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将给儿子找先生提上日程的叶勤叹气道:“去贝勒府读书也好, 家里就你一个人读书,怪寂寞的。”
德亨:“我也不觉着有什么寂寞的?”
纳喇氏不舍道:“咱们又不是请不起先生,做什么一定要去贝勒府?还要住在那里, 十天才能回来一次,我要是想儿子了怎么办?”
叶勤:“还能十天回来一次,也不错了,你忘了, 皇上的意思是要他一步都不能出府门的。”
纳喇氏:“在自己家中,就是一步不出又怎么样?”
叶勤稀奇道:“你能看的住他,保证他一步也不出去吗?反正我是看不住他的。”
纳喇氏语塞。
德亨不满道:“我说,儿子很乖的吧?你们怎么一副不相信儿子的样子?儿子就连这点信誉都没有吗?”
都不用叶勤说话,纳喇氏自己就感叹道:“你要是想出去,这个家里谁能拦的住你?算了,去就去吧,我见四贝勒是个很严肃的人, 想来应该是能管的住你的。”
叶勤:
怎么心里开始为儿子担心了?
四贝勒不会磋磨我儿子吧?
德亨哼哼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弘晖怎么不给我报个信儿?我宁愿去显王府和成信阿哥一起读书。”
叶勤冷笑道:“那我更愿意你去四贝勒府读书。”
成信已经是成年阿哥了,哪里都去的, 他怕他带坏了他的儿子。
再怎么抗拒,德亨还是收拾收拾铺盖包裹,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搬去四贝勒府读书去了。
卓克陀达和弘晖将他迎在大门外,德亨见姐弟两个高兴的样子,突然醍醐灌顶, 控诉道:“你们是故意不跟我报信的!”
卓克陀达淑女微笑, 弘晖忙拉着他的手哄道:“我可不敢泄露我阿玛的打算, 我没想到, 阿玛真能说动汗玛法,让他答应你来咱们府上读书?”
其实他心里是非常相信胤禛是一定能请下旨来的,在弘晖心中,他的阿玛是无所不能的。
德亨噘嘴道:“算了,反正都这样了,读就读吧。”
去见过四福晋和侧福晋如今是侧福晋李氏管家,德亨既然要住在这里,理应也要拜见一番然后去到书斋拜见先生。
目前,教弘晖读书的文师傅是戴铎,称为戴先生,武师傅是鄂鲁,称为鲁谙达。
戴先生已经在书斋里等着了,见着弘晖和德亨过来了,便起身而立。
弘晖躬身见礼:“戴先生。”
戴先生几乎是同时回礼,点头致意。
弘晖跟戴先生介绍道:“这是德亨,以后就跟学生一起随先生读书了。”
德亨学着弘晖的样子给戴铎行礼,口呼先生,戴铎也与待弘晖一般与他回礼。
他见到德亨并无异色,应是胤禛特地交代过的。
戴铎看着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只留了上唇一字胡须,下颌剃的光滑,脑后的辫子有些稀疏,德亨在他坐下后,不着痕迹的看了他的头顶一眼,嘿,这位戴先生不仅发量不怎么样,还是个地中海呢。
只留脑后之发梳辫子,倒是很适合他。
戴铎让弘晖在书桌旁坐下,没说让德亨坐下,德亨就站着。
戴铎温声问德亨:“可习过字了?”
德亨:“满、蒙、汉都习过一些。”
戴铎分别用这三种语言和德亨对话,德亨也都能回答的很流利。
戴铎又问:“可曾学过《圣谕十六条》?”
德亨有些发懵,他以为戴铎会问他是否学过开蒙三件套《千字文》、《百家姓》等,结果来了个《圣谕十六条》?
《圣谕十六条》德亨听说过,这是康熙帝亲政之初定下的圣谕,让八旗子弟皆学,并一力以惯行,性质就跟“八荣八耻”一样。
德亨似乎是听过全文,但是,他没学过。
王德正王师爷没教过他。
德亨摇头,道:“没学过。”
戴铎顿了一下,显然也是没想到德亨居然没学过《圣谕十六条》,他又问道:“可学过朱子?”
德亨:“不曾学过。”
戴铎好奇:“一句也没学过吗?”
德亨:“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
弘晖莞尔,这是他的小院“三到斋”的出处,他在信里跟德亨说过,这句话就是出自朱子之语。
戴铎:
“罢了,我从头教你吧。”
德亨:“谢先生。”躬身一礼。
戴铎让德亨在弘晖身边坐下,又道:“弘晖阿哥”
弘晖板正坐着,认真回答:“学生在。”
戴铎开始提问:“问:五行均得太极否?”
弘晖开始背诵:“天下无无性之物。盖有此物,则有此性;无此物,则无此性。若海。问:五行均得太极否?曰:均。问:人具五行,物只得一行?曰:”
师生一问一答间,德亨了解了戴荃的教学方法,总体来说,和王德正大差不离,只不过,两人教授的内容完全不同。
戴铎上来先问《圣谕十六条》,可见,贝勒府教授自家子弟,是要先侧重皇帝语录的,而不是汉人那一套先学圣人言。
而学朱子,则是因为康熙帝惟重理学,推崇朱子,这一点,德亨是知道的。
王先生跟他说过。
现在弘晖所背诵的,应该就是朱子当中的一篇。
等弘晖背完,戴铎开始详细讲课,旁征博引,也不失趣味,连德亨都给听进去了。
等教完课,戴铎给弘晖布置好下一节背诵课业,然后检查他的书法,纠正几个大字的写法之后,让他去另一张桌子上练字,他则开始教德亨。
戴铎倒不是故意冷落德亨,而是他已经听说了,德亨是给非常聪明的孩童,说是神童都不为过,待他,自然不能以寻常孩童待之。
四爷已经说过了,读书为次,品性为要。
也就说,德亨可以在读书上成绩不理想,但一定得是个品性端方的“好”孩子。
刚才,戴铎就是在试一试德亨的性情如何。
是心性敏感,觉着自己被冷落了,还是愚顽不堪,无知无觉,亦或是生性急躁,在一处坐不住,也或者精神有失(注意力不集中),不能专注听讲?
据戴铎所观察,都没有。
这个孩子很有灵性,他好奇的听他与弘晖一问一答对话,耐心十足,精神头也十足,更能坐的住,若是前面问答之时还有茫然之相,等到他解说的时候,这孩子的表情和眼神变化丰富极了,听到精彩之处,更是挑眉、张口、眨眼等面部表情不断,若不是“尊师重道”,戴铎猜测其实他更想手舞足蹈一番。
他听进去了,还听懂了。
这不仅是个聪明的孩子,还是个灵性十足的孩子。
简而言之:天资极高。
就没有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的。
戴铎微笑开讲:“德亨爵爷,咱们先从《圣谕十六条》学起”
德亨连连点头,表示他在认真听讲呢。
戴铎:
戴铎继续:“这十六条分别是:敦孝弟以重人伦、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
戴铎将这《圣谕十六条》背诵了一遍,然后看着德亨道:“德亨爵爷,您来复述一遍。”
德亨:
不是,你什么意思?
你所说的复述,是现在就让我背一遍吗?
你好像就给我说了一遍?
戴铎温声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德亨:“并无,敦孝弟以重人伦、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
德亨凭着还没有跑光的记忆,将这十六条给“复述”了一遍。
戴铎没有半点惊讶,神童嘛,过耳不忘是标配,德亨要是复述不出来,他才奇怪呢。
戴铎:“请您将这十六条背诵一百二十遍。”
德亨呼吸都停滞了,来了来了来了,他就知道!
胤禛怎么会放过自己的儿子?!
他在宫里是怎么读书的,自然教儿子就是怎么读书,现成的模板,都不用去别处借鉴的。
皇上的就是最好的。
德亨有气无力道:“是,先生,学生这就背诵”
可怜德亨来四贝勒府的第一天就得上课,一上课,就是将嘴皮子给磨秃噜皮的一百二十遍。
等到午时下课的时候,德亨也才将这十六条背诵了三十来遍,离一百二十遍远着呢。
下课后,德亨蔫头耷脑的和弘晖去后院找四福晋要吃的去,弘晖将他人都恍惚了,不由担心问道:“你还好吗?”
德亨茫然转头:“啊?”
德亨没听太清楚,他现在腮帮子发酸发胀,以至于脑瓜子嗡嗡的,耳膜一阵一阵的嗡鸣,他听到弘晖说话了,但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弘晖脸上更加担心了,重复了一遍:“你还好吗?”
德亨这回听清楚了,他游魂一般道:“我我觉着不太好。”
弘晖:“哪里不好?”
德亨:“脑瓜子有些发木,弘晖,一定要背诵一百二十遍吗?”
弘晖想笑,但他忍住了,道:“汗玛法就是这样读书的,你看汗玛法这样英明神武,就知道这一定是一种极好的读书法子。”
德亨点头,也同意道:“背一百二十遍,是不容易忘,可是,可是我腮帮子有些酸痛,不想说话了。”
弘晖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德亨哼哼唧唧抱怨道:“你开始这样背书的时候,都不痛的吗?”
弘晖笑道:“是有些痛,但时间长了,就好了。”
德亨摸着自己的小肉脸,感慨道:“我以后的咬肌一定很发达,要骨头咔咔的响。”
弘晖笑的要不行了,道:“那你得先换一口好牙才行。”
说到换牙,德亨好奇的打量弘晖,道:“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有一颗牙是豁的?”
弘晖捂着自己的嘴不让德亨去仔细瞧,朦朦胧胧道:“我已经快换好了,你不用瞧了。”
德亨不依,扑上去掰他的手道:“不行,你得先给我看看,等以后我换牙的时候才能给你看”
两人你追我躲的跑远了,后面的德寿紧跟着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追上去做什么呢?
