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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要不德亨感慨自己来找衍潢帮忙真是找对了呢。

    如今衍潢已经渐渐在王府中建立了自己的威望, 再加上他和府中实际掌权者李王妃、长史关系大大缓解,此时他一声令下,整个王府都悄然按照他的意愿丝滑运转起来。

    也就半个小时吧, 就在德亨确定他就暂且借用这个边角小院之后,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要的有助于洗涤染色的纯碱啊、大缸啊、大锅啊、箩筐啊、过滤网啊之类的这些部件就都齐活了。

    因为得知他要洗东西,有两个壮丁还拿着头特地刨了一个水道出来, 以免等会污水四溢,脏污了他们王爷的鞋子。

    就,特别的周到细致,服务水平一流。

    当然,羊毛来的最晚,因为要现剪,不过,在等羊毛的过程中, 德亨已经指挥着壮丁甲往大缸和水盆里打水了, 等会羊毛来了要开始洗羊毛。

    长史博尔金亲自去库房领了十斤纯碱拿过来。

    德亨为什么要来找衍潢帮忙呢,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就是有些物资,不是他能大批量得到的。

    就比如这纯碱。

    有清一朝,肥皂、发面糕点、印染等产业高度发达,三百年后的某些厂家打着古法肥皂、古法印染、古法冶炼等等各种“古”,基本上就出自于这一时期。

    这完全得益于这一时期的商人从蒙古草原交易来的大批量纯碱。纯碱作为大草原的稀缺矿业,和金、银、铁、铜、人参、貂皮一样, 买卖受到朝廷严格控制, 只有手持“龙牌”的商人, 才能进入蒙古草原去和拥有碱矿的蒙古王公们进行交易, 然后由清政府收取课税。

    商人交易来的纯碱,大部分会用于轻工业,比如制作肥皂、印染丝线布匹等,小部分流通在民间,用于发面、制作点心等日常。

    民间日常用碱量极少,买卖都是按两计算,一户人家,买一两碱能用一年还有余,所以,德亨即便拿着银子去杂货铺里去买,也买不来他想要的量,反而还会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和窥伺,麻烦多多。

    找衍潢就不一样了,作为稀缺资源,王府里自然存了大量的碱,你要问王府存这么多碱做什么?

    炫富行不行?

    显王府内又没有需要用到大量碱的地方,所以这些纯碱就随意堆放在仓库最角落里无人问津,还是长史亲自带着仆从去翻找了一番,才找到这纯碱,取了十斤拿来给德亨。

    将碱交给德亨同时,博尔金还殷勤叮嘱道:“这个东西烧手,小阿哥可别用手碰它。”

    德亨都答应下来,保证自己不会用手去抓碱玩。

    德亨让壮丁打开碱袋子看了下,露出来的纯碱带着一种灰黄两色的苍白,就好像才刚从茫茫大草原上采集来的一样。

    不是经过提纯加工后的工业纯碱。

    有仆从拎着一个小背篓过来,里面装着新剪下来的羊毛,这个仆从回道:“这是从两只羊身上剪下来的羊毛,后面还在剪着,爷爷先让小的拿来给王爷看看,可还得用?”

    衍潢去看德亨,德亨抓起一小撮还带着温热的羊毛仔细看了看,抽出一根比了比,大约两三寸长的样子,竟然还是长毛羊,应该是来自大草原的长毛羊吧?

    要不然本地山羊可长不了这么长的毛。

    德亨高兴道:“这样的就行。”又对这个仆从道:“你们再剪两只羊就行了。”

    衍潢嫌弃的将因为好奇也跟着抓了一把的羊毛扔在背篓里,道:“四只羊的羊毛够做什么的,让他们多剪几只。”

    德亨道:“用不了这么多,今天先洗洗看,来,咱们一起将这羊毛里的杂草碎屑给挑捡出来。”

    衍潢嫌弃的离这一篓子带着味道的羊毛远了些,对德亨道:“我才不下手,你也别下手,让下人来。”

    德亨一面招呼小福和陶牛牛将这一篓子羊毛倒在箩筐里摊放开来,一面笑对衍潢道:“那你有什么事儿就先去忙?或者叫来茶水点心,坐着看我们干?”

    衍潢见德亨一双小手欢快的在这黄中夹白白中夹黄的腥臭羊毛中翻找挑拣着草屑和石子,好像很好玩的样子,他也就过来,和他坐在一起挑拣。

    衍潢皱着眉头将一颗羊粪蛋子从一撮羊毛中捏出来,举着给德亨看,不解道:“真搞不懂你,这有什么好玩的?”

    德亨接过这个圆溜溜黑漆漆跟丹丸似的羊粪蛋子,还捏了捏,别说,手感还挺好,扔掉羊粪蛋子,他故意调侃道:“那玩什么?用尿和泥巴吗?”

    衍潢毫无所觉道:“用尿和泥巴怎么了?童子尿还是一味药呢。”

    德亨霎时间大为惊奇,问道:“你还真玩过?

    衍潢也同样惊奇:“你没玩过?”

    德亨无语,道:“我以为,只有市井小儿才喜欢玩?”

    衍潢就嘿嘿笑道:“我就是见市井小儿玩的有趣,又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就自己撒了泡尿自己玩了玩。”

    德亨好奇问道:“好玩吗?

    衍潢长长“咦”了一声,道:“脏的很。那天回王府,我被父王揍了一顿。”说到已故的父□□臻,衍潢情绪低落下来,他不免想到,如果父王还在,有父王管教着,他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的陷阱了?

    德亨见衍潢情绪低落,就重新将话题引到羊毛上头来,道:“你别看这羊毛现在臭烘烘的,等用碱水洗出来,就雪白雪白的了,嗯,就像云朵一样。”

    衍潢撇开低落的情绪,笑道:“你又知道了?”

    德亨:“当然,我见哈拉嬷嬷洗过。对了,现在就可以烧水,等水烧好就洗羊毛。”

    两个壮丁早就垒了土灶,架起了两口大铁锅,闻言,开始从水缸里舀水烧水,等水烧到稍稍烫手的时候,将挑拣过的羊毛放进铁锅里浸湿,与此同时,德亨舀了三大勺的纯碱放进铁锅,融化在热水里,让壮丁乙不停地翻搅羊毛,用碱水充分浸泡。

    德亨从身侧的扁平小书包里掏出纸和羽毛笔,书包的侧面缝了一个长而窄的小包,里面塞了一个食指长的玻璃细管,细管里装着墨水,细管口用木塞子塞着。

    抽出木塞,将羽毛笔伸进去沾了点墨水,在纸上写上“碱三大勺”四个字。

    衍潢:“写什么呢?”

    德亨:“做记录。”

    搞不懂你。

    衍潢:“会不会放少了?这里有一袋子呢。”

    德亨也不确定,道:“先洗洗看吧。”

    衍潢:“你这是煮羊毛吧?”这又是锅又是柴的,不是煮是什么?

    德亨拿着一根棍子在锅里捣啊捣,让羊毛充分浸泡在大锅里不要上浮上来:“用热水洗嘛,锅底下燃火可以保持温度,对了,不能让水煮沸了,要保持烫手的温度。”

    一个壮丁闻言,连忙将锅下的柴抽出大半出来,他以为这小爷是要将水给煮开了,就放了大柴烧了大火,这要是煮坏了这些羊毛,这小爷可别冲他发脾气。

    德亨对这个人笑笑,道:“没事儿,要是水太烫了,就加些冷水就行了,唉,要是有温度计就好了,可以控温。”

    衍潢:“呵呵。”温度计是什么,他没听过。

    “还要洗多久?”

    德亨想了想,道:“大约半个时辰吧。”应该是吧,他记是要浸泡一个小时热水的?

    衍潢扔下棍子,道:“爷肚子饿了,你不饿?”

    德亨也放下棍子,交给壮丁甲,道:“我也饿了。”

    衍潢顿时来劲儿了,道:“这里交给下人,咱们用点心去。”

    德亨道:“不如让人拿来这里,咱们就在这里用吧。”他想在这里亲眼看着,好做记录。

    衍潢:“行吧。”

    一直到下午两点钟,李王妃派人来叫他们用晚膳,德亨和衍潢就一直待在这个小院捡羊毛、洗羊毛。

    第一篓子羊毛已经出锅,正被人用温水不住的漂洗,另一锅正在用热碱水浸泡着的后剪的羊毛也快要出锅了。

    看着经过一次次漂洗变得越来越脱离最开始脏污样子的羊毛,衍潢也没心情去用膳去了。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并参与着洗出来的,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白的跟花朵一样的湿漉漉的东西是羊毛?

    他亲手将一把又一把的羊毛从清水中捞出,然后放在篦箩筛上沥水,可惜,看着挺多的羊毛,经过挑拣和碱洗过后,缩减严重,还没捞够就没有了。

    德亨看着这雪白的羊毛,高兴道:“等沥干水,阴干一晚上就行了。”

    衍潢:“这样就能用了?”

    德亨:“这才到哪儿呢,等羊毛阴干了,看看什么样儿再说吧。对了,你们府上有刷子吗,就是那种齿子短短的,密密的,能刷毛的那种。”

    衍潢:“我怎么知道?要是没有的话,我们府上有工匠,可以现给你做一个。”

    德亨笑眯眯:“那就多谢你了,呶,这是图纸。”

    德亨好笑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还跟我打马虎眼呢。”

    德亨:“这不是先问问吗,你要是有就最好啦,没有的话现做也少了我废话的功夫。”

    衍潢将图纸交给四喜儿,让他拿去木匠房今晚给做出来,完全没想过这刷子难不难,工匠能不能在一晚上给做出来。

    一直看着将另一锅羊毛都洗干净,放在了篦箩筛上沥水,两人才赶去饭厅那里用膳。

    用过膳后,德亨揉了揉眼睛,就要告辞了。

    忙活了一天,现在又用了膳,血糖升高,他有些困了。

    衍潢留他道:“你要是困了,就去我屋里睡一会子?”

    德亨迷瞪着眼睛摇头道:“我要回家睡,我额娘会担心的。”

    衍潢:“我派人去给淑人说一声就行了。”

    德亨坚持道:“不行的,我想回家”

    正说着呢,博尔金就引着叶勤和纳喇氏过来了。

    德亨立即不困了,跑到父母身边问道:“阿玛,额娘,你们怎么来了?”

    纳喇氏一把捏着他的耳朵将他提溜起来,似笑非笑道:“你说你额娘怎么来了?”

    德亨踮着脚护着自己的耳朵,求饶道:“额娘是来找儿子来了,哇哇额娘快放手,很疼的。”

    纳喇氏松开手,恨声道:“知道疼就好,叫你以后还天黑不回家。”

    德亨看了看西面大大的太阳,没敢回嘴说现在天还没黑呢。

    叶勤跟衍潢客气道:“叨扰王爷了,我这就带这小子回去了。”

    还未等衍潢说话,李王妃扶着侍女的手腕仪态万方的过来了。

    叶勤和纳喇氏忙见礼。

    叶勤是外男,低头避在了一旁,由妻子纳喇氏跟李王妃寒暄。

    李王妃执着纳喇氏的手进了花厅,让座之后,跟纳喇氏笑道:“今日这两孩子玩的尽兴,我都不忍心去打扰他们,竟忘了去府上说一声,是我这做母亲的不是了。”

    纳喇氏笑道:“这孩子之前从未离了我眼前这样长时间,一个整天见不着他,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就自己找了来,让王妃见笑了。”

    “这有什么,咱们都是做额娘的,我们家那个一天见不着他,我也是要派人出去寻找的。”李王妃指着衍潢笑道。

    衍潢忙起身素手低头道:“让嫡额娘担心,是儿子的不是。”

    李王妃好笑道:“在客人面前,就不用立规矩了。”

    衍潢这才坐下,继续安静听李王妃和纳喇氏说话。

    纳喇氏真心称赞道:“衍潢王爷真是孝顺,又是好风仪,王妃有福了。”

    李王妃哈哈笑出声来,道:“我也觉着自己有后幅呢”

    等将德亨带出王府,纳喇氏骑上了马,还在不住的跟叶勤絮叨:“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好,看,王妃说话的时候,做儿子的得在旁候着,回话是要站起来的,恭敬又和睦。”

    叶勤和纳喇氏是骑马来的,两人一人一匹,此时纳喇氏骑马带着小福,陶大骑马带着陶牛牛,叶勤骑马带着德亨。

    三骑溜溜达达的慢慢回家。

    叶勤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去国公府的时候,你也要站着立规矩的,你不是不喜欢吗?”

    德亨就道:“额娘是喜欢给别人立规矩。”又对纳喇氏道:“那以后儿子在额娘面前,也像衍潢那样立规矩好不好?”

    纳喇氏笑骂道:“滚犊子,老娘要你立什么规矩?”说罢,一夹马腹,那匹马就嘚儿嘚儿的小跑着走了。

    她只是稀奇原来王府母子之间相处竟是这样的而已,哪里要自己儿子整日立规矩,也不嫌累的慌。

    德亨望着前头纳喇氏骑马的飒爽英姿,笑道:“阿玛,原来额娘骑马这样厉害啊?”

    叶勤也道:“自从生了你,你额娘少有出门,自然不用骑马,你也就看不到了。”

    德亨:“那我现在长大了,额娘以后就可以常出门了吧?”

    叶勤笑道:“当然,咱们家的铺子快装修好了,到时候少不得你额娘多操心了。”

    德亨:“阿玛想好要卖什么货物了吗?”

    叶勤:“没呢,这事儿不急,要是实在没什么卖的,从你大舅那里进一些米粮杂货,你不是会腌鸭蛋酿酒吗,咱们多置办一些,放铺子里卖也不错。”

    德亨:“那阿玛得多进些漕米,要卖糟酒的话,得需要不少米呢。”

    叶勤低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有时间吗?”

    德亨奇怪:“我每天都有很多时间啊?”

    叶勤:“哦?”

    德亨:总觉着这个“哦”阴阳怪气的,还带着骨子酸味呢,真是奇怪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章,晚上还有一章

    第 62 章

    第二日早上, 德亨再来到显王府的时候,就见一群人围着那几个晾晒羊毛的筛子看稀奇。

    “德亨阿哥来了。”有人眼尖看到了德亨,提醒道。

    “德亨阿哥吉祥。”这是奴才奴婢跟德亨见礼。

    德亨:“免礼?你们在做什么呢?”

    “给王妃请安。”德亨往前走了几步, 就发现这群人当中,居然还有李王妃。

    李王妃笑道:“快别多礼了,来,过来看看你昨天洗的羊毛, 晾干后竟然是这个样子的,怪让人喜欢的。”

    衍潢也兴奋道:“你要的刷子也做好了,就是不知道怎么用?”

    德亨捡起一撮羊毛捻了捻,又闻了闻,还有一些淡淡的腥臊气,就知道这羊毛脱脂不彻底,但似乎,也能用了。

    德亨又接过衍潢手里的一对刷子, 觉着齿子有些稀疏, 也有些长了,他将一把羊毛放在一只刷子上, 来回刷了两回,可能是他手小,也觉着用的不合手。

    德亨就道:“将这羊毛刷的蓬松起来,一团一团的会更软乎一些。”

    衍潢直接上手,道:“我来。”结果差点刷到自己的手。

    李王妃忙让他放下,让其他人来。

    最后还是小福刷的更和德亨的心意, 将一团羊毛刷的跟一团云朵一般, 软乎极了。

    李王妃捧着这团羊毛赞叹道:“这可真是, 再也想不到的巧思, 谁能想到羊毛用碱水洗一洗,竟是这样洁净漂亮呢?”

    德亨解释道:“草原上都是这样洗羊毛的,我都是跟我们家的哈拉嬷嬷学的。”

    李王妃笑道:“你可别唬我,草原上的羊毛都是编织了做地毯和毡包的,我要是有了这样漂亮的羊毛,可舍不得做毡包。对了,你这羊毛弄来是做什么的?”

    德亨看衍潢:你没说吗?

    衍潢横了他一眼:当小爷什么人了?小爷是随便泄密的人吗?

    德亨问道:“王妃以为这样的羊毛能做什么呢?”

    李王妃畅想道:“絮到被子里做棉被一定暖和,絮到坐垫里肯定也很舒服。”

    德亨点头赞同,道:“还可以絮到棉衣里,肯定也很暖和。”

    李王妃就道:“棉衣里可以絮丝绵和棉花,这个羊毛倒是不用了,不过也可以做两件来穿穿。”

    德亨眼睛一亮,道:“既然这羊毛和丝、棉有一样的功用,能不能跟丝与棉一样,纺织成布呢?”

    “这本王妃不知道。”李王妃生来是贵女,一朝指婚成为王妃,她恐怕连织机什么样都没见过,更别提纺织布匹了。

    德亨去看衍潢,衍潢笑道:“你别看我,我更不知道。”

    博尔金轻咳一声,道:“行与不行的,不如请咱们府上的织娘来看看?”

    王妃笑道:“快去,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在等的空隙里,李王妃又亲手试着刷了两团羊毛,衍潢也想玩,但可惜,刷子只有两只,只能你玩一回,我玩一回的捣腾。

    等府上最擅长织布的织娘们带着纺线织布的家伙式来了,织娘们先是对着一团羊毛研究商讨了一番,然后就一人试着用手捻线,一人试着将羊毛同棉花一样的接上纺车纺了起来,还有一个年纪最大,明显像是管事的妇人查看捻线和纺线的不同之处,然后拿着这两种线跟李王妃汇报。

    李王妃哪里听得懂这些,倒是德亨,看着用纺车纺出来的羊毛线问道:“这样的线是粗了还是细了?”他看着比后世织毛衣的毛线可是细多了。

    织娘管事解释道:“线并不是越细越好的,织不同的布料,要用线的粗细也不一样,如果是织冬天穿的厚实布料,这线自是要粗一些才好,要是织夏天穿的轻薄布料,粗线就织的稀松一些,细线就织的密实一些,穿在身上,都会舒适。”

    德亨:“原来如此,那这羊毛线,能织成布吗?”

    织娘管事笑道:“自是能的,只要能成线,就能织布。”

    德亨立即道:“那要是用这羊毛线和棉、丝一起混织,也能成布吗?”

    织娘管事:“既然丝、棉、麻能混织,这羊毛线,自然也是能混织的。”

    德亨笑道:“那你们就都试一试嘛。”

    衍潢看着德亨恍然大悟,突然就明白了昨天德亨跟他说的要“复刻哆罗呢”的话,他的视线在羊毛、织娘和德亨间流转了几回,看了看明亮的天空,突然就感觉有些不真实。

    织娘们,真的能用这羊毛复刻出远从海外运来的哆罗呢吗?

    事实证明,王府养的织娘完全在水准之上,她们不仅复刻出了厚实的哆罗呢,还复刻出了羽纱、羽缎、缂丝羊毛缎等等其他纺织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因为这需要大量清洗过的羊毛,显然,王府厨房养的二十多只活羊是不可能供应这样大的需求的。

    李王妃当即下令,将王庄里所有的羊都给剃毛。

    博尔金有些踟蹰,道:“这羊都剃了毛,是不好过冬的。”

    李王妃:“那就都宰杀了。”

    德亨:王妃您为了能拥有更多的羊毛,是不打算放过一只羊了啊?

    博尔金:“咱们京畿王庄里,少说有一万头羊,都杀了,这恐怕不好处理,且还需要为明春做打算。”

    李王妃:“那你说要怎么办?”

    博尔金道:“不如去各王庄收取羊毛,或者他们若是缺宰羊,咱们可以卖给他们。”

    李王妃:“这些经济事,你看着办就行了,”突然又想起来,道:“你带着王爷去办,王爷也该学一些经济学问了。”

    博尔金:“是,老奴遵命。”心道,就等您这句话呢。

    眼睛期待的看着衍潢,意思是王妃已经发话了,王爷您听还是不听呢?

    衍潢面色有些发苦。

    他刚封爵那会,博尔金就曾拿着王府账簿来要教他经营王府,但他学了几天,实在是学不明白,就耍脾气给闹过去了。

    没想到,博尔金还没放弃,逮着机会就要他学。

    衍潢起身,应道:“是,嫡额娘,儿子会好好学的。”

    去小院的路上,德亨问衍潢:“你怎么愁眉苦脸的?那什么经济学问很难吗?”

    不就是学着经营田庄?王府还有什么经济学问?

    衍潢诉苦道:“要会看账簿,还要打算盘盘账,还得看出来今年收成怎么样这些要是都让我做了,我养那些账房做什么?”

    德亨:“那你至少得知道账房们有没有偷奸耍滑吧?”

    衍潢看了德亨一眼,理所当然道:“我们府上至少养了三十个账房呢,他们总不能拧成一股绳的骗我吧?那我这王爷做的也太废物了,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人交上来的数额不对劲,就让人严加审问,我只要最后的结果就行了。”

    德亨惊叹:“你还挺会做王爷的。”

    衍潢并未有得意之色,道:“都是嫡额娘教我的。”

    德亨换人赞美道:“王妃真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王妃。”

    衍潢笑笑,李王妃的确是个好王妃,这也是他近几个月才发现的。

    到了小院,衍潢道:“你昨天不是已经煮过一回羊毛了,让奴才照做就是,做什么今天还要来煮?”

    德亨道:“找到最佳配比啊,我觉着,还可以将羊毛洗的更干净一些,今天咱们换个步骤,先将挑拣好的羊毛用清水洗一遍”

    正当德亨和衍潢沉浸在一日日的洗羊毛大业当中时,康熙西巡圣驾回京了。

    衍潢随同众位王公勋贵们去城门口迎了一回圣驾,然后就回府避府不出,等皇上在宫内住了没几天,就奉皇太后去西郊畅春园居住后,他才出府去找德亨。

    德亨已经找出洗羊毛的最佳碱水毛配比和洗涤顺序了,剩下的就都交给衍潢去安排人洗就行了,他就不用日日去王府报到了。

    嘿嘿,他现在在家折腾着提取羊毛脂呢。

    让羊毛能用于纺织,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给羊毛脱脂,现在羊毛已经用纯碱煮洗脱脂了,那这羊毛脂直接倒掉,可就太可惜了。

    所以,德亨让第一次加碱熬煮出来的羊毛污水存在水缸中,加入明矾沉淀,然后倒掉最上头的清水,继续往里面倒污水,加明矾沉淀。

    等德亨不再打算去王府的那一天,他带走了这缸里沉积了只有小半桶的污泥,也就五六斤重吧,他自己就能提的动。

    衍潢没有多问要这污泥做什么,就连德亨跟他要琉璃厂新出的煤膏,他都没多问一句,而是吩咐人去琉璃厂想法子给他弄来。

    琉璃厂就是烧制玻璃的地方,既然能将玻璃烧制出来,那清朝人对煤炭的提取和利用就已经入门了,比如,深受皇室勋贵们喜爱的银霜碳,就可以用提炼过后的煤焦炭代替,这种焦炭不仅可以做炭烧用来取暖,还能用于炼钢、烧玻璃,清朝的红衣大炮的炮筒就是用这煤焦炭炼铁制作而成的。

    还有,京城家家户户几乎都离不开的煤球炉子,煤球就是用水洗过的煤的残渣和黄土夯制而成,炼焦的副产品就是煤焦油,也叫煤膏。

    而这煤膏,就是以苯为主的混合物,可以萃取羊毛脂。

    衍潢现在算自家王庄每天该杀多少只羊算的头昏脑涨的,已经没有闲心问更多了。

    或者他选择性的逃避去问更多。

    除了羊毛污泥、煤膏,衍潢还从王府顺走了一个紫铜蒸馏器皿,这器皿只有半米来高,是王府用来蒸馏酒和花露的。

    这个蒸馏器盛放蒸馏物的大肚是玻璃的,所以,里面蒸馏物蒸馏到什么程度了,可以通过肉眼观察。

    别问这台已经很先进的蒸馏器是怎么造出来的,反正德亨看到的时候,他就直接要了一台搬回了自己家。

    李王妃:“一个怎么够?去库房再取一个来,凑成一对儿,吉利。”

    好吧,现在送礼都讲究成双成对的,也没毛病。

    将晒干捣碎的羊毛脂污泥和煤膏混在一起搅啊搅,搅啊搅,搅啊搅正坐在院子里和哈拉嬷嬷一边说话一边织毛衣的纳喇氏侧头干呕了一下,骂道:“你给我搬后院弄去,呕,臭死了,呕”

    纳喇氏发现,自从自家儿子能出门后,是越来越淘气了,他以前是对泥巴不屑一顾的,觉着玩泥巴的小孩子又脏又幼稚,现在好了,自己开始玩起来的,还玩臭哄哄的。

    她没将那臭泥给扔了,真是宠溺孩子的慈母啊!

    德亨忙和陶牛牛抬着混合了污泥和煤膏的小瓷盆往后院蹿,转过墙角才敢跟陶牛牛嘀咕:“我怎么觉着这两天额娘脾气越来越大了?”

    陶牛牛偷笑两声,道:“我偷偷听我额娘跟阿玛说,太太可能是有了。”

    德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了?什么有了?”

    陶牛牛:“就是有小宝宝了啊。”

    德亨倒抽一口气,趴在墙角处探头瞧了一下纳喇氏的背影,没觉着有什么变化,回来小声问陶牛牛:“真的吗?已经确定了吗?”

    陶牛牛:“没呢,我也是偷听我额娘说的,没敢问。”

    德亨想了想近日纳喇氏的日常状态,觉着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每天照常吃饭睡觉收拾这一家子琐事,就道:“可能是月份还浅,等月份大了,咱们就知道了吧。”

    陶牛牛不是很懂,问道:“要不要我去问问我额娘?”

