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月之后, 日头一天比一天更短,天气也说冷就真的冷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开始烧起暖炕, 再不济,也要生一只煤球炉子放在屋里取暖。
德亨家也开始烧炕,但他们家正房,只有叶勤和纳喇氏的西屋主卧有炕, 德亨住的东屋是架子床,没有炕。
往年冬日德亨年纪小,他都是跟着父母睡大炕,今年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和父母睡炕了。
不管纳喇氏怎么说,德亨就梗着脖子一个态度:拒绝!
叶勤先是笑了一回儿子,报了之前德亨笑话他“老子将军妻子国公夫人”的仇,然后才劝纳喇氏道:“今年咱们家宽裕,入冬后满达礼很是送了我几张好皮子, 就挑两张毛最厚的给他做褥子, 再盖上两床羊绒被,烧上熏笼暖衣裳, 冷不着他的。”
纳喇氏还在唠叨:“才多大点孩子,就不跟额娘睡了,能耐的他。”
叶勤又是一阵笑。
德亨不管,他现在已经是国公爷了,他要给他手底下的家人们立规矩,要保持威严, 怎么还能跟父母睡一床呢?
这也太不国公了。
一夜冬雪, 虽不甚大, 却也给城市披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雪衣, 隔壁当阿赖家正在热火朝天的搬家。
德亨在西墙架了一张梯子,趴在墙头看当阿赖搬家。
德亨跟正在院子里指挥搬家当的当阿赖闲话,道:“你也不用那么急,等到明年开春再搬也行的。”
当阿赖喜气洋洋,道:“哎哟瞧您说的,咱们约好了是十天就是十天,我当阿赖虽然无德无才,但信义二字,还是懂的。”
其实他是知道德亨叫了好多下面的人上京来帮衬的,都挤在丁香胡同那边几间房里,磕碜的紧,也影响做生意,德亨给了他这样大的好处,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虽然找房子搬家紧促了些,但也得搬,早搬早利索,还能在德亨这里落得个讲信义的好名声。
主母栋鄂太太吆喝着仆妇要拿好她的妆奁,仰头对德亨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打招呼道:“是国公爷啊,给您老道好儿啊。”说着就是一个俏皮的福礼。
逗的德亨哈哈大笑,道:“栋鄂太太您红光满面的,可是遇着大喜事儿了?”
栋鄂太太哈哈大笑起来,大嗓门穿透力极强,德亨猜东单大街上的行人们估计都能听得到。
栋鄂太太大笑道:“这搬新家,还不算是大喜事吗?托您老的福,咱们不仅能搬进新房子去住,还能过个宽裕年呢哈哈哈哈。”
德亨就笑道:“您哄我呢,是不是阿达哥哥要娶新媳妇了,您想报大孙子了,才这么高兴的?”
栋鄂太太又是一阵大笑,道:“借您吉言,快了,快了!”
是真的快了。
有了德亨的这六千两银子,她们家不仅在南城置办了好大好阔绰的新房子,还给三个儿子一人一个置办了足够的家业。
这有了家业,婚事自然也开始有着落了。
这六千银子,给儿子置办家业娶媳妇绰绰有余,剩下的就添补着给闺女置办嫁妆,有了丰厚的嫁妆,再说个殷实的婆家,这一辈子,就都有了。
栋鄂太太如何能不高兴呢?
看吧,隔壁发达了,她们做邻居的,也跟着沾光,谁听了不羡慕呢?
邻居们也都来帮把手,他们虽然不知道当阿赖将这房子卖给德亨多少银两,但看当阿赖一家这样大的喜气,想来定是少不了的,能跟这样阔绰的国公爷做邻居,他们也与有荣焉,就好像这好处是被他们得了一样。
原本觉着叶勤流年大吉走了狗屎运的人,心里也不那么酸涩了,今日是当阿赖,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是他呢?
好好处着些,总没有错儿的。
有人就问德亨道:“国公爷,您瞧这天儿冷的,咱们也想置办一尺两尺的羊毛布做冬衣,您可能匀一些出来给咱们邻里呢?”
这人说这话,纯粹就是没话找话拉家常开玩笑,并没有当真的。
但谁知,还真有。
德亨就笑道:“您若是不着急穿的话,等冬至吧,等冬至前一两日,我家要给你们挨家挨户送礼的,里面就有这羊毛布”
人群顿时哄的一下炸开了锅,一个汉子柜子也不抬了,手一松,差点抻着柜子另一头那个,那个人骂骂咧咧两句,干脆放下柜子,仰头看着墙头的德亨,一脸不信的问他是不是真的。
德亨向下压了压手,邻居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德亨就对他们道:“礼单是我亲手定的,当然是真的啦。不过这羊毛布是新鲜布,大头在皇上那里,我们家也没多少啦,所以一家只有两尺,你们若是不够,还想要多的,得等到冬至以后,拿着银子去内务府开的布庄去买了。”
邻居们顿时就失望了,道:“内务府开的布庄,那都是文武大臣去的,咱们可挤不进去。”也没那闲钱去买,得留着买炭过冬呢。
另一个看得很开,就道:“两尺也够了,正好给我家妞妞做包被儿。”
这个也道:“让儿子拿去岳家做年礼给未过门的媳妇儿,定是头一份儿的。”
栋鄂太太就很懂的道:“你们能有两尺就偷着笑吧,冬至大节,皇上定要赏赐内外的。我听说这羊毛布织起来可麻烦的紧,这么短的日子,能织出供皇上赏赐的就很不容易了,竟还能匀下来一些给你们,就是国公爷想着咱们这些邻里邻居的,这满京城的人谁能有咱们牛角湾胡同的体面?”
邻居们顿时一阵叫好声,都道国公爷大方得体,深得人心。
呵呵,这就是邻居了,有喜气大家一起沾沾,气氛和乐些,日子就过得顺畅了。
栋鄂太太说的没错,叶勤现如今每天都在忙的,就是预备康熙帝冬至节赏赐羊绒、羊毛布之事。
他每天一大早刚开栅栏那会就去织染局点卯,查点昨日新织出来的羊绒和羊毛布料有没有完成任务指标,然后制定今日洗毛和纺织计划。
冬日洗毛尤其废热水,织染局一日都不能停工,叶勤这个主事就得保证每日炭火、用水、倒水的供应,还得联络内外,打包的打包,做样品的做样品,入库的入库,以及接收正在西巡的皇帝老大的任何指令,并根据指令做出调整
这羊毛差事比风扇差事繁重了不知道多少倍,除了这些林林总总的琐事,叶勤还要抽出功夫来见找他做打听的宗室、勋贵王公以及中堂阁老们,这些大佬或者混子可不好糊弄,更不能随意得罪,叶勤将半辈子积攒的本事都使了出来犹觉不够,只能在勤勉上下功夫,让皇上看到他的忠心了。
王德正王师爷现如今已经成了叶勤的半身了,织染局不在紫禁城内,在皇城边角,出入没有那么多的门禁,他就每日跟着叶勤早出晚归,叶勤那是半刻钟都离不开他了。
王师爷跟着他忙的脚不沾地,叶勤就打算再正经聘请一个先生教德亨念书,德亨以自己现在事务多,且叶勤公务繁忙,不好再为他分心给拒绝了。
叶勤也很无奈,他一心忙外头的事,家里的事就都交给了儿子,儿子也的确不得闲,难得他小小年纪就得通人情世故,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妻子应对家长里短的还行,再多的,就得要人帮忙了。
王德正也说,德亨这个小学生启蒙书都已经学完了,接下来要教经义的话,还是要好好挑一个理学大儒来教为好,若是没找对先生学歪了,等回头再改可就难了。
叶勤只好采纳了王师爷的意见,但也下定了决心,等明天开春,是一定要给儿子请一个大儒专门上门来教他读书的。
即便没有新先生来教,在读书上,德亨也没闲下来。
“冬日漫漫,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岂能浪费?来,这是先生给你寻摸的字帖,你每日临摹了,让东家带给我,我抽空要批改的。”这是身兼数职仍旧尽职尽责给小学生布置功课的王先生。
还能怎么办呢?
德亨当然要听老师的话,每天都得按时按量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啦。
否则家长叶勤是真的会拍他屁股的哦。
跟邻居们说了一会话,雪不仅没停,还渐渐大了起来,德亨就吩咐陶牛牛去丁香胡同多叫些人来帮忙,趁雪下的更大以前,将他的家当给拉到城南新家去。
人多力量大,且德亨给叫来了足够的骡车,隔壁院子 誻膤團對獨鎵很快就空了下来,哈拉嬷嬷撑了伞,和纳喇氏相携着去隔壁看她们的新房子。
新房子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和污糟的雪泥,纳喇氏半点不介意,用脚步将整个院子给丈量一遍,指着最西角那个地方,对儿子道:“在那里建牛棚,将咱们家的牛马骡子都牵那边去,这样咱们家就能空旷出小半个,也干净。”
德亨点头,道:“我让周大朗去东石河叫上些泥瓦匠来,先将两个院子连通,先将咱们家的牛马牵到这院子的马棚里,再搭新牛棚。”
周大朗是东石河屯那五十户民丁中选出来的代表,从第一日来见德亨,就被德亨留了下来,专门联络东石河的人。
纳喇氏点头,道:“从东石河现叫人有些费功夫,趁着土还没有冻死,让你大舅先找几个泥瓦匠来,早一日动工能少许多麻烦”
只是打通两个院子的话,还是很简单的,拆出三米夯土墙就行了。
德亨看了一下隔壁的房间,整整十七间房,光大炕就有三个,能住上不少人。
而且,搭上茅草棚子,做好防雪防冻措施,就能做临时仓库了,德亨走礼要用的许多礼物,就都有地方放了。
为了看着这些东西,也是为了不让隔壁乱了套,哈拉嬷嬷硬是搬到了这里住,她要亲眼看着这些新来的人不要给她的小阿哥捣乱。
都是一个院子了,住哪里不是住,一应都是现成的,德亨将原本栋鄂太太的主卧给收拾收拾,烧好火炕,铺好铺盖,放好箱笼,当晚哈拉嬷嬷就带着小鸣晓住进去了。
如今陶二和刘佳氏两口子住在丁香胡同看店,小鸣晓就是哈拉嬷嬷带着了。
德亨列了一个单子出来,先从管领和东石河屯调了几户人家过来住着,男的跟着他出门、去丁香胡同做劳力,女的就收拾院子,帮衬着李氏做活。
以后李氏,德亨的乳母李阿妈、陶大家的,就是德亨家的第一管事娘子了。
刘佳氏、陶二家的,则是丁香胡同的外管事娘子。
纳喇氏就动动嘴皮子,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哈拉嬷嬷等精奇妈妈的陪伴下养胎。
德亨的第一任务,就是让她高兴。
据说心情美丽的孕妇生出来的宝宝更漂亮也更聪明呢,操心不差这一年半载的,现在让纳喇氏安心养胎才是最重要的。
眼看就要冬至了,冬至之前,人和物总算齐备了,德亨开始预备去各府上走礼。
叶勤很不放心让儿子自己去,打算跟内务府大臣请假,陪着儿子去给儿子壮胆。
德亨跟叶勤摆事实讲道理:“给我壮胆的人多的很,一个四喜儿,一个王府管领穆朗阿,这两人都是跟着衍潢走礼走惯了的,我不懂的他们都会教我;一个管领宋学清,备礼打千儿,他是行家;一个屯长那布图,他带着二十个壮丁轮班护卫,出门就跟着;我还有一个佐领巴音,不管他立场如何,他既然是我的佐领,他就得给我打头阵。”
“大舅还将大表哥放我身边做贴身护卫,哈拉嬷嬷和小福带着两个精奇嬷嬷去后宅请安,也错不了的。所以阿玛,您真的可以放心的。”
福顺的大儿子巴尔图夏天的时候跟着康熙帝去蒙古草原西巡,冬日这一次就没轮到他去,整日在家闲着没事,就被大舅踢来给大外甥做贴身护卫。
没什么可说的,万一真遇到危险,德亨身边这些人中,唯一真能拼命且有本事护他周全的,估计只有大表哥巴图尔了。
巴图尔也挺乐意的,不说这是亲表弟,还是小国公,就是随着表弟去王府见见世面,他就求之不得。
叶勤见儿子身边人员都齐备,越发临近冬至,他也是越发走不开身,无法,只能听儿子的了。
德亨先去胤祺的五贝勒府拜访,按他要求的,带了两大桶的羊毛脂给他做礼物,一桶是蒸好的纯羊毛脂,一桶是面霜半成品。
没错,德亨的面霜是用十斤装的玻璃桶送的,豪气吧。
送礼前,自然要先送拜帖,结果德亨带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到的时候,八、九、十、十四四位皇阿哥都在等着他呢。
面对五双各有不同但都同样泛着精光的眸子,德亨笑容灿烂行书生礼道:“给贝勒爷请安,给阿哥爷请安。”
胤禟先道:“免礼,免礼,快过来烤烤火,路上冷着了吧?”
德亨:“做马车,不冷。”
胤祺让内侍带哈拉嬷嬷和小福她们去后院给福晋请安,他对德亨解释道:“昨儿我进宫去宁寿宫请安,说了你今天要来的事儿,不知道他们怎么都知道了,就来了。”
意思是这些兄弟可不是我叫来的,他们平日都不登我的门的。
德亨笑道:“能一次见到这么多皇阿哥,德亨三生有幸。”
胤禟就叽叽咕咕的怪笑起来,直说德亨这恭维也太假了些,笑的胤祺给了他一脚,他才老实了。
德亨已经知道胤禟是个什么性子了,对他笑他并不以为忤,转而对胤禩道:“我后儿就去八贝勒府拜访呢,可巧不用提前送帖子了,不知道后儿八贝勒有没有空?”
胤禩就笑道:“冬日无聊,我每天都有空的,咱们前后住着,不拘哪一天,你尽管去。”
胤禟也道:“明年我大婚,等分府了,我府上你也随意去,对了,明年我大婚,你可得给我送份厚礼,我可是听保泰说了,你花了三倍的价将你们邻居的房子买了下来,大手笔啊你!”
宜妃已经跟他说了,明年大选一定会有一个是他的福晋,现在宜妃已经在扒拉着打听了。
德亨顿时噘嘴,似真似假抱怨道:“保泰王爷真是个大嘴巴,我以后有什么事儿都不让他知道了。”
胤禟忙道:“别啊,他也就跟咱们这些人说说,你让他跟别人说,他还不乐意呢?”
但德亨也决定了,以后有什么事儿都避着保泰一些,没看衍潢知道他多少事儿,不还是一个都没往外说?
弘晖连亲爹胤禛都不说呢,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了。
胤祺也不满道:“我要是知道你是来跟人伸手要厚礼的,我就不让你进来了,你一个皇阿哥,也不嫌丢人。”
胤禟也不满道:“我有什么好丢人的,还是亲哥呢,你就不能有一回是想着弟弟我的?”
胤祺顿时黑了脸:“你还说,我要是不想着你,你能知道今天德亨要来?”
胤禟暴起:“我”
眼看亲兄弟要打起来了,胤禩忙去劝架,胤礻我和胤禵兄弟两个悄摸摸的来到看热闹看的兴致盎然的德亨身边,一左一右将他给夹在中间,胤礻我笑道:“别管他们,他们一个额娘生的,性子南辕北辙,见面就没有不吵的时候,你带的羊毛脂呢?我听五哥说有一桶?”
胤禵也道:“你送弘晖的羊毛脂品质上乘,我额娘用着很不错,嘿嘿,嘿嘿嘿。”
德妃?
看来他送弘晖的那两桶羊毛脂已经有了去处,都上了德妃的梳妆台了。
这不,胤禵都变着法儿的来跟他讨了。
不过,德亨很好奇:“你们不是要每日读书的吗?怎么我感觉什么时候都能见着你们?”
胤礻我就道:“咱们是得读书啊,这不冬至了,又要娶媳妇了,汗阿玛就网开一面,让早上仍旧读书,下晌可以四处走动了。”
哦,原来如此,只是,你说娶媳妇怎么就跟说下午要吃饭一样,都不带羞的吗?
这会子胤禟也跟他哥吵完了,也凑过来道:“读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见你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得着的,你手里还有多少羊毛脂,匀我一些,我的小格格脚指头上长了一个裂疮,太医说用这羊毛脂制成的药膏治这些疮啊纹啊的有奇效。”
德亨没问为什么胤禟的女儿康熙帝的皇孙女儿为什么会长裂疮,只是奇怪道:“只是抹疮而已,小格格就是天天抹,也用不了多少吧?”
胤禵扒他老底道:“是他养的那些格格们跟他要,你不用理他。”
此格格非彼格格,胤禵说的是胤禟的侍妾。
没错,还没大婚呢,胤禟已经有女儿了。
德亨摇头道:“冬天不好弄,我手里的羊毛脂都是有数儿的,分给你们,其他府上就少了。”
胤禟、胤礻我和胤禵兄弟三个对视一眼,胤禟先抱怨道:“你事儿不是这么办的啊,为什么五哥和八哥有,我们兄弟就没有呢,我们也是汗阿玛生的儿子啊?”
德亨好悬没笑出来,他道:“因为五贝勒和八贝勒都帮过我啊,过节给他们送礼不是应该的?”
胤禵道:“那四哥呢?你怎么还给他送?”
德亨:“我是给弘晖送的,而且我是让人给他送去的,没有亲自上府拜访的。”
胤禩说兄弟们道:“行了,你们别闹德亨了,他送我的那份子分给你们好了,对了,我有多少?”他问德亨。
德亨道:“跟五贝勒一样,都是十斤装的玻璃桶,一桶羊毛原脂,一桶调过的面脂。”
胤禟顿时幸福的捂住了心口,连连叹息道:“天呐天呐,你居然是用十斤的桶装的,还是两桶,我还以为就是那种小玻璃瓶小酒罐子的桶?”
又说胤祺:“五哥,你有两桶,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分我些。”
胤祺也有些懵,点头道:“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多,早知道有这么多,怎么说也得分你一碗两碗的,对了,快让人拿上来瞧瞧?”
胤禟怪叫:“一碗两碗?打发叫花子呢你?”
胤祺脸又黑了,胤禩忙拉住胤禟,不让兄弟两个再吵起来,他揽着胤禟的肩膀好笑道:“我府上人少,就你嫂子一个,用不了这么多,我多分你些啊,五哥还有太后和岳家呢,你多体谅,多体谅啊。对了,这羊毛脂是原料,咱们还得将之调制成更精美的胭脂才行,你知道哪里有调制胭脂的大匠吗?”
胤禟这才心气儿顺了,道:“还能哪里有,最好的胭脂匠就在内务府呢”
【作者有话说】
今日早早更新啦
这几章偏日常多一些,大事搞完了,总得看看后续效应吧?让主角有质的飞升,才爽啊。
第 72 章
康熙四十二年的冬日, 涂抹羊毛脂似乎成了上层贵族们的新风尚,秀女涂抹胭脂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种新膏脂的火热了,到了最后, 反倒是男子在引领连这种新潮流。
因为羊毛脂调制而成的护肤品,不仅防干燥风吹,它还防冻疮,防干裂, 用在某些地方,它还防撕裂更润滑,呃,最后一项可以划掉。
但总之,这羊毛脂,似乎更容易获得男子的青睐,女子用的胭脂可以有替代品,但羊毛脂, 目前还没有找到可以替代它的。
一时间, 这未加工以及加工过的半成品羊毛脂,一盒难求。
而这个盒, 居然是那种只比成年男人大拇指肚大一圈只有一个指甲盖深的迷你小盒子,德亨都不知道,清朝居然能有这样精致的可以陈列在博物馆里做展览的迷你小盒子,而且材质种类极其丰富:
玉质的、琉璃的、水晶的、檀香木的、沉香木的,甚至不知道是哪个瓷窑,居然加紧烧制了一大批腻白如玉的轻薄拇指盒, 颜色有石青的、天青的、粉红的、粉黄的、粉绿的、黑的、白的、月白的、花里胡哨几种颜色混合的
你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你见不到的。
盒子都做成拇指大小了, 这价格上, 就很能让人接受了,就这么一小盒防冻膏,只卖一百文,省着用,一个人能用一个冬天哦,是不是很划算?
划算个屁啊!
德亨送人都是成桶成桶的送,结果你们卖就按拇指大小的卖,还卖这么贵,这也叫划算吗?
奸商,什么叫奸商,德亨算是见识到了。
而这羊毛脂,不是从德亨这里流出去的,也不是从衍潢那里流出去的,更不是从胤祺、胤禩这些他送过礼的阿哥们手里流出去的,他们也没这么多?
那这些商人,到底是从那里搞到的这羊毛脂原料呢?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是从兵部。
宫妃和胤禟这些皇子们为什么都来找德亨讨要这脂膏,是因为康熙帝下旨将这羊毛脂用在保养兵甲武器上,尤其是造价昂贵的火枪大炮上。
康熙帝着兵部来负责此事。
在护养兵甲武器都不足的情况下,后宫嫔妃的皮肤护养自然就要靠后站了,所以这些宫妃们想要获得羊毛脂,要么靠儿子孝敬,要么靠内务府孝敬。
内务府?
还是儿子更可靠些。
所以,胤祐和胤祹就都来找德亨了,这两个小可怜,都跟兄弟们不大亲,又都是“独生子”,不像胤祺有个胤禟,胤禛有胤祥和胤禵,胤禩有个大哥胤禔,两人没有兄弟“提携”,就只能来找德亨套近乎了。
德亨当然要双手奉上啊,然后试探着说起了如今世面上流行的男用羊毛脂。
胤祐皱了皱眉,告诫德亨别瞎掺和这些事,大冬天的猫家里读书就行了。
胤祐要这羊毛脂是孝敬成嫔,胤祹要这羊毛脂是孝敬万琉哈贵人和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已经九十多的人了,不止手足皮肤容易干裂,身上皮肤也是常年干燥,当然,她不洗澡缓解了这种干燥,但手和足每年冬天都特别难熬也是真的。
胤祹道:“汗阿玛赐了苏麻姑妈一盒羊毛膏脂,她用着很不错,眼看要用完了,我知道她用完了也不会言语,我就来寻你讨一些,算我欠你个人情。”
德亨忙道:“十二阿哥言重了,该是我主动敬上才是。”然后送了他一桶。
胤祹看着这一桶十斤的羊毛脂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问德亨道:“我听说你去五哥和八哥府上走了一趟,你给他们送礼就是这么送的?”
德亨很老实的道:“哦,我送了他们一人两桶,不过,他们除了孝敬宫里的娘娘们,还要跟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分享,差不多一人一桶这个样子。”
所以你就也送我一桶,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是吗?
胤祹见德亨这样实诚,就多问了一句:“那太子和三哥那里有吗?”
他没问大哥胤禔,因为胤禩是惠妃养大的,所以胤禩一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去孝敬惠妃和大哥胤禔。
他也没问四哥胤禛,经过夏天恭王府风扇之事,他隐隐约约的觉着德亨应该跟四贝勒府有交往的。
十五十六十七几个小阿哥还小呢,住在畅春园,他们基本上没有见面的机会,更谈不上什么交往。
所以,他只问了太子和老三。
德亨眨巴着大眼睛天真的道:“我跟他们没什么交情啊,他们也没来找我要?”
