。

    纳喇氏就欲言又止的。

    叶勤奇怪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纳喇氏踟蹰道:“还没跟你说呢,衍潢王爷中午那会来咱们家找德亨玩了,用过饭食才走的。”

    叶勤:“估计是德亨跟他说了我要去王府拜访的事儿了。”

    务尔登突然道:“德亨跟衍潢王爷玩的很好吗?”

    叶勤:“也没多好,可能是两家离的近,衍潢王爷顺脚就来走一趟,德亨才六岁,衍潢王爷能跟他玩什么?”

    务尔登一想也是,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可不乐意跟个六岁的小屁孩玩,就压下心里的疑惑,道:“既然赶巧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兄长也莫要如以前那般惫懒,该跟着王师爷好好学一学,以后受用无穷。”

    叶勤也垂眸饮茶点头应是。

    叶勤心里猜这个王德正一定是衍潢派来给儿子的,但这一点,就不用跟务尔登说了。

    【作者有话说】

    标注:“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选自《中庸》开篇: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第 47 章

    第二天早膳之后, 德亨就见到了他们家新聘请的师爷王德正。

    王德正是镶白旗汉军旗,是隶属于显亲王府下的封属佐领就是分给显亲王的封属,就跟明朝王爷的封地似的。

    王德正小时候读书习武, 长大之后,理所当然的成了显亲王的门人。

    他是正经的旗人籍,不是包衣籍,所以是门人, 不是奴才。

    他身上还有一个骁骑校的官职,正六品,掌王府兵卫。

    没错,他还是一个重甲骑兵长。

    清代的将领那是出了名的能文能武,王德正只是符合做官的最基本的职业标准而已。

    德亨见到王德正的第一眼就羡慕不已,瞧那一身的腱子肉啊,轻薄的夏季布料根本掩饰不住他一身的精悍气息。

    这个师爷个头虽不甚高,目测只有一米七往上的个头, 但人是真精神啊。

    王德正也见到了他们家王爷传闻中的小朋友, 瞧这一身的机灵劲儿,一看就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

    暗中搞事且给大人搞出大事的淘气孩子, 大约就是他这样儿的了。

    王德正身为王府精英,来一个小宗室家中做师爷实在是太过屈才了,但是,谁让他们家王爷近日“性情大变”呢?

    以前他们家小王爷什么样啊,你说东,他偏要往西, 你说要茄子, 他非给你摘个丝瓜, 也不是为了什么道理, 就是专门为了跟你对着干。

    跟你拗赢了,他就舒服了。

    诸如之前那神鸟之事,他们这些王府旧属们都已经做好丢爵捞人的打算了,结果最后只是得了皇上一顿训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然后就是突然有一天,他们王爷就带回了几道吃食方子回府,特地盯着厨房的人做了,又亲自送去王妃和他们这些旧属那里,请他们品尝。

    当时王德正第一反应是什么样的?

    啊,他们的新王爷终于忍不住,开始下手毒死他们这些“碍眼”的了吗?

    咱不干了,咱出府总行了吧!

    王妃是怎么吃下的王德正没敢打听,但他是味同嚼蜡的将一盘子点心给吃完的,结果,啥事儿都没有,一觉到天明。

    这可就有意思了。

    然后他就又听说了,他们家王爷开始读书了,还给皇上派来的先生行了拜师礼,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斋里听先生讲书。

    不对劲儿,这人和事儿都是大大的不对劲儿。

    然后王妃招他们开了一个小会,说了衍潢王爷近日的行踪,他的不对劲就是人从叶勤家中回来开始的。

    当日只有一个随从跟着衍潢去的叶勤家,王妃趁衍潢读书的时候,将那个随从给叫来,众人逼问一番那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儿,这个随从不知道是被衍潢威胁过还是真的只忠心与衍潢,总之,他顶住了压力,咬紧了牙关,一句话都没回。

    但像是王德正这样上过战场打过猛虎的豺狼却是闻到味儿了,那个叶勤家中,藏了个能治住他们王爷的“高人”啊。

    这个高人还能是谁?

    当然是之前他们王爷护下的那个叫德亨的小童了,总不能是叶勤那个庸人吧?

    正在他们一帮幕属们思量怎么想个法子探探底儿的时候,哈,正瞌睡呢枕头就自己找上来了。

    去给叶勤做师爷?

    这差事好啊,他王德正在王府都快闲出毛儿来了,闲的整日跟个熊孩子此处特指衍潢斗智斗勇,真是没意思极了,不如去虎穴探探虎子来的更有意思。

    就在德亨打量这个师爷的时候,王师爷也在仔细打量他。

    两人一大一小就跟侵入对方领地的大猫和小猫一样,无声地试探了一个回合,德亨先躬身拜道:“见过先生。”

    这年头师爷也被叫做先生,就跟三百年后是个人就能被称作老师一样。

    王德正捋了捋唇角的短髭,颔首道:“有礼。”声音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然后开始做学前考察。

    王德正:“可有读过书不曾?”

    德亨一本正经:“不曾读过书。”

    王德正:“识得几个字了?”

    看吧,先生是个什么样的教学水平,是个什么样的性情,往往一个问题几句话就显露出来了。

    若是个迂腐不知变通或者心不在你身上的,问过第一个问题,得到学生“不曾读书”的回答后,先生就会默认你是个彻彻底底的文盲,是没有见过字更不曾摸过毛笔的那种顽童。

    王德正问了第二个问题,至少是个灵活百变的脾气。

    德亨就如实回道:“识得大约三百个字。”又加了一句:“满蒙汉都识得一些。”

    王德正明显讶异了,问道:“都是从何处识得?”

    德亨:“学生家大舅教的,阿玛有时也会教学生一些。”

    王德正点头道:“可会写字?”

    德亨:“能写。”

    王德正:“写来瞧瞧。”

    德亨就在案桌上随意写了一道汉文对子: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嗯,就是他们家堂屋里贴着的那副对子。

    又用满文写了一个词:万寿无疆。

    王德正这回是真的讶异了。

    德亨的字怎么说呢,就跟衍潢第一眼的评价一样,丑。

    但在王德正眼中,这字就丑的很规范。

    汉文是方块字,紧凑合乎规矩才是一个完整的字。比如说这个“福”字,是左右结构,你要是不懂字的结构,将右面那“一”横和中间的“口”字写的过大,那最下面的“田”就单独挤出来了,一个“福”字,生生变作了两个字。

    还有这个“壽”字笔画最多,对初初练字的童来说最是难写,德亨将这个字写的最大,但也结构最是紧凑,一眼看上去形不散神自聚,十分难得。

    这个孩子,他不仅会写字,他还懂字。

    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孩童。

    或者说他那个小拨什库大舅和那个庸人叶勤有好好教孩子怎么写字?

    那两人他已经了解过,真不像是能教孩子写字的人。

    这副对子估计他们自己都写不出来吧。

    王德正面上如常,道:“不错,算是有些功底,以后要勤加练习,练出风骨,方算大成。”

    大成?

    成为书法大家?

    德亨没兴趣。

    王德正提起笔,用方正的楷书将这副对子重新写了一遍,成功嬴来了德亨闪亮的星星眼。

    哇,好漂亮,就跟电脑打印的一样工整。

    想学!

    看得出来,王德正也很满意自己的字,他以前就是靠着这手漂亮的字,成了丹臻王爷的首席笔杆子。

    专门誊抄丹臻王爷的奏折给皇上看的那种。

    王德正拎着笔问满脸兴奋的小学生德亨:“如何?”

    德亨大大的称赞:“好看,漂亮!”

    王德正不满意:“然后呢?”

    啊?什么然后?哪里还有然后?

    王德正摇头晃脑批评道:“你这不行啊,连句夸人的话都不会说,得学。”

    德亨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要学,要学,学生一定好好学。”

    王德正这才满意了。

    然后抽了一张新纸,开始给德亨演示如何握笔,如何运笔,如何点水,如何抹锋

    两人一教一学,逮着一道横杠斗了一上午,还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叶勤就下衙回家来了。

    两人先是见礼一番,然后叶勤好奇问道:“上午都学了什么?”

    德亨献宝一样的将自己写的最好的一道横拿给叶勤看,道:“阿玛快看,这是我写的,是不是很好看?”

    叶勤:“一?”

    德亨纠正道:“是‘横’,不是一,呃,当然,也是‘一’这个字。”

    叶勤: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

    叶勤将字纸放下,对王德正道谢道:“辛苦先生了。”

    王德正笑赞小学生道:“令公子天资卓绝,假以时日,定有所成,在下学识有限,倒怕耽误了他。”

    叶勤只当他是在谦虚,忙道:“先生言重了,叶勤只望犬子不做睁眼瞎就行了,什么成不成的,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王德正一看就知道叶勤压根就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也就恭维道:“东家此话不无道理,东家乃是天潢贵胄,本也不必靠习文出人头地。”

    叶勤:“先生真是折煞叶勤了,叶勤算得什么天潢贵胄?只是混口饭,不饿着妻儿就侥天之幸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相互客气一番,然后叶勤就说起今日他在内务府遇到的琐事。

    叶勤:“今日因为场院之事磨了好些个嘴皮子,还好有郎中满达礼替我周旋,要不然,恐怕再过几日这造风扇也提不上日程。”