弘晖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以前他心里嘴里就都是那个德亨,等德亨来了,他就更看不到他这个哈哈珠子了。
中午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原本,弘晖中午只有一个时辰的吃饭、午休、玩耍的时间,时间一到,他会继续学习语言课,但自从他病愈之后,胤禛就将午后的这一个时辰的语言课给取消了,改为和上午的文理课一起学,下午申时的武课是一定要上的。
武课不仅能学习技能,还能强健筋骨,不过,武课的强度也根据弘晖现在的身体减弱了。
今天的武课是骑马。
弘晖自己养了一头小马驹,上骑马课的时候,他就会骑着这头小马驹按照鲁谙达的指令控制着小马驹练习走、跑、跳、停等动作,让弘晖学习控马的同时,也是在训练他的小马驹,以后弘晖骑着它去围猎,就能如臂指使。
贝勒府也给德亨准备了一头小马驹,但德亨还不能上去骑,弘晖骑着自己的小马驹在小校场跑来跑去的时候,德亨得和鲁谙达学习怎么跟这头小马驹沟通,怎么牵着它走,怎么要它转弯,怎么要它直行。
德亨从来不知道,牵一头马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上完骑马课,还不能回去,他得继续学习怎么给这头小马驹洗澡、刷毛、检查它的牙口、辨认喂养它的饲料等等知识。
德亨觉着很有意思,学的很认真,还给自己的小马驹起了一个帅气的名字,叫“奔雷”。
跟闪电同款名字。
说到闪电,德亨一边清理奔雷的食槽,一边有些担心的跟同样在清理食槽的弘晖道:“闪电还不知道我来你们府上了,不知道它回家见不到我,会不会难过?”
弘晖道:“苍鹰很聪明的,说不定它会自己找来呢?”
德亨道:“我总觉着闪电应该是有媳妇了,但它一次都没带回来给我看过。”
弘晖好奇:“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德亨:“它以前都是将我给的羊肉吃完了再走,这两次是自己吃完之后,还用爪子抓了好些个走,我怀疑它是在外面养了一个媳妇,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媳妇鹰。要真是这样,等这不知道哪家的野媳妇鹰生了蛋,孵化出了小鹰,而我却一点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血亏?”
弘晖对他这一番说辞竟无言以对。
在旁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鲁谙达突然开口道:“德亨阿哥,您都没在闪电身上做记号的吗?”
德亨茫然:“还要做记号?怎么做?”
鲁谙达:“在羽毛上点颜色,或者将鹰爪子涂黑,都是记号。”
德亨一拍大腿,开悟道:“我想起来了,等再见到闪电,我给它腿上绑一个绢布,上面写上我家的住址,若是闪电的媳妇鹰真是哪家养的,让这家将闪电的媳妇鹰给我送来,我定重金酬谢,你们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弘晖笑的直岔气,只能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鲁谙达板着一张黑脸,粗着嗓子回道:“是个法子。”
长生天,他头一次听到“媳妇鹰”这种说辞,还让人给送过来,你咋不自己飞过去将这“媳妇鹰”给抢来呢?
等将各自的小马驹打理好之后,德亨和弘晖一身的草屑和水渍,两人一同结伴去洗漱换衣裳,等他们走远了,从转角处走出了胤禛和戴铎。
鄂鲁见礼。
胤禛问道:“今日武课如何?”
鄂鲁道:“弘晖阿哥手上和腿上力道有所松弛,需要再练回来,德亨阿哥很有耐心,学的很快,奔雷也不排斥他,再熟悉两天,就能上马背了。”
胤禛点头,和戴铎一边往自己的前院书房走,一边道:“弘晖资质似是有所不足。”疟疾到底是对他的身体有了损伤,至于这损伤是不是可以逆转的,还得看以后他身体恢复情况。
戴铎回道:“依奴才看,是贝勒爷您求全责备了。”
胤禛没说话。
戴铎继续道:“岂不闻‘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之语?一个人的资质如何,不在他年幼时如何惊才绝艳,而是在他成年后,能不能超越其他人。弘晖阿哥因为一时之损,课业进度有所缓慢,但仍旧比一般孩童快上许多,弘晖阿哥心性坚忍,只要能持之以恒,定不会比别人差。”
孩子病还没好全呢,做父亲的实在不必太心急。
被戴铎安慰了一番,胤禛心情好了许多,他笑道:“德亨的资质可不差,弘晖和他一起读书,不知道会不会有压力。”
戴铎也笑道:“和神童一起读书,谁都会有压力,奴才会注意开解的。”
胤禛:“那这两个孩子,爷就都交给你了。”
戴铎躬身应道:“奴才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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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语类》 性理一
天下无无性之物。盖有此物,则有此性;无此物,则无此性。若海。
问:「五行均得太极否?」曰:「均。」问:「人具五行,物只得一行?」曰:「物亦具有五行,只是得五行之偏者耳。」可学。
问:「性具仁义礼智?」曰:「此犹是说『成之者性』。上面更有『一阴一阳』,『继之者善』。只一阴一阳之道,未知做人做物,已具是四者
《圣谕十六条》:“敦孝弟以重人伦、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隆学校以端士习、黜异端以崇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明礼让以厚风俗、务本业以定民志、训子弟以禁非为、息诬告以全善良、诫匿逃以免株连、完钱粮以省催科、联保甲以弭盗贼、解雠忿以重身命”
第 92 章
在四贝勒府读书, 起先德亨觉着非常痛苦。
为了防止德亨不适应,四福晋安排他跟弘晖住在一起。两人在一桌上吃饭,在一床上睡觉, 陶牛牛和德寿睡在他们屋子内间里的脚踏上,小福是女孩子,弘晖知道德亨非常宠爱这个婢女,就专门在自己院子里给她拨了一个小房间让她睡觉。
弘晖每天早上四点左右就自然醒, 然后就会叫醒身边的德亨。一开始德亨会蒙着被子转头继续睡,弘晖就掰着他就继续叫,一直叫,持续叫,直到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洗漱穿衣为止。
只每天早起这一项,就让德亨生不如死。
洗漱完成之后,在四点半之前,一定要到书斋温习功课。
这个温习功课, 除了站在书斋院子里或者廊下大声背诵课文之外, 还要扎马步、打拳、拉弓晨练,你要是兴致来了, 还可以射上两箭,书斋院子里就有现成的靶子和弓箭。
戴铎戴先生会在五点整准时出现在书斋里,然后先检查两个学生的作业,再带着他们温习昨日学的功课,最后开始上新课。
课程五花八门,今日学程朱, 明日学圣训, 后日学诗文, 大后日学历史典故、祖宗戎马倥偬的故事等等, 固定的,每一天都要学习满语读写,穿插着学习一些蒙古语。
戴铎居然还会说几句朝鲜语,但德亨猜估计也就会说几句,因为下课之后德亨追着他要跟他学这门语言,被他想方设法的给搪塞过去了。
上午的文课是十一点钟准时下课,戴铎不喜欢拖堂,这是德亨很喜欢他的一个地方。
下课后,直到下午三点的武课之前,都是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
要德亨说,这个时间,饿了就先找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赶快去睡一觉,先睡醒再说。
但弘晖不是这样的,他会先去后院跟四福晋请安,然后去看看姐姐卓克陀达怎么样,和她说会话,也没什么具体事儿,就是说会子闲话,在德亨看来就是培养姐弟感情。
一般卓克陀达这里会备上弘晖和德亨喜欢的茶水点心供他们食用。
有时候弘晖的庶弟,卓克陀达的同母兄弟弘昐会在,这个时候弘晖就会逗一逗这个弟弟,但弘昐好像很害怕弘晖,与他并不热络。弘晖在卓克陀达跟前不以为意,等到没人的时候,弘晖会偶尔跟德亨抱怨两句,觉着弘昐不喜欢他,是不是他这个哥哥哪里做的不好云云。
德亨当然会说问题在弘昐那里,他就觉着弘晖是个很好的哥哥,这时候弘晖就会开朗的笑起来,说他会一直做德亨的好哥哥,倒是将德亨弄的不好意思了。
用完点心总可以去午休去了吧?
不,弘晖会拉着德亨去学习鉴赏金石古玩字画。府里有一个幕僚叫周司谈,是分给胤禛的镶白旗佐领内的一个普通旗人,尤擅鉴赏古今金石字画。
在德亨看来,这个周司谈其实更擅长造假,他寻到机会就来贝勒府打卡上班,还很阿谀奉承弘晖这个嫡长阿哥,目的就是贝勒府的藏品仓库。他不敢去找胤禛要贝勒府藏品赏玩,但讨好了弘晖,他一样可以进去一饱眼福。
见过真的,才能造出以假乱真的赝品,德亨懂的。
但弘晖很喜欢他,觉着他说话风趣幽默,还很博学,跟他学习鉴赏金石字画的本事不是在耗费心神学习,是在消遣,是在娱乐,是在放松。
德亨:
搞不懂你这些个贵公子习性。
一直等到下午一点钟,弘晖才会去午休一个小时,然后两点钟准时醒来,拉着德亨去找四福晋用晚膳。
晚膳是德亨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刻,因为他可以提前向四福晋点菜,然后在这一餐大快朵颐,满足口腹之欲。
也只有这一餐,德亨才能吃的满足,因为平常时候,四福晋都教他“惜福养身”。
意思就是长时间保持半饿半饱的状态,这样才能做事精神抖擞,不露惫懒之相。
德亨:饿的都两眼放绿光了,能不精神抖擞吗?
用完晚膳,喝茶消食一会,就要开始上武课了。
武师傅一对一教学,在摸清德亨的身体底子之后,之前温情脉脉教他养育小马驹技巧的时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每日摔摔打打的日子开始了。此时,德亨才有了切身体会,为什么以前弘晖总是在信里跟他说自己这里青了,那里紫了,浑身是伤了。
他还以为弘晖皮肤娇嫩,碰一下就青紫的呢。
哈,你要是天天在泥地里被武师傅摔来摔去,你也会浑身青紫一身伤痛的。
鲁谙达跟德亨说,他现在是打熬筋骨最好的年纪,等到他十岁之前将筋骨底子打好了,十岁以后再习武,会事半功倍。
为了以后能做一个拥有高强身体素质能控马弯弓射大雕的真男人,德亨忍了!
上完武课,总要休息了吧?