胤祹就道:“我用不了这么多,我帮你送一半去毓庆宫那里,至于三哥那里你去找五哥,让他请太后赐半桶给荣妃娘娘,就算是你的心意到了。”
德亨:“好的,多谢十二阿哥提醒。”
胤祹起身拎起这一桶羊毛脂,平淡道:“都说了欠你个人情,外头冷,你不用送了。”
说完就自己拎着玻璃桶走了。
男用羊毛脂的事情,胤祹压根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
下晌,福顺顶着寒风来妹妹家找大外甥。
福顺一面围着炉子喝奶茶吃瓜子,一面跟德亨道:“这事儿不止是兵部的事,兵部的那些大人们虽然有安排,但分给八旗官兵的份额是不少的,嘿嘿,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黑心奸商,闻着味儿就来了,他们高价从这些兔崽子们手里收购了护养兵器的羊毛脂,然后拿去制了冻疮膏,然后再一百文一指甲盖的卖给这些夯货。”
说到这里,福顺都忍不住摇头了,他也是这底层官兵的一员,如果这羊毛脂不是他大外甥弄出来的,他根本不缺这些东西,还有个碓房和鸭地给他托底,说不得他也拿这些到手的稀罕货去换钱。
保养兵器用什么不行,猪油、羊油、内脏油
什么油不能用,非得用这一两难求的羊毛脂。
没有羊毛脂的时候,他们的兵器也没生锈烂掉不能用了?
眼看就冬至了,也都快过年了,家里多添一床厚被多烧一盆炭火取暖不好吗?
德亨也无法,这些底层的旗人官兵们什么事儿不敢做?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跑过马的悍勇之人,是随康熙帝打过仗的,那些没胆气的都没下来战场,永远的留在大西北了。
他们是天子之师,只是卖一点羊毛脂而已,无所谓啦,反正以后还会有的。
德亨深吸一口气,问道:“咱们的胭脂铺子生意有影响吗?”
没错,丁香胡同的胭脂铺子,是德亨和福顺合伙开的,弘晖、衍潢都入了股,德亨出人管理,福顺拿方子建作坊生产。
原本德亨是打算自己建作坊生产,让母亲纳喇氏管理的,但等实际操作的时候,德亨发现他想的太简单了,他手上的人要么是不可信的要么是都有用的,根本分不出人手和精力来建作坊,最后干脆就将建胭脂作坊之事交给大舅来做。
他只出原材料羊毛脂和上层管理人员,一个季度一个分红。
福顺笑道:“半点没有影响。这整个四九城,谁不知道咱们才是正宗,要不是咱们这里总是断货,哪里有那些人什么事儿。”
德亨:“没受影响就好,作坊里的人手可还够用吗,胭脂匠培养的怎么样了?”
说到培养自己的胭脂匠福顺就叹气,道:“咱们毕竟是生手,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到好的胭脂匠,没有方子,也无从培养。”
更气人的是,东四牌楼的一家胭脂铺子居然分批次派了活计来丁香胡同买成品胭脂,然后拿回去他们再重新调制,然后以高出他们三倍的价格卖出去。
这一点就不用跟大外甥说了,没得白生一场气。
德亨对此也没什么办法,这是技术问题,真不是靠量就能提高的。
福顺突然道:“对了,这几日,皇商范家、王家和曹家找到我,想要与我合作,说是将这羊毛脂运去江南,用江南制作胭脂的法子制好了,再运回京城来卖,被我给敷衍过去了。咱们在京城住着,好东西都在这四九城,用得着废这老鼻子的劲儿运气江南,再运回来高价卖出去?”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德亨:“你刚才说曹家?”
福顺:“啊,就是你想的那个曹家,江宁织造曹寅。”
德亨:“哦。”
福顺看着大外甥,居然发现大外甥对这个曹家挺感兴趣?
福顺就道:“明年大选之年,江南秀女已经启程来京,说不得这个曹寅会亲自送女进京参选,到时候你要不要见见?”
曹家是内务府正白旗包衣,按说他的女儿参加的应该是内务府一年一次的小选,但康熙帝特地说了,让曹寅的女儿参加明年的大选。
这样的荣宠,真说不定曹寅会来京送女参选,顺便跟康熙帝述职。
德亨就好笑道:“听说曹寅是皇上的奶兄弟,岂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康熙帝对这个奶母和奶兄弟有多宠爱,历史上可是有明确记载的,而且有《红楼梦》做证,曹寅一家已经被不知道多少红学家给研究透彻的不能再透彻了。
福顺也笑道:“皇上的奶兄弟,也不过是个奴才,且他已经知道你手里有羊毛脂,你若是想见他,还不容易?”
德亨摇头道:“那可是皇上的心腹,且,如果他想要羊毛脂,直接开口跟皇上要就行了,不用来找我的。左不过咱们家的羊毛脂断不了货,八旗官兵手里的羊毛脂却是有数的,咱们先静观其变,皇商那边也不用理他们,等冬天过去之后,再看情况如何?
不说这个了,明天要去老公府,我额娘挑新衣裳都要挑花了眼了,走,咱们去看看去。”
福顺笑叹道:“之前为了盘丁香胡同那十几间铺子,你阿玛和额娘不得已变卖太后赏赐的东西,你硬是留了两匹布说要给她做新衣裳穿,现在好了,她算是有穿不完的新衣裳了,都是你这个做儿子的给她挣的。”
在屋里对着穿衣镜照来照去的纳喇氏闻言笑道:“可不是?我生的这个儿子,比别人家生十个还要强上百倍。”
福顺就笑着恭维道:“姑奶奶您大福,姑奶奶您说的极是”
逗得满屋子的仆妇都笑起来。
第二日的老公府拜访,纯粹是炫耀去的。
今年冬用新衣,都是用康熙帝赏赐的布料做的,叶勤因为当差,他身上的衣裳以低调的暗纹和稳重为主,看着倒是不打眼,好似寻常衣裳一般。
但德亨和纳喇氏的新衣裳,全部来自江南三织造的布料和绣工,就是怎么华丽怎么来了。
德亨一身大红色缎打籽绣牡丹蝶纹四开裾的圆领绵氅衣打籽是苏绣传统针法之一,也是点绣的一种,就是绣一针,用绣线打一个结,形成一粒“子”,故名打籽。
一开始见着这种做工精美手感极佳的缎料的时候,德亨以为是给母亲纳喇氏的,结果最后做成衣裳,是给他穿的。
顿时有了贾宝玉的既视感。
衣裳已经做成了,自然要穿啦,不然白放着好看吗?
这里又没有博物馆供他展览。
除了这一身显眼的大红衣裳,德亨身上的饰品着实不少。
他头戴一顶瓜皮小圆帽,圆帽内里是填了及细及软的山羊绒,小帽圈沿镶嵌了一圈康熙帝特赐的紫貂皮毛,帽子前沿中间镶嵌了一块美玉,美玉之上有一颗硕大的珍珠。
发尾绑着红线绳,红线绳上绑着金花生和他常戴的旧铜钱,颈间挂着金项圈,金项圈下悬着八宝缠丝金璎珞,左右手腕各是一枚虎头锁扣金丝手镯,腰扣代表皇族宗室身份的黄色镶金嵌玉的玉腰带,腰带上系着忠孝带,忠孝带的悬挂两侧对称,上面有精美的荷包、佩玉、笔筒、扇筒、白巾等,一应俱全。
最后,长及脚踝的大红氅衣之下,是一双高至小腿的石青素缎面绣云纹的小朝靴。
这一身从头到脚装扮下来,德亨觉着自己直接可以陈列博物馆了,他身上的每一件,都是这个时代精美到极致的艺术品。
这还没完,这是在室内穿的圆领常服,外出的话,还得在脖子间扣上白狐皮毛制作的云肩,好保护脖子不进风不受寒。
德亨嫌穿上这云肩就跟个小姑娘似的,在强烈的要求下,换了与氅衣同色缎面平针绣莲花纹内衬银鼠皮的小褂,小褂的领子同样是圆领,但银鼠皮出锋,做了立圆领,柔软舒适的毛毛合拢住他的脖子直到下巴,同样有很好的御寒效果。
银鼠皮和紫貂皮都是上用,除非皇帝特地赏赐,否则用了就是逾制,要被问罪的。
只他头上一圈紫貂皮和脖子上露出来的这一截银鼠皮毛,就能胜过所有的花团锦簇。
当然,德亨身上几乎每一件都超出了他的国公身份所用,但他能大喇喇的穿上身,戴出门,那就是康熙帝的恩宠,一点毛病都没有。
最后,再围上一层石青色羊绒斗篷。
以前叫什么大红猩猩毡、羽缎斗篷的,今年早就不时兴了,如今时兴的就是德亨身上这种集御寒、防风、避雪、防雨效果极佳的连兜帽的羊绒斗篷。
石青色不是谁都能用的,更流行的仍旧是让国人欲罢不能的大红色。
这一身是纳喇氏亲手给儿子挑的,简直怎么耀眼怎么来,德亨一开始压根没上心,自来做儿子的穿衣裳都是亲娘给什么穿什么,但真等这一身穿上之后,德亨恨不能捂着小斗篷不撒手。
实在是,他怕一脱斗篷,就能放出三丈金光来。
还好这斗篷颜色典雅庄重,十分合他的心意,让他能保有男子汉的尊严。
他真的,不想做,贾宝玉。
将儿子打扮的金光耀眼,纳喇氏自己也不遑多让,只是,她没用金色与红色,而是一身宝蓝色缂丝葫芦银纹直筒绵衣,外套同色梅花万代团寿字纹织金缎面、内里灰鼠皮、脖间灰貂皮的及膝大坎肩。
能用貂,同样彰显了纳喇氏现在的身份,以及家里男人、儿子深受康熙帝倚重宠信的事实。
纳喇氏外套的大坎肩做了改良,下摆更宽更大,因为内里称了灰鼠皮,有重量,穿在身上显厚重同时又不失秀美。
当然,前提是你个子得够高。
这没什么的,今天纳喇氏穿了一双足足有两寸半(8厘米)高的如意纹厚底绵鞋,上脚之后,立即高出了一个头去。
这双厚底鞋的鞋底特地打了纹样,踩在地上,既美观,又防滑。
纳喇氏现在是孕妇,冬日出行,美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安全。
最后是现下最时兴的大红色羊毛带帽斗篷,就不再赘述。
衣裳华丽了,配饰自然不能少,金啊玉啊东珠啊玛瑙啊,直接往身上招呼就完事儿了。
除了身上穿的,头上、耳朵上戴的更是得繁复华美。
纳喇氏是参加过正经大选的旗女,没的说的,一耳三钳六个耳洞是自打出生起就打好了的。冬日里穿得多,耳饰就以简单少拖挂为主,只是每只扣耳洞的金环上面各嵌了一颗小拇指大两颗一颗比一颗小的东珠而已,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重点是发型和头饰。
纳喇氏今日仍旧梳了两把燕尾头,只不过,跟去宫中时候全部头发往后梳不同,今日她的头发样式结合了民女的特色,将耳朵往上的头发全都堆叠在头顶,盘绕成云朵的形状,然后用金簪、玉梳给固定住,耳朵之下的头发同样还是梳燕尾。
然后就是金丝、珠玉、大朵绒花的往上头插戴,最后再勒一个与领间的貂皮同色同质的貂皮抹额。
齐活。
最后就是妆容了。
在前一天晚上,德亨就亲手给额娘敷了面膜,做了清洁和补水,第二天更是摆了不下十种颜色的脂膏、胭脂给她护肤,然后是亲手拿着螺子黛给她描了眉毛,又用最红最正的胭脂点了唇色,远远一瞧:
头包脸、金玉饰、柳叶眉、点睛眸、粉面腮、樱桃唇
一个金尊玉贵的美夫人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此言诚不我欺!
小福和李氏扶着纳喇氏在镜子前照模样,纳喇氏惊讶道:“这是我吗?怎么瞧着跟昨儿个试衣裳的时候不一样?”
李氏和精奇嬷嬷们啧啧称赞道:“这可不就是国公夫人?咱们阿哥的手真是鬼斧神工,神乎其神,将您画的就跟那九天玄女下凡尘一般的美丽。”
纳喇氏看了好一会,才终于承认,镜子里的美人就是她。
当即命令儿子道:“等回来,你哪里也别去,先将这手描画的本事教给我,听到了没有?”
德亨无语:“知道啦,额娘,儿子一定包教包会。”这才哪到哪儿,他这手化妆术连入门都没有好吗?
纳喇氏满意笑道:“这还差不多,走啦,拿上斗篷,咱们这就出发。”
长相普通甚至丑陋是纳喇氏永远的意难平,如今竟然变美了,这跟老天爷给她换了张脸有什么区别?
老天爷虽然没有重新给她换了张美人脸,但赐给了她一个天才儿子,也没差啦。
等娘儿两个一路金车宝马丫鬟仆妇的浩浩荡荡到了国公府,务尔登已经在大门口迎接了。
德亨和纳喇氏在大门口下车,纳喇氏看了眼国公府大门之上的牌匾,心道,自从我嫁入这个家,还是头一次从大门进你们府邸呢。
德亨跟务尔登见礼,务尔登怎么会让他行礼,握着他的手笑着调侃道:“这是哪个神仙座下的仙童下凡玩乐来了?一眼过去我都没敢认。”
德亨不好意思道:“都是额娘给我装扮的。”
务尔登忙道:“很好,很好,你以后就得这样装扮着才像样子。”
德亨扯开这个话题,道:“阿玛公务繁忙,今日只有我跟额娘来给祖母送节礼了。”
务尔登道:“应该的,应该的,母亲能理解的。”
又对纳喇氏行千礼问好,唤道:“大嫂。”
纳喇氏回了半礼,笑道:“进去吧,想必婆母等急了吧?”
务尔登低头没敢看她,只道:“是,早就等着了。您快请进。”
纳喇氏就这么牵着儿子的手,昂头挺胸的迈进了国公府高高的门槛,然后在垂花门坐上暖轿,一路抬到了国公府接待客人的正堂。
而这个正堂,她一次也没被允许进入过,今日却是给抬进去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结束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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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总的来说, 这次国公府之行顺利又愉快,如今叶勤家发达了,抬眼就是捧着说好话的好人, 没有人会没眼色的给所有人找不愉快。
简单描述的话,这就是纳喇氏扬眉吐气的一行。
临终辞行的时候,老夫人瓜尔佳氏提议冬至这一天,要德亨来老公府祭祖, 被纳喇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瓜尔佳氏还说纳喇氏要不要回去问问叶勤,纳喇氏直截了当道:“我的儿子,我能做主。”
然后他们就辞行了。
坐在烧的暖和的马车上,纳喇氏跟德亨道:“咱们分出来了就是分出来了,已经是两家,这祭祖,虽然祭的还是一个祖宗,但等到你以后, 祭的祖宗就是你阿玛和我, 跟他们就没什么关系了,两家不能混为一谈。”
德亨点头, 道:“额娘,我明白的。”
纳喇氏搂着儿子笑道:“今日这一行,此生我都无憾了。”
德亨不满道:“额娘说什么呢,儿子还没长大,您现在就说此生,是不是太早了?”
纳喇氏就哈哈笑道:“你说的不错, 额娘现在就说以后, 的确还太早了。”
过完冬至没几天, 原任正蓝旗满洲副都统屠克善病故, 专门派了家人上门来告知丧训。
如果没有专人来告知还好,既然告知了,那就得去。
谁去?自然是德亨去。
因为运去西安赏赐青海和硕亲王、鄂尔多斯多罗郡王等外藩王公的羊毛布匹让康熙帝很满意,下旨让叶勤多督造一些出来,他要等着元旦的时候用。
所以,叶勤每日忙的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了,哪里还能有时间去参加前任副都统的葬礼呢?
叶勤不能去,纳喇氏更不能去,怕冲撞了,只能是德亨去了。
额尔赫布带着德亨去走了个过场就回来了,连席都没用。
回到家后,德亨很不高兴,额尔赫布道:“你要是因为这些人三言两语就气着自己,那你这心眼可不大。”
德亨瞪眼:“他们居然让我给那谁磕头,我只给太后、皇上和太庙里的祖宗磕过头,他也配?!”
额尔赫布笑道:“就是因为他不配,所以才是他们丢脸呢。你应对的不是很好吗,让他向皇上请旨,如果皇上下旨让你给屠克善磕头,那你就磕呗,你这是奉旨行事,可是,他们有这个体面吗?”
“没有,他们连请旨的资格都没有,你看今日那些宾客的脸色,可都是看他们家笑话的。这不事情办的很好,你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德亨沉默,虽然他很不客气的给扳回一局,他应对的很漂亮,但他仍旧给气的肝疼。
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他们连最基本的人情道理都不懂的吗?
额尔赫布就道:“好吧,我给你出个主意好了。”
德亨期待的看着额尔赫布,听他能给他出个什么绝妙的主意。
额尔赫布笑道:“他们不是不要脸吗,你就比他们更不要脸,你让你的那个蒙古佐领内的所有丁员都去给屠克善哭灵,一天都不能少,他们要是招待不周,那就是不礼不孝,让御史弹劾他们家孝子贤孙,将他们家所有男人都参成白身,你这仇也就报了。”
德亨顿觉这是个好主意,只是:“若是他们招待周到呢?”
额尔赫布大笑道:“那就更好了,一个葬礼将他们两辈子的家当都吃穷了,这不是更大快人心?”
古往今来,凡是红白之事都特别费钱,德亨的那个蒙古佐领,正经官兵就是87人,加上不是官兵的丁勇,绝对超200之数,这么些壮丁天天去胡吃海塞的“哭灵”,那开销,光想想额尔赫布都替他们肉疼。
德亨笑道:“你这主意够损,就这么办,我这就让巴音去安排,不,让那布图他们也一起去,就说我今日吹了风,着了凉,自己不能去,就让佐领内的人和家下人替我,也是一样的?”
额尔赫布也咬牙赞道:“你比我还损呐,这得超三百数了吧?”
德亨哼道:“三百人算什么,他们要是敢不招待我的人,我就邀上衍潢和保泰王爷一起去,看他们怎么招待。”
额尔赫布点头:“行,你牛,他们敢得罪你,真是不开眼。”
德亨还是道:“今日要佐领照顾了,德亨感激不尽。”
额尔赫布笑道:“这还不是应该的?你阿玛哪天有空,咱们再聚一桌?”
德亨叹道:“我跟我额娘都见不到他,哪里能知道他哪天有空呢?”
额尔赫布笑道:“男人忙是好事,家业兴旺。”
德亨:“但愿如此吧”
德亨叫了两三百号人去给屠克善哭灵的事儿,很快就在这四九城传开了,快的比前脚北风吹后脚就下雪还要快。
怎么说呢?
这手段足够清奇,又是一个谈资,也有资格成为大年节下的一个乐趣儿。
为此,德隆还专门来德亨家找他说这事儿。
德亨:“其实你就是想出门玩了,屠克善还能劳动你这个大阿哥特地来找我?”
德隆嘿嘿的笑,道:“就这,我额娘还不乐意我出门呢,嫌冷。我说,你们家怎么刨的这么坑坑洼洼的了?还怎么住人?”
德亨:“就是拆了一下牛棚子,哪里坑坑洼洼的了?等打扫出来,用石碾子碾一碾,就能又平整又宽敞了。”
如今两个院子已经打通了,将东院的牛、马、骡、仓库、杂物等全都搬去西院后,东院顿时就宽敞了不是一点半点,要不是为了接下来过年好招待客人,这些改动本应是等明年开春再进行的。
德隆给德亨出主意道:“你们南墙这边可以建倒座房,我还没见有哪家没有倒座房的?”
德亨:“我听我阿玛说,原先这院子是有倒座房的,但又没人住,又没东西可放,他嫌占地方,就将倒座房拆了,建了牛马棚,这样中院就能更宽敞干净些。对了,那屠克善是你们王府亲戚?”还要你以他为借口出来玩?
德隆:“哪儿呢?是他那大儿子找我阿玛告状去了,被我阿玛给骂了一顿,赶出去了。”
屠克善是镶蓝旗籍,正是雅尔江阿所领的镶蓝旗佐领中人,屠克善的大儿子去找雅尔江阿告状,估计是想让雅尔江阿替他出头,因为德亨是宗室。
德隆好奇道:“他跟我阿玛说你派了三百号人去他老父灵前捣乱,他怎么得罪你了?”
派三百号人去人家家里天天吃喝,他还没见过这样新鲜的整人手段呢,怪好玩儿的。
德亨厌恶道:“他跟他老娘让我给屠克善的灵位磕头,他也就做了几年正蓝旗的副都统,可把他能耐的,真当自己是正蓝旗满洲的主子了,延信都统都没他谱儿大。”
如果是延信、啊呸呸呸,就是打个比方,比方说如果是延信今日没了,德亨不仅会去给他磕头,他还得真正掉眼泪嚎啕大哭呢,可屠克善是吗?
屠克善连宗室这层薄弱的亲戚关系都不是。
德隆一蹦三尺高,咋咋呼呼道:“他可真敢啊!不对,他可没跟我阿玛说磕头的事儿,这老小子糊弄我阿玛呢,不行,阿大,你立即派人回府将这事儿跟我阿玛禀报清楚。”
又对德亨道:“咱们是宗室子,是主子,他个奴才竟然想要你给屠克善磕头,屠克善受得起吗他?你只派了三百人去他们家吃喝,那也太好欺负了,要我说,你当场就该砸了那死人的灵牌。”
德亨:
可真是没有熊孩子办不出来的事儿。
不过,“我说什么你就信了?你都不去确认一下的吗?”德亨奇怪问道。
德隆认真脸:“你会骗我吗?”
德亨:“当然不会。”
德隆:“那不就得了。你放心,咱们所有宗室人都归我阿玛管,我定会让我阿玛给你个交代的。”
德亨道:“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已经报复回去了,大年下的,你阿玛一定很忙,这点子小事就不用麻烦他了。”
德隆也是知道自家阿玛是有多忙的,只是,“那也太便宜他们家了。”眼珠子一转,坏笑道:“不如这样,我再派我们家的奴才去吃上几天?屠克善毕竟是副都统,他死了,我们王府也有派管事去路祭的。”
德亨:“丧事也就办个七八天,他们快办完了吧?”
德隆:“那就让他们多办几天好了”
德亨忙打断道:“你可拉倒吧,这是办丧,不是什么好玩的,皇上马上就回京了,你少给你阿玛找麻烦啊。”
德隆瞪着眼睛质问道:“我这都是为了谁?”
德亨投降:“行行,你都是为了我好了吧?这事儿到这就完了,你阿玛不理他们家就是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赶人出去就是他的态度,咱们就听大人的话,别得理不饶人了。哈拉嬷嬷在打年糕,走,我带你去吃年糕去。”
德隆还在嘟嘟囔囔:“要是弘晖在这,你肯定不会这样待他。”
德亨:“我怎么对你了?”
德隆:“你凶我!”好理直气壮。
德亨:“那我给你道歉?”
德隆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谁要你道歉了,你得补偿我。”
德亨忍笑:“那你要怎么补偿?”
德隆想了半天,苦恼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德亨:“好吧,那你可得快点想,要是等我忘了,我就不认了。”
德隆:“喂,你言而无信啊?”
德亨:“你知道‘过期不候’是什么意思吗?”
德隆:“什么意思?”
德亨:“就是说我的承诺是有质保的。”
德隆:“‘质保’又是什么意思?”
德亨:“就是”
说说笑笑间,就进入了腊月里,民间却是早就热热闹闹的开始张罗着过年节了。
德亨家今年的年节就过得尤其热闹,但他作为小孩子,除了要紧的王府、贝勒府几家,其他人家基本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康熙帝踏着大雪回京,叶勤如约交上任务量之后,终于可以拿着康熙帝的赏赐回家歇两天了。
但也只歇了两天,他就又开始忙碌起来,因为他还有一个公中佐领几百口子人要管理呢。
之前是没法子,现在都过年了,是不是要知晓一些佐领内的事务,然后处理一下公务,大家伙儿也好封印过年去?