    德亨:“不用了,来,咱们继续搅拌。”

    陶牛牛:“这泥臭的很,小爷在边上看着,我一个人搅拌就行了。”

    德亨:“那怎么行,要臭咱们一起臭,呕,咱们先歇一会再搅拌吧。”

    陶牛牛哈哈笑道:“好,等会再继续。”

    衍潢来的时候,德亨的羊毛脂萃取液已经析出来,也已经移到蒸馏器里面去蒸馏了。

    衍潢先和纳喇氏打招呼:“哟,您织的毛衣真密实,比我姐姐织的好多了。”

    羊毛布匹最后织成什么样子目前还没看到,但这用羊毛纺出来的粗线,已经成了王府和叶勤家中女眷日常消遣之物了。

    织毛衣简单的很,也不用什么花样,就织最简单的平针就行了,小福只按照德亨说的,玩弄了一个时辰羊毛线,就用细竹条织出了一尺长巴掌宽的平针羊毛片。

    就现在来说,织成成品毛衣毛裤可能还在摸索当中,但织一条围脖,织一条盖毯、包边、或者披肩,已经不成问题了。

    现在小福已经对竹签子织毛衣不感兴趣了,她正捏着一只铜钩针用目前能纺织出来的最细的羊毛细线勾花边呢,她用的铜钩针,也是显王府的铜匠给打造的。

    纳喇氏笑道:“怎么好跟格格相比,我这就是瞎织的,不成样子。”

    衍潢道:“也不知道我姐姐是怎么织的,隔个一两寸就织出一个洞来,我问她是不是织的新花样,她反倒问我是不是有谁织出来新花样来了,让人哭笑不得。”

    纳喇氏笑的不行,道:“可能是她没注意,漏针、脱针了。”

    衍潢也笑道:“谁知道呢,总归有个消遣的乐子也是好的。”

    纳喇氏:“正是这个话儿”

    跟纳喇氏说了一会话,衍潢就来后院找德亨了。

    德亨:“我在这里都听到你跟我额娘说话的声音了,我额娘越来越喜欢你了。”

    衍潢笑的狡黠道:“那可不,她要是越来越讨厌我,还怎么放你去我们王府啊?”

    德亨哼哼:“我额娘才不会。”

    衍潢看着眼前已经开始冒泡起雾的蒸馏器,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德亨:“蒸羊毛脂啊。”

    衍潢:“羊毛脂?是羊的油脂吗?羊油还用蒸?”直接杀羊取油不就行了?

    德亨着重强调道:“是从羊毛,羊的毛发里提取的油脂。”

    衍潢倒抽口凉气难以置信的看着德亨,夸张道:“从毛里面榨取油脂,你可真够狠的啊!”

    德亨看了衍潢一眼,衍潢忙求饶道:“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当我没说。”

    看了一会,又问道:“能行吗?这蒸出来的油脂是什么样的?”

    德亨:“等里面的水蒸完了,不就能看到了?”

    蒸了一会,德亨问道:“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来了?”

    衍潢道:“这不是深秋了吗,我们直隶、奉天、黑龙江、铁岭等其他地方的王庄里的出产陆陆续续的都到了,京里王府装不下,要存放到京畿王庄里去,我得去看着入库。”

    德亨沉默脸:“哦。”

    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好像谁乐意听似的。

    衍潢继续道:“原本我也不想去的,但这不是,前些日子从蒙古进京坐班的王公那里买了一批长毛羊吗,我得亲自去看看,不能都剃了毛,再杀了吃肉,要留着一些种羊,看看一个冬天过去能不能多配些小羊出来。”

    德亨:“你想的很好啊,不过,这些羊能适应北京的气候吗?这里水草不一样,它们会不会吃不习惯?”

    衍潢无所谓道:“自有专门养羊的羊倌去操心,我只要羊毛。”

    德亨对王府如何经营运作不置可否,这都是人家“祖宗”传下来的定例和规矩,要怎么做王爷,衍潢是家传的,他要是在这里侃侃而谈就要闹笑话了。

    他虽有一颗不合时宜的心,但做事的风格和方式,还是暂时要融入一下的。

    德亨另问道:“羊毛布织的怎么样了?”

    衍潢发愁道:“不知道是不是织机不对,咱们织出来的混纺羊毛布和从荷兰进口来的哆罗呢不一样,哆罗呢更密实,也更柔软,咱们织的羊毛布用手摸着还行,但若是上身去穿,毛绒就过硬了,有些喇人。”

    “还有染色,我也让人试着染了许多颜色出来,但看着,也不如人家的纯正。”

    毛绒?

    德亨过滤掉染色的问题,及时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道:“我记得剪下的羊毛中,有一层特别细特别柔特别白的,跟外层又黄又臭又硬的羊毛摸着手感不一样,这一层应该是最贴近羊身的绒毛,你让人特地将这层绒毛给挑出来,单独纺线织成布呢?”

    衍潢点头记下,道:“我到了庄子上,先让人挑这层绒。”

    现如今,王庄里每天都会剃下和收进大批羊毛,再在王府洗毛就显得局促又不方便了,所以,洗毛、晾毛、刷毛、纺线、染色、织布等工序全都改在王庄里进行。

    王府和纳喇氏这里的羊毛线,也都是从王庄立生产好了送来的。

    衍潢道:“我让人特地建了一个倒羊毛污水的池子,给你攒着底层的污泥呢。”

    德亨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拿它来做什么,就给我存着了?”

    衍潢也笑道:“原本是不知道的,现在看你蒸馏这羊毛脂,就知道你做什么用了。”

    德亨大大叹息道:“你还是很聪明的嘛。”

    衍潢:“跟你比,我也就是个庸夫俗子吧。”

    德亨摇头晃脑:“咱们每一个人都是天地间独有的个体,怎好随便比来比去?”

    衍潢莞尔,应和道:“你说的也对。”

    又等了一会子,衍潢犹犹豫豫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王庄住上几天?”

    德亨想都没想的拒绝道:“不,我去了,我额娘会担心的。”

    衍潢:“你可以带着纳喇太太和你的家人们一起去,我单独给你们划一个大院子出来住,独门独户,会让你满意的。”

    德亨还是拒绝,这全家都搬人家庄子上住算几个意思?

    等他以后有了自己的庄子,自然会带着自家父母家人去住的。

    衍潢见他态度这样坚决,也就不提让他随自己去王庄住的事儿了。

    只是,德亨和纳喇氏最后还是去了显王府的王庄,因为他是被康熙帝口谕给叫过去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量写完了

    注:本文中出现的家人,大多数时候,是指包衣。

    第 63 章

    康熙帝漫步在这个宅院不是宅院、染坊不是染坊、织坊更不是织坊, 看着也好似是才新围起来的院落里,入目尽是林立的竹竿、飘荡的布匹、硕大的染缸和五颜六色的线团。

    若这只都是寻常的话,那一架架升腾着热气的铁锅、一个个滴落者水滴的竹筛、以及竹筛之上堆着的雪白毛团, 就有些让人犯迷糊了。

    尤其是空气中又有若无的羊圈的腥臊味和经过加热之后更加复杂的浓烈臭味就更让人费解了。

    也正是因为这每日扩散弥漫不止的臭味和显王府杀羊、卖羊肉、收羊毛的怪异行径,才会有巡逻侍卫和监察御史将显王府的怪异之处报给他:

    “臣以为,显王府似是在行巫祝之事”

    这又是杀羊又是煮汤又是腥臭味道的,这不是在大搞特殊祭祀是在做什么?

    刚下令处决了索额图及其一家的康熙帝心中正愤懑难解呢, 一听说显王府竟然在行如此“悖逆”之事,热血瞬间冲上脑门,当即点了人马冲进了位于畅春园不远处的显王府庄园,势必要拿个人赃俱获!

    当然,这只是皇帝身边人眼睛看到的表象而已。

    实际上,康熙帝是不相信此等无稽之谈的,显王府现在什么样,可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但是他心里烦闷也是真的, 既然下头报上来如此奇异之事,不如就顺便出去走走, 看看显王府庄园到底在搞什么鬼,以至于让督察院的人以为是在“行巫祝之事”。

    这不,寻着味道而来,看到的就是眼前的景象了。

    康熙帝正弯腰对着眼前据说是羊毛的湿漉漉绒团观察的时候,衍潢急冲冲的过来见驾了。

    “臣显亲王衍潢迎驾来迟,请皇上恕罪。”衍潢跪在侍卫圈之外高呼道。

    他接到康熙帝去了茂园的消息时, 他人正在五公里之外的草场上视察长毛羊呢, 听到庄园的奴才来报皇上带着很多侍卫去了庄园, 就立即骑马飞驰而来。

    二十米之外的康熙帝沉稳平静的声音响起:“是衍潢啊, 过来,跟朕说说,你这是弄的什么?”

    带刀侍卫让出通道,衍潢深吸一口气,起身来到了康熙帝面前。

    衍潢:“回皇上,这是洗过的羊毛。”

    康熙帝捏起一团还带着水汽的羊毛团,问道:“朕看到了,不过洗的这么干净,是用什么洗的?”

    衍潢:“是用纯碱兑热水清洗出来的。”

    康熙:“朕也在草原上见过蒙古人用纯碱洗羊毛,不过都没你这个洗的干净,且没有异味,你这洗毛可是有什么诀窍吗?”

    看吧,聪明人不管做什么都聪明,康熙帝一下子就找准了此毛和彼毛的关键区别点。

    干净同时,没有异味。

    最最关键的,是没有羊本身所有的异味。

    就康熙帝所见过的所有羊毛制品,下到用羊毛压制而成的蒙古毡包、用来做地毯的毛垫子,上到清洗洁净,染上色彩,手工编织而成的挂毯,以及,他甚至还有几件用羊贴身生长的最软最白的软毛纺织而成的羊绒褂子,但这些粗劣的毡毯也好,精致的挂毯和羊绒衣裳也罢,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让人难以忽视的缺点,那就是羊身上的味道。

    无非就是前者味道浓烈一些,后者味道浅淡一些而已。

    就康熙帝自己体感而言,他西巡草原,接见蒙古王公的时候,身穿羊绒大褂是闻不到这件衣裳的特殊味道的,因为,草原上本来就是这样的味道,大家在一起,每天不是放羊就是吃羊,成日混在羊堆里,空气中本来就是羊的味道啊。

    这其实是大草原的味道。

    但等他回到紫禁城,回到中原,空气中充斥着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气味时,他身上穿的羊绒衣的味道,就过于浓烈了。

    有些刁钻刻薄的汉人说从草原来的人身上带着一种洗不掉的羊膻味儿,真的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人身上真的有这种味道。

    只是这样的实话在特定的语境说出来,就特别的刻薄无状,带着对立的恶毒。

    这也是像是从国外进口的哆罗呢等羊毛纺织品,大家都不会将之往羊毛上头去想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因为这一点都不像大家认识中的羊毛。

    而康熙帝闻到的那种味道,其实是羊毛里面羊毛脂的味道,如果不将羊毛里的油脂脱离出来,制成的羊毛制品,多多少少都会带着这种味道。

    而现在,康熙帝特地将这团羊毛放到鼻端闻了下,这团还带着水汽的毛闻着有种让人眉头一皱的异味,但唯独没有他闻习惯的羊的味道。

    康熙帝目光在不知道有几口的大铁锅间逡巡,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些大铁锅,就是洗毛的要害了。

    衍潢听到康熙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就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看了几眼跟着康熙帝一起来的侍卫大臣们,康熙帝了然,挥了挥手,让这些人都走远些,然后衍潢才探头捂嘴跟康熙帝小声说了几句。

    康熙帝恍然大悟,点头道:“难得你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有够刁钻的。”

    衍潢心道,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只是要不要告诉你,得看你的态度如何了。

    若是不喜,我就一力承担下来,要是嘉奖,少不得要将正主儿给供出来受奖。

    但以衍潢浅薄的认知来看,应该没有人会不喜吧?

    不过也不好说,这毕竟是帝王,圣心难测,谁知道做皇帝的是怎么想的呢?

    康熙帝围着一口大锅转了两圈,他还将手伸进大锅里试了试洗毛的温度,被侍卫制止了还道“无妨,这水不烫。”

    看完了洗毛,又踱步到染色的那些架子前,摸着一块半干的布对衍潢道:“你别跟朕说,这些布就是用那些洗出来的羊毛织出来的?”

    衍潢:“皇上您火眼金睛,这些布,确实是由羊毛纺织而成,但这里面,同样有乾坤。”

    这回康熙帝没有问有什么乾坤,只是问道:“可有成品?”

    衍潢:“有新染出来的一批,但颜色有好有坏,臣正让人再试呢。”

    康熙帝非常感兴趣,道:“走,带朕去看看去。”

    存放和加工成品布料的地方在房间内,此处裁衣制衣的奴婢和管事们早就清空了,因为康熙帝是突然袭击,所以这里面仍旧保持着上一刻大家正在工作时的原貌。

    其实这才是康熙帝想看到的,要是按照迎接圣驾的规矩特地安排摆放的,他看着还有什么趣味。

    康熙帝并没有对布匹下手,而是拎起一捆很有重量的石青色毛线,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纺线不是该放去织造房吗?”

    衍潢微笑解释道:“皇上,这是羊毛的另一种妙用,将羊毛纺成粗细不一的毛线后,通过不同的编织手法,将之编织成成品的衣服,皇上,您看这个”

    康熙帝放下捆线,就着衍潢的手观看他展开的一片布料,这布料宽约尺半,长约两尺,最上头布料中间位置向下凹了半个圆,下面则是平直的,衍潢两手搢着的两个边角,则是用竹签子穿着的一圈线,两边都有长长的毛线延伸下来。

    这明显是正在加工的一件布料。

    康熙帝很谨慎的问了两个字:“这是?”因为直觉中,这应该不是布料。

    他就没见过这么“寒碜”的布料,说是尺头都有些窄了。

    衍潢笑道:“这是快织好的坎肩后背毛片,这两个角”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是肩膀,等前身和后背都织好了,腋下缝合在一起,肩膀钉上珍珠宝石牛角扣子,就是一件羊毛坎肩了。”

    一个随驾的年轻侍卫轻呼一声,用蒙古语道:“这竟是一件坎肩!”

    他这一声实在突兀,惹的其他人都看了他一眼,包括康熙帝。

    这个年轻人红了脸,低头请罪道:“皇上恕罪,是奴才没见识了。”

    康熙帝摆摆手,道:“别说你没认出来,朕也没认出来。”

    他应该是想从竹签部分接过这毛片的,结果他抽走了竹签,但毛片还在衍潢手里拎着呢,于是就脱针了。

    康熙帝捏着竹签“咦”了一声,另一只手又拽住了垂落下来的毛线,然后一拽:

    “秃噜噜噜”

    轻微的线扣解体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想起,似乎是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因为他拽线发出来的,他又拽了一下

    好吧,一个肩膀就这么没了。

    衍潢尽职尽责的解说道:“现在是一件缺了肩膀的毛片了。”

    众人:您大可不必说这么一句。

    康熙:

    康熙帝心中升起微微的抱歉之意

    可扯淡呢吧!

    康熙帝第一个想到的是孟母剪布断织半途而废的故事。

    另一个想法就是:这手感,挺解压的呢。

    康熙平静的松开了手里的线,另一只手的竹签子扎进了他目之所及的一个毛团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问衍潢道:“有织好的吗,拿来朕瞧瞧。”

    衍潢抱歉道:“这用毛线织坎肩的方法是织娘新练出来的,至昨天中午就织出来一件,如今穿在臣的身上。”

    众人:

    众人视线顿时集中到一身宝蓝长袍腰间束着玉带的衍潢身上,那目光,似乎要透过外面的长袍,看到他里面穿了什么坎肩一样。

    衍潢理直气壮的任人打量,如今已经是冬日十月了,早晚已见轻微霜冻,他袍子里面穿件羊毛坎肩怎么了?

    大学士马奇见康熙帝不吭声,就出声建议道:“衍潢王爷,这里也没外人,不如您去掉外袍,让咱们看看你身上的羊毛坎肩怎么样?”

    衍潢面露犹豫之色:“御前衣冠不整,这”

    康熙帝背着手,道:“朕恕你无罪。”

    好吧。

    衍潢:“臣遵旨。”

    然后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宽解衣袍。

    说真的,少年羞耻心尚在,面上颇为不好意思。

    康熙帝可不管你好不好意思,等衍潢褪去外袍之后,围着他转了一圈,只见少年单薄劲瘦的上身贴着躯干穿了一件无袖石青色坎肩,两边肩窝处,一边三个,是小指腹大小的珍珠扣。除此以外,这件坎肩就再无其他饰品了,当然,也不见花纹。

    坎肩的外层,肉眼可见的,是一层浮现在表层的毛茸茸绒毛,光看着就会很暖和。康熙帝上手感触了一下,果然,又滑又软,还带着少年温热的体温。

    远看这毛坎肩是浑然一体的石青色,近看,就能发现这坎肩上是密密麻麻的水波细纹,就点头评价道:“虽有暗纹,但纹饰过少,偏于素净了。”

    衍潢就当康熙帝看完了,用眼神警告了几个跃跃欲试也想上前趁机摸他羊毛坎肩的侍卫,一面穿衣袍一面对康熙帝道:“织娘已经在琢磨如何织造花纹了,这件算是半成品,因为天气乍寒,臣每日天不亮就要出去跑马巡查草场,所以干脆就穿上身,权当御寒了。”

    康熙帝点头,提要求道:“也给朕和皇太后织上一件,朕穿穿看好不好穿,若是好穿,再拿去孝敬皇太后,让她老人家受用一番。”

    衍潢面露沉吟,没有第一时间应下。

    康熙帝挑眉,声音下沉:“怎么?你不乐意?”虽然没有发怒,但只这低沉的声音一出,无形的帝王威压就如一座大山一般向着衍潢倾倒而去。

    衍潢忙道:“并不是臣不愿意,而是,而是”

    康熙帝:“而是什么?”

    衍潢道:“而是臣才刚得到了更好的羊绒,要洗出来、纺成线、染好色至少还要两天,但又觉着现有的羊毛也很好了,但有那羊绒比着,又觉着不够好,如此反复,所以才心下犹豫踟蹰,不知是否要应下皇上所命。”

    康熙:“先织这羊毛的吧,等那羊绒的线好了,再织羊绒的。”

    衍潢:“臣领命。”

    康熙帝心情明显上扬,道:“你不是还有织成的布吗?在哪里?”

    衍潢忙道:“就在这里,皇上请看”

    “这不是哆罗呢布吗?”一个蒙古王公模样的中年男人出声道。

    衍潢看了这个蒙古王公一眼,不认识,康熙就道:“这个是册旺扎布。”

    衍潢大惊失色:“啊,难道这位就是郡君的额驸?”

    不怪衍潢震惊,九月份还在西巡途中的时候,康熙帝除了册封了雅尔江阿的妹妹为郡主并指婚蒙古之外,隔了几天,又册封了抚养在宫中的闲散宗室之女为郡君,指婚的蒙古女婿,就是叫册旺扎布。

    难道有两个叫册旺扎布的蒙古台吉?一个是和郡君年纪匹配的多罗额驸,一个是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总不能,皇上将十九岁的妙龄少女,指婚给这么一个糙汉子吧?

    这也太不搭了,他们大清的格格,已经这么不金贵了吗?

    可能是衍潢的视线太过露骨了,康熙帝面上微露戏谑笑意,其他人也抚须的抚须,点头的点头,表情就没一个正常的。

    册旺扎布更是粗声粗气道:“就是我,怎么了?”

    衍潢:“敢问台吉今年贵庚?”

    册旺扎布:“二十三?”

    “哦”衍潢长长出了一口气,点头嗯嗯道:“原来就是台吉,台吉大喜,衍潢在此给台吉道喜了。”说着就郑重跟他拱拱手,贺喜他觅得佳人。

    心中却嘀咕道,这老兄长的也太着急了些,他不会是虚报年岁,骗了皇上吧?

    册旺扎布胸内憋闷的慌,但他不知因何憋闷,所以就只能憋闷着了。

    还是康熙将话拉回正题,道:“朕瞧着,这布料也像哆罗呢。”

    衍潢指着那小半匹大红布料给康熙帝看,道:“皇上明鉴,这就是哆罗呢布料。”

    又拿起另外小半匹同样是大红色的羊毛布料给康熙看,道:“皇上您瞧,这才是咱们自己纺织的羊毛呢布料,您可有看出其中不同来吗?”

    康熙帝拧着眉头对两种布料又是上手摸又是拿远了离近了仔细观察,凝重道:“拿去外面太阳光照下看看。”

    众人移步室外,康熙帝再次将两种难分彼此的布料对比着观看良久,才沉声问道:“你是说,这种布,是用羊毛织成的?”

    衍潢点头:“臣不敢欺骗皇上,您左手中这匹大红布料,的确是由羊毛纺织而成的。”

    马奇在旁惊讶道:“怎么可能,这哆罗呢布料,可是用远隔重洋的异域鸟雀的羽毛织成的。”

    衍潢反唇相讥道:“那您是不是还以为,这大红色,是用猩猩的血染红的?”

    马奇:“难道不是吗?”口口相传,都是这样说的。

    衍潢将自己手上厚实的红色羊毛布料塞他手里,道:“那您来看看,本王纺织的这种布料,是用什么鸟的羽毛织成的?”

    被塞了一手布的马奇还真摸了摸:“这、这、这你不是说是用羊毛织成的吗?”

    衍潢没再理马奇,对康熙帝奏道:“皇上,都说这哆罗呢、羽纱、羽缎等布料是用鸟雀的羽毛织成的,但毕竟,谁也没真的见到过哪些人用了什么羽毛怎么织成这种布料的。还有这‘羽缎’、‘羽纱’的名字,更是不知是何人所起,又是根据什么典故、什么字号给这种布料命了这样的名字,后人便只因这名字里带了一个‘羽’字,便以为这种布料,是用羽毛织成的了。”

    “咱们的孔雀羽织金袍子做一件出来,得耗费多少功夫多少织娘,但这羽缎羽纱的布料却是一船又一船的运来大清,难道这国外的织娘,比咱们大清的织娘更有本事不成?”

    最后一句,衍潢是看着马奇说的。

    马奇瞪眼道:“这,这老夫怎么知道。”

    此时,一个头发花白年逾花甲的老者就道:“我朝乃是天朝上国,异域弹丸小国,如何能比的了我朝?”

    这位老先生,是坚决不会同意小国之外的东西是比富饶的中原大地好的。

    衍潢斩钉截铁道:“就是这个道理!皇上,您也亲眼看到了,这什么哆罗呢什么哔叽缎其实就是用羊毛织成的,并不是鸟雀的羽毛。那什么猩猩血染的布料,更是无稽之谈。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跟草原长草中原产粮一样,说不定这荷兰英吉利他们那里长着和咱们大清不一样的染料,所以才染出了这种更浓艳的红色。因为咱们手里没有这种染料,所以臣虽然将布料给织出来了,染出来的颜色还是跟这泊来的外国布料有所差别的。”

    康熙帝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这种说法。

    但是,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疑惑,并没有完全相信了衍潢的话。

    以及,他现在就有一种被愚弄了的羞恼感。

    康熙帝道:“你将这里的布料进一些送去畅春园,朕诏几个传教士来辨认一番。”真与假的,让外国人自己说说吧。

    衍潢:“臣遵命。”

    康熙又在这庄园里看了几处屋舍,大体就是存放染料、纯碱、明矾等矿石的库房,纺线织布的织室,又召见了几个织娘给他演示织毛衣的手法等等,然后就起驾回畅春园了。

    临走之前,康熙帝问衍潢:“衍潢,你还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衍潢嘴唇张张合合的犹豫不决,看着康熙帝的眼神也是惊疑不定的。

    康熙帝提醒了他一下:“这洗毛织毛的手艺,当真是你自己弄出来的?你可有大贤举荐给朕?”

    这回衍潢的神情就古怪极了。

    康熙帝耐着性子再道:“你放心说,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当然,也恕那位大贤无罪。”

    衍潢苦恼的挠了挠下巴壳子,他最近下巴壳子上总是痒痒的,唐爷爷说他要长胡子了,还说他下巴上可能还会冒痘,让他别总挠。

    但他就是忍不住,尤其是在考虑难办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挠一挠。

    好像他这样挠一挠,就能想出办法一般。

    在康熙帝耐心耗尽之前,衍潢还是道:“不瞒皇上,其实吧,这洗羊毛织羊毛的法子,最开始,是臣之好友,德亨给胡乱捣鼓出来的。”

    真不是他不想说,好似他要昧下德亨的功劳据为己有一般,而且,康熙帝已经说了,“大贤”!

    有这“大贤”做对比着,想想德亨的年岁,衍潢心都有些颤抖了。

    这这这,皇上不会把德亨当成妖孽吧?

    所以他尽量将事情往巧合上靠,“胡乱捣鼓”出来的,并不是有蓄谋的将这羊毛特地弄出来的。

    虽然实情就是如此,德亨就是在西四布庄里见到了这哆罗呢,第二天才特地去找他,然后有蓄谋的让他做这让他做那的最后真将这哆罗呢给弄出来了。

    但这事儿他自己知道就行了,至于往外说,怎么说,还不是他一张嘴的事儿?

    话又说回来,这一出又一出的,在德亨身上充分印证了一个道理:发光的金子,不是你想捂就能捂住的。

    皇上已经起了疑心了,只要他想知道,或早或晚都能知道真佛是谁,所以,衍潢虽然担心,但他还是选择将德亨给说出来。

    早晚都会知道的。

    康熙帝思索了一下,问道:“德亨?朕好似听过这个名字?既是你之好友,他今年年岁几何,出身几何,现下以何为生?”

    衍潢低头老实禀报道:“回皇上,德亨今年六岁,是奉国将军叶勤的儿子,现下,正在家中玩泥巴呢?”