    之前胤禛等皇子要满达礼造风扇,因为量小,且满达礼本人就是郎中,造办处他能做一半的主,就临时停了一些不甚赶紧的活计,空出房间和材料来加紧造风扇。

    后来胤禛吩咐的风扇都造完了,这造风扇的场地也就没了,因为本来就是占用的造其他物件的场地,风扇造完了可不就得恢复原状了。

    现在康熙帝特旨让叶勤督造风扇,这头一个,就是得寻摸一个合适的场地出来,不管是一间房,还是院子里的一块空地,这处空间,得是专门服务于造风扇的。

    昨日叶勤第一天上班,他就是去造办处逛了一圈,熟悉熟悉同僚,熟悉熟悉养心殿,然后就约上务尔登一起拜访显王府去了。

    在显亲王府,王师爷给叶勤列了一个造风扇的大体流程,这第一项,就是得确定叶勤在造办处的地位:搞一处独属于自己的地盘。

    这个地盘,就是单独造风扇的作坊。

    这作坊,包括场地、工匠和原材料。

    第一步,先搞定场地再说工匠和原材料的事儿。

    于是,今日叶勤按点去到造办处,就开始跟主管郎中谈造风扇的相关事宜。

    造办处两位郎中,一个是郎中吴先朝(zhao),一个是郎中满达礼,两人都出自内务府包衣之家。

    昨日是吴先朝在仁智殿坐堂,叶勤第一次去养心殿,就是从他手里领了自己的身份牌,然后去到养心殿,另一个郎中满达礼带着他熟悉各处。

    今日则是满达礼坐堂,吴先朝在养心殿坐镇。

    所以,叶勤提出要个单独造风扇的场地后,吴先朝就在养心殿侧面靠墙建的西围子房中划拉出一间低矮破败的空房间,歉意道:“咱们造办处专门为皇上和娘娘们造器物儿,每一件都十分要紧,目前只有这处空房还可得用,就给叶主事了。”

    让吴先朝管叶勤叫爷是不可能的,叶勤他配吗?

    所以,就不伦不类的称呼他为叶主事。

    叶勤怎么会看得上这间破烂房,于是就给他换间好点的房间跟吴先朝磨起了嘴皮子,满达礼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其实在仁智殿坐堂这种差事吧,就跟做办公室喝茶看报纸一样,你想躲清闲,你就坐那儿喝着茶品鉴着物件儿消磨时间,你要是想四处走走,也没有人会告发你擅离职守。

    满达礼就是特地去给叶勤撑腰周旋去的。

    他受了谁的吩咐,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叶勤道:“有满达礼周旋,总算寻摸了两间还算能用的空房间,连带着西围房的那间破烂房,两间做工坊,一间做储物房,够用了。只是去四贝勒府那边拜访,不可拖延太久了。”

    要拖延太久不去,那叶勤可就太失礼了,给人的印象会迅速向狼心狗肺上靠拢。

    王师爷也颔首道:“王某替东家写一张拜访贴,着奴才投递到四贝勒府,看四贝勒什么时候有空见东家吧。”

    叶勤拱手致谢,道:“如此,最好。”

    看吧,师爷就是干这个的,你让叶勤上手写帖子,他倒是能写,但估计会被人贝勒府的门房给扔出来。

    德亨就伏在案几上一面听大人说话一面练习刚学到的那一横,他就这么看着王师爷从自己袖袋里抽出一张空白的拜帖,三两下写好,晾干字迹,交给陶大,让他迅速去四贝勒府投拜帖。

    呵,这个空白拜帖居然是王师爷自己带来的,可见他是有备而来。

    德亨就亲眼看着叶勤脸微微的红了,然后忙扯开话题,就造风扇之事与王师爷做详细探讨。

    德亨心下不由莞尔,真是难得,他还是头一次见自家阿玛不好意思呢。

    王师爷在德亨家用了下午饭,然后一面捧着茶消食,一面教了德亨如何写“竖”,没教一会子,陶大就带着口信回来了。

    陶大回道:“原本奴才投了拜帖就该回来的,恰好哈图尔回府,遇到奴才就多问了一句,奴才说主子欲来府上拜访贝勒爷,哈图尔就让奴才等等,他去回贝勒爷问什么时候有空。奴才在门房等了两刻钟,哈图尔亲自出来跟奴才说,贝勒爷明日下晌有空闲,主子可以上门拜访。”

    王师爷笑问道:“东家与那个哈图尔有交情吗?”王德正当然认识哈图尔,四贝勒接手了丹臻王爷的领旗位子,作为贝勒府司仪长、典仪官的哈图尔,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入了大家的眼了,呵呵。

    叶勤客气道:“哈图尔之前来我家替弘晖阿哥给犬子送过两回信,混了个面熟罢了,不成想他竟是如此顾念,倒是让叶勤惭愧了。”

    王德正对叶勤的说法不置可否,心道这个叶勤看着不声不响的,水还挺深,就道:“既如此,东家明日下衙之后,带着拜礼去贝勒府拜访即可。”

    叶勤发愁:“只是这礼物如何置办,还要先生指点。”

    王德正道:“以东家财力,置办出来的礼物恐怕入不了四贝勒的眼,不如从巧和奇上面着手。”

    叶勤:“愿闻其详。”

    王德正:“王某观东家自酿的糟米酒滋味甚是独特,不如带上两坛子去请贝勒爷品尝。”

    这年头走礼丰富多样,并不总是珍奇古玩的送,或者说送酒送吃食送布料这些家常的都是常礼,送珍奇古玩的才是罕见。

    得藏在书房偷摸着进行的那种。

    叶勤没忍住看了伏案练字的儿子一眼,道:“甚好。只是一样酒,是不是太过简薄了?”

    王德正:“有糟米酒做主礼,其他的东家看着添补一些也就行了。”

    叶勤都应了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些明日去贝勒府拜访的细节,王德正就告辞了,临走前,留下一张书单,上面列了一些诸如《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幼学琼林》等蒙学书籍,需要叶勤给德亨采买。

    没错,德亨要人家给开蒙,是没有提前准备书本的,但今天学了写字,并不算虚度。

    次日王德正照常早膳后来叶勤家中坐馆,给新收的小学生德亨开蒙。

    开课前先检查了德亨昨日所学,见小学生交出来的功课横是横,竖是竖,已经有了直溜模样了,就勉励了他几句,让他继续坚持练习。

    然后又新教了点和勾的运笔方法,看着他学的差不多了,就停下,摸出一本自带的《幼林琼学》来,开始教德亨背书。

    就在刚才,陶二已经带着银子和书单去书坊给德亨采买开蒙教科书去了。

    其实德亨是有诸如《幼林琼学》这些基本启蒙书的,都是以前他好奇跟阿玛和大舅提了两句,然后两人给他买回来的,他的大部分汉字也是从上面看着学的。但在这个王先生面前,他打算少些事,全部按照他的安排来上课。

    毕竟会写字和能通读古代启蒙读物差别还是很大的。

    就在德亨跟着先生将《幼林琼学》开篇天文中的第一段反复诵来念去的时候,吴天宝带着弘晖的书信上门了。

    吴天宝看了眼面前这个一身儒生打扮的王德正,觉着此人面善,却是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了,德亨就跟两人介绍道:“吴谙达,这是我家新给我请的开蒙先生,先生,这是四贝勒府上管事吴天宝吴谙达。”

    德亨很会讲究说话的艺术。他只跟吴天宝介绍王德正是他的启蒙先生,却是没介绍这个先生姓甚名谁,是何字号,是因为昨晚叶勤已经跟他说过王德正的官职和他以前是丹臻王爷身边数得着的精英的身份了。

    显亲王府从威名赫赫到现在的不显山不露水,也就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丹臻王爷是死了,一了百了,但留下来的旧人,有的改换了门庭,有的,还犟着一个“忠贞”二字,留下来辅佐小王爷衍潢呢。

    王德正就是留下来的这一批人中的一个,他们这些人,对四贝勒府怀恨在心倒也着实说不上,但不甘心是有的,也一定是认真关注过四贝勒府的。

    德亨就猜,可能如今四贝勒府上几个重要的办事奴才王德正都认识,而四贝勒府上的人,你说人家眼高于顶也好,说王德正已经日落西山也罢,总之,他们见了王德正本人,不提名号,大概率是认不出来的。

    也确实如此,王德正也是真的认识吴天宝,吴天宝却是没认出来王德正。

    王德正就跟头一次见吴天宝一样,客气且疏离的拱手见礼,道:“幸会。”

    吴天宝也依照礼节还礼:“您客气。”

    德亨拆信的时候也没有特意避开王师爷,避开做什么,好像他跟弘晖交往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

    他就当着王师爷的面儿拆开弘晖的信,展开看了一下,里面有三分之二的篇幅都是在畅想德亨要是去了贝勒府找他玩,他要带着德亨玩些什么好玩的,吃些什么只有他们府上才有的好吃的。

    经过一封又一封的信件和一个又一个不重样的吃食方子,德亨成功给弘晖留下了“吃货”的印象。

    德亨看完信件,就道:“我知道了,劳烦你了。”

    吴天宝见德亨就这么两句话就完了,不免提醒道:“阿哥,您不给咱们小主子写封回信吗?”

    德亨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呢,我阿玛和二叔今天下晌就去你们府上拜访四贝勒,带了糙米酒做礼物,你回去给弘晖带个话儿就行了,让他向贝勒爷讨杯酒喝,就算是我给他的回礼了。”

    吴天宝带来了一盆内务府培育的绿色菊花来给德亨做礼物,因为德亨昨天送了他好闻的香包。

    如今这绿菊已经打了小小花骨朵,说不得一入秋就能开出大朵大朵的绿色菊花了。

    至于回信,德亨现在手小,写一封信要很长时间,他现在更想上课,若是现在就写回信的话,他不仅要错过接下来的课程,还要王先生和吴天宝等,十分的局促。

    所以,德亨跟吴天宝道:“回信的话,等我下课之后再写给他吧,等我家阿爹有空闲了,就给他送去。”

    吴天宝怎么会同意,他可是知道小主子有多么期待德亨的信的,要是他没有带着信回去,连回礼都要去向贝勒爷讨,那他这趟差当的可就太糟糕了。

    吴天宝一脸的为难道:“小阿哥,小主子一定没在信里跟您说,小主子他他”

    德亨奇怪:“他怎么了?”

