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回身对胤禟和胤礻我道:“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哥哥这就走了。”
胤禟有些不舍,眼睛撇着胤禛和胤祺那边,道:“要不弟弟和哥哥们一起去吧?人多热闹嘛。”
胤禩问道:“汗阿玛布置下的功课你们做完了?”
胤禟和胤礻我这些尚未分府的阿哥们每天都要去康熙安排的书房读书的, 今日是因为太后有懿旨,他们这些皇阿哥才放了半天假去永寿宫承欢,如今都已经出了永寿宫了,他们除了回去跟着师傅们读书, 哪里也不能去。
若真去了,就等着康熙回来骂他们吧。
胤禟和胤礻我耷拉着脑袋道:“好吧,那八哥你常入宫来看我们啊。”
胤禩好笑:“放心,哥哥一定常入宫看你们的。”
话将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见胤祺和胤禛已经起轿子走了,胤禩忙对两个弟弟道:“你们快回去吧,叶勤就住我府邸后头那条胡同,我得跟上五哥去看看, 回头再说给你们听。”
说着就推了给他打轿帘子的轿夫, 转而骑上马追了上去,徒留胤禟和胤礻我两个望着哥哥们的背影叹奈何。
胤禩骑马追上胤祺的轿子, 对轿子里的胤祺道:“五哥,我府邸离叶勤家近的很,咱们顺道儿,弟弟给你引路啊。”
有胤禛比着,胤祺觉着这个弟弟也不是没有过人之处,至少话说的明白, 不用他猜来猜去的, 就问道:“上次没来得及问, 你可知道叶勤家有几口人, 有什么说头没有?”
胤禩笑道:“叶勤家简单的很,就叶勤、纳喇太太和小儿德亨三个主子,外加六七个奴才,住在一个四合院里。”
胤祺点点头,道:“倒是人口简单。”然后就没什么要问的了。
胤禩又道:“叶勤的舅兄纳喇福顺是小拨什库,人机灵的很,到时候弟弟叫他来陪侍五哥。”
胤祺:“这就算了,哥哥这是去传皇玛嬷懿旨,传完旨就要回自己府上了。”跟这些旗人打交道,想想就觉着麻烦。
说着话一行人就上了皇恩桥(东安门桥),路过真武庙,出了东安门,转向南,沿着皇城根一直走,尽头就是东长安街。
皇城根下相对安静了一些,胤禩的话能很清晰的传到后头轿子里的胤禛耳中。
就听胤禩继续对胤祺道:“五哥不知道,叶勤家有几样小吃食很有趣,福顺往我府上送了两回,我吃着尚可,我府上福晋却是吃中了,还拿去安亲王府去孝敬老王妃呢。”
胤禩说着寻常家常话,听在胤祺耳中却是:叶勤的舅兄和胤禩走的很近,以至于和安亲王府也有些瓜葛,安亲王府老王妃是索额图的妹妹,胤禩的福晋郭络罗氏是老王妃的外孙女
胤祺固然是个直肠子,在有些跟猜谜语似的话语上不开窍,但他也是实打实的皇阿哥,一些政治上的敏感性是与生具来的,此时听了胤禩的话,他对那个叶勤就有些望而却步了。
他安慰自己,那都是纳喇福顺的事,跟叶勤没关系,叶勤入宫叩拜太后也是没关系的。
算了,即便有关系,还是等汗阿玛回来都交给汗阿玛处置吧。
反正汗阿玛不会拿太后怎么样的。
就当是太后被人蒙骗了。
唉,弟弟们都长大了,让他这个哥哥有些手足无措了,果然还是待在自己府中最自在。
胤禛在后头冷笑,他看出来了,老八这是想和老五亲近呢,殊不知,他已经将老五给推的更远了。
胤禛原本还想提醒胤祺一下德亨还没种痘的事,等到了叶勤府上让他注意一些,一来不要接触德亨,二来也不要见人孩子机灵就提让叶勤两口子带着入宫的事,现在见胤禩巴拉巴拉的跟胤祺说个没完,他也就不多这个事儿了。
沿着皇城根到了东长安街,东长安街往南区域,就是正蓝旗界域了。
在北御河桥和礼部宣懿旨的官员会和,一起沿着东长安街再往东,走了不到半里路,就遇到到了一个设了栅栏的路口,之所以说是路口,而不是说是胡同,是因为这个路口的栅栏,大白天的就是封闭的。
而一般的胡同口,白天的栅栏是打开的,供胡同里的住户通行。
这个路口为什么大白天的就是封闭的呢?
因为被封住的这条路东面是裕亲王府,西面是显亲王府。说白了,这条路,其实就是东西两座规格最高的亲王府之间的外墙隔出来的一条夹道子。两座王府当然可以在夹道子口设上栅栏,封住路口不让普通人通行。
小事一桩。跟步兵衙门的人说一声,步兵衙门立即就派了小卒来看守栅栏了。
礼部官员上前向看守栅栏的步甲出示了礼部令牌和装着皇太后懿旨的御匣,步甲只是草草扫了一眼就痛快放行了,因为去年先显亲□□臻薨逝,眼前的这三位皇阿哥们曾经来吊丧,他们这些看守栅栏的小兵卒子都认过他们的面孔。
所以,即便礼部官员不出示礼部令牌和御匣,光刷脸,他们就会给这一群人放行。
这条小路普通人不能走,但两座王府的人可以拿着王府令牌顺利通行。安静,便捷,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特权。
胤禩没有回府,而是和胤祺他们一起向南进入了这条路。
路的两旁都是高高的亲王规格的红墙绿瓦,和路口的喧嚣不同,这条夹道路非常的安静。
虽说是夹道,但这条夹道路仍旧宽到可以允许一顶亲王规格的轿子顺畅通行。
沿着一东一西王府的墙根向南走到尽头,就是詹事府北街,这条小北街同样因为夹在王府和官署中间,除非拿着令牌,一般情况下,同样不允许无关人等通行。
沿着詹事府北街向东走,渐闻人声鼎沸,这就到了裕亲王府大后街,大后街横着向南数第一个胡同,就是牛角湾胡同了。
牛角湾胡同东西口栅栏都可通行,但一般情况下,像是叶勤等住在胡同里的人日常都是从东胡同口出入,而不是西胡同口。
因为西胡同口这边禁制太多了,出了西口不是王府高墙就是衙门官署的,一步三查,烦人的很,除非是为了便利向南通行去六部衙门那边,否则胡同里的居民都更习惯走东口。
走东胡同口,出了栅栏就是东单大街,东单大街向北是繁华商业区东四牌楼,向南就是通向外城的崇文门,人多热闹路又好走,是不是很便利?
但现在是宣旨,要人围观的热闹就不必了,所以,宣旨的地点选在了安静少人的西胡同口,非相关人员免除参加。
牛角湾胡同这里,早就有内务府派来的太监先一步到了额尔赫布家,说了太后有懿旨,让额尔赫布安排好接旨的事。
没错,太后有懿旨,第一个接旨人不是叶勤,而是佐领额尔赫布。
就跟外单位去人家单位拜访某一个人,要先和对方领导打招呼一样。
额尔赫布不敢耽搁,一面派人去汇报上面的参领、都统,一面下令凡是在家的本佐领宗室、官员都要穿戴停当了去胡同口等着接旨,也告知了隔壁佐领的佐领和官员以及亲戚们,能来的都来,不能来的,也要消停些,不要搞出事情来。
至于他自己,则是亲自带着福晋乌苏氏来到叶勤家,通知叶勤太后给他的懿旨就快到了。
叶勤,就很懵。
他正在家中给儿子洗澡呢,晒得热热的井水洒在身上十分舒爽,顺便把自己也洗一下,怎么突然就有太后懿旨要上门了?
额尔赫布见他这呆愣愣的样子就发愁,吩咐跟着的小太监去回复乌苏氏,道:“你去告知你家太太去教一教纳喇氏准备接懿旨的事。叶勤,你跟我来,我交代你几句。”
叶勤忙放下儿子,嘱咐陶牛牛伺候好儿子,又喊来小福继续给德亨洗澡,这才跟着额尔赫布出了后院。
额尔赫布额角青筋直跳,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叶勤竟然还想着给儿子洗澡的事儿,这哪里是儿子,这分明是老子!
原本额尔赫布是要教叶勤一些接旨的规矩的,但现在他不得不先嘱咐道:“听说来宣懿旨的是五皇子,还有礼部官员,德亨还没有出痘,他暂且就先避在屋里,别出来了。”
叶勤:“是。”
额尔赫布看了他一眼,道:“你别心里不痛快,上次你非要带他去恭王府,我允了,今日不一样,那是皇阿哥,咱们要知道分寸。”
叶勤道:“叶勤知道轻重厉害,佐领放心吧。”
额尔赫布见叶勤脸上并无勉强之色,再次道:“你放心,我已经答应你了,等入了秋就去带你去请唐痘爷,一定请他看护着给德亨种好痘,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说话算话。”
叶勤此时就笑了,道:“叶勤这些年深受佐领大恩,如何会疑了佐领的话,您放心,叶勤心里都明白。”
额尔赫布心道,你明白就好。
额尔赫布大概能猜出来太后是为了什么会有懿旨传给叶勤,他作为宗室子,还是宗室佐领,消息总要比旁人灵通一些的。
现在风扇之事可能只在紫禁城内传一传,但今日之后,风扇将会以风的速度传遍这京城内外。
而这个风扇,是从他的佐领里出去的,他这个佐领,对这个风扇的处置具有很大的话语权。
风扇以后如何,叶勤得向他汇报,所以,额尔赫布很看重叶勤接下来的发挥,唯恐叶勤出岔子。
叶勤也知道额尔赫布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心下暗叹,原本想等风扇的事弄的差不多了,至少要等到八贝勒允诺的好处下来之后再去跟额尔赫布汇报,现在看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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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此时叶勤还不知道, 今日这太后的懿旨就是胤禩给他允诺的最大好处,他只以为是造办处的风扇造出来了,太后喜欢, 才特地给他下懿旨的。
既然额尔赫布已经知道了,叶勤脑子转的飞快,快速做下决断,对额尔赫布道:“佐领, 您是知道我跟国公府那边的关系的,若是离的远也就罢了,国公府就跟咱们这边隔了一条长安街,不跟那边说,是不是不太好?”
额尔赫布沉吟了一下,道:“你的顾虑不无道理,务尔登那里还是要知会一声的,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来得及赶过来。”务尔登也是佐领, 虽然不是宗室佐领, 额尔赫布仍旧不能无视他。
叶勤垂眸道:“能不能赶过来,是他自己的造化, 咱们话带到了,理儿情儿尽到了就是了。”
额尔赫布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就按你说的,找人去给他传信吧。”
叶勤转头吩咐道:“陶二,骑爷的马去你二爷府上走一趟,不用多说话, 来与不来都随他。”
陶二答应一声, 立即去棚子里解了马, 也没套马鞍, 直接牵着马出了大门传讯去了。
额尔赫布并不在意陶二是怎么牵马骑马的,所以他不知道,陶二一出了大门就直接跨上马背,抄小路火速去了务尔登的办公营房传讯,而不是去国公府。
务尔登来的很快,比额尔赫布想象的快多了。他身上还穿着官府,戴着官帽,官帽上顶着花翎,完全就是一副刚下朝的朝官的模样,一眼看上去倒是比额尔赫布更像佐领。
嗯,他本来也是佐领就是了。
等三位皇阿哥和礼部官员带着圣旨到的时候,牛角湾胡同西口栅栏前已经乌压压的跪满了人。
这种场面对皇阿哥们只是寻常,是以胤祺站在最前头,只是随口问道:“叶勤何在?”
额尔赫布和务尔登跪在叶勤的一左一右,两人同时捅了叶勤肋骨一肘子。
冷不丁被捅了两肘子的叶勤好悬没惊呼出声,他心下暗骂了两句,再次叩首道:“闲散宗室叶勤在此,请主上示下。”
胤祺看了叶勤一眼,只看到了他黝黑的后脑勺和粗长的辫子,道:“太后有懿旨给你,你听好了。”
叶勤:“闲散宗室叶勤,再三叩首,俯领圣命。”
礼部官员上前,宣读了懿旨。
叶勤认真仔细听着,仔细听着,听着
啥?
懿旨上说的啥?
是不是他听错了?
是要宣他进宫吗?
一定是他听错了!
胤祺:“叶勤,接旨吧。”
一左一右的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又同时捅了他一肘子,叶勤面无表情的膝行上前,将懿旨从胤祺手里恭敬接过来。
胤祺一手托着他的肘部,将他托起来,笑道:“上次见你你还机灵的很,怎么现在反倒是傻了?”
叶勤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福气来的太重,有些吓着了。”
胤祺就笑道:“你不用害怕,皇玛嬷很慈爱,你带着你太太进宫跟她老人家说几句蒙古语,若是能让她老人家开怀,爷重重有赏。”
胤祺和叶勤一直是用蒙古语对话,所以,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就听的有些云里雾里,尽量分辨两人话里的词句,以便于能意会出他们在说些什么。
叶勤和胤祺说完一些客套话,然后跟胤祺介绍额尔赫布和务尔登,见福顺也在人群里跪着,但因为离着远了,就没提福顺的事,而是改用满语对额尔赫布道:“五贝勒要去我家中坐坐。”
额尔赫布忙道:“应该的,快请快请。”然后恭敬的在前引路,叶勤反倒退后一步跟着了。
正好和胤禛胤禩走到一起去。
叶勤忙躬身见礼:“四贝勒,八贝勒。”
胤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样?还可以吧?”
然后跟他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叶勤立即明白了,今日这太后懿旨就是八贝勒给他搞出来的,但他的嘴角实在挂不出喜悦的笑容来,他道:“真是,大恩大德,难以言表。”
他怕别人对他期望太高,太后对他有太多期待,但其实,他就是一个纨绔草包,他叶勤,实在是承载不住这份期待和厚爱啊。
胤禩一下子就笑了,忙又压下嘴角,道:“你放宽心,太后找你就是话些家常,你寻常说两句就行了。”
叶勤给了他一个“你是不是在害我”的眼神,逗的胤禩转过头去又忍俊不禁了一下,才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真没事,等你从永寿宫出来,好处享用不尽,听爷的准没错。”
在一旁背手边走边听着的胤禛此时就“呵”了一下,叶勤去看他,只看到了一副棺材脸,其他什么都没瞧出来。
胤禩对他无奈摇摇头,表示他这个哥哥就这脾性,他这个做弟弟的也没办法。
很快就走到了叶勤家门口,乌苏氏已经带着纳喇氏和哈拉嬷嬷她们这些家中女眷等着了,行了深蹲礼后,将三位皇阿哥迎进了院子,其他礼部官员和内务府派来的太监以及赶来一起接旨的其他人则是留在了大门外。
堂屋内,在乌苏氏的带领下,纳喇氏和哈拉嬷嬷她们已经摆好了供桌,等胤祺他们三位皇阿哥入座,但胤祺没有进屋,而是入院就来到牛棚边上的索罗杆下仔细打量,对叶勤道:“难得见寻常宗室家中立索罗杆的。”一般都是王公府邸的家庙旁树一根,用来祭祀用的,很少见只有一方小院的人家家中树索罗杆的,最顶上面还有斗子,是用来喂乌鸦的。
叶勤就来到胤祺身边,与他一起仰头看杆顶的斗子,道:“这是专门为小儿竖的,小儿从出生起,就多灾多难”
胤禛和胤禩两个就站在一旁跟着听,额尔赫布额头直冒汗,觉着不是这么个事儿,就吩咐乌苏氏和纳喇氏在院子里阴凉处摆上桌椅,供贵人歇脚。
院子里摆好桌椅,乌苏氏和纳喇氏避入了西屋,哈拉嬷嬷带着李氏给皇阿哥们和作陪的额尔赫布以及务尔登上茶。
这边三位皇阿哥听叶勤就跟神话故事一样绘声绘色的诉说德亨出生时候萨满大神请神保佑的故事,那边躲在东面自己屋里的德亨,则是透过窗户纸,好奇的看着外头的三位皇阿哥。
那个一直跟阿玛用蒙古语说话的是五贝勒胤祺,那个看着温文尔雅一直一副笑眯眯神情的最年轻最英俊的帅哥是八贝勒胤禩,那个面无表情不苟言笑长相正气凛然的男人是四贝勒胤禛。
啊,那个是四大爷啊,果然长的就不如八爷帅气呢。
如今的八爷还是小鲜肉一枚,看着就很朝气蓬勃的样子呢。
德亨这边对着两人看来看去,心里对其指指点点嘀嘀咕咕,殊不知两位皇阿哥已经发现有人在明目张胆的偷偷看他们了。
几乎是同一个步调的,胤禛和胤禩两人同时抬头将视线射向了正屋右面的那个窗口,半合半开的窗扇就跟触碰了机关一般,“咯哒”一声合上了,然后是窗后传来的一声小小的幼童惊呼,接着就是“小阿哥”“小爷”“摔痛了”没有的混杂声音。
胤禛微微挑眉,已经猜到刚才偷看他的人是谁了,是那个德亨。
额尔赫布对胤禛和胤禩致歉笑道:“小儿顽皮,让贵人见笑了。”
务尔登也道:“那是奴才的侄子,今年才六岁,甚是顽劣,甚是顽劣,呵呵。”
胤禩就道:“小孩子,总是顽劣的,不如叫出来见一见。”
胤禩已经大婚好几年了,府内却是无一儿半女出生,他心里对小孩子不是不热的。
不等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开口,胤禛就先道:“不用见了,这个孩子还没出痘,出来见人不好。”
胤禩奇怪:“不是说已经六岁了吗?怎么还没种痘?”
胤禛看着额尔赫布道:“爷也想知道这个孩子怎么还没种痘。”
额尔赫布脸上笑容不免有些发苦了,他支吾了两声,还是咳声道:“这事儿,说来也是在下失察之过。”
胤禛:“愿闻其详。”
要说德亨到底为什么没有种痘,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德亨三岁那年春天和秋天,八旗组织了一次集体种痘活动,按说德亨这个时候就应该种痘的,但恰好他发烧了。
事后按照德亨的说法,他是在无意间接种牛痘成功了。
但他跟大人说他已经种好痘了,已经不怕天花了,大人们是一点都不会信的。
之前说了,小时候叶勤和纳喇氏看管德亨十分严格,除了这一方小小四合院,他们是不敢带德亨出门的。小德亨没处去,就只能在家养“宠物”玩了,那个时候家里的宠物是一头老驴和一匹驽马。
三年前,叶勤从城郊小庄子上牵回来一头大青牛,替换了那头老驴拉车,家中有了新宠物,德亨自然要细心照料,每日起床都要亲手给大青牛喂上一回食水不说,还要陶大陶二他们将他抱到牛背上,牵着它在院子里遛弯。
就很欢乐。
那一段时间,纳喇氏刚给小福报了刺绣学习班,家中明面上就多了一些剪子绣花针等尖利物,德亨对刺绣难免好奇,凑在小福身边看她绣花,不小心让绣花针在手背上划了一道小口子,他立即将这道口子给藏了起来,都没敢让小福知道,更不敢让纳喇氏知道。
要是让纳喇氏知道了,小福一定会受罚,一道小血口而已,很快就会愈合的。
德亨都没多想,他带着伤口去骑大青牛,然后当天晚上就发烧了,叶勤和纳喇氏急的不行,请了郎中来给瞧,因为发烧并不严重,郎中留下一个退热的方子和一包药就离开了。
唯一让人起疑心的是他手背上的血口起了一个红通通的小包,德亨撒谎说是他在墙壁上擦的,小孩子顽皮日常磕磕碰碰的都是正常,德亨的解释也说的过去,所以叶勤和纳喇氏也就没追究这个小红包。
福顺请来的萨满大神给他在手背红包上抹了香灰,然后跳了一回驱邪舞,药都没喝,第二日一早他烧就退了,重新恢复了精气神。
红肿小包也结了痂,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个小疤痕。
德亨看着大青牛腹部生的牛痘,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可能在无意间种痘成功了。
第 33 章
给八旗孩童种痘是一件非常紧张的事情。
痘苗的制作和看管也非常严格, 给孩童种痘要用的痘苗,往好的说是为了防天花用的,往坏里说, 痘苗就是天花本身。
所以,这个痘苗,可不是随时随地就能有的,需要太医院的太医在皇帝下了圣旨之后才会着手制作。
八旗孩童种痘, 也是按照各旗分佐领划分的。每一佐领在种痘年份之前,都要提前统计适合种痘孩童的数量,然后上报户部。
户部会根据各旗报上去的孩童数量拨下相应款项,然后各旗都统着人去太医院领取相关数目的痘苗、太医分给各佐领,同时,要各佐领准备好专门种痘的房屋场所,也叫做痘所。
全都准备好后,八旗都统自己、或者安排可靠的人员去各痘所视察, 视察通过后, 会挑选一个吉日,让八旗孩童分批次的进入痘所, 在太医的看顾下种痘。
一般孩童,种痘在三天到七天之间就可从出痘到痊愈,然后出痘所,痘所里的役夫按照太医的要求打扫干净痘所房屋之后,才会让下一批孩童进入。
所以,痘所不是你想进就能进, 这种痘, 也不是你想种就能种的上的。
是有层层严格把关的。
德亨因为发烧, 恰好错过了三年前那次全体种痘机会, 他就只能等到三年后,也就是康熙四十二年这一次参加集体种痘了。
这一次种痘前又发生了一次小小意外,德亨在入痘所的前一天,打了一个喷嚏。
春季天干物燥,花粉柳絮乱飘,小孩子打喷嚏实在是太正常了,但叶勤和纳喇氏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觉着德亨是感了风寒,需要静养。于是叶勤去找了佐领额尔赫布说情,让德亨养上几天,等下一个批次再进痘所。
额尔赫布一开始是没给叶勤好脸色看的,但叶勤很鸡贼,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若是佐领有儿子,一定也会如我这般紧张的吧?”
额尔赫布今年三十三岁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长的也赖赖巴巴的,没有儿子。
额尔赫布妥协了,答应让德亨养上三五天后再进痘所,但这一次种痘的机会也没浪费,叶勤让德亨的奶兄陶牛牛进去了。
痘苗珍贵,种痘机会难得,浪费了岂不可惜?
德亨不能种,那就让陶牛牛去种,给宗室孩童种痘的痘苗和太医无不是上上选,将这个机会给陶牛牛的时候,陶大和李氏是感恩戴德的,二话不说就将儿子送进去了。
结果,陶牛牛在痘所里九死一生,足足待了二十天才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入了夏了,整个人更是瘦的不成样子,差点将李氏给哭死。
额尔赫布说到这里,极尽的夸赞叶勤:“叶勤是个仁义的好主子,太医都说陶小儿不行了,他偏不信,带着家财来求臣,让臣跟他一起去请了唐痘爷来给陶小儿救治,这才将那小儿从鬼门关给拉回来。”
“经此一事,叶勤是再不敢给德亨种痘了。事后,臣彻查痘苗来处和太医是否有猫腻,揪出了几只老鼠,及时换了一批新的痘苗和太医,因为没有出人命,这件事就只上报了都统,罚臣俸禄半年,了结此案。”
“臣已经许诺叶勤,等天凉快了,会请唐痘爷专门为德亨种痘,必不会耽误了他的。”
胤禩感叹道:“怪道那个陶小儿能活下来,竟然是请了唐痘爷出手,爷还记得,当年爷种痘,就是唐爷爷给看护的。”
唐权望,太医院小儿圣手,专门给康熙的皇子皇女们种痘,江湖人尊敬的称一声“痘爷”,皇子皇女们见了他,也要叫他一声唐爷爷。
胤禛点头,不只是胤禩,他当年出痘的时候,也是唐痘爷给看护的,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唐痘爷圣手之名,更加响亮了。
胤祺此时也过来坐下,感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个陶牛牛可在?”
叶勤忙道:“就在里屋陪伴小儿呢,贝勒爷可要让他出来给您磕头?”
胤祺点头,道:“出来见见吧。”
叶勤就在院子里喊了一声:“牛牛,出来给贵人磕头。”
等了一会子,陶牛牛才低头出来,来到院子里,规矩的给三位皇阿哥磕头请安。
即便已经养了一个多月了,如今已经是盛夏,陶牛牛仍旧是一副大病初愈,头大身子小的瘦弱模样,好在他精神头很足,一看就是个精神旺盛的孩子。
看着还算讨喜。
胤禩让他起来,看到他脸上坑坑洼洼的小麻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问他道:“你在痘所里的时候,可害怕吗?”