    康熙好悬没忍住掏耳朵,再次问道:“你说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是没有了,等明天吧

    第 64 章

    可能正在玩泥巴的德亨, 也是真的在玩泥巴。

    不过,这回不是玩臭污泥,而是在蹬着小轮子磨滑石粉和珍珠粉。他脚上停不下, 嘴巴和眼睛也没停下,嘴上念念叨叨的背书,眼睛间接的看一下书本,然后继续往下背诵。

    小福坐在药炉子旁边的小马扎上, 一手钩针一手细线的勾啊勾,偶尔拿起腿边立着的蒲扇扇一扇小药炉子,加大火力,将小铜锅上的药材熬的更彻底一些。

    另一旁的平地上,摆着一张矮脚小方桌,陶牛牛正坐在桌旁,神情无比认真的用药杵子研磨着晒干的胭脂虫,然后将胭脂虫粉末倒入孔隙细密的小筛子里, 筛出细粉来。

    方桌上摆着各种透明玻璃制作而成的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里面不是装着粉末就是装着颗粒,有的则是装着油状物和液体。

    油状物是羊毛脂, 液体则是甘油和蒸馏出来高浓度酒精。

    陶牛牛将所有胭脂虫都研磨成细粉,然后来到德亨面前,德亨将脚收回,陶牛牛将沟槽碾里面的粉末用小刷子扫到一个小钵里,拿回方桌旁继续用小筛子筛出来,存放到玻璃瓶里。

    如此几番, 小福的中药也熬好了。

    德亨放下书本, 掀开小铜锅看了一下, 其实也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只是按照唐痘爷的方子,熬够了时辰就算了。

    小福跃跃欲试道:“小爷,现在可以做胭脂膏子了吗?”

    前几天,德亨蒸馏出了羊毛脂,然后用珍珠粉、蜂蜜、胭脂虫,简单调了一款面霜来给纳喇氏用。

    这款面霜立即获得了全家人的青睐,包括每天骑马出门吹风吹的脸颊干燥起皮的叶勤和陶大。

    纳喇氏问儿子还能做更多吗,因为完全不够用的。

    母上有命,做儿子的义不容辞,德亨当即表示,他还能做更多,只是,得从搅弄那臭泥巴开始。

    纳喇氏想到那臭烘烘的味道就反胃,让德亨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弄臭泥,一次弄多点,弄够用一年的量,这样一年之内她都不用闻那可怕的气味了。

    一下子弄一年的量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萃取方法粗糙,这羊毛脂的萃取率实在感人,好在衍潢又送了他好多羊毛脂泥,两个蒸馏器齐上阵,倒是蒸出来了一小盆的羊毛脂,上称称了称,足足两斤还要多。

    够用了,按照从唐痘爷那里磨来的做脂膏的美容方子做,至少能做出四斤面霜来。

    四斤面霜是什么概念?

    他们一家十口人用两年不知道能不能用完?

    为防变质,德亨打算全部做出来,一小部分送人,其他的就都拿去他们家新开的铺子里去卖。

    冬天护肤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润肤,所以,德亨按照添加物的不同,一共做了三斤润肤面霜和一斤胭脂膏子。

    看着这胭脂膏子的成品,德亨总感觉很像粉底液啊。

    抹一点在手背上,揉了揉,柔滑细腻粉白,真的很像一号色的粉底啊。

    纳喇氏对这粉底液爱不释手,爱惜的拍开儿子的小手,嗔道:“你又不用茬胭脂,可别糟蹋了。”

    德亨忍不住道:“我明明加了很多胭脂虫粉的,怎么一点都不红,反倒很白?”

    纳喇氏道:“那是你加的少了,但还是有效用的,你看这混合了珍珠粉和滑石粉的胭脂多么细腻啊,我儿子简直是天才!”

    又道:“至于不够红,可以另外再涂就是了,想涂多红就涂多红。对了,要是能再香一些就更好了,这味道有些淡了。”这京城里的胭脂铺子不知凡几,哪里缺的了红色,她们缺的是这样润而不油、滑而不干的脂膏。

    叶勤在旁哼哼道:“胭脂道里的天才!”对儿子居然在家不读书反倒做起胭脂来,叶勤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可惜,他现在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上班,等到下晌才能下衙回家,对管教儿子鞭长莫及。

    而且,有那羊毛线在前杵着,他对儿子做胭脂这件事就有些拿不准这里面是不是有其他的说头,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若是让儿子整日在家没事干就琢磨怎么做出更好的胭脂,他是一百二十个不赞同的。

    纳喇氏横了叶勤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做胭脂这样的体力活那是咱儿子能干的?他只要将方子琢磨出来就行了,就跟那羊毛线一样,自有王府的下人做好了拿来给他。是不是,儿子?”

    德亨连连点头,道:“我抽空就将这做胭脂做面脂的方子写出来,让王府的人做了来咱们用,以后儿子就不用做了。”

    叶勤却是面露迟疑,道:“这毕竟是可以传家的方子,就这样给了王府,是不是,是不是”

    德亨心下暗笑,心道你可算反应来了。

    羊毛就算了,这羊毛纺织太耗人力财力,不是他们家现在能握的住的,但是一个专门做胭脂的小工坊,如今他们家还是弄的起的。

    如果叶勤放心的话,完全可以让查斯泰和孙州两家其他人每天去工坊上班,然后纳喇氏做监工就行了。

    如果他们一家弄不来,可以拉大舅入伙嘛,风扇之事大舅福顺没能分得一杯羹,叶勤和纳喇氏心下是愧疚的。

    德亨转口道:“其实做这面脂和胭脂不难的,所缺的是这羊毛脂,但衍潢已经跟我说了,羊毛脂泥都给我留着,王府造肥皂析出来的甘油也给我留着,有这两样打底,不管是面霜还是胭脂,都能做出很多花样呢。”

    叶勤瞥了儿子一眼,道:“你以后少在这上头费心思,从明天开始,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王先生读书,听到没有?”

    德亨缩了缩脖子,道:“听到了。”

    纳喇氏将儿子抱在怀里,说叶勤:“你凶儿子做什么,他还不是见你脸上都皴的红肿了,心疼你,才做的这面脂出来?你就说好不好用吧。”

    叶勤暗骂慈母多败儿同时,又不得不承认,儿子做出来的面脂确实好用,内务府的同僚们,已经在打听他从哪家买的脂膏了。

    纳喇氏更甚,纳喇氏那气色,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太太小姐们围拢上来,问她怎么保养的,怎么肉皮这么细嫩光滑,看着好似十五岁的大姑娘似的。

    就在德亨家的胭脂铺子即将开张的时候,康熙帝的谕旨来了。

    谕旨从畅春园发来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准确来说,夕阳西下,该收摊回家了。

    叶勤不在家,他出公差,去朝阳门外十里外的大木厂去查验新到的一批木材去了,如果没有问题,这批木材会在城外木材厂初加工之后,再运到皇城内的木材厂里去储存。

    因为这里面还涉及到额尔赫布和务尔登的风扇工坊用料等问题,叶勤得在城外住一夜,第二天才能回城。

    就是这么巧,偏偏叶勤不在的时候,康熙帝派人来接德亨了。

    来接德亨去畅春园面圣的太监叫赵拙言,是康熙帝跟前的大太监赵昌人称“御前赵”的干儿子。

    另外还有御前侍卫傅尔丹和策凌,以及其他十来个带刀侍卫。

    纳喇氏陪着笑脸问道:“不知皇上因何缘故,要叫小儿去面圣?”

    赵拙言尖着嗓子道:“皇上之意,谁敢悴度,尽管去了就这知道了。”

    纳喇氏面色有些不好看,傅尔丹道:“衍潢王爷也在,德亨去了衍潢王爷会照顾他的。”

    纳喇氏稍稍放心,又请求道:“臣妾可否一同前往?小儿打出生起,从来没离过臣妾眼前,您看”

    不等赵拙言说话,傅尔丹当先道:“皇上没说不让淑人跟着去,赵谙达,皇上说了吗?”

    赵拙言:“并未。”

    傅尔丹道:“您看这小儿,怕是夜里还要额娘哄着睡觉呢,皇上要见他,若是他哭闹找额娘,岂不是扫了皇上的兴,您说”

    赵拙言瞪了傅尔丹一眼,不耐烦的挥手道:“算了算了,去就去吧,都去吧。”

    傅尔丹跟德亨对了一眼,昂着头六亲不认的强硬道:“还在等什么?快去收拾要带的人和物,一刻钟后启程。”

    纳喇氏忙拉着德亨进了屋子,去收拾东西去了。

    屋内,纳喇氏六神无主的,不住道:“怎么这个时候你阿玛就不在呢,怎么偏偏用得着他的时候就不在呢”

    德亨握着她的手安慰道:“额娘,别担心,那个御前侍卫叫傅尔丹,是宗人令雅尔江阿的妻妻弟”

    纳喇氏一听要想起来了,上个月去简王府吃席,儿子就是让他给送回王府的,她当时虽然没见着人,但名字却是记下来了。

    纳喇氏稍稍安心,有熟人就好,有熟人好说话,又想到衍潢也是在皇上身边,那么等去了畅春园,她跟儿子也算是有个照应,就按下心神,开始给儿子收拾衣物。

    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肯定是要在外头过夜的了。

    德亨见纳喇氏收拾东西也不甚利索了,就对哈拉嬷嬷和李氏吩咐道:“嬷嬷和妈妈去给额娘收拾换洗衣物,额娘常用的妆奁也带上,还有打赏用的铜钱、银子、荷包,都收拾一些出来。”

    “小福,牛牛,你们跟着我去”视线在哈拉嬷嬷和李氏身上转来转去,他拿不定主意让谁跟着去伺候纳喇氏。

    按说哈拉嬷嬷更有见识一些,上次还跟着进宫叩见太后,但这是去畅春园,哈拉嬷嬷年纪大了,不如李氏年轻力壮,更能帮的上纳喇氏的手。

    哈拉嬷嬷道:“让老奴跟着去吧,老奴这把老骨头还中用。若是能多带一个人,让老大媳妇跟着也好,这些规矩上的事儿,她也该学起来了。”

    纳喇氏见儿子将事情安排的头头是道,心里自豪同时,也是彻底的镇定下来了。

    她是母亲,理应护在儿子前头,怎么反过来让儿子护着她了呢?

    纳喇氏道:“都收拾起来,一起去,反正外头那几人又没说让咱们带多少人。”

    时间紧急,哈拉嬷嬷也不多说,几人俱都手脚麻利的收拾了好几个大包小包,从屋子里出来,这就要走了。

    看的赵拙言开口就要骂,纳喇氏一个荷包塞过去,笑道:“您辛苦,这是请您喝茶的玩意儿,您别嫌弃。”

    赵拙言捏了一把手里的荷包,薄薄的,硬硬的,同时又软软的,就知道这里面大有乾坤,便缓和了面色,道:“罢了,这就出发吧。”

    纳喇氏福了福礼,笑道:“唉,都听您的安排。”

    接着就回头叮嘱看家的陶二和刘佳氏:“关紧门户,一切等明天你们爷回家。”

    陶二一定要送纳喇氏等几人去畅春园,这老的老小的小的,纳喇氏和李氏都是女人,没个大男人跟着,他实在是不放心。

    纳喇氏拒绝了,道:“没事儿,咱们是去见皇上,能有什么事儿?”

    如果真有事儿,陶二去了也不管什么用啊。

    纳喇氏又嘱咐道:“家里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就去找我大哥和佐领。”

    陶二和刘佳氏都应下来。

    刘佳氏是不能去的,她还有鸣晓小姑娘要照顾呢。

    等到了畅春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除了乌漆嘛黑的夜色,周围基本什么景致都看不到,要真说有什么感觉的话,那就是颠簸,和荒凉。

    北京城是繁华,但出了北京城,外面就都是裸露的土地和低矮的房屋,以及一身泥土的民人了。

    也有可能是入夜的原因,或许等到了白天,路上会热闹一些吧。

    越接近畅春园,见到的灯火越多,而且,德亨居然见着了挂着气死风灯(玻璃煤油灯)在夜里做生意的小摊贩,闻着飘散到鼻尖的味道,可以断定,这个小食摊上一定有卖羊肉汤馄饨。

    德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饿了。

    这一个小食摊说不好是里面放不下了被排挤出来的还是摊主更有生意头脑,专门来到外围做外围客人的生意,因为越往前走,这种流动的小食摊就更多。德亨还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大排档,几个蒙古人打扮但一看就是汉人面孔的几个男人在长长的烧烤炉上不住翻转着大串大串的肉串,手里还不住的撒着胡椒、盐、十三香等调味料,然后拿着小刷子沾了酱还是蜂蜜往肉串上刷

    而围坐在小板桌和小板凳上吃的喷香的则是几个真正的蒙古人和满清旗人,他们腰间和桌子上都佩戴着真刀真剑,估计是在畅春园值守的侍卫。

    三两个妇人女孩子端着烤肉和菜蔬在这些板桌间来回穿梭,热情的招待着客人。

    德亨瞪大了眼睛,着意盯着其中一桌猛看,那一桌坐着的居然是穿着补子的五个人。

    那应该是官员吧?

    这是刚下班,一起出来吃宵夜来了?

    额滴个乖乖嘞,一到夜里,畅春园周边这么热闹的吗?

    他不知道啊,历史书上没写啊?

    这可真是,完全推翻了他对此地此时之人的死板认知啊!

    骑着马的傅尔丹见德亨脑袋几乎都要伸到车外头去了,马车都过去了,人还扭着头往后看呢,就道:“是不是肚子饿了?想吃烤肉了?”

    德亨将头摇成拨浪鼓,惊叹道:“这里好热闹啊,不亚于西四大街了。”

    傅尔丹笑道:“就这点子人,还跟西四比?这几天天冷了,人都少了,前些日子天还没这么冷的时候,这里人更多。”

    德亨:“这些客人都是畅春园里的值役的人吗?畅春园里没有厨房吗?还是外头的饭比较好吃?”

    傅尔丹:“畅春园自是有厨房的这就要进园子了,快将头缩回去,小心被侍卫砍了脑袋。”

    德亨:

    德亨缩回脑袋,乖乖做好,等着层层侍卫对他们进行检查。

    等到了九经三事殿外,德亨一行带来的包裹,都被扣下了,就连纳喇氏等人都有宫女来搜了身,将一些尖锐之物都搜走了。

    德亨倒是没有被搜身,但有一个小太监要带他去如厕,德亨去了,在厕房里的时候,小太监不慎将水洒到了他的身上,不仅湿了衣裳,还溅湿了他的鞋子,无法,他只能在小太监的安慰下换了身新衣裳出来。

    真的十分奇怪,康熙这里居然还有适合他穿的孩童衣裳,估计是为在这里居住的年幼阿哥准备的吧。

    哈拉嬷嬷等奴婢是不能进殿的,所以,最后被允许进去的,是德亨和纳喇氏。

    纳喇氏紧紧握着德亨的手,德亨都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湿意和微微的颤抖,也是,这时代的人见皇帝,哪有不紧张的?

    就是德亨也是紧张的,只不过,他的期待压过了这份紧张而已。

    九经三事殿是座面阔五间的大殿,进了大殿右转,去了东配殿,康熙帝就在这里办公,见大臣。

    刚进了东配殿的门,还在门槛边上呢,纳喇氏“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双手伏在地上口呼:“臣妾纳喇氏叩拜天可汗,汗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啊?什么情况?

    还站在原地的德亨被弄了个懵,不知道他是要跟着跪下叩拜,还是等额娘叩拜完了,他再叩拜?

    “噗嗤。”是一个年轻男子大剌剌笑出来的声音。

    德亨这才看清楚,这间屋子里或站或坐了很多人,除了人,还有很多的桌子案几,上面摆着各种织物,以及瓶瓶罐罐。

    那样式,非常像他昨天才送去自家铺子卖的面脂和胭脂。

    德亨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算什么?

    他这是一点隐私都没有了吗?

    康老大不会已经将他给调查光了吧?

    那他今天穿的底裤什么颜色他知道吗?

    哦,那一定是知道的,他才刚被人伺候着换了身新衣裳嘛。

    那个笑出声的年轻男子顶多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见德亨这样呆愣愣的将他们这些人看了个遍,就笑道:“哟,小德亨给吓傻了啊。小德亨,见着皇上,还不快跪拜?”

    衍潢站到了屋子中央,躬身对坐在上首的康熙帝致歉道:“请皇上恕罪,德亨他自幼没出过门,没见过什么阵仗,也没学过规矩,若是冒犯了皇上,衍潢愿替他受罚。”

    康熙帝开口道:“朕看见眼神清明,面色如常,可不像是没见过大阵仗的样子。”像纳喇氏那样,进门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纳头便拜的,才是正常人面见天颜的正常反应。

    哪个会像德亨这样,头都不低一下,呼吸都不乱一下,眼睛直直的看人,一点都不见惧怕之色的。

    你要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也不是,小孩子见着陌生大人,哪有不向母亲身后躲的?

    你看这个德亨,他不仅不躲,他还四处打量呢。

    前面被衍潢身子挡着,德亨站在门口,看不到康熙帝的身形和神情,但听他说话的语气,平和自然,倒不像是生气、不满,或者故意吓人的样子。

    德亨知道自己肯定失礼了,纳喇氏还跪在地上,此时也发现儿子没跪了,又听见人说话,也不敢提醒儿子,兀自焦急着。

    德亨对纳喇氏摇摇头,让她不要担心,自己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衍潢身边,郑重端正的掀起衣摆,双膝跪地,双手交叠高举过额头,然后弯腰,双手覆地,头碰触到地板,口呼:“宗室子德亨,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亨头磕在地上,数了三个数,没有等到叫他起来的声音。

    又数了三个数,还是没等到,正在疑惑,并且想着要不要自己起来的时候,耳边听到鞋子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正在向他走来。

    眼前光线暗淡了下来,是这个人遮挡了灯火,一只手托着他的左胳膊,将他托了起来。

    德亨顺着力道起身,眼睛眨了眨,看着眼前面容清瘦的男人。

    按年号算,康熙帝今年应该五十岁了,他面上虽有细纹和及深的法令纹,代表着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但奇异的是,眼前之人并无老态之相,从他熠熠生辉的眼睛来看,他的精气神仍旧保持在旺盛状态。

    也是,要是身体和精神状态下滑严重,他也不会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都在外转悠了,要知道,这年代的交通,可跟后世飞机高铁大巴没得比的。

    德亨眨了眨眼,确定了,康熙帝脸上确实有小麻子,相比常人是有点多了,但也没到了密密麻麻的地步,后世传言都是虚的,但也不算虚。

    一老一少一蹲一跪,四目相视间都在打量对方。

    康熙帝不说话,德亨自然也不会说话,两人就跟较劲一般,谁都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对方。

    衍潢心里着急的不行,不着痕迹的移动身形,伸脚轻轻碰了下德亨的屁股。

    德亨:“皇上,您蹲着不累吗?”

    衍潢扭头捂脸,简直想将自己刚才碰德亨的那一只脚给砍了:让你多事,这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德亨:说什么啊,我现在很紧张的好吗,我现在说的全都是真心话,不过脑子思考的那种,因为这样比较容易。

    康熙帝轻笑一声,扶着膝盖缓缓直起身,没有一个人敢过来扶他,康熙帝边站直了腰边道:“平身吧。”

    德亨又磕了一个头:“谢皇上。”

    德亨起身,扭头去看还跪在地上的纳喇氏,康熙帝道:“哦,纳喇氏是吧,你也平身吧。”

    纳喇氏也是再磕一个头,道:“谢天可汗。”

    德亨忙小跑过去,将她扶起来。

    纳喇氏无力的对儿子笑笑,算了,该咋样咋样吧,她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可怜母亲而已。

    【作者有话说】

    哈哈,更新来了,没想到吧啊哈哈哈

    第 65 章

    康熙帝让人将纳喇氏带下去, 同时,将小福带了上来,带小福来的太监端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钩针、毛线团、荷包和一只尚未完成的扇袋。

    小福面色苍白,细看的话她的腮部是不住震颤的,应该是牙齿在打颤。

    她仓惶无措的被人带进了东配殿,等一进殿看见了德亨, 就立即越过前面那个带她来的太监,小跑着来了的德亨的身后,双手紧紧的握住了德亨的一只手。

    她被吓坏了。

    德亨回握住她的手,无声的安慰她。

    她这样没有规矩,乾清宫大太监梁九功面色一沉,就要呵斥出声,康熙帝揉了揉眉心,让他说出口的话瞬间就绵软轻柔了。

    他提醒道:“奴婢面见天颜要行三跪九叩之礼。”

    小福明显没觉着这话是对她说的, 德亨拉了拉她的手, 让她低头,自己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梁九功:!!!

    怪不得奴才没规矩, 原来主子就是个没规矩的,竟然当着圣上的面耳语,简直无状至及。

    梁九功看了眼康熙帝,到底没有说什么。

    康熙帝此时正很有兴趣的拿着一个荷包翻看。这是一个用羊毛细线一针针勾出来的巴掌大的米色小荷包,荷包的开口用草绿色的三股粗绳扎着,两端绳头分别系了一个玛瑙珠子做收口, 也是装饰和点缀, 荷包的两面, 是用三种深浅不一的青绿色丝线见缝插针绣出来的兰草叶子。

    在见惯了好东西的康熙帝看来, 这个荷包绣工一般,配色俗艳,但这确是一个浑然一体的荷包,没有接缝,更没有线头,就好像传说中的天衣一般。

    捏了捏,里面有硬东西,扯开荷包口,在掌心倒了一下,倒出了三颗红褐色的糖块出来。

    抽了抽鼻子,康熙帝笑对梁九功道:“是红枣姜糖。”

    梁九功也探头在空气中用力嗅了嗅,笑道:“还真是。”

    康熙帝将荷包和姜枣糖放回托盘上,然后又拿起了那个还未勾完的扇套来。这扇套的颜色是秋香色的,因为尚未完成,上面既没有装饰也没有绣花。

    康熙帝看到的扇套和铜钩针是分开的,扇套一端的长线在线圈上打了一个活结,以防止脱线。

    他捡起那一只铜钩针仔细观看一番量,又在托盘上找了一下,问道:“怎么只有一只?”之前他见到的竹签子可是成双成对,双手同行编织的。

    梁九功怎么会知道只有一只钩针,他去看德亨和小福,德亨又在小福耳边说了两句,小福只好不大情愿的从德亨身后站出来,然后,跪下,就跟过年给挂在墙上的祖宗磕头一般磕了三个头,然后后知后觉的小声道:“小福给皇上磕头请安。”

    满殿的众人:

    梁九功气的浑身都颤抖了,这这这

    还不快拉出去杖毙!

    德亨也有些麻爪,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康熙帝。

    康熙帝倒是无所谓,到了他这个地位这个年纪,可以说是百无禁忌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扇袋,问小福道:“这是你织的?”

    小福:“是。”

    康熙帝:“织来看看。”

    小福转头去看德亨,德亨推了她的手臂一下,道:“去吧,不用害怕,皇上胸宽四海的,不会计较你没规矩的。”

    康熙帝:朕听见了。

    众人:呵。

    小福一步三回头的蹭到了御案跟前,梁九功给她让了下,让她站在便于康熙帝观看的位置。

    小福打开毛线活扣,插/入钩针,在手指头上饶了线,开始一绾一绾的勾线。她一开始紧张,手都是颤抖的,勾两针,就偷看康熙帝一眼,勾两针,偷看一眼见皇帝果然没有跟她计较,也就慢慢放松下来,越勾越顺畅了。

    在康熙帝观看小福勾扇套的空档,德亨安静的打量这殿里的人,当然,殿里的人在好奇的观看小福勾线同时,也在打量他。

    此时在殿里的人,老中青少幼中外齐全。

    老年的应该都是大臣,满汉皆有,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德亨只认识一个马尔汉,其他的就都不认识了。

    中年的一个都不认识,哦,勉强认识一个。有一个叫达尔占的,九月份刚调任到正蓝旗,成了正蓝旗满洲副都统。他上任伊始,到各佐领内视察的时候,德亨远远见过他一眼。此时这个达尔占见德亨看过来,就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还微微点头,似是赞赏。德亨眨眨眼,移开了眼睛。

    青年人中,德亨认识的就就多了,比如皇子中胤禛、胤祺、胤祐、胤禩这四个他都见过,臣子中的傅尔丹,他也认识。

    少年人中,除了一个衍潢,还有胤祥、胤禵兄弟两个去他家宣口谕的时候见过一回,其他他就都不认识了。比如那个一直在对他挤眉弄眼试图逗他的十八九岁的少年,看站位,他应该是康熙帝的皇子,就是不知道排行第几,他的身边还站着三个比他年纪小但也小不了多少的少年,几人偶尔头对头的说上两句,看着就活泼开朗的很。

    幼年,呵,就是他和小福两个了。

    除了皇子和满汉大臣,这殿里还有五个外国人,通过他们的肤色、头发和眼睛,可以断定他们来自不同的种族和不同国家的传教士。

    这些外国传教士中,德亨只认识利圣学。利圣学对德亨画了个圣母玛利亚保佑他的手势,然后低头肃穆而立。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就好像这里是森冷古堡内的石头教堂,而不是温暖明亮的中式宫殿一般。

    可能是人多,也可能是有其他保暖措施,虽然站在坚硬的金砖地板上,德亨却是一点都没感觉到初冬夜里的冷意,反倒全身暖融融的,十分惬意。

    怪不得康熙帝喜欢常年住在畅春园,而不是紫禁城的乾清宫呢。

    紫禁城的巍峨宫殿首要也是最重要的功能是彰显国朝威势和朝廷庄严肃穆,居住,反倒是次要的。想想也知道,乾清宫西暖阁,肯定没有畅春园西配殿住着舒服的。

    “嗨,嗨,小德亨,这里,这里来”疑似皇子的活泼少年躲在胤禩身后跟德亨招手,还“尽量”小声的召唤德亨上他那里去。

    德亨看过去,胤禩对他安抚的笑笑,都没细看,伸出左手在这少年脑袋上一按,就将这颗大好脑壳给按到了自己身后去。

    少年的脑袋又从他身子的另一侧探了出来,这让胤禩脸上笑容都无奈了,伸出右手再次将这脑壳给按了回去,结果这少年的脑袋就又在另一侧出现了。

    就跟打地鼠一般。

    看的德亨眉眼都弯了起来。

    心累的胤禩也不管他了,自己转过身子似乎想去找身侧的胤禛说话,但胤禛在闭目养神,他张开的口只能对向了旁边的胤禵。

    胤禵很给面子,和胤禩头对头的小声说了起来。

    德亨看了眼最上首和满汉大臣观看小福勾织扇套,同时不停的嘀嘀咕咕指指点点的康熙帝,见暂时还没他的事儿,就拉了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衍潢一把,两人来到皇子扎堆的这边。

    这少年见他过来了,可来劲儿了,当先问道:“你会织毛衣吗?”