不是的,上完武课,用完晚茶点、胤禛这样的大人就是用完酒馔,得要礼佛事。
若是得空,胤禛会亲自带着他和弘晖在佛堂里念经、抄写佛经、烧香礼佛,如果胤禛有事不得空,就是四福晋亲自带他们。
卓克陀达那里也一样,她自己院子里有小佛堂,或者由教养嬷嬷带着,或者卓克陀达想,她也可以自己独自礼佛事。
德亨体感,这个睡觉前的佛事,就跟后世的睡前冥想一样,放空放远心神,清空白日所有烦恼,心绪平静了,晚上自然就能睡一个好觉了。
然后才能在凌晨四点起得来床,开始一天的白日活动。
周而复始,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将这种良好的生活习惯坚持上一个月,德亨就养成了习惯,每天四点钟自然醒来,也不觉着痛苦了。
康熙四十四年二月,康熙帝第五次南巡,这次南巡,只有太子胤礽和皇十三子胤祥随驾,其余皇子在京“戍卫京师”。
今年也是乡试之年,早在六七月份的时候,京中就热闹起来了,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学子们齐聚京师,一者参加顺天府的乡试,二者参加明年的会试。
文人好名,尤其是那些没有门路的寒门学子,若是能靠自身才学博得一个名士的名号,在文坛上闯下自己的名头,那也是晋身的一条道路。
这些都是德亨听德隆说的,原本德隆见德亨在四贝勒府和弘晖一起读书,他也想来,但他只跟弘晖和德亨一起上了两天课就再不提一起读书的事儿了。
“我阿玛给我安排了不少先生,已经够我学的了,不需要再跟你们一起学了。”德隆心志坚定道。
不过,以前他是朝德亨家里跑,现在则是朝四贝勒府跑,一次能见两位小伙伴,德隆每次来都兴冲冲的来,尽兴而归。
这次也是一样,德隆是卡在德亨和弘晖中午下课之后来的,他先是灌了一口温凉茶唐痘爷禁止弘晖夏天吃冰饮,德亨只好陪着他,跟德亨和弘晖两个道:“你们是不知道,京里来了好些个江南江北的学子,京中的书一天一个价,我都后悔没开个书铺了,这会子不得赚翻了?”
德亨道:“我看见了,外头街道上人好多,都是穿着青衫的读书人。”
德隆狐疑:“你不是不能出府吗?你是怎么看到的?”
弘晖笑了起来,道:“德亨在西墙架了一道梯子,咱们踩着梯子从墙头看到的。”
四贝勒府临街,街西面就是孔庙,孔庙往西就是国子监,这两处都是读书人来京必去之地,隔着一堵墙,德亨都能听得到外头高谈阔论的喧嚣声。
他是不能出去,但架上梯子,趴在墙头拿着望远镜朝孔庙和国子监那边看总行了吧?
哦,望远镜在清朝其实并不是太稀罕的物件,四贝勒府有一个,利圣学送了一个,胤禟送了一个,所以,德亨自己手头就有两个呢,他跟弘晖,正好一人一个,都不用去找四大爷讨的。
德隆操着已经开始变声的公鸭嗓子指着德亨大声笑道:“小爷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果然,四贝勒府也困不住你。”
德亨无语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有乖乖念书好不好?我昨儿个还被贝勒爷夸了呢,是不是,弘晖?”
弘晖点头,道:“是有夸,不过阿玛是夸你弹琵琶有铁马峥嵘之势,却有魔音穿耳之形,若是在战场上,只一把琵琶就能杀敌于无形,甚是可怖。”
德亨:
德隆已经抱着肚子笑的不行了,非要德亨给他弹一曲,让他见识一下德亨的琵琶到底有多可怕不可。
德亨不忿道:“我是才学,才学!弹不好不是正常的?等我能抱住那把铁琵琶了,一定能弹的比师傅都好的。”
弘晖笑道:“这个我相信,师傅说你很有习乐的天赋呢。”
德亨:“这还差不多。你拿的是什么?”后一句是问的德隆。
德隆拿起那本书给德亨,道:“这个啊,是如今京中卖的最好的书,是尚书李光地的诗集,简直一本难求啊,我见他们都抢,就要买了两本拿来送给你们。”
李光地是康熙帝的信臣,也是宠臣,更是经常讨论理学的大学士,大比之年,买一本他的诗集,不是为了考试,而是为了能窥探一丝一毫康熙帝的喜好。
德亨和弘晖又不去参加科举考试,也不爱好作诗,是以对这本诗集没甚兴趣。
德亨随意翻着这本一看就是小作坊刊印出来的诗集,问道:“这一本多少银子?”
德隆伸出三个手指头,道:“三两五钱。”
德亨咂舌:“可真够贵的。”要不怎么说这年头读书至少得是有产的小康之家,也规劝读书人‘书中自有黄金屋’要孜孜不倦的奋斗考取功名呢?
德隆道:“要我说,这诗集也就那样,只是因为印的少了,才一百来本,别人买不到,又想买,可不就将价钱炒上去了吗?”
正说着,卓克陀达用团扇在脑门遮着大太阳娉娉婷婷的带着丫鬟仆妇们走来了。
三人起身见礼:“姐姐。”
卓克陀达笑道:“府里新进了西瓜,我给你们来送一些,就是不用冰镇了,只吃瓜,也是解暑的。”
即便如此,弘晖也是不能多吃的,但德亨和德隆没有这个顾忌,两人抱着西瓜一通乱吃,弘晖一片西瓜还没用完,两人七八片就已经下肚了。
“哎哟”德亨在手里吐了一口,扔下瓜皮,从红色的瓜瓤中捡出一颗雪白带着血丝的牙齿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卓克陀达忙吩咐丫鬟上前伺候德亨漱口,然后又亲自将那颗牙齿扔到屋顶上去。
德亨掉的这颗是下牙齿。
德亨嘶嘶的吸气,他不敢去舔,怕再长一口乱牙。
德亨一面看着卓克陀达旋转着撒花绫子印花长裙走来走去,一面接受德隆的嘲笑,突然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快的让他抓不住尾巴。
“德亨?德亨?还疼吗?”弘晖见他不说话,担心的问道。
德亨露着风道:“这会子不疼了,”然后问卓克陀达,“姐姐,你这裙子上的花不像是绣上去也不是织上去的?”
卓克陀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绫印染栀子花的裙子,笑道:“这种布料上的花样是染上去的,不是绣上去的。”
德亨:“就跟画上去的一样,居然是染的,真好看。”
弘晖忙道:“德亨,让阿玛知道你又对姐姐的东西感兴趣,又要训你了。”
德隆就在旁嘿嘿的笑,德亨因为好“颜色”被四贝勒严厉训斥的事儿他听说过好几回了,现在都习以为常,当个笑话听了。
德亨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不说,阿玛不会知道的。”
应四福晋的要求,德亨就管她叫额娘,胤禛也让他叫一声阿玛,但德亨只有在怂的时候,才会唤他“阿玛”讨饶,平时跟人说话都还是叫一声贝勒爷。
卓克陀达笑道:“据说这是用蜜蜡染的,到底是怎么染的,我可就不知道了,你”
“蜜蜡,蜡染,蜡”德亨一拍脑门,“嘶!”
他忘了自己刚才掉了一颗乳牙,牙口里还在酸酸涨涨的疼,舌头也觉着大了一圈无处安放呢,这会子一拍脑门,剩下的牙顿时咬到了舌头,这下疼的他泪花都冒出来了。
卓克陀达好笑道:“真是个孩子,这都能咬到舌头,快,去取半碗冰来,含在嘴里能舒缓一些。”
被吩咐的丫鬟去给德亨取冰,德亨脑子里却是有一个想法快速成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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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
德亨虽然人住在四贝勒府里, 但他并不是和外头失联的,他好歹是个手里正经有人有钱的国公,就算被罚避府读书, 也没禁止他不见人的道理?
为了德亨能方便见家人和自己人,卓克陀达在贝勒府府院的最东面东北角上划拉了一座带小门的一进小院给德亨,专门供他见人用。
小院不大也不算小,正屋三间, 西面厢房两间,南面是小花园,搭了个棚子,可以做临时仓库,西面是墙和门。
这一天,中午放学之后,德亨来到这个小院子,一进小院, 就见表姐哈宜呼指使着仆妇婢女们搬运板凳等陶罐木盆。
其他军士三十八和巴图以及管领宋学清的儿子宋之问则是带着几个男仆在搭建工作台。
众人见他进来了, 就都站定问好。
德亨意外,问道:“表姐, 你怎么也来了?”
哈宜呼是福顺的长女,是德亨嫡亲的表姐,今年十三岁,跟一些性格泼辣的旗女相比,她有些过于文静了。
但那是以前。
从今年年初开始,福顺认为她已经长大了来了葵水就硬是将人送到纳喇氏身边让妹妹帮着调/教:
“务必让她学出你三分不饶人的性子来”, 这是大舅福顺的原话。
可巧那天正好是德亨回家探亲的日子, 这话他是听的真真儿的。
哈宜呼跟纳喇氏一样, 是正经旗女, 以后也会走纳喇氏当年的老路子,先参选,后嫁人。
但福顺以为,自家女儿未必能有妹妹的好运气好福气。
所以,得在下一次大选之前,先将哈宜呼的性子给改一改。
她以后不管被选进宫做了小格格(宫女),还是撂牌子放出来嫁人,性子跟个柿子一样谁都想去捏一下,在他这个阿玛看不到的地方,她还不得给欺负死?
德亨觉着,等到下次大选,他去找人运作一下,将表姐落选,然后备上丰厚的嫁妆,正经找个人家嫁了也就行了。
但话又说回来,哈宜呼的性子确实有些绵软了,她就是不进宫,嫁给人家做大房太太,那也得有手段拿捏的住底下的小妾和奴才不是?
有德亨在这里杵着,哈宜呼一定不会嫁给寻常旗人的,最少也得是个有差事的旗人官兵吧,最好是个笔贴式,往文官方向发展的。
要是能参加满人科举的就更好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做朝廷大员,或者外放做知府道台之类的地方官。
德亨倒是还没天真到以为表姐嫁了就能和表姐夫恩爱不离白头到老,过上那种没有婆婆刁难、没有丈夫花心、没有小妾通房阳奉阴违、没有奴才踩高捧低、妯娌和睦相处的幸福日子。
这种娴静日子,他自己都过不上。
纳喇氏是怎么调/教表姐的德亨没看到,但哈宜呼性子明显是开朗了许多,隔三差五的,就会被姑母派来贝勒府看望表弟。
所以,德亨迅速跟这位表姐熟悉起来。
但这次,德亨是跟宋之问联系,让他去显王府借几个会蜡染的织娘过来印花给他看,所以他没想过哈宜呼会跟着一起过来。
哈宜呼性子温柔,说话也徐徐缓缓的,她笑道:“昨儿个哈拉嬷嬷蒸了八珍糕出来,念叨着你喜欢吃,我想着也该来看看你了,可巧宋谙达去给姑母请安,说今天要来你这里,姑母就让我跟着一起过来了。”
原来如此。
德亨让宋之问他们继续,自己和哈宜呼站在一旁说话。
德亨:“小萨萨会自己走了吗?”