陶牛牛回头看了东屋窗子一眼,老实回答道:“回贝勒爷的话,小爷说会去求人救奴才,奴才就不怕了。”他说的同样是蒙古语。
听到痘所传来的消息,说陶牛牛没救的时候,德亨简直要吓死了。他不敢相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才进去几天,说不行就不行了?
他头一次在家中大哭大闹,要大人带他去痘所看陶牛牛,纳喇氏拗不过他,抱着他隔着痘所的墙和陶牛牛做最后的告别。
德亨在墙的另一边大声告诉陶牛牛,要他坚持住,他会去求京城最好的痘爷来给他看诊。
自此,墙另一边的陶牛牛就每天坚持等着德亨在墙的另一头出现,没有出现他就继续等,等到了,说过话,他就再坚持着等下一次德亨的出现就这么一直等到了他渡过危险期出痘所。
三位皇阿哥顿时明白了,感情不是叶勤拿了全部家财去求人,而是德亨坚持让叶勤拿了全部家财,去请唐痘爷出手救的陶牛牛。
这个叶勤,也真够宠儿子的,竟然也真的拿着全部家财去求额尔赫布,请他一起和自己去求唐痘爷出手救人。
虽然最后唐痘爷并没有收下财礼,但德亨和叶勤救人的这份赤子之心非常博人好感。
谁不会喜欢心地良善的好人呢?
胤禛对德亨更好奇了,非常想将人叫出来见见,但他忍住了,胤祺从手腕处解下一串檀香木念珠,给了陶牛牛,道:“这是赏给你家小爷的,拿去给他吧。”
胤禩跟着赏了一个扇坠,胤禛,他脱下了手上的扳指送了出去。
陶牛牛捧着赏赐三叩首,替德亨手下了贝勒爷们的赏赐。
喝过茶,聊过天,这次宣懿旨之行圆满结束。
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将三位皇阿哥送走,又回到了叶勤家中。还是院子里的小桌,两人还要安排叶勤明日入宫的事。
火热夕阳中,额尔赫布和务尔登暗中较劲,额尔赫布先道:“宫中规矩繁多,让乌苏氏陪纳喇氏进宫,规矩上也可提点着些。”
务尔登点头道:“嫂子入宫很需要打扮停当了,弟弟已经着人回府取现成衣裳和绣娘,今晚就给你们赶一身能进宫的衣裳出来,明早正好穿着入宫。”
额尔赫布:“你们家这牛车有些寒碜了,明早我安排轿子,送你们入宫。”
务尔登:“嫂子身边缺少有经验的老嬷嬷,弟弟回头送一个过来,陪伴嫂子。”
额尔赫布:“”
叶勤忙止住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道:“你们知道太后为什么要召见我吗?”
务尔登:“不是因为风扇赏你的?”懿旨里都说了。
叶勤摇头,道:“非也。内务府和造办处每日能献上多少好东西,难道太后个个都见吗?”
额尔赫布:“你的意思是?”
叶勤:“你们发现没有,五贝勒一直说的是蒙古语,八贝勒也提醒过我,说明日进宫,只‘陪’太后说说‘家常话’即可。”他加重了那个“陪”和‘家常话’这几个字,结合蒙古语,额尔赫布和务尔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务尔登道:“太后是想召会说蒙古语的入宫说说话,并不是特地为着风扇赏赐你的。”
叶勤点头,风扇就是个幌子,召人说话才是真的。
额尔赫布叹气道:“这可真是,时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务尔登也沉默点头。
可不是吗?
大清入关都多少年了,已经超过半个世纪了,别说他们这些满人了,就是住隔壁胡同的蒙古旗人,小辈中会说蒙古语的也寥寥了,叶勤一家还能会说蒙古语,真是罕见的存在了。
就连蒙古包衣最多的国公府,不能适应清语和汉语的,也都被务尔登送回了盛京去看庄子,如今留在府中的,日常更是以说汉语为主,就连清语都不大说了。
奴才都如此,更别说小主子们了。小主子们为了能跟汉人交流,说的最流利的已经是汉语,而不是清语,更加不是蒙古语。
叶勤心里也不住感慨,当年国公府将只会说蒙古语的哈拉嬷嬷一家分给他,他心里是愤懑难当的,谁能想到,如今竟成了他上进的机缘了呢?
还有德亨,他的儿子,他的福星。
按说应该是哈拉嬷嬷一家迎合叶勤,要学着说清语和汉语的,是因为德亨,自从他开始张口学着说话,就一直和哈拉嬷嬷学说蒙古语。叶勤也教过儿子说汉语,但德亨学会之后就算了,仍旧坚持用蒙古语和家里人说话。
努力练习小语种的德亨:教育当然要从娃娃抓起啊!
儿子非要说蒙古语,作为溺爱儿子的父母,也就不自觉的跟着说了。
所以,叶勤道:“你们的好意叶勤心领了,但除非会说一口流利的蒙古语,否则,我只打算带哈拉嬷嬷一个奴婢进宫。”
额尔赫布和务尔登也无话可说,只能在衣和行上帮着出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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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说完进宫的事, 额尔赫布试探着开口道:“那个风扇”
叶勤道:“不瞒佐领,叶勤是打算等皇上的旨意下来之后,再与佐领汇报的, 之前,实在是这些皇阿哥们不好相与,叶勤拿不准其中的分寸,才没有报与佐领的。”
额尔赫布就道:“正因为你拿不准其中分寸, 才需上报与我,我来帮你参详参详,岂不是能尽善尽美?”
叶勤低头,道:“是。这次是叶勤欠考虑了。”
额尔赫布见他态度尚可,就道:“既然这风扇已经入了贵人的眼,接下来要如何,你可有打算?”
叶勤就将等皇上旨意下来的话又说了一遍,额尔赫布点评道:“是老成之言。不过, 这次你献宝有功, 既然已经有了太后懿旨,也无需等皇上的旨意了。我回头就给皇上上封请功折子, 给你请封三等奉国将军,这样,你以后不管补什么缺,都能更便宜一些。以后德亨,至少也能袭一个奉恩将军的末等爵位。”
可以说,额尔赫布就是为了德亨以后能袭爵才说的是请封三等奉国将军的爵位。
叶勤都惊呆了, 与务尔登对视一眼, 有些不敢置信道:“三三等奉国将军?”
务尔登就是三等奉国将军, 额尔赫布也是, 可以说,宗室的奉国将军比比皆是,而且,宗室一旦有了缺,补缺的最低要求就是奉国将军。
当然,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否则,总不能让闲散宗室上吧?
凭什么啊?
要不务尔登怎么一心的要帮着叶勤谋划以人情和钱财开道呢?
还不是因为叶勤是闲散宗室,不好补缺。
额尔赫布点头道:“爵位是小了些,但如今朝廷爵位把控严格,多少王府贝勒府里的阿哥们袭不上爵,所以,请封三等奉国将军最保险,也更有把握。”
他并不是随口而言,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请爵这一方面,他比务尔登更有经验,毕竟他是亲眼见过他的叔伯兄弟们是怎么请封的,包括他自己袭爵,请封的规矩和要害他都能把的住。
将干扰结果的外因降至最小,达成目的的机率就会不断提高。
这个道理叶勤和务尔登都明白。
叶勤立即单膝拜倒,拱手齐眉,激动道:“若是佐领能替叶勤请封下来爵位,叶勤感激不尽。”
撒网捕鱼自然要下重饵。从务尔登用最短时间在宣旨前就能赶到来看,叶勤并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和务尔登关系疏远,所以,要想分一杯羹,额尔赫布就得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才行。
他给叶勤做了初一,叶勤就必须要给他做十五,国公府没有给他做到的,他额尔赫布做到了。
叶勤,你要如何报答我呢?
送走额尔赫布和务尔登后,叶勤和纳喇氏坐在院中看着天上悬挂的月亮乘凉,德亨和陶牛牛还有小福在旁扒拉着国公府送来的衣裳配饰看稀奇,李氏带着国公府派来的两个绣娘在厢房里点灯熬油的给叶勤和纳喇氏连夜赶衣物,哈拉嬷嬷在另一个屋里念念叨叨的回忆入宫要注意的规矩,刘佳氏则是举着蚊香在主卧和德亨的房间里熏蚊子。
每一个人都有要忙的事做。
下午,天都快黑了,国公府的绣娘们都带着箱子坐着车子到了,额尔赫布才和务尔登告辞离开。
临走之前,务尔登跟叶勤暗示,额尔赫布不好对付,要他一定悠着点,有任何拿不准的,都要派人去国公府和官署找他,不要自己乱来,以免吃大亏。
叶勤心道,我自从离了国公府就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我能不知道他什么样的人?你这话却是说晚了。
不过,叶勤仍旧是感谢务尔登的,幸亏今天他来的及时,要不然,他真的没把握在额尔赫布手底下走几招,要不是有旗鼓相当的务尔登在,额尔赫布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投鼠忌器,反倒要用爵位来捆绑他。
务尔登不用做什么,他只要坐在那里,就是叶勤背后的一座山,额尔赫布就要有所顾忌。
但目前来说,叶勤是心甘情愿的受他捆绑的,这一点,就连务尔登都要说额尔赫布手段高超,暂时的,他也拿这个宗室佐领没辙了。
所以他才要警告叶勤,一定要警觉这个额尔赫布,一不小心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要要替他数钱呢。
一直在屋里留意着外头大人动向的德亨也是在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了额尔赫布,他以前只是远远的见过这位身材魁梧高大的青年佐领,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对他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但现在,德亨却觉着这人心术深不可测。
真不愧是在一众老头当中杀出来继任了佐领的人。看看其他胡同的佐领吧,但凡是祖传的那种世职,都是上一任佐领老死了,然后要么将佐领之位传给年长的儿子,要么先传给叔叔,再等叔叔老死了,再将这世职传回本家。
以至于,能在北京城做佐领的,大多都是五十以上的老头子。
但额尔赫布,他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接管了正蓝旗满洲宗室第三佐领,成了宗室佐领的。
能让那些论资排辈的老不死们服他,可见他的手段和能力。
现在,德亨也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的厉害了。真是大手笔,你看务尔登都没夸口要给叶勤请封,他就能,这就是爱新觉罗实权宗室的底气了。
额尔赫布作为佐领,是他为叶勤请封爵位,那以后叶勤不仅要敬他爱他,还要听他的话,在外头更得以他马首是瞻,偏偏叶勤就真舍不得这个饵。叶勤想要爵位,他太想要了,所以他只能听额尔赫布的,这一点务尔登都不会说什么。
额尔赫布作为佐领,他为叶勤请封,会让他领导下的旗人们更服他,对他产生更多的期待,进而让人心都凝聚在他周围,他这佐领一呼百应,是实打实的左右旗人生死的长官。
厉害,太厉害了,真是一个手段卓绝的领导者。
德亨可以肯定,如果额尔赫布真的能为叶勤请封成功,那么风扇这一块,额尔赫布是一定要分一杯羹了。
如果叶勤真的得了爵位,德亨也认同额尔赫布应当分一杯羹。
这是应该给额尔赫布的报酬。要不然,你让那些拿着银子却无处求人封爵的人家怎么办?
而且,额尔赫布只能做朋友,不能做敌人,否则,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叶勤,不会得到半点好处,还为让上下尊卑分明的八旗人看不起叶勤,说他数典忘祖。
人一旦失去了信任,想再建立起来,就千难万难了。
所以,叶勤绝对不能和额尔赫布硬碰硬。
希望额尔赫布能和他们家双赢,要不然,如果他贪心不足,他们家这边,只能暂时吃些亏,静待时机,图谋以后了。
幸好,阿玛和二叔和解了,要不然,大舅福顺在额尔赫布佐领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扛不住,他们家可真就如那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外人是无权插手人家佐领内的事务的,什么四贝勒八贝勒安亲王府的,他们只能干瞪眼看着,不能插手额尔赫布的事务,除非康熙帝发话。
呵呵,这是什么国家大事吗?居然还要惊动皇上,那可真就是笑话了。
大事白天都谈完了,此时,夫妻两个坐在月下,就说一些明日进宫的事。
纳喇氏第三次感慨,道:“不知道明天进宫会是什么样子?太后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太后说话口音会是什么样的?咱们跟着嬷嬷学的是察哈尔的口音,太后应该是科尔沁的口音,这两地可是不一样的”
叶勤道:“我听五贝勒说话挺顺当的,他自小在太后宫中抚育,太后的口音应该和他差不多。”
纳喇氏点点头,道:“要真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我今天听他说话了,我也能听的明白。”
叶勤就笑道:“为夫还是第一次进紫禁城呢,到时候还要仰仗太太了。”
纳喇氏先是笑一回,又开始发愁道:“我也是当年选秀的时候从神武门进了一回宫,却也只是在咸安宫中待选。待选秀女士不许随意走动的,而且我第一关就被赐宫花遣回家嫁给你了,皇宫什么样压根不知道,十几年过去了,恐怕咸安宫中也是大变样了吧?更遑论其他宫殿。”
叶勤就道:“那等明日,咱们就能知道永寿宫什么样了。”
纳喇氏也笑着点头,眼波流转中,看到儿子德亨,她又笑不起来了。
纳喇氏叹道:“咱们德亨怎么就这么命苦,种了两回痘都没种上。”
叶勤安慰道:“我倒是觉着咱们儿子福大命大,两次灾劫都被他躲过去了。”
可不是吗,第一次是发烧了,好像就是为了让他错过那次种痘一般,发烧大半晚就自己退下去了,第二日起床仍旧活蹦乱跳的什么事儿都没有,第二次是就打了个喷嚏,让陶牛牛去替他挡了灾。
叶勤总觉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就是不让德亨种痘,他这个做阿玛但凡迂腐一点非要压着他种痘,说不定,德亨早被长生天给收走了。
所以,叶勤是庆幸的。
纳喇氏当然明白叶勤的意思,只是,“德亨要是种上了痘,也不至于家里来个人都要避着了。”
她不奢望德亨能跟着一起进宫去拜见太后,但家中来个贵人他都要躲着,岂不是错失了大好良机?
她忍不住为儿子可惜。
叶勤却是神情颇为古怪道:“你瞧咱们儿子,那是想躲就能躲的住的?今日让他在屋里躲的好好的,一个陶牛牛出来,怎么着,一下子得了三个赏赐。还有弘晖阿哥,两人只见了一回,弘晖阿哥就三天两头的着人往咱们家送信,要是四贝勒和四福晋不允许,那信也送不来?我看啊,咱们儿子就是有贵人缘,他就是躲着不露面,贵人也上赶着往他跟前凑。”
纳喇氏一想还真是,也笑起来儿子的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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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国公府的绣娘们给纳喇氏的宫装改好了, 绣娘要纳喇氏换上看看是否合身。
李氏帮着纳喇氏去里屋换衣裳,一行人也进了堂屋等着看纳喇氏的新衣裳。
堂屋内虽然点了不少烛火,但仍旧有些昏暗, 不是欣赏新衣裳的好时辰,但没法子,明天一早就要进宫,必须要今晚改、挑好明天要穿的新衣裳。
叶勤也有新衣裳, 同样是四套,都是务尔登的。两兄弟虽然一个长相粗犷,一个长相秀气,但身高差不多,无非就是叶勤瘦些,务尔登壮一些,并不影响穿衣。
意外的,务尔登的衣裳穿在叶勤身上反倒更显风流潇洒, 是以不用大改, 需要大改的是国公夫人赐给纳喇氏的新衣裳。
在等待的时候,两个绣娘推出一个自从带来叶勤家就蒙着绸布的异人高的架子, 摆在了堂屋正中间。两个绣娘就跟个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的站在这个架子旁护卫着,看的德亨直皱眉头。
他怎么看怎么觉着这两个绣娘不顺眼。
等纳喇氏换好新衣裳,又梳了两把头出来,德亨小脸板的更严肃了,这所谓的新衣裳, 一点都不搭纳喇氏。
尤其是绑了假髻的两把头, 两边垂坠向下, 将本来就个子不高的纳喇氏在视觉上压的更矮了。
两把头是旗人女子官方发髻样式, 这个没法子,就不说了。
衣裳的料子好坏无所谓,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穿着新衣裳进宫就可以了,款式也没什么好挑的,入宫穿的旗装都是一个样式,就只说这衣裳的颜色,穿在纳喇氏身上,就怎么看怎么别扭。
德亨直接将之归结为丑。
这每一件衣裳都丑的没眼看了。
纳喇氏目测也就一米五的身高,她长相普通,身材还有些发福,穿石青色这种深沉的颜色或者藕荷色这种偏暗的颜色会很好看,前者端肃,后者稳重,却不显老气,穿着高足有五厘米的高邦船鞋,端着脸往那里一站,不怒自威。
走御姐范儿她就可以轻松拿捏。
德亨心里期盼中的给额娘的新衣裳就是这种类型的。
但国公府给送来的这四套衣裳,一件褐色偏枯黄,一件绿色偏鲜亮,一件赭色偏暗淡,还有一件居然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将瓜尔佳氏的朝服给送来了。
枯黄的老气,鲜亮的穿不得,赭色跟猪血似的,黑色的
拜托,那是去拜见太后,又不是去给太后哭丧,至于穿黑吗?
两位绣娘见纳喇氏出来了,一左一右的掀开了绸布,露出了绸布下的庐山真面目
是一块镶嵌在雕刻喜鹊登枝头花纹的红木框架上大约一米二长六十厘米宽的玻璃镜,反射着屋里的烛火闪闪发光。
德亨直接就翻了个白眼。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物件呢,结果就是一面穿衣玻璃镜,看不起谁呢?
改天他就弄块比这个还大还亮的摆堂屋里,天天照,日日照,哼!
纳喇氏站在玻璃镜前左右转着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噙着笑容问儿子:“乖儿,你觉着额娘穿哪一件好看?”
德亨嘟着嘴道:“都不好看。”
纳喇氏一下子就笑了,两位绣娘也抿着嘴笑了起来,两人都拿德亨这个小孩子的话当笑话听呢,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不好看?
纳喇氏道:“哟,咱们乖儿都知道美丑了?那你说说,这衣裳哪里不好看了?”
给婆婆瓜尔佳氏做衣裳用的自然都是上好的绸缎料子,她觉着每一件都很好看。
德亨哼哼唧唧,道:“总之就是不好看。额娘先凑合这一回吧,等回头,儿子给额娘买几匹好看的布料,专门给额娘做几身好看的新衣裳穿。”
纳喇氏顿时喜的合不拢嘴,关键不是儿子能不能真的给她买布料做新衣裳,而是儿子想着她的这份心意。
“额娘的好乖儿,那额娘可就等着了?”
德亨认真脸:“额娘尽管等着,儿子不会让额娘等太久的。”
在旁同样穿着新衣裳的叶勤抱着手臂酸溜溜道:“你只想着你额娘,都不想着你阿玛吗?”
德亨立即上前抱住亲亲阿玛的大腿,一晃一晃的撒娇道:“都有,都有,阿玛穿什么都好看,阿玛最好看了。”
叶勤这才满意的将儿子抱起,对纳喇氏笑道:“有子如此,你我夫复何求?”
纳喇氏喜气萦梢不住点头应和。
丈夫儿子都在眼前,明日还要去给宫里贵人请安,日子越过越好,此时此刻,她就是最幸福的。
第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叶勤和纳喇氏就起身准备入宫事宜了,等送走两人和哈拉嬷嬷、陶二,都已经是日头高照了。
唉,何必起这么早呢,这不明显的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吗?说真的,他们家离紫禁城还挺近的,实在不需要凌晨三点就起床啊。
叶勤带走了陶二,留下陶大看家,他跟纳喇氏都走了,家中就只剩下德亨一个,他就将更稳重更能拿事儿的陶大留了下来。
叶勤临走之前,还拜托了附近的邻居留意他家里的动静,又派李氏去福顺家里说一声,要福顺忙完了就来家里陪德亨。
走的时候,自然是要先去告别额尔赫布的,额尔赫布也表示会让人留意叶勤家中。
该拜托的都拜托了,该知会的都知会了,进个宫而已,顶多中午就回来了,德亨在家两口子还是很放心的。
关键是,德亨很懂事,从来没有让父母真正担心过。
但是吧,这越懂事的孩子,闯起祸来,就更让人猝不及防,也更让人难以招架。
德亨一闯祸,就给两口子闯了个大的,捅破天的那种。
送走父母后,德亨在家闲着实在没事干,就琢磨着自己找点乐子做消遣。
小福和李氏、刘佳氏坐在一起给刘佳氏即将出生的小宝宝做衣裳,刘佳氏这是头胎,头胎生的都要早一些,有经验的接生妈妈给她看了,说再有差不多半个月就能临盆了。
刘佳氏心里有些担心,现在差不多六月末了,半个多月后,不就是七月半了吗?
这孩子不会生在鬼开门吧?
叶勤和纳喇氏在家的时候,刘佳氏不敢将心里的担心说出来,怕引的主子忌讳,但现在主父、主母都不在家,趁着做活的空档,刘佳氏就将心里的担忧说给李氏听。
这却是是个很难说的事儿,李氏也不知道怎么安稳她,就让她放宽心,这孩子什么时候生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也有可能生在前呢?也有可能生在后?
小福更干脆,她就说不管这个孩子生在哪一天,都是小爷的奴才,只要小爷不嫌弃,大爷和太太就不会说什么的。
还真是。
有陶牛牛的例子在前,刘佳氏顿时安心了,笑道:“等大爷和太太从宫里回来,必定能带回太后的赏赐的。若是有上好的布料,我就给小爷好好儿做身新衣裳孝敬,让他多疼疼我肚子里的这个”
三个女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她们自己的心里话,德亨就带着陶牛牛在索罗杆底下引鸟来玩。
能在北京城中自由飞翔的鸟儿,除了乌鸦,就是鸽子,偶有飞鹰。不过这飞鹰都是有主的,乌鸦和鸽子就都是天生天长的。
在崇文门内这一片区域,乌鸦比较多,少见鸽子踪迹。
德亨总是忍不住的怀疑,这一片的鸽子之所以这么少,是因为这些不长眼的鸽子飞出了内城,被外城的民人给打了下来,不是烤了就是炖了。
在民人传统文化中,乌鸦是不祥之鸟,见了它们,只会受到驱赶,而不是被打下来入腹。
所以,这北京城南半城的乌鸦多,鸽子少,就非常符合逻辑了。
德亨吹着哨子引鸟,陶牛牛就端着猪大肠切成的碎肉抛在空中让飞来的乌鸦啄食,旁边还有一小碗的粟米,这是喂鸽子的。
鸽子没来一只,这碗粟米算是白准备了。
德亨嘴里叼着木哨一短一长有节奏的引鸟,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乌鸦从西面乌压压的飞了过来。
德亨吓了一大跳,这南半城的乌鸦,已经有这么多了吗?他一引就都给引来了?
还是说他吹哨子的技艺突飞猛进,直接通了鸟语?
陶牛牛见乌鸦飞过来,立即向空中抛肉碎,但奇怪的是,这些乌鸦并不啄食空中的肉碎,而是有的站在在索罗杆顶端或者索罗杆半腰的罗斗上栖息歇脚,有的则是绕着索罗杆飞,更有几只,则是飞的更低了些,绕着德亨飞。
家里飞来这样一大群乌鸦,莫非是有什么兆头?
陶大知会李氏她们要小心,自己则是抓着竹条扎成的大扫帚站在德亨和陶牛牛身前,警惕的盯着这群乌鸦。
这群乌鸦对着陶大嘎嘎叫了两声,有一大部分飞走了,还有一小部分留下了。
陶大没有驱赶这些留下来的乌鸦。乌鸦是神鸟,驱赶不吉利,他让德亨和陶牛牛进屋,不要招惹这些神鸟。
德亨没有坚持,这群乌鸦是有点奇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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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德亨和陶牛牛进了自己的东屋, 开了窗子,就站在窗子跟前看着这些留下来的乌鸦,这些乌鸦也动也不动的全都朝向德亨的窗口, 跟他大眼瞪小眼。
德亨思量了一下,将木哨再次塞入嘴中,试探着吹了一个驱赶的节奏。
有几只乌鸦扑闪着翅膀飞了起来,似乎要飞走了, 德亨紧接着又吹了两个驱赶的节奏,其他乌鸦也扑棱棱的要飞走了。
陶大松了口气,道:“小爷,你看这些乌鸦都不吃肉,指不定是在哪家吃饱了的,若是果真有谁家在办事儿,小爷将这些乌鸦都给送回去,就误不了人家的事儿了。”
平日里, 德亨想要引鸟玩的时候, 都是好一会才引来稀稀拉拉的几只,今日倒好, 一下子引来这么多,只能是附近人家有办事儿的,提前引了乌鸦聚集,结果倒好,德亨这边一吹口哨,将这些乌鸦都引到他自己家中了。
要是德亨正在办事, 结果办事儿的主要客人一下子都飞走了, 他也会气的去找捣乱的人说理去。
德亨也点点头, 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希望没有真误了谁家的事儿。”
却是已经晚了。
乌鸦刚散开,大门就敲响了。
陶大不确定的看了德亨一眼,然后带着忐忑的心情去开门。
大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带着四五个强壮的家丁。
少年一看就非富即贵,而且,穿着一身素衣,很像
丧家。
陶大心中咯噔一跳,先行礼询问道:“敢问是哪一家的阿哥爷?来咱们府上有何贵干?”