    德亨:“不会。”

    少年:“那你那荷包”

    德亨:“就这一个,是小福勾的,我也不会。”

    少年立即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你那里是不是还有很多毛线团,分咱们兄弟几个呗?”

    德亨:“我家里就几个,都是我额娘用的,衍潢王爷庄子上很多,你找他要。”

    少年顿时眼睛闪亮的专向了衍潢,衍潢勾了勾唇角,没有笑的很明显,道:“九阿哥,现如今我显王府整个王庄都被皇上接管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从王庄里拿出毛线团呢。”

    原来这个少年就是九阿哥胤禟啊,看着性子怪阳光的。

    胤禟可惜的“哈”了一声,面上颇为失望。

    另外一个身形壮实的少年就道:“王庄里没有,王府里肯定有的。”

    胤禟:“就是就是,老十说得对,你们王府里总有的吧?”

    原来这个壮实的少年是十阿哥胤礻我。

    衍潢:“王府里的都在王妃和姐姐们那里,给出去的东西,我可没脸再去要回来。”

    一听说是在人家显王妃和王府格格那里,胤禟彻底偃旗息鼓了。

    胤礻我还不死心道:“你们王府库房里就没存着?”

    衍潢:“羊毛从洗到纺织成线和布颇为费工夫,我能在京畿之地找出这么多羊毛拿去洗,已经很难得了,纺出来的线和织出来的布都不够用的,哪里还会有库存?”

    胤禩轻咳一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提醒道:“如今在京的蒙古王公不少,京畿少羊,草原上可不少,等汗阿玛和朝臣们有了章程,自有源源不断的羊毛线和羊毛布,哪里着急这一时一刻的。”

    胤禟道:“这哪里能一样的,物以稀为贵,别人没有的时候,咱们有了,这才叫能耐。”

    德亨:你怪懂的,怨不得你日后能做某人的钱袋子呢。

    胤禩:“现在显王府的整个庄子都被汗阿玛收了,咱们能怎么办?”

    胤禟挠着下巴,出主意道:“八哥你庄子上有羊吗?不如杀羊取毛”

    “杀鸡取卵。”

    众皇子循着声音去看,见说话的人是胤禛,德亨不免在心里偷笑。

    说真的,胤禛说的这四个字本身没什么问题,而且还一语中的,说出了胤禟给胤禩出的馊主意的关键不足之处,有问题的是他说话的语气。

    “杀鸡取卵”这四个字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听到别人的耳中就是两个字:蠢货。

    啊啊啊啊胤禟要气死了,可能是视角低的原因,德亨明显看到胤禟是小小的跳了一下脚的,胤禟手指头都举起来了,但他的嘴被胤禩从后头给捂住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康熙帝:“你们兄弟几个在干什么呢?”

    胤禩放开瞬间老实的比个乖宝宝还要乖上几分的胤禟,温声里带着几分笑意回道:“回汗阿玛,四哥和九弟说话,咱们兄弟觉着有意思,就笑了一回。”

    康熙帝问胤禛:“你跟老九说什么了?”无论是面上还是语气里,都带上了好奇。

    实际在讽刺人也确实将人给讽刺到的胤禛:儿子说老九粗暴没脑子。

    胤禛恭敬回道:“回汗阿玛,九弟对羊毛线非常感兴趣,可惜现在羊毛线非常少,咱们做皇子的也得不了几两,儿子就跟九弟说,不如咱们几个兄弟将庄园里预备要宰杀的羊,着人先将羊毛剪下来,送到王庄里,既解汗阿玛缺羊毛之急,又能多出几两羊毛线,说不定汗阿玛会赏儿子们几两线,拿去孝敬母妃们?”

    众位皇子:可拉倒吧你,话到了你嘴里就变了个说法,真够狡猾的你。

    胤禩当先道:“儿子也觉着这个主意极好,正商量了要报给汗阿玛呢,是吧,四哥?”

    胤禛:“极是,咱们兄弟几个都有这个心,还请汗阿玛成全。”

    原本想让衍潢贡献方子他们一起去八哥庄子上自己洗毛自己纺织毛线和羊毛布的胤禟在心里狂翻白眼,汗阿玛会缺羊毛吗?你个老四想自己拍马屁,用不着把咱们兄弟都拉上吧?

    自己洗的毛自己用它不香吗?你一句话都将羊毛给收走了,还有咱们什么用武之地,咱们还弄个毛球啊。

    康熙帝对胤禛这话却是大为赞赏,道:“难得你们有为君父分忧之心,也罢,你们谁庄子里有大尾羊的,就剪了毛送去衍潢的庄子上,若是没有的,也无需勉强。”

    胤禛&其他皇子:“是,汗阿玛。”

    康熙帝已经弄明白了钩针的用处,知道了这是一种和竹签子完全不同的织毛工具,就挥挥手让小福回到德亨身边去。

    现在小福已经不紧张了,她对康熙帝行了一个万福礼,就回到德亨身边,小声跟德亨道:“皇上也没那么可怕吗。”

    康熙面带和煦笑意,看着德亨道:“你这侍女倒是有趣,纯然无邪,心灵手巧。”

    德亨笑的乖巧又天真,道:“小福很好的。”

    康熙对他招手,道:“你上前来。”

    德亨心下一紧,不知道康熙帝要他上前做什么,但也乖乖上前,站到了离御案三步远的地方。

    康熙指着旁边桌子上摆着的一批石青色的布,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德亨上前摸了下这布,回答道:“这是从他国进口的羽缎。”

    康熙帝:

    在众人面面相觑间,衍潢上前道:“德亨,这是我让人织出来的羊毛呢布。”

    德亨惊讶:“啊,你真的做出来了?”

    德亨是真的在惊讶,他是说了要复刻那什么哆罗呢什么羽缎羽纱的,但他只是嘴上说说,他自己心里也知道,纺织是需要经验的试错的,可能日后几年或者十几年几十年后,大清终会有自己的羊毛纺织品,但他是真的没想到,衍潢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没到一个月呢就将这羽缎给复刻出来了。

    他以为现在能有羊毛线和粗糙的羊毛布就很不错了。

    衍潢道:“德亨,你太小看咱们大清的丝绸了,每年多少外国船,排着队买了咱们的丝绸运去海外,只是织几匹布而已,根本难不倒她们。”

    康熙帝点头:“正是如此。”

    德亨星星眼:“哇,好厉害哦。”

    康熙帝轻笑,指着几位外国传教士,道:“不错,我大清的纺织就是厉害,朕将咱们自己织的羊毛布让这几个外国人自己辨认的时候,他们也跟你一样,以为那羊毛布是从他们国家进口来的。”

    正是因为这几个外国传教士一口咬定是从海外进口来的,康熙帝才断定,那个什么“鸟羽”“猩猩血”,全都是以讹传讹误导人的。

    竟是连他都给误导了。

    康熙帝正色问德亨:“德亨,这利羊毛之法,真的出自你手吗?”

    德亨看了眼衍潢,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跟衍潢王爷随口说了两句,然后让王府的家人按照蒙古人洗羊毛的法子洗了洗,真的没想到最后能做的和从远洋运来的一样的,这其实都是衍潢王爷的功劳。”

    梁九功提醒道:“德亨阿哥,在皇上面前,您要自称奴才。”

    康熙帝道:“无妨,”指着另一个案几上的瓶瓶罐罐道:“那些个面脂胭脂,也是你随便弄弄,就弄出来的?”显然是不信他刚才说的话。

    德亨:“也不是随便弄的,我有方子的。”

    康熙帝:“蒸那烂泥也是方子里写的?”

    德亨:“方子里没有写,是我玩泥巴的时候,偶然所得,”又看了眼利圣学,道,“我曾听利大人说起过,油不溶于水,但溶于油,那羊毛里面,肯定是有油的,碱能洗掉人身上的油,也能洗掉羊毛上的油,那洗去的油是什么样的,我好奇嘛,就用煤膏油给溶了一下,谁知道真给析出来了呢?唐爷爷说了,那羊毛脂可以涂抹于皮肤,润肤养颜,我就照他给的方子,做出来了那些面脂和胭脂。”

    这是德亨在做之前就想好的说法,因为实际上,他就是这么做的。萃取羊毛脂没有那么容易,他也是失败了好几次,才成功蒸出羊毛脂的。

    还有唐痘爷那里,他怕自己蒸出来的羊毛脂有问题,拿去给唐痘爷检查,经过太医院好几位太医认证之后,他才敢拿回家做了胭脂给纳喇氏涂的。

    纳喇氏很可能怀孕了,他不可能拿有害物质去害自己的额娘和未出生的弟弟妹妹的。

    查吧,从一开始,德亨就不怕查,更不怕人追究。

    康熙帝问利圣学:“贵国果真有用油萃油之法?”

    利圣学当然说有,点头躬身回道:“回皇上,法兰西有一门自然科学,叫做化学,化学里面,就包含了这种萃油之法,臣是曾经,和德亨小友说起过。”

    其实康熙帝之前已经问过利圣学和德亨相交两年的过往了,此时又听利圣学说了一回,康熙帝就信了德亨是从利圣学这里得到的灵感,才弄出这羊毛脂的。

    小孩子心思纯净灵敏,大人困于思维僵化想不出来的妙点子,对小孩子来说,可能很容易的就想到了,小孩子所欠缺的,只是将这个法子付诸于实践的能力。

    而这个德亨,明显既有这份灵敏的天赋,也有付诸于实践的能力:

    衍潢和唐权望都乐意哄他玩。

    前者是从他那里得到了羊毛上的巨大的利益,后者,也从他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利益。

    只种牛痘这一项,就足够唐权望名留青史了,他自然乐意哄着一个小孩子玩。

    康熙帝:“传唐权望。”

    德亨惊讶,唐痘爷也来了?

    唐权望来的很快,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副明黄的盔甲和几把刀枪剑戟,以及一个黑瓷钵。

    德亨抬脚看了一下那黑瓷钵里装的东西,果然,是羊毛脂。

    羊毛脂是一种保湿润滑剂,涂在皮肤上有滋润和隔绝氧化的作用,这其实是和养护盔甲兵器是一样的道理。

    在盔甲和兵器的金属表层涂抹油脂,可以隔绝氧化,起到防止生锈的效用。

    唐权望将涂抹过羊毛脂的盾牌展示给康熙帝看,并做了许多的注解和说明。

    德亨就这么安静的听着,他没问唐权望的羊毛脂从哪里来的,他从来没有小看过当世之人的智慧,他也没有处心积虑的将萃取方法隐藏,唐权望从他的三言两语中解密了他萃取羊毛脂的方法,简直不要太正常。

    但凡涉及兵器问题,就是国之大事了,康熙帝虽然没说要德亨小福这些“闲杂人等”出去,德亨也很有眼色的带着小福移出了康熙帝和朝臣们谈话的中心圈,出了东配殿,再出了正中大殿,坐在了前殿的台阶上。

    小福拉他起来,道:“如今天冷了,阿哥爷在这台阶上坐上半宿,会生病的,小福脱了衣裳,阿哥爷坐在小福的衣裳上吧。”

    德亨忙制止道:“那我不坐了,你别脱,会着凉的。”

    “坐什么衣裳,来,跟小爷一起坐蒲团。”

    德亨回头,唤道:“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

    刚才说话的是胤禟。

    胤禟将三三两两的蒲团挨着摆放在台阶上,招呼德亨随便坐,十二阿哥胤祹随手扔了一件厚氅衣,兜头罩了德亨一个结实。

    胤禟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直呼“好玩”“好玩”,就跟个挂衣杆一样。

    小福帮着德亨手忙脚乱的将氅衣从自己头上扒拉下来,抬眼就对上了胤祹憋笑的视线,见德亨“怒气冲冲”的看过来,就当没事儿人一样将头扭走,随意捡了一只蒲团坐了下来。

    胤礻我也笑道:“老十二是见你出来外面,怕你冷着,特地给你带了一件貂皮大氅,你可别真生他的气。”

    德亨自然是明白胤祹的好意的,所以就只是气哼哼的哼了两声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裹着黑貂皮大氅坐在了胤禟旁边,他拉开了半边氅衣,招呼道:“小福,来,咱们一起取暖。”

    小福笑道“好啊”“好啊”,然后快乐的和德亨挤在一起,裹紧了这件氅衣。

    看的胤禟又是一阵笑。

    胤禟跟德亨聊天:“听说你已经跟利圣学学了两年了,那你跟他学过外国话吗?”

    德亨:“学过。”说着他飚了两句拉丁语出来。

    胤禟眼睛一亮,也对飚了两句拉丁语出来。

    德亨惊讶极了,跟他用拉丁语说道:“你也会说外国语,你也有外国老师吗?”

    胤禟也有拉丁语回道:“有啊,因为我对外国人是怎么说话的好奇,汗阿玛就给我指了一个葡萄牙人做老师,刚才他就在东配殿里,和那些外国人坐在一起,中文名字叫穆景远。”

    德亨好奇问道(拉丁语):“那五个传教士,我老师利圣学我知道,是法兰西人,你的老师穆景远是葡萄牙人,另外三个,你知道是哪国的人吗?”

    胤禟(拉丁语):“那个黄色头发的叫艾若瑟,是意大利人,那个褐色头发的,叫陆若瑟,是西班牙人,最后那个灰色头发的,是白晋,跟你的老师一样,也是法国人。”

    德亨惊叹(拉丁语):“哇,你知道的好多哦,这些外国人都给你上过课吗?”

    胤禟得意脸(拉丁语):“只有穆景远是我的老师,但我也跟其他人学过的,逮着谁就学两句呗。”

    德亨(拉丁语):“那你除了语言,还学了什么?会做数学题吗?”

    胤禟理所当然(拉丁语):“会啊,这些个外国佬,见着人都要教数学呢。”

    德亨(拉丁语):“我也学过耶,来,我考考你,小明有五个苹果”

    胤礻我双眼无神的盯着夜空,生无可恋的问胤祹:“你能听懂他们说的鸟语吗?哪怕只有一句?”

    “呼呼”

    胤祹思索一番,学着德亨的语气,说了一个表示惊叹佩服的语气词:“哇?”

    “呼呼”

    胤礻我死鱼眼看着这个弟弟,良久,哀叹道:“算了,爷到底为什么要跟个傻子似的坐在这里听两只鸟叽哩哇啦的说鸟语?”

    “呼呼”

    胤祹:“你愿意进去听汗阿玛议政?”

    “呼呼”

    胤礻我:“我还是坐这里听他们跟鸟儿一样叫吧。”

    “呼呼”

    胤礻我看着已经睡熟的小福嫉妒道:“这哪里来的野丫头,怎么在皇殿之前也能睡得着?她就一点都不怕吗?”

    胤祹:“有什么好怕的,万事自有她的主子顶着。”

    胤礻我:“你说的是。”

    “唉你说,这小子”他冲德亨的方向怒了努嘴,跟胤祹小声嘀咕道,“汗阿玛会怎么发落他?”

    胤祹不满道:“人家这是有功,跟‘发落’沾不上边吧?”

    胤礻我不耐道:“哎呀就是这么个意思,你知道我经常胡说八道的,你觉着汗阿玛会怎么赏他?”

    胤祹:“不知道。”

    胤礻我:“说说嘛,说来听听?”

    胤祹:“不说。”

    胤礻我:“说说嘛。”

    胤祹:“不说。”

    胤礻我:“你说不说?”

    胤祹:“不说。”

    胤礻我:“老十二,你是不是想找揍?”

    胤祹:“你才找揍呢!”

    胤礻我:“来来来,你起来,哥哥这就教教你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

    胤祹:“嘁,怕你啊,谁揍谁还不一定呢艹你玩阴的啊你”

    胤礻我:“兵不厌诈,再来吃哥哥一腿”

    德亨奇怪的看着突然就在殿前广场摔起跤来的兄弟俩,(拉丁语):“他们怎么了?”

    胤禟(拉丁语):“闲得无聊吧。”

    德亨:“哦。”

    【作者有话说】

    好了,今天晚上没有了

    第 66 章

    康熙帝和臣子们议政至深夜, 叫退一批大臣,又叫来更多的大臣,看来这是要通宵了。

    期间康熙帝让尚未参政的皇子去休息, 因为他们凌晨五点钟还要去上课读书,同时亲自给德亨在畅春园里点了一个临时住处。

    就在胤禟这些尚未分府的皇子们的院落隔壁。

    纳喇氏等其他人作为德亨的附属,是要跟他住在一起的,按照胤禟的说法, 要不是有纳喇太太在,他就要跟汗阿玛禀明,要德亨跟他住到一起去了。

    毕竟,作为唯一一个会说拉丁语的皇子,他其实挺寂寞的,唉。

    衍潢临时出来跟德亨道:“让四喜儿去照顾你,除了他的话,这园里谁的话都不要听, 知道吗?”

    德亨:“你不去休息吗?”

    衍潢精神奕奕:“不, 我现在觉着有使不完的劲儿,回去也睡不着。”

    明白, 这是能参与大人物议政给兴奋的,虽然他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很多时候也听不明白都在说什么,但只要能听见,就是莫大的好处。

    德亨犹豫了一下,道:“不知道唐爷爷有没有空, 能不能让他给我额娘诊一诊脉?”

    衍潢:“你额娘怎么了?生病了吗?”

    德亨摇头, 怀孕这话他不好说, 只说道:“我怕她受了惊吓, 藏着不肯说出来。”

    衍潢点头,道:“那我去跟唐爷爷说一声,诊个脉而已,很快的。”女子柔弱,稍微惊吓一下就心神受损,他们王府的女眷都这样,衍潢就以为天下所有女子就都是这样的。

    德亨:“多谢。”

    衍潢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以后这种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啊。”

    胤禟手里提着一只宫灯,老远就开口道:“还不走,你们说什么呢?”

    衍潢回身对踱步过来的胤禟道:“九阿哥且驻足片刻等一下德亨,纳喇太太那里还需半刻钟。”说完,对德亨点点头,他去叫唐痘爷去了。

    胤禟奇怪:“纳喇太太怎么了?”

    德亨:“我们进园的时候,随身带了很多包裹,我额娘和哈拉嬷嬷她们在收拾包裹呢,还要等一下。”

    德亨没有说要胤禟先走,在畅春园,他最好时刻都有人陪着,不要落单,胤禟是皇子,跟他在一起能省很多麻烦。

    胤禟就笑道:“你是头一次进园,不知道,这里什么都有,最好不要带多余的东西进来。”

    德亨也笑道:“我这回就知道了。”他没说下回,谁知道下回还有没有进畅春园的机会。

    五寿踩着小碎步弓着身快速来到德亨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德亨神情一震,对胤禟抱歉道:“可能还要等一会子”

    胤禟自然是看出来德亨一定是遇到事情了,就截住他的话道:“没关系,爷跟你一块儿去,快走吧。”

    德亨也拒绝不了,胤禟只是跟他说一声罢了,在这里,德亨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

    九经三事殿右后侧有一排低矮的围房,是供贴身伺候康熙帝的宫人们值班和临时歇脚用的,也是一处小小的库房,便于存放康熙帝常用的一些诸如瓷器、纸张、器具等用量大且经常更换的日常用品,纳喇氏和哈拉嬷嬷等临时就被安排在这里歇脚,也是等待康熙帝的召唤。

    跟着五寿来到一间小围房内,昏暗的灯火下,是纳喇氏羞臊的红脸颊以及哈拉嬷嬷四方拜神的佝偻身影。

    李氏和小福也都喜气洋洋的。

    德亨问正在开方子的唐痘爷:“唐爷爷,我额娘没事吧?”

    唐权望微笑道:“无妨,一个多月,还不太能摸的出喜脉,老夫开一些养气补益的方子,吃或不吃都可,等再过一个月,老夫再复诊,那个时候就能摸出喜脉来了。”

    德亨喜道:“多谢唐爷爷费心,等一个月后,德亨再去请您。”

    唐权望笑呵呵:“那你可得带一坛子你亲手酿的糟米酒做诊费才行。”

    德亨连连应道:“一定,一定,到时候给您带两坛子。”

    唐权望:“那敢情好。”

    唐权望将补益方子留下,去给康熙帝复命去了。

    九经三事殿里遇喜,他这个太医院院士,不敢自专呐。

    这事儿闹的,人老成精的唐权望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一则云遮雾绕的宫廷秘闻了呵呵呵。

    胤禟跟着唐权望出来,问道:“唐爷爷,您是说,纳喇太太她有喜了?”

    唐权望:“回九阿哥,是有喜了。”

    目送唐权望背影离开,胤禟眉头拧起,思绪扩散。

    那刚才德亨跟他说的收拾东西,就是借口了。

    也就是说,德亨早就知道纳喇氏可能有孕了,他怕今日面见天颜又是颠簸又是请见的,动了胎气,纳喇氏自己忍着,在给弄掉了孩子,才请唐痘爷给诊脉的。

    同时,也是间接跟皇帝汇报,这里很可能有个孕妇,如果一个不慎见了血,实非他们所愿。

    像现在这样,一切过了明路,那就一定不能见血,否则

    不,没有否则,只要是在这畅春园里,汗阿玛一定会让宫人尽力照顾纳喇氏的。

    毕竟,人家儿子刚立了功,要优抚其父母家人。

    啧,到底是他想多了,还是都是那个德亨谋算的?

    不管是他想多了还是人家有备而来,这个时候胤禟都不能一走了之,他得等康熙帝的旨意来了再说其他。

    康熙的口谕来的很快,还是赵拙言来传的口谕,让纳喇氏先随德亨去休息,另外会派有喜嬷嬷去照顾纳喇氏云云。

    于是一行人收拾收拾,跟着胤禟和其他引路的宫人一起,去了给他们安排的院落住下

    等彻底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隐约能听到远处鸡鸣声了,德亨看着纳喇氏睡下,来到外间和两个康熙帝派来的喜嬷嬷攀谈。

    德亨:“柳嬷嬷,您是一直都在宫里当差的吗?”

    一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长的既无特色当然也并不丑的四十来岁的宫装妇人先规矩福礼,然后面带和煦微笑,温声慢语回答道:“回小阿哥的话,奴婢是康熙一十六年小选进宫,先是在御膳房当差,后来才调至内管领处,伺候各宫娘娘有娠调养,如今年纪大了,便调至畅春园当差,调教调教宫女,打理打理园林,消磨度日。”

    德亨夸赞道:“嬷嬷定是当差有力,才被调至畅春园里继续为皇上当差。”

    当他不知道呢,康熙帝的好奶兄曹寅在江南任织造和监察各事之外,还有为康熙帝网络江南美女的爱好。

    比如康熙帝十五、十六、十八阿哥的生母密贵人王氏,就是曹寅从江南选出来的美女送入宫中侍奉康熙帝的。王氏说是选侍宫中,但最开始入的不是紫禁城,而是畅春园。

    畅春园是在康熙二十六年建成,王氏就是入住的第一批选侍美女,十五、十六阿哥就是在畅春园出生的,也是在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之后,王氏才在宫妃中有了些许地位,但这地位也有限,一直到前两年生下十八阿哥,至今她仍旧还是个贵人,最多多了一个“密”字做封号。

    因为王氏是民人出身,生下儿子之后,全家抬旗,才成了旗人。

    民人是没有资格入紫禁城的,但她们可以入畅春园。

    畅春园里,像王氏这样的民人美女还有很多,所以,像柳嬷嬷这样的喜嬷嬷被调至畅春园,可不真是像她说的那样,只是调教调教宫女、侍弄侍弄花草,闲散度日的。

    她是来调教这些汉女宫妃,以及伺候人家有娠的。

    康熙帝也不会真的派遣一个侍弄花草的老嬷嬷来伺候纳喇氏,专业不对口啊,所以柳嬷嬷那话听听就算了。

    不能当真的。

    柳嬷嬷的工作简历了解了,杨嬷嬷的工作简历也大差不差,只是,杨嬷嬷一直都是在掌仪司当差,只不过在宫中的时候,她是掌仪宫女,到了畅春园之后,她升任掌仪女官,现在是掌仪嬷嬷。

    她才是真正的调/教、管理畅春园宫女和太监的那个,也是真正在此闲散度日消磨时间的那个,因为她差多算是退休养老隐退状态了。

    德亨对杨嬷嬷道:“有劳嬷嬷了,咱们都是从外头进来的,规矩上有些许欠缺,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要劳嬷嬷多多指点才是。”

    杨嬷嬷笑眯眯福礼听令:“都听小阿哥吩咐。”

    杨嬷嬷人老成精,现在的她,可不是谁都能指使的了的,没有康熙帝的亲口命令,这次可轮不大她来当差。

    眼前这个小阿哥不简单呐。

    叮嘱李氏和小福都听柳、杨两位嬷嬷的安排,又介绍了哈拉嬷嬷和她们认识,就让人退下休息去了。

    她们休息好了,天亮之后才能服侍纳喇氏。

    见人都走了,陶牛牛道:“小爷,姑姑刚才跟我说,床铺铺好了,该睡觉了。”

    看着仍旧繁星满天的夜空,德亨轻轻舒出一口气,笑道:“走,咱们睡觉去,还能睡一个多时辰呢。”

    陶牛牛担心道:“才睡一个时辰,小爷能睡够吗?”