萨日格已经满一周岁了,已经开始从爬行生物向直立行走快速行进,一天一个进度,快的很。
哈宜呼温柔笑道:“能推着小推车自己走了,等骨头再长硬朗些,不用扶小推车就能自己行走了。”
说到这个小推车,德亨的屁股心理性镇痛了一下。
“玩物丧志不学好工匠乃是下九流给你的奴才是做什么用的爷给你紧紧皮子,好好长长记性”
呵,因为亲手去造这个婴儿三轮小推车,他被四大爷按着好一顿拍。
四大爷亲自上手,想想都可怕。
更是不可置信。
被扒了裤子按在腿上拍屁股的时候,德亨是震惊大于疼痛的,在上药之前,德亨都没哭一下,弘晖都以为他是被阿玛给拍傻了。
但很快,上药的疼痛就让他鬼哭狼嚎起来,忘掉这伤是被胤禛亲手炮制的事实了。
德亨:“说不定我下次回家她就能自己走了,她说话还是只会啊啊叫唤吗?”
哈宜呼笑眯了眼睛,点头道:“是啊,每天姑父都要叫她好多次‘阿玛’呢。”
德亨也笑了起来,想象阿玛教妹妹说话的样子,一定很可乐。
可惜,他是看不到了,唉。
哈宜呼见德亨有些失落,忙问道:“你叫这些织娘来做什么?姑母说你又要出幺蛾子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小心又要被贝勒爷训。”
连哈宜呼都听说了德亨被胤禛罚的事情,可见这种惩罚已经频繁到捂都捂不过来的地步。
德亨不自觉的向后摸了自己的屁股一下,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吧?这次我不是在做顽器,就是想验证一下”
哈宜呼见他自己都面露忐忑,心下更不安了,道:“要不,我现在就带他们走吧?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带着他们回咱们自己家去弄。”
那可是贝勒爷,小表弟日常在老虎嘴巴上撩虎须,他是怎么敢的?
德亨看着已经搭好的工作台和已经铺上的素色布料,道:“应该弄的差不多了,今天贝勒爷不在家,等我走了,你们就开始收拾,会没事的。”
宋之问过来禀告道:“小爷,织娘们已经开始熬蜡了。”
德亨点头,过去近距离观看。
一个小铜盆里装着几块蜡块,铜盆下头是点了炭火的小炉子,小铜盆遇热,蜡块快速融化成液体。
宋之问给德亨介绍道:“这位是显王府织娘乌玛,那两位是她的女儿乌珠和五云,在王府就是干蜡染活计的。”
乌玛带着两个女儿给德亨见礼,德亨让她们免礼,指着特意搭的矮了一截的工作台上的白色纸板问道:“这些是什么?”
乌玛介绍道:“这个是百草如意纹花样子,等会将这花样子盖在布料上,然后在花样子空处刷蜡,等蜡干了之后,将布料放入染料里面去染,就能在布料上染出百草如意纹的花样了。”
说着,蜡液已经准备好了,乌玛让另一个女儿去调配染料,自己则是带着另一个女儿按上镂空的花样子,在布料镂空处上刷蜡。
因为只是展示,所以这素色布料只有两尺宽三尺长,只能摆的下两张花样子纸板,所以,乌玛很快就在布料上刷好了蜡,然后等蜡稍稍干涸之后,投入了染液中。
染一次,投入矾水中固色,然后再染,再固色,如此反复三次之后,这块布料挂了起来。
乌玛:“等晾干之后,再将蜡洗去,再晾干,就是印有秋香色百草如意纹的布料了。”
德亨已经看清楚具体过程了,吩咐宋之问将这里收拾好,他带着哈宜呼和那两块蜡染样板走了。
正院内,弘晖和卓克陀达都在,弘晖见他过来,不由道:“你再不来,我就要亲自去找你了。”
四福晋已经怀孕九个月了,出了七月就要生,此时她看着整个人都是浮肿的,面上更是长了许多小斑,但她眼眸晶亮,容光焕发,看着精神头就很好。
有经验的年老嬷嬷都说这一胎是个阿哥,但四福晋觉着,这一胎应该是个女儿。
不过,这话她不会说,有弘晖在,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她的骨肉,她都喜欢。
哈宜呼给四福晋见礼,送上八珍糕,站到一旁去和卓克陀达说话去了。
德亨将蜡染样板送上,对四福晋笑道:“今日天气好,等布染好了,就送来给额娘瞧瞧。”
四福晋倚靠在靠背上,拿手指头虚虚点了德亨两下,无奈笑道:“你这是上次教训还还吃够,皮又痒了?”
德亨忙上去给四福晋捶肩捏腿,撒娇求饶道:“额娘,好额娘,就不要跟阿玛说了吧?”
四福晋好笑道:“我可不敢替你瞒,这府里的奴才都要听你阿玛的,指不定现在已经有奴才去跟你阿玛汇报了?”
想到控制欲极强的胤禛,德亨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弘晖忍笑道:“你跟我说这回跟文教扯上边,阿玛一定不会罚你,就靠这两个纸片吗?”
德亨咽了咽口水,他那是吹牛说大话呢,要不然弘晖那里他就过不了关。
德亨道:“我才看过了,学了下这蜡印的方法,能不能行,我我也拿不准”
弘晖小大人似的叹气,道:“我就知道。这回就算了,你这次是看着别人弄,就是满足一下好奇心,若是阿玛问起,我会替你说话的。既然已经看过了,以后就消停了吧。”
德亨还想争取一下,弘晖轻咳一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奶茶,德亨就改口道:“好吧,我也举着没甚意思,还是弹琵琶好玩,姐姐,我琵琶已经弹的很好了,你吹笛与我伴奏可好”
德亨话未说完,四福晋就捂着肚子变了脸色,道:“你们去外院弹,可别叫我听见了。”
德亨:
说好的咱们母慈子孝呢?
弘晖和卓克陀达都笑弯了腰,卓克陀达捂着肚子半倚靠在哈宜呼身上,点着德亨大喘气道:“可、可别说弹琵琶了,哎哟,我还是、教你吹笛子吧”
德亨哼哼:“吹笛子就吹笛子,我觉着我琵琶弹的很好的”
等晚上做佛事的时候,胤禛只是用眼睛警告了德亨一下,没有说什么,就算是放过了他。
等做完佛事回到三到斋,关上门,上了锁,让人都下去后,弘晖才道:“我知道你没有三分把握是不会开口的,说罢,你要怎么做?”
德亨搓着手嘿嘿笑道:“还是你知我,我心里的确已经有了想法了,就差验证了。”
弘晖也小小兴奋了起来,这种偷偷搞事的刺激感,真是让人着迷。
弘晖小声问道:“需要什么?我找人去弄。”
德亨去看小福,小福笑道:“蜡块和小铜锅我都带来了,那些木架子也没都带走,就在小院里。”
德亨笑道:“有蜡块和小铜锅就行了,咱们今晚就先试试。”
弘晖疑惑:“只要蜡块和铜锅?这么简单?”
德亨:“我只能想的到简单的啊。”
为了不惹人注意,小福在两人房间窗子上挂了三四层青色布料的帘子,从外头看,就好像屋内已经熄灯了一般。
融上蜡,德亨挑了一张容易透墨的宣纸,然后捡了一只大毛笔,将蜡液刷到了宣纸表面。
刷上一层,干涸之后再刷一层,觉着差不多了,然后拿出羽毛笔,开始在蜡层上面写字。
羽毛笔头是坚硬的,写出来的字,相比于毛笔字,自然是要小很多的。
德亨写了一首《硕鼠》,写完之后,吹掉蜡屑,再抽出一张宣纸,将写好了字的蜡纸放在宣纸之上,然后用毛笔沾饱了墨水,往有字的地方刷。
弘晖和小福目光灼灼的盯着墨水看,陶牛牛德寿一个在门口一个在窗口望风。
德亨:“一、二、三”
数了十下,德亨拿开了蜡纸。
“哇哦!”
弘晖惊呼出声,小福也张大了嘴巴,跟看神迹一般看着白色宣纸上印上的墨字,正是一首《硕鼠》。
弘晖指着这张宣纸激动问道:“德亨,这就是这是不是就是印刷?”
德亨点头,道:“我想到的就是这个。既然颜料能在布料上印出花样,没道理墨水不能在纸上印出字来,只是,你看这字墨,有的浓厚,有的浅淡”
其实道理很简单,蜡有阻碍颜料渗透的作用,将蜡纸上的蜡用笔尖剐蹭掉,露出底下的宣纸,涂上墨水,被剐蹭掉蜡的那处宣纸就会浸染了墨水,墨水足够多,就会继续向下渗透,然后印在底下的宣纸上。
这就是蜡印了。
跟在布料上蜡染花色是一样的道理。
但可能是用的墨水不足,或者写字某些笔画力道不足,有些蜡没有剐蹭干净,所以最后印出来的字,就浓淡不均,有些字甚至只有一个模样,让陌生人看,估计是难以辨认的。
弘晖兴奋的在原地跳了两下,顾不得因为在封闭房间里烧炭火热出来的细汗,他压抑着心中的鼓噪道:“这算什么,咱们有的是能工巧匠,关键是这巧思!这法子这么简单,怎么就没有人想出来呢?他们也太蠢了!”
德亨:
掌握这种蜡染工艺的不是胤禛以为的那些下九流奴才就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他们不是受统治阶层的剥削奴役就是受生活所迫连书本都见不到,怎么会有人想到用这种法子油印书本呢?
而能读得起书做的上官的这些人,有活字印刷术在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去寻找新的印刷术的。
而且,垄断是一种默认的陈规。
对知识的垄断,只要是读书人,就都在下意识的做,少了同窗做竞争对手,他们就有更多上进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但要说这些读书人蠢,那是真不蠢。
德亨用这蜡纸印了十多张一模一样的《硕鼠》出来,这蜡纸差不多就报废了。
弘晖也学着自己做了一张蜡纸,用羽毛笔在上面写了一首《七月》。
弘晖字写的大,蜡刷的足,所以他的《七月》要比德亨的《硕鼠》多出来几张,字墨也匀称许多。
两人正刷墨刷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外头有了动静传来:
“弘晖阿哥,德亨阿哥,您睡了吗?贝勒爷来看您了”
小福面色一变,慌里慌张的就要去藏融蜡的铜锅,差点烫着她,好在被德亨给拦了一下,没让她用手去碰到那热烫的铜锅。
弘晖也紧张的不行,原本因为兴奋脸上泛起来的红晕都消退了下去,德亨忙安抚道:“既然贝勒爷已经知道了,咱们也就不用遮掩了,而且,早晚要跟他说的。”
弘晖也镇定了心神,握紧了刚印出来的纸张。
他长到这么大,鲜少、可以说几乎没有这么“不乖”的时候,所以乍一被抓,弘晖心中涌现出巨大的恐慌:
阿玛不会对我失望了吧?