大体处理了一下佐领内的公务,其实也就是看看账本,认认人,走访走访几家贫困人家,带去点佐领大家长爱的慰问,今年就算先过去了。
这还是德亨给他出去的主意,如今他们家不差钱也不差粮食,对叶勤掌管的这个佐领,年前最重要的就是安稳。
这个安稳要做到两点。第一点是不要让佐领人对他这个新佐领不满,第二点是不要让手底下的那些小拨什库校尉甲兵步兵的跟他对着干,甚至将他架空了。
而这些,都能用钱粮来暂时解决。
这不过年了嘛,来来,咱们先发一波福利先,呶,这是铜钱,这是新粮,这是鸡蛋鸭蛋花生枣子炒豆子风干的腊肉块,按爵位职位高低来拿,不许拿多了,更不许拿少了,拿少了本将军要不高兴的。
啥?
有羊毛脂和羊毛布没?
你咋不去问皇上还有没有剩的,给你匀一些呢?
滚犊子,当本将军是国库呢,没有了!
对佐领内的人就是要亲切友好的慰问,对老弱病残以及有军功的孤寡老人要重点呵护,让所有人看到他这个新佐领的好,让所有人都认识到跟着他这个新佐领是有光明前途的。
就可以了。
虽然费钱纳喇氏语但也的确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不好的,纳喇氏还收到了这个佐领内的老人给未出生的小孩儿缝制的百衲衣,可见这一波人心已经被叶勤拿到了。
忙完佐领内的事,叶勤又要开始接见从黑龙江和盛京来的这两个皇庄的庄头和庄丁。
如今有了一整个西院,这两个皇庄运来的粮食和干货也不用运去丁香胡同了,一些獐子、狍子等这些活物,也不用送去显王府帮忙养着了,就在西院空地上扎个篱笆盖上棚子养着就行了。
让叶勤为难的是黑龙江的庄头还带来了一头东北虎。
这可是东北虎啊!
虽然看上去蔫蔫的不大有精神,但有精神的,德亨也不敢上前去仔细欣赏?
这样一头大老虎德亨可不敢在家里养着,叶勤非说要杀了吃虎肉喝虎骨汤,被德亨一口拒绝了:
知不知道杀害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犯法,要去唱铁窗泪的?!
虽然但是,德亨是一定要保住这头大老虎的。
想来想去,德亨亲手给康熙帝写了一封奏折,他在奏折上问:
皇上,我能不能将这头大老虎养在畅春园的虎豹苑里?
叶勤觉着儿子果然是小孩子,拿朝廷的折子就跟过家家似的,直接拒绝替儿子投折子。
呵,你以为你拒绝,我这折子就递不出去了吗?
阿玛,你太天真了。
德亨让陶牛牛揣着折子去简王府给德隆送了两张他写的觉着最好的福字,然后第二天,德亨的奏折就出现在了康熙帝的案头。
康熙帝在这封稚嫩的折子上做了批注:
朕知道了,让庄头直接送去畅春园虎豹苑即可。字写的不错,日后要更加勤勉用功。
然后用朱砂在折子上圈了几个写的“不错”的字出来。
与折子一起送回来的,是一沓子字帖。
拿到这封回折之后,德亨乐的一蹦三尺高,跟阿玛炫耀完了又拿去给衍潢、德隆两个小伙伴炫耀一番,最后又写了一封手书送去给弘晖,又是炫耀了一番。
德亨非常会拱火,他将康熙帝给他的字帖分了、不,是“孝敬”了阿玛叶勤一半,每天用“皇赐”来逼着叶勤跟他一起练大字。
直逼的叶勤牙龈上火,大冬天的嘶嘶的嚼薄荷叶子。
等忙完皇庄这一摊子,叶勤终于可以停下来躺在妻子的膝头歇一歇了。
叶勤瘫在炕上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有气无力眼睛发直道:“没差事的时候,羡慕人家有差事的,现在有差事了,又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你说我这是图啥呢?”
关键是儿子还不省心,每天跟在他屁股后头问“今天的大字写完了吗”,唉,心累。
纳喇氏拿着小圆头杵子研磨着他的太阳穴,笑道:“我见人家为官做宰的都前呼后拥的可威风可清闲,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要当牛做马了呢?”
还要被儿子督促上进,哈哈,再没有比这更可乐的了。
德亨趴在小炕桌上加紧练习写福字,今年他们家所有的福字都得由他亲自写,任务可重,此时听到额娘的问话,就开口道:“因为阿玛是为皇上当差,可是半点不敢马虎的,您不知道,那些内阁大学士啊、中堂官啊,可是整日伴驾,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呢。”
纳喇氏忙问叶勤:“是这样吗?”
叶勤被妻子伺候的舒服叹道:“就是这样,你是不知道,这些个老大人,从早上卯时(5点)一直站到巳时半(10点)是常有的事儿,期间那是一口饭都不能吃的,水也不敢喝,怕不方便(上厕所),那身体硬朗的,看的咱们小年轻都佩服。”
纳喇氏也啧啧称赞道:“要不能做阁老呢,你这个还差的远呢,看把你累成这样,是个不中用的。”
叶勤瞥了眼正在写大字的儿子,在妻子大腿上掐了一把,又横了一眼,意思是‘我中不中用你不知道’?
纳喇氏嘁了一声,道:“快过年了,别的都先放放,你得替儿子去东石河屯走一趟看看去,是这么个意思,也让那些老少奴婢的认认脸,知道主子长啥样儿。”
只要你停不下来,就没功夫搞什么花花心思了。
纳喇氏如今怀着身孕,已经有人给纳喇氏推荐自家女儿了,都被纳喇氏以叶勤当差繁忙暂且还没这心思给搪塞过去了。
叶勤哀叹道:“整日忙不完的差事,行,我去。儿子,你福字写多少了,正好赐给他们过年。”
德亨也哀叹:“我才写了二十来张。”
叶勤起身,奇怪问道:“我见你写了小半个月了,天天写,不得写了一箩筐了?怎么才二十来张?”
德亨将一张红纸福字拿给他看,道:“我手还不稳,写了许多,能看的也就才二十来张。”
叶勤在另一边放的乱七八糟的红纸堆里随意抽出一张,打眼一看,道:“这不挺好的,做什么废了?”
德亨没说话,跟个学渣有什么好说的?
叶勤又跟德亨给他的这张比对了一下,好吧,的确是有差别的。
叶勤就道:“那些个泥腿子能懂什么好坏,你写的好的咱们家自己贴,这些个、呃、不好的,就让我带去给他们贴好了。”
德亨一把将那张写废的福字从叶勤手里夺过去,和那些红纸堆一起团吧团吧扔进了火盆里,不喜欢道:“阿玛你不要那样说我的人,他们以后都是要跟着我办差事的。”
见儿子不高兴了,叶勤忙讨饶道:“好好,是阿玛错了好吧,我以后不看不起你的人了行吧?快别噘嘴了,看都要挂油瓶了。”
德亨:“那阿玛你可要说到做到。”
叶勤:“一定,阿玛一定说到做到。”
可了不得,儿子都要给他这个老子训话了呢。
德亨又去看纳喇氏:“额娘呢?”
纳喇氏没好气道:“有我什么事儿?我可没那么闲。”
德亨强调:“是不要对下头来的人持鄙夷态度,更不能打骂作践他们。他们以后都是咱们家的人,要护卫我跟阿玛出门,要伺候额娘和小妹妹小弟弟生活,要给咱们看生意赚钱,既然咱们以后要靠着他们,就得收服他们的心,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跟咱们成为一家人。额娘,您知道怎么收服人心的吧?”
听德亨这么一说,纳喇氏还真上心起来了,思考道:“你说的对,如果我动辄对他们打骂,她们说不定心里要恨我咒我的儿子你放心,额娘不会打骂他们的。”
德亨再次强调:“是要待他们如精奇嬷嬷她们一样看重。”
德亨没有让纳喇氏待东石河屯的民人们如对哈拉嬷嬷一样的亲近,哈拉嬷嬷一家早就是割舍不掉的家人了,但至少要和京中的管领、佐领之人一样的态度,将一碗水端平了,他们才好用人。
纳喇氏笑嗔道:“知道啦,小老头,快写你的大字吧。”
叶勤扶着已经显怀很明显的妻子出去散步换气,跟妻子叽叽咕咕咬耳朵:“我如今见这个儿子,就跟见老子似的”
纳喇氏就笑:“你这个做老子的可就知足吧”
德亨无语,他都是为的谁?
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唉,当家可真难啊!
不管怎么难,事情一件一件的办,日子也还是照常的过。
钦天监算了今年封印的日子,就在腊月二十,也就是说,从腊月二十这一天,一直到正月十五,就是年假了。
又要开始走礼了,好在德亨家现在真不缺礼物,也不缺人手,让叶勤带着陶大等去各家走就行了。
过完小年、迎完财神、祭完灶神、萨满神、老天爷、祖宗,就迎来了元旦了。
正月的第一天,就是元旦,是有清一朝,最重要的三个节日之一。
元旦前一天,雅尔江阿派人送来了条子,让德亨元旦这一天,去乾清宫参加大年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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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清朝最重要的三个节日:冬至、元旦、万寿节。
第 74 章
元旦这一天, 也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从午夜0点开始,大朝会就开始了。
皇帝零点起床、吃苹果、行开笔仪、给祖宗牌位行礼、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行礼(所以皇太后也得半夜起床), 这些先期礼仪完成后,差不多也得凌晨三点钟了,然后皇帝回到寝宫,等待百官朝贺。
王公勋贵及文武百官先是在午门前集合, 然后等待钦天监报吉时,这个吉时每年都不一样,讲究之处多之又多,参与大朝贺的王公臣子们,只能早,不能晚。
还没听说过有谁来晚的?
如果是住的离紫禁城近的,那你可以晚点起床按时出发,比如说胤禩, 出了府门就是宽敞好走的东长安街, 不管是坐车还是坐轿子,快则两刻钟慢则小半个时辰, 也就能到了。
如果是住的远的,比如说差不多要住到内城东北角上的去的胤禛,就必须凌晨两三点钟从府里出发,然后坐轿子穿过大半个内城,来到午门前等候。坐车子是不行的,大路小路一大堆, 还要转弯, 颠都能将骨头给颠散架喽。
时辰到了之后, 宫门大开, 王公宗室走午门右门、文武百官走午门左门,分列入宫城。
至中和殿跪拜皇帝,然后至太和殿,先是宣表官宣读皇帝向上天和全国臣民表明心迹的表文,然后王公百官行三拜九叩礼,然后皇帝赐群臣入座饮茶,饮茶毕,朝贺典礼结束。
这是前朝男人们的礼仪。
后宫女人们自然也有相应的礼仪,但相比于前朝,气氛就要慵懒欢乐的多。
因为今天,是一年当中,为数不多可以允许家人进宫探望女儿、姐姐、妹妹、姑姑等亲人的日子,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诰命在身。
没有诰命爵位,不是命妇,是不能进紫禁城的,排除秀女在外。
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国公等福晋们也要进宫给皇太后朝贺,进如意、果品等吉祥之物,同贺新年。
德亨问王德正道:“是所有王公勋贵都要去参加新年大朝贺的吗?”
王德正道:“本朝除了已经参与议政的王公必须参加外,其他未参与议政的并未强求,但一般情况下,若是有爵王公不想参加新年大朝贺,是要先给宗人府或者礼部上折子请假的。国公爷您年纪尚幼,并未参政,所以您得到的旨意是,让您参加未时半(下午2点)的新年宫廷大宴,而不是早上的大朝贺。”
德亨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阿玛明早是一定要去参加前朝大贺的了,至于我和我额娘,是不是未时出发就可以了?”
他们家住的近,下午一点从家里出发,然后差不多一点四十到紫禁城,然后去排队坐座次,正好参加两点的大年宴。
踩着点儿到,能少许多交际麻烦。
王德正笑道:“不可,您今年是新贵,且皇太后对您宠幸有加,您理应先到,去给皇太后磕头请安,然后陪侍在侧方是情、礼兼得。”
德亨看了眼与他一同听讲的叶勤和纳喇氏,问王师爷道:“我额娘身子笨重,一定要去吗?”
王德正:“这是为皇室添丁的大喜事,理应是要去的,但也有告假的先例,毕竟明天入宫的命妇尤其多,乱糟糟的,皇太后宫中未免顾及不上,便宜起见,告假也未为不可。”
德亨就对纳喇氏道:“额娘,明天儿子给您告假好不好?”
纳喇氏有些可惜,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参加新年大宴呢,何等荣耀,但肚子里的孩子要紧,新年大宴年年都有,也不急于今年这一次,就笑道:
“好,那你可得跟皇太后好好说,替额娘多磕两个头,再让哈拉嬷嬷做几样她老人家爱吃的饽饽带去,算咱们贺她老人家新年大吉。”
德亨都答应下来。
接下来就大朝贺的具体礼仪等问题,主要是叶勤需要注意的,王德正又仔细分说了起来。
等到第二日一早,虽然住的近,但叶勤还是凌晨两点就起床,然后收拾停当之后,精神抖擞的坐着轿子带着陶大他们出发了。
德亨裹着被子揉着眼睛不解问道:“阿玛这么早走做什么去?”
纳喇氏没好气道:“兴头呗,跟我嘀咕了一晚上这大朝贺不是谁都能参加的,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早点去等着,冻一冻就知道好歹了。”
大年夜啊,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夜晚,不在被窝里睡觉,非得去午门前罚站
德亨出溜进被窝里,迷迷糊糊道:“额娘,好困啊,等出日头后再叫我啊。”
纳喇氏好笑道:“睡吧,离你出发还早着呢。”
但德亨还是一大早的就被拉出了被窝,因为显王妃那边派人来传话,说她们巳时出发,要德亨收拾好了,等她来接。
因为纳喇氏不能去,叶勤、额尔赫布、衍潢都要早去,额尔赫布的太太乌苏氏诰命品级不高,没有资格入宫,所以显王妃就主动提出要德亨今日跟着她一起进宫。
毕竟是个孩子,总不能真的要他自己进宫吧?
德亨无法,还是七点多就得从被窝里爬出来,然后洗漱、吃饭、穿戴朝服,然后等显王妃来接他。
当然,他的国公车驾也要准备好,跟在王府车驾后头。
他不坐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一回事,不能怕麻烦就给省了。
等到了东华门,德亨就知道显王妃为什么要走这么早了,他们明明住的这么近,等真进了永寿宫后,已经中午十二点钟了。
整整两个半小时,他跟显王妃都是在她的亲王车驾里排队度过的,他们因为是亲王车驾,排队靠前,轮到他们进宫算是早的了。
期间德亨还不得不上了一个厕所。
显王妃非要他上的,不在车里上,就去永寿宫上,让他自己选。
德亨当然选在车里了,去永寿宫上厕所,想想就头皮发麻好吗。
跟上次进永寿宫完全不同,从东华门到永寿宫这一路的宫道上到处都是如显王妃这般牵着一个孩子的妇人,且大多都是老态龙钟的,如显王妃这般形容的,都算是年轻少妇了。
一路步行进了永寿宫东穿堂,德亨还没看清谁是谁呢,就听到一个声音喊他:“德亨,这里,这里。”
德亨寻着声音望去,笑了,是德隆。
德隆在东配殿门前的场地上跟他招手呢,显王妃就带着德亨走了过去。
刚走近,就一个和显王妃穿差不多一样朝服的妇人笑道:“您来了,哟,这是您哪一个儿子?瞧这钟灵毓秀的。”
这孩子穿着国公制式的朝服,没听说显亲王府有哪个孩子封了国公的?
德隆就嘿嘿哈哈的笑了起来,被简王妃瓜尔佳氏给“掐”着小胳膊拽到自己身边去了。
显王妃笑道:“您瞧错眼了,这个是咱们可汗天子今年新封的辅国公,叫德亨的,想来您是听说过的?”
这个王妃就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果然不凡。”说着就从袖口里拽出一个荷包来,塞给德亨,笑道:“小小荷包儿,拿去玩儿吧。”
眼睛闪闪发亮的打量着德亨,跟看西四大街上耍猴儿的那个猴儿似的稀奇。
德亨:
显王妃对德亨笑道:“快谢过平郡王太妃。”
德亨给平郡王妃行了一个千儿礼,道谢道:“谢平郡王太妃赏赐,愿您新的一年大吉大利,顺心顺意。”
这个平郡王太妃看着比显王妃都年轻,因为儿子讷尔苏康熙四十年就袭了郡王爵,今年讷尔苏出了三年父孝,平郡王妃就正式改口叫太妃了。
等衍潢出了三年父孝,估计显王妃就得称显王太妃了。
按说今年显王妃是不能进宫的,因为她还在三年夫孝期间,但谁让新的显亲王衍潢出息呢,衍潢既然已经被康熙帝特别允许上朝听政了,那么作为后宅主母,也是作为衍潢的嫡母,显王妃就“被迫”早早出来交际了。
衍潢的生母侧妃富察氏今天就没来,她得在家看家,也是继续为夫君守孝的意思。
平郡王太妃喜道:“好伶俐的小子,可惜讷尔苏不在,不然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平郡王讷尔苏今年十三,和衍潢一年的生辰,已经不能混后宫了。
他虽然没有像衍潢一样可以上朝听政,但今天也来了,因为他已经到了指婚的年纪了。
不来也得来,总得让康熙帝看看他什么样,才能断定给他指个什么样的媳妇吧?
显王妃就道:“会有机会认识的”
正说着呢,有宫女来唤显王妃去给太后磕头了,平郡王太妃连忙道:“快去吧,别让太后等久了。”
在宫女的引导下,显王妃牵着德亨的手迈步进入了熏的暖香暖香的永寿宫正殿。
这已经是德亨第三次踏进这间大殿了,就数今天这次最喜庆最豪华。
整个大殿地板上铺了一整块大红色的羊毛织毯,脚踩在上面暄软暄软的,皇太后宝座之后是一个大大的“福”字,一定是康熙帝的墨宝,福字两侧还贴着一副对联,先不说对联上的字写的都是啥,只是这对联纸,嗯,是白色的。
但周围窗格上贴的窗花还是红色的,垂下的帷幔彩带等也是红色黄色金色这样喜庆的颜色。
不过,趁的那白地黑子的对联更显眼了呢哈哈。
真的就跟挽联似的。
但其实,过年贴白底黑子的对联才是满人正宗,那什么红色的都是汉俗,宫内过年,还是要遵从老俗的。
只是这老俗传到现在,也已经有湮灭的趋势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德亨心里一闪而过,因为入目的就是各种黄色金色红色等闪耀的艳丽色彩,今日的宫妃们打扮的尤其喜庆。
今天的皇太后眼睛上架了一副玛瑙老花镜,好似带上这老花镜就能认清谁是谁似的。
皇太后虽然没认出来显王妃是谁,但她认出德亨了。
立即放下老花镜,对德亨招收道:“快,快过来让妈妈看看。”
德亨抬头看了眼显王妃,显王妃笑着推了他一下,德亨就小跑着上前,在踩踏上跪下,笑着祝福道:“给太后磕头请安,太后过年大吉大利,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松鹤延年,万寿无疆。”
“哎哟哎哟,说的可真好,我听皇帝说,你字也写的很好,等会可得给妈妈也写一个。”太后喜的不行,还提要求道。
德亨就笑道:“已经写好了,今天就给您带来了。”
太后抬头四望:“在哪里呢?快拿进来瞧瞧?”
显王妃回头招了招手,从殿门之外躬身走进来一个小内侍,在显王妃身后跪下来,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捧上头顶,一个宫女上前取下匣子,打开给太后看。
里面是用红丝带系着的一个一尺长的红纸筒,德亨取了来,拆开红丝带,展开,正是一个红底黑字的福字。
太后就着他的手离远了看一会,离近了看一会,然后让德亨拿给就坐在她左近的一个十分年迈的老妇人看,道:“苏麻你看看,这字写的还成吧?”
原来这个老妇人就是苏麻喇姑。
德亨拿着自己亲手写的福字靠近了她展示给她看,听说苏麻喇姑一年到头都不洗澡,他还以为走近了会闻到什么不好的味道,但没有。
这位年过九旬的老人身上,弥漫的是炽烈的藏香味道,闻着香气扑鼻同时,又给人一种熏熏然之感。
就俩字:好闻。
苏麻喇姑就着德亨的手看了一回字,又看了一眼正睁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看着她的德亨,点头道:“以他这样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的确是很不错的。”
她说的是和太后一样科尔沁口音的蒙古语,但听在人耳中和太后说话的感觉完全不同。
太后说话字句更口语化一些,有些字和词都是能省就省,有时候说快了她还连音吞音,让头一次听她说话的人都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苏麻喇姑说话的语速很慢,咬字也十分清晰,一句话从她嘴里吐出来带着一股子好听的韵律,听她说话,顿时让德亨想到了“载歌载舞”这个词。
太后就对德亨笑道:“苏麻喇姑可是皇帝的老师,她说你字写的好,就是真的好。
苏麻喇姑是康熙帝的启蒙老师,这一点是没错的。
德亨见苏麻喇姑还在看着他,就对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脸,也用科尔沁口音的蒙古语道:“谢苏麻妈妈点评,德亨以后会更加勤勉读书写字的。”
苏麻喇姑就点点头,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太后又问德亨道:“你额娘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进来?”
德亨就道:“我额娘已经显怀了,走路都看不到脚面子了,怕在太后面前失礼,就没敢进来,要曾孙儿给太后您告假呢,哈拉嬷嬷蒸了好些花样的饽饽让曾孙儿带进来给您,请您恕罪。额娘要曾孙儿替她给您多磕两个头,祝您新年大吉。”
说着,就跪在太后脚边又磕了三个头。
太后等他磕完了,将他拉起来,笑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她,要她养好身子,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带进来给我磕头也是一样的。”
德亨都应下来,又说了好些吉祥话逗老人家开心。
一直等太后兴头过了,其他宫妃才开始玩笑着向太后讨德亨的字看,也是给一直站在大殿中央的显王妃解围。
老太太年纪大了,忘性大,并不是有意要为难显王妃,但她们做宫妃的,这个时候是有义务要提醒的,要不然可就太打脸了。
人家衍潢王爷还以为这是皇上的意思,是对他们显王府有什么不满,才故意将显王妃撂在一旁不理会呢。
太后也是的确将显王妃给忘了,听到宫妃们这样说,就让德亨去拿给她们展示,然后才看到面带微笑站在下头的显王妃。
太后重新戴上老花镜,一直站在太后身后伺候的宫妇就在太后耳边说了两句,太后就笑道:
“是显王府的啊。”
显王妃这才跪在宫人摆好的拜褥上,给太后行六肃三跪三拜礼,其他跟着显王妃来的王府内侍侍女仆妇等在殿外冰冷的地砖上随从行叩拜礼。
太后端坐着受了显王妃的叩拜礼。
显王妃就这么跪着给太后献上如意,又起身亲手奉了果点,说了衍潢对太后的孺慕和祝福,这次朝贺才结束,然后有请下一位。
德亨却是被留了下来,显王妃在宫女的引导下去和其他铁帽子王妃集合去了。
在等下一位进场的空隙,一个夫人递给了德亨一颗水灵灵的葡萄,笑哄道:“吃吧,离开宴还早着呢。”
德亨拿着这粒葡萄有些不好意思,他不认识这位一看就温柔和气的夫人。
她坐着,座位很靠前,身着比王妃、宫妃还要高一级的朝服、东珠和凤冠,但应该不是康熙帝的宫妃,说实话,康熙帝数得上名号的宫妃德亨差不多都见过了,就连她们的儿子、养子德亨都能对得上号,并没有眼前这位。
太后就笑道:“吃吧,这个是太子妃。”
原来是太子妃!
德亨忙行礼问好:“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吉祥如意。”
太子妃笑着将他扶起来,笑道:“无需多礼。”
下一位进来的又是一位王妃,众位宫妃都安静下来,太子妃将德亨拉在身边,静静看这位不知道是哪位王府来的王妃行礼。
大殿中央来人,德亨认识一位,是年轻的康亲王妃,另外那个年长的,应该是康亲王太妃,另一个年轻的姑娘,应该是康王府的格格吧?