    德亨:“不能也得能啊,咱们现在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必须得按时起床呢。”

    陶牛牛叹气道:“好吧。”

    德亨拉陶牛牛上床:“来,咱们一起睡,小福也去软榻上再睡一会子,多铺床被子”

    德亨自己说睡一个时辰就醒,但真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德亨懊恼道:“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呢?这都什么时候了。”

    纳喇氏一面帮他穿衣裳,一面笑道:“卯时初刻时候,咱们是想叫醒你的,但皇上散步到这里,听到你还在睡着,就嘱咐不要叫醒你。咱们自然遵旨,就让你继续往下睡啦。”

    德亨蹬上鞋子,问道:“皇上没说其他的?”

    纳喇氏想了下,道:“没说其他的,就说不要叫醒你,然后就走了。”

    “哦,早膳那会,衍潢王爷和九阿哥、十阿哥来找你,也是听见你还在睡,让我不要叫醒你,然后就走了。”

    德亨洗漱完,坐到膳桌前,喝了口适口的白米粥,捡了一个小饽饽边吃边问四喜儿,道:“四喜儿,你知道怎么联系你们王爷吗?”

    正在指挥宫女伺候德亨用早膳的杨嬷嬷轻声细语的劝道:“小阿哥,用膳不兴说话的,会呛着喉咙,难受的紧。来,嬷嬷伺候咱们小阿哥用膳食,膳房今早上的豆腐做的十分滑嫩,您用一口尝尝。”

    德亨:食不言,被您说的好有道理哦。

    德亨听话的用了一口没滋没味的白豆腐,嘴上虽然没说话,但眼睛还盯在四喜儿身上呢。

    四喜儿笑嘻嘻道:“回德亨阿哥,等中午用点心那会子,咱们王爷还会来找您的,您只管等着就行了。”

    德亨点头,又想问问外面什么情形,但又想着这里是畅春园,他问多了有窥伺圣驾的嫌疑,也就不多这回事儿,按照杨嬷嬷指导的礼仪,开始专心用起膳来。

    这一顿饭,吃的德亨十分的不自在,而且,他没吃饱。

    说不好他是因为没有吃够食物,还是用膳时间太长,前面吃下的食物已经被消化光了的缘故。

    杨嬷嬷总是能从他握筷子的姿势、咀嚼食物的频率、喝汤顺序前后、以及每道菜吃的数量等等挑出他的“不合规矩”之处。

    偏偏杨嬷嬷态度和说话的语气温柔和蔼极了,就像一个教他本领的老奶奶,让德亨发不出一点脾气来。

    被哈拉嬷嬷和柳嬷嬷陪着说话的纳喇氏跟柳嬷嬷小声嘀咕:“我这个猴儿,乖的时候是真乖,甜言蜜语的哄的你找不着北,皮的时候也是真皮,没个消停的时候,难得见他被这样管的服服帖帖的,等回头见了他阿玛,我可得好好跟他说说。”

    柳嬷嬷就笑着恭维道:“小阿哥吉星高照,不管性子是文静还是活泼,都是好的。”

    纳喇氏就点头道:“你这话倒是属实,我儿自打出了娘胎,就没有不好的时候儿”

    静静倾听的柳嬷嬷:咱听过夸自家孩子的,还没听过这样夸自家孩子的,您莫不是在吹牛吧?

    衍潢来的时候,德亨忙跟杨嬷嬷申请道:“嬷嬷,可以上糕点吗?显王爷喜欢吃三鲜馅的水晶虾饺、山药红枣蒸的米糕,要是有牛乳和奶皮子做茶点就更好了。”

    杨嬷嬷:“自是有的,奴婢这就吩咐宫人拿上来,”又问衍潢,“王爷可要用哪些茶点?”显然知道刚才那些都是德亨喜欢吃的,什么显王爷喜欢吃都是借口。

    衍潢看了眼跟他眨眼睛的德亨,道:“小爷有些饿了,若是有莲子银耳羹、算了,不拘什么羹上一碗,然后上碟子油盐味儿的饽饽,牛肉干什么上一点,好歹让小爷先垫垫肚子吧。”

    杨嬷嬷福礼退下,去给两人准备膳食去了。

    德亨等她走了,又来到门前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拍着胸脯回去坐到衍潢身边,叹气道:“这里规矩就是大,我吃口饭都被管的严严实实的,我就喜欢握筷子中间,她非得要让我握在靠后的位置,说什么志向高远”

    听的衍潢哈哈直乐,道:“这还是畅春园,规矩已经少了很多了,你若是在宫里,保育嬷嬷们上什么饭食你就得吃什么,哪里还轮得到你点菜?”

    德亨:“那也太没有自由了。”

    衍潢:“得看跟谁比,睡在野地里的乞丐倒是挺自由的,又有什么用呢?”

    德亨看着衍潢,凑近了问他:“你这是发的哪门子感慨呢?以前怎么没见你这样忧国忧民?”

    衍潢笑叹:“我以前也是来过我们王庄的,所见都是园林精致,亭台疏远,并未曾去过真正的王庄里看过。这小半个月以来,我日日在王庄内跑马视察产业,所见所见”

    衍潢想了半天,也只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是这样度日的。”

    德亨:“你说的,都是你们庄子上的庄奴吧?”

    衍潢点头。

    一时间点心茶水上来,除了德亨和衍潢点的,厨房还另有孝敬,琳琅满目的摆了好几个案几,让两人随便吃随便喝。

    衍潢也不客气,当真开始认真吃喝起来。

    他不仅一夜没睡,凌晨还跟着康熙一起晨练,然后用过早膳之后,又跟着康熙帝去见了一些蒙古王公台吉,到康熙帝小憩之后,他才有了空闲时间来找德亨说话。

    饿也是真的饿了。

    最后,德亨将自己加餐的虾饺都给了他,他才勉强饱腹,喟叹道:“这些点心就是吃个乐呵,到底不如正经吃饭来的痛快。”

    德亨在旁评价了一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衍潢哈哈大笑:“你说的是,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看你是不是一天五顿的吃?”

    德亨也笑了起来,笑了一会,衍潢眼皮子开始打架,德亨劝道:“你去睡一会吧,你说个时间,到时候我叫你起来。”

    衍潢也不硬撑,起身随德亨入了此间内室,杨嬷嬷过来看着宫人侍候衍潢躺下,德亨就坐在窗前案几旁静静温书,就不多做打扰,带着宫人退下去了。

    杨嬷嬷走了一会,衍潢掀开了帐子,德亨立即看了过去,衍潢勾了勾手指,德亨掀开了帐子,爬进了衍潢的被窝。

    衍潢悄声在他耳边道:“我已经派人去接你阿玛了,这个时候,他得在。”

    德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衍潢继续道:“你阿玛最有可能接手织造羊毛之事,这样风扇的差事就可能有变,你想让谁接手,我来安排。”

    德亨想了想,道:“二叔。”

    衍潢点头,又道:“皇上可能要给你封爵,机会难得,我建议你和雅尔江阿交好”

    不等衍潢说完,德亨就点头,表示可以。

    衍潢的意思他明白,不管是羊毛还是羊毛油脂都是巨利,分润是一定要分润的,不如分给有益之人,换取他所缺少的。

    衍潢语速开始迟缓:“我没有要说的了。”

    德亨将手掌附在他的眼睛上,示意他快睡,等一个小时之后,他会叫醒他。

    当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叶勤就赶到了畅春园,看到妻儿家人都好好的,叶勤明显是庆幸多余高兴的。

    叶勤只在住处梳洗了一下,换了身相对干净整洁的衣裳,就去面圣去了。

    等德亨再次见到康熙帝,就是三日后的十月初五,康熙帝携文武百官给皇太后祝寿之时。

    因为不是整寿,也是因为今年山东发大水,国家遭了大灾,太后就不欲铺张浪费,给出懿旨这个生日她就不办宴会了,让皇帝和百官努力工作,就是为她祈福了。

    太后说不办宴会,康熙帝也没虚伪的非要办一场热闹宴会表他的孝心,让百官退下之后,康熙帝留皇子们在太后这里承欢膝下。

    其中就包括德亨。

    太后一手揽着德亨的小身子,另一手掌心不住摩挲着德亨肉肉的脸颊,惊诧的看着康熙帝让皇子们展示给她看的羊绒大褂,用蒙古语快速道:“真是用羊毛织的?皇帝莫不是哄我开心的吧?”

    康熙帝用蒙古语笑回道:“额娘都不相信儿子的话了,不瞒额娘,儿子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不相信呢,还是见织娘亲手将一簇簇的羊毛纺成线,又架上织机,才相信了,这样美丽的布匹,真的是用咱们科尔沁草原养育的羊出产的羊毛织成的。”

    太后放开德亨的小肉脸,对胤祺和胤禟招手道:“快来,快过来,让玛嬷摸摸,这真是用科尔沁草原上的羊毛织的?”

    胤祺和胤祹搢着这件专门给太后赶制出出来的羊绒大褂上前,方便太后体验这羊绒的手感。

    摩挲了好一会,太后才感叹道:“真是难以置信。”

    康熙帝笑道:“可不是,儿子最开始也是难以置信的。还是太赶了,这羊绒褂制作的不够精美,等新的羊绒布织出来,儿子再给额娘做新衣裳穿。”

    太后不住笑道:“好好,你有心了。”

    陪着太后笑了一会,康熙就道:“说起来,这羊毛能纺织成精美的布匹,还是您手边的德亨的功劳呢。”

    太后视线下移,看向从揽在身边就没放开的德亨,惊讶道:“他?”

    德亨忙露出乖巧的笑容,用流利的蒙古语回答道:“是皇上严重了,德亨没有做什么的。”

    太后严肃道:“天可汗是不会有错的,他说你有功,你就是有功,不可反驳。”

    德亨立即改口道:“是,太后娘娘,皇上是不会有错的。”

    太后就笑了起来,另一只手又摩挲了一下他的小肉脸蛋,还掐了一把,觉着手感很不错。

    德亨:算了,就当是哄老太太开心了。

    康熙帝继续道:“德亨既然有功,就不得不赏,额娘觉着要赏赐他一些什么好呢?”

    赏赐什么?

    每当这个皇帝儿子问她要赏赐什么的时候,她就知道,皇帝儿子又要开始封爵了。

    太后就问道:“不知道这孩子祖上是什么爵位?”

    康熙帝回道:“这孩子是太祖三子阿拜之后,阿拜追晋镇国公,谥‘勤敏’,祖英额理为辅国公,这就是这孩子这一支最高的爵位了。”镇国公要比辅国公高。

    太后讶然:“原来是阿拜之后,我记得上次进宫陪我说话的那个叶勤和纳喇氏”

    康熙帝笑道:“正是这孩子的阿玛和额娘。”

    太后更喜欢了,笑道:“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昨儿个纳喇氏还来给我磕头,就说她的孩子叫德亨的,可不就是这个了?”

    康熙帝:“正是。”

    太后想了想,道:“既如此,不如就封辅国公,既没有越过他的先祖阿拜去,又继承了祖父之遗志,岂不是好?”

    康熙帝故作犹豫道:“可是,这孩子的阿玛叶勤,也才是奉国将军”

    太后立即挥手道:“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这是两码事儿。”

    呵呵,她才不会说父子一体呢,皇上和皇子能一样吗?

    康熙帝就道:“都听额娘的旨意,那就封德亨奉恩辅国公,入八分,照皇子例,赐蒙古佐领1,内府管领1,庄园3个半,户丁20,如何?”

    太后笑呵呵:“你是皇帝,你做主。”看来她的国公提议很合皇帝儿子的心意,皇帝才会在此之上另外加恩,好了,她的差事算是圆满完成了,比心(不是,此处乱入,请忽略)。

    太后推了推德亨的小身子,道:“快去给皇上谢恩吧。”

    巨大的惊喜来的太突然,德亨跪的真心实意,口呼:“德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德亨谢太后隆恩,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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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恭迎大清长公主千岁啦啦啦啦(撒花庆祝)

    PS:这个长公主是康熙帝亲封的哦

    最后,今天有事,所以更晚了,没有了哦

    第 67 章

    照皇子例, 封爵给属民、给庄园田地、给奴隶、给护卫。

    这是何等的恩宠!

    自满清入关以来,封爵制度一变再变,越变越完善, 越变前置因由、也就是束缚越改越多。

    至现在为止,除皇子分封会给予产业人口府邸诸多恩荣之外,凡宗室袭、册封王、贝勒、贝子及公以下爵位,外姓臣子封公爵及以下爵位者, 只封爵拿俸禄,顶多皇帝多给你一些金银牲畜布匹等其他物质方面上的赏赐,什么地产啊庄园啊奴隶啊护卫啊这些,就都没有了。

    入关之前大家有军功可赚,手上的财产大部分都是自己拿命打下来的,小部分才是当时的国主赏赐的,大家都不靠这个吃饭,当然也就无所谓了。

    以及, 入关之初等着他们的还有一个几乎失去控制的跑马圈地, 凡是自己的马匹跑到的地方,圈起来, 就是全部都是自己的。

    哪里还靠皇帝赏赐?

    但随着满清在关内站稳脚跟,不仅皇帝封爵越来越吝啬,就连以前有些的爵位附属上的待遇,也越来越抠门了。

    没错,说的就是你,康熙皇帝。

    康熙皇帝早年平三藩的时候, 执政尚稚嫩, 还带着父祖的影子, 等他两次亲征准噶尔的时候, 跟着上战场的王公无数,立下战功的也有很多,但最后结果呢,封的少,死的多。

    死得好啊,老的死了,留下五六岁十来岁的小孩子袭爵,光内斗就能再清出一批空位来,好分给其他有能为的人。

    没错,说的就是你们,康熙皇帝的皇子们。

    本来嘛,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您的执政风格了,现在好了,咔,又封了一个小皇子出来。

    虽然吧,只是封了一个辅国公,连贝子都不是,给的什么佐领、人口、庄园都是对半砍再对半砍,但毕竟是给了,您自己也说了,“照皇子例”

    这除了是您亲手封了个货真价实的小皇子出来,还能是什么?

    凭什么啊,就因为他年纪小吗?

    那咱们家那谁谁谁也是这样的年纪呢,长的也挺好的,不如您也给封一个呗?

    朝臣们对康熙帝的这个封法,除了有些侧目之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一来,这爵位是皇太后寿辰当天,由皇太后亲口提议的。一般情况下,在皇帝家的老太太过生日的时候,只要不太过分,没有发一些莫名其妙的乱命,朝臣们都不会反驳皇太后的提议的,这也是康熙帝的狡猾之处。

    如果给德亨照皇子例封辅国公,是康熙帝在大朝会上向臣子们提起的,那不管符不符合封爵的制度规程,朝臣们都要先驳一驳,议一议,说说这个小孩儿到底能不能封辅国公,到底适不适合给这样厚重的恩赏。

    结果大概率是不会通过的。因为多封一个辅国公,意味着朝廷将多出一大笔开销在这个辅国公身上。而且,一个小孩子而已,未有赫赫战功,封什么辅国公啊,一个镇国、辅国将军顶天了。

    更有那等迂腐的老学究,会拿父父子子的话说事:父亲尚是奉国将军,一个六岁小儿,尚且仰仗父亲教养生活,爵位竟然封的比父亲高,这不乱套了嘛,不如将爵位给父亲,或者不要封了云云。

    但如果走后宫内廷,这是人皇帝家的私事儿,皇帝和太后愿意恩赏宗室,臣子们有什么法子呢?

    不管是在哪一朝,宗室本就是独立于朝臣之外的一群人啊。

    这二来嘛,凡是能步入中枢的臣子,谁不知道康熙帝是因何破格封赏,封就封吧,他们家的孩子要是有了这样的功劳,他么巴不得皇帝的恩赏再上一层呢。

    何必跳出来做这个恶人。

    所以,外姓朝臣们罕有的没有对此次破例封爵之事多置喙一词。

    所来的异议,全都是来自宗室。

    但这些宗室不服的议论,都没来到康熙帝耳边,就被衍潢和雅尔江阿压下了。

    因为康熙帝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他要在承德一带建一所新的织造圣地。

    江南织造名满天下,是因为江南产桑蚕,在承德建织造所,自然是因为承德就处于草原和京师之间,方便从草原采集羊毛啊。

    想想江南三织造所(江宁、苏州、杭州)吧,垄断了多少财富和缺额,再带入一下承德织造,将会空出多少财富和缺额。

    这了是设在关外的织造所,是完全属于咱们满清自己的织造所,你们这些宗室子,难道就没有什么上进的想法吗?

    闹什么闹,再闹,等到填缺的时候,老子第一个将你们给踢出去!

    这是雅尔江阿的原话。

    如果雅尔江阿是恩威并施队宗室进行有效弹压的话,衍潢可就直接多了。他年少气盛,直接放出话去,德亨是他罩着的,谁敢去找他麻烦,他就先灭了谁。

    当然,这个“灭”肯定不涉及生命危险,毕竟瓷器不能和顽石去硬碰硬,衍潢可不想因为谁丢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但若是只让你以后余生都不好过,他只要露出一个意思出去,多的是人替他将这事儿给办了。

    都说权贵可恶,大概就是可恶在这里了,等事情败露,将做事的人给推出去,权贵本身半点不受影响。

    宗室们碍于雅尔江阿和衍潢这两大铁帽子王,也就在宗人府闹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吧,就都散了。

    他们也不傻,雅尔江阿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羊毛和桑蚕不一样,羊毛出自草原,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即便只是出于身份、风俗、语言沟通上的考虑,皇帝也会优先给缺宗室。

    跟草原上的蒙古王公打交道,宗室的确要比朝臣有先天上的优势,至少,在谈感情的时候,咱们可以先论一论祖宗嘛,说不定你就是我没出五服的堂姑母家的三表哥呢。

    这气氛不就一下子热络起来了?

    且,有些有志向、心胸开阔的宗室子受困于京都之地,早就想出去跑马看风景开眼界做一番事业出来了,可惜除了每年秋狩的时候他们可以出去放放风,其他时候就只能窝在四九城这一亩三分地。

    憋不憋屈。

    可没办法,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如此,做孙子的就得遵守。

    若是能谋得出京的差事,不管是去哪里,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嘿,等名正言顺的出了京,天高皇帝远的,嘿嘿嘿

    在太后生辰过后第二天,康熙帝就奉太后回到了紫禁城,因为三年一次的武举考试开始了。

    德亨一家自然也跟着回到了京城,德亨和纳喇氏回牛角湾胡同,叶勤要回造办处点卯。

    他的新任命也下来了,授镶黄旗公中佐领,调任京城内务府织染局,主羊毛织造事,另赐国公府宅邸一座。

    仅仅两个月,从正六品主事一跃成为正四品佐领,连升三级,跑马都没他升官快的。

    人不仅升官快,还得了实惠呢,人家儿子才六岁,儿子新赐的那一支蒙古佐领和内府管领以及二十户丁口,还不都得归他管着?

    皇上还另外赐了一座国公规制的府邸给他,好让他有宅子养他的国公儿子,哈哈,说起来也挺好笑的。

    不过好笑归好笑,如今享儿孙福已经成了京城新流行:你没个好爹,有个好儿子也行啊,照样可以拿国公爷的款儿。

    叶勤一脸疲惫的回家之后,拿出来一张红图书给妻儿,喜道:“咱们得新府邸宗人府给拨出来了,简王爷派人给我说了一声,我下衙顺道给领了回来。”

    纳喇氏喜不自禁,手里接过来同时嘴里问道:“在哪里?离咱们现在的宅子近吗?”

    叶勤停顿了一下,道:“在镶黄旗东直门内草厂胡同千佛寺和龙母庙西面一片民房,粗略数了数,房间超过百间之数。听说离我现在领的这个公中佐领挺近的。”

    其实是更多,但他现在的话说出他的口是有足够效力的,王德正教他以后有话思三分说三分留三分,最后一分似真似假,非真非假,总之就是要留有余地。

    传出去他们家只得了一百来间房和得了两百来间房,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座国公府,一百来间房是在正常范围之内,要是多出一倍来,别人就该在心里犯嘀咕了。

    时间长了,没事也要给你搞出五分事儿来。

    纳喇氏听到他们家突然多出来一百来间房,倒吸一口凉气,放眼看看自己住了十多年只有十来间房的院落,在脑海里扩大,扩大,再扩大

    叶勤好笑道:“那里是民居,好几个千总把总的住在一个院子里,房间又挤又多,说是百间,拆出来重建之后,也就大五进院落吧。”

    纳喇氏又开始想象她去婆家看到的国公府,忙问道:“跟你们老公府比怎么样?”

    叶勤:“自是不能比的。那是传承了多少年的老府了,当年先祖进京占的时候就违制了,虽比不上老亲王郡王贝勒府的,也至少比现在新建的王公府邸阔气多了。”

    纳喇氏略略有些失望,又笑道:“已经很好了,毕竟是新建的,住着肯定比老房子舒服多了。”

    叶勤也点头赞同道:“咱们的新家,肯定要按照现在时兴的宅院新样式建的,你肚子里这个可是有福了,一出生就是国公府小姐。”

    纳喇氏:“可不是嘛,有个国公哥哥,不比有个国公阿玛强?”

    叶勤好笑:“你点我呢这是?来来,儿子,你来说,是有个国公阿玛好,还是有个国公哥哥好?”

    德亨:

    德亨正拿着红图纸清朝房产证研究呢,听闻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本能回答道:“阿玛最好了,不管阿玛是什么儿子都喜欢。”

    叶勤冲纳喇氏扬扬下巴,得意道:“学着点吧,这才是好儿子呢。”

    惹的纳喇氏又是一阵大笑。

    德亨问叶勤道:“阿玛,您去过这个草场胡同吗?”

    叶勤:“大约有印象,走东直门的时候兴许路到过?”

    德亨:“四贝勒府就在镶黄旗界内,好像也在那一片?我能给弘晖写信问一下吗?”

    叶勤无奈了:“你跟弘晖阿哥,现在还隔天就写封信呢?”

    德亨点头:“差不多吧,弘晖给我写,我总要回信吧?要不然也太失礼了。”

    叶勤:“那在畅春园时”

    德亨:“我直接写好了,交给四贝勒托他带给弘晖。”

    叶勤:“那你在信里算了,你写的信既然送到四贝勒手中,那就应该没事。德亨,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万一你写给弘晖的信落到其他人手中,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你”

    “要不,你们少写信,有什么就让人传话好不好?”

    叶勤作为父亲,完全可以命令德亨以后不要和弘晖来往,但他的这个儿子能耐大的很,并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的,所以,叶勤打算和儿子好好商量。

    德亨年纪小,他可能不明白,他三天两头的让陶二去四贝勒府送信,看在别人眼中,可不是他在和弘晖讨论明天吃什么,而是他叶勤、或者他这个新贵国公爷,和四贝勒胤禛有什么勾连。

    九月份索额图才被康熙帝处死,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叶勤作为家主和父亲,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儿子的安全。

    儿子可以不懂,他做阿玛的必须得懂。

    出乎叶勤意料的,德亨很好说话,他点头道:“阿玛,我知道的,我上回已经在信里跟弘晖说了,也请四贝勒好好跟弘晖解释,我们以后会减少通信的,不是我不跟他好了,等以后有机会,咱们还是能在一起玩的。”

    儿子太懂事太乖巧,让叶勤这个做阿玛的感觉很没用啊。

    叶勤安慰儿子道:“我明儿就让陶大去咱们的新家去看看,你有什么要知道的,就问他好了。”

    德亨跃跃欲试:“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叶勤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行,那个地方乱的很,阿玛不放心你自己去。”他如今当差越发忙碌了,像现在这样跟妻儿坐在一起话家常的时间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少。

    德亨不服气:“皇上赏赐我的蒙古佐领就在正白旗界内呢,我不去镶黄旗界域,去正白旗界域看看总行了吧?”

    叶勤严肃道:“那就更不行了,你忘了上次太子妃的弟弟观音保为难你的事儿了?他是正白旗蒙古副都统,之前就是管着你的这个佐领的,你以为你去了能得什么好儿?”

    德亨瞬间睁大了眼睛,震惊道:“那这一个佐领,岂不是不听我的,有跟没有一样?”

    叶勤点头:“今时不同往日了,跟着太子,总比跟着你这个六岁国公有前程吧?”

    以前,佐领是主子的私产,给了谁,身家性命就全都系在这个主子身上,佐领内的人自然要忠心听话。

    但自从康熙帝下令每旗内设一都统两副都统统领八旗内事务,将管理旗务的权利从旗主手里剥夺之后,这些佐领就开始从旗主手下脱离出来了。

    以后他们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帝。

    当然,制度是这样的,具体施行起来有听话的自然也有不听话的,但至少,正白旗的这个蒙古佐领,他是有足够的理由和国法不听德亨这个新主子的话,或者阳奉阴违的。

    德亨忙问道:“那我的那个管领呢?可是从内务府镶黄旗拨出来的,总不能也不听我的吧?”

    这个蒙古佐领不听就不听吧,这个管领总不能也不听他的吧?那康熙帝赏赐他这些,岂不就是只占了个名义?