    吴天宝咳声叹气道:“小主子他病了。”

    德亨一惊,忙问道:“怎么就病了?得的是什么病?病的严重吗?”

    吴天宝:“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咳嗽几下,偶尔打个喷嚏,幸而前儿个您给回信带了个银耳羹的方子,咱们小主子用了之后,奴才听着,倒是咳嗽好了些,今早奴才去拿信的时候,瞧着精神头也好了些唉呀小阿哥,不瞒您说,小主子定是在盼着您给他回信呢,所以,您看”

    吴天宝这话说的遮遮掩掩的,他是想从德亨这里拿到回信,又不想真的咒自家小主子得病,就将这话说的半知半解的。

    王德正一挑眉,这个吴天宝一打磕巴他就看出来了,这个吴天宝在说谎哄骗小德亨。

    德亨根本没听出来,因为德亨知道,弘晖正是在他八岁那年没的,但具体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是因为什么还是得了什么病没的,他就都不知道了。

    弘晖自己说自己八岁了,德亨就以为是在今年,所以他一直在劝弘晖要吃好喝好锻炼好身体保持开朗愉悦的心情,这样若真遇到病痛,他的身体免疫力强了,说不定能挺过去呢?

    他现在听吴天宝说弘晖病了,立即给上心了,就跟王师爷请假道:“先生容禀,学生想请半个时辰的假,给好友回一封书信。”

    王德正点头应允:“可。”

    德亨起身拜倒:“多谢先生。”

    然后又坐下,抽了一张空白的纸,开始回信。

    是真的在回信,拿笔写字的那种,看的王德正这个先生啧啧称奇。

    却又觉着理应如此,毕竟他这个学生一见面就送了他一副祝寿对联呢。

    弘晖:

    见字如晤。

    我听吴天宝说你病了,心里十分焦急,吴天宝说你只是小病,但就算是小病,也不能大意了,不如你让你额娘给你请个太医看一看,我听说唐太医是太医院的小儿圣手,你们请他给你开个药方子吃一吃吧。读书习武也先放一放,等你身体大好了,再继续读书习武也不迟。

    弘晖,我一直觉着你读书太刻苦了,这样很不好。读书是一辈子的事,你若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过分用力读书将身体弄的病病歪歪的,没有精神,以后恐怕也读不了多少书了。

    弘晖,生病真的很可怕的,你一定要重视起来哦。

    祝早日痊愈。

    德亨。

    德亨的回信很简短,可能是写的太急了,有几个字都糊在了一起,德亨也没管,又不影响阅读。

    将信塞进信封里交给吴天宝,嘱咐道:“你要多劝着你们阿哥一些,让他多休息,少用功。”

    王德正险些笑出声来,他还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劝人的。

    吴天宝尴尬的将信封接过来,又问德亨道:“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没有?”

    德亨:“没了。”

    吴天宝有些失望,信到手了,这不是还没有回礼呢吗,他总不能真的要小主子去跟贝勒爷要酒喝吧?

    王德正从德亨诸多练字功课中挑了两张交给吴天宝,道:“这是德亨阿哥的功课,不如你带两张回去给你们小主子。”

    德亨立即去抢,着急道:“那怎么能行?就是些横横竖竖的”

    吴天宝立即将这两张纸从王德正手里抢过,连同信封一起塞进怀里护好,利索的打了个千,告辞道:“奴才这就告辞了,小阿哥留步。”说罢跟撵兔子似的小跑着出门走了。

    徒留德亨对着他的背影干瞪眼。

    吴天宝走了,王师爷还在呢,德亨带着控诉的眼神看着这位启蒙先生,王师爷半点磕嘣都不带打的,拿指尖点了点翻开的《幼林琼学》书本,老神在在道:“来,先生考一考你,看你还记得几句?”

    德亨腹诽:你是老师你说了算,我先忍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这么些了

    第 48 章

    也是巧的很, 吴天宝和叶勤、务尔登两个几乎是前后脚的进贝勒府,叶勤和务尔登在贝勒府小内侍的带领下去前院见胤禛,吴天宝要去后面跨院见弘晖, 需要穿过前院广场。

    吴天宝当然没有直直的走正院中间,从胤禛的门庭里穿过去,他不要命了。

    他们这些下人们日常该走的,都是沿着墙根趟出来的不起眼小路, 但正院前殿本就空旷,即便吴天宝是避着人沿着墙根走路,也被站在廊下的胤禛给瞧见了。

    他一见吴天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弘晖又给叶勤家的德亨写信了。

    对儿子如此执着的给德亨写信这件事,一开始胤禛是皱眉的,觉着儿子太过上赶着了,但等他要喝令儿子停止这种憨傻行为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因为他发现,写信这件事, 真的是他这个儿子乏味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娱乐爱好了。

    算了, 再看看吧。

    今日同时见着叶勤和吴天宝,他突然就出声叫住了吴天宝, 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吴天宝正弯腰闷头赶路呢,冷不丁被叫住了,倒也没慌乱什么的,他是去做正经差事去了,慌什么?

    吴天宝来到胤禛面前,先是行礼:“给贝勒爷请安。”才道:“奴才方才去给小主子送信去了, 这才回府, 正要给小主子复命去呢。”

    胤禛:“去的哪家送的什么信?”

    吴天宝:“去的牛角湾胡同, 宗室叶勤家。”

    叶勤&务尔登:

    胤禛:爷就知道。

    胤禛似笑非笑的瞥了一脸麻木的叶勤, 跟吴天宝伸手道:“拿来?”

    吴天宝无法,只好将德亨给弘晖的回信和两张功课交给了胤禛。

    胤禛先是展开那两张功课纸,一眼就看出来是什么了,谁还不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

    又掏出信纸展开,突然就笑了,对叶勤道:“令公子真是个妙人啊。”

    胤禛长这么大,只听过劝人用功上进好好读书的,这个德亨反过来了,倒要劝人多休息,少用功的。

    要不是有前面书信打底,让他知道缘由,光看最后一张纸,胤禛指定要生气的:

    这小子心眼坏的很,在致力于蛊惑带坏他的儿子。

    叶勤僵硬着面皮陪笑道:“让您见笑了,见笑了。”

    他真的是有听没有懂,但没关系,只要走谦虚路线就行了。

    胤禛问吴天宝:“弘晖生病了?”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没听说儿子病了?

    吴天宝后背开始出汗了,支支吾吾道:“就是被院子里翻栽花木的粉尘给呛了一下,打了个喷嚏,不、不算生病。”

    胤禛笑骂道:“狗奴才,在府上使心眼子不算,还骗到客人家里去了。”又对叶勤道:“这个奴才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竟然骗德亨说弘晖生病了,让德亨好一番担心。让这奴才给你这个做阿玛的磕头赔罪,等回家了你给德亨解释一下,弘晖好着呢,没病。”

    叶勤听的云里雾里的,但吴天宝已经跪下结实磕头了,叶勤只好先将人托起来,连声道:“无妨,无妨,等回家我一定好好跟德亨解释的。”

    胤禛又问吴天宝:“德亨还有什么话带给弘晖没有?”

    吴天宝哭丧着脸,回道:“小主子送了一盆绿菊给德亨阿哥,德亨阿哥说”他偷偷觑了眼叶勤,继续道,“德亨阿哥说,今日他的阿玛叶勤大爷来府上拜访,带了两坛子糟米酒做礼物,要、要小主子向贝勒爷讨一杯喝”

    最后一句说完,吴天宝的膝盖都要软了。

    叶勤几乎要将下巴埋进锁骨里面去了,脸上烧的火辣辣的。

    务尔登的眼睛则是一个劲儿的在兄弟叶勤、四贝勒胤禛和奴才吴天宝身上来回转悠,越看越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三人在打什么哑谜。

    好似是在说大侄子德亨和贝勒府的弘晖阿哥通信送礼的事儿,但看吴天宝和叶勤这反应,又好似不是这么回事儿。

    胤禛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轻声问吴天宝道:“你是说,弘晖将那盆绿菊送给德亨了?”

    吴天宝:“是”

    叶勤忙拱手弯腰道:“绿菊珍贵罕见,叶勤不敢独享,贝勒爷放心,今晚叶勤就着人将那盆绿菊送回贝勒爷府上。”

    要不是今天他在内务府听到皇庄培育绿菊的艰难和靡费,叶勤可能也不会对一盆子菊花有多大感触,顶多是菊花中的仙品,珍贵就珍贵了,还能怎么地?

    但他现在知道了,内务府今年培育出的绿菊数量有限,有些府上有,有些府上压根就没有,这不是珍贵不珍贵的问题,这是脸面和恩宠的问题!

    这问题大了好吗。

    弘晖阿哥不懂事,将绿菊送给了他儿子,但叶勤不能不懂事,他一定得将这绿菊给还回来不可。

    胤禛面上那一瞬间的僵硬就跟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他面色如常,笑道:“瞧你说的,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罢了,罢了,你就让德亨好好养着吧,等花开之后,折一支送来,让爷看看这绿菊开的怎么样,也就行了。走,进屋去吧,今儿太阳大的很,晒的爷晕头转向的,哦,你带来了糟米酒是吧,让人倒一碗来尝尝”

    吴天宝见主子爷带着客人入内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去找师父哈图尔救命去了。

    等叶勤回到家的时候,嘴角竟给急出了一个燎泡,刚进家门就连声问道:“德亨,德亨,今日贝勒府送来的绿菊呢?”