德亨都猜对了。
太后重点关注了这位王府格格,将这位格格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德亨的错觉,他总觉着,这位康王府的格格有些听不懂太后在说什么的样子。
太后的话,都被年轻的康王妃给接了。
太后又不傻,照着官方语言夸完之后,就放开了手,人家康王妃也就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看着年轻的康王妃乌苏氏款款退出大殿,德亨还能分心想道:康老大的眼光真不错,看他给铁帽子王选出来的王妃,不管人家出身如何,本人素质是真的高啊,蒙古语说的一溜一溜的,完全没有堕了亲王府的气势和声誉。
反倒是这位王府格格,居然听不懂蒙古语,不知道康亲王太妃是怎么想的,难道她以为这位格格一定会嫁在京中,不会嫁去蒙古联姻不成?
若真给康熙帝指婚去了蒙古,那这位格格语言不通,以后可要怎么在草原生活呢?
不懂。
德亨懂不懂的不重要,虽然接下来他只是作为一个布景板站在太子妃身边,就跟他是太子妃的儿子一般接受她偶尔的投喂,但也一直站到了最后。
其实站在这个大殿里,就已经代表了某种荣幸。
等到太后终于见完人之后,太后要去休息去了,众位陪坐的宫妃也要暂时散去,太子妃欲要带德亨回毓庆宫休息,就听德妃笑着对德亨招手道:
“德亨,弘晖已经在永和宫里等了你许久了,快随我去见他。”
德亨惊喜道:“德妃娘娘,弘晖阿哥也进宫了吗?”
德妃在宫女的服侍下走过来,笑着牵起他的手,拍了拍,柔声道:“今日元旦大节,他做孙儿的,自然要进宫来给我这个玛嬷磕头问安呀?”
德亨也笑道:“太好啦,我好久没见他了。”说着就要跟着德妃走,但又好似想起来什么,回头看看太子妃,又看看德妃。
拿不定主意了。
太子妃就笑道:“你若是有地方去最好了,去永和宫,还有弘晖阿哥做陪伴,就更好了。快跟德娘娘去吧。”
说罢,跟德妃微微一福礼,德妃回了半礼,就带着宫女随侍走了。
惠妃和容妃走过来,打趣道:“看来咱们的太子妃很喜欢小德亨呢,都想牵回毓庆宫去了?”
宜妃这个时候倒是没说什么俏皮话,道:“大年节下的,都积些口德吧。”又对德亨道:“我们老五家的宏晟也进宫了,你要不要来翊坤宫玩儿?”
德妃就嗔道:“大节下的不兴抢人的啊,不如将宏晟送我的永和宫去,他们小兄弟们聚一起也亲香不是?”
宜妃就嘘道:“可把你能耐的,你怎么不说让弘晖和德亨一起来我钟粹宫呢?”
两宫主位一面往外头走一面斗着嘴,听的惠妃和荣妃心里酸溜溜的脸上还得挂着和煦的笑容。
她们倒是有孙子,但都没带进宫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大姨妈来了,真是太痛苦了,这几天先不加更了。
第 75 章
出了宁寿宫, 往西就是奉先殿。
奉先殿是爱新觉罗皇室家庙,里面供奉着爱新觉罗氏有史以来历代祖先。
太子妃从宁寿宫出来,步行至奉先门, 转身进入,穿过广场,步上白色须弥台阶,进入了香火缭绕的大殿。
今日元旦, 一早之前,奉先殿进行了大祭。
太子妃让喇嘛、和尚和萨满神巫暂且退下,自己捻起三柱清香,点燃,跪在了太子身旁蒲团之上,虔诚祈祷。
自奉先殿大祭开始,太子跪在祖先神位之前,就再未起来。
每年元旦大宴之前, 太子都会在奉先殿跪祖宗跪母亲, 一年都不曾落过。
年少时是思念母亲,现在嘛
倒不是他真的有多么的虔诚, 或者有多么大的心愿想要祖先替他实现,他纯粹是喜欢这里的安宁。
跪在这里,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面对,不需要灵魂拷问,不需要让谁满意, 只是跟个泥胎木偶一般跪在这里, 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太子妃闭眼祈祷完毕, 看了眼香火弥漫的如林神位, 自语几近无声:“我回毓庆宫等殿下。”
太子胤礽似是被惊醒一般,他缓缓睁开双眸,眸子里的神采慢慢归位,轻叹一声:“一起回吧。”
太子妃先起身,胤礽单腿起身,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子,才慢慢站直起沉重酸涩的身体,适应了一下,才踱步向殿门走去。
太子妃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不曾言语,也不曾上前帮忙搀扶一把,在他抬步之后,落后他半步距离,亦抬步离开。
夫妻两个在众祀神者恭送下,出了奉先殿,继续向西走,就是毓庆宫大门了。
再往西,就是乾清门。
毓庆宫在乾清宫和奉先殿中间位置,就好像儿子住在父亲和母亲中间一般。
胤礽在毓庆宫大门前停顿住,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然没有人敢走在太子前面,所以前面空地,无人看到太子面上表情如何,借此判断他是喜是愁是怒是悲。
前面的胤礽不走,后面的人只能恭敬的候着。
路过乾清门以及从乾清门广场路过的宫侍、官员、命妇等人员,凡是见到胤礽驻足之人,都低头停在了原地,等胤礽先行。
就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的诡异。
胤礽厌恶的皱了下眉头,抬脚进了毓庆宫宫门。
世界重新动了起来,无人在意太子是欢喜还是厌恶。
胤礽一路绕过了前殿惇本殿,回到了正殿,挥手让在此等候主子主母回宫的嫔、贵人、格格、侍妾等退下,很快正殿里就只剩下胤礽和太子妃两个,另外一个内侍在正殿外守门。
太子妃坐在属于她的主位,先开口道:“弘皙在皇上身边伺候呢?”
胤礽叹息道:“是啊,如今皇上看小辈们比看咱们这些做儿子的顺眼。”
太子妃笑了一下,道:“小孩子,都更招人喜欢一些。”
胤礽来了些许兴致,问道:“你见着德亨了?怎么样,真像皇上说的那样,天降吉相与我大清吗?”
太子妃想都没想一下,语气自然道:“就是个寻常孩童罢了,皇上为什么见人就这么说,太子应该最清楚才是。”
康熙帝为什么这样看重德亨,以至于后宫上至皇太后下至妃嫔们都对德亨礼遇有加,胤礽可是太清楚了。
今年可不是平静的一年呐,索额图终究还是被皇上给办了,紧接着就是山东发大水,冲破家园无数,东南匪乱横行,苗人相继叛乱,西北小型叛乱频发,疑似噶尔丹卷土重来
这像不像是上天警戒?
康熙帝贵为天子,九五至尊,他也是会怕的,他也怕做错了事,以至于引发更大的矛盾,捅出更大的乱子的。
但康熙帝同时又是个心智坚定的人,他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早做,什么要做的彻底,他心里自有决断。
上天示警又如何?
他是天子,他自有办法平息这一切。
如果不能平息,那这黎民天下也只能受着。
因为他是天子。
但事情的发展证明,康熙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因为上天降下了神器,可以解炎夏之酷暑,又赐予了洗羊毛之法,衣冬日之严寒。
这明明是老天爷对他这个天子的奖赏啊!
这如何不让康熙帝欣喜同时,又信心倍增呢?
看吧,朕果真是真龙天子,是受上苍眷顾的睿智帝王。
胤礽用脚指头思考都能知道他的汗阿玛是怎么想的。
原本今年有两王之事,国家又各处都不太平,太后的千秋节都没办,冬至大节他随驾在西安府,更是潦草度过,到了元旦,也不应该有例外才是。
今年元旦如何过,也没出了胤礽的预料之外,但康熙帝的兴致却是眼见的高涨,他没有宴请文武百官,却是下旨在乾清宫开一个宗室家宴。
胤礽不喜欢自己的兄弟们,更不喜欢那些宗室,看到他们,他心里就无端的烦躁。
但对那个德亨,胤礽还是十分的有兴趣的。
他知道今日德亨会进宫,就让太子妃跟他接触一下,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太子妃说了,就是个寻常的孩童,只是被有心人给戴了顶不同寻常的高帽子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太子也就打消了难得升起来的兴致,道:
“皇上真是不拘小节,连个孩子都要利用。”
太子妃垂眸摆弄自己的镶金嵌宝的指甲套,沉默不语。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自鸣钟响起报时的声音,还有两刻钟就未时半了,胤礽起身,道:“孤去乾清宫了。”
太子妃亦是起身,道:“臣妾去宁寿宫候着殿下。”
两人又带着各自的私属一同出了毓庆宫,一转身向东,一转身向西,分去不同之处。
永和宫内,不止有弘晖在,他还特地邀请了衍潢和德隆一起来。
胤禛、四福晋和胤禵也在。
有胤禛在的地方,小孩子都不敢放肆,所以胤禛在偏殿待着,他们就在永和宫偌大的庭院里蹴鞠玩。
住在永和宫内的小答应小格格们都躲在屋子里没出来。
德妃带着德亨一进永和宫,就是小孩子清脆悦耳的欢笑声。
德妃一向温和示人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了真心愉悦的笑容来,德隆眼尖,看到了德妃和德亨,欢声道:“德娘娘回宫了。”
弘晖和衍潢忙停止追球,和德隆一起小跑着过来打千儿行礼:“给玛嬷/德娘娘请安,玛嬷/德娘娘吉祥。”
德亨避了开去。
德妃喜欢的不行,她一手一个的将三个孩子拉起来,笑道:“都安,都安。”
屋里的大人们也结伴出来,胤禛和胤禵兄弟两个单膝行千儿礼,四福晋行福礼,住在其他屋子里的小答应小格格们在自己窗前行礼,其他奴才奴婢也都跪迎永和宫主位回宫。
德妃左手弘晖右手德隆,对儿子儿媳笑呵呵道:“都免礼吧。”
一家子将德妃迎进正殿,德妃在宝座上坐定,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呷了一口,对胤禛和胤禵两兄弟道:“我不耐烦看到你们,你们自去寻乐子,老四媳妇留下陪我说话。”
其实是这宫内到处都是康熙帝的小老婆,胤禛和胤禵都是成年的儿子,不好在她这里多待。
要避嫌。
只是这话从德妃嘴里说出来,嗯,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德亨眼神在德妃和胤禛母子身上过了一个来回,心道,可算是知道四大爷这阴晴不定口是心非阴阳怪气有话不好好说的毛病从哪里来的了。
胤禛明显面色有些不好看,不知道他心里又想到哪里去了。
胤禵心大,也或许是他知道亲娘怎么都不会跟他生气的,就笑嘻嘻道:“那儿子去老九他们那里坐坐,嘿嘿,额娘,您看,嘿嘿,嘿嘿”
德妃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说他道:“看你那点子出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猴儿。”
四福晋就掩唇笑道:“少年慕艾,也是人之常情,十四弟这也不算太过,额娘就饶他则个。”
德妃很给儿媳妇面子,就道:“看在你四嫂的面儿上,今儿就饶了你,你老实些,别让我听到你做什么出格儿的事儿。”
胤禵明显对这个答复不满意,支支吾吾的不肯离开:“额娘啊,这可是关系到儿子的终身”
胤禵这个扭捏少年样子,看的德隆稀奇不已,跟弘晖咬耳朵道:“弘晖,十四阿哥这是要德娘娘给他说媳妇吗?”
弘晖也震惊着小脸点点头,真是没想到,在玛嬷面前,十四叔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德亨也惊奇的看着这对母子,这也怨不得德妃更喜欢小儿子,他要是德妃,他也喜欢这样会撒娇会闯祸会甜蜜叫额娘的儿子啊。
再看胤禛,呵,站那儿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看着就让人心里烦躁。
德妃怒摔帕子道:“知道了,给你相看着呢!”
胤禵这才满意了,临走前还跟德隆这个小屁孩做鬼脸,见到德隆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就得意洋洋的大踏步离开了。
完全忘了要叫上正在等他的四哥胤禛。
啊这,德亨再瞧胤禛脸色,呵,果然又黑了一个度。
胤禛跟德妃正经行礼告辞,德妃心累道:“去吧,去太后宫中找老五说说话也好。”
她这是怕四儿子没处去,去太后宫中就是最稳妥的。
但胤禛明显是会错了意,道:“太后想必正在休息,儿子不好打扰,老十三在乾清宫侍候,儿子去找他坐一会,很快就开宴了。”
十三阿哥胤祥,十分得康熙帝的宠爱,每次南巡、西巡,都要带在身边,今日也一样,别的儿子都叫离开自去休息,唯有十三阿哥胤祥,被叫在乾清宫歇脚。
德妃:“随你。”
目送胤禛离开,德妃重新笑开了颜,让宫女们快快上点心果子蜜茶,倚靠着暄软微香的大靠枕,问弘晖他们道:“你们在玩儿什么呢?”
弘晖就笑道:“回玛嬷的话,孙儿们在蹴鞠呢。”
德妃笑道:“好好,冬日里跑动跑动好,身子壮实,只是仔细围好围子,别灌了凉风,会肚子疼。”
弘晖就道:“额娘有吩咐的,孙儿都记着呢。”
德妃又问:“等会子到大宴上,你们要给太后表演百戏,你们练习的如何了?”
今年不大太平,乾清宫大宴只做家宴,宫廷南府升平署递了戏折子给康熙帝,被康熙帝否了。
“只让众皇子、皇孙、公主、郡主等宗室儿孙做百戏于太后面前即可。”康熙帝回复道。
所以,像是胤禛、雅尔江阿这样年长的皇子、宗室铁帽子王也就算了,像是弘晖、德隆这样的小皇孙小宗室,是要准备一个小节目在大宴上表演的。
弘晖道:“我写了一副百寿图给太后妈妈,但德隆说这样不够热闹,就邀我到时一起蹴鞠给太后妈妈看。”
德隆是个调皮捣蛋鬼,他既耐不下性子来读书写字,也没有好好学习习得某种才艺,就干脆选了蹴鞠,在大宴上给太后踢球看。
这真的是小孩子能选的“百戏”。
德妃笑道:“这可好,叫上德亨,到时你们一起蹴鞠彩绣球,太后一定喜欢。”
七八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才艺,只要做到了童稚无邪欢乐有趣就达到娱乐的目的了。
德妃明显很会,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妙人儿。
德隆笑道:“就是要加上德亨呢,他可会踢了,他还会用膝盖踢呢。”
他去找德亨玩的时候,德亨带他玩过,他回家练习了好久,才有底气今天在大宴上表演的。
德妃感兴趣道:“哦?真的?”
弘晖也道:“我也是听德隆说的,还没见过呢?”
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是大大的好奇,看着德亨。
德亨笑道:“都是胡乱踢着玩的,我先给你们表演一下吧?”
其实就是颠球。
他不仅膝盖会颠,肩膀、手肘、后脚跟、头顶、甚至后背都能颠球呢。
弘晖和德隆玩的蹴鞠球是用牛皮制成的,外面还绑了彩色的缎带,看着五彩斑斓的漂亮,弹性也够大,德亨试了试手感,就给众人表演了一回。
德隆巴掌拍的尤其大声,对德妃她们大喊大叫道:“德娘娘您快看,是不是跟街上耍百戏的一样厉害?”
说的这叫什么话?
惹得弘晖给了他一个白眼,来到德亨身边,赞叹道:“德亨,你好厉害,我也想学。”
德亨笑道:“很好练习的,只要掌控好了力度就行了”
德隆人来疯的凑上来:“我也要,我也会,我给你踢一个”
德亨笑呵呵:“等你学精了,要去西四大街上耍百戏卖艺去吗?”
这话听的德妃哈哈大笑,手指头指着德亨对身侧作伴的四福晋道:“是个不肯吃亏的。”
四福晋也笑道:“聪明着呢。”
德亨、弘晖、德隆三个小的围在一起玩的不可开交,看的衍潢脚痒痒,他也想上去凑一脚,德妃及时叫住他,笑问道:“衍潢啊,你今年十三了还是十四了?”
衍潢恭敬回道:“回德娘娘的话,过了今天,孙儿就十四了。”
德妃跟四福晋笑呵呵道:“该找媳妇了。”
衍潢:
衍潢羞赧的低下头来。
德妃笑问道:“你母妃可有给你相中了哪家格格?”
衍潢回道:“全凭皇上做主,母妃并未为孙儿相看。”
就是有,也不能说,宗室子,尤其是铁帽子王爷,必须由皇上指婚,就没听说有谁是自由婚配的。
德妃笑道:“也该提前相看起来,等皇上问起,你也好有应对。”
这是一个提示,如果衍潢或者显王妃相中了哪家的格格,可以跟康熙帝透露一下,一般情况下,不冲突的话,康熙帝都会答应的。
当然,这个“不冲突”的度很难把握,一般看是不是受宠,但以衍潢现在的受宠度来说,只要他说看中了谁,说不定康熙帝真会如他的愿。
但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具体这陷阱里埋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但衍潢,是真的没有相中谁。
具体来说,自从上次从简王府回去,他那方面的心思就淡了,可能也是怕让他想起某些不好的事,不管是显王妃还是生母富察氏,都没有跟衍潢提起选妃之事。
所以,他不接这个提示,也不惧这个陷阱。
衍潢就道:“孙儿还小呢,大婚的事还不急。孙儿一切听皇上的。”
德妃就笑道:“皇上的眼光再不会错的,你听皇上的就对了。”
说说笑笑的时间过的很快,又要去永寿宫侍奉皇太后去了。
这回德亨和弘晖他们没有跟着去永寿宫,而是由衍潢带着,跟随宫人去了乾清宫等候。
乾清门内,乾清宫前广场上,众皇子众宗室们都已经等着了。
衍潢带着德亨他们几个一进来,就迎接了明里暗里的注视。
胤祺和胤禩几乎同时开口,唤道:“德亨,来这里。”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还未有反应,胤禟已经一个箭步过来,将德亨领到了自己那一堆里,胤祹也在这里。
胤祹拿出一个古朴带着藏香的手串来给德亨戴在手腕上,道:“苏麻妈妈送你的。”
众皇子宗室们一听苏麻喇姑居然特地托胤祹给德亨送了手串,眼神顿时一变,从带着不同含义的打量变的温和许多。
满人崇老重孝并不是嘴上说说,更不是标榜文明重礼,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指令。
满人当中,兄弟相残比比皆是,但并没有听说哪个家中是儿子弑父弑母不敬祖宗的。
若是真有,那就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了。
如今宫中,就数苏麻喇姑最年长,资历也最老。
她虽不是主位,但她历经四朝,侍奉过孝庄文皇太后,做过当今天子的老师,又抚养长大了皇十二子,历经王朝变换,看尽世态炎凉,如今她特地赐下手串给一个孩子,未必没有照顾一二的意思。
这个面子,他们是要给的。
德亨惊喜的抚摸着手串,仰着头对胤祹道:“替我谢谢苏麻妈妈,要是有机会,我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胤祹无所谓道:“再说吧,不过你写的那个福字她很喜欢,拿回去贴在了自己屋子里。”
“你写的什么样的福字,竟然能得苏麻妈妈的喜欢?”
德亨循声转头望去,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小阿哥,不认识。
胤祹给德亨介绍道:“这是毓庆宫中的弘皙阿哥。”
德亨老老实实问好:“弘皙阿哥好哇,我叫德亨。”
他是辅国公,弘皙只是一个光头小阿哥,就算是太子的儿子又怎么样?
还用不着德亨给他行千儿礼,只是口头问好就行了。
弘皙笑道:“你就是德亨啊,我听说你很久了,等大宴过后,我带你去毓庆宫玩儿吧?”
德亨惊讶:“大宴过后,不就要出宫回家了吗?”又转头问胤祹:“是不是,十二阿哥?”
胤禟过来插嘴道:“是啊,大宴很慢的,说不定等结束后天就黑了,可得快点出宫,要是遇上宵禁,那才麻烦呢。”
弘皙就道:“今日是元旦大宴,步兵衙门会得到汗玛法的旨意,不会宵禁出宫回家的宗室吧?”
胤禟:“我又没领过步兵衙门,谁知道呢?”
正说着呢,就见乾清宫里出来一群人,其中就有胤禛、胤祥和叶勤。
德亨小呼一声:“我阿玛出来了。”
然后谁也不理,直接朝叶勤奔去,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了。
雅尔江阿笑道:“像个小狼崽子,跑的可真快。”
胤禩也笑道:“大概是个还没断奶的吧?”
雅尔江阿就笑了起来。
人都聚集的差不多了,吉时已到,康熙帝穿戴停当,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
皇太子和雅尔江阿打头,带领众皇子和众宗室们行跪拜礼。
礼毕,康熙帝就带领皇太子、众皇子以及众宗室子孙,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然后奉皇太后来乾清宫开始新年大宴。
其实就是做儿子的亲自去母亲家里请老太太来自己家中吃顿过年饭,道理通俗易懂,但过程要隆重,要有仪式感。
皇太后宫中,皇太后和众妃嫔,以及众王妃、公主、郡主、命妇们也都等着了。
康熙帝带着男人们来到皇太后宫中请见,一切礼仪完毕后,康熙帝奉着皇太后,两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子孙们来到乾清宫,按照排好的座位依次坐下,然后大家长康熙帝致辞。
开宴。
【作者有话说】
写不动了,是一点都写不动了,等明天吧
另外,说一下胤禩的王府位置问题,我参考的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爱新觉罗家族史》刘小萌著中的记载。这书后面有一个京城王公府邸表,上面记录了诸如郑亲王府、礼亲王府、顺承郡王府等诸多清宫档案上有记录的王公的府邸。这些王公府邸,有考证出来的,也有没考证出来的,比如说男主的祖上“公阿拜宅”在哪条胡同,地址那一栏里就是空白,后面附录了“俟考”两个字,就是没考证出来的意思。在这个表中,记录着廉亲王府,地址在“王府大街”,附录上写着“后改昭忠祠”。王府大街和雍和宫南辕北辙,所以,老四和老八两家,真不挨着。
第 76 章
因为都是宗室近亲, 且参加宴会的女性,不是像是太后这样曾孙子都一大把的,就是像贵、惠、荣、宜、德这样孙孙女都开始张罗着指婚的, 或者就是像平郡王太妃、宣王妃这样要娶儿媳妇的寡妇。
后宫年轻的庶妃、答应、格格们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宴会的,未出嫁的公主和宗室贵女们,则是另有场地开宴。
所以,乾清宫大宴, 男女没有分席,而是一人一桌。
或者说是男女夫妻一桌,寡妇自己一桌,妃嫔们分列在康熙大桌之后两侧也是一人一桌,小孩子跟着父母坐,像是衍潢和讷尔苏这样的半大孩子,则是和未大婚的皇阿哥一样,在丹璧之外另开一桌。
也有编外人员, 比如叶勤和德亨父子。
但这没问题, 德亨可以混胤禛、四福晋和弘晖这一桌,也可以去和带他来的显王妃一桌, 也可以去和衍潢一桌,甚至胤禟、胤祹这些还没有媳妇的皇子们也愿意带他。
只有叶勤,礼部在乾清宫门之外的最末端,露天给他设了一桌。
也是够可怜的。
但叶勤也没有傻呆呆的坐这里等着上菜,他进了内室,找到曹寅, 继续“商讨”起南丝北毛的运作方法, 一副忧国忧民的做派, 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尽忠职守?