    叶勤笑道:“这你就放心吧,我听查斯泰说,这个管领集中居住在皇城东北角,等咱们公府建成,他们就可以搬迁到国公府内外居住了。”

    既然这一个管领已经拨给儿子了,这十二户六十九口人就全都是属于儿子的奴才了,不再属于内务府,就要在规定时间内全部搬迁。

    德亨这才放心了,道:“到时候给查斯泰和孙州两家留些房间,让他们也一起搬过来,阿玛用人也方便些。”

    叶勤:“再说吧,他们是散户,不似你这个管领是集中户,惹人注意。”

    德亨点头:“都随他们的意好了,但也要特地给他们留出一些居住房间来,好方便他们在府里过夜。”

    叶勤笑道:“说这些都还太早了,现在紧要的两件事,你得准备起来了。”

    德亨好奇:“是哪两件事?”

    叶勤笑道:“第一件是见人。这两日那个蒙古佐领、内管领和二十户人丁要来家里给你这个主子磕头,到时候让你额娘陪着你,认认脸,散些赏钱就行了,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你要上心的是那三个半庄子的庄头和庄丁们。

    已经十月半了,今年一年的收成也都收上来了,原本他们会将庄产运至内务府,然后去会计司交账就行了,现在要改交给你,他们什么章程什么想法的我不管,但你要先拿出章程来。”

    德亨第一个想法是:什么,今年的收成也全都归我了?哦耶,赚了赚了!

    第二个想法是:我要拿出什么章程来?对账吗?这个我还算擅长吧。

    德亨问道:“阿玛,你说的章程是指什么?”

    在见过衍潢是如何管理显王府王庄之后,德亨直觉叶勤说的章程应该和他想的不一样。

    叶勤笑了,在德亨眼中,这个笑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狰狞。

    他郑重其事道:“儿子,你记住,对这些庄头庄丁们,你唯一要做的章程就是立威。这一点,你可以向衍潢王爷请教,他会教你的。”

    德亨好奇:“阿玛不能教我吗?”

    叶勤面无表情道:“阿玛又没什么庄子要管理,教不了你。”

    德亨缩了缩脑袋,直觉不要再问下去,就应道:“好的,阿玛,儿子记住了。”

    叶勤摸了摸儿子的大脑门,点头,沉默了一会,继续道:“这第二件事也是见人。”

    德亨:“这回要见谁?”

    叶勤:“自你出生以来,还没去给你祖母磕过头。”

    德亨疑惑:“儿子曾经随阿玛去祖母坟头磕过头啊。”

    话未说完,德亨就反应过来,此祖母,非彼祖母。

    叶勤:“你二叔跟我提过多次,我以前是以你没种痘为由拒绝了,后来你种完痘了,我又用风扇给搪塞过去了,原本等过年的时候带你去一次,这回却是等不到过年了。”

    孙子封国公,多大的荣耀,礼法情理都要去给瓜尔佳氏这个嫡夫人磕头的。

    德亨:“我都听阿玛的安排。”

    叶勤笑笑,道:“也不急,等你额娘国公夫人的吉服用来了,再让你额娘带你去。”

    一直在旁静静听父子二人说话的纳喇氏就笑道:“那我这次穿着吉服去,可就不用给老太太站规矩了吧?说起来我应是和她平起平坐了。”

    叶勤:“你如今是国公夫人,又是长嫂,自然不用再给她立规矩了,还有,她只是国公夫人,还用不着你穿着吉服去见她。”

    说到妻子是国公夫人的时候,空气中顿时飘洒了浓厚的醋味,他是奉国将军,妻子却是一品国公夫人,这怎么能不让他心里发酸呢?

    纳喇氏忍笑:“那我也得带着,让她们好好开开眼,这可是我儿子给我挣的。”

    哈哈哈她家男人表情好好笑哦,但我得忍着,不能笑,不能笑啊哈哈哈哈哈。

    叶勤和德亨父子两个倒是都被她逗的笑了起来,德亨笑的尤其大声,问道:“阿玛,儿子也有朝服吗?”

    叶勤拿扇子敲了儿子小脑瓜一下,惩罚他笑话自己的事实,道:“你也有,不过要现做,等着吧,等过年的时候一定能穿的上。”

    德亨还挺期待的,嘱咐道:“那阿玛给造朝服的人说一声,我正在长个头呢,要做的大一些,省的到年下我穿不上了。”

    叶勤就笑道:“你放心,朝服都是做的又宽又大,等你再长两岁也穿得上。”

    德亨哼哼:“这么不合身,肯定穿着不好看。”

    纳喇氏嗔道:“这穿朝服是为了威仪,哪里图好看的?”

    叶勤也道:“是这个理儿,你那些爱美爱俏的毛病都给我收起来,这半个月你没上学,该收心老实跟王先生上课了。”

    德亨:“是,阿玛,儿子会好好读书的。”

    爱美爱俏怎么了,我就爱,我就爱,我就爱,哼!

    说起老国公府,德亨又问道:“阿玛,如今您调去了织染局,造办处风扇是不是就让二叔去督造了?”

    叶勤:“这不是你的意思?你还问我?”

    德亨:“我就是问问嘛,二叔已经去造办处点卯了?”

    叶勤笑道:“我是推荐了你二叔,雅尔江阿也说这风扇始自咱们家,按照老例,理应由咱们这一支脉的子孙来接掌,但我瞧皇上无可无不可的,虽是点了你二叔去造办处,但同时又调了盛京的塞尔都和巴哈穆回京,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德亨:“塞尔都和巴哈穆是咱家的亲戚吗?”

    叶勤笑道:“是,他们都是你的族叔,因为常年居住在盛京,所以我也没见过他们几回,等他们携家小回京之后,你就能见到了,说不定能结交几个族兄弟做玩伴呢?”

    德亨笑的露出八颗小白牙,道:“那样最好了。”若是咱们玩不到一起去,我也不会勉强的。

    纳喇氏看看天色,道:“该掌灯了,你们要不要喝牛乳茶?”

    叶勤猛然发觉天色已经这样晚了,跟纳喇氏叹道:“要不怎么说家里得有个能说得来的人呢,这时辰过的就是快。”

    纳喇氏猛然沉下脸来,阴声问道:“你以前就是跟我说不来呗?”

    叶勤忙连连摆手,道:“怎么能呢,咱们到底能不能说得来,你不知道”

    德亨见两人开始黏糊,摇摇头走开了,以他阿玛和额娘这黏糊劲儿,弟弟或者妹妹不是这会子来,就是下会子来,也没差啦。

    【作者有话说】

    哇,这一章字数很顺哦,是6666耶

    第 68 章

    叶勤家小小四合院里, 硬是给塞下了三拨人。

    临时新布置好的西厢房招待男客,临时布置的正屋东侧间、也就是德亨的房间招待女客,正中院落以及小小后院, 留给德亨,让他招待小伙伴们。

    而这一场并不在计划内的小型聚会,都是雅尔江阿的嫡长子德隆小朋友发起来的。

    德隆小朋友就跟这京中所有宗室勋贵家的小朋友一样,但凡被家中男人看到了, 都要摇头叹息一声:“看看叶勤家的德亨,再看看我家的这个不能比,不能比啊”

    德隆小朋友如何受到过如此委屈,心内自是很不服气的,偶然听到阿玛要去叶勤家做贺,至于贺什么他没听太大清楚,左不过就是贺德亨受封辅国公呗,瞧, 现在已经跟额娘商议要给德亨带什么礼物了。

    德隆冲了进来, 积极提要求,道:“阿玛, 额娘,儿子和德亨是好友,带上儿子吧?”

    最近看着自家儿子就厌烦的雅尔江阿:“去去去,去和你的哈哈珠子蹴鞠去吧,老子也不指望你能有多少出息,能自己给个儿挣个国公爵出来”

    啊啊啊啊又来了又来了, 气死了气死了哼哼哼!

    被自家阿玛轰出来的德隆眼珠子一转, 计上心来。

    德隆回到自己院子, 亲手给弘晖写了一张字条:

    弘晖, 德亨封了辅国公,我要去给他道贺,你去不去?

    然后让自己的哈哈珠子送去了四贝勒府。

    不带他去,若是弘晖也去,总要带上他了吧?

    已经十岁的德隆对走礼参加宴会已经很有新得了,如果要去的人家家中有差不多年岁的小孩的,或者大家都带自己小孩儿去,那他阿玛和额娘大概率会带他去。

    哈,如果弘晖也去了,他阿玛一定也会带他去的,现在首要的,就是要将弘晖拉到他同一个阵营中来。

    我可真是个天才!

    弘晖去不去?

    弘晖当然要去啊。

    若是没有这封手书,弘晖也只能听阿玛额娘的话老实在家待着。因为刚换季那会子,他有些不舒服,小小病了一场,四福晋如临大敌,将儿子看的严实,一直到现在,都不允许他出自己院落半步,只能让姐姐卓克陀达去看他。

    弘晖在家实在是无聊的紧,只能每天读书之余猜想一下小伙伴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一起玩耍,现在有了这封‘邀请函’,那说什么都要争取一下。

    弘晖跟阿玛额娘打申请:简王府的大阿哥做邀,实在不好拒绝。

    对于要不要去给叶勤庆贺这种事,胤禛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你请客的时候,给我发请帖,我就去,不给发,我就当做不知道。

    至于他一个贝勒亲自去一个奉国将军家里道贺会不会太低就了,那就到时候再看,别人去,他也去,别人不去,他就派府上门人带着贺礼去走一趟。

    但现在是小孩子之间的交往,儿子又跟那个德亨有书信往来,所以,再三思量之后,胤禛打算将儿子送去简王府,让儿子和德隆一起去。

    雅尔江阿是宗人令,他将孩子送去他那里,真不算什么事儿。

    但四福晋不乐意。

    什么?

    让奴才将儿子送去别人家中跟着别人家的孩子行事,她儿子是自己没有阿玛还是没有额娘啊?

    坚决不同意!

    胤禛:那就不要去了。

    四福晋:不如我带着孩子走一趟,都是亲戚,也不用太过拿乔拿份了。

    胤禛:随你吧。

    四福晋目送冷着脸的胤禛离开,心里平静无波,等胤禛走的看不到人影了,她吩咐二夏道:“去跟阿哥说,让他写条子问一下显王府,哪一天去叶勤家,咱们好结伴一起去,主家省事,咱们也热闹。”

    等雅尔江阿知道儿子做了什么的时候,四贝勒府的管事已经在等他回话了。

    雅尔江阿拿自家儿子没办法,他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叶勤也给了上门日期,他只能跟这个管事说了具体日期,然后提醒贝勒府不要忘了给叶勤府上发拜帖,然后打发了这个管事,再在出行计划中加上妻子和儿子。

    四福晋既然要去,那妻子最好也要去。

    可巧这一天弟妹富察玉兰来王府拜访,听到姐夫让人来传的话,就凑趣道:“我们家那口子也说了打算去贺一贺这个叶勤,只是还没什么章程,不如就让他跟着姐夫一起去?”

    瓜尔佳氏就笑道:“那天弟弟恐怕要当差,未必有空,不过你可以去,带上锦绣,咱们娘儿们说话不冷场,至于他们男人家,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不了话?不用管他们。”

    叶勤回府的日期是在休沐日,但傅尔丹是御前侍卫,他的休沐日和值班日都是不定的,所以瓜尔佳氏说那天傅尔丹恐怕不得空,他得在御前当值。

    富察玉兰也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哪有不爱出门凑热闹的,一听王妃大姑姐这话,当即就应了下来,回家就跟傅尔丹道:“这可是王妃姐姐邀我去的,我不好回绝的。”

    傅尔丹无奈道:“不用打姐姐的名号,你想去我也不会拦你的。”

    富察玉兰就笑道:“之前又不认识,我一个人上门做什么,好没意思,和姐姐一起去,先是有个伴儿,再来,我也多交往一个。我可是听说了,如今叶勤手里握着第一等的羊毛布,若是我跟纳喇氏处的来,说不得她得匀我一匹半匹的,到那时,你再看,咱们这门槛不得让那些个人踩破了,哼哼。”

    傅尔丹就道:“那你带上门的礼物可不能简薄了。”

    富察玉兰道:“自是要多备上些体面又实惠的好东西,我听说纳喇氏有身孕了,带上咱们锦绣一起吧,是个喜意儿。”

    傅尔丹:“你安排就是”

    于是,在一个秋风扫落叶的一天,显王府、四贝勒府和国公府三家一起,登门拜访了。

    叶勤和务尔登、福顺一早就在叶勤家等着接待了。西厢房里也已经摆好棋牌桌案和茶水点心,此次上门的只有雅尔江阿一个男人,看他心情,他若是选择打牌,四人正好凑一桌,他若是想要对弈,叶勤也能与他杀上一局。

    这西厢房属四不靠,只有一扇门和开在院内的一扇小窗,雅尔江阿若是谈一些公务的话,也不怕被打扰,更不怕被偷听。

    瓜尔佳氏、四福晋、富察玉兰以及锦绣小姑娘则是被纳喇氏殷勤带去了正堂说话,东侧间里也已经摆上了各色羊毛(绒)布料、羊毛(绒)线、一些时兴的玩意儿和珍宝都是叶勤通过正经渠道从内务府搞来的好让她们有说不完的话题,看不完的乐呵,主打一个不要冷场。

    至于弘晖和德隆两个,就交给儿子德亨招待了。

    唯一让纳喇氏意外的就是锦绣小姑娘,国公府送拜帖的时候,只说了是主母富察氏携礼上门拜访,并没有说带了女儿来,但问题也不大,让她跟着她们女眷一起就行了,这样女眷这边还多了一个可说的话题呢。

    在前院寒暄的时候,德隆还扮演着乖宝宝的角色,懂事、腼腆的跟叶勤和纳喇氏道喜,一被带进后院,他就跟脱了缰的小马驹一样,围着德亨转了好几圈,嘴上咋咋呼呼道:“你做了什么,让皇上封你辅国公?你知不知道,我可是被你害惨了,这几天我阿玛见我一次,就骂骂咧咧一次,总不给我好脸色看,还说‘你看看人家德亨,再看看你’,我就不明白了,他到底看我哪点不顺眼?”

    已经成了别人家小孩的德亨:

    怪我喽。

    弘晖将德隆给拉住,道:“你别转了,都不嫌头晕的吗?”

    又对德亨笑道:“你不是说要带咱们蒸羊毛脂的吗,快,在哪里?”

    要说这一个多月,最让弘晖痛心的,就是德亨和衍潢“合谋”洗羊毛、搞羊毛布的时候他没有参与进来。

    虽然他没参与进来,但也没落下进程,等再见的时候,弘晖对德亨正在做的事,不仅一点都没有生疏之感,而且,他对怎么洗羊毛、怎么纺羊毛线、怎么织布、乃至于最后怎么蒸羊毛脂,已经在脑海中有了一套基本流程了。

    在隔日一封信中,德亨有跟弘晖提他在显王府洗羊毛的事,他甚至还跟弘晖分享了自己编纂的洗毛日记,但很可惜,任凭弘晖多么想参与进来,他连贝勒府都出不去。

    只能云洗毛、云织布、云蒸羊毛脂了。

    好在德隆的邀请帖来的很及时,这回弘晖不用费尽心思偷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德亨家找他玩了。

    德亨先拉着弘晖咬耳朵:“我给你写的信,你阿玛是不是没看?”要不然在畅春园的时候,胤禛好像怎么对羊毛之事毫不知情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至少有点不同寻常的反应吧?

    或者四大爷城府深厚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知道了就好像不知道一样?

    弘晖:“咱们通信不是说吃什么就是说喝什么玩什么,我阿玛早就对咱们的信不感兴趣了,我额娘倒是偶尔看一封两封的消遣,但他也不管我跟你都说什么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德亨:“在畅春园的时候,我见四贝勒反应寻常,我还纳闷呢。”

    弘晖皱了眉头,不赞同道:“德亨,你跟我说的事,我都有好好保密的,不会随意透露出去的。”

    德亨挠挠头皮,有些误会小伙伴后的羞赧,道:“你还是小孩子嘛,生活在大人的掌控下,就是被看到了,也没什么的?”

    弘晖不满:“那怎么能行?就算是小孩子,也要守信,也要重诺,为人贵诚,这是阿玛教我的,我一直都做的很好的。”

    德亨:“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其实德亨在给弘晖写信的时候是有犹豫的,胤禛心思敏感,如果被他看到了他的洗毛日记,他会怎么做?

    他主动泄露了洗毛秘法,第一个就是对衍潢十分不利,后续如何发展他不能想象,但如果他跟弘晖只字不提羊毛之事,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弘晖会不会觉着自己受到了背叛?

    两个小伙伴他都想要,所以,咳,那些羊毛日记里,其实是加了密的,即便被胤禛看到了,看到就看到呗,他要是真照着他记录的方法去洗的话,估计只能得到一桶臭羊毛吧。

    但现在得知弘晖将他写的所有信都有好好保密,德亨心中就升起一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感。

    他对弘晖的信任应该再多一些的。

    德亨:“你回头就将那什么洗毛日记给烧了吧,我给你我整理的新版洗毛日记。”

    弘晖:“”

    德亨拉着好朋友的手摇啊摇:“真的,都是真的,不要这样看着我嘛。”

    弘晖轻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道:“这次就饶了你了。”

    德亨:“好耶好耶,来,我带你去蒸羊毛脂。”

    “哟,你们说完了?”德隆一脚踩在井沿子上,抱着手臂一颠儿一颠儿的斜眼看着两人。

    德亨一把拉过他,笑道:“说完了,走,我带你去玩好玩儿的。”

    后院西北角落里,原本种着西红柿的地方,入秋秧子枯黄之后,陶大就将这里给清理出来,竖了一根粗木,和两面墙角形成一个三角支柱,一侧扎竹竿,上面覆盖上茅草和黄泥,搭了一个大约十来平的长方小棚子出来,里面搭了架子,放了长桌,专门安置德亨的那些蒸馏器、搅拌杵、和瓶瓶罐罐的。

    德亨将两人带至这个才安了一个小篱笆门的小棚子里,来到工作台前,先教两人怎么燃炭火,然后又教两人认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并且严肃叮嘱两人,所有的东西都不能上手去拿。

    德亨:“要么用小夹子夹,要么用小勺子挖,或者用这牛皮吸管吸,总之,就是不能单独用手去触碰。”

    德隆不服气:“为什么。”

    他就要用手拿!

    德亨:“因为这些九成都是有毒的。”

    其实没有一样是有毒的,若真有毒,叶勤和纳喇氏早就将这些东西给扔了。

    但德隆信了,十分敬畏道:“你阿玛和额娘居然让你整日与毒物为伍,怪不得皇上能封你做国公呢。”

    德亨:“也许,皇上封我国公爵位,跟我与毒物为伍没有关系?”

    德隆:“有没有关系的,反正你已经封了,快快,火点好了,再怎么办?”

    弘晖脱口道:“该放底物了,底物在哪里?”

    德隆奇怪:“你怎么知道?”

    弘晖瞎扯:“我阿玛跟我说的。”

    德隆:“你阿玛怎么知道的?”

    弘晖:“我怎么知道我阿玛是怎么知道?”

    德隆:“”

    陶牛牛从外头一个大水缸里舀了半勺底物过来,加入到蒸馏器中,然后弘晖拧紧蒸馏器的盖子阀门,道:“这样是不是等着就行了?”

    德亨:“还得在出管的盒子里放凉水。”

    弘晖:“对对,冷凝嘛,从蒸馏器里蒸出来的水汽是热的,需要放冷水将热气给凝成水珠,这样蒸出来的东西可以拿去再次溶脂。”弘晖背诵道。

    德隆:“你怎么又知道!”

    德亨闷笑两声,道:“弘晖你都记下来了?”那日记里,有假的,自然有真的嘛。

    弘晖得意道:“我当时看的云里雾里的,总是想象不出来要怎么蒸,这下看到这蒸馏器,就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德亨好奇:“你们府上没有蒸馏器吗?”

    弘晖:“我没问阿玛和额娘,我自己去府库看过了,我们府库里面没有,也可能有,是我没见到?”

    德亨:“可能花房和厨房里有呢?”

    弘晖:“为什么这两处地方可能会有?”

    德亨:“因为这蒸馏器,就是用来蒸花露和蒸清酒的啊,我没跟你说吗?”

    弘晖瞪圆了眼睛,控诉道:“没有!”

    德亨挠挠后脑勺,抱歉道:“我以为你常见这东西,就没跟你说吧?”毕竟他的这个蒸馏器,就是从显王府的大厨房给发现的。

    弘晖泄气道:“花房和厨房我一个都没去过,不知道也很正常吧。”

    德亨点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的确很正常。”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花房厨房的,我们王府的花房和厨房我也没去过。”德隆努力融入两人话题。

    “我们府上的花房我去过,也见过这个蒸花露的蒸器,我额娘经常用它蒸花露。”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细细响起。

    三人同时扭头去看,见这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身粉嫩颜色的小袍子,长的软软小小的,白皙的皮肤,肉肉的小脸,清秀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琼鼻如水滴,嘴唇如花瓣,整个人站在阳光下,如珍珠一般泛着盈盈光泽。

    当然,也有可能是关照原因。

    小女孩儿才开始留头发,只在两只耳朵上方用红绳珠花扎了两个小揪揪,其余头发过短,只能都散落下来,柔软整齐的贴在耳畔和脖颈处。

    这个童稚的发型,让她看起来甜美可人的同时,又增添了一些活泼俏皮。

    德隆惊道:“妹妹,你怎么过来了?跟着你的人呢?”

    话声将落,小女孩身后露出一个仆妇身影,躬身回道:“回德隆阿哥的话,纳喇夫人和夫人让奴婢带格格出来转转,就转到这里来了,若是打扰,奴婢这就带格格走开。”

    原来是小姑娘在屋子里呆的腻烦了,就让乳母带出来转圈圈遛弯来了,这不,一转就转到后院来了。

    德隆去看德亨,德亨道:“我没关系的,弘晖,你呢?”

    弘晖:“没事儿,又不用咱们哄。”自有乳母呢。

    德隆:“好吧,不打扰。来,锦绣妹妹,过来见过两位哥哥。”又对德亨和弘晖介绍道:“这是我舅家表妹,叫锦绣的。”

    德亨&弘晖跟锦绣小姑娘打招呼:“锦绣妹妹好哇。”

    之前已经见过了,但那不是跟着大人见的嘛,现在他们自己做主,当然要正式再认识一番啦。

    锦绣似模似样的给两位新认识的哥哥福了一礼,德亨和弘晖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也给她回了一礼。

    锦绣笑的眼睛都眯成了小月牙,唤人道:“两位哥哥好哇。”

    德隆叮嘱道:“妹妹,这里的东西都是有毒的,你可一个都不能碰啊。”

    锦绣睁大了大眼睛,双手捂着小嘴:“哇!”

    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只是单纯的惊呼,她应该是不知道“有毒”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的。

    德亨就道:“没关系,除了这烧着的炭火,随便玩儿,只要不弄疼自己就行了。”

    德隆不可置信道:“喂,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弘晖扭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德隆气哄哄的:“好哇,你骗我!”

    德亨忙解释道:“也不算骗你,我这不是怕你不听劝,这才往严重了说的吗?这些东西虽然没毒,但也是真的不能上手碰,会咬手指头,更不能入口,你要是突然想喝一点尝尝,咱们来不及制止你怎么办?”

    还喝一点尝尝!

    “我就这么不靠谱?”德隆再次控诉道。

    德亨和弘晖同时点头,意思是你就是这么不靠谱。

    德隆生气道:“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得亏我还想着和弘晖一起来贺你呢。”

    真是白瞎了他的好心了。

    说着就泄愤一般用小铁夹子一连夹了三大块焦炭放入蒸馏器下方烧火的炉子口。

    锦绣小姑娘在旁道:“德隆哥哥,你炭加多了,会烧坏的。”

    德亨忙过来将多余的炭给夹出来,德隆讪讪,还有些手足无措。

    德亨无所谓道:“没事儿,烧坏了就烧坏了,衍潢那里还有好几个这样的蒸馏器,这个坏了,我再向他要一个就是了。”

    德隆没说话。

    德亨:“真生气了?”

    德隆:“哼!”

    德亨:“那好吧,我跟你道歉,等会羊毛脂蒸好了,我教你做胭脂好不好。”

    德隆瞬间有精神了,他声音都压低了,神神秘秘的问德亨道:“做胭脂啊,你还会做胭脂?你阿玛没打你屁股吗?”

    德隆渐渐到了知事的年纪了,开始对身边的“颜色”好奇起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个“胭脂”代表了一些不可在白日言说的东西。

    德亨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什么意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解释道:“我这个胭脂可跟你知道的胭脂不一样,就是润肤护肤用的,谁都可以用,我阿玛和两位陶阿爹都在用,而且,没!有!颜!色!”

    德隆“嘁”了一声,道:“就是润肤膏嘛,哪里是胭脂?你别乱说。”

    德亨:你才是乱说好吧?

    德亨蒸这羊毛脂已经很熟练了,德隆和弘晖以及锦绣小姑娘都是第一次上手,所以德亨就在旁指挥,三人实操。

    其实是两人实操,锦绣小姑娘就在旁拿拿玻璃罐子递一递小刷子之类的。

    等到了调胭脂环节,就成了锦绣小姑娘的主场了。

    她侃侃而谈:

    “滑石粉少放一些,珍珠粉可以多放一些,再加一点茶油,这样胭脂涂在脸上,就不会假白、拔干。”

    “不要用清水,用花露调脂,胭脂虫可以多放一些,有贝壳粉吗?没有啊,那有新摘的花瓣吗?没有?我看外头墙上还有很多未败的蔷薇花,去摘最大最香最鲜艳的来”

    在去摘花的空隙,德亨问锦绣:“加贝壳粉做什么?”

    锦绣:“加了贝壳粉,涂在脸上会闪闪发光,可好看了。”

    德亨:“你这么懂,是不是在家经常做胭脂?”