    王师爷已经下馆了,德亨正站在院子里背书,听到叶勤这样着急上火的问,就回道:“送给王先生做礼物,让他给带走了。”

    叶勤一阵天旋地转,失声道:“什么?送人了?”

    德亨立即上前扶住阿玛,道:“是啊,怎么了?这盆绿菊很要紧吗?”

    叶勤跌足叹息道:“要紧,怎么不要紧?简直要了老命了!”

    叶勤一屁股坐在德亨写字的椅子上,想着将那盆绿菊要回来的可能性。

    德亨问一言不发的务尔登,道:“二叔,这是怎么回事?拜访四贝勒府不顺利吗?”

    务尔登也在小福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大侄子道:“顺利,从头到尾都顺利的很。”其实是顺利的有些不真实了。

    务尔登实在没想到,四贝勒竟然是这样平易近人的,这跟他以往听到的消息不符啊。

    德亨奇怪:“那阿玛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务尔登在路上就已经听叶勤说了一遍了,就道:“那盆绿菊,是内务府特供的,除了皇上点的有限几家王府,其他人家是没有的,四贝勒府可能就得了两盆,这不,一盆就被弘晖阿哥送给你了。”

    德亨恍然:“原来如此,那贝勒爷得知之后,是不是生气了?”

    务尔登:“没呢,贝勒爷看着就跟没事儿人一般,还嘱咐你阿玛,要你将那盆绿菊好好养着,等开花了,剪一朵给他看看就行了。”

    德亨咽了口口水,道:“可是,我对养菊花不感兴趣,见王先生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就送给他了。”

    叶勤见儿子开始紧张了,忙安慰道:“没事儿,既然王先生喜欢养,就让他养着,等明儿阿玛跟他说一声,等花开了,剪一支来,送去贝勒府给贝勒爷也是一样的。”

    德亨不确定问道:“真的可以吗?”

    叶勤斩钉截铁道:“一定可以的。大不了阿玛去活动活动,再从内务府寻摸一盆回来给你养着。”

    务尔登简直要目瞪口呆了,他这个兄弟,是真宠这个大侄子啊,要是他家的小子将家里的花花草草说送就送出去了,看他不将他屁股打开花喽。

    务尔登见叶勤神思不属的,就代替叶勤,跟德亨说了吴天宝骗他说弘晖病了的事儿。

    已经在心里存了事儿的德亨听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弘晖没有得病真是太好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吴天宝是在他说不写回信的时候才做张做势的给他演了这么一出,不由哭笑不得道:“他想要回信,直接说就好了,做什么要骗我,看吧,四福晋一定会罚他的。”

    务尔登试探道:“估计弘晖阿哥也会罚他,你写给弘晖阿哥的信被贝勒爷收走了。”他可是看的清楚,四贝勒将那封信拿到手之后就没再给吴天恩。

    德亨道:“那我明天再给他写一封好了。”

    看他这大侄子想写就写、甚至还有专门送信的信使的架势,大侄子和弘晖阿哥的交情十分不浅啊,甚至连带的四贝勒和四福晋都对这大侄子另眼相看了。

    这大侄子不简单啊。

    正在叶勤思量着明日从哪里打听再弄一盆绿菊回家的同时,德亨送出去的那盆绿菊已经摆上了显王府正殿的案几。

    显王府正殿里坐满了人。

    屏风之后是显王妃和侧妃富察氏,富察氏也是衍潢的生母,如今涉及王府大事虽然还是以王妃李佳氏为主,但富察氏也十分能说的上话,是以,但凡府上有大事要做决断,她也会出席。

    屏风之外,则是王爷衍潢、大爷成信,以及王府的幕僚们。

    屏风跟前,就摆着王德正从德亨这里带回王府的那盆绿菊。

    长史博尔金正色道:“皇上今年赏菊,没有我们显王府,不知圣意为何。”

    衍潢盯着那盆绿菊沉默不语。

    成信是王府庶长子,今年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年纪,闻言就道:“还能有什么圣意,就是说咱们王府已经败落,看不上了呗。”

    另一个幕僚就连忙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或许是不凑手,我也听说了,今年内务府培育的绿菊十分罕有,只有几位皇子府和参议大臣勋贵府上才有”

    他也说不下去了,参议大臣,如今他们显王府还哪有什么参议大臣,这绿菊当然就没有他们的了。

    王妃李佳氏连忙打圆场道:“王校尉,你将这绿菊带回王府,是作何打算?”

    王德正微微一笑,道:“属下是想请王妃办个小小的赏菊宴,请各勋贵王府的娘娘福晋夫人们来咱们府上赏一赏这罕见的绿菊。”

    王妃犹豫道:“这是不是太过唐突了?”

    毕竟这绿菊不是皇上赏给他们府的,而是被王德正从别人家带回来的,而且,“王爷新丧不过一年,这就办宴会是否有所不妥?”

    王德正道:“所以才是一个小聚会,王妃不置酒席,只请人来府上说说话,喝喝茶,吃些点心,顺便赏花而已。王妃避居王府一年有余,也该出来露露脸,让勋贵们知道,咱们显王府还是有人的。”

    是啊,皇上是没赏我们王府绿菊,但我们还是得到了,你们呢?

    你们同样没有得到皇上赏赐绿菊,但你们能搞到一盆吗?

    还有得了绿菊的人家,你们也不要太得意了,我们显王府底子还在,只因主上年弱,才蛰伏起来,等主上到了当差的年纪,到时谁强谁弱还未可知呢。

    李佳氏询问其他人道:“诸位以为如何?”

    长史博尔金就笑道:“王校尉这一招空城计用的及妙,属下以为可行。王妃也无需多解释这绿菊的来历,就让他们猜去吧,他们越是疑神疑鬼,我王府才能越占得上风。”

    其他人也点头应道:“及是,及是。”

    他们在外行走,明里暗里的受到的异样的眼神太多了,这回就给他们点一把火,找回点气势回来。

    李佳氏微笑点头,又问衍潢:“王儿以为如何?”

    衍潢深吸一口气,也同意道:“劳烦母妃了,若是有用得着儿子的地方,母妃尽管吩咐。”

    李佳氏心里熨帖极了,这个儿子总算不跟她顶气了,瞧,这孩子正经说起话来还是很好听的。

    李佳氏也没忘了富察氏,侧首问富察氏道:“姐姐以为如何?”

    富察氏也端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但凭王妃吩咐。”

    富察氏年纪比李佳氏大,她还跟丹臻是表兄妹的关系,她是先一届选秀进入显王府,先从格格做起,生了衍潢之后才被册封侧福晋的。

    虽然是从格格做起,但富察氏很得丹臻的宠爱,两人感情极好。

    丹臻的生母也是富察氏,当然,丹臻的母亲跟富察氏的母亲不是一母同胞的姊妹,连父亲也不是同一个,她们是堂姊妹。因为丹臻的母亲本家没有跟丹臻匹配的女孩儿,就从大伯家选了个和丹臻年纪差不多的,通过选秀,嫁给了丹臻,这个女儿就是现在的富察氏。

    也幸亏不是真的血缘亲近的表兄妹,要不然,富察氏估计是生不出衍潢这样正常且健康聪明的孩子的。

    要说富察氏不想出头是不可能的,但儿子衍潢找她仔细谈过一回话,为了儿子和女儿的前程着想,富察氏暂且歇了一些心思。而且,现在的王府,又有谁敢轻视她呢?

    在王府,她比王妃李佳氏还要得势呢。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计划就开始施行,倒是没衍潢这个王爷什么事儿了。

    王德正特意留在后头,陪小主子衍潢走了一段路。

    在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衍潢终究还是问道:“王先生,你说,德亨要是知道咱们拿这盆绿菊做这样的事情,他会不会不高兴?”

    王德正问道:“做什么样的事情?”

    衍潢瞪饿了他一眼,王德正忙道:“好吧,好吧,属下想想嗯,估计德亨阿哥会支持王爷这样做吧。”

    衍潢不相信。

    王德正笑道:“虽然只教了他两天,属下也能看的出,此子天资颖慧非常,说话做事都不走寻常道,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性子,属下猜测,王爷应该是听他说了什么,才有了今日之变的吧?既然他能劝道王爷向上,想来是不在意一盆绿菊用作何处的。”

    衍潢:“你说了这么多,我只听出来了‘逃避’二字,你是希望他不在意,并不是说,他就会真的不在意了。”

    如果是有人从他手里“骗”走一盆珍贵的绿菊,然后拿去给自己造势夺取声望,恐怕他提刀上门杀人的心都有了。

    在衍潢看来,这是十分不光彩的滚刀肉行为。

    王德正:“那王爷的意思是?”

    衍潢:“开府库,我选几样东西拿去送给他,去跟他赔礼道歉去。”

    就是说,计划照样进行,但德亨这边也要安抚好了,毕竟,这盆绿菊是王德正从他手里“骗”走的。

    王德正躬身行礼正色道:“谨遵命。”

    这个王爷,终于有点王爷样儿了。

    吾心甚慰,吾心甚慰啊!

    【作者有话说】

    备注:空城计,出自《三国演义》,后被用于三十六计,意指虚虚实实,兵无常势。虚而示虚的疑兵之计,是一种疑中生疑的心理战,多用于己弱而敌强的情况。

    据说努尔哈赤就是靠着一本《三国演义》打仗的,咱也学着用一下。

    哈哈,没有想到吧,还有一章今晚是真没有了哦

    PS:从本章开始,防盗开到了40%。

    第 49 章

    显王府给简亲王府、礼亲王府、温郡王府、公主府等下帖子的事儿, 时刻监察旗内王公动向的胤禛当天晚上就收到消息了。

    哈图尔给背诵了一下显王府派发的请帖内容,胤禛问道:“就是赏绿菊,没有其他的了?”