嗐, 曹寅是康熙帝的奶兄弟,康熙帝让在亲王之上给他单独设了一桌,好让自己能一转头就看到奶兄弟。
这荣宠,真没的挑的。
更没得比。
曹寅明面上是带着女儿回京参选的,但实际上,他是回京述职的,述职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将南方蚕丝运至北方与羊毛混纺的可能性以及难处,主要内容之二嘛,就不是叶勤一个小小织染局主事能知道的了。
总之,康熙朝中期的一些制度,还没有到乾隆时期那样的繁琐至冗沉,规矩也没有大到动辄犯错被申斥的地步,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临时换一换桌,或者跟其他人去挤一挤一起坐。
比如选择和弘晖坐在一起的德亨,就亲眼看到胤禟和胤礻我兄弟两个不断的朝胤禩扔花生米、枣子、栗子等干果,试图让他离开八福晋,去跟他们一起混光棍桌。
气的八福晋直瞪眼,胤禩面上肌肉时不时的就不自然的跳动一下,不住的跟兄弟们求饶,不知道桌子底下是不是在行家法。
德隆跑去了和衍潢一桌,两个人就跟那被耍的猴儿一般,前后摇摆不定的,手臂左摇右晃的,一直试图越过人群引起德亨和弘晖的注意,将人给叫过来。
皇太子胤礽那一桌的弘皙看的有趣,跟胤礽和太子妃说了一声,然后找了过来。
德隆:不是很想跟你玩。
弘皙自来熟的去和隔壁的讷尔苏坐到了一桌。
讷尔苏:我招谁惹谁了?
但这是皇孙,不好拒绝,更不好赶人的。
胤祺桌上的弘昇朝弘晖面前的碗碟里扔了一个核桃,“啪”的一声脆响,引起了弘晖和德亨两人的注意,纷纷看了过去。
弘昇见两人看过来,粉嫩的脸颊立即涨红了,他结结巴巴小声提醒道:“那、那边,他们,在叫你,们。”
德亨朝他指的方向一看,德隆已经试图穿越人群和桌椅,朝他们这边进发了。
胤禛这一桌上,已经坐了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儿了,德隆再过来了,可就过于拥挤了。
而且,胤禛是四哥,他的桌位太靠前了,他们这边但凡有丁点动静,都非常引上面人的注意。
他估计胤禛也不会喜欢。
德亨跟弘晖小声商议道:“要不,咱们去找他们去?”
胤禛垂下的视线瞥了两个头对头咬耳朵的小男孩一眼,就当没听到他们在商议的话。
弘晖偷眼看了下阿玛和额娘,权衡之后,最终选择和比较好说话的额娘商议:
“额娘,儿子和德亨去十四叔那边行吗?”
衍潢的桌子上面是十四阿哥,下面是讷尔苏,三桌紧挨着。
德隆已经和衍潢坐在一起了,他和德亨去找十四阿哥胤禵坐,这话没毛病。
四福晋一听就知道儿子的打算,她无可无不可的,用眼神询问丈夫。
胤禛道:“去吧,不许胡闹。”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玩乐,胤禛从来没想过要困住儿子不让他做这不让他做那,这是男孩子,天生就要在外头走动交际的。
弘晖忙答应下来,和德亨两个离席,向后走,打算从后面供宫人伺候饭菜的通道绕去十四阿哥那一桌。
临走前,德亨视线和眼带羡慕的弘昇对上,比口型问道:“要一起去吗?”
弘昇立即去拉胤祺的袖子,意思很明白,他要去玩。
胤祺看了眼还在等着的德亨,点了点头,道:“跟紧了,别落了单,知道吗?”
这话其实是说给德亨听的,“落单”这样的话儿子弘昇是听不明白的,但他知道,德亨一定明白。
弘昇点头,跳下椅子,来到了德亨身边,德亨拉着他的手,快速的朝弘晖追去。
到了胤禵这边,弘晖腆着脸哀求道:“十四叔”
胤禵好笑不已,自己挪去上首的十二阿哥胤祹那桌,将自己的桌子给三个小孩子让出来。
弘晖小小欢呼了一声:“多谢十四叔。”
然后三个小的排排坐在了一起。
德隆探头小声道:“我叫了你们老半天了,你们怎么才过来?嗨,你是谁?”
他问的是弘昇。
德亨见弘昇脸又开始红了,忙给他介绍道:“这是简王府的大阿哥德隆,”又跟德隆介绍道,“这是五贝勒府的,呃”
他还不知道弘昇的名字呢。
弘昇忙自我介绍道:“我叫弘昇,日升东方的那个昇。”
德隆:“哦,是弘昇啊,以后出来一起玩啊?”
弘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下来,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时候,宫人上了两道菜,一道大菜,红扒肘子,一道凉菜,水晶冻。
红扒肘子,顾名思义,就是大猪肘子。
水晶冻,则是将猪皮熬制成浓汁,调入各种配料调味,然后静置冷冻成半透明状,成形之后,用刀雕刻出各种花朵的形状摆盘,就是水晶冻了。
其实就是猪皮冻。
奏乐毕,开始用食。
水晶冻好说,用筷子夹着吃就行了,这个大肘子可怎么吃呢?
三小只有些面面相觑。
如果和大人一桌,自有大人和随侍太监宫女等伺候,但他们这一桌是临时拼凑成的,跟着弘晖、弘昇一起来的贴身太监没有家伙式,一时间竟没有人伺候三个小阿哥用膳。
今日这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有任务的,即使有心上前伺候的太监或者宫女也不能,除非有哪个主子吩咐。
和讷尔苏坐在一起的弘皙手一伸就从靴子筒里抽出一只小巧的匕首来,探头跟众小比划了一下,道:“吃肉要用刀片着才好吃。”
他竟然有刀!
四双羡慕的视线射向了弘皙手里的匕首。
衍潢和讷尔苏对视一眼,都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呵,在乾清宫,除了你这个随侍皇祖父的皇孙,谁能随身携带匕首呢?
弘皙笑道:“来,我片好了给你们吃。”
德隆就道:“我也可以用手抱着吃。”
德亨:
德隆纯粹是在说笑话,他才不会自己上手抱着大肘子啃呢,多蠢啊。
但有人还真尝试了一下。
弘晖和弘昇也看了眼眼前的大肘子,弘晖发愁,弘昇则是两只手捏住了大肘子两头,一用力将大肘子抬了起来。
嚯,比他的脸还要大。
坐在中间的德亨忙问道:“你不会真要用嘴去咬吧?”
弘昇试探着张了张嘴,一脸茫然问道:“从哪里下口?”
衍潢差点喷笑出来:天老爷,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可爱?
德亨将装肘子的大盘子放他跟前示意他将大肘子放下来,那边弘皙已经熟练的将大肘子片成了一片一片的,示意一个小太监将片好的这一盘肘子送到德亨这一桌。
德亨推了推桌子上的菜盘,空出一个空地给这个小太监放新盘,又指着弘昇面前的那一盘大肘子,道:“有劳,将这一盘拿去给弘皙阿哥。”
这个小太监低头道:“是。”
然后将那个大肘子端去了弘皙面前。
讷尔苏道:“我来吧?您先用?”
弘皙将匕首交给讷尔苏,笑道:“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讷尔苏要过匕首,自是要片肉给他吃的,弘皙就大方同意,并没有推来让去的瞎客气。
讷尔苏笑道:“您尽管受用?”
衍潢一挑眉,吩咐五寿道:“去,将爷这一盘拿去给他,爷也要吃他片的肉。”
德隆一面从德亨那一桌抢肉吃,一面唯恐天下不乱的撺掇道:“对,拿去让他片了给咱们吃,这点子不够吃的。”
讷尔苏眯了眯眼睛,哼哼两声,道:“小爷的肉可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
衍潢理了理袖口,道:“要不要先比划比划?”
讷尔苏伺候的肉自然是不容易吃到的,但若是真吃到了,一定美味无比。
讷尔苏放下匕首,道:“走,去外头。”
乾清宫外头广场大的很,他们完全有施展的空间。
衍潢冷笑一声,对德亨他们道:“看好了这盘肉,等会回来让他片好了咱们再吃。”
两个半大少年起身,还一个是亲王一个郡王。
他们都是铁帽子王,本来就是焦点所在,周围的皇阿哥们也都在拿他们的互动下酒,眼角眉梢脸上表情全都是看热闹的,不免就引起最上头康熙帝的注意。
康熙帝问道:“衍潢,讷尔苏,你们做什么去?弘皙,你怎么坐到那里去了?”
这下走不了了,衍潢和讷尔苏对视一眼,干脆就站到了大殿中央,弘皙从座位上起身,笑嘻嘻道:“禀汗玛法,孙儿见这里有趣,就坐到这边来了。”
康熙帝拿手指头点了点他,笑骂道:“朕身边都留不住你了,竟瞎淘气。”语气里多是宠溺。
康熙帝视线落在阶下两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少年身上,再次笑问道:“你们是有什么安排吗?”
衍潢当先道:“回皇上,咱们觉着殿里有些闷了,想出去透透气,顺便活动一下手脚。”
哦,活动一下手脚啊。
康熙帝十分感兴趣问道:“只是因为觉着闷了?”
胤禵在下面高声笑道:“汗阿玛,他们是因为分肉不均,想去争个输赢,回来输的那个好伺候赢的那个吃肉呢。”
这话听着有意思,康熙帝笑道:“朕这里有的是肉,你们尽管比划去,赢了不仅有肉吃,朕还重重有赏。”
又询问皇太后道:“额娘,您可有兴趣去看两个孩子比武?”
太后自然是感兴趣的,笑道:“那可好,只是大节下的,不许伤了和气。”
康熙帝就道:“御前比武,都是点到即止,不会伤了和气的。”
于是众人都移步乾清宫广场,众星拱月的奉立在台阶之上的康熙帝和皇太后看衍潢和讷尔苏两个少年比武。
衍潢拿拳头在手掌心锤了锤,意气风发问讷尔苏道:“比什么?”
讷尔苏半点不惧,道:“你擅长什么就比什么。”
衍潢:“呵,好大的口气,那就不拘什么,只要能赢就行?”
讷尔苏:“请。”
也看不清到底是谁先出手的,也或许是两人同时出手的,两人动作快的就跟旋风一般,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过了数不清几招了。
康熙帝当先大赞一声:“好!”
胤祥和胤禵两个好武的,更是在一旁跳脚指挥:“掏他心肝。”
“扫他下膛。”
“腿啊,腿踹出去啊。”
“拳头,拳头空了哎哟”
德亨和弘晖忙拉着弘昇离他们远着些,德隆也想跳脚大喊大叫一番,他觉着这样一定特别的爽,但他是会看眼色的,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当着皇帝和太后的面,他就跳不起来了。
但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知道他也在激动着呢。
弘晖担心的问德亨:“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
德亨:“你想他们谁赢?”
弘晖:“当然是衍潢啊。”
德亨小声道:“不管衍潢最后是赢了还是输了,他都是赢了。”
弘晖看了兴致盎然的康熙帝和皇太后一眼,点头道:“在我这里,衍潢都是赢的。”
怎么说呢,这场比试没有输赢,因为最后两个谁也不让谁的互相抱在一起在广场上滚来滚去。
一会我压倒你,一会你压倒我,势均力敌,谁也压不过谁。
看的康熙帝哈哈大笑,让侍卫去分开他们,见两个孩子一路过来的路上还你搡我一下,我踢你一下的不消停,偏面上都是笑哈哈的,不像是生气着恼的样子,康熙帝就更高兴了。
比试是比试,若是真比出火起来了,可就不美了。
两个衣裳凌乱帽子歪斜的少年站到了阶下,等着康熙帝的评判。
康熙帝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少年,问荣妃道:“你看着哪个好?”
荣妃以帕掩唇,笑点头道:“哪个都好,真不好选。”
康熙帝就笑道:“那就让娜依嘎自己来选。娜依嘎呢?”
荣妃将一个十来岁梳着一头小辫子的小姑娘从身后给拽出来,笑道:“在这儿呢?”
娜依嘎,汉译小仙女的意思,是荣宪公主和蒙古巴林部右翼多罗郡王之子乌尔衮的嫡长女,今年夏天康熙帝西巡之时,去到巴林部,荣宪公主带着女儿接驾,康熙帝十分喜欢这个外孙女,就带在了身边,后带回了京,放在外祖母荣妃宫里养着。
其实大家意思都明白,娜依嘎年纪到了,京中不仅有尚未大婚的皇子,还有许多和她年纪差不多尚未婚配的铁帽子王及宗室子。
康熙帝将她带回京,就是想在众宗室中给她寻觅良婿。
并不是说看好了就马上嫁了,她年纪尚小,又是从小长在蒙古草原,可以先来京里住着,习惯一下京中生活,也是接受一下宫廷教育,为日后出嫁做准备。
要说寻觅良婿,其实康熙帝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娜依嘎出身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乘,他这个外祖父自然要挑一个最好的给她。
皇孙就算了,年长的皇孙当中,只有弘皙还算和娜依嘎年岁相当,但是,不管是荣妃还是荣宪都未必会乐意。
皇子当中倒是有年岁相当的,但是辈分错乱了,若是在入关前,满蒙联姻只看人和利益,不看辈分,但现在他们已经入关一甲子了,有些习气早就慢慢改了。
而且,蒙古贵女,联姻的话,自然要体现出价值来。
娜依嘎一身矜贵的红衣红靴,头顶带着毛茸茸的红色小圆帽,圆圆的红脸蛋,一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右面还有一颗小虎牙,十分可爱。
她眼睛长的不算大,但笑起来弯弯的,像是一弯细细的月牙。
在德亨眼中,这真的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小仙女啊。
娜依嘎眼睛看着阶下的少年们,伸手拉了拉康熙帝的袖子,康熙帝接到示意,弯下了腰,低下了头,凑近了耳朵。
娜依嘎就仰着小脸手掌捂着康熙帝的耳朵在他耳边说话。
德亨看到,站在阶下的衍潢和讷尔苏明显的紧张起来。
两人面上都看不出对那个小姑娘的喜爱与否,只是都紧张的盯着康熙帝看。
好似从康熙帝的脸上表情,就能判断出小姑娘说了什么话一般。
不知道康熙帝听到了什么,揽着娜依嘎的小肩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娜依嘎也笑吟吟的看着台阶下的两个少年。
康熙帝笑道:“好,好,就听娜依嘎的。授,讷尔苏一等侍卫,御前行走,各赏,衍潢和讷尔苏,如意一对,珐琅碗一对,盘珠两串,貂皮褂一领,缎十匹,羊毛布十匹,棉布十匹”
越听,众位宫妃们越是忍不住开始笑将起来,更有甚者,已经在跟显王妃和平郡王妃道喜了。
两位王妃自是喜上眉梢的势头,显王妃尤甚。
康熙帝看似只授了讷尔苏一等侍卫,御前行走,没有衍潢的份,但在宫廷,赏者,未必是赏,也有可能是补偿?
况且,衍潢已经有差事了,他虽然不是侍卫,但他早在入冬前,就已经在御前行走,也领了和雅尔江阿一起筹办承德织造的正经差事,最最重要的是,这差事,是衍潢自己挣的,完全没有靠王府人脉和康熙帝的赏赐。
男儿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还有比这个更荣耀的吗?
论当差的起点和本事,衍潢可是比讷尔苏强多了。
在儿子的前程上,显王妃是一点都不担心的,至于儿子以后的的福晋是谁,她就更不担心了。
不管是谁,都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皇上的外孙女,巴林部多罗郡王的孙女,出身足够高贵,能配衍潢最好,不能,也没什么。
左右他们显王府现在也不靠和蒙古联姻获得皇帝的青睐。
有这场比武添彩,接下来的小男孩蹴鞠表演可就欢乐多了。
娜依嘎坐到了荣妃身边,她见殿里德亨、弘晖、德隆三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们将一个彩球踢的花样翻飞,就请旨道:“汗郭罗玛法,孙女儿愿做锣鼓舞,与他们助兴。”
康熙帝笑应道:“好。”
宫人献上娜依嘎的乐器一顶绑着缎带和铃铛的小锣鼓,娜依嘎一手摇着这顶小锣鼓,将之摇出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一手在鼓面上有节奏的拍着,一跳一跳转圈儿的加入到了三个蹴鞠的男孩中间。
鼓乐欢快又灵动,德亨将球传给德隆,自己转了个身,和娜依嘎背对背的跳了起来,他脚上跳个不停,手上还不断的比划着骑马、拉弓、射箭的姿势,看的大人们捧腹大笑。
弘昇拍着巴掌在位置上边笑边跳边叫好,弘皙抱着肚子,已经笑的靠在讷尔苏身上起不来了,衍潢酒水撒了自己一身,和讷尔苏相互帮扶着,指着殿中的德亨笑的前仰后合。
胤禟和胤礻我两个一个拿着筷子敲碗(击缶),一个合着拍子捶桌子,胤禵口一张,就唱起了蒙古歌谣。
德隆见德亨只顾着跳舞,都不想着踢球了,就故意将球传给他,德亨就一脚再传给弘晖,弘晖笑的肚子都疼了,接过球转脚又传给他
难得他手上脚上忙个不停,还能踩着娜依嘎的鼓点,一下都没错乱了。
皇太后在上面看的乐不可支,不住的要康熙帝“快看”“快看”,康熙帝也跟左右宫妃、宗室大臣们笑道:“还是他们小孩子会玩儿”
乾清宫大宴就这样在混乱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结束,新的一年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有点晚了哈
第77章
元旦大宴后, 康熙帝就奉皇太后去了畅春园居住,像是祭太庙、祭神这样的祭祀活动,就派遣领侍卫内大臣去行礼, 像是祭天祈谷于上帝这样的大祭,就让皇太子胤礽去,上元节,皇帝在畅春园张灯结彩, 宴请内外藩王公台吉及内大臣、大学士、侍卫等,并赐鞍马银币。
有朝鲜等小国派遣使臣来贺元旦新年,也照常例赏赐和宴请。
这些就都与德亨无关了,他在家猫冬呢,不过国公爵该有的赏赐他是一样不少的,包括康熙帝正吃着饭呢,吃着一碗豆腐尝着味道不错,突然就想起了某个“尤其活泼”的小孩儿, 就派人将这碗豆腐送去牛角湾胡同, 让某人尝一尝。
看着已经结了冰花的御赐豆腐,德亨无法, 只能先送去让祖宗品尝一下了。
如今德亨家中不说有了大变样吧,也是改动不小。
原先哈拉嬷嬷住的东厢房北间收拾出来,改做了供奉祖宗神位的祠堂,这祠堂里除了祖宗神位,还分别供奉了观世音菩萨和萨满大神,所以, 这里还是一座小佛堂。
小佛堂隔壁, 原先是陶二一家住的南间, 现在也收拾了出来, 稍作装修,添置了新的书桌、书柜、百宝阁等,改做了德亨的书房。
德亨原本想搬到这里居住的,被纳喇氏严辞拒绝了,就让他住在正屋东间不要搬出来,说他打生下来就住在那里,一直平平安安的,那个方位旺他。
主母纳喇氏是越来越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玄学了,这方面全家都听她的,德亨作为儿子,也就只能从善如流了。
西厢被改做了一间客房和棋牌室,专门用做招待客人。
哈拉嬷嬷、陶大和李氏一家搬去了西院,陶二和刘佳氏则是搬去了丁香胡同,东院就真的成了一家三口的独居院落了。
等到夏天时候,他们就是一家四口了。
德亨在家猫冬读书,衍潢就一直是随侍康熙身侧,随他参加各种宴会,结识蒙古王公,为开春之后的建造承德织造做先提准备。
以及,在南苑春狩期间,康熙帝正式指婚蒙古巴林部多罗郡王之孙女娜依嘎与他做嫡福晋,着钦天监议定婚期,礼部、宗人府、内务府协办婚仪。
光从这一连串的旨意上来看,显亲王衍潢的大婚规格已经达到他这个爵位的最高,再往上,就是皇太子大婚和皇帝大婚婚仪所能比的了。
这个婚仪时间跨度,往往要两到三年打底,准备个四到五年都是正常的。
如果着急的话,当年也能将事情给办了,但康熙帝说了,不急,男方还在父孝期间,女方年纪也还小,他们有时间慢慢准备。
对这次指婚,衍潢满不满意无所谓,但巴林部左、右翼王族族人甚至是蒙古各王公们是非常满意的。
蒙古贵女在大清朝得到了最高规格的优待,这就是满清皇帝在优待他们这些蒙古王公,有了衍潢这么个女婿,在接下来的羊毛织造方面,他们巴林部将比其他蒙古部族获得更多的利益,满蒙的联系更紧密更和谐更友好了,这当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一时间衍潢成为蒙古王公们的新宠,而他在南苑春狩所表现出来的过人勇武和英俊风姿也打动了不少跟随父兄来京的蒙古少女们的芳心,成为了她们圈子里议论不休的“春闺梦里人”。
可惜,她们的围追堵截都敌不过娜依嘎的有力防守,让衍潢逃脱了一次又一次,她们只能遗憾的将这次南苑之行编做故事带回草原,为神秘的大草原再增加一个少年传奇。
去了草原听到故事的衍潢:谢谢,这故事的主角肯定不是我!
讷尔苏也得到了指婚,他的指婚对象是曹寅之女曹佳如玉,其恩宠不下于衍潢,谁不知道曹寅是康熙帝的钱袋子,还是心腹众臣,讷尔苏能娶到他的女儿做福晋,真是福气冲天。
至少钱是不缺花了。
别管什么包衣不包衣的,人家姑娘抬旗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而且,作为今年大选的秀女,有偶然一瞥如玉姑娘容颜风姿的,谁不能夸一句美艳绝伦呢?
讷尔苏,艳福不浅啊。
德亨在他的小书房里招待衍潢,八卦问道:“你见过曹姑娘吧?真像传说中的那样美丽吗?”
衍潢瘫在临窗火炕上,闭目懒语道:“在南苑见过,就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子,能看出什么美与俏?都是外头人乱传的。”
也不知道曹寅在想什么,女儿传出这么个艳名儿来,居然不以为忤,还乐呵呵的赞赏,气的讷尔苏直摔桌子。
德亨笑道:“也不能这样说人家姑娘吧?至少清秀与否、是不是美人坯子总能看的出来的吧?”
衍潢回想了一下,道:“江南小女子,自是与草原格格们不同的,风姿婉约要更动人一些。”
德亨长长的“哦”了一声,道:“你很懂嘛。”
衍潢睁开眼睛,手肘撑着炕面半仰坐起身,奇怪的看着德亨道:“你才是很懂吧?”
这小子,看时局弄风扇羊毛什么的还可以说他天赋异禀、心智超群,怎么这么丁点的年纪,看女人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什么妖孽在世啊,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德亨任由他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仰着小脸得意道:“那可是,我额娘的妆容就是我画的,想要飒爽的就画英气的,想要婉约的就画柔美的,想要什么样的就能画什么样的,谁都比不过我。”
衍潢重新躺回去,没意思的‘嘁’了一声,道:“原是我想多了,你个毛孩子能分的清女人男人的?”
德亨来到他这一边,推了他一下,继续八卦兮兮的问道:“那你呢,你觉着娜依格格怎么样?她在你眼里,是漂亮、美丽、可爱还是没有什么感觉?”
衍潢侧身撑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德亨,道:“我看你倒是对她很上心,她也经常跟我问起你来,怎么,你们就在乾清宫跳了一回舞,就互生好感了?”
德亨推了他一下,哈哈大笑道:“衍潢,你不会吃醋了吧?我是关心你(重音)好不好?你有没有跟娜依格格说过这样的话?”
衍潢“嘿”声笑道:“我怎么敢跟她说这样的话?她要是改口跟皇上说想要嫁给你,我怎么办?”
德亨笑的不行,道:“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是王爷,她自然是要嫁给你,怎么会想要嫁给我呢?”