    锦绣:“是啊,我额娘做的时候,我就在旁帮忙,可好玩了。”

    德隆对亲手调制这些粉啊脂啊的不感兴趣,就随意在这不大的小棚子里转悠,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他拧开一个瓶子,闻了一下,惊呼道:“酒,你这里居然有烈酒!”

    德亨立即过去抢过那瓶子酒,警惕道:“这可是我蒸馏的高浓度烈酒,你不会想喝吧?”

    真打算喝一口尝尝的德隆搓手笑嘿嘿道:“德亨,你看,我们都带着贺礼来了,你连口酒都不管的吗?这可不是做主人的做派。”

    德亨才不理他,将这瓶子浓酒交给陶牛牛,让他拿去大人那边藏起来。

    德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发现的“好酒”被带走,他又不能去抢回来,只好垂头丧气道:“到嘴的鸭子飞了啊啊啊啊”

    弘晖就道:“德亨会酿糟米酒,咱们也能喝的,等开席的时候,你多喝两碗好了。”

    德隆没兴致:“糟米酒有什么好喝的。”

    新的花瓣采摘来,德亨和锦绣继续做胭脂,连弘晖都开始觉着没意思了,德亨还在兴致勃勃的和锦绣商量拧出来的花汁子加多少合适。

    衍潢找来的时候,就是看到的在兴头做胭脂的两小只和无聊的翻石头捉虫子的两小只。

    衍潢:“你们玩什么呢?”还玩的不一样?

    德亨在锦绣的指挥下,将做好的胭脂装瓶,然后要埋在花树下酿上十天,就可以取出来用了。

    锦绣说这胭脂是用这片地生长的蔷薇花瓣调的,那就埋在蔷薇花根下,用这供花瓣生长盛开的地气酿出来,才会更服帖。

    怪玄学的,德亨都无所谓的,就答应将这做好的十几瓶胭脂都埋在这院子里酿上十天,十天后,他再派人送去给她。

    锦绣很高兴的答应下来。

    德隆先问衍潢道:“你不是上朝去了吗,怎么有空来找咱们?”

    从畅春园里开始,康熙帝就下旨告知朝臣,允许衍潢上朝听政,另外补偿了他一个皇庄,之前那个织造羊毛布的王庄,就归康熙帝所有了。

    对衍潢来说,一个王庄根本不算什么,补偿不补偿的都可,入朝听政,才是对他最大的赏赐。

    这意味着可以学着参议朝政了。

    步入国家权利中心,这对显王府来说,才是求都求不来的大好事。

    所以衍潢最近是真的很忙,天不亮就起床去上朝,不上朝的日子,他也要按时起床晨练,然后跟着朱先生读书,再然后和王府众人议事,完成皇帝交代给他的差事

    总之,按照衍潢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一天下来忙的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衍潢一屁股坐在井台子边沿上,长长舒气,道:“十天一大朝,五天一小朝,我可不是天天都去上朝的。”

    弘晖:“那你今天不忙吗?你们王庄清点完了?”

    衍潢看了眼德亨,心道你们可真是无话不谈,嘴上回道:“王庄早就清点好了,不用我天天盯着了,这不是要找雅尔江阿回事情,听说他在这里,就找过来了。”

    德隆:“那你不去找我阿玛,来后院做什么?”

    衍潢白了他一眼,挑眉道:“不来这后院,也见不着你大少爷翻石子儿玩虫子滚的一身泥土草屑呢?”

    德隆低头看了自己身上一眼,懊恼道:“遭了,我没带衣裳换。”

    弘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袍子下摆和鞋子上都是细碎的草屑和褐色泥土。

    德亨对两人道:“没事儿,拍一拍泥土草屑就好了,又没沾水,不脏。”

    德隆:“穿着脏衣裳上桌,太失礼了。”

    德亨:“我不嫌弃你。”

    德隆:好有道理。

    弘晖将德隆又被德亨给糊弄住了,不由偷笑,锦绣看了一眼表哥,突然觉着这个表哥傻傻的,怪好哄的。

    德亨对衍潢道:“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就在我家用完膳再走吧。”

    衍潢笑道:“当然,见完雅尔江阿我就没事儿了,用完膳,正好回王府”

    正说着呢,陶大来请:“衍潢王爷,简王爷请您过去叙话。”

    衍潢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对几人道:“你们玩吧,我过去了。”

    等衍潢走了,弘晖跟德亨道:“衍潢看着跟上次见他大不一样了。”

    德亨:“哪里不一样了。”

    弘晖没说话,德隆不屑道:“就是更像大人了呗,啧,我跟我阿玛说,要他给我谋个差事,结果你们猜,他跟我说啥?”

    德亨:“说啥?”

    德隆老气横秋的学他阿玛说话:“‘等你跟衍潢一样大的年纪再说当差的事吧’,唉唉唉,你们说,是不是很没道理?我已经十一岁了,衍潢十三岁,咱们才差两岁,基本没差好吗?”

    其实德隆才十岁,但这不是快过年了吗,过了年他就十一岁了,还差一个半月,他就当没差了。

    弘晖好奇问他:“你会当差吗?”

    德隆理所当然道:“不会啊,可是衍潢也不会啊,还不都是现学的?”

    德亨就提建议道:“那你现在可以先跟你阿玛学着怎么当差,等让他见着你的本事,你不说,他自己就想着给你谋差事了。”

    德隆认真思考了一下,道:“你说的也是条出路,等回我们府上,我就日日去他书房磨,一定能磨的他教会我怎么当差。”

    德亨:“你高兴就好。”

    德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凑过来跟德亨神神秘秘道:“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明天要大选了。”

    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都问道:“是你阿玛说的?”

    德隆:“当然!”

    德亨皱眉:“是你阿玛亲口跟你说的,还是你偷听来的?”

    德隆无所谓道:“有差吗?”

    德亨叹气:“大阿哥啊,偷听大人说话是不对的,”在德隆反驳之前,继续道,“而且,你听到的信息可能有误,而你却以为是真的,竟还告诉了别人,你这”

    “不仅给你阿玛招祸,还让别人以为你是个喜欢偷听壁角的小人,这格调,降低了啊。”

    德隆半信半疑:“真的?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德亨:“不信你问弘晖?”

    弘晖也点头道:“我阿玛和额娘都不许我听壁角的,我想知道什么,都会光明正大的问,或者派奴才去打听,偷听大人说话,真的很不君子,很不光彩。”

    德隆:“算了,我以后不偷听就是了。”

    德亨话头一转,道:“不过,你说的这个大选,很可能是真的。”

    德隆死鱼眼看着德亨。

    德亨道:“这听到的消息呢,有真有假,咱们自己分析一下,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德隆:“那你是怎么分析出来,大选的消息是真的?”

    德亨:“因为有一大批皇子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而且,如今羊毛产业正慢慢铺展开来,皇上该考虑如何从蒙古获得更多的羊毛,那么,满蒙再次多多联姻,就是一步很好的先头棋了。”

    德隆问弘晖:“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么?”

    弘晖猜测道:“到了大选的时候了,汗玛法就开始大选了。是吧,德亨?”

    德亨点头,笑道:“就是这个意思,时机到了,皇上顺势而为。”

    其实是造势。

    都说时势造英雄,但真正的英雄,更习惯按照自己的心意,从青萍之末生风,再让这微风,慢慢蓄积势头变大,最后自然而然的吹向蒙古草原。

    这大选,就是这个能起风的青萍了。

    弘晖道:“那今年京城,要多很多蒙古王公和蒙古格格了。”

    德亨嘿嘿笑道:“那我家的胭脂铺子,可以大卖了。”

    说的弘晖也笑起来,点头同意道:“如今你阿玛羊毛织染的名号已经打出去了,估计大家伙儿都知道你们家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卖的胭脂就是用现下最时兴的羊毛脂做的,八旗秀女这样多,你们家的胭脂铺子要被抢光了。”

    之前纳喇氏盘下的丁香胡同的铺子终于开张了,就卖羊毛脂面霜和胭脂。

    胭脂的品色虽然不多,但量大管饱,您完全可以买回家,再二次加工,按照您自己的喜好调制自己喜欢的色号。

    德亨哼哼道:“可算轮到我们家大赚一笔了。”

    德隆看了一眼这后院小小的草棚子,震惊问道:“就靠你这间窝棚?”

    德亨炸毛:“我这间窝棚怎么了?你别看这间窝棚寒碜,第一瓶羊毛脂可就是在这里蒸出来的,第一盒胭脂也是在这里调制成的。”

    这里可是羊毛脂的诞生地,三百年后是要作为五星级景观拉上红线再用玻璃围起来供人参观的!

    德隆缩了缩脖子,委屈道:“我也没说什么吧?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弘晖忙道:“肯定不会从这里出的,这里也太小呃”

    弘晖去看德亨,德亨哼哼道:“是我阿玛跟皇上请奏,说我们家想开个胭脂铺子,皇上特地允许我们家用皇庄洗毛出产的羊毛脂啦。”

    德隆理直气壮道:“这才对嘛,我就说肯定不是这个小窝棚啦。”

    你还说!

    弘晖对德亨道:“你别管他,你这里很好的,我就很喜欢。”

    德隆大声道:“我也很喜欢,等回我们府上,我也让人在我院子里照着这个样儿给我弄一个。”

    一直没出声的锦绣小姑娘突然拧着眉头细声问道:“盖个茅草屋,给你做茅房吗?那我以后都不去你的院子了。”

    德亨&弘晖:

    德隆大怒:“谁说要做茅房了?是做窝棚,窝棚!”

    吓的小锦绣一个猫腰躲到了德亨身后,只露出一只害怕的眼睛偷偷瞄着脸都气红了的表哥。

    “噗哈哈哈哈哈”

    德亨和弘晖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一直到开席的时候,德隆还哼哼唧唧的表示他很生气,但他也很好哄,德亨和弘晖一左一右敬了他一杯水酒,他就又重新嘻嘻哈哈的高兴起来。

    真的是一个心里不留事儿心胸宽阔的好男儿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可以网页更新了

    第 69 章

    在这一场不算正经宴会的私人小聚会结束后没几天, 德亨的国公印和朝服制作好了,然后在一次大朝日,德亨走进了紫禁城。

    这不是德亨第一次从正门走进紫禁城, 但以他为主角的正日,他还是头一次进入。

    要说现如今的紫禁城和三百年后的紫禁城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更加静谧、更加威严、更加肃穆吧。

    那是一种看得见的雄浑端肃,彰显着这个时代最至高无上的皇权。

    有着主人居住的紫禁城, 是一个具象化的符号。

    德亨在雅尔江阿的带领下,从午门右门入,避开御道,过金水桥、太和门、中左门、后左门,到达康熙帝御门听政的乾清门,然后等候吉时。

    其实就是康熙帝和朝臣们议完国家大事之后,顺便给他册封一下爵位。

    真的很顺便,但对德亨来说, 显然要郑重其事许多。

    德亨身着内务府特地为他制作的缝着四爪蟒的正补国公朝服, 端正跪在满汉文武两列臣子中间,听上头的礼部官员为他礼赞, 领侍卫内大臣宣读册封奉恩辅国公爵位诏书,宗人令雅尔江阿为他戴上顶端镶嵌着红宝石(一品)、缀着孔雀翎的顶戴礼帽,然后授国公印章。

    德亨手捧代表身份和权利的国公印章至额前不用磕头,低头官帽会掉三呼万岁,起身,册封礼就完成一半了。

    康熙帝微微探头看向御阶之下的小小孩童, 这孩子太小了, 不探头有些看不到他全貌, 等看到这穿戴着全套小官服小官帽的小孩儿之后, 他的唇角不自主的往上勾,又立即给抚平了。

    康熙帝面色沉凝:“去永寿宫给太后磕头问安去吧。”

    德亨郑重其事,努力咬字清晰声音洪亮:“臣领旨。”

    清亮的童音在殿堂内回荡,听的满朝臣子神情各有不同,有好笑的,有抽搐的,有荒唐的,有玩味的,更有嫉妒不屑无聊看热闹的

    但就是,寂静的很。

    因为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能静默了。

    出了乾清门,胤祺带德亨去宁寿宫。

    头次进宫,德亨不太懂这里面的规矩,就一路安静不语。

    等走到一处夹道,胤祺指着左面一个小门,跟德亨道:“这里面就是养心殿造办处了,你阿玛之前任职的地方,要不要进去看一眼?”

    德亨立即摇头,道:“去拜见太后要紧。”

    胤祺低头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小不点儿,眉头不受控制的跳了跳,这正经国公穿的正经爵服缩小后,穿在这么个小不点身上,他怎么就觉着这么违和呢?

    他也不是没见过小孩子穿朝服,但任凭哪个小孩子,就都穿不出来眼前这个小不点身上的味道。

    至于到底违和在哪里,他具体也说不上来。

    总之就是很怪。

    两人继续沿着夹道向前走,胤祺闲聊一般说话问道:“是你自己从午门走进来的?”

    德亨:“是啊。”这国公印章还挺有分量的,银质大印,回家得搁称上称一称有几两重,有没有偷工减料?

    胤祺:“雅尔江阿就没背你吗?”

    德亨抬头看了他一眼,十分惊奇道:“如此重要之事,怎能假借他人之力代步呢?自是要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

    胤祺:“你走到现在,就没觉着累?”

    再看一眼这小孩,还挺有精神头,一点看不出疲累之色。

    德亨猜测着胤祺是想关心他一下的,就将“不觉着累”这个回答改为:“是有点累的,我背上都出汗了。”

    其实是热的,如果有微信运动做记录的话,他的步数一定超过一万步了,他内里穿着薄款羊绒衣和羊绒裤,对初冬天气来说,有点多了。

    胤祺以为是小孩在诉苦,就劝哄道:“前面不远就是永寿宫了,我就不抱你了啊。”

    德亨:“好的,五贝勒。”

    胤祺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宁寿宫里,惠、荣、宜、德、良、小博尔济吉特氏六大宫妃都在。

    在面对乾清门内胡子一大把的满汉老头儿时,德亨半点气息都未乱,镇定的就跟他不是个六岁、哦不,他现在虚岁已经七岁的懵懂小儿,而是一个久经官场的老狐狸。

    但现在,在一只脚迈入高高的门槛,正面对上一屋子的宫妃扫过来的视线时,德亨没忍住大大吞咽了一下口水,十分想将这一只脚再收回去。

    现在跑的话,恐怕是,不大合适的。

    太后一见到德亨这身装扮就眼睛一亮,不住招手道:“好孩子,来,快过来”

    德亨硬是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果断将另一只还在门槛外的脚给抬进来,在中堂已经放好的蒲团上,给皇太后磕头行礼。

    这个磕头礼是必须的,毕竟他今天正式封爵,这个磕头礼是封爵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臣奉恩辅国公德亨叩见皇太后,皇太后长乐无极。”磕三个头。

    太后喜的不行,连连道:“好,好,好。”

    等行完磕头礼,德亨人还没站起来呢,太后就唤道:“快过来”

    德亨深吸一口气,小跑着奔向了皇太后。

    站在一旁旁观的胤祺奇怪的睁大了眼睛,十分怀疑此小孩非彼小孩。

    这个殿内的小孩和那个殿外的小孩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原本在德亨成礼时安静看稀奇的宫妃们立即笑将起来,宜妃笑的尤其大声,跟临近的荣妃笑道:“可真是个孩子,哈哈哈哈这身爵服穿他身上还挺合身?”

    其实是挺可乐的,但这可是朝廷赐下的爵爷大吉服,不是她能笑的,就夸合身好了。

    但其他听了这话的宫妃们懂的都懂,就又引发了一次笑声小高潮。

    德亨冲着太后撒娇的唤了声:“乌库妈妈”

    太后将他拉上宝座,转着他的小身子来回看了一遍,笑道:“这身爵服穿在你身上可真好看呢。”

    惠妃笑夸道:“可不就是?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肱骨大臣,等近处看清楚了,原来是咱们的新爵爷?”

    又是一阵笑。

    德亨:

    宜妃干脆起身,来到太后身边,拍着德亨的小肩膀,跟太后笑道:“您瞧瞧,您瞧瞧,不愧是咱们皇上亲封的爵爷,这气度,这气魄,就是不一样呐。”

    再次一阵笑。

    德亨开始用眼神跟胤祺求救。

    胤祺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看到没听见身陷重围的小爵爷

    还是太后宫中的掌仪姑姑提醒,德亨还有最后一站要去,太后才放德亨离开。

    自是带着一大堆赏赐的。

    等一直走到养心殿左近的时候,德亨实在忍受不了胤祺看他的异样眼神,哼哼唧唧道:“我原本是想送你一大桶羊毛脂做谢礼的,看来贝勒爷对这什么羊毛脂没兴趣,就送你几盒子胭脂赏人吧。”

    哼哼,叫你冷眼看热闹,你的大礼没有了!

    胤祺忙道:“别啊,爷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该多少就多少,一分都不能少,知道吗?”

    一寸厚巴掌大的胭脂盒子,能装多少胭脂?还不够他福晋一冬天用的呢。

    德亨低头闷头走路,没应声。

    胤祺一下子将他拦腰托起,放在自己的臂弯里,警告道:“你可别得寸进尺啊,爷自己儿子都没这么抱过呢。”

    德亨冷不防被突然袭击,跟受了惊的小松鼠一般,紧张的抱着自己的印章四处张望,从喉咙里挤出急切的请求:“快放我下来,要让人看到了,快放我下来”

    胤祺掂了掂颇有些重量的小子,调笑道:“你放心,没人看到的”

    话未落,从养心殿东小门中迈步走出一个人来,迎面就对上了一大一小两双眸子。

    务尔登眨了眨眼睛,回头对身后还在门内的人吩咐道:“我随身带的那个玛瑙扳指落桌上了,你去给我取来,你,回去确认一下,炉子上煮的是普洱还是武夷红茶。”

    “主事,您煮的是普洱。”

    务尔登:“让你去确认你就去,这么多话!”

    “嗻。”

    将人给支开,务尔登一甩马蹄袖,行了个利落的千儿礼:“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给国公爷请安,国公爷吉祥。”

    德亨已经开始拍胤祺的手臂了。

    胤祺:“免礼。”将急的脑门都要冒汗的德亨放下来。

    德亨忙来到还维持着单膝点地行礼姿势的务尔登面前,托着他的手臂向上用力,嘴上道:“二叔,您逗我玩儿呢?”

    务尔登没有起身。

    他一只膝盖在地上跪实了,抬起双手,给侄子正了正礼帽,笑道:“不是开玩笑,你拿回了祖上荣光,二叔唤你一声国公爷,心甘情愿。”

    德亨眼睛亮晶晶,笑道:“咱们祖爵是镇国公,侄儿还差远着呢。”

    务尔登笑赞道:“好志向,二叔就等着看你光耀咱们这一支的门楣了。”

    胤祺背着手提醒道:“再不走礼部该等急了。”

    德亨道:“二叔,我还要去太庙给祖宗磕头。”

    务尔登忙道:“叩拜祖宗可耽误不得,二叔就不留你了,你快去。”

    又起身恭敬对胤祺道:“一切有劳贝勒爷了。”

    胤祺:“好说。”

    目送胤祺和德亨一大一小走远,务尔登心下暗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希望他这个大侄子不是昙花一现,更不是伤仲永。”

    出了午门,东面就是太庙,祭完太庙,告知了祖宗,阿拜这一支子孙有出息,又封了一个辅国公后,德亨这奉恩辅国公的爵位,才算是正式落地,可以领证上岗了。

    午门前,胤祺和德亨告别:“我贝勒府就在西单街东,别找错了大门啊?”

    德亨:“放心吧,一定不会找错的。”

    胤祺给他搢了搢肩膀上的褶皱,后退两步打量道:“你不是认识西洋传教士吗,回头让他给你画张像。”

    德亨:“不要了吧?”

    胤祺闷笑:“要的,要的,皇上亲封的六岁国公爵,正经上殿领大印,多么难得啊。”

    一般幼年承袭祖爵的孩童,都是宗人府和礼部官员上门去宣一下诏书就完了,眼前这个可好,竟然是正经上大殿领封的。

    德亨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等了很久的叶勤,道:“再说吧,我走了?”

    胤祺摆手:“走吧,走吧。”

    叶勤迎上儿子,蹲身将他抱起,走向停在街边的轿子,问道:“怎么这么久?”

    德亨搂着叶勤的脖子,在他耳边道:“在太后宫中待的久了些。”

    叶勤就不说什么了,将儿子放到轿子里,道:“座位下放了一个暖炉,可还暖和吗?”

    德亨点头,道:“阿玛,儿子不冷的。”

    叶勤笑笑,道:“咱们回家,你大舅他们都等着你了。”

    德亨笑眯眯:“好。”

    回到家中,至亲间又是庆贺欢喜一回,倒不必多提

    在太和殿传胪、钦点完武进士这等国之大事面前,德亨的那个国公爵位册封根本不值一提,但处理完京中要处理之事后,康熙帝再次启驾西巡。太子、三皇子、十三皇子随驾。

    据德亨所知,八九月份,康熙帝巡幸的是西北塞外草原,十月中下旬之后巡幸的,则是一路从西向北驻太原府,检阅兵马后,西渡黄河去西安府,然后在西安府接见了青海、鄂尔多斯、喀尔喀等地郡王、台吉等。

    康熙帝人虽在途中,公务是一点都没有耽搁的,先是封和硕裕亲王福全世子保泰为和硕裕亲王,然后下旨内务府筹办康熙四十三年春八旗大选及小选。

    在这个正式旨意下达之后,北京城就跟正在加热的热水一般,由缓而慢的沸腾起来。

    获利最大的,自然是各大小布庄和胭脂铺了。

    如德亨所预见的,他们家丁香胡同的胭脂铺供不应求,大多面霜脂膏还没有拿去铺子售卖,就被人高价提走了。

    德亨猜应该是被人提去搞精加工去了,德亨对此也没觉着有什么,他们家没有制作精品胭脂的人工和技术也是真的,这一点得认,也得服。

    倒是锦绣小姑娘亲手埋的胭脂到了日期,德亨没敢开封,派了李氏和小福全都送去国公府给她了。

    德亨有另外要紧的事情要做。

    在爵位落地之后,德亨给自己列了一纸章程出来。

    首先,他这次封爵,不准备请客大办庆贺宴席了。因为他的国公府现址正在火热搬迁中。

    之所以火热,是因为除了内务府按照顺治爷时期的老例,每间搬迁房给出四两银子的补偿外,德亨还另外每间给加了六两,凑了个十两整出来。

    一间房十两,一户人家,算是棚户至少也得五六间房,这样算下来,就是最落魄的旗人,这一次搬迁至少能到手五六十两银子,另外还有安置房可以居住。

    早晚都要搬,晚搬不如早搬,万一搬晚了,这六两银子反悔不给了怎么办?

    所以,至目前为止,民居搬迁还算顺利。

    但离开工建府也还早着呢。现如今马上就要进入十一月份,然后就是冬至、再然后就是腊月新年了,等正式破土动工,至少也得明春了。

    现在国公府还没个影子,德亨要去哪里宴请宾客呢?

    现在住的这方小四合院是一定不行的,空间太小了,正经摆不下几桌,大厨可以从知名大酒楼里请,但他们家没有那么大那么多的灶台?

    至于回阿拜老公府,别说纳喇氏,就是叶勤也不愿意回去。

    德亨更不愿意,他跟那家又不熟?