    哈图尔道:“就这几句话, 因为绿菊实在难得,显王妃也不想在裕王爷新丧之际太过张扬,所以就请了相近的几家王府福晋,去显王府上喝喝茶, 赏赏花而已,并不设酒宴。”

    胤禛问道:“没有给府上下帖子?”

    哈图尔:“并无。”

    胤禛心中升起淡淡的不快来。

    这个时候,高无庸来报:“爷,福晋遣人来问,爷现在可有空闲去她那里一趟。”

    胤禛黑着脸道:“爷没空。”

    高无庸不免有些讪讪。

    哈图尔心下一动,对胤禛道:“福晋并不是多事之人,爷不如去一趟,看福晋因何缘故遣人来请爷回后院?”

    胤禛被提醒, 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对已经退了半个身子在殿外的高无庸道:“罢了,爷这就去一趟。”

    高无庸忙弓腰等待, 侍奉胤禛去了后院。

    后院正堂,四福晋正在等着胤禛,左手边的案几上放着一张请帖。

    “爷来了。”

    胤禛问道:“这个时候叫爷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四福晋将请帖推到胤禛手边,道:“这是两刻钟前显亲王府送来的赏花帖子,妾不敢自专,又怕耽误了, 就请爷过来亲自定夺了。”

    胤禛打开帖子看了一眼, 跟哈图尔复述给他的请帖内容一样, 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他现在毕竟是领了镶白旗, 显王府下帖子赏花,漏了他府上,那就是不给他脸了。

    他拒绝和没给他下帖是两码事。

    又想到,是显王妃邀请了几家王府上的女眷赏花,那这帖子下给福晋,而不是他,就很合理了。

    胤禛轻笑一声,道:“等后日,你带着卓尔去吧。”

    四福晋迟疑道:“我记得,皇上并未赏显王府绿菊,不知道她这绿菊是从哪里来的?”

    胤禛唇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对越发疑惑的四福晋道:“你尽管去就是了,说不定你看了那菊花,会感觉有些熟悉呢?”

    四福晋立即联想到了被儿子弘晖送出去的那盆绿菊,不由失笑一声,又立即板住了脸,问道:“爷可有训下?”

    是要我跟个没事儿人的似的赏花就得了,还是冷嘲热讽给人家一顿没脸,你给个态度出来吧。

    胤禛道:“你就当不知道吧。”

    他虽然接手了丹臻的遗泽,但毕竟都是丹臻留下来的老人,不是那么好收服的,一盆绿菊而已,显王妃想扯大旗,爷就给她这个面子。

    他不仅不会拆穿这绿菊的来历,他还会让自己的福晋去给她撑场面,以表示他四贝勒的大度,大家心照不宣,皆大欢喜。

    四福晋明白了胤禛的打算,这是即便不和显王府主动交好,也要相安无事的意思。

    见胤禛心情还算不错,就忍不住开口替儿子求情道:“既然没有闯祸,爷不如就解了弘晖的禁足吧?”

    胤禛顿时脸黑了一个度,训道:“原是慈母多败儿。爷之前就觉着你太纵容那个逆子了,不在他年纪小的时候教好了,等他大了,闯下更大的祸端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四福晋不由道:“那盆绿菊是爷当做奖赏送给弘晖的,妾以为,弘晖对自己房里的物件儿,还是可自行处置的?”

    胤禛腾的一下起身,怒道:“爷最后悔的,就是将皇上的赏赐当做奖赏给那个逆子。”说完,不等四福晋反应,自己摔帘子回前院去了。

    夫妻两个闹个不欢而散,整个正院都噤若寒蝉。

    “大阿哥?”一春小声惊呼道。

    四福晋回过神来,就发现弘晖正小脸苍白不知所措的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四福晋扬起一个慈爱的微笑,招招手唤道:“弘晖,到额娘这里来。”

    弘晖一个猛子扎到四福晋怀里,哭的抽噎道:“额娘,对不起,额娘,是儿子给额娘闯祸了。”

    四福晋心疼的抚摸着弘晖的脊背,安抚道:“怎么会呢,额娘的弘晖最听话了,怎么会给额娘闯祸呢?”

    弘晖哭噎道:“可是,阿玛他生气了,儿子闯了祸,连累的额娘也受阿玛责怪。”

    四福晋:“弘晖这不是你的错。”

    四福晋自始至终都认为儿子没错。

    弘晖将那盆绿菊送出去的时候,四福晋当然是知道的,若不是她首肯,弘晖一张纸都送不出贝勒府。

    既然已经是儿子的东西了,儿子想送谁就送谁,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是皇孙,是天家贵胄,一盆绿菊有多珍贵,就算是皇上赏赐的又如何,能贵的过人去?

    但胤禛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四福晋安抚好儿子,然后叫了府里的绣娘来,给卓克陀达改新衣裳。

    卓克陀达已经十岁了,十岁的小姑娘一天一个模样儿,给卓克陀达做的新衣裳有许多,但能若是能穿在身上正好,还得绣娘照着她现在的身量现改一改。

    该收的收,该放的放,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才是贝勒府格格应有的体面。

    后日,四福晋带着卓克陀达,母女两个坐着轿子去了显亲王府,只是下轿子的时候,发现多了一个弘晖。

    被发现了,卓克陀达有些紧张的看着嫡额娘,其实在她上轿子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弟弟弘晖,但还未历练出决断的她,错失了将弘晖放下的最好时机,只好一路带着来了显亲王府。

    四福晋先是被儿子惊了一下,又板着脸问他怎么回事。

    弘晖支支吾吾的跟四福晋道:“儿子想去找德亨。”

    弘晖当然是知道德亨家住在哪里的,显王府离牛角湾胡同已经很近了,他从这里偷着下了轿子,一路问过去,就能找到德亨了。

    四福晋无奈,王府门口不是训儿子的地方,四福晋只能带着儿子女儿进了显王府的大门。

    哦,站在王府大门口迎接的正是成信和衍潢兄弟两个。

    等长史博尔金跟他介绍眼前母子三人是谁的时候,衍潢面上表情能拿的住,但眼睛却是忍不住的看了那个弘晖好几眼。

    呵,这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就是德亨通信的好友了,今日的主角绿菊也是他送的。

    等王府花园里赏花会开始,衍潢在花园一墙之隔的小厅里来回踱步,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

    已经过去三天了,赔礼道歉的珍宝他也挑好了,但他就是没好意思去找德亨。

    少年人脸皮薄的很,心也还是红的,虽然身边所有人没一个有说他不对的,甚至他的大哥成信还夸了他总算交了个能看的朋友,但他还是不敢出现在德亨面前。

    他怕德亨会生他的气,跟他疏远了。

    正在衍潢暗自打算等今日之后就去找德亨的时候,弘晖被王府的人带着找来了。

    两人一见面,弘晖就面色不善质问道:“你们府上的绿菊哪里来的?”

    衍潢挥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都走远些,道:“你欲如何?”

    弘晖更加气愤了,道:“原来你也知道这绿菊是我的?”

    衍潢掏了掏耳朵,道:“这是我的好哥们儿德亨送给他的先生的,你有什么证据就说这绿菊是你的?”

    弘晖:“你!你蛮不讲理。”

    衍潢呲着牙恶劣的笑了笑,道:“怎么,你要哭一哭,然后跟福晋告状我欺负你了吗?哈哈!”

    就,嘲讽力十足。

    侮辱性极强。

    弘晖攥着拳头瞪着眼睛运了好一会气,道:“你若是带我去见德亨,我就原谅你了。”

    衍潢:

    衍潢警戒的看着弘晖,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不会去跟德亨吵架的吧?那我可就不能带你去了。

    弘晖:“我很久没有见他了,我想他了。”

    衍潢没有嘲笑弘晖的孩子气,他烦躁的抹了把脸,来回转了个圈,问道:“那你见了他,不会问他绿菊的事儿吧?你不会跟他吵架,然后再问他将这绿菊要回去吧?”

    弘晖噘嘴道:“小爷才不会这么没品,还是知道送出去的礼不能要回来的道理的,你就说去不去吧。”

    衍潢:“你要是发誓,你见了他好好说话,不吵架,不骂人,我就带你去。”

    弘晖立即道:“小爷发誓,见了德亨好好说话,不吵架,不骂人。”

    衍潢稍稍放下心来,道:“那好吧,我这就安排轿子带你去。”

    弘晖立即道:“不要轿子,你骑马带我去,我得赶在额娘回府前回来。”

    衍潢大惊,道:“你来找我四福晋不知道?”

    弘晖昂着小脸无所谓道:“我跟我额娘说了要来找你玩,但没说你要带我去哪里。别废话了,咱们要是赶不回来,最后倒霉的一定不是我,而是你,衍潢王爷。”

    衍潢摔手:“我不带你去了。”这哪里是个孩子,这简直就是个炮仗,谁拿谁炸的那种。

    弘晖“哼”了一声,有恃无恐道:“那你是想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王府的绿菊是我的吗?”

    这回轮到衍潢瞪眼了。

    弘晖催促道:“快点,你再耽搁下去,被人发现了,咱们可就走不了了。”

    衍潢:“算你狠!”

    算了,至少这两日,这绿菊的来历是不能透露出去的,至少不能让人恶意的透露出去。

    衍潢带着弘晖和礼物到德亨家的时候,德亨正在王师爷的监督下练习大字。

    这几日他学完笔划,终于可以尝试着写一写大字了。

    弘晖一进门,见到在院子阴凉下站着练字的德亨,就兴奋的欢呼一声:“德亨!”扑到了他的身前,一把抱住了他。

    德亨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惊呼道:“弘晖!”