衍潢哼哼道:“我看你这整日招猫逗狗不消停的样儿,说不得哪天就得领回家一个小媳妇儿。”
德亨信誓旦旦道:“我可老实了,我要等至少二十岁以后再成亲,以后也只娶一个妻子,绝不纳二色。”
衍潢嘘声道:“你这话我可是记住了,等你以后若是看上哪个美人想要纳回家,我就要拿你今日的话问你了。”
德亨:“尽管问吧,反正我以后只会有一个妻子的,这叫‘一生一代一双人’,纳兰性德说的。”
纳兰性德的词衍潢自然是读过的,听着是很美好,但估计是这人在发梦吧,这词说不定也是他半梦半醒间作的?
衍潢劝诫德亨道:“你现在还小,还弄不懂这些情啊爱啊的,读多了这些歪诗,移了性情就不好了。你日常读书,要以理学经义为要,皇上重这些,若是想陶冶性情,就读一读《诗三百》,里面都是些无邪诗句,很适合你。”
德亨惊讶万分,试了试他的额头,纳闷道:“衍潢,你现在说话怎么跟个老夫子似的?对了,朱先生还教你读书吗?我怎么听说他回老家了?”
衍潢将他的手覆盖在自己眼睛上,叹道:“回家奔丧了,估计得三年后才能回来,他走了,我没人教导,怪想他的。”
德亨转身从小福做针线的小箩筐里抽出一张帕子,叠吧叠吧覆盖到衍潢的眼睛上给他遮光,道:“你可以给他写信嘛,有读书上的疑惑都可以写信给他请教,这也是你好学的态度,很能得到士林大儒的好感的。”
衍潢含含糊糊道:“等回头我就给他写,我睡会儿,等会用膳叫我。”
德亨:“睡吧,睡吧,我去练字,吃饭叫你。”给他盖上羊毛毯让他好好睡。
看把人给累的,眼下都青黑了,康熙帝用人是真狠啊,衍潢小小年纪就这样操劳,不会长不高吧?
今天下午就吃油炸小河虾好了,护城河里的冰雪已经化了,猫了一冬的小河虾也开始活跃起来,虽说瘦了些,但吃的也不是肉,就吃它的一身皮,补钙。
康熙帝又出京了,不过这回既没有南巡也没有西巡,最远就到通州走了一趟,然后去遵化泡了泡汤泉,然后在南苑溜了一圈,赏赐了扈从侍卫们一些貂皮、银子等物,就跟春季来了清冬库存一般,然后又回到了畅春园。
德亨人在家中坐,也收到了康熙帝赏赐的整块貂皮和一些狼皮羊皮狗皮水獭皮,二月天气渐暖,这些新赏赐的皮子是用不到了,都被纳喇氏收入了仓库。
二月,灾民日渐靠近京师乞食,京中粮价一升再升,已经升到了让人侧目的地步了,康熙帝下旨,命每月从通州粮仓发米三万石,运至京城平粜,同时命查直隶等京城附近各省州县官仓储粮,以备春荒。
结果查出大批底层州县官仓粮食霉烂之事,康熙帝有没有大发雷霆不知道,但督察院各督官却是飞马出京,具体查访去了。
春雨贵如油,亦是润物无声,一年一度的春耕到了,德亨乘坐马车,带着他手底下提拔上来的家丁、护卫等,出京去到东石河子屯去视察春耕,纳喇氏自然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去,所以大表哥巴尔图跟他一起去。
今年的大选小选已经结束了,八旗官兵进入了婚配的黄金时期,大表哥巴尔图的新媳妇也定下了,是镶蓝旗的马佳氏家的一个姑娘,今年十四岁,和十七岁的巴尔图表哥很配。
都已经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该出去历练历练长些经济本事了,大舅福顺就将他派来了德亨身边,随他出行去视察东石河屯的春耕。
从东便门出来之后,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南,大约走三十多里地就能到东石河屯。
德亨因为是从内城出发,所以要走三十多里地,但实际离京距离,仍旧在二十里范围之内,所以,德亨此次出行,只是跟额尔赫布说了一声,并没有请假。
也不需要请假。
因为下过春雨,道路上些微的泥泞,但路况还好,毕竟上个月以及这个月月初,康熙帝才走过这条路,不至于坑坑洼洼的难以行车。
但德亨仍旧被颠簸的不轻,干脆从马车里出来,让巴尔图带他骑马。
吹着仲春微寒的春风,巴尔图看着北归的大雁建议道:“不如将你的闪电放出来,看它能不能抓一只大雁回来。”
闪电是过年时候庄子上的庄头进献的鹰,被德亨取名闪电,养在家中。
巴尔图很羡慕德亨能有一只鹰做宠物,因为这只鹰,他去德亨家的次数都变多了。
德亨拒绝道:“不行。”
闪电其实是一只刚长成的黄鹰,凶猛的很,关在笼子里,德亨每天都会亲手喂它生肉吃。
巴尔图皱眉道:“闪电是雄鹰,生来就是要捕猎的,总是放笼子里关着算怎么一回事?”
德亨闷声闷气道:“闪电跟我不亲,若是放出来,它会不会飞走了不回来了?”
巴尔图笑道:“都跟你说了让我训它,保管给你训出一个只听你话的猛禽出来。”
训鹰,也叫熬鹰,对鹰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闪电来到德亨身边已经是见过广阔天空的少年鹰了,若是想驯服它,只能跟它比拼意志上的较量,比谁能熬过谁。
但德亨既不愿意自己不眠不休的跟一只鹰较劲,内心里也不想驯服这样一只天空的霸主,想放了吧,所有人都说他异想天开,放了闪电,不是在为它好,是在提前结束它的生命。
在京城放生,这是在给其他人送菜呢?
除非放去草原。
所以闪电就这么被德亨养着了,一直养的半死不活的。
闪电如何想的德亨不知道,但德亨自己是已经养出感情来了,若是现在将闪电放出来飞一飞,它会不会就自己飞走了?
若是能自食其力自在生活还好,若是又被人抓住了,他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救它去?
巴图尔告诫道:“你再这样关着它,指不定哪一天就死了。”
德亨:
德亨对护卫在他身边的巴图道:“巴图,你去把闪电提过来。”
巴图是个二十来岁的敦壮汉子,养了一脸的络腮大胡子,看着就十分的凶悍。
别看巴图才二十出头,他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爹了,没有一个是嫡出的,全是小妾给他生的。
巴图对自家孩子没什么耐心,但对小主子耐心十足,他应了一声,调转马头来到后面跟着的国公车架旁,手一伸将关着闪电的笼子从车里提出来,拽下蒙着笼子的黑布,蒲扇大的巴掌拍了拍笼子,将里面的苍鹰震的直扑闪翅膀。
可把德亨给心疼坏了,忙道:“巴图,你别拍它。”
巴图解释道:“这畜生不受训,主子该严厉些才能驯服它。”
德亨想将关着闪电的笼子放在自己身前,巴尔图道:“你离它太近了,若是它叼你一口,有你受的。”
德亨看着被巴图拍了一下精神越发萎靡的闪电,踟蹰良久,才道:“打开笼子,让它自己飞吧。”
巴尔图笑道:“不怕它飞走不回来了?”
德亨道:“找个地方先停一下,我亲自放了它。”
巴尔图看了眼闪电,可惜道:“你将它交给我”
德亨:“等以后庄子上再得了大鹰,我再送你,闪电是我的,不能给你。”
巴尔图惊喜道:“那我可记下了,小表弟你欠我一只大鹰了?”
德亨点头答应下来。
前头有一处小山坡,林木尚算茂密,巴尔图和巴图商议了一下,打算在那个地方暂停一下,也好趁机修整一下队伍。
德亨来到小山坡顶,给闪电喂了最后一次生羊肉,对它道:“闪电啊,我放你走,你要是觉着外头世界不好,你再回来找我好不好?你记得住我的气味吧?”
闪电没甚兴趣的啄了一口生肉,咽下,然后就不吃了。
德亨有些淡淡的伤心,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不喜欢他的,只有这只大鹰,它很不喜欢他,这让他有些难过。
他是真的想养着闪电的。
但闪电是天空的霸主,不是会唱歌的金丝雀,笼子只会是它的坟墓。
此次带它出来,其实就有放了它的意思的,但德亨内心又很矛盾,又想继续养着它。
放与不放,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熬鹰之法呢?
德亨再叮嘱道:“闪电,我跟你说,外头的人很可怕的,你被捉住就惨了,我放你自己飞,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知道了吗?”
闪电缩着翅膀闭上了眼睛,好似在拒绝听德亨叨叨。
德亨抽了一下鼻子,心酸道:“好歹吃了我这么多的肉,你给个回应呗?”
“噗嘿嘿嘿”
德亨转头看去,不远处的护卫、家丁们顿时齐齐背对他,不再笑出声,但看他们有些人肩膀还在一耸一耸的,就知道他们还在笑他。
德亨不理这些大老粗,最后叮嘱闪电道:“我会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你要是想找我,在天上飞着看一看就能找到了。你能在一千米的高空看到草丛中的野兔,也能看得到我吧?我很好认的”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叨叨叨叨
巴尔图无法,只能开口提醒道:“德亨,走了。”
德亨抽出插销,四方笼子的栅栏向外倒去,将里面的苍鹰完全暴露出来。
后退两步,德亨轻声道:“闪电,你自由了。”
闪电毫无动静。
德亨又唤了一声:“闪电?”
德亨要上前查看,陶牛牛拉住他,投了一个小石子过去,闪电被惊了一下,扑闪了一下翅膀,发现眼前困住它的栏杆消失了,在原地扑腾了一下,发现束缚果然消失了。
它清呖一声,翅膀扑闪着滑翔了一圈,然后盘旋着飞起,最后一个振翅,直冲云霄。
德亨捂着嘴巴对它大喊:“闪电,记得回来看我啊!”
巴尔图道:“鹰都野的很,它飞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陶牛牛反驳道:“好歹喂了它一个冬天,等它饿了,自己就会回来的。”又对德亨道,“咱们留着给它的肉,说不定等到下晌就回来了?”
德亨情绪低落,道:“但愿吧。”
“谁?出来!”
德亨闻言望去,问道:“怎么了?”
一个护军拔刀出鞘,回道:“主子,有野人出没。”
野人?
京郊居然会有野人?
巴图带着人将一队差不多二十来个衣不蔽体浑身脏污的看不出原貌的人给赶到坡下,回禀道:“主子,应该是从山东过来的流民。”
德亨想上前仔细看看,被巴尔图护在了身后,道:“你别过去,小心虱子跳你身上下崽。”
德亨:
很好,你成功劝住了我。
德亨在他身后探头道:“问一问他们,打算去哪里?”
巴图用汉语问了一个站在最前头的老者,老者跪地回道:“无地可去,只想讨些口粮活口。”
这老者说的是齐鲁方言,加之吐字有些含糊,他来回说了好几遍,巴图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德亨却是一次就听懂了。
德亨用汉语官话说道:“若只是讨些口粮的话,咱们就可以施舍你们一些,但之后呢?你们总不能一直以乞讨为生吧?”
老者叩头伏地道:“请贵人赐生。”
赐生,就是求德亨给条活路的意思,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德亨以为的另一层意思?
巴尔图开口强硬道:“咱们不收乞丐,你们去他处讨生吧。”说着就要人将这些人赶走。
“等一下。”德亨开口道。
巴尔图正色跟德亨道:“这些人表面上看似是老弱流人,谁知道里面会不会藏有歹徒流匪,咱们收留了他们,就是引火烧身,给些口粮打发了吧。”
流民跟流匪一字之差,身份上却是可以来回转换的,二十多个人,很不少了,都能组成两个什的队伍了。
德亨有心想收留他们,但巴尔图说的很对,这些人若是看他是个小孩子,借机接近,绑了他,若是勒索还好,若是撕票
那他可就死的太冤了。
德亨道:“那好吧,给他们分三天的口粮,打发了吧。”
衍潢已经跟他说过了,京郊即将来到大批的流民,他难道要见一个救一个不成?
打发掉这二十多个感恩戴德的流民,德亨的心更沉了,陶牛牛还在担心道:“闪电不会让这些人抓住烤了吧?”
德亨:
德亨都开始想哭了。
还没出发呢,又有一队人过来,不过这回这些人是骑马,而且是冲他们来的。
巴图立即带人警戒起来。
领头之人老远就下马,扔下马缰往前跑了几步,单膝跪倒,大声道:“奴才周大朗叩见主子。”
是东石河屯的管事周大朗。
德亨:“快过来。”
等周大朗走进了,德亨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周大朗笑回道:“咱们在屯里左等右等等不到主子,奴才就带人迎过来看看,是不是主子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德亨笑道:“刚才遇到一小股流民,的确耽搁了些。”
周大朗脸上笑容消失,回道:“咱们屯附近也出现了流民,如何驱赶,还请主子示下。”
德亨:“先去了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结束
纳兰性德 《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第 78 章
东石河屯是一个大屯, 有一百户旗人,超过五百户的民人,民户作为旗户的附庸, 达到了旗民和谐混居的平衡状态。
满清入关已经超过一甲子了,虽然朝廷明文规定旗民不婚,旗民分居,但人是群居智慧动物, 高墙大炮也阻隔不了他们互通有无,这都住在一个空间里了,要让他们各过各的,怎么可能?
不是不让咱们娶民女吗,那纳妾总行了吧?咱们不上户口,咱们就光生孩子,在一个炕头和和美美过日子总行了吧?
俺原配发妻没(mo)了,俺不续弦, 守着孩子侍妾过日子总行了吧?
你朝廷管天管地管着俺给你打仗还管俺半夜睡哪个女人吗?
你道理呢?
所以, 说是旗民不婚,但等你走入这个屯居, 你就会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民女出没的身影。
有家里主母太太是旗女,妾室是民女的,有的是使了关系将民户抬旗变作旗女娶妻生子的,也有是为了图省事,不娶妻只纳妾生了孩子能入旗籍就入, 不能入就入民籍的“光棍”“闲汉”。
主打一个民不举, 官不究。
但这里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那就是旗女尊贵, 只见旗男娶民女的,没听说有哪个旗女嫁民男的。
向上走,才是这个世间发展大趋势,也是人之常情。
东石河屯地理位置尚算优越,有山,有河。
山叫石头山,因为产不出好石头,便无人问津,上面稀稀疏疏的长了些松柏、栗子树、荆棘丛、酸枣树等草木,其他就再没有了。
河是通惠河沿途分出来的一支小小溪流,春秋干旱季节,这溪流都能断流,等到夏季雨季,才能涓涓汇成溪流流向下游。
勤劳智慧的人们在这石头山的东侧河畔旁边开辟居住所,开垦荒地种植粮食,建设自己的家园,子孙世代繁衍,这里便也有了一个名字,就叫东石河村。
后来满清入关,东石河村被划入正蓝旗地域管辖范围内,大批从关外而来的底层旗人赶着牛羊马匹拉着帐篷占领了这片土地,这些剃了头发梳着辫子的鞑掳在此肆意圈占农田,毫无节制的牧养牛羊骡马,还垒砌高高的院墙,建立八旗驻军军防,一边进行军事防御一边农耕牧养。
朝廷说这叫军屯。
一甲子过去,这东石河村,慢慢的就被叫做东石河屯了。
分给德亨的那二十户旗丁在东石河屯的西南角,靠近溪流上游的位置,德亨人来了,还不能进屯,他得先去拜访这军屯处的屯长,也是屯领催。
屯领催,满语叫做屯拨什库,和大舅福顺一个级别,但却是这东石河屯的实际掌权人,管理着一个屯的户籍、征兵、稽查、刑案、赋税等琐事,从职权上来说,除了不能领兵,已经跟京城各胡同的佐领没什么差别了。
屯领催德塞宜是额尔赫布的族兄,要真论起来,和德亨还有两重亲戚关系。
德塞宜的祖父嫡福晋纳喇氏,就是德亨的母亲纳喇氏的姑祖母,当然,德塞宜本人是妾生子,但他的父亲,可是这位纳喇姑祖母亲生的嫡长子,而纳喇氏的父亲虽然也是庶子,却也是这位姑祖母的亲侄子,所以,德塞宜和纳喇氏应该算是孙辈的表兄妹关系。
算到德亨这里,应该管德塞宜叫大表舅,嘿嘿。
这是从母辈算。
父辈这里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
德亨的二叔务尔登的嫡妻叩德氏,德塞宜的嫡母也是叩德氏,两位叩德氏是隔房的姑侄关系,所以,德亨的二婶跟德塞宜是表兄妹关系,算到德亨这里,应该叫堂舅?
二婶家的表兄怎么就不能算是亲戚了呢?
总之,不管从哪里算,德亨都得管德塞宜叫声舅,最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姓爱新觉罗,都是塔克世的子孙,所以,虽然德亨是国公,德塞宜只是一个屯拨什库,不管是从辈分还是年龄上,德亨也理应有礼貌一些,主动去见这位老舅。
老舅是真的老,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看身体佝偻面色灰败的样子,恐怕身体也不是很好,所以接待德亨的,是他的三个儿子,那丹珠、哈尔混、哈富。
这三个少年同母所生,都是嫡子,年龄分别十六岁、十四岁、十二岁,排排站在一起,看着就跟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据德塞宜所说,他的长子和次子都已娶妻生子,在京戍卫,他不耐烦在那个四九城里圈着,就拜请族弟额尔赫布走动,给他谋了这个屯拨什库的职位,总算能顺理成章的出京,在此地养老。
德塞宜呼哧着破了风箱似的嗓子语重心长道:“别看这里是个鸟不拉屎的石头山,却是一块宝地,养人。”
康熙帝给德亨的分属是旗丁二十但这二十个旗丁从哪里出,就是宗人府雅尔江阿的事儿了。
雅尔江阿一定咨询过额尔赫布,才会将正蓝旗驻地东石河屯的二十户旗丁划给了德亨。
看到籍册的时候,德亨尚且没什么感触,等见到德塞宜,德亨就知道自己这是被照顾了。
虽然在德亨这里,‘德塞宜’只是一个打听来的屯长的名字,但德塞宜一定是早就知道德亨的,并且接到了类似于“自己人”的指示。
所以德亨来到这里,没有受到半点为难,就跟他早就应该是这里的人一样。
德塞宜在自家既不宽敞也不奢华,朴素的甚至有些落魄的农家小院里给德亨收拾出来一间屋子作为落脚点,然后将三个儿子派给他使唤,就不管事儿了。
他自从去年病了之后就没好过,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此时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来招待德亨了。
德亨提出去拜见主母王佳太太。
王佳太太是个丰腴和气的妇人,从表面上看,有些难以判断她的年纪,但这是一位生育力极佳的妇人。
德亨问那丹珠兄弟姐妹几个,那丹珠笑道,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三个弟弟,其中还殇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也就是说,王佳太太至此为止,一共生育了10个孩子。
而幼子储庆,康熙四十年腊月生人,今年五岁,真算起来,也才三周岁。
德塞宜十一个孩子,只有长子是妾室所生,其余十个,都是嫡妻王佳太太所出。
而生下长子的妾室,正是王佳太太的庶出堂姐,是作为媵妾陪嫁过来的,因为王佳太太成亲的时候才十二岁。
德亨肃然起敬。
为满族人的婚姻制度和态度。
德亨给王佳太太送上人参、狼皮、提花缎、羊毛布、羊毛胭脂、金手镯、金步摇以及一些米粮酒糟腊肉鸡鸭活物做礼物。
其实这些都是四喜儿帮德亨准备的给德塞宜的赏赐,但德亨对着这样的夫人,实在做不出赏赐之事,就说是带来给她的礼物了。
王佳太太特别高兴,抚摸着羊毛布和羊毛胭脂笑问道:“过年的时候,我总听京里的儿媳妇说今年时兴什么羊毛布、羊毛胭脂,都是拿着金子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可就是这些了?”
德亨笑道:“就是这些了,您在手上涂抹上羊毛脂膏,裂开的口子就不会痒了。”
王佳太太将自己干裂的手指头往袖子里藏了藏,笑道:“那感情好,我一定试试,国公爷的赏赐定是好用的。”
德亨就不好意思的笑了,他这点子心思,在已经活了半辈子的王佳太太面前无所遁形,德亨可以体下,她却不能枉上。
说了会子话之后,德亨就告辞了。
出了这所农家小院,那丹珠兄弟三个对德亨少了些客气疏离,多了些热情亲近。
京里的贵人什么样他们也是见过的,眼前这个挺招人喜欢的。
那丹珠道:“国公爷,屯里的路不好走,小的背着您好不好?”
其实是屯里的路上垃圾甚多,尤其是雪化之后,屯里的一些排水渠堵塞,一些村民就将家用污水往街上倒,不仅不好走,有的还散发着怪味儿。
德亨穿着经过特殊手法处理过的防水鹿皮小靴,倒是不怕这些脏污,但是,他腿短,让大人跟在他身后走小碎步也挺难为人的。
德亨笑道:“不用了,我带来了步撵,可以让人抬着我走。”
德亨出行,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
德亨等了一下,就有两个精壮汉子一前一后的抬着一个小小步撵过来了。
这个步撵是真的小,三面是密实的围栏,人坐上去之后,前头还有一个束缚带,扣在另一侧的一个铜扣之上,一看就是为德亨这样的小孩子准备的。
德亨坐上步撵之后,这两个汉子就轻松的抬着他在屯里转悠,另外身后还有一个汉子赶着骡车,骡车上放了三五个半人深的阔口大筐,大筐里装着他给屯里的居民们带来的礼物。
德亨坐着步撵在前头走,骡车跟在后头,他从京里带来的侍卫和家丁们就从大筐子里捧干果,一路撒向出来看热闹的居民。
这些干果有花生、红枣、核桃、栗子、麦芽糖、烤的蹦蹦硬的小饼干等耐放更不易碎的零嘴,干果里面混了铜钱和尺头、彩线、羊毛线、别着绣花针的小荷包等小东西,居民们能不能抢到干果以外的这些小东西,就全凭个人运气了。
这也是四喜儿为德亨准备的。
德亨听到之后,问道:“难道不都是撒铜钱吗?”
四喜儿就惊讶道:“您从哪里听来的,怕不是故意哐您的?要是一路全都撒铜钱,那就是有座铜山也不够撒的呀,混着这些干果一路铺撒过去,好看热闹又阔气,捡拾到的人,谁不念您的好儿呢?”
好吧,那啥啥误我。
围着屯子撒了一圈之后,德亨大体了解了这个屯子的整体样貌,除了个别旗户人家是砖瓦房之外,其他全都是夯土矮房子。
很有不少人家,破败的连一个完整的院墙都没有,改用细细的木棍扎成栅栏围起来,门也是木棍子用草绳捆成的。
也有几户应该是冬日里大雪压塌了房顶,房子塌了半边,从外头看就是一座坍塌了的危房和废弃房。
按说这样的房屋是不能住人的,但德亨还是看到从这塌了的矮土屋里走出一连串的老人大人小孩,纷纷举着手一脸兴奋的接住侍卫们抛洒给他/她们的干果。
一个小姑娘、应该是小姑娘吧?接住了一小捆羊毛线,高兴的又叫又跳,她周围的人都羡慕坏了,围着她要拿自己手里的东西跟她换
德亨一行最后停在了属于他的二十户旗人、五十户民人聚集居住区。
德亨到的时候,这七十户,男女老少,包括怀里抱着娃娃的妇人和挺着肚子的孕妇,一共三百九十八人,全都站了出来,看到德亨过来了,领头的那布图和周大朗带着他们跪下,给德亨叩头,拜见新主子。
德亨顿觉压力山大。
他们这一个头扣下,这四百来号人,以后就都是他的责任了。
德亨:“都免礼吧。”
“赏。”
德亨给王佳太太带了礼物,给屯里的居民带了礼物,自然也是给他的属民们带了礼物。
看着他的属民们排着队去领米粮肉油布等,德亨问那五十户民人宿老兼族长周老爹,道:“春耕忙的怎么样了?”