德亨让陶牛牛打开了门,放胤禛和苏培盛进来。
三到斋中其他伺候的奴才鱼贯进入这个闷热的房间,点上了蜡烛,将两位“调皮捣蛋”的小主子给映照的清晰无比。
伺候的德寿、小福和陶牛牛都低头跪在地上请罪。
弘晖面色些许惶恐,嗫嗫开口:“阿玛”
德亨上前一步先道:“这是我的主意,跟弘晖无关。”
胤禛冷笑一声:“当然是你的主意,爷的儿子什么样,爷还是知道的。”
德亨:
德亨被噎了一下,也不气馁,将他和弘晖手里的宣纸都拿给胤禛看,道:“儿子这回没有玩物丧志,是在做正经事。”
胤禛接过宣纸,嘴上道:“哪家好人做正经事的时候是闭窗锁门鬼鬼祟祟的躲在屋子里做的?”
德亨:
德亨十分憋闷道:“就算再鬼祟,还不是逃不过阿玛您的法眼,阿玛真是明察秋毫,儿子的事儿都瞒不过您。”
哼,以为只有你会噎人啊,小爷也会。
呵,这小子倒反天罡,还敢顶嘴了?
不过,配上小孩儿这郁闷的小表情,这话反倒是愉悦到了胤禛,正要再刻薄两句狠的,眼皮子一耷一撩间,“咦”了一声,仔细看起了手里的纸张来。
苏培盛就在边上,见胤禛这样惊讶,也是看了一眼,这一眼,不由说出了胤禛的心里话:“居然一模一样。”
“两位阿哥,您两位躲在房里印书呢?”
胤禛面色凝重道:“刻字印刷没那么简单容易,且你看这字又细又小,不像是刻了泥坯活字印出来的。”
他们也没印刷的家伙式。
胤禛抬头看着两个孩子,这回德亨退了一步,碰了碰弘晖的手,弘晖吸口气,道:“回阿玛,儿子是用蜡和墨水印的。”
胤禛顿时将他下晌收到的消息联系起来了:德亨阿哥从国公府叫了人来,给他演示蜡染布料。
胤禛:“带为父去看看。”
弘晖见胤禛面色并无生气的模样,心便大大的放了下来,说话都轻快了:“阿玛,您这边请。”
胤禛跟着来到临时作为工作间的书房,一踏进来就先皱了眉头:“开窗,散散火气。”
这大夏天的,关着窗烧着炭火,这两个孩子怎么想的?
哦,这是偷偷摸摸的,怕被人发现呢,哼!
弘晖亲手给胤禛演示了一遍这种蜡纸印刷术,简单的就跟玩耍一样,看的胤禛一愣一愣的。
胤禛没有丝毫怀疑这蜡印有什么难以理解或者从一个孩子手中弄出来有什么出格之处,因为太简单了,也太寻常了,只是没有人往这边想而已。
你想到了,就得到了。
而这种奇思妙想,放在别人身上是难得可贵,放在德亨身上,就寻常了。
只是一个蜡印而已,跟风扇和羊毛比起来,并不够出彩,只能说,配得上他的聪慧。
最后,胤禛捏着羽毛笔,亲手在蜡纸上写了“为人贵诚”这四个字,亲手刷了墨,分别印了两张出来。
比对着这两张纸,胤禛客观评价道:“印法简单,但印出来的质量参差不齐,”用手指抹了一下,摩挲着手上的湿润,继续道,“这是上好的生宣纸,若是用寻常纸张印,可能会有模糊刮擦之隐患”
德亨听的心中直咂舌,这位四爷务实真不是说说的,人家是真的做事一丝不苟,心思缜密无间,隐患和毛病都提前提出来,这样做的时候,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最后,胤禛将这一套都给收走,包括他们印出来的那些《硕鼠》和《七月》,将自己的那两张“为人贵诚”留给了两个孩子。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都恭敬的将这张纸收起来。
送胤禛离开,弘晖和德亨都觉着他们躲过了一劫,只是,洗漱的时候弘晖奇怪问德亨:“一般入夜之后,各院上锁,不再走动,阿玛怎么突然来咱们院子了?”
德亨倒是理解,四大爷心眼子跟筛子一样多,做佛事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受到训斥,就觉着有些不正常,入夜之后突然来查岗,倒是让德亨的心给放到肚子里去了。
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既视感。
德亨:“贝勒爷眼明心亮,他估计猜到了咱们不会乖乖放弃吧。”
弘晖还是觉着不对,道:“这种夜里突然上门查看有失君子之风,阿玛不会做这样的事儿了,而且,今晚咱们确实没有好好睡觉,但若是没做什么,照常睡觉了呢?这样阿玛来敲门,结果什么都没发现,这这岂不是有损一家之主的威名?”
说到这里,德亨也觉着有些不对了。
他们是在关门上锁之后才开始做事的,小福还特地糊了好几层窗帘,外头的人如果不能确定他们内里的人在做什么的话,以胤禛谨慎的性子,他是不会来敲儿子的门的,有小题大做且疑心儿子的嫌疑。
弘晖是嫡长子,不是贼寇,胤禛犯不着这么做。
那就是胤禛得到了可靠的消息:他和弘晖在自己房间里偷偷搞事情。
只有确切的掌握了这个消息,胤禛才会真的来敲门。
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小院里,有内奸!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没想到吧,是油印哦就是小时候做的那种油印试卷,现在的小朋友们可能没见过,但作者是农村孩子,乡村学校图方便便宜,老师自己出了题,再自己印了这种试卷给学生们做,小时候,作者可是深受这种油印试卷的折磨呢嘻嘻
第 94 章
德亨和弘晖意识到小院里有内奸, 俱都没有吭声。
弘晖觉着是自己的奴才忠心出了问题,这让他愤怒同时又十分羞愧,觉着是自己这个主子辖制不住奴才, 十分的丢脸。
德亨倒是觉着寻常。
这个家算起来,只有胤禛才是真正的主子,包括四福晋和嫡长子弘晖在内,真说起来, 都是他的奴才。
以胤禛全然掌控以及多疑的性子,他在各个院子里安插自己的眼线实在是太正常了。
或者说,各大院子里的每一个奴仆,都有责任和义务向他这个唯一的主子汇报各院里的实际情况,这样论起来,都不算安插,只能算正常部署和日常工作。
也或者说,这是胤禛管理自己府邸的方式和做事风格。
德亨觉着无所谓啦, 他行得正坐得直, 事无不能对人言,坦坦荡荡, 也不怕人看更不怕人知道,所以,内奸有就有呗,他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怕被人看了去。
但弘晖不,他觉着自己受了背叛, 务必要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揪出来。
但是, 这个揪, 好像并不太容易。
德亨:“首先, 你不能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人效忠的主子是贝勒爷,就算是揪出来了,他也没错,反倒是让贝勒爷心里不快。”
弘晖黑着脸:“这个我知道。”
德亨点头,再道:“其次,不能看谁都是贼,闹得人心惶惶,寒了这院子里其他做事人的心。若真弄成这样,那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不值当。”
弘晖严肃点头:“你说的是。”
德亨:“第三,这个人一定不是咱们最亲近的人,你身边的德寿、苏小柳、卢三用,我身边的小福和牛牛,都不在怀疑之列。”
弘晖不解:“小幅和牛牛可以理解,但我身边的这三个怎么都不能怀疑了?按说,他们熟悉我的一言一行,才是最有可能告密背叛的吧?”
德亨摇头道:“正是因为他们是你最亲密最熟悉你的人,你才要对他们报以最高的信任,你现在要是怀疑他们,那以后要怎么办?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就算再换人,换来的就都是忠心的吗?”
弘晖不乐,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正是这三人之一,此时德亨让他不要怀疑这三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将他说服的。
弘晖:“要真是他们怎么办?”
德亨:“要真是他们,就更要做出全然信任的姿态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他们是感怀你的信任,还是铁石心肠狼心狗肺继续泄密。哼,你可是这府里的大阿哥,居然有这么一个狼崽子在你身边,贝勒爷晚上还能睡得着觉吗?”
老子通过放人掌握儿子的一举一动是一回事,若是儿子身边被狼窥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要不古今中外做间谍的都不得好死呢,你在使手段的同时,正主子就看着呢,德亨不认为胤禛会容忍儿子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还全然获取了儿子的信任。
弘晖转了转眼珠子,笑了,指着德亨道:“好哇,你这是阳谋啊。”
德亨也笑道:“咱们每天还要读书习武,有那时间我更想好好休息,找那什么内奸多没意思。再者,额娘就要临盆了,咱们不能让她操心,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耗费心神在咱们这边的,这对她和小宝宝都不好。”
说到四福晋,弘晖这才点头道:“那就先放着好了,咱们现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等额娘生了再说。”
德亨自是应下。
虽说暂时先放着不管,但接下来几天,弘晖简直看谁都不正常,都觉着这个人有可能是内奸。
德亨却猜,那个告密者暂时是蛰伏状态,没有继续朝外传递消息。
因为接下来近一个月,胤禛都是早出晚归的忙碌状态。
德亨以为他会很快就能看到用新的印刷术印刷出来的书本,但自从胤禛将东西拿走之后,就再其他无声息传来了。
德亨有一次问胤禛有没有找到改善字墨不均的方法,胤禛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让他专注读书,不要整日想一些有的没的。
德亨:
说好的务实呢?
你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什么意思?
正在德亨疑惑的时候,四福晋发动了。
弘晖、德亨和卓克陀达三个都被府卫和奴才们困在前院不让接近产房,已经派了人去找胤禛去了,但德亨知道,就算胤禛回府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生孩子这种事,靠的还得是产婆和太医。
太医只能坐在产房外头观望,真正要靠的是产婆。
这个太医还是德亨提醒弘晖现从太医院给请来的。
后来德亨听说,四福晋是半夜开始阵痛的,也已经报了胤禛知道,但胤禛这一天早晨仍旧照常出府当差去了。
四福晋早上六七点钟开始发动,弘晖派了人去找人禀报,直到下晌四点多钟将孩子生下来,德亨都没有见到胤禛的身影。
这一天,胤禛照常是天快黑才回府的。
德亨不知道他在外头忙多么重要的事情,连嫡妻生孩子都不闻不问照常上班,他难道都不会担心的吗?