一个家丁冷笑一声,道:“你眼前的是显亲王爷,还不快叩头跪拜?”
陶大心道要死,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利落下跪,叩首:“奴才陶大,叩拜显亲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显亲王爵来自清太宗皇太极的长子肃武亲王豪格。
皇太极死后,摄政王多尔衮当政,长子和王叔成了势均力敌针锋相对的存在,最后是多尔衮胜利,豪格在狱中自杀,家族子孙被清算。
豪格第四子富绶,那时他也就两三岁的年纪,从多尔衮手中幸免于难。
等到多尔衮身亡,被福临清算的时候,富绶承袭父亲豪格的亲王爵,但封号由“肃”改“显”,这就是第一代显亲王了。
富绶的儿子丹臻是第二代显亲王,于康熙四十一年五月,也就是去年病逝,时年三十八岁。同年八月,第六子,年仅十二岁的衍潢承袭爵位。
也就是眼前的少年,是第三代显亲王。
陶大叩拜的声音传到了躲在影壁后偷听的德亨耳中,听到是显亲王敲的他家的大门,他就从影壁探出半个头来,正好和那个少年的眼睛对上。
德亨:
去年八月刚袭爵今年也才十三岁的显亲王衍潢:
好一个苍白如露挺拔如竹的少年。
好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孩子。
比他家的弟弟妹妹可爱多了,衍潢一下子就在心里喜欢上了。
德亨眨巴着大眼睛明知故问道:“你来找谁啊?”
衍潢轻咳一声,放柔了语气道:“王府的神鸟都被引到这所宅院来了,本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德亨拿起胸前挂着的木哨放在嘴里吹了一下,即将要飞走的乌鸦在空中盘旋一周,又落回在了他家的索罗杆上。
德亨问道:“是这样吗?”
衍潢:很好,罪魁祸首找到了。
衍潢看了眼还跪在他面前挡着大门的陶大,道:“还不让本王进门吗?”
陶大面上神色是视死如归的坚定,家中只有小主子一个,他不敢放人进门。
即便眼前这个是和硕亲王。
和硕亲王也不能闯人家家门不是?
德亨从影壁后转出来,来到陶大身后,对衍潢道:“家里就我一个小孩子,我阿玛和额娘被太后召进宫去了,陶大要照顾我,不会放你进我家的门的。”
这话里的信息量有些大了。
被太后召进宫去了?
如今皇上不在京城,太后召这家的男女主人进宫做什么去了?
哦,对了,听说昨天五贝勒来牛角湾胡同宣太后懿旨,难不成就是这一家?
衍潢看了眼索罗杆上的乌鸦,道:“可是,本王喂养的神鸟飞到你这里来了,你怎么说?”
德亨一副你唬我的神情看着衍潢,字句清晰道:“你别骗我,这些神鸟是北京城散养的,说不定这里面就有我以前喂过的呢,你喂我喂过的神鸟,你怎么说?”
衍潢身后的一个家丁眼睛一瞪就喝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儿,你家大人呢?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陶大立即站起身,双拳紧握,黑着脸竖着眉毛用力瞪着那个说话的壮丁,如果不是衍潢就站在最前面,此时陶大一定已经一拳头挥到他的脸上去了。
那个说话的壮丁被陶大突然蓄势待发的反应吓了一跳,与其他三个壮丁也反射性的摆开了架子,护卫在衍潢身后。
德亨对他们翻了个白眼,大声道:“你们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刚才说了,我阿玛和额娘进宫了。他们虽然不在家,但额尔赫布佐领和我大舅纳喇福顺在家呢。你们敢欺负我一下试试!”
衍潢回头瞪了眼跟着他来的四个壮丁,喝道:“退后!”
壮丁甲:“王爷!”
衍潢板着脸,冷声道:“不要让本王下第二遍命令。”
这四个壮丁无法,只能退后三步,站到了路上,眼睛狠狠瞪着陶大,顺带还瞪了一下那个小屁孩。
陶大半点不畏惧的瞪了回去,周围已经有邻居探头看什么情况了,他们都知道今天叶勤和纳喇氏要进宫的,两口子也都提前打好了招呼要他们帮忙看着在家的德亨阿哥。
这几个壮丁要敢在他们家门口动手,保管让这几个不长眼的折在牛角湾胡同。
王爷怎么了?他们祖上也是王爷呢,大家都是爷,都是努尔哈赤的后人,谁怕谁。
在他们地盘上耍大爷脾气,干他X的。
气氛一时紧张凝滞起来。
衍潢好似无察无觉一般,直接忽视了周围探头探脑的邻居,也无视了已经去额尔赫布家和福顺家报信去的人,他对德亨道:“不管怎么说,本王正在给先和硕显密亲王家祭,这好好的神鸟突然飞来你这里来了,你总得给本王一个说法。”
就有一个邻居笑嘻嘻问道:“不知道王爷要小德亨给个什么说法呢?”
衍潢扭头皱眉看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平静道:“本王说话,闲杂人等不要插嘴。”
这个邻居也是宗室,此时见衍潢虽然年少,但亲王架子十足,还真挺有他们满清王爷范儿,不免有些讪讪。
德亨听到人家王府正在家祭,结果被他捣了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放缓了语气,软声道:“打扰了王府的祭祀,是我的不对,你想要什么说法,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为你达成?”
衍潢清了下喉咙,昂着头斜着眼用鼻孔看着小小的德亨,道:“很简单,将你引神鸟的法子教给本王,本王就不追究你藐视先王的罪过了。”
德亨:
德亨真的没忍住,他狠狠的抽动了一下嘴角。
同时想笑,又不能笑,怕人家以为是他在嘲笑他,实在憋的慌。
啊,就是想学引鸟的技术嘛,不早说。
你直接说,我难道会不教你吗?
德亨忍笑道:“可以啊,你进来吧,但是只能你一个人进来,那几个人不能进来。”
他自觉已经很给衍潢面子忍住不笑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和说话欢快的语气出卖了他。
衍潢脸颊泛起微红,点头道:“好吧,就我一个人进去,不带他们。”
德亨看着因为泛红了双颊显得健康许多的少年,心道这小孩还挺可爱的。
因为只有衍潢一个十来岁看着就不怎么强壮的小少年进门,德亨又下了命令,所以陶大就没有再阻拦,放衍潢进了门后,他立即又跟个门神一样站在了大门前,抱着手臂跟那四个家丁对峙。
其他邻居则是给他壮声势,搬了板凳坐在门前嗑瓜子抽烟喝茶看热闹。
转过影壁,衍潢就受到了棍棒和弓箭招待。
李氏和小福一个拿着擀面杖一个拿着烧火夹,怀着孕的刘佳氏则是挺着快九个月的大肚子背好了箭壶拉开了弓箭,陶牛牛手里也拿着一柄小木剑,几人就埋伏在影壁之后,这是打算好了看情势不对就要上前拼命了。
衍潢:这家人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还有护院侍卫呢。
德亨对几人道:“没事儿了,显亲王是来找我玩儿的,李阿妈,去给王爷准备糕点吧,刘阿妈,你进屋歇着去吧,小福,给王爷上茶,牛牛,去我屋里拿木哨,我要教王爷吹木哨引鸟。”
命令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众人散开,听命做事去了。
德亨也没带衍潢进屋,就坐在自家堂屋门前台阶上,陶牛牛将德亨存放木哨的盒子拿来,德亨打开,让衍潢挑一个。
衍潢见盒子里的木哨都差不多,就随手挑了一个,放在口里一吹,觉着这木哨吹起来轻巧省力的很,就放缓了气息,又吹了记下。
挺有节奏的,一看也是热爱引鸟逗猫的那一类小爷。
德亨:“你这不是会吹吗?”
衍潢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白腻泛青的玉哨,道:“我用它吹的,吹着费劲不说,神鸟也都不听我的。”
德亨接过那个玉哨看了一下,笑了,道:“这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玉倒是块好玉,你摆在博古架上当摆设吧,要引鸟,还得是我的这种,这可是我阿玛专门找做哨子的匠人给我造的,你看,这么一大盒子,够我用几十年了。”
前提是他不东送一个西送一个的话。
衍潢觉着很有道理,德亨将玉哨还给他,他都没要,说:“既不中用就送你了,这玉能值几个钱,你留着赏人吧。”又打听道:“你说的这个匠人家在哪里,我也去找他定制一盒子。”
德亨立即警觉的看着他,道:“你不会让你们王府的家丁去将这人给绑去王府,专门给你做奴才吧?我以后还要找他做小东西呢,你这样,我以后怎么办?”
衍潢:我还真没想这么做,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还能这么操作?要真将这匠人绑、啊不,请去王府,他以后不就有吹不完的口哨了?
德亨一看他跃跃欲试的表情,就坚定的拒绝道:“我不会跟你说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衍潢啧了一声,道:“那你这盒子哨子就归本王了,你以后再找那个匠人给你做去吧。”说着就将德亨放在膝盖上的盒子一把夺过去,抱在了自己怀里。
德亨:
德亨在心里悴度,眼看被抢了玩具,他要是此时放声哭的话,这个小王爷有多大的几率将盒子还给他?
衍潢却是得意的吹起了哨子,开始引鸟。
德亨心道,算了,还是个小孩子呢,没爹的孩子怪可怜的,小爷今天就让你了。
德亨:“你这样吹不对,你看我的”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开始吹哨子,一会长一会短,一会尖利一会绵缓,没一会,德亨家的院子上空就盘旋了好大一团黑云。
全是乌鸦。
额尔赫布和福顺前后脚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种黑云压顶“呱呱呱”“嘎嘎嘎”的景象。
牛角湾胡同里早就站满了人,仰着头看稀奇了。尤其是胡同里的孩子们,要不是陶大一直拦在大门口,后来衍潢带来的四个壮丁也过来帮他一起拦着,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们早就冲进德亨家里看神鸟去了。
邻居们见额尔赫布和福顺到了,纷纷让出路来,有邻居跟福顺夸张道:“福顺,你家大外甥是不是萨满童子脱身的?你看他这引鸟的技艺,真是神了!”
福顺:
“哈哈哈,早跟你们说了,这是咱跟萨满大神求来的孩子,你们还不信,怎么地,这回信了吧哈哈哈哈。”
“信,真信了,真神了这孩子”
额尔赫布和福顺进了大门,转过影壁,就见小福和陶牛牛一人一个油纸伞,撑在德亨和一个少年头顶,两人还在投入的吹口哨,引导神鸟在他们头顶盘旋呢。
感情你们也怕被鸟拉一头啊,还知道撑伞挡鸟屎,可真有你们的。
额尔赫布当然是认识衍潢的,甭说其他的,一当面,额尔赫布顾不得满院子的鸟屎,单膝点地,请安道:“第三宗室佐领额尔赫布给显亲王爷请安,显亲王爷吉祥如意。”
福顺紧接着在他后头同样单膝点地,请安道:“第五佐领小拨什库纳喇福顺给显亲王爷请安,显亲王爷吉祥如意。”
衍潢停下吹哨动作,用袖口拭了拭额头的汗水,哑着嗓子道:“免礼。”
额尔赫布和福顺起身,眼睛都齐齐看向让到一旁还在吹口哨的德亨。
德亨心道,你们看我干什么?
他也停下吹哨子的动作,问衍潢道:“还吹吗?”
衍潢看着半空中的神鸟,那表情,那眼神,就好像做成了多么神奇多么伟大的事情一样,就,特别的有成就感。
衍潢道:“你说,我能都将它们带去王府吗?”
德亨:“你回王府,再引引看看?”要想它们跟你走,我没那技术,不如你回你们王府自己引去。
衍潢略略失望道:“算了,我母妃不爱这些。散了吧。”
德亨看了他一眼,心道:怪不得你会寻着乌鸦飞的方向寻来呢,感情你这引鸟逗鸟的爱好家长不支持,只能趁着给老王爷家祭的时候过过瘾,结果没引过我,你就找了过来了。
根本不是他说的什么“藐视”先王的罪过。
德亨“哦”了一声,开始吹驱散乌鸦的音节。
衍潢听了一回,也学着吹了起来。
被无视了的额尔赫布和福顺:
福顺给大外甥开脱道:“这神鸟不等人,等神鸟散了,再让孩子给您磕头请安。”
额尔赫布:“无妨。是个有灵性的好孩子。”
他也看出来了,衍潢这是在跟德亨学引鸟散鸟呢,德亨已经入了衍潢的眼了,他要是真不开眼的去训德亨,衍潢就能反过来训他。
被个十多岁的孩子训,他还要脸呢。
跟两个孩子没什么好说的,在了解过前后情况后,额尔赫布见没什么冲突,嘱咐德亨要好好招待衍潢,就要告辞了。
结果出门就遇到了裕亲王府的长史。
额尔赫布心下咯噔一下,直觉要坏事。
长史是带着礼物来的,一匣子御制点心,一套笔墨纸砚,一柄镶嵌红黄绿三色宝石的小匕首,一匹提花灰缎布料。
长史道:“今日裕亲王心有所感,从卧榻起身临窗眺望,望见这边神鸟聚集,以为神迹,特让在下备上礼物,前来看望贵家。”
额尔赫布躬身接礼,道:“谢王爷赏赐。”
听到外头的动静,衍潢也出来了,长史自然也是认识衍潢的,立即单膝叩首请安:“显亲王爷吉祥。”
衍潢:“免礼。裕亲王身体大好了?”
长史:“今儿个精神头尚好。”
那就是寻常了。
裕亲王这种情况衍潢很熟悉,去年他父王临终前就是这个样子,时好时坏,常年卧床的。
衍潢心情顿时沉到谷底,郁郁道:“罢了,本王随你去趟王府,去看看你们王爷。”
长史:“喳。”
衍潢回头看院子里抱着影壁露出半边身子的德亨,道:“改天本王再来找你玩。”说完,就抱着从德亨那里“拿”来的装着木哨的盒子带着家丁走了。
额尔赫布也回头看了德亨一眼,示意福顺和陶二给德亨看紧门户,然后紧跟其后而去。他得去将他这边神鸟聚集的情况跟裕亲王汇报一番。
这个德亨,看到显亲王衍潢的时候,他是觉着这孩子是有运道在身上的,但再见了裕亲王长史之后,他心下感觉立即变了:这孩子是有运道,这好运和霉运同时到来,都让人难以招架
目送衍潢、裕亲王府长史河额尔赫布一行人远去,福顺对看热闹的邻居们挥挥手,驱赶道:“散了散了,没热闹看了,都散了吧?”
有那嘴贱的邻居就调侃福顺道:“哟,福顺,府上这样大的恩典,您不请咱们进去喝一杯?大家伙一起乐呵乐呵?”
福顺从鼻孔喷气骂道:“喝你娘的黄尿!你还是回家找你婆娘照照镜子,看自己几斤几两吧!忘了本的王八羔子,老王爷刚去就着急忙慌的乐呵,也不怕把祖宗基业乐呵没了!”
福顺骂的很难听,那个被骂的脸皮子厚的很,全然不当回事,笑嘻嘻指着福顺对其他邻居道:“你瞧你瞧,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啊哈哈哈哈。”
福顺:
有时候,福顺真拿这群没脸没皮的王八宗室们没法子,叶勤要是这样的性子,他是一定不会踏进这家半步的。
还好,叶勤是个心高气傲的,拉不下身段有拉不下身段的好处,至少知道要脸。
福顺摔上门,将窥探议论挡在门外。
院子里,小福和刘佳氏已经一人一把扫帚在扫院子了,李氏忙着给舅老爷重新上茶,裕亲王长史送来的四样表礼就放在院子里的方桌上,德亨正拿着那把镶嵌宝石的匕首比划。
他们家里也有好几把匕首、大刀、弓箭,据说有祖上传下来的,有祖父英额理用过的,也有叶勤小时候学弓箭学武艺的时候用的。
但匕首,是用来吃肉的。
不过,自从德亨出生以来,他除了见过大舅福顺用匕首吃过炙羊肉,就再没见过其他人用匕首吃肉了。
叶勤优雅的用筷子夹,他连上手抓都不乐意,嫌油腻,吃完后手指上更是洗都洗不掉的腥臊味儿。
他宁愿不吃肉也不乐意用手抓用匕首割。
但德亨却是对使用匕首很感兴趣,可惜,不管是叶勤和纳喇氏都不给他真匕首玩,没开刃的也不行。
他只能玩木制匕首。
而现在,他手里的这把,就是开了刃的锋利匕首。
福顺忙上前从他手里夺下这柄危险的匕首,吸气道:“小祖宗,这开了刃的刀还不是你该玩的时候,小心划着自己,可不是闹着玩的。”
德亨:“我有注意着呢,不会划伤自己的。”
福顺将装饰华丽的刀鞘给德亨玩,将匕首放入装匕首的锦盒,交给陶二,道:“收起来吧。”
一个刀鞘有什么好玩的,德亨将刀鞘递给陶二,让他一起收起来,然后查看桌子上的其他三样礼物。
福顺见他对礼物感兴趣,就打开装点心的盒子,露出里面八个雪白圆胖只有小儿拳头大小的点心,将之放到德亨面前,道:“是雪糖糯米糕,吃吧。”
德亨用手指沾了一点糯米糕上面一层层的白霜,放入舌尖一尝,果然是白糖粉。
看着这跟不要钱似的洒的厚厚的白糖粉,一下子就失去了食欲,道:“我已经用过糕点了,大舅吃吧。”
福顺对吃这些腻腻歪歪的糕点没兴趣,见德亨不吃,就合上盖子,让李氏拿回屋里放好,叹气道:“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德亨问道:“大舅不高兴吗?”
福顺:“高兴,得了王府赏赐,大舅怎么会不高兴?只是这赏赐,不知道是福是祸。”
又问德亨:“那些神鸟,真是你引来的?”
德亨立即否认道:“当然不是。大舅什么时候见我引过这么多神鸟来?这些都是那个显亲王爷引来的。”
即便是他引来的,德亨也会一力将这件事推到衍潢身上去,什么神迹,他可承受不了。
福顺将双手按在德亨小小的肩膀上,一脸严肃的郑重道:“德亨,你记住了,不管之后有谁问你今日神鸟的事,你都按你刚才说的回答:这事儿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了吗?”
德亨也严肃点头,道:“我知道了,大舅,你放心吧,这事儿本来就跟我没什么关系。”
要不是衍潢找来,要跟他学,他才不会继续引鸟呢。
福顺见德亨这样,心道这个孩子恐怕心里比他还明白呢,也是白嘱咐。
他跟德亨解释道:“裕亲王爷病了有些日子了,病情如何咱们不得而知,只知道是卧床修养恭亲王是裕亲王的亲弟弟,他去了,裕亲王这病到底如何了,咱们这些外人就更不得而知了。他今日突然能下床临窗眺望未必是什么好兆头”
更何况是看神鸟。
这神鸟通神,裕亲王病的快要死了突然就能起床看鸟了,他要是就此痊愈也就罢了,要是
福顺不敢再往下想。
别看福顺平时佛祖喇嘛道爷关老爷的什么都信一些,好似对这些神可有可无似的,但其实他是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神灵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妹妹生产的时候不去请稳婆,而是去请萨满来跳大神了。
神鸟通鬼神,既是祥瑞也是引魂使。
要是裕亲王一下子嘎嘣了,那今日神鸟聚集之事,就得有个说法了。
让显亲王去说吧。
什么神鸟的,跟他们家德亨一点关系都没有。
德亨暂且没想这么多,他对那匹提花灰缎布料很感兴趣。
提花缎布料珍贵,特供皇室,整匹布用同种布料制作的绣袋套住,这个绣袋既是包装,保护里面的布料,也是展示,可以让人用眼睛欣赏布料华丽富贵的外观,用手去触摸布料细腻滑软的质感。
真的很好摸,就像触摸美人无暇的肌肤一般,就连织花的凹凸不平之处摸着都有种难以描述的美妙感觉。
德亨问道:“这是江南织造贡上来的锦缎吗?”
福顺看了一眼,不在意的纠正道:“这就是一般的贡品提花绸缎,不是锦缎,锦缎里面会织入金银羽毛,只能供皇上和宫里的太后、娘娘们穿用。”
而且,一般的贵人常在等低品阶的娘娘们也是不够格穿锦的,那得是一宫主位才配穿。
至于那些王爷贝勒王妃们,只有皇上赏赐下来的才能穿,当然,偷偷穿的就不用提了。
德亨:“那也很难得了,我阿玛和额娘一件提花衣裳都没有呢,就这一匹布,不知道够不够给我阿玛和额娘做身新衣裳穿的。”
福顺顿时心疼了,道:“他们哪配穿什么提花的贡品料子,合该留着给咱们德亨做新衣裳穿。”
德亨摇头道:“我不要,我有衣裳穿的。我觉着这颜色雅致的很,大舅,你说要是给额娘裁身褂子穿,要配什么样的衣袍呢?”
现如今满人穿衣习俗,最里面是中衣长裤,外面套窄袖直筒袍服,再有讲究的,外头套一件长至小腿的对襟大褂。
像是诰命吉服就是这种对襟大褂,褂子的前胸后背会有对应诰命品级的补子。
要德亨说,这种对襟大褂配石榴裙、百褶裙、马面裙才好看呢,可惜,官方规定旗人妇女只能穿袍、裤,袍子还是那种死板直筒一直到底的,不能穿裙子。
只有汉人女子才会穿裙子。
福顺怎么会知道女人穿衣裳搭配什么好看的事儿,他道:“你管她呢,等你额娘回来让她看着自己配去。”
德亨摇着小脑袋老气横秋的感叹道:“大舅,真不知道,我的那些大舅妈小舅妈们是怎么跟你过日子的,你既古板,又没情趣,还很没意思。”
别看福顺就是个小拨什库,家里正经娶了了几房小妾养着,嫡妻马佳氏更是贤惠的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是不管福顺外头的事。
你看福顺三天两头的往妹妹家跑,还大包小包的往妹妹家提溜东西,她那是半句话都没有的。
当然,她也不爱来小姑子家走亲戚。要是不去福顺家,德亨基本上是见不着这位佛系大舅妈的。
福顺眼睛都要飞上天了,他昂着脑袋教大外甥:“小德亨啊,这男人,什么酸诗烂句你情我侬的都是虚的,都是那些没本事黑心烂肺的臭男人骗女人玩儿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能让跟着你的女人穿金戴银享福才是真本事。像你大舅这样的,才是真男人!”
德亨煞有介事的点头赞同,夸道:“大舅真是有担当的好男人。大舅,我的小舅妈们都享福吗?”
福顺:“当然。”
德亨:“我怎么前儿个听说,因为三小舅妈的新鞋子不合脚,跟大舅妈的奶嬷嬷吵了一架?”
福顺眼睛眯起:“我怎么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德亨:“就我们家隔壁啊,隔壁的栋鄂太太是个大嗓门,她在院子里说话我这边听的清清楚楚的。”
福顺:“你别听她们瞎胡说,等回头我回家问问去。”
德亨忙道:“不是什么大事,问问就得了。大舅不如叫鞋匠太太上门给舅妈们量量脚,一人做上一双新鞋,岂不是人人都能如意了吗?”
福顺上下打量着这个大外甥,啧啧称奇道:“行啊小德亨,小小年纪就知道要一碗水端平了?一人一双新鞋,谁也别攀比谁,你这主意不错,省的那群女人闹腾了。哈哈哈小德亨,等你以后娶一房纳八房,后院女人肯定吵不起来哈哈。”
德亨:“”
德亨认真对福顺道:“大舅,我以后就跟阿玛一样,只娶一房妻子。”
福顺哈哈笑道:“嗨,哪是你阿玛只你额娘一个啊,是你额娘进门后,将他以前的小妾都嫁了,他可不就只你额娘一个了吗?”
着实被震惊住了德亨,不由慢慢张大了嘴巴。
原来他爹,竟然也是有过小妾的吗?