周老爹躬着身子恭敬回道:“回国公爷,今年雨水少,春耕的牛不够用的,还有近二百亩地没有耕完。”
德亨知道,民人是没有属于自己的耕地的,这五十户民人全都是租的那二十户旗人的旗地耕种,属于佃农,耕种面积有七百五十亩,在雨水不足和耕牛不足的情况下,这七百五十亩地已经耕了四分之三,还有四分之一没有耕完。
德亨道:“我带来了五头耕牛给你们,不知道够不够?”
周老爹面带喜意,道:“尽够了,等耕完地,老奴一定将耕牛养的膘肥体壮的再还给您。”
德亨道:“是送给你们的见面礼,不用还的。”
周老爹更喜了,跪下给德亨磕了一个头,感谢国公爷的赏赐。
德亨是真看不惯这老头动不动就磕头的态度,他叹道:“我今年七岁了,您今年贵庚?”
周老爹:“老奴痴长年岁六十有八。”
德亨:“将要古稀了啊,您都是免税免劳役的人了,我连您的一个零头都不够呢,以后您就别跪我了吧?”
周老爹不妨德亨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道德亨这话里真意如何,只是躬着身子唯唯诺诺的“哎哎”的答应着。
德亨暂且放下这些,道:“我看咱们这片有些房屋都压塌了,你作为族长,就没想过要帮扶着父老们修一修房子吗?”
周老爹难得在唯诺之外有多余的情绪,感慨道:“大家伙儿忙春耕要紧,一年的口粮都指望着这几亩地呢,哪里有闲余去修房子呢?”
这个闲余,除了是说时间和人力外,还有财力物力。
周老爹没有明说,但德亨是明白的。
德亨:“总是要修的,不然怎么住人?”
周老爹:“是,是,修,等春耕完了,大家伙儿就有空闲,将这压塌的房子都修一修了。”
德亨:“咱们这里没有砖窑吗?”
周老爹:“咱们没人会烧砖,也用不着砖您是要用砖吗?得从玻璃营那边买。”
德亨:“我有会建窑烧砖的人,你看我在咱们这屯里建一个砖窑怎么样,这样你们修整房子要方便些。”
周老爹顿时抖如筛糠:“啊这、这、这”
德亨以为他有难处不好说,就问道:“不好吗?您有话直说”
周老爹又跪下了,伏在地上叩首谢国公爷体恤。
德亨:
“大朗,快扶你爷起来。”
周大朗将周老爹扶起来,劝慰道:“爷啊,以后国公爷就是咱们的主子了,他说什么您听着就行了啊,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动不动就跪下,恐会折了国公爷的福气呢。”
周老爹抹了抹眼角,笑道:“好,好,都听国公爷的。”
德亨心里闷闷的,也说不上什么感觉来,就是觉着这些人活的太艰难了些,以至于一点好处就感恩戴德的。
跟着周老爹来到田间看了春耕,德亨又说起流民之事,问周老爹有什么看法。
说到流民周老爹面上是无动于衷的漠然,说出来的话也冷酷无情。
他道:“绝对不能让这些流民入屯。这些流民从山东跋山涉水千里迢迢的走到这里,就都不是善茬,指不定吃过”想起眼前的国公爷还是个孩子,周老爹将“人肉”“两脚羊”这样的话给咽下去,继续道:
“指不定吃过什么脏东西,而且,春天瘟疫易发,流人带来瘟疫是常有的事,一旦传染,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一旦发现流人,需尽快驱赶,然后抛洒石灰在他们走过的路上,这样就能避免病邪入屯了。”
周老爹说的时候注意措辞,说的也都是很浅显的话。
实际上,按老人流传下来的经验和规矩,每当附近有流民出现的时候,屯里青壮会在屯拨什库的组织下,携带刀箭日夜巡逻,一旦见到流人就会毫不留情的射杀,然后在原地竖一根杆子,将被射杀的流人挂在杆子上,用此来警戒那些靠近村屯的流人。
德亨不了解这些,就以为屯里不收留流人主要就是为了防止瘟疫、病害传播,就道:“任由这些流人在京城周边四处流窜,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隐患,不如这样,咱们不是要建砖窑吗,屯里的青壮要忙春耕,空不出人手来,不如就招募一些流人去烧砖,我出一些口粮给他们糊口,这样咱们得了能修屋子的砖瓦,他们得了活下去的口粮,岂不是两全其美?”
周老爹惊疑不定:“这、这”
周大朗不着痕迹的捅了一下他爷爷的后背,接口道:“倒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只是,国公爷是好心,他们却未必愿意过来给咱们做工挣一份口粮。”
德亨奇怪:“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周大朗笑道:“小爷,人都是贱骨头,当没有饭吃的时候,杀人放火做什么都愿意,当有白粥吃的时候,他们宁愿躺着去吃那一口白粥,也不会靠自己的气力来挣您这一口干饭的。”
德亨顿时明白了,周大朗说的这个白粥里的“白”,还有另一个意思:不用废力气从别人手里施舍来的粥饭。
周大朗是前几日才回屯的,从他们这几十户人划给德亨并去京拜见他开始,周大朗就留在了德亨身边伺候,过年的时候都没回屯,只是托人将德亨的赏赐带回了家里给家人。
所以有些事情,他比别人要多知道一些。
在出京之前,周大朗就已经知道了,京中一些王公勋贵们,已经开始筹备着施粥棚赈灾了。
你说他们邀功也好,说他们沽名钓誉也罢,但最后能够因此受益活命的,也的确是那些灾民。
一旦这京城附近搭起了粥棚,你说这些灾民是会每天只需排队就能有口饭吃,还是来德亨这里累死累活的给他烧砖换取口粮呢?
德亨有些郁闷道:“是我想的简单了。”
周老爹忙恭维道:“您有这样的慈悲之心,乃是我等福祉,您放心,若是真有流民在附近出没,咱们也设一个粥棚接济一下,给您积阴德祈福寿。”
德亨:“已经有灾民出现了,唉,我没想到会遇到灾民,这次出来只给你们带来了口粮,没有他们的,要不再派人回去取?”
原来那些粮车都是给他们的!
周老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小爷,不知您带来的,是旧年的粳米还是陈年的漕米呢?”
德亨回道:“是去年黑龙江和盛京皇庄产的白米。”
周老爹一拍大腿:我就知道!
周老爹搓着手道:“小爷啊,这人呢,尤其是像我等贱民,是不用吃这样精细的白米的,咱们平日里吃的都是杂粮,若是能偶尔能吃一顿陈年的漕米,就是过节了。”
德亨:“可是我没有杂粮和漕米?”
周老爹嘿嘿笑了起来,笑的一脸褶子,就跟一只秃了毛却成了精的老狐狸一般。
他道:“小爷,您看,有些殷实人家,就缺这黑龙江产的上等白米吃,不如您将这白米拿去跟他们换了,一斗上等白米至少能换三斗旧年的漕米或者杂粮,这一车换三车,您想想,是不是赚了?”
这可真是,哄孩子呢!
德亨笑道:“您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这米既然已经拉来了,就是你们的了,你们如何处置,我是不管的。”
周老爹忙点头哈腰道:“不用您操心,老奴定将这事儿办的妥妥的,让咱们大家伙都能有口饭吃。”
这十几车的上等白米,能换来多少杂粮啊,节省着些。够他们几十户男女老少吃到秋天了。
德亨又提起灾民之事:“您说的瘟疫的确是个大问题,我在太医院有认识的人,我写信回去,请他配几个防止瘟疫的方子,再运一些药材来,到时候你们都用一用,省的跟灾民接触的时候,传染了疾病。”
周老爹心下也不犹豫要不要接济灾民了,先将给他们的药材拿到手再说其他,便连连点头答应下来,谢国公爷体恤。
他已经发现了,新主子年纪虽然小,但人家是正经能听懂一些经济学问上的话的,不好哄骗,更不胡作非为。
而且,心地那是真的善良。
有一个心地善良的主子,对他们这些佃农来说是好事。
主子您尽管善良,剩下的事儿自有咱们这样办事的人去做。
要是事事都让主子想了去,做了去,还要他们这些人有什么用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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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是不是有点晚了?
第 79 章
德亨一直在东石河屯待到亲眼看着砖窑烧起来, 从京中运来的草药熬出来,给他在屯里的属人喝下之后,才离开。
其实第二天的时候, 纳喇氏就派遣了陶二来接德亨回家,但德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不想什么都没做就回京,就又硬是磨着陶二待了两天, 第五天才启程回京。
送他回京的路上,德亨再次嘱咐那布图道:“等烧出砖来,先紧着咱们的人修房子,等修完了房子,你要是有意,也可以靠着这砖窑赚点买卖钱,给父老们改善一下生活。”
那布图是德亨二十户旗人的领头,现在已经被德塞宜提拔成一个小屯目了, 他应道:“都听小爷的。”
别看那布图现在答应的好好的, 指不定等德亨走后,这个砖窑就成了他的私产了, 那布图是不会管他的佃农们生活质量如何的,这不是没死吗?
别人能住塌了的房子,怎么他的佃农们就不能呢?
还是靠着这口砖窑多赚几个铜子儿要紧。
所以德亨又跟周老爹嘱咐道:“等你们修好房子之后,你看看哪里还有空地,也给我修一间砖瓦屋子,等我再来的时候, 就不用借住老舅家了。”
周老爹听懂了德亨的意思, 这是要他借着给主子盖房子需要大量砖石的机会, 好从那布图手里分来更多的窑砖补贴他们自己的屋子呢。
周老爹自是拍着胸脯保证, 一定让族人给德亨盖一座全屯最高大最阔气的砖头屋子出来。
一起来送德亨的那丹珠就笑道:“我额娘都说了,您住的那间屋子就给您留着,平日勤快打扫着,等您再来,还要您住那呢?”
德亨就笑道:“我可是听老舅妈说了,要给你娶新媳妇了,等我再来,说不定你们家房子就不够住了?所以我得提前先给自己盖一间。”
听到这话的众人就都笑起来,还有跟那丹珠道恭喜的,那丹珠倒是没有羞涩之类的情绪,他比谁都笑的大声,表示自己才不在意这个呢!
高远辽阔的天空传来一声清呖鹰叫,众人抬头看去,见是一只双翅展开的大鸟盘旋着朝他们这边飞过来。
德亨高兴的招手喊道:“闪电,这里,我在这里。”
此行最让德亨高兴的,大概就是闪电没有抛弃他,在它重获自由两天之后,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只灰白的肥兔子扔给他,然后就停在石头山的栗子树上远远看了他一会,就又飞走了。
德亨这都要离开了,本来还惦念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闪电呢,这不,闪电就又来找他了。
闪电落在了德亨的国公车驾宝盖顶端,顾目四盼,神采非常,完全不像是来的时候蔫了吧唧将死未死的样子。
这才是德亨心目中的天空霸主啊。
德亨跟表哥巴尔图道:“闪电一定是想跟我回京的,对吧?”
巴尔图稀奇的对闪电吹了个口哨,惹的闪电拍了下翅膀,掉转头了头,拿屁股对住了他。
巴尔图:“这大鸟是在鄙视我吗?”
德亨哈哈笑起来,道:“闪电真聪明啊。闪电,你跟我回京吧,我再不会用笼子关着你了。”
闪电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但也没有飞走。
陶二看着远处流连的流人,皱眉提醒道:“小爷,快点启程吧。”
德亨也看到了那些流人,在屯子里住了几天,经历了一次流人半夜突袭屯子意欲杀人抢粮之后,德亨不再小看这些沦落成流人的灾民了。
他们的确可怜,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善良的。
可怜和善良,从来都没有画上等号过。
德亨跟那丹珠和那布图道:“不要可惜刀箭,一切以咱们屯子里的自己人安危为要,日夜巡逻不可懈怠,等这些流人散了,我再犒劳大家伙儿。”
现在德塞宜基本处于不管事儿的状态,家中老大、老二在京当差回不来,他们也未必想回来,如今屯中主事的就是那丹珠,屯里的大小屯目、宿老、各家族长辅佐他,掌管屯里的治安等各项琐碎事务。
德亨自然没有参与整屯防御兵事的权利,但他现在为整个东石河屯提供了戍卫安全的武器供应,以及必要的粮草供应,所以,他说话,那丹珠得认真听着。
他可以不采纳,但听是一定要好好听的。
那布图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德亨直属手下,他得按照德亨的命令做事。
那布图现在是德亨手下仅次于佐领巴音、管领宋学清的三号人物,是德亨强劲有力的左右手,东石河屯德亨的这些属民们都归他管,在没有大的原则性问题,以及在不碰触德亨底线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德亨还是要倚重他,不能轻易的换掉他。
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德亨远在京城,也没有说出京就出京的自由,谁能保证,换一个,就能做的比那布图更好,更能得德亨的心意呢?
若只是在他的职务范围内贪一些钱财,对现在的德亨来说,真不算什么。
那布图为人还算公正,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跟德亨告发他或者流露出对那布图这个首领不满的意思来。
这就够了。
那丹珠和那布图都答应下来,表示一定会加紧巡防,护卫屯居的安全。
德亨犹豫了半晌,还是对周老爹道:“人有善,有恶,有些流人固然可恶,但有些流人,或可救济一下。如今春耕差不多已经结束了,等有了余力,在离屯子远些地方,再建一个砖窑,看看能不能招募一些愿意以做工换取口粮的人。若果真有愿用劳力换取口粮的人,说明这些人可用,至于是不是可信,就靠您老的慧眼了。”
对那些沦落他乡的灾民,德亨还是想帮助一下的,但善要有道,德亨将此事交给看着就老成持重同为民人的周老爹来做。
周老爹也是愿意的。
如果有余力,谁不愿意做好人呢?
做一个好人,百年之后到了地府之下面见阎罗,数一数自己与人为善的经历,说不得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呢?
周老爹也都答应下来,如今他们有粮有刀箭,不用为打春荒发愁,自然就有更多的精力做更多的事情了。
也才四五天而已,德亨回京的路上就与来时的寂寥大不相同了,越是靠近京城,路边的粥棚子就越密集,粥棚子附近都是搭建起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窝棚,那些沦落成流人的灾民就躺在这些窝棚里无所事事度日,若是饿了,拿着破碗去到粥棚,自然会有一碗稀粥饱腹。
这可比他们在家不停歇的劳动一日仍旧只有一碗稀粥喝好多了。
陶二和巴图紧张的将德亨护的密不透风的从这些眼冒绿光的流民眼前走过,等走过一片密集的流人聚集区后,巴尔图郑重对德亨道:“德亨,你避去车里,外头不好玩了。”
德亨没有再坚持和表哥一起骑马,好与歹他还是分的清的,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就是不给表哥和有经验的护军添乱。
巴尔图亲手抱着他将他塞进鎏金包银的宽敞车驾里,然后让小福、陶牛牛也进去陪他,关好马车门窗,检查好自己的随身佩刀和弓箭,好能让自己第一时间抽出使用。
巴尔图是随扈康熙帝南巡、西巡过的,对如何布置车驾防御已得套路,他驾着马匹围着队伍跑了一圈,重新调整了一下布防,才一声令下,让马车跑起来,加快行程,向离最近的永定门而去。
好在回程没有粮车等做累赘,他们轻车简从,一路快马,很快就顺利到了永定门外。
隆科多在永定门巡查防务,在城楼子上远远看到有国公规格的车驾快速而来,还以为是哪个勋贵出城赈灾回来,还在心里嘀咕这国公爷也够拼的,居然是亲自带人去赈灾,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就见为首的一个精悍小将拿着正蓝旗的小旗子给门楼子上的戍卫军打旗语。
隆科多仔细辨认了一下,哟,还是个小国公啊。
隆科多笑了,下令道:“放人进来。”
康熙年间的永定门没有箭楼,但有瓮城。
从劵门进入,入了瓮城之后,随行的护军和家丁们明显放松些许。
见隆科多步行过来,巴尔图和巴图也下了马,两人单膝点地见礼。
巴尔图:“正蓝旗满州护甲巴尔图见过副都统。”
巴图:“正白旗蒙古护甲巴图见过隆副都统。”
隆科多一手一个将两人拽起来,将他们的肩膀拍的砰砰作响,哈哈大笑道:“是条好汉子。”
德亨打开车门,探头出来,笑着打招呼道:“隆副都统,好久不见。”
隆科多上前几步,扶着腰刀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德亨,问道:“国公爷,您这是打哪里来啊?”
德亨站在车辕上,回答道:“我出门几天,才刚回京。”又天真问道:“京城外流民好多,隆副都统是在巡逻吗?有没有流民冲击城门?”
隆科多心道你这话说了就跟没说一样,小小年纪不学好,跟谁学的跟个小狐狸似的滑不留手,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冲击城门?”
德亨拧着小眉毛担心道:“他们会走进城门,骚扰城里的百姓吗?”
隆科多:“那就是咱们护军的事儿了,小国公你大可放宽心,尽管在城里玩儿,保准你没事儿。”
德亨就笑道:“辛苦隆副都统了。”
隆科多搓了搓牙花子,隆副都统,谁叫了不都叫他一声都统,怎么这个“副”字从这小子嘴里说出来,就这么讨人厌呢?
隆科多道:“你东便门外那片鸭地,最近孵出来好多鸭雏,你再不回去看看,那些毛茸茸的小鸭子就都被人给捡光了。”
德亨先是一喜,复而大惊:“怎么会有人去捡小鸭子?我大舅呢?他怎么了?”
那片鸭地是大舅福顺的,大舅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春天新孵出来的小鸭子任人捡走的。
隆科多笑吟吟道:“他被御史参了,说他不好好当差,与民争利,强充民人做奴,身上的差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呢,还想去护住你的小鸭子?”
德亨脸上的笑慢慢淡去,巴尔图怒道:“是谁不长眼”
“大哥!”德亨开口制止了巴尔图出口的话,对隆科多道谢道:“多谢隆副都统告知,家中有事,就不叨扰了。”
隆科多按住了拉车的马匹,对德亨笑道:“别急,你开口言语一句,隆副(此处重音)都统将事儿帮你摆平了怎么样?”
正弯腰要回车内的德亨重新站直了身体,他站在高高的车辕上,个头就比近前的隆科多高了半个头,他微微垂眸,跟隆科多平视,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知道事儿是谁挑起来的吗?”
隆科多笑了,贱兮兮的,轻佻道:“不告诉你。”
德亨也笑了一下,接着就对他翻了一个大白眼,道:“那算了,我去问八贝勒,或者五贝勒,再不济,我去宫里拜访一下贵妃娘娘,总能弄清楚的。”
隆科多纳闷了:“后宫不得干政,你找贵妃娘娘有什么用?”
德亨理所当然道:“让她训斥你一顿啊,你故意为难我,我不高兴了,让她训斥你一顿,我就高兴了,不行吗?”
现如今康熙后宫最贵者,贵妃佟佳氏,正是隆科多的亲姐姐。
隆科多还有一个亲姐姐,正是康熙帝已故孝懿仁皇后。
隆科多开始牙疼了。
他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跟个七岁毛孩子耍心眼子,小毛孩子知道什么叫做心眼子吗?
这可真是臭驴粪蛋子!打不过就回家找大人告状,眼前这个还更聪明一些,他不找自家大人告状,他找能治住他的人去告状。
偏他还真能找得到,进的了宫,见的了人,办的了事儿。
隆科多的老爹佟国维都未必能管得住他这个儿子,但隆科多的亲姐,一定能管的了他。
老姐一怒,隆科多回家至少能跪一个晚上的祠堂。
隆科多好似被治住了一般,瞪着眼睛憋闷问道:“你欲如何?”
德亨:“是佟侍卫你欲如何。”
隆科多挠挠胡子拉碴的下巴,干脆直接道:“你分我些羊毛脂,我让那个御史撤了参本,如何?”
德亨冷笑:“你还没说,是谁挑事儿呢?”
又恍然大悟道:“不会是佟侍卫你先挑起事儿,让御史参我大舅一本,然后又来我这里卖好,要那什么羊毛脂吧?”
“佟侍卫,你好奸诈!”
隆科多:
隆科多好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今日也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你哦、不对,应该是我先提前打听了你的行程,知道了你今日打永定门过,然后今日、今时、今刻还恰巧是我来永定门巡防都不用费尽心思跟别人调班的然后您也没改行程,更不是突发奇想的选择从永定门过,而是从更便宜你回京的东便门,再然后,你果然被我等着了,啊,然后我就像现在这样,用你大舅来威胁你,最后,我卑鄙的阴谋就达成了,是不是?”
说到最后,隆科多对着德亨哈哈大笑起来,这人到底笑的有多张狂,反正德亨是看到他张大嘴巴里的扁桃体了。
德亨这个气啊。
德亨大声道:“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可就走了啊!”
隆科多见德亨气的脸蛋都红了,就止住笑声,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要是问谁挑事儿,我跟你说,是一群人合起伙儿来在给你下马威呢,这只是开胃菜,小试牛刀,看你吃不吃了。”
德亨:“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一些。”
隆科多:“过年的时候,是不是有皇商找你大舅去商议合作羊毛脂之事?”
德亨:“是。”
隆科多:“这不就行了?这些个皇商,牵连广着呢,有几个更是上头养着的,他们都不用亲自出面,下头的奴才找个御史参福顺一本,不过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儿。你将羊毛脂分给我,我来做这门生意,我倒要看看,有谁敢来我隆科多跟前蹦跶。”
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那倨傲的底气,让听到这话的人,都不会怀疑他是否在大放厥词。
隆科多,他就是有这个谁都不敢惹的底气。
隆科多继续好声好语道:“分红上面你放心,保管让你满意。你的新国公府今年要开建了吧?内务府那边你也放心,不管是用人还是用料,都给你用最好的,也不故意给你拖进度,早点建完,你也好早些搬进去住,到时候咱们两家可就近了,也方便来往不是?”
德亨牙根咬的生疼,心脏鼓动的越来越厉害,他努力放松身体,不想让隆科多看到他的弱势,他敷衍道:“等我回去好好想想。”
隆科多笑吟吟道:“回家跟大人说一声也好,你要是不好说,我去找你阿玛谈怎么样?”
德亨:“隆科多,你可真不要脸。”
隆科多又纳闷了:“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德亨:“你居然抢我一个小孩子的糖吃,难道还是要脸面的吗?”你还光明正大的欺负一个小孩子,还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作恶的人,从来不觉着自己是在作恶,欺负人的人,从来不觉着自己是在欺负人,这才是最让人憋气的地方。
因为价值观不同,连沟通的余地都没有。
你看,德亨觉着自己被掠夺了,但隆科多却是以“拯救”的姿态出现,觉着自己是在做好事帮助人呢。
隆科多失笑:“你这孩子我这是在帮你呢,你和你怀里的金砖都被坏人盯上了。这金砖要是在我手里,就没人敢抢,不仅没人敢抢,就是有谁多看一眼,我都能把他眼珠子给挖出来。”
德亨:“你的能耐我知道了,你不用一直说。哼,除了你,我还可以去找皇阿哥来帮我,我跟他们关系可比跟你的好,你不仅不是唯一的,还不是最好的。”
隆科多仰天叹气道:“好吧,那若是有哪个皇阿哥愿意护着你,你可别忘了给我留碗汤喝啊?”
德亨弯腰进车,嘴上嘟嘟囔囔道:“再说吧。”
隆科多上前一步撑住了正要关上的门,不放心的问道:“喂,我说,你不会真进宫找贵妃告状吧?”
德亨瞪着眼睛道:“你看我有这么闲吗?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日理万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没时间进宫。”
隆科多差点喷笑出来,忙点头哈腰的跟德亨道歉道:“是,是,是小的小人之心了,您慢走,您好走,记得想着哥哥啊?”
德亨: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居然想当我哥哥,你也不看看你那苍老的能夹死文字的大胡子脸!