是他特别能忍,还是这个时代的男性都是这样的,认为妻子生孩子他们可以泰然自若,不需要牵动半分心神?
唐痘爷随驾去热河了,给四福晋看诊的是另一个擅长妇幼的太医。
而这个太医,是德亨硬给四福晋和小宝宝请来的。
产婆说四福晋生的很顺利,接下来安生坐月子就行了,胤禛听了,看过女儿,隔着窗子跟四福晋说了要她好好坐月子的话,然后就走了。
四福晋生产顺利,母女皆安,弘晖去西山寺替四福晋跪经还愿去了,他带走了两个内侍,留下德寿替他在额娘身边尽孝。
德亨跟在胤禛身边出了内院,问道:“不找位太医来看看吗?”
胤禛皱眉:“没痛没灾的,看什么太医?你字写完了吗?书背完了吗?鲁师傅说你最近练武有懈怠,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德亨:
德亨没有如以前那样习惯性的回嘴两句,他乖乖答应下来一定会练好字、背好书,听鲁师傅的话好好练武,回头就让德寿拿了贝勒府和国公府的帖子去太医院请擅长妇幼的太医来给四福晋和小妞妞看诊。
小妞妞才出生,还没有名字,大家就都妞妞妞妞的先叫着了。
德寿今年已经满十二岁虚岁十三了,是他和弘晖这些主仆当中年龄最大身份也最高的人,让他去请太医,更有说服力。
德亨不想用府里的人,是不想惊动胤禛那边先斩后奏的意思。等太医都请过来了,难道胤禛会再将人给送回去吗?
至于受罚,德亨撇嘴,除了打手板拍屁股抄写书本,胤禛也罚不了他什么了。
德寿看着德亨伸过来的两张帖子,没有去接,而是道:“没有贝勒爷和弘晖小主子的吩咐,奴才不敢自专。”
德亨看着眼前因为开始抽条变的高瘦的少年,慢慢将帖子收回,转而问道:“那是你嫡亲的姑姑,你都不担心她的吗?”
德寿:“奴才不明白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是福晋身体有碍,自有贝勒爷派遣长史拿着府里的帖子去请太医。就算贝勒爷事务繁忙,顾不上福晋,还有弘晖主子做主,弘晖主子是福晋的儿子,难道他会枉顾额娘的身体吗”
“够了!”
德亨愤怒不已。
现在弘晖明明不在府里,他还说这样的话。
德寿话里话外的都是德亨只是个外人,难道他这个外人看得到的,四福晋最亲近的胤禛和弘晖都看不到吗?
他们都没去请太医,你偏偏去,你是不是多事啊?!
这府里轮得到你多事吗!
德寿被吼的愣了一下,继而涨红了脸,隐忍道:“德亨阿哥”
“出去!”德亨命令道。
德寿:“德亨阿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德寿,小爷现在不想看到你,你现在出去。”德亨将怒意隐藏在了冷脸之下,倨傲道。
德寿明显被德亨这幅与以前全然不同的态度给弄懵了,而且,德亨话里十分不客气,他从未见过德亨以前对哪个奴才颐指气使过。
德亨向来十分和气、十分体下、十分得奴才奴婢们喜欢。
这府里的每一个奴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对他宠爱有加。
真正的得人心。
难言的屈辱正要抬头的时候,一个拳头猛然挥了过来,他正要抬臂格挡,小腿骨突然一痛,让他不由自主的跪了下里,他张口欲吼,嘴刚张开就被塞了团东西进来,接着自己手臂就被后扭着绑了起来。
“呜呜呜”德寿扭动取来。
陶牛牛在他的身后手腕上系了个死结,然后绕到他身前,在他喷火愤怒的视线下拍了拍他的脸,笑嘻嘻道:“德寿少爷,你冒犯我家主子,咱们不跟你计较,谁让你是福晋的亲侄子呢?但也不能让你碍事儿,你先委屈委屈啊,等弘晖阿哥回府了,咱们一定将你全须全尾的放出来。”
说罢,将他拖进了靠墙建的一个低矮房间内,对里面的两个丫鬟笑道:“两位姐姐受惊了,这是银子,还请两位姐姐照顾好德寿少爷,务必不要让他吃苦。”
陶牛牛从靴子筒里掏出两张银票,一人一张塞到了两个丫鬟手里。
一个丫鬟忙道:“陶小哥放心,咱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另一个丫鬟也点头,将德寿按放在一张凳子上坐好,而不是跌在地上。
陶牛牛道了声:“有劳。”
然后去找德亨。
德亨原本要让陶牛牛去请人的,但小福匆匆忙忙的赶来了。
小福被德亨留在了四福晋的正院听用,其实就是看着正院这边给德亨传消息,她正看乳母给小妞妞喂奶呢,突然一个小丫鬟来给她报信,说德亨阿哥将德寿少爷给罚了。
小福顾不得小妞妞这边,连忙跟着小丫鬟来找德亨了。
小福问明白始末,道:“还是我去吧,你身边不能空了人。”
德亨还在犹豫,小福道:“我骑马去,赵香艾在太医院当值,让他给介绍给太医来也容易。”
德亨一想也是,于是就将帖子交给小福,让小福请了太医来。
经过这么一遭,德亨主动去找胤禛承认错误,结果,胤禛又出府去了,还带走了长史哈图尔。
不过,高无庸在,高无庸是贝勒府内府管事,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随胤禛出府的。
德亨试探着道:“高谙达,您看,我得罪了德寿少爷,等贝勒爷回府,会不会生气?”
高无庸躬着腰,用眼皮子撩了眼前的小孩儿一下,和稀泥道:“如今这府里就您一个主子,自是您想怎样,就怎样。”
呵,说了跟没说一样。
谁不知道德亨什么身份啊,至于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吗?
德亨见高无庸如此,拿不准他的态度,就道:“等会太医来了,还要高谙达随我陪座。”
高无庸:“听阿哥的吩咐。”
这个时候,德亨也没心思读书了,他带着高无庸来到后院,在院门口遇上了卓克陀达。
四福晋已经平安生产完,卓克陀达在忙向各府送帖子报喜的事儿,她听到德亨处置了德寿的消息之后,心下不放心,就扔下手头的活过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儿。
德亨将事情经过跟卓克陀达说了一遍,又细声解释道:“阿玛和弘晖不在家,我怕他生事儿,就暂时将他绑了,姐姐不放心可以去看看他。”
卓克陀达对“德寿只是没有听德亨的话拿着帖子去请太医德亨就将人给绑了”这件事不置可否,先别说德亨请太医这事儿办的应不应该,有没有道理,事情的关键在于德寿作为“奴才”,没有听德亨这个“主子”的话,而不在于德亨下的是不是乱命。
卓克陀达无所谓道:“我去看他做什么,要紧的是嫡额娘这边,弟弟,你老实与我说,你做什么一定要请太医?是不是嫡额娘”
德亨无奈道:“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不放心,额娘生小妹妹出了好多血,难道不应该请个太医来看看吗?”
卓克陀达犹豫:“可是,阿玛”
这个时候德亨不想听到胤禛,就光棍道:“反正我已经让小福去太医院请太医去了,说不定现在人已经在路上了,总不能再让人回去吧?”
卓克陀达妥协道:“好吧,我陪你一起。”
此时,德亨瞧见李侧福晋带着一众小格格们来正院给四福晋请安来了,德亨跟卓克陀达道:“姐姐且忙自己的那摊子去吧,而且,如今额娘身体虚弱,不宜动弹见客,姐姐去跟庶母们说说,要她们且先等等,不如待得额娘身子大好了,再来请安?”
卓克陀达也看到李侧福晋她们了,笑道:“知道了,额娘那边我去说,太医这边就交给你了。”
德亨:“姐姐放心。”
卓克陀达带着丫鬟仆妇们迎着李侧福晋她们而去,德亨带着高无庸进了内院。
内院里静悄悄的,德亨问一个刚好从内室出来的老嬷嬷道:“额娘睡了吗?”
“是德亨来了吗?”内室传来四福晋虚弱的声音。
德亨忙应声道:“是,儿子来看额娘来了,额娘没睡着吗?身上感觉可还好?还疼吗?”
内室传来此起彼伏的轻笑声。
德亨隔着一道屏风和四福晋说话。
四福晋轻声笑道:“白日里睡的太多了,觉浅的很,你一来我就知道了,身上已经不疼了,我儿无需担忧。”
德亨:“我已经写信将额娘的身体状况给弘晖送去了,额娘不用担心弘晖那边。对了,额娘,儿子不放心您和小妹妹,让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去了,儿子让嬷嬷们准备一下,等会让太医给您看诊好不好?”
四福晋讶异道:“你这孩子,产婆和太医不是都说没事儿吗?怎么又请太医来了?”
生的时候太医在外头坐镇,也是这孩子给请的,四福晋已经知道了。
德亨听她话语和语气,似乎还不知道他绑了德寿的事情。
德亨就在屏风的另一侧撒娇道:“儿子不放心嘛,额娘,太医已经在路上了,就让看看呗?”
四福晋些许无奈道:“好吧,总不能慢待了。”
德亨忙道:“额娘放心,红封和茶点已经备下了,定不会慢待了太医的。”
这年头女性看太医十分的不容易,四福晋才生产完不久,看太医之前,要换衣换被褥,现在是八月初,天还热着呢,总不能一身气味的让太医看诊吧?
她又不是换不起,体面还是要的。
内室嬷嬷们伺候四福晋,外间正堂,德亨站在日常四福晋理事的上手座位前头,看着面前的大丫鬟一春和二夏,语气轻松面色如常闲话家常一般问道:“你们知道了吧?”
垂手低头站在对面的一春和二夏相互对视一眼,回道:“奴婢不知阿哥在说什么?”
德亨微笑:“我知道,后院的事儿,都瞒不过你们的眼睛。我的意思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刚才姐姐已经知道了,以后也自有我和弘晖料理,额娘刚生产完,这会子身子还虚弱着,万事都要以她将养生息为要,姐姐们可明白?”