一直到了下晌,也就是下午三点多左右的时候,德亨和福顺都在家吃完晚饭了,叶勤和纳喇氏才从宫中回来。
两口子是被内务府派的太监们送回来的,因为他们是一人坐轿子一人骑马两手空空进宫,然后拉着三大牛车的赏赐回家的。
连牛车带车上的物件,全都是太后赏赐给叶勤和纳喇氏的。
福顺殷勤的将六位老中少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太监请进门,请他们喝了茶,吃了点心现成的雪糖糯米糕给了封银,然后再恭敬的将这六位大爷给出门,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了,才又重新进了妹夫家门的。
德亨看的都替他累的慌。
福顺问叶勤:“怎么才回来?”
叶勤嘴角噙着意气风发的笑意,道:“太后留咱们用了宫膳才让出来的。”
福顺也替妹妹妹夫高兴,道:“我想也是,太后既留膳,又给了这么多赏赐,你们这次进宫,应是很讨太后欢心吧。”
纳喇氏就笑道:“一开始见了太后,磕了头,我们都拘谨着,不大敢说话,还是哈拉嬷嬷有胆气,和太后说的很投机,我慢慢听着,就忘了害怕了,也说了起来。哈拉嬷嬷煮奶茶的手艺好着呢,太后的后殿就有一个小厨房,里面有火炉子,也有现成的鲜奶,哈拉嬷嬷就给太后煮了一锅奶茶,太后很是喝的中,要不是哈拉嬷嬷还想出来,说不得就被太后留下来做宫女了呢。”
“呶,哥哥看到那三车赏赐了吗?那个最大摞的最高的,就是给哈拉嬷嬷的。”
福顺一听可不得了,连连叹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见老话是再不会错的。”说着就起身跟哈拉嬷嬷一揖,表示他的敬重。
哈拉嬷嬷年纪大了,不比叶勤和纳喇氏两个年轻,有使不完的劲儿,从她一回来,德亨就知道她进宫辛苦了,就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会子正拿着一个小美人锤子给她敲肩背腰腿呢。
满清爱重保姆乳母,哈拉嬷嬷将德亨拉扯大,此时她受累,德亨给她敲敲小锤,叶勤和纳喇氏都不觉着有什么。
甚至福顺跟她作揖,她此时也是能受的住的,因为在宫里的时候,她得到了太后的喜欢,出宫的时候,又得到了太后的赏赐。
这在老人中,是非常有光彩的,甚至这个光彩超过了她身份上的限制。
哈拉嬷嬷笑眯眯道:“还是咱们小阿哥有福气,小阿哥喜欢喝奴婢煮的奶茶,奴婢煮了这么多年,早煮出心得来了,太后喜欢浓香鲜甜口的奶茶,只要往小阿哥喜欢的反着来就行了。”
德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了。
德亨为了保护牙齿,那是打小就非常注意控制甜食的,为了迎合他的口味,哈拉嬷嬷简直用掉了她毕生的智慧,一个巴掌大的面团,用多少糖是什么样的甜度,早就在她的心里记了一笔清晰的账簿了。
在喝奶方面,德亨更是挑剔的让纳喇氏都忍不住训他的程度,但不按照他的要求去煮奶,他就喝不下去,为了能让小德亨好好吃饭,哈拉嬷嬷反过来劝纳喇氏不要心焦,她掌管厨房,保管将小阿哥的肚子喂的饱饱的。
所以,凡是德亨喜欢吃的点心和饭食,都是已经很接近三百年后的信息大爆炸时代的口味了,最妙的是,三百年前的奶和糖,绝对的纯天然无污染,一口奶茶喝在口中,满满的都是纯粹的奶香和坚果香。
那是一点从牲畜身上带的奶腥气都没有的。
要说这个时代的满人,尤其是老一辈的满人和蒙古人,还保持着入关前的饮食习惯,就说在喝牛乳羊乳上面,他们更偏重于原味。
什么叫做原味呢?
就是刚那种挤出来的奶,这种奶的味道,请各位自行想象。
所以,哈拉嬷嬷在太后宫中煮的那种奶茶,才是她最拿手的原始手艺,至于说话带上德亨,那纯粹是调侃小德亨难伺候。
叶勤、纳喇氏和福顺听到这话,不由都笑了起来,德亨也腻在哈拉嬷嬷怀里哈哈直笑,一边笑还一边撒娇:“德亨最喜欢哈拉嬷嬷了”
哄老太太开心嘛,德亨很豁得出去脸。
说完进宫的事,福顺敛去了笑容,说起来两口子不在的时候,德亨干的好事。
福顺也没说什么,就纯描述,叶勤却是越听越觉着不对劲,然后看德亨的眼神就有些危险了。
德亨脖子一缩,哈拉嬷嬷扶着他的手起身,就要带着他离开。
小老太太是很会看脸色的,直觉德亨要挨训,就想当做不知道将他带走,等叶勤气消了,再将他带回来就行了。
叶勤沉着脸,道:“陶二,送嬷嬷回屋休息,德亨,你留下来。”
家主发话了,哈拉嬷嬷无法,只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叶勤问德亨:“临走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德亨哼哼唧唧:“除了佐领和大舅,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叶勤:“你是怎么做的?”
德亨:“那个王爷,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人也和气,也知礼,我觉着将人关在外头不大好,就让他进门了。”
叶勤:“大不了几岁,那也是个王爷,他要是在咱们家出了什么事,我跟你额娘有几个脑袋赔的?”
德亨奇怪:“我们又不闯祸,他怎么会有事呢?”
德亨真不是是个人要进他家的门就能进的,大人不在家只有小孩子在家的时候,不让陌生人进家门的道理德亨自然明白。
但这不是,家中还有好几个大人嘛,额尔赫布家就住胡同口,离他家不远,福顺也会来看他,邻居们也不是吃素的,关键是衍潢并不是个跋扈的少年,德亨并不讨厌他,就让他进门了。
还有一点,可能德亨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很孤独,虽然家里的大门从来没有封住禁止他出去,但幼小的身体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他又和邻居家的真小孩玩不到一起去,纵然叶勤和纳喇氏拿他当命根子,但在心灵上,他仍旧是渴望交流和倾诉的。
他想和人交朋友,想和人说话,想和人分享,所以在遇到一个不讨厌的时候,他不自觉的就将叶勤的叮嘱抛诸脑后了。
叶勤对德亨的振振有词很无奈,他扶额道:“你还有理了。”
德亨一向听话,有时候他都觉着这个儿子过于省心了,所以平时他都是溺爱着,少有训话的时候。
可这训话也是需要练习的,叶勤疏于练习多年,此时就非常拿不出严父的架子来。
叶勤训儿子,纳喇氏是不会插嘴的,福顺对此也不好说什么,此时见叶勤无奈,就开口劝道:“德亨不是不听话的孩子,那个显亲王我也见过了,的确是个很知礼的少年,他带来的家丁要欺负德亨,他还喝退了他们”
“什么?!他府上的奴才还敢欺负德亨!”叶勤一听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顿时就炸了,又喊道:“陶大,爷让你看家,你是怎么看的家。”
陶大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听训。
德亨忙道:“阿玛,是我让衍潢进门的,不关阿爹的事,而且,那几个家丁也没做什么,就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要不是衍潢挡在前头,阿爹就打上去了,他有好好的护着我。”
陶大低着头没说什么。
叶勤气消了些,问道:“小爷说的可是真的?”
陶大磕头:“奴才誓死保护小爷。”
叶勤这才满意了,还是三令五申道:“爷再说一遍,爷不在家的时候,不许外人进门,以后你们小爷的话你跟陶二都不要听,他淘气,不知道轻重,你们还不知道吗?”
陶大:“是,奴才得令。”
德亨:
德亨低着头站在一旁,神情蔫蔫的。
福顺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咱们再说说裕亲王府的事。”
啊这,原本要起身的陶大干脆又跪好了,他觉着,他等会还要挨骂,就不费那个跪第二回的事了。
果然,在听完福顺说的裕亲王府长史来送礼的事后,叶勤直接开始呼呼倒气了。
他在地上转了两个圈子,问道:“舅兄,几只神鸟而已,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福顺道:“不是几只神鸟,是一大群,我估摸着得有上百只,裕亲王”他将自己怪力乱神的担忧给说了一遍。
叶勤这回不倒气了,他开始寻摸扫帚打孩子了。
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平时叶勤多么宝贝这个儿子啊,那是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一下的,所以一开始纳喇氏和福顺见他四处寻摸还以为他要找什么东西呢,等见他握住扫帚一脸凶相的朝德亨走过去的时候,纳喇氏大惊,她一把抱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儿子。
福顺更是张开了手臂护在娘儿两个前头,惊道:“我说妹夫,你不会真要打孩子吧?你想好了,你可就这么一个儿子,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叶勤气道:“我,我不打他,我打我自己!我今天就不该进宫,就应该在家看着他。裕亲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一大家子也不用想以后了。”
福顺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道:“这事儿,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真的,德亨才几岁,他个还在喝奶的孩子知道什么?咱们就将这事儿往显亲王头上推就行了,而且,你们佐领不是还没发话呢吗?”
可巧,正说曹操呢,曹操就到了。
额尔赫布一进门就见叶勤白眉赤眼拎着扫帚要打人的样子,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进宫不顺当吗?”
叶勤蕴了口气,拿扫帚指着被纳喇氏搂在怀里的德亨,气道:“还不是这小子,我一天不在家他就闯祸,我看是我平日太宠他了,欠教训!”
说着举着扫帚就要上前抽人。
额尔赫布忙上前架住他的胳膊,连声道:“没事,没事,事儿不大,你先别急,来来,放下,快放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叶勤松开手,让额尔赫布轻松的将扫帚夺了过去,额尔赫布失笑,这个叶勤,这是在跟他演呢。
额尔赫布并不跟叶勤计较这些,他跟叶勤和福顺道:“我跟着去了裕亲王府,裕亲王看着不大好。”
福顺立即问道:“什么叫不大好?不是说能下床了吗?”
虽然福顺跟德亨说“未必是什么好兆头”,但现在听了额尔赫布的话,还是有些吓着了。
叶勤更是潜意识的站在了纳喇氏身前,将她怀里的德亨给挡了个无影无踪。
一直被纳喇氏抱着的德亨也有些懵了,这,这是,康熙的好哥哥裕亲王福全,要死了?
不会吧?
不要啊!
不会跟那群乌鸦扯上关系吧?
额尔赫布叹道:“回光返照你听过吗?”
福顺抹了把脸,定了定神,问道:“那,您去王府,王爷可有示下?”
额尔赫布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叶勤道:“王爷先是问了神鸟的事,显亲王爷只说今日先显密亲王周年家祭,他在萨满的帮助下,用木哨召唤神鸟,将他备下的孝敬给带去长生天,进献给父王。”
德亨:
槽多无口,不知道该怎么吐。
叶勤和福顺对视一眼,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裕亲王府长史是找到我家来的?”
额尔赫布摇头道:“裕亲王没多问,只是笑侃,说等他辞世之后,也请显亲王给他召唤神鸟,送他去长生天。”
德亨眨巴着大眼睛,都不知道这个裕亲王是真豁达还是真的相信神鸟通灵,能送他去极乐世界了。
福顺小心翼翼问道:“那,那个长史,就没多说什么?”
额尔赫布道:“我出府之后跟这个长史谈了一下,这人是个八风不漏的,问不出什么话来,只不知道他是忠于谁”
是忠于裕亲王还是忠于皇上?
这里面的事儿多着呢,额尔赫布不敢下定论。
“但我已经拜托了显亲王,请他不要提德亨。”
叶勤:“人家是王爷,会听咱们的话吗?”
额尔赫布道:“若是长成了的实权王爷,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这位显亲王,今年才十三岁,正是好玩不服人的年纪,我今日冷眼看着,他似乎对德亨另眼相待,你找个机会,让德亨和他再见一面,哄着、供着,哪怕是骗呢,先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糊弄过去?怎么糊弄?人衍潢只是年纪小,又不是脑子有问题,况且老王爷留下辅佐儿子的幕僚和师爷都在呢,又怎么会让小主子吃亏。
虽然引乌鸦这事儿主要责任在衍潢,但谁让叶勤势弱,除了佐领额尔赫布几乎没有人能为他说的上话呢?
如果人家显亲王府也怕沾染上麻烦,自然是能推就推的,德亨不就是现成的替死鬼吗?
额尔赫布是真的不想管叶勤,毕竟神鸟这事儿有“怪力乱神”之嫌,太过敏感,但他前脚刚给叶勤上了请封的折子,后脚就出了神鸟的事儿,他额尔赫布说自己不知情,皇上能信吗?
谁让叶勤在他佐领之下,他出了岔子,他这个佐领有失察之嫌,凡是跟鬼神沾上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就算是为了自己安生,这件事他就得管起来。
不仅要管起来,还得将德亨从这件事里给摘出来才行。
额尔赫布道:“这几日你先安生些,等明日,我看看找个机会带德亨去见见这位显亲王。”
只要衍潢咬定引鸟这事儿是他一个人干的,或者担起所有责任,剩下的就都好办了。
叶勤只好先答应下来。
送走额尔赫布,从太后宫中带回来大批赏赐的喜悦消散无踪,叶勤去看德亨,纳喇氏立即将儿子捂的死紧,戒备道:“你可不能打孩子,你要打他,先打我。”
福顺也劝道:“孩子懂什么,事儿已经发生了,还是想想怎么避祸吧。”
叶勤无语,道:“你们见我什么时候动过他一根指头,刚才那都是做给佐领看的。”
德亨十分委屈,道:“阿玛,我不知道裕亲王病的重了。我是不是闯祸了?您罚我吧。”
他要是知道裕亲王病的要死了,他一定乖乖的,一只鸟都不引。
叶勤叹道:“时也命也,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看吧,好运才来咱家没多久,紧跟着祸事就来了。”
福祸相依。
如果他今日没有进宫,即便他不知道裕亲王病危的事儿,就算德亨将鸟引来了,那个显亲王上门的时候,他也不会让德亨和他接触,就更别提在自家院子引那么多鸟了,他疯了,黄的绿的叫声好听的画眉鸟他不喜欢,引那么多“呱呱”乱叫的黑乌鸦来家里
自然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纳喇氏安慰儿子:“这不关你的事,都是那位什么王爷的事儿。他是王爷,他让你做什么,你不做就是违抗命令,违抗命令是要杀头的,如果别人问你,你就这样说,知道吗?”
德亨:
这可真是亲娘,逻辑简单粗暴。
福顺道:“先等你们佐领的消息吧,德亨也不用害怕,大舅跟你阿玛会解决的。”
送走福顺,叶勤和纳喇氏去收拾三大车赏赐,两人时不时的交流一两句,德亨虽然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从他们紧锁的眉头上来看,他们心里是十分不安的。
德亨翻出了前几日胤禛给叶勤的那块四贝勒府的令牌,当时叶勤说,拿着这块令牌就可以去四贝勒府找人,但是,有用吗?
如今还什么事都没发生呢,要是他拿着这块令牌去找胤禛,真见到了人,该说什么呢?
哦,不好意思,我在家引乌鸦玩,然后你皇伯父就死了,你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
估计胤禛第一个想的就是堆上一堆柴火将他烧死吧。
一想到烧死,德亨才终于有了害怕的感觉。
在福顺和他说,他听福顺和叶勤说,听叶勤和额尔赫布说神鸟怎么怎么着的时候,德亨始终有一种置身事外你们这些大人在瞎琢磨什么这事儿甚是荒谬的感觉,直到现在,他记起了自己身处封建社会,人们还处在相信鬼神的蒙昧时代,他才终于开始害怕了。
他依稀记得,那个大阿哥,也就是直郡王,就是在家聚集了一群和尚喇嘛搞巫蛊咒太子才被康熙圈禁至死,然后没事在家生孩子玩的?
不会吧,他就是引了一群乌鸦而已,还不是他一个人引的,裕亲王要真死了,康熙不会将他和巫蛊联想到一块儿吧?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继续下去,不知道衍潢怎么样了?他是怎么想的?他有没有跟他一样受到同样的困扰?
额尔赫布说明天要带他去见衍潢,那等明天见了面,他可得好好合计合计,先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然而,等不到明天了,就太阳刚落的时候,有事没事儿就去找萨满给德亨跳大神的这个萨满上门了。
萨满名叫阿萨兰,意为雄狮。
阿萨兰须发茂盛,他是巫师萨满,属于出家人,没有跟寻常旗人一样剃了头在脑后梳辫子,而是留了全发。他头发乱糟糟的就跟枯草一般长到腰际,也没有梳起,就这么在背上披散着,加上他满脸的络腮大胡子,穿上五颜六色偏枯黄的萨满服,乍一看上去,真就跟一头炸了毛的狮子一样。
阿萨兰来的匆匆,他没管叶勤和纳喇氏,直接对德亨道:“裕亲王已经是弥留之际,王府在召集萨满去送裕亲王,我顺便来看看你。”
德亨惊道:“这么快。”
阿萨兰道:“早就病的不行了,今天被你那神鸟一引,直接回光返照了,也是好事。”
至少能神志清醒的安排后事,总比浑浑噩噩的就这么去了的好。
德亨辩驳:“不是我一个人引的,跟我没关系。”
阿萨兰:“要不是你,那个显亲王根本引不来那么多神鸟。”
德亨震惊脸:“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阿萨兰:“去年显密亲王薨逝的时候,就是我伺候他走的,今日王府家祭,还是我帮着操持的,衍潢王爷那手引神鸟的本事,也是我教的,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他没你有天分,没你帮忙,他引不来那么多神鸟。”
说到这个,阿萨兰可得意了,虽然德亨不只跟他一个学过引鸟的本事,但他阿玛叶勤引逗的是鸟雀,只有他这个萨满,专以引神鸟为业,所以,德亨这引神鸟的本事,自然都是学自于他。
学生学的好,他这个做老师的自然高兴。
而且,他私心里觉着,德亨十分有做萨满的慧根,不过他也知道,德亨是叶勤和纳喇氏的独子,两口子是不会允许德亨出家去做萨满的。
所以他也就从未提起过。
不过对这个他看着出生的小孩子,阿萨兰是非常有感情的。
听了阿萨兰这斩钉截铁的话,德亨简直要哭了:“你不会到处跟人说神鸟是我引的吧?我跟你说,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认的。”
阿萨兰被他要哭不哭的小表情给逗的笑了一下,立即又板起脸来,道:“我特地绕路走你家门口,就是来告诉你一声,要是皇上问起神鸟的事,我会说神鸟原本是我引来的,王府离你家近的很,衍潢王爷在你家院子里一吹哨子,神鸟就给引过去了。皇上也会引鸟,这话他会信的。”
德亨立即补充漏洞,问道:“那衍潢为什么要来我家呢?我们之前也不认识,更没什么交情啊?”
阿萨兰:“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你现给我个说法,以免对口供漏了馅儿。”
德亨:“我能有什么说法?不如你就照实说?”
阿萨兰:“那这事实是?”
德亨:“阿玛和额娘被太后娘娘宣进宫去了,我在家无聊,就用你教我的本事,在家吹哨子引鸟玩,结果将你原本就引来的神鸟给引到我家里来了几只,衍潢王爷气不过,就找了过来”
德亨说的原本就是事实,只是他在数量上给找了一个理由:这些神鸟原本就在附近的,他只是一时顽皮,然后被神鸟给“围攻”了而已。
德亨:“我今晚就装病,就说我被衍潢引来的那么多的神鸟给吓着了,你说我再伪造一个伤痕,就说让神鸟给抓伤了怎么样?”
阿萨兰:“九成真,一成假,很好,皇上若是问我话的话,我就这么回。”
德亨:“那我”
阿萨兰截住他的话,道:“你装一下惊吓病症就行了,被神鸟抓伤的伤口可不好伪造,很容易穿帮的。”
德亨:“那好吧。”
阿萨兰道:“你也别太害怕了,大不了我收你做弟子,入我萨满教修行,等长大了,今日之事淡忘了,你再还俗就是了,不耽误你娶媳妇。”
德亨:“谢谢啊。”
阿萨兰跟德亨说完话,只跟叶勤和纳喇氏点点头,权当做是跟人打了招呼,然后就匆忙离开了。
他原本可以白天来的,但这白天不是太打眼吗,只好入夜之后再来。
“对了,你回头备上份礼物谢谢你们佐领,要不是他帮忙,我也不能不惊动别人来你家。”临出门前,阿萨兰最后嘱咐道。
即将入夜了,胡同口的栅栏就要关闭了,如果不是额尔赫布允许,且派人给他领路,从别人家的小夹道穿过来,阿萨兰根本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德亨家里。
如今他回裕亲王府,还得靠人家带路通行呢。
德亨自然都答应下来。
送走阿萨兰,叶勤和纳喇氏的神情明显轻松许多,纳喇氏道:“阿弥陀佛,有萨满大师帮着说项,说不定咱们德亨真牵连不上。”
叶勤也道:“但愿如此。咱们就静等消息吧。”
对阿萨兰和德亨的交情,叶勤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儿子就是招人喜欢,怎么着。
六月二十六日酉刻,当今康熙帝的兄长裕亲王福全薨逝,终年五十岁。
裕亲王府哭声直冲霄汉,清晰的传到了家就在不远处的德亨耳中。
叶勤和纳喇氏放心的还是太早了,裕亲王薨逝的丧钟还没开始敲响,叶勤家的门就被撞开了,白日里见到的和蔼可亲的裕亲王长史凶神恶煞的带着十多个持刀侍卫就闯了进来。
陶大陶二和叶勤先是一惊,陶大最先反应过来,挡在了最前头,喝道:“你们是谁?竟敢强闯官宅,你们不要命了吗?”
裕亲王长史冯多金冷笑一声:“府上小儿召唤神鸟魇咒王爷,如今王爷仙逝,你们还想置身事外不成?还不快拿下!”
叶勤怒道:“爷看你们谁敢!太后的赏赐就在院中,爷看你们谁敢放肆!”
冯多金冷笑道:“太后如果知道你们魇咒死了王爷,她老人家怕是要杀你们千百回都不解恨!”
侍卫横着大刀一拥而上,直接拿下空手的陶大,陶大大喊:“老二,保护小阿哥。”
可惜,他话未落,不只陶二,就连叶勤和拿着菜刀出来的李氏都被治住了,小福和陶牛牛吓的和德亨拥在了一起,被纳喇氏护着。
德亨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住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好好的在家呆着,灾祸就突然降临了,两辈子他都是头一遭遇到这等阵仗。
太快了,从这个长史闯进门,到下令让侍卫拿人,有三秒钟吗?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不管是额尔赫布还是福顺,以及叶勤和阿萨尔,谁都没有预料到裕王府的人会突然闯进叶勤家门拿人。
混乱中,德亨眼尖的看到哈拉嬷嬷要上前制止那些来抓他的护卫,忙喊道:“嬷嬷,快护着刘阿妈回屋里去,她不能伤着。”又对那些要去拿刘佳氏的侍卫大喊道:“那是孕妇,你们敢动她一下,就不怕有伤天和吗?”
长史冯多金冷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怪不得能召来那么多神鸟,倒是有点灵性,罢了,你若是乖乖跟我走,倒可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被制止的叶勤愤怒道:“你们有什么事冲爷来,你们敢动他们一下,爷跟你们拼命。”
冯多金寒声道:“你有什么话,到陛下跟前御前奏对去吧,奴才只听命来拿人。”
叶勤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到:“你竟然敢假传圣旨,如今谁不知道皇上不在京城,又来哪门子的御前奏对,你们又是听的谁的命令?”
冯多金:“裕亲王爷乃是皇上的亲兄弟,如今你家这小二施咒咒死了皇上的亲兄弟,皇上会放过你们不成?带走!”
叶勤目眦欲裂:“谁敢!”