    弘晖抱着德亨又笑又跳,简直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

    德亨见着弘晖也很高兴,小哥俩儿两个相互抱着发泄了一下欢乐的情绪,然后德亨将弘晖让到一个长条板凳上坐下,拉着他的手问道:“你怎么来了?”又发现了端倪:“就你一个人?”

    衍潢在旁抱臂斜眼不满道:“本王不是人?”

    德亨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弘晖对着衍潢重重“哼”了一下,道:“还不是因为那盆绿菊。”

    绿菊!

    衍潢瞪眼:说好了不说绿菊的事儿的。

    弘晖才不理他:就说,就说,哼!

    德亨屁股在板凳上不安的挪动了一下,道歉道:“对不起啊弘晖,我不知道那盆绿菊来历这样大,我以为绿菊就跟其他菊花一样,就是品种珍惜了些,又见王先生那样喜欢,就当做拜师礼送给王先生了。对了,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王先生,他写字可好了。”

    弘晖就坐在板凳上,从德亨这里移开眼睛施舍的给了王德正一个目光,自从德亨和衍潢进来就站起身来站到一旁的王德正躬身拜道:“奴才王德正,见过弘晖阿哥。”

    弘晖:“免礼吧。”

    弘晖又将视线移到德亨脸上,叹道:“没关系,我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你不管送给谁都是你的心意,不用跟我说的。”

    德亨琢磨着弘晖这神色这语气,小心翼翼问道:“贝勒爷不会罚你了吧?”

    弘晖委委屈屈的点了下头。

    德亨更加愧疚了:“对不起。”

    弘晖眼圈一下就红了,道:“都说了没关系了,是我要送给你的,又不是你跟我要的。”

    德亨看了眼衍潢,对弘晖道:“那要是你今日将绿菊带回去,贝勒爷是不是就不生气了?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来的呢?跟着你的奴才和奴婢呢?”

    德亨再次发现了不对劲儿。

    弘晖垂着眼睛没说话。

    衍潢却是有些不自在解释道:“弘晖阿哥,是、是跟四福晋一起来我们府上参加赏花会的。”

    德亨张了张嘴巴,语气缥缈问道:“你们赏的花,不会就是绿菊吧?”

    衍潢躲避开了德亨的眼神,讷讷道:“正是。”

    德亨给弄糊涂了,问道:“你们谁能跟我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记得,菊花是送给王先生了的?”

    这事儿,还得是王德正来解释。

    王德正跟德亨解释道:“属下为王府门人,手上有了好东西,自是要先孝敬王府的,王妃十分喜爱这绿菊,便从属下手上借几天赏玩,等赏玩够了,再还给属下。”

    衍潢看了眼王德正,心道,这可是你说的,等过了今天,我就将这绿菊再拿回来还给德亨。

    皇上赏给贝勒府的绿菊出现在了显王妃宴客的赏花会上

    德亨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一整个绿菊事件的核心:显王府没有得到皇上的赏赐,这是显王府失势的一个信号。

    衍潢想用这盆绿菊来做一些挽回。

    德亨看着扭着头浑身都不自在的衍潢,问道:“衍潢,你怎么带来这么多盒子?”

    衍潢让奴才们打开摞的比德亨还要高的盒子给德亨看,道:“给你带的礼物。”

    “赔礼。”

    德亨上前踮着脚看,呵,没看着。

    衍潢旱地拔葱式的将他半抱起来让他能看到,还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再送你其他的。”

    德亨从盒子里抱出一个青玉雕琢的老虎存钱罐,示意衍潢将他放下来,问道:“这是十二生肖吧?”

    衍潢点头道:“是啊,你属虎的,我就挑了一个老虎给你。”

    德亨道:“弘晖比我大一岁,他属牛的,你该也给他一个。”

    衍潢立即吩咐一个仆从道:“回府上开库房,将那个钱罐牛收拾出来包好,走的时候给弘晖阿哥带着。”

    仆从利索回府找衍潢说的那个玉牛去了。

    弘晖不屑道:“我才不稀罕呢。”

    德亨抱着这个老虎存钱罐给弘晖看,道:“还是挺可爱的,雕刻的惟妙惟肖的,你不喜欢牛的,我把这个老虎的给你好不好?”

    弘晖就着他的手看了一回,同意道:“好吧,这个老虎给我,那个牛给你,咱们交换。”

    看的衍潢直对天翻白眼,嘁,搞得跟定情信物似的,谁稀罕!

    但德亨收下了他送的礼物,是不是就是没生他气的意思?

    衍潢心里又开心了。

    衍潢道:“那盆绿菊”明日就送来给你。

    但衍潢还没说完,弘晖就道:“绿菊就送你们王府了,就算我带回去,我阿玛也会再送回来的,我们贝勒府还不至于一盆绿菊都送不起。”

    胤禛和四福晋虽然没有跟弘晖说这里面的道理,但弘晖本能的就是知道,既然今日四福晋能若无其事的来参加显王妃的赏花宴,那这绿菊就不再是问题。

    衍潢莫名的有些憋屈。

    德亨问道:“你们显王府是要拿这绿菊向皇上邀宠吗?”

    王德正一愣,不过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所以他去看衍潢。

    衍潢自己找了一个板凳坐了下来,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德亨奇怪道:“你们赏花会都办出来了,不是借由菊花跟皇上递话儿:你们显王府没收到皇上赏的花儿,这才从别处弄来一盆绿菊,然后遥想皇上若是赏赐了你们花儿,你们王府会是如何的感恩戴德?”

    又不确定的去问王德正:“这话是这样说的吧?”

    他如今正在跟王师爷学说话,就是学怎么将话说的更漂亮,让人听着更好听的本事。

    王德正立即道:“对,话就是这样说的,小东家您这话说的很对。”

    衍潢:“是啊,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们在家赏个花也能跟皇上递信儿,学到了,学到了。

    弘晖就道:“汗玛法远在热河,哪里会在意他们赏什么花儿?德亨,你不是说你们家后院的蔷薇花开的很好吗?快带我去看看去。”

    德亨笑道:“好啊,走,可巧今早又有几个西番柿子红了,我摘给你吃”

    衍潢没管王德正,抬脚就跟了上去,嘴上还道:“还有我的呢,你们别忘了我的啊?”

    王德正看着三人背影消失在正屋转角处,对出了堂屋的纳喇氏道:“东家太太,德亨阿哥今日不得空,今日这功课就到这儿吧。”

    纳喇氏忙道:“今儿就到这儿吧,先生留下用膳吧?”

    王德正客气道:“不了,今日下馆早,王某还有老友要拜访,就不打扰了。”

    纳喇氏:“那我就不留先生了。”

    王德正:“东家太太留步,留步。”

    送走王德正,纳喇氏对哈拉嬷嬷和李氏道:“这家里一下子来了两个小爷,不能慢待了,不管他们留不留下来用膳,都准备起来吧。”

    衍潢和弘晖当然没有留下来用膳,因为衍潢留在府里查看动静的小厮气喘吁吁的来报:“眼看着要开膳了,四福晋该找弘晖阿哥了。”

    衍潢哪里还敢再留,抓着弘晖的胳膊就要往外带。

    德亨忙扯住弘晖的另一只胳膊,对衍潢道:“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跟弘晖说。”

    衍潢道:“那你快点。”

    德亨将弘晖拉到一旁,在他耳朵边小声道:“弘晖,我跟你说,如果你阿玛和额娘要罚你,你可别真的让给罚了啊,他们要是打你,你就跑,他们要是罚你跪,你就偷偷的坐着,要是不给你饭吃,你就自己去找吃的,你要是真给罚着了,你就傻了。”

    弘晖很是踟蹰:“但我做错了事,就该认罚啊?”

    德亨恨铁不成钢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罚在儿身,痛在母心。你要是真给罚出毛病来了,最后愧疚的还是你阿玛和额娘,你不会想不孝吧?”

    弘晖脱口道:“我当然不会不孝。”

    德亨:“那不就得了,听我的,你宁愿被罚多写字多背书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体,这不是闹着玩的。”

    弘晖这次一看就是又偷跑出来的,没跑的,他回家之后,四贝勒和四福晋一定会罚他,要是只是关在屋子里不让出门还好,要是抽皮条打屁股,以弘晖这乖孩子的脾性,说不定就乖乖受着了。

    他要是真受了,可就太傻了。

    傻到天边儿了!

    所以德亨就教弘晖怎么做皮孩子。

    “你们说什么呢?还不让人听到。”衍潢在门口酸溜溜道。

    德亨回了一句:“这就来了。”又戳弘晖:“听到没有,你可千万别受伤了啊,小受大走,你学过吧?”

    弘晖这才点头道:“《孝经》里面就有,这个先生教过的。”

    德亨松口气,道:“那就好,你就照着做就行了,贝勒爷要打你,你就快跑,知道吗?”

    四大爷不会打孩子的吧?不会吧?不会吧?

    但德亨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呢?

    衍潢骑马带着弘晖回王府,路上衍潢问他:“德亨跟你说什么了?神神秘秘的。”

    弘晖小脸都要扬到天上去了:“不告诉你。”

    衍潢:“谁稀罕。”

    等到了显王府,四福晋果然已经在找儿子了,衍潢抱歉道:“儿臣带弟弟去府库寻宝贝,地方有些偏了,让福晋您担心了。”

    四福晋客气笑道:“王爷太客气了,弘晖没有给王爷添麻烦就好。”

    衍潢豪爽道:“怎么会,咱们玩的很好呢,是吧,弘晖弟弟?”

    弘晖:“是啊,额娘您看,这就是从库里找到的玉老虎,是不是很威风?”

    瞪了眼衍潢:谁是你弟弟?

    衍潢回了他一个:谁瞪我谁就是!

    四福晋教训儿子:“你来王府做客,怎么能偏要物件呢?”