一春、二夏低头垂眸应道:“阿哥的话,咱们记下了。”
德亨再道:“姐姐们都是额娘身边得用的人儿,孰轻孰重,姐姐们心中自有分断。行了,姐姐们去给太医准备红封和茶点吧。我去看看小妞妞儿。”
德亨去了偏殿看小妞妞去了,留下一春和二夏面面相觑。
二夏叹道:“这位主儿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孰轻孰重,咱们心里得分清了,还是等福晋养好身子再说吧,真不算什么大事儿。”
一春也叹道:“真是个拿事儿的主子,刚才在他面前我都不敢很说话。”
二夏:“你这话说的,人家生来就是主子”
太医来后,德亨和高无庸在旁陪诊,听太医仔细说了四福晋的脉象,又亲眼看到太医检查了四福晋刚换下来的衣裳被褥,他想从太医面色上看出些什么,但可惜,这位太医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淡然面孔,根本看不出好与坏。
一直等太医开完药方,德亨忍不住问道:“刑太医,我额娘的身体怎么样?”
刑太医:“恶露有异,恐有生发之势”
德亨急道:“您说人话!”又察觉不妥,缓和了声音求道:“太医,您说两句我能听懂的,是不是额娘身体有什么不妥之处?”
刑太医对德亨的态度倒是处之泰然,似德亨这样的医患家属他见过不知道有多少,此时就用大白话说到:“现在天气热,福晋产后调理需要更留心,避免引发更严重的产褥热”
听到产褥热,伺候四福晋的嬷嬷仆妇们都明显的恐慌起来,一个嬷嬷道:“咱们伺候福晋不敢有丝毫怠慢,怎会怎会”
刑太医耐心解释道:“老夫查看过福晋换下来的衣裳,配合脉象,只是诊出有些许发病的征兆,现如今发现及时,让福晋按方吃药即可,你们尽心伺候,无需恐慌。”
安抚好伺候的嬷嬷仆妇们,德亨对刑太医一揖到地,谢他给四福晋看诊。
刑太医以为德亨是四福晋的亲儿子,是这府上嫡亲的阿哥,不敢受他的礼,回了一礼,又笑道:“也是贝勒爷和阿哥有心,多少人家以为产妇生产顺利,就以为好好坐月子就无事了,殊不知,产后三天至五天,尤其是夏天,最易引发产褥热”
刑太医说了很多产后预防产褥热等妇科疾病的小妙招,德亨在旁捧茶让点心,让刑太医多说一些,很有将他的毕生绝学都掏空的架势。
要不是刑太医还要回太医院记档、当值,德亨是一定要留他用席面的。
要不是刑太医见四贝勒那边始终没有派人来传话,意识到家中可能只有德亨一个小阿哥主事,他说不得就要在贝勒府用完席面再走了。
即便如此,刑太医走的时候,也是车马奴仆相送,车上载了上好的茶叶点心缎子皮毛笔墨纸砚等礼物,袖口里塞了三个上上等的红封,一个贝勒爷和四福晋正院的,一个大阿哥院的,一个大格格院的。
摸着三个荷包内装着的银票和金丝,啧,顶的上他三年俸禄了。
给勋贵人家看病赏赐是丰厚,但一个弄不好,丢了前程丢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唉,太医不好当啊
【作者有话说】
啊,今天踩着点儿更完了呢,在古代,女性夏天生产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细菌极度活跃,非常容易伤口感染发炎,并不是作者为了剧情故意编纂或者故意引发冲突哦,去年纳喇氏生小萨萨的时候德亨就在家中,全程都是有太医候着不说,产后更是一天或者隔天一诊,所以他对四福晋产后居然没有太医来看诊很不理解,他心里不放心,所以才坚持要找太医来的,不是他小题大做,也不是作者故意给男主降智让他莽撞行事,就是为了让他和德寿起冲突哦。
说白了,德亨跟那个时代的所有男性和女性都有思想上的冲突,这是不可避免的。
第 95 章
弘晖的三到斋前面的两进院落就是胤禛的前院书房, 一个月中,几乎每一个白天,以及大部分夜晚, 胤禛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个两进小院前院堂室叫做清晖室,后院寝房叫做赏心斋。
夜色空朗,繁星闪烁,一弯月牙悬挂高空, 清泠泠的洒照人世间。
清晖室里,德亨德寿两个跪在地砖上,德寿的手还反锁绑着,别人要给他解开他还不乐意,嘴里塞着的东西倒是让取下来了。
上首,胤禛半合着眼,听高无庸将今日之事一件一件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他,等高无庸说完, 胤禛睁开了眼睛。
胤禛轻叹一口气, 起身,来到德寿面前, 半弯下腰,握着德寿的手臂将他给“拽”了起来,当然,胤禛只是使了一个向上的力道,德寿自己顺着这个力道自己站了起来。
胤禛面色和煦,他拍了拍德寿的肩膀, 道:“今日, 让你受委屈了。”
只一句话, 德寿就泣不成声, 似是将他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都要通过泪水给发泄出来一样。
胤禛不动声色,道:“来,爷给你将这绳子解了。”
顺着胤禛拨动他手臂的力道,德寿抽噎着半转了身体,让胤禛好给他解绑,但是吧,陶牛牛不可能随身携带多么长的麻绳,只有一截,为了结实,自然是绑的又紧又密,而且,他当时打的是死结。
所以,好半天,胤禛都无从下手。
胤禛:“拿爷的刀来。”
苏培盛忙取出一把匕首递上去,胤禛抽出锋利无匹的匕首,将勒绑着德寿手腕的绳子给割断。
德寿躬身感激涕零道谢:“谢贝勒爷给奴才松绑,奴才感激不尽。”
胤禛将匕首递还给苏培盛,再次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你的忠心,爷是知道的,你服侍弘晖很尽心,爷也知道,爷都看在眼中,也记在心里呢。”
德寿激动的快要嚎啕大哭了:“贝勒爷”
胤禛似乎是想替他擦一擦眼泪,但抬起来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他的肩膀上,安抚道:“你还是太年轻了,以后你遇到的事情,比今日还要棘手数倍,难道每次都要哭上一哭吗?”
德寿立即用袖子抹干脸上的鼻涕泪水,保证道:“奴才以后定竭尽全力当差,遇事不会再哭鼻子。”
胤禛:“好,是个有前途的好少年。明日是妞妞的洗三礼,你母等都要来贝勒府观礼参宴,弘晖不在,她们还要你尽心招待,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可不要落了我贝勒府的脸面。”
德寿被“委以重任”,顿时豪情万丈,单膝跪下领差事,激动道:“定不负贝勒爷重望。”
胤禛一手背后一手在前摩挲着大拇指上的蓝田玉扳指,点头,道:“好,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先回去吧。”
德寿起身,视线左移,放在那个自始至终跪在地砖上的背影上,可惜,他只能看到这个背影蔫蔫的后脑勺,在听到他的委任之后,既没有嫉妒的回头看他,更没有不平的出声阻断,似乎他身旁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那个叫德亨的,彻底无视了他。
就跟兜头泼了一盆温水一般,这让德寿心里的激动也没那么强烈了,他想示威想将自己的得意展示给对方看,结果扑了个空,实在是,有些没意思的紧。
德寿紧了紧拳头,见四贝勒眼睛还在目露赞赏的看着他,德寿也不好再继续说些‘小人之语’这等不君子行为,惹贝勒爷不快,便转身离开了。
从德寿的背影上收回视线,胤禛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道:“起来吧,不嫌地上硬啊?”
德亨看着胤禛,悴度着他的态度,没有起来,问道:“您不罚我吗?”
胤禛无可无不可道:“你又没做错,爷罚你做什么。”
嘿,胤禛已经说了他没错了,那就可以起来了。
德亨依言站起来,胤禛奇怪问道:“你是怎么想着给福晋请太医的?”
德亨随口道:“去年我额娘六月份生了萨萨,生产和坐月子时候都是隔天一次太医诊脉的,额娘生产后居然没有请太医,您和弘晖都不在,我也是额娘的儿子,就让人去太医院请去了。”
故意隐去了他一开始让德寿去请太医就是抱着先斩后奏的心思的事实。
都是事后了,自然是往好里面说了,至于那些不好的,就都随风而逝吧。
德亨话里的前一个额娘是纳喇氏,后一个额娘是四福晋,胤禛倒是听的分明。
胤禛不以为然哧声道:“婆婆妈妈,就你事儿多。”
德亨皱眉:“刑太医确实诊出了不妥来,可见产后请太医看诊还是很有必要的。”
胤禛:“要是没诊出来呢?就今日你这行径,爷现在就该罚你个大的。”
德亨:“您不是没罚我吗?”
胤禛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还觉着自己没错呢?德寿的阿玛是皇上跟前的一等侍卫,你绑了他的儿子,明日那拉夫人们都来贝勒府参宴,他要是在她们面前告你一状,你待如何?”
德亨语塞,当时他被德寿说那样的话怒气冲昏了头脑,默认了陶牛牛上前绑了德寿,现在经过胤禛的提醒,他才想起来,明天是洗三,福晋的娘家人是都要来参加洗三礼的。
而刚才,胤禛破天荒的那样“礼遇”德寿,就是在给他善后。
而且,德亨听胤禛前面那句问话,就知道胤禛是认为自己错了,但因为四福晋确实诊出了不妥,算是有功,所以他才没罚自己,但并不代表自己没犯错。
但关键是,除了愤怒之下绑了德寿这件事不应该之外,德亨并没有觉着自己犯了错。
德亨:“儿子有错,儿子不应该绑了德寿少爷。”
胤禛:“糊涂。”
短短两个字,却是让德亨更不明白了。
胤禛见他面露茫然不解之色,就吩咐道:“苏培盛,你跟他说说,他糊涂在哪里。”
苏培盛躬身跟德亨解释道:“德亨阿哥,爷的意思,并不是您绑德寿少爷这件事儿做错了,而是您处理德寿少爷的手法错了。”
德亨:“啊?”
苏培盛继续解释道:“您是这府里的正经阿哥”
“哼,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胤禛捧着盏清水闲闲啜饮道。
正在说话的苏培盛被这突如其来的插话给噎了一下,德亨嘿嘿笑了一声,上前给苏培盛抚顺胸口,笑道:“苏谙达,您继续,您继续。”
德亨对有事的时候叫胤禛“阿玛”,无事的时候就叫“贝勒爷”这件事转换十分自然,胤禛又不是他的真阿玛,他跟着弘晖叫一句,只是表示自己的亲近和敬重,并不代表,在他心里,胤禛就是他的真父亲了。
这里面的差别,估计胤禛也看出来了,所以听见苏培盛说德亨是贝勒府“正经阿哥”,胤禛不免开口刺上一句。
苏培盛用眼尾扫了眼垂眸啜饮得胤禛一眼,继续道:“您身份尊贵,今日咱们爷和大阿哥都不在府里,您就是这府里唯一的主子,这府里的奴才您可随意调用,有那不听话的,您无需动手,只指派那些听话的,将他看住就行了,实在无需绑了,伤了您宽和的名声儿。”
啊?