纳喇氏也喊道:“你们胡说八道!咱们跟裕王府一点瓜葛都没有,更是无冤无仇,说什么施咒魇咒的,咱们根本听都没有听过。”
叶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叶勤不知哪里得罪了裕王府,还请长史给叶勤一个明白。”
冯多金跟看死人一般看了眼叶勤和纳喇氏,并不跟两人多费口舌,只是跟侍卫下令道:“还不快带走。”
侍卫去夺人,将护在德亨前面的小福和陶牛牛一手一个拽着摔在地上,纳喇氏紧紧将德亨搂在怀里,颤抖着声音道:“让我跟他一起去,我是他额娘,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们将我一起带走吧。”
德亨着急道:“额娘,您留下来,儿子跟他们走。”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跟他们走就是了。
纳喇氏流泪道:“不行,你是额娘的命,你在哪里额娘就在哪里。”
德亨急道:“额娘”
冯多金一挥手:“一起带走。”
这是宗室,不是普通旗人,更不是奴才,冯多金只是奉命来拿人,并不想弄出人命来。将崽子从母狼身边带走,母狼不跟他拼命才怪,未□□血不好看,冯多金下令将母子二人一起带走。
德亨一听这话,心下开始恐慌了,他毫不怀疑,这些人要是对他做些什么,纳喇氏一定会第一个挡在他前头,那她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给他挡的,不管他最后能想到什么法子脱身,纳喇氏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到时候,眼前这些人就是死一百次都不能挽回什么了。
被摔在地上的小福向前爬了几下,抱住一个侍卫的腿,道:“带奴婢一起走,小爷离不了奴婢”
陶牛牛更是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身上骨断一样的疼痛,跑到冯多金面前举着一个扇坠道:“你认识这个吧?奴才把这个给你,你带奴才跟小爷一起走。”
冯多金冷不防被个小子蹿到跟前吓了一跳,正要一巴掌扇过去,就被眼前的羊脂玉闪了眼,他拿过这羊脂玉扇坠打量一番,认出来是内务府出产,就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陶牛牛仰着头毫不畏惧的瞪着他大声道:“这是八贝勒赏给奴家小爷,小爷又赏给奴才的。”
冯多金在掌心抛了抛扇坠,对侍卫甩了下头,道:“都带走。”
叶勤还在挣脱钳制,嘴里徒劳的喊着:“放开他们,爷要杀了你个狗奴才”
纳喇氏抱着德亨路过他的时候,冷静道:“大爷,你留下来,咱们娘儿几个还要靠你去救呢。”
叶勤停止了挣扎,眼睁睁的看着冯多金将纳喇氏、德亨、小福和陶牛牛都带走,徒留一地混乱的脚印给他。
被卸了胳膊的陶大眼睛红的滴血,狠声道:“爷,接下来怎么办?”
陶二更是目眦欲裂,不管不顾道:“爷,您一声令下,奴才就拼了命,也会把太太和小爷抢回来。”
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德亨还能想着告诫那些天杀的侍卫不要去动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此刻陶二真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浑身热血沸腾,即将冲垮他的理智,只要叶勤一声令下,他就拿刀追上去宰了冯多金,将德亨给抢回来。
叶勤也在努力维持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他恨的浑身发抖,欲要张口说话却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他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颤声道:“陶二,你想法子出胡同,去国公府找务尔登,跟他说,宵禁之前他若是能来,我承他情,他若是不来,以后咱们两家一刀两断。”
陶二领命而去。
叶勤:“陶大。”
陶大应声道:“奴才在。”
叶勤:“你拿着四贝勒府的令牌去四贝勒府找四贝勒,你带足了银子,若是在街上遇到步兵衙门的人盘问,切记勿要起冲突,若是果真见到了四贝勒,你将今日之事详细说给他听,请他想法子救一救德亨。”
陶大迟疑:“爷,四贝勒会救小爷吗?”他们家只有小爷跟四贝勒府的弘晖阿哥通过几回信,跟四贝勒没什么交情吧?他去找四贝勒能顶用吗?
叶勤怎么会不知道四贝勒很可能会袖手旁观的道理,但他此刻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救人,顾不了其他了,他道:“死马当活马医,快去。”
陶大去德亨屋内翻了令牌,领命而去。
叶勤:“李氏。”
李氏忙抹了把脸上的泪,抖着声音道:“爷,奴婢在。”
叶勤:“你在家守好门户,看好嬷嬷和刘佳氏,除了务尔登,谁来都不要开门,听明白了吗?”
李氏抽噎道:“是,爷,奴婢明白了。爷,要不要去舅爷家里说一声?”福顺那样疼他们家小爷,他一定会想法子救人的。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叶勤:“不用了。”福顺毕竟是妻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能不连累,还是不要连累了。
李氏:“是。爷,您要去哪里?”
叶勤闷头出门,道:“你别管,关好门。”
叶勤出了门,看着李氏将门从内锁好,转身就将邻居家的门敲的砰砰作响。
叶勤喊道:“当阿赖,开门,快给老子开门!”
门后就像是一所空宅一般,任叶勤将门都要捶破了,也无人应答。
就当叶勤要踹门的时候,另一家隔壁的门打了开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当阿赖是个胆小鬼,他不会给你开门的。”
叶勤转过头去,他苍白的面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有如嗜人的艳鬼,当然,“艳鬼”这个词是说话的人想到的,其他人见了,只会觉着此时的叶勤是意欲嗜人的恶鬼。
恶鬼叶勤阴恻恻道:“讷尔特宜,你想做什么?”
讷尔特宜被叶勤这话问的给沉默了一下,然后从身后门内牵出一匹马来,道:“你是不是想借马?我的马借给你。”
叶勤面色更骇人了几分,声音也带上了嘶哑:“爷问你,你想‘做’什么。”
讷尔特宜:“我想帮你。你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爷还没那么没品。”说完,扔下马缰绳,转身关上了自家大门。
叶勤盯着讷尔特宜家的大门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眼周围紧闭的大门,心下暗骂“缩头缩脑的龟孙子们”,咬了咬牙,上前扯过缰绳,翻身上马,还未走,就见讷尔特宜又打开了大门,说道:“我哥这个时候应该在裕王府,你要是想找他,得要去裕王府了。”
讷尔特宜是额尔赫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排行老幺。这人怎么说呢,性子有些混不吝,并且,咳,已经追了叶勤很多年了,为此还特地将家安在叶勤隔壁,想搞个近水楼台,只是叶勤不理他而已。
叶勤身子一僵:
讷尔特宜继续道:“你想去找谁?我哥没工夫同你去,我可以代劳。”这个时候,叶勤只能是去找门路求救的,叶勤家里的事,一墙之隔的讷尔特宜已经都知道了。
刚才裕王府拿人的时候他没有出现,是不想以卵击石。裕王爷福全领掌正白旗,冯多金带的那些人既是王府侍卫,也是皇家侍卫。皇家侍卫给你一刀,那叫奉命行事,根本不用负责的,死也是白死。
他此刻出现,就是想要搭把手救人的意思。
叶勤怒道:“滚!”
腿一夹马腹,朝胡同西口走去。
既然额尔赫布去了裕王府,他就只能自己去找人了。
讷尔特宜‘嘿’了一声,又从身后牵出一匹马,翻身上马,紧跟上了叶勤。
讷尔特宜骑在马上小声跟叶勤道:“已经入夜了,你没有腰牌,出不去胡同的。”
叶勤当他在放屁。
骑马几下就到了胡同口,胡同口门房值夜的小卒听见马蹄声,打着灯笼猫出了门房,还没抬头细瞧来人,就见一个用细绳系着的腰牌掉在了他眼前,一个男人压着声音令道:“开栅栏,爷要去王府。”
小卒先是捏着腰牌查验了真伪,然后打着灯笼照了照讷尔特宜的脸,见是佐领家的混账弟弟,有气无力的道了声:“喳。”
回门房取了钥匙,打开了门锁,拉开了半个只供马匹通行的栅栏,放两人出去,然后又关上栅栏,上了锁,回门房眯觉去了。
到了街上,叶勤勒住马,不带什么感情的对讷尔特宜道:“刚才多谢你,我们不同路,这就分开吧。”
讷尔特宜吊儿郎当道:“你怎么知道不同路?”
叶勤:“你不是去王府?”
讷尔特宜:“是啊,是去王府,不过我要去的是显亲王府,怎么地。”
入了夜之后,凡是出胡同的都要在栅栏门房那边登记,在说明出胡同的理由的时候,讷尔特宜说的是去王府,这个时间点,他能去的王府还能是哪一座王府?
当然只能是刚出了丧事的裕亲王府了。
讷尔特宜耍了个心眼,他也没说谎,他去的的确是王府,不过,不是裕亲王府,而是叶勤要去的显亲王府。
叶勤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显亲王府?”
讷尔特宜:“叶勤,咱们可是邻居,今天你们家发生的事儿我都看到了,这个时候,你不去显亲王府找衍潢王爷救人,难道要直接夜闯裕亲王府抢人?”
“行了,别耽搁时间了,咱们这就快去吧。”
说罢,驾着马一马当先朝詹事府北街小跑而去。
叶勤心道,先救妻儿,这个混账以后再说。
讷尔特宜明显是两座王府夹道的常客,而且没少行夜路,在詹事府北街遇到一队巡夜的兵卒,他跟领头的打了个招呼,说明他要从小门去王府,然后出示了令牌,就被放行了。
讷尔特宜看了眼明显比平时要谨慎的巡逻步兵,对叶勤道:“今晚,整个步兵衙门怕不是都要出动了。”
叶勤点头,心下为陶大和陶二担心起来,裕亲王薨逝,步兵衙门派了更多的八旗兵卒巡街,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找到务尔登和四贝勒。
为两座王府守夹道的小卒也比平时更精神一些,他们一看是讷尔特宜,问都没问一句,直接打开栅栏门放人通行,还贴心的接过两人的马,栓到了一旁的拴马石上。
这个时辰走夹道的,不用问,肯定是从小门去裕王府帮忙的,裕王府的正门已经戒严了,还是走小门更方便省事。
叶勤跟着讷尔特宜在夹道穿行,在一处停下,原来这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小门,讷尔特宜敲了敲小门,没一会,一个穿绿衣的小厮打开了门,不等小厮询问讷尔特宜开口问道:“博尔金在吗?”
原来是找他们长史的。
绿衣小厮回道:“长史不在府上,去对面的王府听命了。”
讷尔特宜再问道:“你们衍潢王爷在府呢?”
绿衣小厮:“我们王爷在府,您找王爷有事儿?”
讷尔特宜道:“劳你去给你们王爷带句话,问他今天的哨子还好用吗,就说爷在这里等他。”
这没头没脑的两句话,绿衣小厮有些拿不准讷尔特宜这是什么意思。
讷尔特宜将一个小荷包塞他手里,凑在他耳边道:“你尽管去带话,你们王爷听了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这绿衣小厮捏了捏手里的荷包,道:“您稍等,奴才这就进去带话,王爷来不来就不是奴才能说的准的了。”
讷尔特宜:“自然。”
绿衣小厮合上门,去给衍潢带话去了。
“你”
“我跟衍潢”讷尔特宜听到叶勤说话,转头想跟他解释两句,结果一转头,差点和叶勤脸对上,叶勤吓了一跳,身子反射性的往后仰,讷尔特宜忙扶住他的腰帮他稳住身体,被叶勤一把推开。
讷尔特宜面上讪讪,将剩下的话说完,道:“不熟,只好先问他们府上的长史博尔金,好搭话。”
衍潢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他能跟他熟才怪,他真正有交情的,是显王府的长史。
叶勤瓮声瓮气道:“多谢你了。”
他的声音在这夹道阴影夜色中苦闷又憋屈,听的讷尔特宜忍不住掏掏耳朵,宽慰道:“爷跟你说了,爷不会趁人之危,你别多心。”
叶勤:
叶勤憋着气,经过这一路通卡,叶勤原先心里那股子无处发泄要爆炸要报复的心情沉淀了下来,此时面对讷尔特宜,他尴尬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不住告诫自己,救妻儿要紧,救妻儿要紧
这个讷尔特宜,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非得说这些个混账话。
微妙的气氛慢慢在这狭窄的夹道里蔓延开来,当然,也可能只有讷尔特宜觉着微妙,叶勤只想时间走的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在这里拖的时间越长,妻儿就多一分危险。
叶勤不敢去想,妻儿被带去裕王府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讷尔特宜也看出了叶勤的焦躁,他轻咳一声,道:“这么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你在这里等着别动。”
说着就要沿着夹道继续往前走,叶勤忙用气音问道:“你要做什么去?”
讷尔特宜也用气音回道:“前面就是裕王府的小门,我去敲敲门,看会不会有人应答。”
叶勤忙道:“你问问”他说了三个字就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讷尔特宜理解道:“知道,我会问的。”
讷尔特宜往前走了大约二十来步,就转向东,敲响了裕王府的一扇小门。
没等讷尔特宜敲第二遍,小门就打开了,快的让讷尔特宜都诧异了一下。
开门的同样是一个绿衣小厮。
绿衣小厮明显是认识讷尔特宜的,奇怪问道:“三爷,您怎么没走正门?”
讷尔特宜:“你们世子呢?”
绿衣小厮:“前头忙着呢?”老王爷刚咽气,世子得看着给老王爷收拾遗容,布置灵堂呢。
讷尔特宜:“你们二爷呢?”
绿衣小厮:“二爷也在前头忙呢,三爷可是有要紧事要找咱们世子和二爷吗?”
讷尔特宜点头,道:“你去前头问问你们二爷,看他有没有空来一趟,我在这儿等他。”
绿衣小厮探头朝门外头瞧了一眼,见不远处还有个模糊的身影,不由吓了一跳。
讷尔特宜将他推回去,小声道:“放心,这夹道里就咱们两个人,怕什么?”
绿衣小厮一想也是,这是王府专用夹道,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但也打消了让讷尔特宜进门等的想法,关上门,去叫人去了。
讷尔特宜回来,叶勤问道:“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刚才讷尔特宜和门内的人是压着声音头对头说话的,叶勤这边根本没听清楚说了什么。
讷尔特宜道:“我让人把保绶、就是裕王府的二爷给叫过来,有什么事问他更清楚。”
叶勤:“你交友挺广。”
讷尔特宜轻轻一笑,道:“你就是总是躲着我,要不然,这些世子小爷的,你也能认识不少。”
叶勤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那是他不想交朋友吗?
他可真是想死了!谁不知道交友广阔的好处?
那是他不想吗?
那是他总是“遇人不淑”,给厌烦了,失去了交朋友的兴趣。
以前没遇到事儿的时候还好,现在遇到事儿了,叶勤方尝到求救无门的滋味儿。
在这被高墙的阴影遮蔽住的夜色中,叶勤脸上的无助和落寞被遮掩过去,他对讷尔特宜道:“我以后不躲你了,你也把你那肮脏的心思打消了吧。”
讷尔特宜:“以后再说吧。”
叶勤泄气:“我都老了,脸上都长褶子了,你到底还要追到什么时候?”
讷尔特宜调侃:“一辈子?就算你变成胡子花白的老头了,我也觉着你挺好看的。”
“你!”叶勤猛的将他推到墙上,举起拳头就要捶上去,结果一旁的门打开了,衍潢打着灯笼出来,见到举着拳头要锤人的叶勤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斗殴?”
怎么回事?不是德亨让人来找他的?
讷尔特宜忙开口道:“衍潢王爷,是我,讷尔特宜,这是叶勤,是德亨的阿玛,德亨出事了,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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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一百次》
陨星撞地球,除了将天给撞出个窟窿之外,还惊醒了上古大能。大能以大法力护住了万千生灵,却需生灵自救以补天,大能从天外之天长生界接引来三千小秘境,供地球生灵从中截取生机补天,杨夫作为闯秘境的一员,闯一次死一次,死一次活一次,等第一百次复活之后,他悟了:
大能原来是我自己,怪不得别人死了就是死了,我死了还能再活过来呢。
看我补天神技(此处暂且空白,因为作者还没有想出一个酷炫的神技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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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衍潢惊讶问道:“德亨出事了?他怎么了?”
叶勤压抑着怒气道:“王爷今日在小人家中引神鸟, 裕亲王爷入夜就薨逝了,王府长史一口咬定是小儿魇咒死了裕亲王,就在一刻钟前, 王府长史带着侍卫将小人妻儿锁拿到裕王府去了。”
衍潢不敢置信道:“怎么会这样?下晌的时候,我已经跟裕亲王爷说了,神鸟是我引的,没提德亨啊。”
讷尔特宜提醒道:“如今裕王爷已经薨逝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裕王府不知道现在是谁主事?恕在下直言,引神鸟原本就是您的主意,咱们现在得想个法子将德亨救出来才行。他才六岁,经不起惊吓和拷问的。”
衍潢:“你们想要本王怎么做?”
讷尔特宜:“在下恳请王爷随我等去裕王府陈情,说清楚神鸟之事,让裕王府放了德亨。”
衍潢很干脆:“好,本王随你们去。”
身后有个声音不赞同道:“王爷,不如先跟王妃禀报一声, 听听王妃的建议。”
衍潢道:“本王说的话就是王命, 父王在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建议父王, 事事都请示母命吗?”
“王爷,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衍潢:“你既不是这个意思,就闭嘴吧,省的叫外人看了笑话。”
衍潢又对讷尔特宜和叶勤道:“现在就去吗?还是等明天天亮了?”
叶勤着急道:“现在就去,小儿连一件衣裳都没带,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衍潢点头:“那就走吧。”看了一眼四周, 有些不确定问道:“从哪里走?”
衍潢也是从小被严格看管着长大的, 这夹道的小门, 他还真没怎么探过。
叶勤:
叶勤去看讷尔特宜, 讷尔特宜就道:“不如咱们去敲裕王府的后门?”
叶勤&衍潢:
走后门走上瘾了是吧?
衍潢:“本王还没走过裕王府的后门呢?你带路吧。”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兴奋。
讷尔特宜看了叶勤一眼,那眼神里的含义,怎么说呢,就换来了叶勤狠狠瞪视,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不知道是不是把牙给咬碎了,但他忍住了,隐而不发。
讷尔特宜缩缩脖子,带着衍潢向前面的那个他敲过的小门而去。叶勤跟上。
讷尔特宜再次敲响了小门,这回等的时间有点久,期间衍潢还回头将跟来的王府管事给轰走了,小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
开门的还是之前那个绿衣小厮,以及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孝衣的年轻人。
讷尔特宜向前探头,在昏暗的灯光里露出自己的脸,捏着嗓子道:“保绶,是我。”
保绶惊奇的看了他和他身后的两人一样,问道:“讷尔特宜,真的是你,这个时候,你走后门找爷什么事儿?”
讷尔特宜长话短说:“你们府上刚才是不是带进来一个孩子?叫德亨的。”
保绶:“你怎么知道?”
讷尔特宜:“那是我邻居,我当然知道。呶,这是德亨的阿玛,叶勤,他的妻儿奴婢都被你们王府长史冯多金带走了,我这不来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保绶举着灯笼看了一回叶勤,语音里就带上了调侃:“哦,这个就是叶勤啊,我说,咱们就隔了一条街,爷怎么就愣是没见过你呢?”
叶勤脸色顿时就黑透了。
讷尔特宜忙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保绶,神鸟的事儿跟德亨没关系,都是衍潢王爷引的,他就在这里,”讷尔特宜将衍潢显露出来给保绶看,继续道,“德亨可是宗室,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拿人,拿的还是个孩子,这恐怕对王府声誉有损。”
说到因为神鸟拿人的事儿,保绶也是一言难尽,他咳声叹气道:“唉,这事儿吧,爷也觉着办的太缺德了,今天下晌,衍潢王爷来的时候,父王明明并没有追究此事,但这是王妃下的命令,就连我那个做世子的哥哥都拿她没办法,在王妃面前,咱们做儿子的,就只有听命的份儿。”
衍潢突然开口道:“又是王妃,是不是做王妃的都这么多事儿。”
保绶忙跟他比划噤声的手势道:“我的小爷唉,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一副幸灾乐祸嗤之以鼻的模样。
衍潢道:“你们府上世子呢,有什么话本王去跟他说。白天的时候本王可是已经跟老王爷说好了,等他去了,本王会替他引神鸟,送他去长生天的。说不定老王爷就在这里看着呢?保绶,你是做儿子的,你可不能违逆了老王爷的意愿。”
大半夜的,又闷又热的狭窄夹道子里,衍潢这似是而非的夜话一出,保绶听了,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背后出了一层细毛汗。在旁听着的讷尔特宜也紧张的直咽口水,眼睛开始不自主的在黑夜中逡巡。
只有叶勤,一开口就是斩钉截铁道:“对,就是这个道理,走走,咱们快去找世子,让他赶快和萨满喇嘛和尚道士的准备给老王爷引神鸟的事儿”
说着,不由分说一把推开了保绶,自己当先从小们进了王府,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奇怪问道:“你们怎么还不走?等什么呢?”
衍潢也紧跟其后进了王府,嘴上不住的道:“走走走,咱们快去,保绶,你快带路。”
他跟叶勤都是外人,这黑灯瞎火的偏院,他们不认识路。
保绶和讷尔特宜对视一眼,讷尔特宜道:“走吧,你还不知道呢吧?叶勤和他太太今天下晌才从太后宫中出来,结果晚上他妻儿就被你们王府拿了,这事儿得弄清楚喽。跟恶霸一样上门拿人说出去毕竟不好听”
保绶无法,只好被讷尔特宜“挟持”着半推半就的带着叶勤和衍潢去了前面正殿,为裕亲王福全安置停灵的地方。
叶勤等一行人到达前殿的时候,冯多金刚将纳喇氏和德亨带到不久,冯多金派人去请裕亲王福晋去了,他正在和额尔赫布对峙。
冯多金明显是瞅准了额尔赫布不在牛角湾胡同的时候去叶勤家拿人的。
裕亲王刚薨逝,步军统领托合齐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一面派遣传信兵八百里加急去给正在巡幸塞外的康熙帝传报消息,一面调兵遣将,巡守各门各街,尤其是裕亲王府附近的各街道,严禁趁乱寻衅滋事,一经查获,严惩不贷。
因为这内城住着的都是旗人,且以八旗官兵为主,裕王府落座在正蓝旗界域内,而正蓝旗内宗室大爷尤其多,未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托合齐协商正蓝旗满洲都统延信,吩咐其手下佐领,配合托合齐维持治安。
延信,肃武亲王豪格之孙,多罗温良郡王猛峨第三子,兄长延绶袭封多罗贝勒,侄子衍潢袭封显亲王,他自己虽然只是一个三等奉国将军,但他本人深受康熙看重,在康熙四十年擢任议政大臣,授正蓝旗满洲都统。
托合齐,万琉哈氏,妹妹入宫侍候康熙帝,生子胤祹后,封为定贵人,全家转为内务府包衣。
但在入内务府包衣之前,万琉哈氏一家都是安亲王府的家奴,当然,好听点叫家人。康熙帝的后妃,但凡生子的,都有晋升,或为嫔,或为妃,但万琉哈氏生下皇十二子胤祹之后,胤祹被送去给苏麻喇姑抚育,万琉哈氏位份还是贵人,只是给了个封号“定”,这由不得不让人心里犯嘀咕,是不是跟她出身安亲王府有关。
万琉哈氏虽然没有晋升,但她的兄长托合齐却受到了重用,先是在内务府挂职,成为康熙帝心腹之后,在去年任步军统领,也就是以后众所周知的“九门提督”,官居正二品。
托合齐虽然升任步军统领,但他人还是包衣,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见到额尔赫布等这等宗室子还是要行礼自称奴才的。
当然,他官职在身,还是武官,在出公务的时候是不用跪拜的,不过在这些宗室大爷面前,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额尔赫布正是受延信管辖下的宗室佐领,所以,延信有吩咐,他责无旁贷。当冯多金带领侍卫去牛角湾胡同的时候,他和其他参领、佐领们正在延信和托合齐这里听调令呢,等心腹终于将冯多金闯胡同拿人的行为告知与他的时候,冯多金已经带着纳喇氏和德亨几个回到王府了。
额尔赫布心下剧烈一跳,觉着这事儿有些麻烦了,他跟都统延信秘密汇报一番,延信也觉着这事儿有些扎手,但德亨是他手下的宗室子,一旦德亨坐实了“魇咒”的罪名,额尔赫布和他这个都统有监察不利之罪,都会受到牵连。
因为是白天才发生的事情,延信本人没有看到大片神鸟聚集半空的场景,他只是事后听人说起,他只当是有人无聊夸大其词搞噱头,并没有在意,此时方觉着事情或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而且,他还不知道,他的王爷侄子衍潢也被牵连其中,还自己找上门来了,所以,他只是示意额尔赫布去听情况,自己则是留下来继续听托合齐安排今夜以及接下来几天防务事宜。
托合齐自然看到额尔赫布离开了,他并不在意额尔赫布在他布置防务的时候,一声招呼都没跟他打声就冒然离开了,呵,他有自己的分内事情要做。
托合齐作为康熙心腹,他除了步军统领的正则之外,他还要在康熙帝外出时,秘密奏报在京王公大臣的情况,其言行、交往乃至家庭纠纷,都一一包括其中。或者说,密报监测才是他的正职,步军统领只是副职。
其实额尔赫布因为什么而离开,他心里门儿清,自从那个叶勤拿着风扇招摇过市,他和他的六岁儿子德亨,就已经被他如实报给康熙帝了。
康熙帝的密信匣子里,至少有两份是关于德亨的奏报,第三份还在路上。
第一份是他没种痘,擅自去恭亲王府参加丧礼,不仅获得了福晋夫人太太们的喜爱,还结交了皇孙弘晖,两人频繁通信。
第二份是他和法国传教士利圣学交好,两人合作造出了风扇。
第三份就是他和衍潢王爷相识,两人合力引来大片神鸟,引的隔壁裕亲王福全从病床上起身观看:臣以为,此神鸟聚集乃德亨召唤所致,衍潢王爷辅助而已。
所以,闹吧,你们就闹吧,等皇上回来,你们就知道厉害了,哼!