    所以,德亨决定等他的新国公府邸落成之后,再一总的将这庆贺场宴席给办了。

    不过,宴席可以不办,礼还是要送的,而且得是他主动向几家送礼。

    一个是五贝勒胤祺。从风扇开始,胤祺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德亨相信,在有关于他的事情中,尤其是那次神鸟事件,至少向太后汇报的时候,胤祺是出了力的。

    敲边鼓,说一两句话表明态度,也是出力,而且是助力。

    所以,胤祺贝勒府上,德亨从一开始就打算携重礼亲自上门拜访。

    另一个是八贝勒胤禩。这个就不用多说了,从一开始,胤禩就对他们家多有照顾,以前他只是个闲散小宗室,不好上门,现在他有身份了,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

    最后就是简王府。

    简王府那边德亨不打算亲自去,一直和雅尔江阿交往的是叶勤,德亨就拜托阿玛向雅尔江阿表达他的敬谢之意,然后送上谢礼。

    这三家王府搞定了,其他的,德亨就都听大人安排了,毕竟他现在还是个才上小学的宝宝呢。

    这第二条章程,就是给自己和自家挑选侍从。

    就像之前叶勤说的,德亨受封国公之后,首要的一个就是见人,现在他国公大印已经拿到手了,是该见一见他的那个蒙古佐领和内府管领,以及那二十户丁勇了。

    如今,德亨已经将隶属于他的丁册拿到手了,翻开丁册,上面清楚的记录着:

    正白旗蒙古第四参领第十一佐领巴音下领前锋二名庆格尔泰、阿木尔,亲军二名三十八、巴图,护军十七名共八十九名。

    翻开另一页,记录着佐领巴音祖、父、妻、子等人口名字年龄样貌特征及住宅地址和财产,下一页是庆格尔泰,再下一页是阿木尔

    一整本名册上,共记录了这个佐领内一共六百二十三名人口。

    这六百余人口,上到八十齿摇老妪,下到尚未出生的小小胎儿,就都是他这个新封辅国公的属民了。

    放下这本红皮的蒙古佐领名册,拿起了那个白皮的管领名册。

    这个管领名册就要轻薄多了,上面记录了管领宋学清管理的十二户六十九口人,具体到全家人口情况和财产情况,以及,有没有种痘。

    在个人信息的最后一行,不仅记录了是否种痘,因何没有种痘,甚至还记录了种痘者当年种痘时的具体出痘情况,以此来判定这个人天花传染免疫力强大还是弱小。

    德亨让小福将这本管领册子拿去给纳喇氏看。如今纳喇氏妊娠状态一日比一日明显了,孩子出生前和出生后的乳母、保姆、婢女、跑腿等一套班子现在就可以从这里面选出来了。

    庄园三个半,都是皇庄,一个半在京畿附近,一个在盛京,一个在黑龙江,一个比一个远,希望他们能在十一月份到京吧。

    最后,就是那二十户人丁了。

    所谓的人丁,就是能够服兵役的壮丁,不仅年龄正值壮年,身体素质也得够好,会骑射,会说满语、写满字。

    当然不包括老弱病残。

    这才是清朝标准一丁。

    这一丁是指壮年男人,这个壮年男人的家属,包括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等等,都是他的附属,不合成丁标准,是不在丁册之上的。

    所以,说是二十户丁,其实人口将近过百了。

    以上说的是旗人。

    这二十户丁册上,竟然还包括了五十户民丁,作为附属补充册。

    民丁,顾名思义,就是非八旗壮劳力,全部都是汉人。

    这五十户民丁,一共是二百余人口,与旗人加起来,三百人出头。

    以后就都是德亨的附属了。

    对了,这二十户丁不居住在城内,而是在城南京畿辅东石河屯,也就是说,这一整个屯,包括山川、土地、土地之上的房屋、牲畜等,德亨拥有优先使用权。

    换句话说,这二十户丁除了要听他的安排来护卫他的国公府之外,还要向他缴税,如果德亨横征暴敛不做人的话,他们有理都没处说去。

    除非德亨闹出人命来,并且让御史参到了康熙案头,德亨才有可能受到相应的处罚。

    但如果德亨得康熙帝的宠爱,康熙帝也只会轻拿轻放,顶多口头上警告德亨一番,就这么放过了。

    所以,这次封爵,康熙帝是真的大手笔啊。

    光人口所得,就超千数了。

    窥一斑而知全貌,从德亨这次封爵所得可以预算出,一个成年皇子在分府的时候,他能从皇帝老爹那里分走多少人口和财产。

    这还不算,上三旗不够分的,那就从下五旗搂,从户部民丁身上搂,总能搂的让所有人都满意。

    也可以想见,康熙末年皇子内斗将会有多么激烈。

    因为,这些皇子手中,是真的握有真刀真枪真人去血拼战斗的。

    每一页历史书上,都沾满了斑斑血迹。

    【作者有话说】

    哟,这次发的挺顺利,看来是恢复了哈哈提醒一下,上一章节大约增加了五百多字,是昨天用写作助手粘贴时给粘漏了,我没在新章发出来,大家可以翻回去再看一下,并不用再付晋江币哦

    注:满蒙语:乌库妈妈,汉译曾祖母。

    第 70 章

    在十月末, 德亨就见完了佐领巴音、管领宋学清、屯领那布图、顺天庄头塞达慕和田也多,并且从管领里面选了两个年长妇人做精奇妈妈、四个已经留了头的小丫鬟在身边服侍。

    另外还有两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等她们的孩子生了之后, 正好可以给新生儿做乳母,她们的孩子就是新生儿的奶兄和奶姐了,可以陪伴新生儿一起长大。

    佐领巴音在知道主母纳喇氏有孕之后,也推荐了自己佐领内的生身嬷嬷和有孕妇人, 但被纳喇氏佐领人不比家人,可以驱使奴役给婉拒了。

    在儿子未封爵之前,叶勤和纳喇氏曾一度觉着丁香胡同的那十五间房买多了,因为在等装修的这一段空闲时间内,夫妻两个每每为经营什么生意而发愁、捉摸不定。

    等德亨弄出羊毛脂,两口子才松了口气,决定就卖面脂和胭脂,打货架和摆台面都是往阔绰里面弄, 因为有十五间房呢, 连库房都算在内,也根本都用不完。

    等儿子封爵之后, 一件件事情办下来,纳喇氏就日日跟叶勤唠叨,当初房子买少了,应该将一整条胡同都买下来的。

    这口气大的,让偶然听到的大舅福顺不住摇头,觉着妹妹自从遇喜之后, 就飘了。

    飘到长白山云巅去了都!

    还一整条胡同, 四座王府排一起, 也才占了一整条胡同呢。

    纳喇氏为什么会发这种感慨呢?

    是位于顺天府的那一条半皇庄内的出产已经整理出来了, 庄头塞达慕和田也多向主母纳喇氏请示:“野物儿和粮、草、猪、鸭、蔬、果、布匹、柴、炭、煤等甚多,需运往何处呢?”

    运往何处?

    纳喇氏怎么会知道运往何处?

    他们家的新公府还乱糟糟的呢。

    纳喇氏搂着儿子镇定微笑:“可有名目?”

    两个庄头送上名目,小福接过,纳喇氏吩咐道:“陶大家的,带两位庄头去西厢喝茶。”

    从德亨正式受封国公爵开始,纳喇氏就不再叫李氏姓名,改口叫他陶大家的,刘佳氏则是陶二家的,因为老公府就是这么叫唤奴仆的,纳喇氏现学现用起来。

    目送两个庄头去了西厢,纳喇氏将名目册子塞给德亨,泄气道:“额娘也看不懂这个,那可是一个半一等皇庄的出产,怕不得堆的山高,可要放哪里去呢?”

    德亨见纳喇氏这样发愁,就笑道:“每岁皇庄要交纳多少粮草都是有规定的,一等皇庄缴纳250石,半分庄缴纳60石,草整庄不用交,只半庄交1000束,秫秸140束即可,另外可能还有红白黏米、我看一下册子在这里,有红白黏米20石,也是半庄交的。”

    “盛京和黑龙江的那两个三等庄子,一庄交粮190石,两庄就是380石,这样算起来,这三个半庄子粮食应是710石,咱们丁香胡同不是有房间吗,就将粮食存放在那里,两三个房间就能堆满了。”

    纳喇氏想了一下,惊叹道:“阿弥陀佛,三大间的粮食啊,还说不多?这不就跟堆山似的高吗?”

    德亨:“您不是见过大舅家碓房里堆的粮食了?比这多多了,咱们这也算多吗?”

    纳喇氏拧了儿子的小肉脸一下,咬牙道:“你大舅那里堆的都是别人家的漕粮,咱们这个全都是自己家的,还是上等皇粮,那能比吗?啊?”

    德亨忙将自己的腮帮子救出来,嘟囔道:“那以后还会更多呢,额娘要早点习惯才行。”

    纳喇氏喜道:“行行,习惯,以后额娘会习惯的。”又抱着儿子的大脑门狠狠‘叭’了一口。

    德亨:啧,额娘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德亨跟纳喇氏商议道:“这册子上还记录了一些活物,有大黑猪、梅花鹿、狍子、鹌鹑、鸟雀、鸭子,还有一只鹰,咱们又没地方养,不如就送人吧?”

    纳喇氏有些舍不得,但也没法子,家里就这么点地方,确实养不了,就道:“只得送人了,你不是还要去贝勒府走礼吗,正好带去,不寒碜,那鹰你要是喜欢的话,就养在家里吧。”

    德亨点头应下,道:“那这些腊肉、蘑菇干、腌菜、油、醋等干货,就摆在铺子里卖吧?”

    纳喇氏再次叹气,道:“只得如此了。”

    德亨:“这些都好弄,草和秫秸整整十二大车呢,胡同那里是再堆不下了。”

    纳喇氏发愁:“要不,放你大舅那里去?”

    德亨:“要是大舅能用的话,就是白送也可,但大舅家也没养马,放他那里不是白占地方吗?而且,这草放久了就霉烂了,白瞎了。”

    纳喇氏烦躁道:“那你说怎么办?等你阿玛回家让他处理吧。”

    德亨:

    纳喇氏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有主意了?这是你自己的东西,你处理好了。”

    德亨:“不如送给衍潢吧,他们家养了好些战马,需要这些马草和秫秸。”

    纳喇氏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你想送就送好了。”

    德亨哼哼:“这不是跟您说一声吗?”

    纳喇氏嘲讽:“哈,额娘可挣不了这些,你要是会听额娘的,咱们家也没今天了。”

    德亨立即求饶道:“好的,额娘,额娘说的都对,小福,快去请那两个庄头过来,额娘有话吩咐。”

    小福憋笑去请人,留纳喇氏好笑的戳儿子的脑门。

    德亨在家计划的挺好,但等真运进城之后,看到哼哼个不停的大黑猪和笼子里蔫蔫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梅花鹿他就傻眼了,这些活物,亟需修养,而他是不能将这些大部队留在牛角湾胡同和丁香胡同的。

    牛角湾胡同要住人,丁香胡同要做生意,还要放粮食和干货,根本没有地方再养活物。

    德亨立即让孙来旺去找大舅福顺,除了东便门外的养鸭地,德亨想不到其他地方养这些活物了。

    但牛角湾胡同西口这边也已经围了好多人看热闹了,显王府就离不远,早就有人第一时间将德亨遇到的困难报给了衍潢,在福顺到来之前,衍潢就亲自骑马过来了。

    德亨见着衍潢,奇怪问道:“你不是忙的不见人影吗,怎么这个时间有空过来?”

    “估计是听说你这里来了好些个牲畜,过来讨要了吧?”

    德亨和衍潢循声看去,原来是新袭爵的和硕裕亲王保泰。

    保泰调侃道:“我府上奴才来报,说王府后门拉来好大的大黑猪,我这不是怕这黑猪乱窜,再撞进王府去,就亲自来瞧瞧了?”

    衍潢闷笑两声,德亨却是一下子脸都红了,跟保泰理论道:“我的大黑猪温顺的很,才不会冲进你们王府去呢!”

    只是,他话音未落,就有一头大黑猪愤怒的“嗷”的咆哮了一声,四肢蹄子开始乱蹬乱跳起来,试图挣脱绳索,冲向人群。

    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它真不是什么温顺的物种,尤其是未曾阉割过的公猪。

    人群乌乌怏怏的往后退,一边退还一边对着这头大黑公猪指指点点,对着德亨嘻嘻哈哈,惹的大黑猪更加暴躁了。

    德亨被那“嗷”的一嗓子给猛的吓了一大跳,被保泰一把抱住往后退了几步,离这大黑猪远了些。

    衍潢命令牵猪的打牲人道:“快,让它安静下来,别挣脱了。”

    一个打牲人一边试图给大黑猪套黑麻布,一边跟衍潢道:“人太多了,这些猪里面,就数这头最野,爷,您让这些人别看热闹了。”

    衍潢对他身边的一个护卫点了下头,这个护卫去驱赶人群,但这些人都是住在这周边胡同里的旗人,如何是这个护卫能驱赶的了的,只能徒劳了。

    衍潢对德亨道:“放这里不是个事儿,不如先将这些活物送去我府上养着?”

    没等德亨说话,保泰就先道:“这头大黑猪归我了,要银还是要物,小德亨,你说个数吧。”

    衍潢不悦道:“这大黑猪最适用于祭祀,德亨今年要用,你别想从他手里抢啊?”

    满清祭祀,尤其是冬至、新年等大祭,独用超过三百斤的大黑猪,今年德亨新封公爵,遇节日大祭,一次就要用掉两头这种超过三百斤的大黑公猪,光今年冬至、元旦祭天、祭祖、祭神,德亨就要掉至少8头这样的大黑猪。

    眼前现有的12头大黑猪,20头小黑猪,就数这头最精神,德亨一定会留着自己用,就算要出手,也是要出手给他,有保泰什么事儿?

    保泰不满道:“怎么是抢呢?我不是要他报数吗,银子金子玛瑙古物儿,随你开价。”

    这时,福顺穿过人群过来,气喘吁吁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小德亨呢,大舅来了。”

    德亨立即从保泰手里挣脱出来,扑向了大舅、呃、的大腿。

    福顺顺手就将大外甥给巴拉道身后,跟两位王爷见礼,问道:“两位王爷有何吩咐?小的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衍潢抱臂冷笑道:“裕王爷想买德亨的大黑猪,你卖不卖?”

    福顺这才有空看向眼前这乌糟糟的一片,一时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保泰躬身赔笑道:“回裕王爷,咱们今年祭祀所用之黑猪,正好是这个数儿,您若是赏脸,福顺定再给您寻摸几头大黑猪来,亲自送往您府上,您看如何?”

    保泰倨傲问道:“比这头还好吗?”

    福顺:“这”

    德亨从福顺身后探头道:“我盛京和黑龙江的庄子上的还没到呢,等到了,我让人去叫你来挑好不好?”

    保泰:“能比这个”

    德亨生气道:“我怎么会知道会不会比这个好,反正这是皇上赐给我的,你不能抢!”

    道理讲不通,他就耍小孩子脾气,他才六岁,怎么了,哼哼!

    保泰无语望天,也生气道:“爷都说了,跟你换,没要抢你的,你知道什么是抢吗?”

    德亨改口:“那我不换。”

    保泰:“”

    衍潢笑对保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好意思跟个小孩子争这个长短?”

    保泰道:“我这不是见猎心喜嘛,不换就不换呗,多大点事儿。”

    衍潢挑眉:“你一个亲王爷,要跟个小孩子换东西,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保泰啧了一声,拿扇子指着德亨问衍潢道:“这也能算是小孩子?小孩子什么样你没见过啊?”

    衍潢敛去了脸上温煦的笑容,眼神危险的看着保泰。

    保泰连忙求饶道:“好好,是我说错话了,算我的不是,我的不是。”

    衍潢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对德亨道:“那头梅花鹿也很不错,养养还能更精神些,我府上有专门养这些的奴才,我专门划个园子出来,先给你养着,等你什么时候用了,就去府上牵,咱们两家离的近,你用也方便。”

    又在他耳边悄声道:“小门开好了。”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

    德亨有些犹豫,道:“我原本想将这些养在东便门外的。”

    福顺这才知道德亨孙来旺叫他过来的目的,但说真的,衍潢的提议对德亨来说跟方便。

    福顺道:“崇文门不好走牲畜,要将这些运出去,有些麻烦,不过,你若是坚持,大舅来想办法。”

    德亨泄气道:“那就先存在显王府吧。对了,这是顺天庄头塞达慕和田也多。”

    在旁看了半天的两个庄头忙上前行礼,然后半躬着腰不敢抬头。

    跟在德亨和纳喇氏面前完全是两个样子,惹的德亨好奇的多看了他们两眼。

    福顺倒是很好说话,也回了礼,保泰无所谓,只是点了个头,话都没说一句。

    只有衍潢,仰着头用鼻孔定定的看着这两个庄头,不仅没有半点言语,新近历练出来的气势威压更是一股脑的倾斜到两人身上,连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慢慢安静了下来。

    衍潢手里也有一把扇子,他执着玉骨折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自己的掌心,就如巨石一下又一下的砸在这两个庄头的心上。

    大冬天的,德亨亲眼看到这两个庄头额头开始沁出密密的汗珠子来。

    德亨心下暗叹,叶勤跟他说,要他叫上衍潢一起见庄头,等庄头真来了后,他并没有让人去通知衍潢。

    一来他是好奇这年头的庄头都是什么样子的,二来衍潢是真的很忙,他不想麻烦他,三来,就是现在他看到的样子了。

    他想试探一下,看他的庄头分别在他和衍潢面前,会有什么不同。

    结果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意外。

    意料之中的是两人果然态度不一样,意料之外的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不一样。

    这两个庄头,明显更怕衍潢这个不相干的人,而明明掌握他们生死的,是他这个新主子。

    德亨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就在衍潢背后拉了拉他的衣裳。

    衍潢:“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两人将头稍稍抬起,但腰背仍旧是躬着的。

    衍潢看的皱了眉头,十分不满意的对德亨道:“这两人长的怎么这么丑,回头我送你两个形容端正又能干的,你也拿的出手去,最好的是,绝对听你的话。”

    德亨哼哼道:“他们干惯了的,今年先这样吧。”

    衍潢:“行吧,都听你的,你什么时候想换人了,先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挑好的。”

    德亨:“好。”

    衍潢吩咐道:“你们收拾收拾,将这些活物都送去显王府吧。”

    两个庄头忙躬身九十度应下,转身就要去收拾。

    衍潢冷了脸:“你们正经主子在这儿呢,你们眼瞎啦,看不到他?”

    两个昏了头的庄头立即又跑到德亨面前磕了个头,请新主子恕罪,德亨让走之后,他们才敢走开。

    全程看在眼里的保泰嗤笑一声,也对德亨道:“小德亨,我们王府也有很多能干的奴才,要不要哥哥送你两个使唤?”

    德亨心累道:“不用了,多谢裕王爷。王爷什么时候请酒,到时候我去给您送礼?”

    保泰舒了口气,道:“请酒啊,不办了,不过你若是送礼的话,哥哥来者不拒啊?这礼物里面有那什么羊毛脂吗?没有的话哥哥可是不依的。”

    衍潢看着这些打牲人将活物一点一点的搬走送去他的王府,听见保泰的话,就道:“德亨的国公府还没钱建呢,你要是能出些建府的钱或者物,我倒是不介意多送你两桶。”

    保泰立即不满道:“喂,你过分了啊,人家建府你也要操心,你阔绰,你怎么不全出了呢?”

    衍潢老神在在道:“我们王府穷的很,前些日子我还从国库借了五万呢,倒是你们裕王府,皇上赏赐了你那么多金银,你又用不了,白放着招老鼠不成?”

    保泰简直都无奈了,他对着人群“哈哈”了两声,指着衍潢,道:“看到了没?这就是你们的显王爷,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他们显王府缺银子使唤,说出来,你们信吗?”

    衍潢微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又是少年家主,难免手忙脚乱找不到头绪,日子就过的艰难了些,见笑了。”

    人群顿时“哄”的一下笑了起来,有说信的,有说不信的。

    总之,今日这热闹,他们是看的饱饱的,接下来几日都有谈资了。

    等看着都搬的差不多了,德亨请衍潢回自己家里去坐坐,保泰也跟来凑热闹。

    德亨问衍潢:“你怎么还从国库借银子?你们王府开销不够吗?”

    保泰笑道:“你听他瞎说呢,他是见其他王府从国库借银子,他也跟着凑热闹,就他现在羊毛布、羊毛脂在手,他说缺银子使,谁信呢?”

    德亨:“那你借了五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皇上就没问一句?”

    衍潢平淡道:“皇上不仅没多问一句,还另外给我加了五万两,我以今年王庄收成还不错,给拒了,就借了五万。”

    碍于保泰在场,德亨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德亨起了另一个话头,问道:“我们家房子实在是不够住,公府建好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我打算在这附近再买上一些,你们有介绍的没有?”

    保泰问道:“你打算再买几间?”

    德亨:“有多少要多少,最好是相连的。”

    保泰“嚯”了一声,失笑道:“有多少要多少?你也是个不差钱的。”

    德亨:“你就说有没有吧。”

    衍潢笑道:“你们家的确要多添几间房了,你是想就在这牛角湾胡同添还是在丁香胡同?”

    德亨:“牛角湾胡同没有要出让房屋的,就在丁香胡同吧,附近也行。”

    衍潢:“你想做何用?”

    德亨:“我想从东石河屯选一批民丁上来看店,他们得有住的地方。”

    保泰道:“那最好在这牛角湾胡同,在一条胡同里,也好护卫帮衬。”尤其是夜里宵禁不能出胡同的时候,有这些人在,德亨家里有什么事他们都能给办了。

    德亨道:“都说了,这胡同里都住满了,没有人要出让房屋。”

    保泰就笑了起来,笑的德亨牙痒痒。

    他被嘲笑了。

    衍潢看了保泰一眼,保泰立即就不笑了。

    他虽然要比衍潢大上得有十岁,但现如今的衍潢,并不是能用年龄衡量的,保泰早就将他当同龄人同等地位的人看了。

    衍潢道:“你挨家挨户的去问问,出两倍、三倍、五倍、十倍的价钱,看看会不会有人要搬家。”

    德亨瞪圆了眼睛,一个事实慢慢浮出了水面。

    他虽然已经跻身权贵行列了,但思维,仍旧维持在升斗小民的水平。

    这也是保泰刚才笑他的原因。

    对现在的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

    德亨小小声:“如果他们都不愿意呢?”

    衍潢也笑了一下,但这个笑让德亨心里升起很不舒服的感觉,衍潢道:“我让四喜儿陪你去问,一定会有人同意的。”

    德亨忙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什么,打扰了?”

    众人转头去看大门口,大门口影壁旁,转出一个人来,是德亨的邻居,当阿赖。

    见到衍潢和保泰,当阿赖虽是些许紧张,但并无局促之意,他笑道:“我看你们家大门没关,想着进来打个招呼,就听见小德亨你说,想要在咱们胡同里买房?”

    德亨让陶牛牛给当阿赖搬板凳让他坐,对他道:“是啊,现在我们家这小院子有些挤了,就想多买两间房子。”

    当阿赖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如今你们家发达了,是该住的更敞亮些,那什么,你看你隔壁的房子怎么样?”

    德亨:“你是说你家的房子?”

    当阿赖笑嘻嘻道:“是啊,咱们是邻居,拆开西墙,就能跟你们家连成一个院子了,是不是很方便?”

    德亨:“那剩下的房间,你们一家够住吗?”

    当阿赖笑道:“我已经有打算了,如果银子合适,咱们就将整个院子十七间房都典给你,如何?”

    保泰就笑道:“既然人家已经有打算了,小德亨你就别犹豫了,将这院子给典下来吧。”

    德亨起身道:“你且等等,我去问问我额娘。”

    当阿赖:“你尽管去,快去快回。”

    保泰笑着邀请道:“快坐,说说看,你想要个什么价儿”

    德亨进了屋子,找到纳喇氏,纳喇氏道:“我都听见了,机会难得,他卖,咱们就买。”

    德亨问道:“额娘知道他要搬去哪里住吗?他们家还有房子?”他之前没听说过啊?

    纳喇氏道:“之前我倒是听到过一耳朵,说是他早就想搬到城南去住了,只是苦于手头银子不够,他那院子比咱们的大了将近一半还多,除非拆开卖,否则没人买,但若是拆开,就卖不上价了,他们一家住着也不舒服,现在正好碰上你要整个的买,又说要两倍三倍价的出,他可不就心动了?”

    德亨问道:“那我要是两倍价钱买下来,可得要五六千银子呢?”按照如今内城的正常房价,隔壁院子差不多值个两千道两千五百两之间。

    如果德亨两倍价买的话,五千两用不了。

    纳喇氏笑问道:“咱们家现在缺这银子吗?”

    德亨笑嘻嘻:“胭脂铺子日进斗金,咱们现在真不缺。”

    纳喇氏:“这不就行了?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德亨心道:我这不是怕您心疼吗?真是不识好人心。

    等再回到院子里,德亨问当阿赖:“你家院子我典了,你打算出个什么价钱卖我?”

    刚才保泰已经和当阿赖“谈过”了,此时就替他道:“他想要五千银子。”

    当阿赖讪讪笑笑。

    德亨道:“你可要想好了,咱们签的是典当的白契,如果我出五千两银子典了,若是你想赎回,也是要五千两的。”

    当阿赖眼睛一亮,忙道:“咱们可以将时间签的长一些。”意思是这房子他以后不打算赎回了,就算是卖给德亨了。

    这就是现如今旗人应对朝廷“旗房不可买卖”这一条规定的对策。

    典上四五十年,跟卖有什么区别?

    三百年后的房子大产权也才七十年呢,公寓房也就四十年。

    四十年后,这房子什么样、还在不在,真不好说。

    德亨:“那好,我再加一千两,六千两典你的房,咱们将时间签的长一些。”

    当阿赖喜不自胜,道:“两位王爷作证,说好了,我这就去找保人了?”

    德亨笑道:“我银子现有的,你什么时候找保人来,我什么时候付银子。”

    当阿赖:“国公爷就是痛快,您擎等着吧。”

    说完就急吼吼的跑了。

    保泰笑道:“小德亨你可真够大方的,我只见过往下压价的,还没见过主动往上加价的?”

    德亨:“我们是十几年的邻居了,远亲不如近邻,我怎么能让他吃亏呢?”

    衍潢也道:“城内房子不便宜,他若是还有其他房子还可,若是没有,他还要再典,既然他给了德亨方便,德亨也不差这一千银子,多付些也没什么。”

    保泰无语:“刚才还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呢,这会子就挥霍上了,到底是谁在为生计难发愁啊?”

    德亨暗笑,看来衍潢还没发现,许多底层旗人,其实更想搬出南城居住的现状。

    朝廷是有规定不让旗人、尤其是满蒙旗人出内城居住,但当阿赖只是个普通旗人,他没有差事没有爵位,只有没有人故意使坏举报他,他搬去城南,大家也只会睁一只眼闭只眼的当做不知道。

    毕竟与他人、更与国家无碍。

    德亨猜,当阿赖想搬去城南民人居住区居住,除了生活成本更低之外,恐怕还想这些来钱的出路,毕竟,在内城,除了当差,他也就只能当个无所事事的混子了。

    德亨愿意出六千两,是想给他留个退路,万一他被人举报了呢?

    他还可以拿着银子,回内城再买个院子住下。

    德亨倒是不担心他会将这大笔银子挥霍掉。这么多年邻居处下来,德亨知道,当阿赖其实是个很抠门的人,也是个很节省的人。

    德亨经常听到隔壁的栋鄂太太骂他又往树下埋银子,也不知道换个地方藏,每次都能让德亨笑很久。

    契书签订很顺利,额尔赫布亲自来签的,他是佐领,德亨和当阿赖都是他的佐领人,他须得作为证人签字。

    契书签订完后,德亨当场数给当阿赖六千两全国通兑的银票,约定十日后搬家。

    就这样,等下晌叶勤回家之后,就发现他们家成了拥有东西两路院落的“大户人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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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节是真的很伤钱包啊

    小伙伴们中秋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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