    显王妃忙道:“不值当什么,弘晖阿哥能看上它,正是它的去处呢。衍潢,再添几件玉器给弘晖阿哥带着,也挑些精巧些的,拿来给格格们挑选。”

    此次赏花会,不止四福晋带了卓克陀达,其他府上的也带了一个小辈在身边,这几乎是贵妇间交际的不成文规矩了。

    不过,像四福晋这样出门还带着儿子的,倒是少有。

    女眷们自有女眷们用餐的去处,衍潢带着弘晖在另一个小厅用膳。

    衍潢故意道:“要是能在德亨家里用就好了,他们家虽然只是些家常菜,但吃着清爽不说,滋味儿也着实好。”

    弘晖不乐意了:“你专门馋我的是不是?”

    衍潢:“我怎么是在馋你呢?我们府上的饭食也不差的,来,你尝尝这油焖鲜笋,很是脆口呢。”

    不得不说,衍潢是知道怎么戳人肺管子的。其实德亨家的饭食也就一般,哈拉嬷嬷和李氏的厨艺也没到了能跟王府大厨比的地步,但弘晖正是攀比心及强的年纪,小伙伴家的饭食,别人吃过,他没吃过,他就觉着是自己输了。

    弘晖就闷闷不乐的。

    衍潢看见弘晖不高兴,他心里就舒爽了,他自己也给自己惊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恶劣的人,竟然以欺负小孩子为乐了。

    他自己在心里好好反省了一下,然后道:“这油焖鲜笋还是我在德亨家里吃着好吃,让府上厨子做了来吃的,快别噘嘴了,德亨也喜欢吃呢,来,你也吃一点子。”

    弘晖这才不情不愿的吃了这鲜笋。

    吃完鲜笋,仆从又上了一道双色鱼圆,弘晖吃着很是鲜美,就道:“要是德亨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喜欢。”

    衍潢:

    衍潢吩咐仆从将这鱼圆送一份去德亨家里给他吃,又问弘晖道:“你怎么张口德亨闭口德亨的,就没其他朋友了?”

    弘晖哼一声,不理他。

    衍潢长长“哦”了一声,给他舀了一勺玉兰片道:“来,吃了这玉兰片,以后多多结交新朋友。”

    弘晖奇怪:“结交新朋友跟这玉兰片有什么联系?”

    衍潢:“义结金兰吗,我跟德亨就是义结金兰的关系,等你以后遇到更好的,你们也可以义结金兰啊。”

    弘晖简直要气死了:“德亨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义结金兰,也是我跟他,有你什么事儿?”

    衍潢忍住心里的恶劣,哄道:“好,好,你们哥俩儿天下第一好,小的退避三舍行了吧?”

    弘晖定定看着衍潢一会,突然道:“你故意欺负我,是不是让你心里很痛快?”

    衍潢:“没有。”他放下筷子,脸上一直若无其事的笑容也消失了,道:“我心里很难受。”

    弘晖:“为什么?”

    衍潢重新拿起公筷,给他夹了一片藕片,道:“说了你也不懂,还是快吃饭吧。”

    弘晖蹙眉,但衍潢已经拒绝了,以他的教养,是问不出逼问的话来的,就只好沉默吃菜。

    等用了一半的时候,仆从提过来一个食盒,道是德亨收到了鱼圆,然后回赠了两份他们家的菜色给两位小主子。

    两人吃着滋味浓厚的地三鲜和麻辣豆腐,气氛才又重新轻快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友谊的小船不会翻的

    今日更新,还算肥吧。

    第 50 章

    弘晖回到了贝勒府, 一进门就见到自家阿玛大马金刀横眉竖目的看着他,弘晖吓了一跳,今日见到小伙伴的快乐心情一下子飞的无影无踪了。

    胤禛是真的很生气。

    那日他从妻子那里愤怒离开, 气消后又觉着自己说话重了,又拉不下面子回去找妻儿,这不隔了一天,自觉给足了自己台阶下, 就想趁着妻子不在家的时候,去看看儿子。

    结果,偌大的院落奴才一个不少,主子却不见了。

    呵,他这个儿子,竟然学会逃家了呢!

    真是长本事了。

    禁足竟是禁不了他了!

    四福晋让仆妇带卓克陀达回后院,心下思量着怎么跟胤禛说今天的事儿。

    结果,卓克陀达跟着仆妇才走了两步, 就转回来跪在胤禛面前, 低头颤抖认错道:“阿玛,不关弟弟的事儿, 是女儿带弟弟去王府的。”

    胤禛和四福晋都一惊,相互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卓克陀达会替弘晖担了下来。

    弘晖也跪下了,道:“不关姐姐的事儿,是儿子自己偷跑出去,钻进了姐姐的轿子偷偷跟了去, 姐姐不知道的。”

    卓克陀达焦急道:“不是的, 女儿一进轿子就发现了弟弟, 是女儿想带他去, 才没让他下轿子的,阿玛和嫡额娘要罚,就罚我这个做姐姐的吧。女儿作为长姐,没有规劝弟弟循规蹈矩,是女儿的错。”

    弘晖也着急道:“不关姐姐的事,是儿子要姐姐不告发儿子,姐姐听了儿子的话才”

    姐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都争相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以求保全对方。

    这可有意思了。

    胤禛的气早就没了,他就这么端着茶碗板着脸“欣赏”儿子女儿跪在他面前你说一句她说一句的跟他为对方求情。

    四福晋面上是说不出的和煦,就不打扰丈夫管教孩子了,她出了正堂,吩咐前院的奴才看好阿哥格格,再施施然的回后院去了。

    “说完了?”胤禛一杯香茶喝完,见下头两个小的终于闭了口,不再相互揽责,而是紧张的看着他,就问道。

    弘晖和卓克陀达乖乖巧巧的:“儿子/女儿说完了,请阿玛责罚。”

    胤禛点头:“既如此,去家庙跪一晚反思吧。”

    卓克陀达忙应道:“女儿这就去,多谢阿玛。”

    弘晖也急道:“儿子去,姐姐就不用去了。”

    卓克陀达:“弟弟”

    弘晖:“姐姐”

    胤禛笑了,面色狰狞跟个大恶魔一样咬牙道:“一起去,谁都跑不了!”

    弘晖&卓克陀达:“是,阿玛。”

    看着两小只手拉手跟着奴才向家庙而去,胤禛不由问苏培盛道:“这姐弟两个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这是汉人的规矩,胤禛读汉书,倒是对汉人的规矩这一方面从不拘泥。

    他不从不禁止女儿儿子两个一起玩,但不是他说,这两个孩子都不是活泼调皮的性子,且不同母,见了面也只是依照礼节打个招呼而已,不曾听说谁去谁的院落拜访,谁约谁一起做什么去。

    平时既无相处,何谈情谊之说?

    所以今日这一出,两个孩子争着为对方担责,着实让他讶异。

    苏培盛赔笑道:“都是爷亲生的骨肉,血浓于水,骨子里的亲昵是骗不了人的。”

    这话胤禛爱听,点头道:“也是福晋教的好,罢了,不知道今日显王府是个什么情形,去找福晋问问去。”

    苏培盛心下暗笑:您想去找福晋直说就行了,咱又不会笑话您?何必给自己找借口。

    四福晋听说胤禛只是让两个孩子去跪一晚家庙,心下松了口气同时又揪心两个孩子夜里怎么过,正要吩咐下人怎么给两个孩子放水呢,胤禛来了。

    没法子,她只好先应对丈夫再说孩子的事儿。丈夫每次来都在她这里坐不长久,孩子那里,暂时无碍。

    但这次显然不一样,胤禛今晚直接安歇在了正院。

    日光西斜,月轮初升,夜色悄悄降临了,家庙里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一直不停歇的燃烧着蓖麻油灯,神坛上供奉的喇嘛和佛像不知何时投下了恍恍惚惚的暗影,笼罩着跪在蒲团上的两个小小孩童。

    “咕噜”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叫了。

    正在沉默着捡佛豆的姐弟两个同时住了手,扭头相互对视一眼,圆圆的眼睛里俱都露出尴尬的眼神。

    弘晖对卓克陀达在唇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侧耳倾听了一下,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又从蒲团上爬起来,来到敞开着的殿门边向外探头看了一眼,见果然没有人看守,就来到一侧,推动了殿门。

    “吱呀”

    弘晖抬头一看,见是姐姐卓克陀达推动了另一侧的殿门。

    姐弟两个合力推上殿门,卓克陀达小声问弘晖:“做什么要关上大门?”

    弘晖拉着她又重新回到了蒲团上,见卓克陀达又要跪好,就道:“别跪了,现在也没人看着,就坐着歇歇腿吧。”说着,自己一屁股坐到蒲团上,双腿伸直,小腿和脚踝顿时传来一阵舒爽的酸胀感,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都已经同患难了,卓克陀达也不端着了,她学着弘晖的样子,也伸直了双腿,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就见弘晖先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掰了一半给她。

    是红豆泥馅儿的饼子。

    卓克陀达有些微的抗拒,踟蹰道:“阿玛没说要我们吃东西,嫡额娘也没派人来送,咱们吃不好吧?”

    弘晖小大人似的叹道:“姐姐,你听说过,饿在儿身,痛在母心这句话吗?”

    卓克陀达:

    弘晖继续道:“那姐姐听说过小受大走吗?”