延信是隐约知道托合齐的工作性质的,所以,他对托合齐很是客气。
延信:“额尔赫布佐领内旗人出了一些岔子,本都统就先让他去处理了,本都统在这里,统领但凡有任何差遣,延信别无二话。”
托合齐忙躬身行礼,惶恐道:“都统言重了,托合齐不敢。”
延信笑笑,并不受他这个礼,一直等托合齐将所有有关他这个都统的防务都安排完之后,他才将副手留给托合齐听任差遣,他自己则是去了后方正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尔赫布到的不早不晚,正好在王府正殿前和冯多金相遇,他瞥了一眼身后被侍卫团团围住的纳喇氏和德亨四人,见他们形容并不狼狈,且面上无伤,心道看来真的只是拿人,并没有动手,就道:
“冯长史,不知我佐领内人犯了何罪,要冯长史亲自去拿人?”
冯多金跟额尔赫布草草一拱手,他是王府长史,官居正三品,还要比额尔赫布高两级,额尔赫布固然是宗室,但他还是裕王爷的表弟呢,所以,冯多金对额尔赫布硬气的很。
冯多金冷笑道:“今日德亨召唤神鸟‘魇咒’裕王爷之事,佐领也是亲眼所见,现在倒问本长史犯了何罪,岂不是明知故问了?”
额尔赫布:“不知道冯长史是奉了何人之命去拿的人?”
冯多金向北一拱手,道:“自然是奉的裕亲王福晋之命去拿的人。”说罢,吩咐左右一侍卫,道:“你去禀报福晋,就说罪人德亨已经拿来,请福晋示下。”
侍卫领命而去。
冯多金和额尔赫布在正殿外对峙,已经引来了其他人注意。
裕亲王福全作为康熙帝最受信任的亲哥哥,掌领上三旗中的正白旗,从他下午回光返照之际,他就吩咐左右去请了正白旗的在京都统以及其他该来之人,留下遗言,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福全这种情况十分罕见,但凡病重之人,即便是有回光返照之相,那也只是睁开眼看看身边人,留下模糊不清的一两句话,就离世了。
福全倒好,他不仅能起身临窗眺望神鸟,还能有时间召人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有人甚至还知道,在等待的过程中,福全还有时间和精力给弟弟康熙帝上了最后一道折子。
福全入夜离世之后,正白旗在京都统和大臣也没离开,就直接披麻戴孝留下来为他操持后事了。
所以,这会子过来的人有议政大臣兵部尚书马尔汉,有正白旗满洲都统塞尔弼,正白旗蒙古副都统观音保,正蓝旗蒙古副都统隆科多,宗人府、内务府、礼部等官员以及就近王府等执事等。
马尔汉是正白旗人,众人以马尔汉为首向冯多金和额尔赫布走来。
马尔汉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小儿子才十岁,小女儿还未参加选秀,可见他老当益壮,此时一身孝服的马尔汉就问道:“何故喧哗?冯多金,你这又是刀又是枪的,这是在做什么?”
冯多金激动道:“老尚书,还请您为裕王爷做主,他老人家死的蹊跷啊!”
马尔汉好悬没给冯多金一个冷笑,道:“冯长史此话从何而来,裕王爷临终前与我等吩咐后事,言语清晰明了,何来死的蹊跷之说?”
冯多金痛哭流涕道:“言语清晰明了,这难道还不蹊跷吗?”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觉着冯多金这话十分有道理。
被侍卫包围的德亨不禁在心里大骂“愚昧无知”,还有在地震中身亡还在托举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人是一种很神奇,并且有着无限可能的动物。
乌鸦作为满洲人的神鸟,在满人心中有着特殊的意义,裕亲王福全在回光返照之际看见大片神鸟在他眼前盘旋聚集,认为这是神灵对他的接引,他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福报,从而激发出他身体最后的能量,让他能下命令,能写信,能与亲人和臣子做最后的告别。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
这其实是一种好事,但被冯多金这等愚昧的人一闹,竟成了别人的罪过。
此时相对天真的德亨还不知道,这世间聪明人很多,或许并不是人家“愚昧无知”?
马尔汉问冯多金:“那你是什么意思?”
冯多金擦了把鼻涕泪水,指着被侍卫围着的德亨愤恨道:“奴才要烧了这个巫童,给王爷报仇。”
“呵,愚蠢!”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一个萨满打扮的萨满巫师走了过来。
阿萨兰徐徐踱步过来,跟众人只是做点头致意,他举着巫师杖,目光灼灼的看着冯多金,语声嘶哑,带着奇异的韵律,就像是在念咒语一般,说道:“你既知这是巫童,你烧死了他,难道就不怕萨满大神降罪与王府吗?”
冯多金先是被阿萨兰这副形容和摄人的视线,以及他表现出来的威势吓了一跳在场的但凡是旗人,就没有不惧怕萨满巫师的他心神一时被摄,对阿萨兰的话就过了耳朵没有过脑子,他一副为裕亲王视死如归的坚贞表情道:“冯某作为王府奴才,深受裕王爷重恩,为他老人家报仇而死,何惧之有?!”
场面顿时一静。
阿萨兰冷声道:“槛外人竟不知,冯长史什么时候能代表王府了?”
人群中就有一个人小声提醒道:“萨满说的是降罪与王府,不是降罪与你冯长史,冯长史你莫要自视甚高了。”
冯长史:
冯长史忍着一时羞愤道:“冯某是奉福晋之命拿人,难道福晋也担不起王府之责吗?萨满诘问冯某,又是何意?”
“有本世子在,何需母妃为王府担责?若果真如此,为人子的岂非不孝?”
众人给来人让出道路来,是裕亲王世子保泰。
保泰作为康熙帝亲封的世子,是这王府毋庸置疑的主人,父王死了,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刚从丧仪官手里暂时脱身,就听到正殿前起了争执的信报,他便过来查看原委,结果刚走近,就听到冯多金的话。
保泰是侧福晋瓜尔佳氏所出,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是他的嫡母。裕亲王终年五十一岁,世子保泰却只有二十二岁,这里面的事情难以言说,但看亲王福晋亲自给长史下令去拿人,而不是有事情吩咐世子去做,可见这嫡母和世子,并不是同心共度之人。
冯长史没有给保泰请安,而是道:“世子,魇咒王爷之人已经拿住了,世子有何吩咐?”
保泰看了冯长史一会,突然飞起一脚给了冯长史一个窝心脚,怒骂道:“不知死活的狗奴才!”
冯长史如一只被踹飞的野狗一般飞过德亨的头顶,撞到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三人一起摔到十几米远的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冯长史“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倒地不起了。
估计是晕厥过去了。
马尔汉等众人都被他这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马尔汉开口道:“世子,王爷灵前动武,是不是不大合适?”
保泰拍了拍自己掀起来的衣角,捋了捋因为突然动作翻起来的马蹄袖,无所谓道:“要是父王还在,这个冯多金如此行事,父王早处置了他,哪里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你父王要是还在,也不会放任你殴打长史?!”一个怒急而颤抖的苍老女声如此道。
众人转过身去,躬身礼道:“见过裕亲王福晋。”
西鲁克氏压抑着怒气道:“不敢当,一个不能为夫君鸣冤报仇的未亡人罢了。”
“诸位大人都在,都比我这老婆子懂道理,知道朝廷法纪,诸位大人为老婆子评评理,世子当众殴打王府长史,该当何罪?马尔汉,你是皇上器重的议政大臣,咱们都服你,你来说。”
马尔汉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一下,平静道:“这个嘛,得先弄清事情始末,案情明晰,才能引经据典,定下罪名,然后上报皇上,由圣上裁决。”
好个狡猾的老狐狸,说话滴水不漏,而且不偏不倚,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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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明天上夹子,更新在接近24点的时候
保泰赞同道:“说的好, 是得弄清始末。这狗奴才假传母妃命令,随意去外旗拿人,拿的还是宗室子, 简直目无法纪,胆大包天,他是我王府的奴才,本世子只是稍作惩罚, 何错之有?”
西鲁特氏:“是本王妃让他去拿的人”
不等西鲁特氏说完,保泰就咋咋呼呼惊讶道:“这狗奴才说的话竟然是真的,真的是母妃下的命令去人家正蓝旗家里拿的人?母妃,您确定吗?八旗可是有规定,擅自去别旗拿人是要先知会该旗都统和佐领的,母妃,您事先跟延信都统打过招呼了吗?”
已经来了有一会儿的延信这个时候就开口道:“回世子,王妃并未提前知会本都统, 本都统也很想知道, 王妃到底是因为什么派遣冯长史闯进我正蓝旗旗人家中,用这些如狼似虎的皇家侍卫去拿一个六岁孩童?”
“一个乳臭未干的六岁孩童, 他能犯下什么样罪大恶极的事情,才顾不得裕王爷刚辞世,就遣带刀侍卫去拿人呢?”
“本都统也很想知道,这孩童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要王妃冒着得罪我正蓝旗的风险,去越界拿人呢?”隆科多抱着手臂, 老神在在道。
隆科多是康熙帝的表弟, 本人是镶黄旗人, 御前一等侍卫, 但他被康熙兼任为正蓝旗蒙古副都统,管理正蓝旗蒙古事务,所以此时就以正蓝旗自居。
正蓝旗都统衙门就在崇文门内,可巧今天中午那会他就在崇文门内办公,有幸见到了大批神鸟黑压压的朝裕王府那边飞的景象,他心觉有异,便寻迹来到了裕亲王府拜访,遇到衍潢来看望裕亲王。衍潢和裕亲王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旁听着,方明白那一大群神鸟是衍潢引过来的,裕亲王自觉大限将至,他还笑言他去了后,要衍潢帮着引神鸟呢。
他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现下又有了变故,竟然将这引神鸟的事儿变作一个罪名,给安到了一个六岁小儿身上。
岂不是奇也怪哉。
这里有马尔汉和正白旗正蓝旗都统在,本轮不到隆科多一个蒙古副都统说话,但谁让他是康熙帝的表弟呢?佟家素有佟半朝之称,他此时说话,也是很有分量的。
正白旗蒙古副都统观音保就道:“听闻佟侍卫今天下午就在裕亲王府,难道您没看到今天中午的异象?”
隆科多:“异象?你若是说那群飞来的神鸟的话,天坛、地坛、先农坛那边,甚至紫禁城中,神鸟都比我今天看到的多的多,这也算异象吗?而且,正因为我今天下午就在王府,才知道神鸟聚集之事跟那小儿无关呐。”
观音保:“多少人都亲眼看到那个叫德亨的小儿吹哨引鸟,佟侍卫说跟那小儿无关,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隆科多吊儿郎当道:“亲眼看到?你观音保听的又是何人之语?你不用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隆科多却是亲耳听衍潢王爷和裕亲王爷亲口说的,神鸟是衍潢王爷自己引的,跟你说的那个叫德亨的小儿无关呐。”
又问观音保:“怎么,你竟然不知道裕王爷和衍潢王爷说了什么话吗?也难怪你会偏听偏信了。”
观音保隐怒:“你隆科多,这是我正白旗之内事务,你个镶黄旗的,还是少插手为好。”
隆科多会怕他?张口就是:“好个正白旗的事务,你个正白旗的,不在你们本旗之内窝着,来我正蓝旗拿人做什么?你们拿了我正蓝旗的旗人,你还要爷少插手,爷今儿还就告诉你了:门儿都没有!”
德亨瞪着大眼睛,好奇的不住打量“飞扬跋扈”的隆科多。
嚯,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隆科多啊,这个时候的他看着还挺年轻的,也就三十来岁吧?长的倒是一副相貌堂堂的正经模样。
此时的隆科多还不是日后那个权倾朝野的佟国舅,德亨倒不是觉着隆科多就真站他这边了,能开口为他说话,估计这人纯粹是被那个观音保给激的脾气上来了,专门跟那个观音保对着干呢。
西鲁克氏道:“隆科多,你是要为那个德亨作保吗?”
隆科多哧道:“王妃莫要将事情给混淆了,我说的是您派那个冯多金去正蓝旗地界儿拿人,未曾知会我正蓝旗都统和佐领之事,至于那引鸟之事,还需继续调查,若查明,事情果真不是他做下的,我隆科多为之作保又如何?”
西鲁克氏:“冯多金说,他在叶勤家中,亲眼看到的德亨引鸟,难道是他在胡说八道,蒙骗本未亡人?”
隆科多奇怪:“难道冯多金没有跟您说,他在那个德亨身边,还见到了衍潢王爷?”
西鲁克氏:“衍潢王爷身份贵重”
隆科多好笑的接口道:“德亨小儿只是个闲散宗室,无人在意,于是您就将事儿全都推到他的头上,反倒半句不提‘身份贵重’的衍潢王爷是吗?我说王妃,您这样,是不是太过‘势利眼’了?”
西鲁克氏恼羞成怒:“你”
观音保怒容道:“隆科多,你如何对王妃不敬?”
隆科多斜眼道:“观音保,你这个正白旗蒙古副都统当的很尽职尽责嘛。怎么,你们都统不在,你这猢狲就在家称大圣了?”
西鲁克氏未嫁之前是正白旗蒙古籍,观音保作为副都统,一再为她发声本无可厚非。但西鲁克氏未出嫁前的副都统还不是观音保呢,她现在是王妃,出嫁从夫,在旗是正白旗满洲,正白旗满洲都统塞尔弼就在场,塞尔弼还是马尔汉的侄子,两个真正需要为她发声的人可以名正言顺的为她“主持公道”,但两人偏偏就冷眼旁观一言不发的看她与观音保和隆科多搅口舌。
观音保如此积极的为西鲁克氏出头,不由让人怀疑,她跟观音保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在场的无一不是朝中之臣,也是满清有名的大家族,他们一遇事就往政治斗争上去想实在已经是本能了。
观音保,出自瓜尔佳氏,是太子妃的亲弟弟。
观音保冷声道:“正是因为都统随圣驾西巡,某作为副都统,才要成为王妃的臂助,倒不像是你,一味的公器私用,搅乱浑水。”
隆科多:“你们是非不分,就轻避重,又是何道理?还有,塞尔弼都统还在这里呢,观音保你上蹿下跳的可有问过他?”
观音保:“你隆科多言语蛮横”
“够了,先父灵前,两位就不要斗嘴了吧。”保泰见两人不再说正事,反倒斗起嘴来,就出声阻止道。
隆科多和观音保互相以眼神杀死对方一回,住口不再说话,人家正经丧家都发话了,他们自然不会没有眼色。
保泰去看马尔汉,马尔汉道:“世子,这事情因引鸟而起,奴才建议,还是要将衍潢王爷叫来问一问方才妥当。”
马尔汉是正白旗籍,福全是旗主,保泰是世子,不管他是议政大臣也好,七十老人也罢,在王府内,福全是主子,保泰是小主子,而他,就是老奴。
你看,福全主子去了,他马尔汉,得穿着孝服来给主子哭丧,他亲爹去的时候,他的孝服就是这么穿的。
保泰:“衍潢王爷已经到了多时了。”
衍潢听到这里,就从人群后方的大殿拐角处走出来,边走边道:“不错,本王已经到了很久了,听了一场颠倒黑白的大戏,真是比戏台上唱的还要热闹几分呢。要本王看,裕王爷治丧的戏台子也不用置办了,你们上去唱一唱岂不是好?”
这可真是,小儿无知之言。
或者要称之为,初生牛犊不怕虎,因为无知,所以没有畏惧之心,什么大实话都能说的出口,也敢说的出口。
衍潢今年五月份才过的十三岁生日,正是天不怕地不怕恨不能将天捅个窟窿看看天外头有什么的年纪,而且,这一年来,他因为被管束着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做这个是错的,做那个也是错的,偏他长了一副聪明的脑子,看出来是有人在限制他的王权,根本不是在为他着想,而只是想摆弄他罢了。
这一认知助长了他的逆反心理,在见到不平事的时候就非得要管一管,谁说都不行,尤其是引鸟的事他已经全部都揽下来了,偏有人就是听不懂人话,这不是无视他这个王爷,将他说的话当放屁是什么?
哼,不就是看他年纪小,欺负他吗,他还偏就不让人欺负了。
众人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衍潢就带着叶勤和讷尔特宜大摇大摆的从人群中穿过,保绶低头缩脑的绕着人群走,去到亲哥保泰身后,小小声叫了一声:“哥。”
无视了西鲁特氏。
西鲁特氏鄙夷的看了眼保绶,冷哼一声,也无视了他。
一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无需在意。
保泰却是含糊的夸了自己亲弟弟一句:“干得好。”果然上阵父子兵,亲弟弟就是靠谱。
叶勤的确已经到了很长时间了,他刚到的时候,冯多金才将德亨几个带到王府,额尔赫布恰好与他在殿前碰上,两人谁都不让谁的开始对峙,叶勤想都没想过就要冲上去理论,但被保绶和讷尔特宜给拉住了。
讷尔特宜道:“你向偏殿那边看,那里面来了好多的大人,他们已经注意到我哥和冯多金了,咱们先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
保绶也道:“事关我父王,王妃要处置一个小孩子,这些大人们一定要问清楚的,要不然不好在皇上面前回话。”
在福全灵前处理一个小孩子,还是敏感的“巫蛊”之事,康熙帝一定会仔细询问的,而且是将今日所有在场人都叫到一起听问。
叶勤焦急问道:“那我太太和德亨,他们会怎么样?”
讷尔特宜安抚道:“先看看再说,咱们已经到了王府了,在这里你也能看到到妻儿,你急什么?大不了等会事情不对,你再冲出去保护他们也来得及?”
保绶连连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样儿,咱们见机行事吧,咱们不要给我哥添麻烦啊,哎哎那些老大人们出来了,我哥也快来了”
他们就猫在这里听壁角,叶勤听了一会,心里的焦急就慢慢纾解开来,这世间还是有明白人在的。
皇上的表弟就是个很明白事理的明白人,这些正白旗的恶霸去他们正蓝旗拿人本来就不对,他的德亨就是闯了再大的祸,也有他们正蓝旗的都统和佐领处置,用得着他们正白旗的多事儿?
叶勤随衍潢走出来,走到人群中间的时候,紧走两步,推开挡在前头的一个侍卫,来到妻儿身边。
叶勤将德亨抱起放在臂弯里,见他好好的,就对纳喇氏道:“你别怕,我找了帮手来。”
纳喇氏也神情激动道:“我看到了,你,你真的找了帮手来。”
叶勤冷笑道:“咱们就看着吧,这事儿没完。”
纳喇氏:“那些大人们,会怎么处置咱们家?”
叶勤这时候已经光棍了,道:“不知道,大不了咱们一家一起死,让他们谁都不好过。”
不是叶勤将脑袋顶在了天上,他现在要是突然死了,这里的所有人都要负责,除非他们将德亨魇咒裕王爷的事儿给办成铁案。
是他们一家罪有应得。
叶勤看了半天,也慢慢回过一些味儿来了。
像是马尔汉这样的老大人不欲多事,王妃要处死德亨,必须得符合朝廷律法;都统延信和佐领额尔赫布不想受连带之责,要保德亨清白;隆科多,他想通过为本旗之人拿事儿,彰显他的威风;宗人府的人冷眼旁观,暂且还没人站出来说话;内务府,他们是奴才,是听命令办事儿的;托合齐,步军统领,估计是来维持秩序的吧;保泰和保绶兄弟两个,说不定是想趁着此事将王妃给彻底压下去?
至于那个观音保,他十分可疑,他一定还带着其他目的在为裕王妃说话,就是不知道处死德亨,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有裕王妃,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针对他的德亨?难道真的是在裕王爷报仇?
在来之前,叶勤或许会信真的是德亨闯了祸王府的人才来拿人的,现在,他只觉着拿人这事儿疑云密布,可能拿人就是个幌子,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至于这个目的是什么,他就实在是想不到了。
德亨在叶勤耳边小声问道:“阿玛,那个观音保是谁?”
叶勤还真知道,也小声回道:“他是太子妃的弟弟,是正白旗蒙古副都统。”
太子妃的弟弟为什么要站裕王妃一边?他们利益一致?能看出来,像是马尔汉这些正白旗之人,都是拥立保泰这个世子的,但若是王妃和世子斗法,也用不着将他给牵扯进来吧?
裕王爷,裕王爷,嫡母和庶子争斗的焦点在家主福全身上,通过追究福全的死因,王妃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如果福全真的是德亨咒死的,作为儿子的保泰会袖手旁观?保泰会依例处死德亨,王妃并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如果王妃明知道福全的死跟德亨没有关系,仍旧大张旗鼓的将德亨给拿来,保泰不会让一个小孩子在自己生父面前含冤而死,因为这样会让福全的魂灵不得安宁,那他就会和王妃对上,但王妃早就和保泰对上了,实在用不着将德亨给牵扯进来。还是说不通。
德亨实在想不明白,处死他,对王妃和观音保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边,衍潢手里上下抛着一个木制哨子,盯着裕王妃和观音保道:“本王说神鸟是本王引来的时候,观音保不在,王妃您可是在的,您是没听到本王和裕王爷说的话吗?您为什么一定要去拿德亨呢?难道真的像隆科多侍卫说的,您这是欺软怕硬?”
“您要是因为裕王爷辞世有怒火发不出来,本王就在这里,来来来,本王任你打骂,若是能让王妃泄愤一二,也是本王的孝道了。”
这话,就十分的没有道理。
西鲁克氏道:“小王爷慎言,这里不是玩闹的地方。”
一句“小王爷”,激怒了衍潢。
他现在就是康熙帝亲自册封的名正言顺的显亲王,何须在王爷之前加一个“小”字?
衍潢对着马尔汉他们哈哈一笑,咬着牙根面色狰狞道:“看来裕王妃是被痰迷了心窍了,已经听不懂人话了。保泰,你是世子,也是孝子,你居然没有照顾好嫡母,不仅让她下乱命,还让她跑出来丢人现眼,怎么,你是想将裕王爷的后事交给一个被迷了心窍的疯子打理吗?”
“保泰,裕王爷临终前说的话才过了一个下午,你就记不得了?保泰,你大不孝啊!”
福全临终前说了什么?
保泰忙低头惭愧道:“显王爷教训的是,是保泰这个做儿子的不孝父王,不孝嫡母了。”他对着已经变了面色的西鲁特氏道,“母妃,父王临终前,要儿子好好孝敬母妃,‘万事不要母妃操劳’,儿子这就让人伺候您回后殿休息,来人!”
保泰一声令下,从周围冲出来数不清的侍卫和奴仆来,西鲁特氏面色大变,质问道:“保泰,你想做什么?!”
和西鲁特氏一起来的侧福晋瓜尔佳氏、庶福晋纳喇氏、富察氏、世子妃孟佳氏、保绶福晋佟佳氏以及她们带来的侍女嬷嬷等女眷们也纷纷变色,相互簇拥着紧张的看着向她们围困而来的气势汹汹的王府侍卫们。
保泰下令道:“请母妃和庶母们回后殿修养。孙福宝,你拿着本世子的帖子去请太医,就说王妃哀痛太过,痰迷了心窍,要太医来救治。”
孙福宝是保泰的哈哈珠子,绝对以他马首是瞻。
孙福宝单膝点地,应道:“喳。”然后领命而去。
西鲁特氏大怒道:“你敢!”
观音保也站出来道:“保泰,你可想好了,当着大家伙的面,你幽禁嫡母,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保泰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骂道:“观音保,你目无主上,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保泰也是你能叫的,来人,掌嘴!”
立即有四个侍卫冲上前围住了观音保,出手就要拿他。
观音保反抗道:“你们敢动老子一下试试?!”
保泰冷笑一声,上前疾走两步蓄力,对着被侍卫钳制住臂膀无力躲避的观音保肩头就是一脚。
这一脚因为蓄力,力道可比他踹冯多金那一脚重多了,但观音保是武将,身体素质强悍,且保泰踹的也不是脏腑等要害,所以他受了这一脚,只是闷哼一声,看着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
保泰还要来第二脚,被忙上来拦人的隆科多和塞尔弼给抱住身子,治住了他的动作。
额滴个长生天嘞,他们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保泰这么冲动易怒暴力的吗?