看着德亨的马车悠悠的进了永定门城门,隆科多哼笑一声,自语道:“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怪不得今日出门有喜鹊在枝头喳喳的叫,原来是财神爷临门了。
坐在马车里的德亨很不高兴,想了想,从车窗里探头对已经无心骑马的哈儿图道:“大哥,你放心,大舅会没事儿的。”
哈图尔烦躁道:“怎么会没事儿呢,那群皇商就跟秃鹫一样,就没有他们找不到的血肉,他们盯上了你,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你?”
德亨有些诧异,他还以为哈图尔会怪他连累了大舅呢,原来他还在为他担心?
德亨就道:“羊毛脂这事儿,这里面复杂的很,不是谁想吃就能吃的下的,咱们先回家,我好好打算打算再说吧。”
哈图尔看了眼德亨小表弟,心里没底道:“你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得先回家,先听听姑父怎么说吧,他如今结识的人多,肯定会捞我阿玛的。”
德亨:看来你不大了解我们家啊。
放下车帘子,德亨开始思索起如何将这羊毛脂利益最大化的事。
刚进入崇文门,德亨的马车就被拦住了。
德亨以为又是谁来啊找麻烦的,结果探头一瞧,是利圣学。
因为研制风扇有功,如今利圣学已经成了康熙帝的数学和物理学老师了。
德亨用拉丁文笑问道:“利圣学,你今日怎么有空在崇文门闲逛?”
利圣学日常一身黑色的修士打扮,他同样以拉丁文回道:“如今灾厄降临东土,正是我主散播福音的好时机,我每日都会出城去散布福音的,在大街上遇到你是巧合。”
德亨让利圣学上车,谁知利圣学还真上来了。
德亨问道:“有没有我大清子民愿意皈依你主怀抱的?”
利圣学无奈道:“他们都问我皈依我主,就能吃饱穿暖吗?”
德亨努力不要笑的太明显了,正色问道:“你怎么说的呢?”
利圣学:“人只有摆脱低级的欲望,才能更接近上帝”
德亨忙打住道:“停停停,我猜,他们一定不想听你说这些。”
真实情况是,那些灾民不仅没有认真听他讲上帝,他们甚至还想抢劫他,真是,真是
利圣学自认神的使者,已经在心里原谅那群可怜的无助的前途昏暗的灾民们了,但人群蜂拥而来将他淹没的体验实在是太糟糕,所以他此时就有些无言以对。
德亨也能理解他的沉默,另外换了一个话题,道:“我送你的羊毛脂你用着如何?”
利圣学:“是可以献给我主的圣物。”
很好,这就是利圣学最高级别的赞美了。
德亨笑问道:“你胭脂呢?如果我将我们大清国的胭脂用海船运去法国,法国的贵夫人们可会喜欢吗?”
利圣学:“怕是会像追捧东方丝绸一般追捧这迷人的颜色吧。”
德亨更加满意了,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害怕她们会不喜欢呢。”
说到海船,利圣学提醒道:“我得到消息,‘安菲特利特’号已经在正月的时候在广州粤海港靠岸了,你要的礼物,应该很快就到京了。”
德亨惊喜道:“真的?我要了那么多东西,会都有吗?”
为表神之使者的庄严,利圣学常年都是一副板着脸的严肃面孔,此时见德亨雀跃的样子,难得笑道:“都有,包括你要的女式紧身衣。”
利圣学这样说,德亨倒是有些不确定了,他道:“你不是说东西还没到京吗?你怎么现在就知道里面有什么了?”
利圣学道:“走驿站的信使先一步到京了,里面有一份名单”
利圣学报了名单上的物品名称,既有德亨想要的女式紧身衣,也有他心心念念的金鸡霜纳。
德亨问道:“为什么没有金鸡纳树的种子?”
利圣学合眼道:“大海无情,瞬间可将一艘大船吞没可能在大海上遗失了吧。”
德亨:“哦。”
人家法国人也不傻,出口种子和出口药品成品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金鸡霜纳,至少短时间内不用害怕疟疾这种高强传染病了。
德亨还有很多话要跟利圣学说,车马就已经到了牛角湾胡同东口了。
利圣学下了车,对德亨道:“等礼物到了,我们再聊吧。”
德亨站在车辕上与他拥抱告别,并预祝他真能收到一两个基督徒,可以接受上帝的福音。
巴尔图奇怪问德亨道:“你们叽里咕噜的在说些什么呢?怎么他走的时候挺高兴的样子?”
德亨和利圣学全程都是用拉丁语交流,巴尔图那是一句话都没听懂。
德亨道:“就是祝他事情办的顺利”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家?!”一声爆喝从胡同口传来,吓的德亨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
德亨立即扬起灿烂的笑脸,跟个小炮弹似的冲向来人,抱住大腿甜甜蜜蜜唤道:“额娘,额娘,儿子可想死您了额娘”
胡同口看热闹的人哄然大笑,笑的纳喇氏的脸都板不起来了,搢着儿子的小耳朵笑骂道:“看回家老娘怎么收拾你!”
德亨“哎哟”“哎哟”的被亲娘纳喇氏给拧着耳朵提溜回家好一顿教训,让德亨说了许多允诺“以后不在外头玩疯了不想着回家”的话才放过他,却是只口没提大舅福顺的事儿。
德亨看着纳喇氏已经快七个月的肚子,心里猜测道,可能是怕她乱担心,家里人才没敢跟她多说吧?
德亨让巴图等跟着他的那些护军以及家丁先回自己家修整去,自己也好好洗漱了一番,等着阿玛叶勤回家。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以后努力更的更早一些
第 80 章
差不多快天黑的时候, 叶勤和福顺一起回了牛角湾胡同。
近日康熙帝下旨,褒奖了家境殷实者在八门之外城郊施粥棚赈济灾民之举,只是, 有的人家粮足米好,有的人家粥薄米差,竟致使“施与未均”,趁机销赃谋利、灾民议论纷纷之事。
现派出镶黄旗国舅佟国维、正黄旗内大臣明珠、正白旗尚书马尔汉等主理赈灾之事, 其他五旗、著派大臣家计殷实者监赈,内务府大臣亦将内务府之人分为三处,“俱令殷实可托之人监赈。”
在这个督察院为州县粮仓之内粮谷霉烂之事忙的焦头烂额,各八旗衙门为赈灾之事费心耗情之时,一个小拨什库开了间胭脂铺子、建了座碓房舂米谋利之案被一个御史拿到了大朝堂上说了一嘴。
康熙帝盯着这个御史看了半天,在将这个御史盯的满头冷汗两股战战之时,康熙帝着督察院审理此案。
既然是督察院的御史参的,那就督察院审吧。
督察院左都御史立即出列推拒道:“丁香胡同的‘丽容斋’胭脂铺臣听说过一二, 是宗室辅国公德亨开的, 小拨什库福顺乃是德亨之娘舅,亦属八旗官兵, 这督察院不便查理此案。”
被参之人连带宗室,咱们督察院可管不着呢,皇上您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康熙帝道:“那就由宗人府协理。还有何事要奏?”
虽然没有将这么个小案子彻底推出去,但有宗人府协理,左都御史也很满意了。
先让宗人府去断,最后由他来核实最终案卷, 如果没有检查出硬伤和明显的漏洞, 他直接在上面签字盖大印就行了。
呵, 一听就知道那个小国公这是被人搞了, 神仙打架,他这个凡人就看戏围观就行了。
这么个小案子,宗人府这边审的很快,最后将审核结果报到了胤祹这里。
宗人令雅尔江阿和显亲王衍潢早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赶赴承德出公差去了,雅尔江阿不在,宗人府这边总不能停摆了吧。
康熙帝扒拉了一下自己能当差的儿子,将即将弱冠的十二阿哥胤祹给扔了过来,要他总理宗人府事务。
为什么不是更年长胤禟或者胤礻我呢?
康熙帝问过九儿子了,九儿子胤禟不想过来,他对处理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之事不感兴趣,也没那个耐心。
胤礻我?
康熙帝更不放心这个十儿子,思来想去,还是性子安顺为人和善的十二儿子更能用一些。
于是胤祹就不用再继续读书,每天去宗人府坐镇去了。
宗人府这边,除了胤祹坐镇,手底下还有四大主事,分别是出身安郡王府的华圯、出身显亲王府的成信、裕亲王保泰、恭王府的多罗贝勒海善。
在三月份之前,裕亲王保泰和多罗贝勒海善因为有父孝在身,非必要情况,两人都窝在家中守孝,出孝之前,是不用来宗人府当差的,一切事务都由华圯和成信两人代劳。
但在三月初的时候,华圯的亲叔叔已革郡王蕴端病故,华圯在家礼丧,所以,宗人府这边,就是胤祹坐镇,成信带领手底下的大小宗室们干活了。
比如处理处理分家分产这样的家务事,以及审理审理诸如宗室打死人、偷娶民女混淆皇族血脉这样的案子。
诸如福顺这样的,因为做生意太赚钱被御史参一本的,着实少见。
成信是衍潢的大哥,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因为衍潢能耐,康熙帝大手一挥,不仅提前给成信封了个辅国公的爵位,衍潢前脚去承德,他后脚就得了一个宗人府主事的差事。
一看就是康熙帝补偿衍潢,让他不在京之时,显王府能有成年男子出面理事。
这才是帝王的恩宠。
之前说什么因为衍潢年纪小就只让他在家闭门读书,一大家子都在京城官场销声匿迹,纯粹就是人皇帝想削显王府的权了。
成信也才来宗人府,刚摸清宗人府的门朝哪开呢,就接手了这么一个“与民争利”的案子。
胤祹在上,成信在下,摆弄着福顺的案卷,啧啧叹道:“这案子不简单啊,谁不知道这个‘丽容斋’是皇上默许开的,算是给小德亨的赏赐,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当朝捋皇上的虎须?”
胤祹:“我怎么知道?”
成信被噎了一下,继续道:“案子很简单,就是旗人不务正业,经营商贾,有违祖制之事,他们拟的判决是罚俸半年。”
哈哈,一看这个福顺就不是靠俸禄吃饭的,这罚俸半年,罚了跟没罚有什么两样?
自己人还是向着自己人的。
但是,到底是谁在搞事儿呢?
不将幕后之人给揪出来,他愧对亲王弟弟照顾人家的嘱托啊。
话说,那个叫德亨的才是衍潢的亲兄弟吧?
他们这些兄弟就跟白送的一般,在亲王兄弟眼中半点分量都没有呢。
胤祹很谦虚,问成信道:“这断的是轻了还是重了?拿到督察院去,人家会不会觉着咱们宗人府在包庇?”
成信:“您看那个左都御史当朝就想推了这个案子,想来是知道这里面的猫腻的,关键是咱们得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搞鬼,要不然,皇上问起来,您没话答可怎么办?”
胤祹:“那个御史可有什么异常?”
成信:“我也觉着那个御史可疑,让奴才去查了一下,您猜怎么着,这个御史要娶小妾了呢,带着大笔嫁妆的那种,日子都已经定下来了,嘿嘿,您说这个御史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胤祹笑道:“你全都说完吧。”
成信就嘿嘿笑道:“这个小妾就是一个普通的商贾民女,但她的生母可不普通,是皇商范氏的旁支女,您说这幕后之人,岂不是呼之欲出了?”
皇商范氏,山西巨贾,皇帝的心腹之奴才,康熙帝亲征噶尔丹之时,以范氏为首的山西巨贾们,在军队粮草运输上提供了大便利。
在张家口和杀虎口两个边疆贸易市场,晋商范氏,就是当之无愧的“铁帽子王”。
胤祹嗤笑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家就卖点子羊毛脂挣口饭吃,他们都要插一脚。”
成信也鄙夷道:“要不怎么说商人逐利呢,什么仁义道德,在这些人眼中,除了铜子儿,其他都不值一提。”
胤祹很公允评价道:“也不能这么说,范三拔、范毓馪(pin)父子两个还是很有品行的。”
成信:“范氏一百多男,范氏父子两个能管的过来几个呢?范三拔连侄子都管不了。”
胤祹:
绕过这个话题,胤祹纳闷道:“范氏家大业大,就算看中了这羊毛之利,去找皇上讨生意,或者干脆和衍潢合作就行了,做什么非得要盯上德亨呢?据我所知,德亨那点子羊毛脂,连小半城的胭脂都做不了。”
成信也很疑惑,谏言道:“不如将福顺叫过来问一问,说不定他能知道点什么?”
胤祹:“也好。”
福顺来的很快,可谓是随叫随到。
他只是被御史参了,在上头没发话以及这个案子没结束之前,他还是该当差当差,该回家回家,没有受半点影响。
福顺行了个利索的千儿礼,就站在地上等着上头两人问话。
成信问福顺:“你知道是谁在故意搞你吗?”言语虽是有些粗俗,但态度足够亲近。
福顺还未答,有人来报:“奉国将军叶勤求见。”
成信看向上首的胤祹,胤祹点头,成信笑道:“快请。”
叶勤匆匆而来,还未躬身见礼,就听成信笑道:“我可是听说了,你们织染局是赈灾大户,你怎么有空来咱们宗人府了?”
在内务府诸多部门有司当中,织染局向来是肥的流油的衙门,门槛向来高着,自从有了羊毛布,织染局的门槛就更高了几分。
叶勤苦笑道:“妻舅今日之灾,全赖犬子之故,我这个做父亲的,亦有不教之责,如何能置身事外?”
成信道:“我们宗人府办事讲究一个公平公正,可不会为你徇私包庇的。”
叶勤忙道:“叶勤只是来听信儿,不敢扰乱宗人府办案。”
成信看了眼胤祹,意思是,这个叫叶勤的,这么忠厚老实的吗?
胤祹给了他一个眼色,要他继续问话,不要故意作弄人。
成信让仆从给叶勤搬了个椅子来,让他坐下,听他和胤祹问话福顺。
成信道:“福顺,刚才我问你的话,你继续回答。”
福顺道:“奴才以为,应该是奴才的族兄弟在故意使坏。”
成信奇怪:“不是皇商买通御史参你的?”
难道他们刚才猜错了?
那御史娶小妾只是偶然?
福顺:“买通御史的的确是皇商,这个皇商奴才大体也能猜的出来是哪家,但皇商只是明面上的挡箭牌,后头指使的,奴才猜,应该是奴才的族兄弟。”
成信:“你可有证据吗?”
福顺:“没有实据,但他们曾经对奴才流露出歹意。”
成信:“你的族兄弟是?”
福顺:“纳喇和宜与纳喇和锈。”
成信:“你说他们曾经对你流露出歹意,他们言语威胁你了?”
福顺:“是。”
成信:“具体说说?”
福顺:“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和宜和和锈两个曾经结伴来找过奴才,想要参与经营羊毛脂的生意,奴才以这生意不是奴才一个人说的算,且大老板没有要再添新人的意思给拒绝了。和锈就问奴才,可知道拒绝太子是什么后果”
一听到“太子”二字胤祹就开始头皮发麻,忙出声问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扯上太子了?”
福顺:“和宜之母是安郡王岳乐之女,和锈之母是安郡王岳乐与赫舍里氏福晋之女”
这关系绕的,原来和宜和和锈,不仅是堂兄弟,还是姨表兄弟。
还有,岳乐的继福晋赫舍里氏,不就是索额图的亲妹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宜和锈兄弟两个能和太子扯上关系,可就正常了。
成信失笑道:“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旗人,不成想,你竟还有这样几门厉害亲戚呢?”
福顺苦笑道:“国公爷您说笑了,奴才父亲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如何与能娶显赫妻子的族人相比。”
胤祹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和宜和和锈这两个,是受了太子的指使去强逼你同意他们一起经营羊毛脂买卖吗?”
福顺:“他们话里话外的是这个意思,但并没有明确说出,就是太子指使他们来找奴才的。而且,奴才跟他们要太子交给他们的信物,他们也支支吾吾的拿不出来,是以奴才便猜,他们应该是假借太子之名行强人之事,太子本人应该是不知情的。”
胤祹松了口气,没有实证证明此事跟太子有关就好。
他问道:“福顺,你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你想清楚了,如果御前问话,你再改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福顺心中一凛,低头恭敬道:“奴才方才之话,句句属实,不敢故意隐瞒编造。”
成信看向角落里的笔贴式,笔贴式奋笔疾书,没一会就将供词写好,拿给成信看。
成信看过,又让拿给福顺看,福顺看过之后,无误,按手印画押。
成信将供词交给胤祹,胤祹命令道:“拿和宜、和锈两个来问话。”
自有人领命而去。
成信看着手上的判决文书,为难道:“那这结果”
胤祹道:“先留下,等我回禀皇上再听圣意吧。”
成信:“那成,那这福顺”
胤祹对福顺道:“你先回家等消息吧,随传随到,没有允许,不可出京。”
福顺:“是。”
成信笑对叶勤和福顺两人道:“行了,今日问话就到这里了。对了,德亨出京好几天了吧?他什么时候回来?”
叶勤无奈道:“这小子野的很,他额娘派了三拨人去叫,终于给了准信儿,说是今天就回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成信笑道:“那可好,等他回京了,我再去找他玩儿,叶将军你可不许拦着。”
叶勤脸都僵硬了一瞬,忙道:“不敢,不敢。”
叶勤也没再回织染局,而是和福顺一起回了家。
在家门口,叶勤就知道儿子回来了。
纳喇氏果然不知道外头的事,她见福顺和叶勤一起回来,就笑道:“巴尔图已经回家了,跟我问起你怎么样,难得他懂得孝顺了,哥哥你快回家看看他吧?”
福顺就笑道:“你听这小子花花嘴呢,指不定又要给我出什么幺蛾子了,先不急他,先让大舅看看咱们的小德亨可有瘦了?”
将德亨掐着胳肢窝举起来颠了颠,惊讶道:“嚯,可是沉了不少,你在外头吃什么十全大补丸了?”
德亨被大舅颠的乐呵呵道:“我在长身体呢,沉了才是正常的。”
福顺将大外甥放下,笑道:“好,长身体好啊,每天再练一练拳脚,身子骨儿更壮实了。”
德亨就道:“这几天大哥有教我的,我也有好好练的。大舅,你看,这是闪电,你还能认出它吗?”
福顺冷眼打量了一回站在一根木桩子上警惕盯着院子里的人看的闪电,惊讶道:“我还以为是你这回出去新得的,这样雄俊,可一点都看不出是原来的闪电。”
德亨就得意洋洋道:“是我做主将它放飞了,结果闪电飞走几天,就又飞回来找我了”
正说着呢,可能是闪电受不了这院子里这么多的人气儿,一个振翅,飞走了。
正在卖弄自己受闪电喜欢到离不开地步的德亨:
脸好疼。
福顺就哈哈大笑起来,道:“闪电还能飞回来找你,就是认你做主了的意思,这会子说不定是出去玩儿了,等玩够了,就回家了。”
德亨讪讪:“但愿吧。”
纳喇氏现在身子笨重了,她坐不住,坐一会就得站起来走走,或者卧一卧,否则会腰酸。
李氏扶着纳喇氏去休息,德亨道:“咱们去我的书房说话,不要吵到额娘。”
叶勤就道:“天色将晚,有话明天再说吧。”
德亨:“”
德亨给叶勤和福顺两个使了个眼色,自己当先去了书房。
叶勤和福顺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眼中看到了震惊:怎么回事,他不是才刚回京吗?不会就都知道了吧?
为了瞒着纳喇氏,叶勤和福顺都小心的很,都没在各自家中说起福顺被参的事,德亨应该不是从家里人当中知道的。
显王府?
等在书房坐下,德亨先道:“我今日从永定门入城,遇到隆科多了,隆科多跟我说了大舅被御史参的事。”
叶勤和福顺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还好,儿子/外甥还没有这么手眼通天,他们在家做什么他在几十里之外都一清二楚。
德亨看着两位长辈面上的表情,疑惑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福顺叹道:“你还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有皇商来找我合作买卖羊毛脂的事儿?”
德亨点头:“记得。隆科多也说,是这些皇商想要拿你威胁我,让我松口,一起合作经营羊毛脂的生意。”
福顺:“他说的对,但只对了一半,皇商只是刀,后头还有执刀之人。”
德亨心道,我猜到了,向来皇商只供人驱使,而不会主动向上谋划,因为阶层不够,即便谋划成功了,他还是一个皇商,身份限定,最大的利益他们仍旧只能望而却步。
皇商,只是一个代理人,他们需要能够让他们依附的主人。
皇上是最大也是最荣耀的主人,其次就是太子了。
“太子”两个字在德亨心中一闪而过,但也足够让他皱眉了。
德亨问道:“大舅所说的执刀之人是谁?”
福顺道:“我能想到和确定的,只有和宜和和锈两个,至于他们是听谁行事,还是自作主张,就无从判断了。”
德亨将这两个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就知道他们的出身了,自家和母家的亲戚都有谁,他早就听阿玛和大舅说过了。
福顺将过年时候这两人来找他的事儿跟德亨说了一遍,只不过,这次他说的更详细一些,福顺道:
“这两人虽然没有给出信物,但他们出身在那里,应该知道假借太子之名行事的轻重,他们也不像是头脑不清楚的浑人?”
德亨:“大舅的意思是,他们很可能是真的”
福顺:“这样的话,若是没有铁证,我是不敢说的。”
德亨点头:“大舅谨慎些才是最好的。”
又说起隆科多之事:“巧了,不仅这两位舅舅盯上了咱们的羊毛脂,隆科多也想插一手。”
福顺和叶勤对视一眼,叶勤问道:“你答应了?”
德亨厌恶道:“他先是拿大舅威胁我,后又拿阿玛你威胁我,我怎么可能会答应他,只是说考虑一下,但现在,我倒有想他插一手了。”
隆科多的身份很好用,能替他挡下许多明枪暗箭,但他跟隆科多完全是两类人,与虎谋皮,不得不防。
叶勤道:“你大舅的事情只是小事,咱们家的胭脂铺了也是过了皇上的明路的,根本不用怕这些狮子老虎的,这个隆科多一听就不是善茬,还是不要跟他走太近了吧?”
德亨叹道:“我也不想弄这么复杂,可是,阿玛,咱们真的能躲得掉吗?”
叶勤皱眉:“皇上”
福顺突然开口道:“我听说,那个御史是当朝参的我,皇上还不是拿他没办法,先是交督察院,督察院不敢接,又只好让宗人府参与进来,宗人府这边,也不是几个底层宗室审我,而是十二阿哥胤祹和辅国公成信亲自问话”
“皇上固然是九五之尊,但似乎,也并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叶勤心下一跳,道:“那皇上是护不住德亨吗?”
福顺也拿不准,道:“这个”
德亨看着两人失笑道:“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咱们在说大舅的事儿呢,怎么扯到皇上能不能护住我上头去了?”
叶勤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有些焦躁不安道:“这又是太子又是皇上表弟的,唉,这这两个,咱们谁都得罪不起啊?”
德亨道:“我回来的路上,已经打算好让皇上的儿子们入伙,咱们一起将胭脂的生意做大做广,至少能挡掉大半的魑魅魍魉了吧?”
福顺问道:“你是想将水搅浑?”
德亨无奈道:“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叶勤道:“不能让衍潢王爷和雅尔江阿王爷从中斡旋吗?”
德亨:“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他们参与进来。”
否则,皇上会忌惮的。
但若是让皇子们入伙,将矛盾激化,最好达到让康熙帝趁机铲除几个不顺眼的家伙的目的,那就更好了。
只有让康熙帝意识到他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可怜,而那些豺狼虎豹已经没有下限到连他一个小孩子都抢夺,他才能在这龙卷风将起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他一个小孩子何其无辜,只是因为一点子功劳而受到了皇帝的宠爱,就遭受如此无妄之灾,居然连一个糊口的胭脂铺子都保不住。
这是他德亨无能吗?
不,这是那些无法无天无君无父的人在往他这个皇帝脸上扇巴掌,以展示他们手臂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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