    卓克陀达:“在《孝经》里学过。”

    弘晖:“这就对了了,咱们这是孝顺,咱们要是饿坏了身子,最后心疼愧疚的还是阿玛和额娘,哦,还有庶额娘。”

    卓克陀达:好像,有点道理。

    弘晖将那半块饼子塞进她的手里,道:“快吃吧,要是阿玛不允许,额娘也不能给咱们送吃的。”

    卓克陀达小小咬了口还带着酥香的甜甜红豆饼,没有说什么。

    姐弟两个吃完半个饼子,弘晖又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倒出一小把坚果,有花生米、榛子仁、松子仁、栗子仁等,分给了卓克陀达。

    卓克陀达不由问道:“你身上怎么带了这么多吃的?”

    弘晖小小笑了一下,道:“有人教我的,我就提前做了准备。”

    卓克陀达好奇:“是谁?”

    弘晖:“姐姐知道阿玛是因为什么罚我的吧?”

    卓克陀达:“我听说,是你将府里的宝贝随意送人了,阿玛才生气的。”

    弘晖不乐道:“就是一盆绿菊而已,算什么宝贝。”

    卓克陀达忙道:“可不能这么说,这可是皇上赏赐给咱们府里的,理应供奉起来,当然算是宝贝。”

    弘晖纠结:“这菊花是要养的,若是供奉起来,不就成了一道死物了?”

    卓克陀达:“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你还没说是谁教你藏吃的呢?”

    弘晖:“德亨。”

    卓克陀达小小惊呼了一声,道:“原来是他?”

    弘晖:“姐姐也听说过他?”

    卓克陀达笑道:“你三天两头的朝他家里送东西,我早就在嫡额娘那里听说过他了,不过,他不是才六岁?怎么会教你藏吃的了?”

    说着,又恍然大悟的指着弘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今天”

    弘晖将一把坚果全塞嘴里,点点头,含糊道:“我今天偷跑出去,就是去找他去了。”

    卓克陀达捂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弘晖,凑在他耳边道:“你在显王府”然后给他一个你知道的眼神。

    弘晖承认道:“就是去他家了。”

    卓克陀达眼睛发直了一会,才叹道:“挺好,咱们没一个发现的。”

    弘晖不好意思道:“是衍潢带我去的,要不然不会这么顺利。”

    卓克陀达点头:“可以想见。”

    两人沉默着吃了一会坚果,卓克陀达又问道:“你去找他做什么去了?是去看绿菊的?你打算将那盆绿菊再要回来吗?”

    弘晖:“咱们”他想说“咱们今天在显王府看到的那盆绿菊就是我送的”,又想起来他答应过衍潢绿菊是他的事儿不往外说的,就改口道:“咱们府上送出去的东西,当然不能再要回来了。大前天的时候,德亨的阿玛叶勤不是来咱们府上拜访阿玛吗,正好和我送绿菊撞上了,我怕他回家再罚了德亨,就想着去他家里瞧瞧他,没有想将绿菊再要回来。”其实是阿玛和额娘吵架,他心里难受,想去找小伙伴说说话,这样不男子汉的事儿,就不用跟姐姐说了。

    卓克陀达道:“你们不是通信吗,他有没有受罚信里没告诉你?”

    弘晖:“德亨很懂事的,他从来不会说他阿玛的不是。”

    卓克陀达点头,道:“是很懂事。”

    两人分享完坚果,有些口渴了,两人起身翻找了一下,没有找到可以解渴的水。

    弘晖道:“不如找看守家庙的婆子要一碗水喝”

    正说着,就听见殿门推响了。

    姐弟两个忙在蒲团上跪好,你一粒我一粒的重新开始捡佛豆。

    “我记得这门是开着的,怎么关上了?”一个婆子奇怪的嘀咕出声。

    见到两个小主子都好好的跪在蒲团上捡佛豆,就闭了口,一手铜壶一手食盒走了进来。

    婆子:“给阿哥格格请安。”

    弘晖点头:“免礼。”

    婆子开始给神案上供奉的鲜花瓜果酒杯茶碗等换新。

    淡淡香茶气味飘散,引的弘晖和卓克陀达暗中对视一眼。

    突然,这婆子举着手里的百合花自语道:“这百合花花瓣竟有折痕,这可是对佛祖大不敬,且待老奴去换一朵新的来。”说着,就对弘晖和卓克陀达行了一礼,拿着那“有折痕”的百合花出去了。

    等这婆子走远了,弘晖立即爬到食盒旁,从里面捡出一个干净的茶碗,卓克陀达拎着铜壶在茶碗里倒了大半碗茶,弘晖先自己抿了一口,小声道:“是香片茶,不烫,正好喝。”说着就举到卓克陀达嘴边,示意她快喝。

    时间紧迫,卓克陀达也不瞎客气,饮了两口,又就着弘晖的手倒满,示意弘晖也快喝。

    姐弟两个一人喝了一杯茶,然后迅速将茶碗和铜壶恢复原状,又重新跪到蒲团上捡佛豆。

    几乎是下一刻,婆子捧着新的花朵进来,将鲜花供奉在佛前,然后拎着食盒关好殿门离开了。

    姐弟两个舒出憋在胸口的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等到了入更的梆子敲响,弘晖揉了揉眼睛,道:“姐姐,我困了。”

    卓克陀达道:“我记得这里应该存了些帐子和席子,待我去找找看。”

    卓克陀达已经跟着四福晋管家了,如何打理家庙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内容。

    弘晖:“我跟姐姐一起去。”

    两人在一个存放箱笼的角落里找到了几张席子和一些蒲团,卓克陀达都一层一层的铺好,然后又拽出叠的整齐的帐子,小声跟弘晖惊喜道:“是浆洗过的,可以睡。”

    两人将所有的帐子层层铺在席子上,窝出被窝,又留了一个做盖被,卓克陀达道:“应该没有人来了,咱们先睡,等到寅时再起来就行了。”

    弘晖被卓克陀达推到里面躺下,自己睡在了外面,弘晖有些忧心问道:“咱们寅时能醒吗?”

    卓克陀达道:“放心吧,我每天都是寅时(凌晨3点钟)起床。”

    因为贝勒府的主人就是寅时起床,他都起了,整个府邸都要跟着醒过来。

    弘晖立即肃然起敬:“姐姐好厉害。”他一般是卯时起床,因为卯时是宫中作息时辰。

    卓克陀达:“嘿嘿。”

    姐弟两个就这么在越发阴森昏暗的家庙地板上头靠头相互依偎着一秒入眠。

    正院里,四福晋已经梳洗完毕,换好寝衣了,她在小厅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眼睛不住的向外看,明显是在等什么。

    突然,大丫鬟一春带着一个婆子匆匆出现在夜色中,若是弘晖和卓克陀达在这里,一定认得出这个婆子就是去更换供品的那个。

    四福晋见着婆子眼睛一亮,来到廊下,婆子小声简短的汇报道:“已经睡下了。奴婢们将干净的席子和帐子从小门放在了箱笼边上,没有惊动小主子们。帐子是法兰绒的,又软又暖和,包管小主子们睡着舒服。睡前小主子们如了厕,奴婢仔细看守着,没有一个人撞见。”

    四福晋听了合手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又嘱咐这个婆子道:“今夜务必要守好了,明儿去领赏。”

    婆子喜道:“福晋放心。”然后又小心的隐入夜色中,回去家庙了。

    四福晋在丫鬟们忍俊不禁中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去了内室。

    内室里,胤禛也换好了寝衣,已经坐在床沿等着了。

    胤禛:“忙完了?”

    四福晋:“忙完了。”

    胤禛:“安置吧。”

    四福晋脸颊微红:“好”

    第二日一早,胤禛从后院起身去前院,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突然兴起,转道向家庙走去,苏培盛忙跟上。

    家庙里,弘晖和卓克陀达已经起来了,弘晖眼睛还殇着,有些睁不开,卓克陀达却是精神奕奕的捡佛豆,捡一颗,念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弘晖神飞天外的跟着嘀咕:“南无阿弥陀佛。”

    突然,殿外头响起婆子请安声:“奴婢给贝勒爷请安。”

    弘晖立即神魂归位,从歪歪扭扭中跪的板正极了,神情认真无比的捡一颗佛豆念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于是,胤禛进来的时候,就是见到的发丝凌乱衣裳皱巴面皮浮肿双眼有神跪的尤其笔挺的姐弟两个。

    胤禛:

    你们真的,挺像这么一回事的。

    弘晖和卓克陀达给胤禛见礼:“给阿玛请安,阿玛吉祥。”

    胤禛点头,搜肠刮肚的想出了两句话:“回你们自己院子里去吧,禁足十天,长长记性。”

    弘晖和卓克陀达:“是,阿玛,儿子/女儿领罚。”

    胤禛转身离开,心情很好的去前院办公去了。

    弘晖和卓克陀达相视一笑,相互搀扶着起身,出了被关了一夜的家庙大殿,也没管躬身等着他们的婆子,手拉手的出了家庙大门,朝后院花园而去。

    在花园里,姐弟两个作别。

    弘晖:“阿玛只说禁了咱们两个的足,没说不能传信,姐姐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叫奴婢们传信给我就行了。”

    卓克陀达也笑道:“晓得了,你也一样,要是想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读了什么有趣的新书,也让奴才传信给我,我在我院里的小厨房里做了出来,送去给你吃。”

    弘晖点头,又道:“等出了禁,我再来姐姐院子拜访。”

    卓克陀达笑吟吟道:“姐姐一定扫榻相迎”

    姐弟两个就站在花园里顶着露水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看的四福晋直犯嘀咕:“果然患难见真情,看把姐弟两个热乎的。”

    听的跟着的大丫鬟二夏和三秋直发笑。

    等姐弟两个终于分开一南一北的走了,四福晋吩咐左右道:“去两个院子里看着,务必要奴才们伺候好了。”

    左右领命而去,四福晋才掩唇小小打了个哈欠,带着丫鬟回了正院,开始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先发上来给大家瞧瞧,可以当做“受难姐弟”番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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