他踹冯多金踹也就踹了,那是自家奴才,他想怎么踹就怎么踹,他们这些爷早就见怪不怪,视作寻常了,因为他们在自己家,也是这么对惹他们不快的奴才的。
但观音保可不是一般的奴才,他是皇上的奴才,太子妃的亲弟弟,观音保可是太子的奴才。
你保泰可真是傻大胆,你踹他一脚也就罢了,你还想再踹第二脚,你想做什么?
你世子的爵位不要了?
你只是世子,还不是裕亲王呢!
保泰大怒道:“没眼色的狗奴才!爷今日不给他个教训,爷就不用在正白旗混了!”
辖制不住手底下的旗人,保泰要如何接收父亲的遗产正白旗?他这个主子失去了威势,以后手底下的旗人人人都以观音保为例,他以后还怎么做主子?
这个时候的保泰还不知道,他或许压根就接手不了正白旗?
正白旗是上三旗之一,它真正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福全是因为他是康熙帝的亲哥哥,对弟弟康熙帝忠心耿耿,且是名声赫赫战功赫赫保皇的贤王,康熙帝让亲哥哥领正白旗,是出于信重和爱护,这并不意味着,康熙帝就会信重和爱护侄子保泰了。
保泰只是一个二十啷当的小青年,他寸功未建,也未显现过人的才能,康熙帝将正白旗交给他,他接的住吗?
但父死子继的传统观念在此,保泰说他是正白旗的主子也不算错。
这不康熙帝还没将正白旗收回呢吗?
隆科多劝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就算了,算了啊,让人看着不好。”
塞尔弼也道:“等都统乌尔衮回来,将观音保交由他处置就行了,世子不必动怒。”乌尔衮是正白旗蒙古都统,观音保是副都统,是乌尔衮的副手。
有隆科多和塞尔弼两个连番劝导,给足了保泰面子,保泰才作罢,一挥手,怒道:“你们还等什么?将人带走!”
侍卫们齐声应“是”,然后腰刀半出鞘,示意西鲁特氏她们自己走,要不然他们就要用强了。
西鲁特氏在侍女仆妇的搀扶下抖如筛糠,眼睛看着马尔汉和塞尔弼,道:“马尔汉,你就任由他欺负我这个未亡人?”
马尔汉叹道:“王妃啊,王爷刚薨逝,皇上在热河,尚未收到消息,等收到消息,不管是有旨意示下,还是皇上直接回銮,都会有丧事经理人来为裕王爷经理丧事。到时候,您若是有什么冤屈,尽可以和经理人说明,或者等皇上回来向皇上陈情,请皇上处置?”
有恭亲王常宁的丧事在先,裕亲王的丧事也不会脱了形状,你是嫡母,你着急什么啊,世子不敢把你怎么样的,等皇上回来了,你有多少话说不得?
还是说,你就是要趁着皇上没回之前搞定一些事情?
裕亲王福全临终之前,吩咐后事,留下遗言,的确有让保泰要好好孝敬嫡母,也说过“不要让嫡母操劳”这样的话。
其实听遗言的马尔汉等都听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意思就是以后王府就交给保泰了,他要孝敬嫡母西鲁克氏,但王府事务,就不需要西鲁克氏操心了。
西鲁克氏只要享受儿子的孝敬,安享晚年就行了。
但这事儿吧,福全为了西鲁克氏的面子着想,说的是隐语,没有将话挑明,说的那样绝对。
哦,“本王信不过你,王府主人是保泰,你这个嫡母就安静待在后院过日子就行了”,这样的话说出来,不仅不顾念夫妻恩情,还十分的绝情绝意,福全是万万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但“好好孝敬嫡母,不要让嫡母操劳”这句话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孝顺,孝顺,听嫡母的话就是最大的孝顺呐!
西鲁克氏完全可以凭借这句话,拿孝道压保泰一头。
这也是保泰作为人子,最憋屈的地方。
马尔汉人老成精,对西鲁克氏这浅显的手段一望既知。
马尔汉觉着西鲁克氏挺聪明的,但也就是一些小聪明了,她这点子聪明在他们这等朝臣看来,太过儿戏了。
世子就是世子,也是以后的裕亲王。他还年轻,才二十来岁,你西鲁克氏已经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了,就算一时拿住了王府权柄,那又有什么用呢?
王府明面上万事还是要保泰这个王爷出面,难道那个冯多金能代替的了保泰去面圣,去做王爷吗?
这王府,迟早是保泰的。
他不信西鲁克氏想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么,西鲁克氏今日闹这么一出,就不是简单的王府权柄之争了。
“不错,恭亲王薨逝,汗阿玛下旨,让在京皇子经理其丧事,如今裕亲王薨逝,汗阿玛只会更加哀痛抚恤,让我等在京皇子亲至,经理丧事的。”胤禩从分开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福顺。
众人纷纷行礼:“八贝勒。”
胤禩摆摆手,道:“免礼。”
胤禩看了一眼叶勤,重点在他怀里抱着的德亨身上看了好几眼,心道这个小儿看着玉雪可爱的,还挺能惹事儿。
胤禩贝勒府就在裕王府隔壁,按说这边皇伯父死了,他要第一时间来王府致哀的,但他今天跟叶勤前后脚进宫了,他先去惠妃、良妃宫里走了一趟,然后又去了胤禟、胤礻我那里走了一趟,等两人下学之后,三人一起去宁寿宫看了会太后和叶勤、纳喇氏,然后又去养心殿看了会如何造风扇,回府之后没多久,裕亲王福全就薨逝了。
所以,他是不知道中午和下午自己王府这边发生的事情的。
他一面换衣裳,一面问左右具体情况,又跟府上幕僚聊了一会裕亲王薨逝会带来的朝中变局,正说着呢,福顺就一身狼狈的找来了。
他的大外甥德亨,被王府拿走了,福顺请贝勒爷去王府帮忙救人。
胤禩一开始是犹豫的,什么巫蛊什么魇咒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他沾上说不定就要惹一身骚。
但他的幕僚谏言说:“贝勒爷府邸就与裕王府一墙之隔,裕王爷薨逝,贝勒爷不仅要去,还得要第一个到。德亨小儿这事儿,您是避免不了要遇上的。”
胤禩早晚要去裕王府,这事儿他早晚都要遇上,倒不如尽快赶过去,也好显的他仁义体下。
况且,什么巫蛊什么魇咒的,都让人摆在明面上了,那还叫巫蛊魇咒吗?
这事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它另有隐情,八贝勒您去了,正好看看这隐情为何?
于是胤禩这不就来了。
但他还是来的有些晚了,对峙已经过去了,但他也来的也并不晚,因为“王妃拿人”这件事的起因和目的还没有弄清楚。
胤禩来的时候听了一个尾巴,立即意识到了王妃和世子的纷争,他自然是站世子保泰的,傻子都知道要站更有政治优势的世子的。
胤禩对西鲁特氏道:“王妃尽管回后殿歇息,前头这些事儿,自有我们这些爷们料理。”
西鲁特氏环视一周,她没想到,这个德亨,居然能引来这么多人和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儿。他的佐领和都统都为他说话,那个衍潢也被他笼络住了,也甘愿为他担下所有,还有隆科多这个意外,不管不顾的只想着出风头,还有保绶,似乎和叶勤相交匪浅的样子这些都不是她掌握的消息。
马尔汉这个老匹夫居然袖手旁观,任由正蓝旗的人欺负她,现场除了观音保,居然没有一个人是站她这边的。
今天行事确实太匆忙了,没有叫来更多的帮手,今日之打算恐怕要失手了,她只能将不忿和屈辱往肚子里吞。
西鲁克氏神色勉强道:“既有八贝勒吩咐,我等未亡人,就不在此多事儿了。只是,观音保”
胤禩去看保泰,保泰冷笑一声,对还在钳制观音保的四个侍卫挥挥手,侍卫收到指令,放开了观音保。
观音保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在地上狠狠“呸”出一口带着血水的唾沫出来,恶狠狠的盯着保泰。
那一脚力道十足,他已然是受伤了。
保绶站在兄长保泰面前,狠狠的瞪了回去,半点不带怕的。
目送西鲁克氏一行女眷向后殿走去,胤禩对众人道:“站在外头像个什么样子,不如入偏殿再续话。”
保泰微微躬身请道:“贝勒爷,诸位,请随我来。”
保泰带着包括叶勤、德亨、纳喇氏和小福陶牛牛在内的所有人进入偏殿,保绶落在后头,指示家奴道:“将那个冯多金弄醒,等会还要他回话呢。”
一个家奴从正殿场院里立着的太平缸里舀了一瓢水,兜头泼在已经昏厥多时的冯多金头上,将他浇醒,用麻绳将他绑在立柱上,等着一会主子们召唤问话。
保绶看着冯多金醒过来,先蹲在他跟前道:“你早就醒了,刚才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别跟爷打马虎眼,你来说说看,王妃到底是因为什么非要去拿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冯多金气弱道:“一个能造风扇这等奇物,能召唤神鸟盘旋不落,能笼络皇子王爷的小儿,二爷当真将他当是寻常六岁孩童吗?”
保绶挠着下巴想了一下,还真是,之前不觉着有什么,现在被冯多金一块儿指出来,这个德亨听着是有点邪门。
冯多金说的这三点,尤其是最后“笼络皇子王爷”这一点,但凡有人能占得一样,都够惹人注目的。
更何况德亨还一下子占了三个。
保绶道:“这也是人家自己的事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冯多金冷笑道:“正因为他神异,魇咒王爷的事才是真的,他有这个本事。”
保绶不耐道:“爷问你王妃为什么一定要拿德亨,她的目的是什么?没问德亨是不是有真本事。”
对冯多金说德亨有“真本事”这话保绶就当他是在放屁,嗤之以鼻。他又不是三岁小儿,才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呢,都是唬人的。
冯多金沉默了一瞬,道:“奴才不知。”
保绶奇怪:“不是她让你去拿人的?你不知道?”
冯多金:“王妃只说那小儿魇咒死了王爷,奴才一心给王爷报仇,就去了。”
保绶:“你真的相信,是德亨魇咒死了父王?”
冯多金突然激动道:“就是他!王爷原本已经大好了,结果看了他引来的神鸟之后,就薨逝了,不是他是谁?”
保绶:“有没有可能,是父王自己回光返照?”
冯多金不接受福全是回光返照的事实,他只坚持自己的逻辑:“奴才亲眼看到是王爷大好了,能起床吩咐奴才做事了,王爷还吩咐奴才去给那小儿送赏,结果王爷的好心喂了畜生,白费了。”
保绶有些混乱了,纠正道:“不是,你之前可是自己跟马尔汉他们说的,你说是德亨魇咒了父王之后,父王才身子看着像是大好,有精神头儿起身吩咐我等后事的,现在怎么反倒要说,是父王先是大好了,然后又被德亨咒死的?那个德亨和父王无冤无仇,他一个小儿,做什么要咒死父王?”
“你这前后,说的到底哪一句才是实话?”
冯多金:“”
冯多金痛心疾首道:“二爷,王爷都仙去了,你作为儿子,不说为王爷鸣冤,怎么还为个外人说话?”
保绶无语:“那也得是父王有冤可鸣呢?这明显的,是你们要置别人与死地呐。”
保绶起身,不再和冯多金废话,他看出来了,这个冯多金是心魔缠身,不愿意接受父王薨逝的事实,被王妃利用了。
而且,冯多金对德亨的事情有些过于清楚了,他怎么听说人家那风扇是叶勤弄出来的?是因为太后喜欢风扇,皇子皇女承欢膝下,太后大悦,赏赐诸皇子皇女,顺便赏赐叶勤的?人家皇子是去叶勤家宣旨去的,可不是被那德亨小儿笼络的。
不过,冯多金知道德亨的事这样详尽,是父王生前吩咐他查的?还是听谁说的?
父王早就病重,卧床不起,对外头发生的新鲜事一概不知,应该不是吩咐冯多金去查的,而且,一下午的功夫,即便中午父王清醒的那会子吩咐的,冯多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查德亨也不会这样详尽清晰。
只能是冯多金听现成的。
保绶:“冯多金,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有关于德亨的事?”
冯多金:“二爷问这话作甚?”
保绶:“爷问你话,你直说就行了,多什么嘴?”
冯多金:“是奴才偶然听到观音保副都统向王妃回话,就记下来了。”
保绶忙问道:“还有呢?观音保还向王妃回了什么话?”
冯多金:“奴才出现后,观音保就住了口,之前他跟王妃说了什么,奴才就不知道了。”
保绶眉毛一挑,喃喃自语道:“不会是那个什么风扇惹出来的祸事吧?”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也看到了这个风扇的好处,啧,这个东西要是拿去卖的话,可是要赚翻了,这可是新物件儿,怕是满大清都没有的,而且这不像是貂皮鹿茸人参这等是珍奇难得的稀罕物儿,这个风扇,是个只要有木头就能做出来的好东西,不管是谁要卖,都是京城头一份儿
这里面的利润,保绶都不敢想象。
难道
保绶又问道:“你知道王妃让你将德亨拿来府上是要做什么吗?真的要烧死他?”
冯多金:“王妃只说要拿人,带去王爷灵堂前,并没有吩咐要拿人怎么办。”
保绶笑了:“也就是说,你只管去拿人,至于将人拿来之后怎么处置,王妃还有其他打算?”
冯多金:“奴才不知。”
保绶伸了个懒腰,大马金刀的站在冯多金面前摇头晃脑的点评道:“冯多金啊冯多金,枉你在王府做了这么多年长史,居然被王妃利用了还不知道,或者说,你是心甘情愿被王妃利用的?”
冯多金:“不知二爷要如何处置奴才?”
保绶冷哼一声,道:“二爷我又不是世子,爷可处置不了你,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吧?没有故意哄骗爷?”
冯多金萎靡道:“奴才刚才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二爷。”
保绶不信道:“你之前可是威风的很,对王妃一副忠贞不屈的模样,爷都看见了,怎么现在就全都招了?”
冯多金冷笑一声,道:“王爷临终前要世子好好孝敬王妃,奴才本以为王妃会压世子一头,谁知道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是奴才跟错了人,奴才认打认罚,无话可说。”
保绶轻轻踹了冯多金一脚,骂道:“你居然看中了一个女人,不看好咱们爷们,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枉父王以前那样信任你。”
冯多金怒道:“世子有自己的心腹可用,等世子做了王爷,自有新的长史代替奴才,奴才为自己的前程着想,何错之有?”
保绶面上表情缓缓褪去,他看着被白布笼罩的王府,淡淡道:“说什么为了父王报仇,还不是为了自己?罢了,原本还觉着你有几分忠烈,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保绶背着手朝众人所在的偏殿走去,冯多金心下恐慌,在后头唤了声:“二爷?”
保绶挥挥手,吩咐左右道:“这个人还有大用,你们看好了他,别让他出了意外。”
左右应下,回去将冯多金的嘴给堵了起来,以防他咬伤自己,等会贵人召见的时候,不能如常回话。
【作者有话说】
说明:本文中出现的一些历史人物,诸如马尔汉、隆科多、观音保、西鲁克氏等人都是史料上有记载的,作者行文就按照查询到的史料写,但诸如乌尔衮、冯多金、孙福宝这些史料上查不到的,为了剧情需要,就是作者自己编写的。望看文的读者知悉。
PS:今日万更,难道不值投喂一点营养液吗
第 39 章
偏殿内, 胤禩已经听明白事情的始末了,总的来说,就是衍潢今日在王府家祭, 突然见自家引来的神鸟朝西飞走,他好奇去查看,就查到了叶勤家中,见叶勤的儿子德亨有一手引鸟的好本事, 就跟他学,然后两人一教一学,进而引来的更多的神鸟在半空盘旋。
神鸟的叫声惊醒了已在弥留之际的裕亲王,让他出现回光返照的迹象,并在交代完后事之后,溘然长逝。
胤禩已经看过裕亲王福全的面容了,面上祥和宁静,没有半点异色。
裕亲王辞世前已经跟儿孙包括王妃西鲁克氏在内, 明确表示了不追究神鸟之事, 但不知为何,王妃西鲁克氏给王府长史冯多金下令, 带着侍卫去到一街之隔的正蓝旗地界,将德亨拿到了王府。
正蓝旗都统和佐领就在裕王府呢,自然不会任由自家旗内的旗人出事,就有了后来的争执。
胤禩先问在场的喇嘛和尚萨满道:“德亨引鸟之事,当真只是寻常吗?”
众位喇嘛和尚萨满对视一眼,一个年纪最大看着也最有威望的喇嘛回道:“引神鸟之事, 萨满更加擅长。”
喇嘛和萨满根本不是一个宗教系统的, 您还是问萨满吧, 这事儿咱不好说。
阿萨兰就道:“众位有所不知, 今日这些神鸟,倒有一大半是槛外人引来的。”
“哦?这话怎么说的?”胤禩好奇问道。
阿萨兰道:“今日显亲王府请槛外人到王府为先显密王爷主持周年家祭,在选好吉时之后,槛外人就依照祭祀之礼引神鸟为先王爷祈福祝祷,在祝祷结束之后,这些神鸟原本就该散去,是以被人用口哨一引,就被引去了。”
众人都去看衍潢,衍潢颔首道:“阿萨兰萨满说的句句属实,正是因为祝祷已经结束,本王才会出府查看神鸟被引走缘由的。”要是家祭还没有结束,作为孝子,衍潢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隆科多兴味道:“那这个德亨,引鸟的本事十分高超啊。”
阿萨兰谦虚道:“隆科多大人过奖了,德亨引鸟的本事,正是习自槛外人。”
衍潢也点头道:“本王引鸟的本事也是跟萨满学的,就是技艺疏漏,不如师弟聪敏,得了萨满的真传。”
在场众人:好嘛,都论起师兄弟来了。
马尔汉开口询问道:“阿萨兰萨满的意思是说,今日王爷和神鸟之事,只是凑巧吗?”
阿萨兰的回答很有意思,他对众人道:“是凑巧,也是必然。”
塞尔弼:“此话何解?”
阿萨兰:“裕王爷缠绵病榻已久,王府早就在准备后事了,世子曾多次派请吾等入王府为王爷驱邪祈福,王爷神灵渐失,已经受到长生天的召唤了,即便没有神鸟之事,王爷仙逝,已是必然。”
保泰也点头叹道:“萨满这话固然直接,确也属实。”
太医也说了,父王也就这两天的功夫了,要他可以着手准备后事了,保泰作为世子,固然不想父王抛下他辞世,但心里,也早就做好准备了。
观音保问道:“那裕王爷如常人一般清醒自若,安排旗内诸事该如何解释?”
这也是让人最为神奇的一点。
阿萨兰道:“但神鸟通灵乃是共识,在裕王爷临终之际,他能受到神鸟赐福,获取使神志清醒的力量,也未可知?”
阿萨兰的给众人的解释很明了。今日神鸟聚集真的只是巧合,就算没有神鸟,今天也是福全的死期,但这神鸟也说不定是真的起了一些作用的,因为它们也确实让福全清醒了一段时间。
总之,涉及宗教神异之事,一切皆有可能。
阿萨兰已经给出了解释,众人也就权做相信了。
胤禩问道:“既然神鸟是巧合,裕王爷临终前也未做追究,裕王妃应该是知道的,那么,裕王妃到底为何要派冯多金去拿德亨呢?”
众人先是相互对视一番,然后视线都聚集在了观音保身上。
观音保冷笑一声,谁都不搭理。
保绶道:“王府长史冯多金就在外头呢,不如将他叫进来问一问?”
胤禩去看马尔汉,马尔汉叹道:“能问清楚最好。”
保绶让人将冯多金带进来,将在外头问冯多金的话又重新问了一遍,冯多金心灰意冷,给的回答与之前并无二致。
胤禩:“那么,观音保,王妃拿人之事可是跟你有关?”
观音保嘿然冷笑道:“裕王妃要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就道:“你不是一直在为裕王妃说话吗?”
观音保:“这是我正白旗的家事,作为正白旗副都统,我观音保护卫主子,责无旁贷。”
保泰冷声道:“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惹来观音保阴狠的瞪视。
胤禩道:“观音保,冯多金说你跟裕王妃回有关于德亨的事情,你为什么会对一个正蓝旗的孩童这么关注?”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众人都竖着耳朵听观音保怎么回答。
观音保回答的也在常理之内,他道:“近日有关于风扇的消息流传甚广,连太后都下了懿旨要叶勤进宫领赏,众位就都不好奇吗?在座的众位,也没少调查这个叶勤吧?”
隆科多:“你调查就调查了,为什么还要特地报给裕王妃?”
观音保:“王妃有问,卑职自要如实回话。”
隆科多煞有介事的点头,评价道:“果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就是不知道,你观音保忠心的是哪个主子,做的是哪家的奴才?”
观音保盯着隆科多冷笑道:“我做的是哪家的奴才,就不劳佟侍卫费心了。”
隆科多连连点头道:“不费心,不费心。”
观音保:
胤禩轻咳一声,再次问道:“这么说,王妃拿人因由,你是不知了?”
观音保:“不知。”
胤禩点头,问马尔汉道:“老大人,您看?”
马尔汉老成持重道:“这事儿不急,请世子给皇上上封折子,将今日之事详尽陈述,请皇上定夺即可。”
胤禩:“保泰,你说呢?”
保泰道:“自然听老大人所言,保泰会将今日之事如实告知皇上。只是今日王府侍卫擅自去正蓝旗拿人,实非本世子所愿,询问王妃拿人的因由可等皇上下旨定夺,但王妃身边的奴才不能规劝主子,却是不能轻轻放过,需要关押审问,若是能问出什么来最好,问不出来,那些奴才也是罪有应得。”
胤禩点头,道:“这是你们王府的内务,你是世子,自然由你处置,无需知会我等。只是切记,勿要伤人性命。”
如今朝中最敏感之事就是上个月索额图被幽禁宗人府之事,而索额图的罪状之一,就是无故射杀家人,索额图的弟弟心裕也是因为殴打家人致死被夺爵罢官,要是保泰在这个当口在裕王府弄出人命来,保不准康熙帝会不会看裕亲王的面子,饶过保泰。
但对他承袭爵位是一定有影响的。
所以胤禩好心提醒他。
保泰躬身礼道:“多谢贝勒爷体谅。”胤禩的提醒他记住了。
他的目的是剪除王妃的羽翼,并不是要人性命,所以他答应的很痛快。
胤禩见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就道:“诸位可还有事情要商量吗?”
众人俱都表示已经没有事情要说了,保绶轻咳一声,问道:“还请贝勒爷和老大人示下,叶勤一家该做何处置?”
众人这才好似才发现事情的核心叶勤一家似的,纷纷将视线都投向那一家五口中的小儿德亨身上。
那视线有如实质,看的德亨十分不舒服。
就好像他就是那过年的肥猪,马上就要被开膛破肚上锅蒸煮被分了一般。
德亨如同寻常小儿一般,害怕的搂住了叶勤的脖子,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胤禩轻咳一声,道:“叶勤一家是正蓝旗宗室,正蓝旗的都统和佐领都在此,不如交由他们看管,等皇上圣意到了以后,再做定夺?”
马尔汉也点头道:“如此最好。”
胤禩:“保泰,你觉着呢?”
保泰道:“本世子没有异议。”
胤禩点头道:“如此,延信,额尔赫布,叶勤一家,就交由你们看管了,在皇上旨意下来之前,这一家人不可出牛角湾胡同半步。”
延信和额尔赫布都领命应下。
等出了王府之后,叶勤尤且不敢相信:“咱们就这么出来了?”
额尔赫布道:“众位大人们都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巴不得当这事没有发生呢,你还想怎么着?”当这是什么好事吗?
巫蛊!
就跟那没上好的火膛一样,一个弄不好是要爆炸,牵连一大片的。
西鲁特氏那个女人真不知道是愚蠢还是聪明,竟然给一个六岁孩童安上这么一个罪名,她也不怕引火烧身。
延信道:“你们一家虽然出来了,但并不是无事了。八贝勒说了,要我等看管着你们,不可出牛角湾胡同,你们”
叶勤忙保证道:“都统放心,这几日叶勤就老实在家呆着,在皇上旨意下达之前,哪里也不会去。”
延信严肃道:“最好如此。”
在胡同西口,叶勤和众人作别。
叶勤先是对衍潢长揖到地,感谢道:“今日之事,多谢王爷仗义执言,叶勤感激不尽。”
德亨能这么容易这么快的脱身,完全在于衍潢当众将所有事情都揽了下来,而且,是他以“痰迷心窍”之说给保泰创造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机会,让他有理由有台阶的快速将西鲁特氏送入后宅看管起来。
所以,今夜之事的转折点,就在衍潢那三言两语上。
叶勤又不是傻子,他当然对衍潢感激非常。
衍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双手将叶勤托起来,看了眼被纳喇氏牵着的德亨,神情有些沮丧道:“这事儿,原本就是我贪玩惹下的,连累了德亨,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他又看了眼德亨,明显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德亨道:“那个裕王妃也不是真的因为神鸟的事儿拿的我,你不用放在心上。”
衍潢情绪明显高涨许多,对德亨道:“你放心,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拿的你,本王会查清楚,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延信轻咳一声,提醒道:“衍潢王爷,天儿不早了,你该回王府了。”
衍潢能对王府的奴才们颐指气使故意不听话的叛逆,但对延信,却是性子收敛许多,他泄气道:“是,三叔。”
延信叮嘱额尔赫布看好叶勤一家,这夜就不用去王府帮忙了,就亲自送衍潢回王府了。
额尔赫布应下,然后看着福顺问道:“你不回自己家?”
福顺:“开合栅栏怪麻烦的,我就去妹妹家打地铺吧。”
额尔赫布拧眉道:“叶勤一家尚在看管中,你一个外人不便留宿,还是回自己家中去吧。”
福顺还要争取,叶勤开口道:“舅兄,你为妹夫家中之事已经操劳够多了,这一次,妹夫不敢再劳烦舅兄。”
福顺眉头皱起,不乐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
“舅兄。”叶勤在月色中向福顺微微摇头,福顺看到了,无法,只好道:“那行,我这就回家,你带着妹子和孩子多保重。”
叶勤拱手一礼:“叶勤谨记。”
福顺离开,额尔赫布对剩下的人叹道:“走吧,回家。”
进了栅栏,没走了两步,众人就发现叶勤家门大开,灯火通明,有几匹马散乱的站在门口,啃食墙根的野草。
叶勤心下一惊,道:“家里出事了。”
众人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到了家门口,还未进门,隔壁邻居就打开门,对叶勤道:“你可算回来了,你们家的那个奴婢要生了。”
纳喇氏惊呼道:“是刘佳氏。”说罢,顾不得其他人,将德亨往叶勤手里一塞,自己先进门去了,小福紧跟其后。
叶勤问这个邻居:“当阿赖,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阿赖看了眼额尔赫布和讷尔得宜,老实道:“你跟讷尔得宜走了之后,没一会你们家就闹出动静来,是你那个奴婢受不住惊吓,动了胎气,提前发动了。我家婆娘想要去帮忙,结果你们家怎么敲门都敲不开,还是陶大带着你们府上二爷务尔登回来,才将门给敲开了。现在我家婆娘就在里面帮忙呢。”
“你们回来了。”是务尔登见到纳喇氏回来,又听到外面动静,出来查看来了。
叶勤带着众人一起进门,问务尔登道:“怎么样了?”
务尔登:“里面的都是生养过的有经验的妇人,她们都说刘佳氏月份差不多到了,这个时候生也无大碍。”
叶勤:“没有大碍就好。”
叶勤院子里点了好多个火把,将一整个院子都照的亮如白,几个妇人端着水盆拿着巾布进进出出的忙乱,有痛苦的闷哼声和间接的嘶哑叫喊声从东面厢房内传出来。
陶二正焦急的在门口转圈圈,一见到叶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奴才幸不辱命,将二爷给请了来。”
叶勤上前将人扶起,叹道:“你辛苦了。爷这里不用你伺候,去守着你媳妇吧。”
陶二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咬牙道:“奴才不敢言辛苦。”今日这仇,他陶二记下了。
刘佳氏在厢房内生产,众人进了正房,叶勤跟德亨哄道:“乖儿,今儿闹了一天了,你定是乏了,让牛牛陪你去睡觉吧。”
德亨小心翼翼问道:“阿玛,刘阿妈和小宝宝会没事的吧?”
叶勤:“会没事的。”
德亨突然转身拽住了额尔赫布的衣角,昂着头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祈求道:“佐领,您去请稳婆和郎中来,救一救刘阿妈和小宝宝好不好?德亨会报答你的。”
如今已经是深夜,没有额尔赫布的腰牌和命令,他们谁都出不去牛角湾胡同了,就连务尔登都不行。
即便妇人生产人命关天。
给刘佳氏接生的固然都是生产过的有经验的妇人,但自己生过,并不代表会给别人接生,刘佳氏现在需要的是职业稳婆和医生。
叶勤皱眉:“德亨,不要任性,外头街上都是步兵衙门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能乱走。”
德亨跪下了,他跪在额尔赫布脚下,仰着头拽着他的衣摆流着眼泪再次请求道:“佐领,求您了,去请稳婆来,刘阿妈需要稳婆,要不然她会没命的,小宝宝也会没命的,祂马上就要出生了,祂就要看到明天的太阳了,只要请来稳婆接祂出生,祂就能活下来,佐领,求您了,佐领,求您了”
叶勤扭过头去抹了一把脸,一把将德亨拽起来,瓮声道:“牛牛,带你小爷回房间去。”
德亨挣扎哭道:“不,阿玛,我不回去,我要去看刘阿妈和小宝宝,我不回去”
讷尔特宜不忍道:“哥?”
额尔赫布跌足道:“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说罢,转身出门,没一会就有马蹄哒哒的声音远去了。
这个时候,除了他自己亲自去请,谁都带不来一个稳婆。
叶勤强硬的将德亨抱进东屋,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听话,老子就打死陶牛牛!”
德亨抽抽噎噎道:“阿玛,我听话的,我听话的。”
叶勤心下又酸又痛,沉默的将儿子抱在怀里安抚了好一会,才喃喃道:“德亨,你要好好的,你是阿玛和额娘的命根子,你一定要好好的。”
德亨应允道:“阿玛,我一定会好好的。”
看着德亨上了床,给他盖好罩被,放下蚊帐,吩咐陶牛牛看好他,叶勤才出了东屋。
堂屋里务尔登和讷尔特宜对坐,相顾无言。
见到叶勤出来,两人也无话可说,三人就这么干坐着,听着外头妇人生产痛苦的嘶喊声,静等天明。
务尔登原本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但经德亨这么一闹,又见叶勤神情萎靡,竟也问不出口了。
德亨当然没有睡着。
他躺在蚊帐内,大睁着眼睛竖着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声音。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额尔赫布就带来一个稳婆回来了,听声音,德亨认出来,是东街观音寺的吴稳婆。
这个吴稳婆德亨认识她,她是一个全福老人,父母公婆儿子女儿丈夫齐全,但她看破红尘,在观音寺带发修行,同时习得了接生的本事。
周围的旗人们听说了她的故事,羡慕她的福气,但凡家中有小儿出生,都会请她来给小儿做洗三礼。
所以,吴稳婆收生姥姥的名声,要比她给产妇接生的名声要响亮。
吴稳婆来过牛角湾许多次,德亨在门口见过她,也认得她说话的声音。
吴稳婆虽然接生手艺的待考究,但她应该是额尔赫布能找来的最快最方便的稳婆。
因为去敲观音寺的门比去敲别家胡同的门要方便许多,去敲别家胡同的门,事要先过胡同口的栅栏的。
先不说额尔赫布进别家胡同的栅栏要搭进去多少人情,光费口舌和盘查,就要耽搁不少时间。
生孩子,当然是不能耽搁时间的。
堂屋内传来额尔赫布和叶勤的说话声,德亨听不甚清楚,陶牛牛趴在床榻上掀开一道蚊帐缝,用气音问道:“小爷,你睡了吗?”
德亨伸手握住了他扒着床沿的手,捏了捏,表示自己没睡。
陶牛牛更加小声道:“我去听听主子们在说什么,回来说给小爷听。”
德亨忙握紧了他的手,摇了摇,示意他别去。
陶牛牛自以为很小心的去偷听,殊不知,这房子隔音不好,一点动静在夜里发出来都很清晰,他不想让陶牛牛受罚。
叶勤说要打死陶牛牛,并不是在吓唬德亨,叶勤是真的会打死陶牛牛的。
德亨不让,陶牛牛也不坚持,就这样静静趴在床沿上,陪伴德亨。
在雄鸡报晓的时刻,终于有小婴儿微弱的啼哭声在这个并不平静的小院中响起。
刘佳氏,终于生了。
刘佳氏生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
德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他合上酸涩的眼睛,开始安心入睡。
只要身边的人都好好的,什么样的代价他都可以承受。
什么财啊权啊前程啊,只要人都在,以后机会有的是,一个区区风扇算什么?
昨日出现的所有人发生的所有事都给他上了扎实的一课,在这个封建集权达到最顶峰的时代,在这个封建和奴隶制度并存的时代,一切都是虚妄,只有无上的权利才是这世间最坚硬的盾牌。
王权之下,皆为蝼蚁,谁都可以踩一脚。
既然不甘心做被踩的那一个,那就努力吧。
昨日之事按不死他,以后他也不会被人随意按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21点以后更新
第 40 章
德亨睡醒的时候, 已经是下晌用过晚膳之后了,淡淡的药香味从半开的窗子外传进鼻端,院子里偶有人压低着声音说话, 说完就安静了下来。
德亨掀开蚊帐,唤道:“牛牛,小福?”语音有些微的嘶哑,他感觉口渴的很。
赤脚来到桌几旁, 拎着青瓷花纹大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双手捧着咕咚咕咚喝干,感觉浑身舒爽许多。
放下茶杯,来到窗前向外看,院子里哈拉嬷嬷和小福在做针线,陶牛牛在泥炉子跟前扇着蒲扇熬药汤,不见其他人。
德亨出了东屋,来到门口, 唤道:“哈拉嬷嬷, 小福,牛牛。”
三人同时转头, 陶牛牛大声欢笑道:“小爷,你醒了,太好了。”
哈拉嬷嬷也上前又是摸脑门又是摸脸蛋的,高兴的不住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哇。”
小福笑道:“阿哥饿了没有?想要吃些什么?小福都给您去做。”
纳喇氏听到动静从西屋出来,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 不住摩挲庆幸道:“可算醒了, 可吓死额娘了”
叶勤和陶大陶二一身湿漉漉的从后院急匆匆的转出来, 边走边焦急道:“醒了?真醒了?快让阿玛看看。”
德亨被众人的反应弄的懵了一会, 终于找到空档问道:“我怎么了?”你们怎么看着一副庆幸的样子?
纳喇氏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傻孩子,你病的不省人事了还不知道呢?”
德亨奇怪:“我觉着很好的呀,身上不酸也不痛,也很轻快,没有生病的呀。”
纳喇氏嗔道:“那你怎么一睡就睡到下晌,叫都叫不醒呢?”
啊这,他是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的,依稀记得似乎是有人叫过他,但这不是太困了吗,当然要顺着小孩子的本能继续睡啊。
德亨无话可辩。
叶勤忙道:“醒了就好了,大夫也说了,本也没大病,就是惊着了,睡醒喝碗安魂汤就好。”
小福忙道:“给二嫂的药煎好了,就给小爷煎,等小爷用完膳两刻钟,正好用。”
德亨这才想起来,凌晨的时候刘佳氏生下一个女孩儿。
德亨忙问道:“刘阿妈还好吗?小宝宝呢?我怎么没看到小宝宝?”
说到刘佳氏和孩子,叶勤脸上十分不好看,纳喇氏推了他一把,道:“你不是在给马洗澡吗?快去忙吧。”
叶勤“哼”了一声,警告的瞪了德亨一眼,又回后院刷马去了,务尔登临走之前,将从国公府骑来的两匹马送给了叶勤,这样叶勤家中就有三匹马四头牛,骑马拉扯是不缺牲畜了。
至少关键时刻叶勤不用去邻居家借马了。
如今叶勤一家被“幽禁”在自己家中,他不能出门,又无事可做,就将马牵至后院亲自刷洗,趁机跟马培养一下感情。
德亨被叶勤瞪的低下头,乖乖认错。
纳喇氏心疼不已,跟儿子缓声道:“你刘阿妈没事儿,大夫来看过了,开了药方,好好养着就行了。小宝宝也没事,这会子正睡着,好着呢,对了,他们都想让你给小宝宝起个名儿,你可要好好想想,给你这个小婢女起个好听的名字?”
哈拉嬷嬷慈爱笑道:“这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有小阿哥的护佑,长生天才没有将她收走,还要求小阿哥给她赐个名儿,等洗三的时候好叫唤。”
陶二更是直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咧着嘴笑道:“请小主子给丫头赐名。”
德亨先让陶二起来,道:“让阿玛和额娘起吧,我哪里会起名字呢?”
纳喇氏道:“我可不管,这孩子随你,你给起吧。”
又吩咐小福道:“把锅里放着的粥盛一碗来给阿哥吃”
纳喇氏和小福去厨房了,陶二回后院去和叶勤刷马,哈拉嬷嬷去了东厢房去给刘佳氏送药,德亨问陶牛牛:“李阿妈呢?”
陶牛牛道:“我额娘去邻居家送红鸡蛋了。”
这也是传统了,谁家有了新生儿,是要滚了红蛋分给邻居沾沾喜气的,只是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家的“喜气”,邻居们会不会沾?
德亨又问陶牛牛:“你知道大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吗?”
他似乎听叶勤跟纳喇氏说起过,他跟纳喇氏被冯多金带走后,叶勤立即派陶大带着四贝勒府的令牌去贝勒府求救去了,陶二则是去国公府找务尔登。他们从王府回家之后,务尔登已经在了,但在他临睡前陶大都还没有回家,不知道是什么因由?
陶牛牛回道:“我阿玛是在开栅栏小半个时辰后回家来的,说是昨儿晚上他没有走到贝勒府就被步兵衙门的人给拿下了,在栅栏上栓了一晚上,等鸡叫开栅栏之后,才被放了回来呢。”
昨晚德亨睁着眼睛听刘佳氏生产,陶牛牛却是挨不住睡了过去,所以他今早是照常醒来,也就对家里发生的事情都知道。而且,他知道等德亨醒了肯定会问他话,所以他十分留意大人们都在说什么,然后记在心里,这不,这会子德亨问起来,他就回话回的很流利。
也就是说,陶大昨晚根本就没有到四贝勒府。
纳喇氏和小福在堂屋里给德亨摆了一桌子菜,喝的有粟米南瓜粥有鸡蛋汤,菜品有炒豆芽、炒土豆丝、拌豆腐凉菜、煮鸡蛋鸭蛋、凉拌黄瓜猪耳朵、煎炸小河鱼,主食是牛奶小馒头和豆腐卷子,小食是素豆花和杏子蜜饯,点心是红枣糕。
这样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吃食,看的德亨眼花缭乱的。
“额娘,我吃不了这么多?”德亨道。
就他一个人吃饭,做什么摆这么多?
纳喇氏摇着蒲扇坐在一旁陪着,闻言就挑眉道:“谁要你都吃下了?不得撑破肚子?你一样尝一口,吃个七八分饱就行了。”
德亨用瓷勺咬了一口南瓜粟米粥在口中,听了这话不由问道:“额娘这是要做什么?不如直接说给儿子听?”
纳喇氏笑眯眯道:“额娘哪有要做什么?昨儿个我跟你阿玛进宫”说到这里,纳喇氏气不是很顺的停顿了下,匀了一下才继续道,“方才知道,贵人们用膳都是这样的,一大桌子几十道菜,一道菜只吃一口,尝着滋味儿好的,最多也只能用三筷子,真真是金尊玉贵的排场。”
德亨顿时明白了,就跟非要送小福去学针线刺绣一样,纳喇氏这是又要富养儿子了。
德亨磕了一个白水煮鸡蛋,一边扒鸡蛋皮一边道:“额娘,那是在宫里,规矩如此,喝口水都有一沓子的人看着,咱们在自己家里,就不要这样了吧,听着就累的慌。”
纳喇氏不赞同道:“有人伺候着,哪里会累着?又不用你自己做,你操什么心,贵人都是这样吃饭的,快吃你的吧。”
德亨:“我又不是贵人。”
纳喇氏笑眯眯:“我瞧着我儿子就挺有贵人相的。”
德亨:“”
德亨十分想说:额娘,您是不是白日做梦还没醒呢?
但他也知道,他这位额娘认定的事儿固执的很,你跟她说不要这么做她是不会听的,得迂回着来,希望她只是三分钟热度,坚持几天就将那什么“贵人就是这样吃饭”的给忘了吧。
德亨人小,也是实在吃不了多少,但家里还有三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呢,这一桌子饭菜,对干体力活的陶大和陶二来说,也就是吃个零嘴的。
所以,浪费是一点都浪费不了的。
德亨喝药的时候,一街之隔的裕王府传来隐隐约约的哀乐锣鼓之声,以及孝子贤孙的哭灵声,一院子的人都静悄悄的,出神的听着传来的丧音。
突然,婴儿啼哭声和哈拉嬷嬷哄孩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让小院子中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也将出神的德亨带回了现实,他道:“小宝宝哭了。”
小福起身道:“奴婢去看看。”
德亨清晰的看到,小福起身的时候有泪水从她眼睛里低落下来,在黄土地上砸了一个湿润的小坑。
纳喇氏叹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这福气哪有那么好享的?”
昨日她还觉着日子越过越好,他们家终于要发达了呢,结果不过半日,他们一家子就连家门都出不去了。
这个时候,李氏挎着篮子回来了。
纳喇氏问道:“都送出去了?”
李氏面色不是很好,她掀开篮子上盖着的青色碎花盖布给纳喇氏看,勉强道:“就送出去几家,多数连门都不给开。”
篮子里是大半篮子的红鸡蛋,差不多拿出去多少就带回来多少。
纳喇氏冷笑一声,道:“一个奴婢,我本也没打算当个正经事儿去办,不过试试他们罢了。”
刘佳氏生的是家生子,还是个丫头,纳喇氏这又是请医又是用药的,德亨还给额尔赫布下跪,求他在深夜请了稳婆来给接生,对家生子而言,纳喇氏这个主子做的已经够仁义了。
真犯不着拿这个孩子当亲生女儿一般操办,出生后还染了红蛋送去邻居家里让人沾喜气。纳喇氏纯粹就是心血来潮,想试探一下如今自家的处境,才特地煮了鸡蛋,又滚了红染料,让李氏送去邻居家里试试看,到底有几家敢接他们家的红蛋。
纳喇氏问道:“都有哪家收了?”
李氏回道:“咱们胡同里的讷尔特宜家,当阿赖家,德禄保家,佐领家,头铞儿胡同的王泽章家,二条胡同的舅爷家,白家胡同的苏郎阿家,奉恩将军寿安家”
和牛角湾胡同平行的三条胡同,白家胡同、二条胡同、头铞儿(头条)胡同,李氏挨门挨户的敲了过去,也就敲开了十来家,送出去二十来个红蛋。
纳喇氏面上看不出喜怒,道:“行了,这红蛋天热放不住,今儿个就都吃了吧。”
李氏:“是。”
“我说不要费那心思,你偏不信,这不,打脸了吧?”这是叶勤刷洗好马匹,牵着从后院出来了。
纳喇氏道:“这人心隔肚皮,总得知道以后谁家可交谁家可不交吧?”
叶勤嗤笑道:“照你说的,咱们以后就只跟这几家交往,其他都当他们是死人,不说话不打交道了?”
纳喇氏喷气道:“你说两句好的会死啊?我说一句你顶十句的心里痛快了是吧?”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德亨忙抱着肚子道:“哎哟,额娘,我肚子疼?”
两口子顿时顾不得吵架了,忙围着这么个宝贝蛋子着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怎么说疼就疼起来了?是不是刚才吃的什么不合适?陶大陶二,快去牵马请大夫”
德亨忙制止道:“哦唔嗯额娘阿玛,我突然想起来从昨儿个我就没上茅房呢,怪不得肚子疼,阿玛额娘你们等等,等我上完茅房出来再跟你们说肚子还疼不疼。”话未说完,人已经进了茅房了,进去了还不消停,喊道:“牛牛,给小爷拿厕纸啊!”
叶勤&纳喇氏:
夫妻两个相互瞪视一眼,同时扭过头去,谁也不服谁,开始冷战。
过日子就是这样,下晌两口子谁见了谁都要瞪上一眼,等到了第二天,就又和好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哈拉嬷嬷和陶二坚持要德亨给新出生的小婴儿起名字,叶勤和纳喇氏不管,德亨想了两天,倒也真想出了一个名字:
鸣晓。
因为这个孩子是在鸡叫第一声之后出生的,没一会子天就亮了,起“鸣晓”二字,十分应她出生的时辰。
一门之隔的刘佳氏喃喃唤道:“鸣晓,鸣晓,真是个讲究的好名儿,这丫头有福了。”
谁家丫头不是大妞二妞小妞妞的叫着,就连陶牛牛都只随便取了一个牛牛的名字叫着,就这个丫头,反倒要主子给正经取了一个名儿。
反正刘佳氏是没听见哪家格格给起了这样好听的名字叫的。
李氏抱着小鸣晓哄她睡觉,见刘佳氏又要开始淌眼泪,就劝道:“你既知这丫头有福气,就不该动辄流泪,这是月子里,你眼睛还想不想要了?”
刘佳氏何尝不知道坐月子期间哭泣会伤眼睛,她道:“我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动不动的就哭了,想来是被太太养的娇气了。”
李氏失笑道:“你既知道太太疼你,就该赶快养好身子起来服侍太太,家里活计都让我一个人干了,还得伺候你这个二祖宗,你好意思?”
刘佳氏忙讨饶道:“妹妹知道大嫂辛苦了,你放心,等我能下炕了,一定连带着大嫂的份子活都做了,也好让大嫂好好歇一歇。”
李氏摇晃着怀里的小鸣晓,沉默半晌,小声叹道:“我只盼着这个家里能平平安安的,小爷和牛牛两个无灾无难顺顺利利的,若果真如此,就是让我吃再多的苦,干再累的活儿,我也是甘愿的。”
刘佳氏又想哭了
小鸣晓的洗三礼当然是没有办的,一家子都还在关禁闭中的,还办什么办?就算办也没人敢来呢。
不过,第四天的时候,康熙的口谕到了。
来给叶勤家宣旨的是康熙帝收到福全薨逝的消息后,让从热河星夜赶回京的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禵,七贝勒胤祐和八贝勒胤禩陪同。
一同快马星夜回京的还有直郡王胤缇和太子胤礽,不过,这两尊大佛现在正在裕王府坐镇,来叶勤家宣旨这等琐事就交给了胤祥和胤禵两个年轻的阿哥。
如果不是这口谕是说给他们这些皇子听的,胤祥和胤禵也是不用特地亲自来宣旨的,但谁让康熙说口谕的时候跟前就只有这四个年长的儿子在场呢?
大哥二哥不能来,那就只能做弟弟的来了。
在来叶勤家的路上,胤禩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大体跟胤祥和胤禵两个弟弟说了一遍,颠簸了一路只擦了把脸一身泥土的胤禵哧声道:“真是不知好歹,那娘们还真敢做,她怕是不知道,裕王伯在给汗阿玛的遗折里奏明了那个德亨引鸟的事儿。”
胤禩:“她若是知道,就不会用这么个借口拿一个六岁的孩子了。”
胤祥不由好奇问道:“八哥,那个德亨真的引来了神鸟盘旋不落吗?”
胤禩:“哥哥那日进宫了,没有亲眼见到,不过,隆科多见到了,为此还特地去裕王府瞧究竟,跟裕王伯见了最后一面。”
胤禵就道:“那等宣完口谕,得去找隆科多好好问问。”
胤禩:“不过,引鸟这事儿已经被衍潢王爷全都揽了下来,以后咱们说话也注意些,毕竟是个还不满六岁的孩子,别给人家招祸,损了咱们得福报。”德亨是九月份的生日,还没过六岁的生日。
胤禵就道:“还是八哥想的周全,就是太过好心了。”
胤祥也点头道:“八哥说的是,汗阿玛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些。”
一直跟着没有说话的胤祐也点了点头,同意胤祥的话。
说着一行人就到了叶勤家,延信和额尔赫布已经带着叶勤一家跪在了叶勤家门口,跪听圣谕。
胤祥是哥哥,由他来宣康熙帝口谕。
胤祥:“德亨何在?”
叶勤忙道:“小儿在此。”
胤祥看了眼那个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儿一眼,提醒道:“上前跪听圣训。”
德亨这才记起来,上回太后来他家宣懿旨的时候,胤祺第一句话也是“叶勤何在”,然后他阿玛就膝行上前,跪在了最前头听懿旨。
现在轮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