这样操作,好吗?
苏培盛的话德亨听明白了。
苏培盛的意思是说,今日德亨处置德寿的这个行为,本身是没有任何错的。
错的是他使用的手段太过暴力,或者说,太不文雅了,跟他以往“宽以待人”的行事作风不搭。
苏培盛认为,德亨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先表面上和德寿虚与委蛇,毕竟他是四福晋的亲侄子,就是看在四福晋的面子上,德亨也要跟德寿维持表面的和平。
但背地里,德亨可以吩咐府里其他听他话的奴才将德寿给“限制”住,最终得到德亨想要的、不让他乱事的目的。
至于这个限制的手段和方法,那就都是底下奴才的“自专”,跟他这个下令的主子就没关系了。
就算在这个限制的过程中德寿受到了什么伤害,那也都是底下的奴才的错,而他这个“正经阿哥”,还是雪白无辜的。
这才是这个时代主子御下的寻常方法,像德亨今日这样亲自动手的,太
太不高贵了。
虚伪!
德亨很想给这么一个评价,但是他也知道,胤禛这是在好心教他如何御下,他既处于这个时代,就得按这个时代的规则行事,他不能不受教,不识好歹。
于是,德亨低头认错道:“是,儿子的确做的不对,没有考虑到额娘的立场,请阿玛责罚。”
说罢,乖乖伸出左手来,意思是让胤禛打他手掌心做惩罚。
唉,他这样乖,德亨都已经习惯了。
胤禛“嗯”了一声,空出一只手来,在他伸出来的手掌心上轻轻拍了三下,然后就将手收了回去。
就这样?
胤禛给了他一眼:你还想扒了裤子让爷拍你屁股吗?
德亨立即将手掌收回,嘿嘿笑道:“谢阿玛赏。阿玛还有什么要吩咐儿子的吗?”
胤禛显而易见的放松,他面色和缓,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道:“没有了,你道安吧。”
德亨躬身道安:“阿玛好梦,儿子这就退下了。”
胤禛:“嗯。”
德亨转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见今晚胤禛心情还不错,就壮着胆子转过身来,走到胤禛面前,晃了晃他的膝盖,带着些许撒娇的语气软软道:“阿玛,儿子还有一事不解,想要阿玛您给儿子解惑。”
胤禛用眼皮子撩了他一眼,懒懒道:“说。”
德亨斟酌道:“儿子不解,蜡印已经给出去了,阿玛为何避而不谈呢?可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吗?阿玛要是觉着这不是儿子应该知道的,儿子就不问了。”
胤禛沉吟半晌,正当德亨心下打鼓,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就听胤禛叹息道:“这蜡印毕竟出自你手,是该跟你说一声结果。
为父将那蜡印之法交至武英殿刻印处,武英殿的工匠们倒是做了一些可用的模具出来,也重新调了更便于印刷的油墨,但是印出来的书纸污糟不堪,是万万不能订正成书本给天下读书人读的,便放下了。”
“地方上又有堤坝决堤,河道总督请奏要粮要饷修筑堤坝最近为父忙银子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你那蜡印就给放下了。”
德亨忙上前给胤禛捏胳膊伺候,嘴上动情道:“阿玛当差辛苦了。”
胤禛享受着半路便宜儿子的伺候,怅然道:“要是这辛苦能换来银子倒也值当算了,跟你个毛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还能给爷变出五万两银子不成?呵。”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道:“阿玛,儿子对那用油蜡印刷字纸有不同的看法,您可愿听儿子说一说?”
胤禛是知道德亨的灵慧的,一些不起眼的东西看在他眼中,往往有不同寻常的气象,羊毛是这样,烂泥一般的羊毛脂泥也是这样。
所以,胤禛洗耳恭听道:“你且说来听听。”
德亨道:“阿玛,武英殿里修书的都是朝野大儒,他们看惯了刻印精美的书本,更视经义要理为圣人之言,唯恐载圣言的纸张不够好,字迹不够端正清晰,自是看不上这粗糙的蜡印纸的。”
胤禛点头,那些个酸儒腐士,虽然表面没有明说,但那不以为意的态度,胤禛可是品的清清楚楚。
胤禛也觉着臊的慌,更觉自己行为冲动了,合该考虑清楚了再将蜡印拿出来的。
德亨继续道:“但圣人立言,是为了教化百姓,不是为了精雕细刻束之庙堂高阁的。”
这话有些意思,胤禛点头,让他继续。
德亨:“儿子浅见,这油蜡印书之法,可用于民间乡野,而不是送入科考学堂。”
胤禛是真的来了兴趣,道:“具体说说。”
德亨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儿子有三点浅见,请阿玛指点”
“一来,可用于圣意下达。据儿子所知,皇上有了新政,或者旨意,会发邸报、或者发圣旨传到各地方都统、巡抚,然后再一级一级的向下传达,但最终,也只是传达到父母衙门中,是传不到百姓们耳中的。而圣意传递的过程,有无数不可预测的变数,打个比方,皇上想从江南征一只老母鸡给太后妈妈熬母鸡汤喝”
一直在旁静静侍立的苏培盛和高无庸都笑了起来,显然德亨这话很有趣儿。
胤禛也笑道:“你这个比方打的很实在,继续往下说,然后呢?”
德亨也笑道:“然后皇上将这个旨意传给两江总督,两江总督觉着只给皇上进一只老母鸡太寒碜了,于是他下令,让巡抚道台从当地征十只老母鸡上来,巡抚道台上的官爷们收到命令后,觉着光进上十只老母鸡太寒碜了,皇上用一只老母鸡孝敬太后妈妈,说不定总督也想用这老母鸡孝敬总督额娘呢?”
苏培盛和高无庸笑的更厉害了,胤禛却是有些笑不出来了。
德亨:“于是,道台老爷就让父母官从民间征一百只老母鸡上来。而实际上,皇上只要一只老母鸡就够了,那这多余出来的九十九只老母鸡,就都成了百姓们的负担。”
“而百姓们会怎么想呢?百姓们只会想,皇上要孝敬太后妈妈就孝敬好了,做什么非要吃他们的老母鸡呢?一百只老母鸡啊,太后妈妈就是一天一只,也得吃三个月呢”
“啪!”胤禛一时没忍住,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原本笑嘻嘻的苏培盛和高无庸顿时噤若寒蝉。
德亨却是继续道:“但若是将皇上的旨意印上一千份、一万份、两万份撒入江南乡里,上面就写上百姓能听懂的大白话:皇上征老母鸡一只给太后妈妈熬汤喝。旨意直接下达到百姓手中,那中间的官员们就蒙蔽不了皇上了。”
胤禛接口道:“而撒给百姓的纸张和文字,自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德亨笑道:“只要能认清字就行了,想来百姓中很少有书法大家的吧?”
几乎是没有好吗。
胤禛笑了起来,点头认可他的这个第一点,道:“二来呢?”
德亨继续道:“二来,皇上曾多次下旨,要民间学政多开学堂,教化乡里,但学政未必不勤政,才智也未必不够多,只是乡里百姓饭都吃不饱,如何还有闲钱去购买书本识字呢?”
“但这油蜡印刷就不同了,并不需要耗费工匠去刻印,也不需要高价的墨去印,只要有蜡和便宜的油墨就行了,而且,活字印刷出来的字至少斗大,而蜡印出来的字又细又小,用载半本论语的纸就能印出一整部论语,这一出一入间,就节省了三倍的纸和墨,这样印出来的书,价钱上自然是无限放低,岂不是利于乡里文教推广?”
这年头的论语是分上下两部的,一部大约五十页,加起来一共一百页。若是缩小了,在纸张上,是会大大缩减的,德亨说是缩减到四分之一,并不是没有可能。
胤禛点头,评论道:“若果真如此,真是大功一件。”
德亨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继续出点子道:“这种便宜又好用的印刷术掌握在咱们手上,至于印刷什么书本放入民间,自也是由咱们说了算的,比如,将皇上的《圣训十六条》大批量印了,免费发放到乡里间,让百姓们人手一本,岂不是真正起到了教化的作用?”
“这可比先生一字一句的磨破嘴皮子的去教便(bian)宜多了。”
胤禛眼睛一亮,继而好笑道:“在戴先生手上吃亏了?”
德亨立即否认道:“哪有!儿子这叫与民‘共沐圣恩’,共、沐、圣、恩,这是大好事,大好事!”
胤禛忍笑道:“是,大好事,你继续,这第三呢?”
德亨继续道:“这第三嘛,我听戴先生说,他以前家贫,买不起书,就要去借书看,但他要看书,别人也要看书,想要借到想看的书,就需等前头那个看完了,他再去借,这等候的间隙,常常让他心焦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既遗憾不能及时看到书,又怕前头那个借书人没有好好爱惜书本,更怕他没有及时归还,或者转手将书借给了别人,其中煎熬,甚是难耐。”
胤禛频频点头,似是能体会到那种想看书却看不到的煎熬似的。
德亨:“如果咱们精进这油蜡印刷技术,将书本印到最好,却是以低于‘美书’的价格去卖,阿玛觉着会有读书人去买吗?”
高无庸小声道:“那不得被那些穷酸儒生给抢疯了。”
德亨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奶凶奶凶的道:“满汉士子,尽入我手矣!”
胤禛忍不住弹了他一个脑瓜嘣,戳穿他道:“你最开始捣鼓这个什么蜡印,就是为了这第三条吧?还有,什么满汉士子,是满汉士子的银子尽入你手吧?”
德亨捂着大脑门嘿嘿的笑,道:“这不重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以后就不愁书看了,用以前买一本书的银子买五本书,这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大好事吗?”
胤禛凉凉道:“你此举与我爱新觉罗皇族有益,于朝廷有益,却是撅了某些人的根基,我怕江南那些掌握印书术的世家大族们会联合起来入京来暗杀你。”
德亨小声哼哼:“那阿玛会保护我吗?”
说完就觉着这话肉麻的紧,让他十分想吐一吐。
但胤禛很吃他这一套,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睥睨道:“到底是我大清的天下,这些读书人再清高,还不是要入我爱新觉罗的朝廷为官做宰,若有不服,正好磨一磨我八旗铁骑的刀。”
就用他们的脖颈子。
德亨缄默了。
胤禛以为吓着他了,就安抚道:“你且放心,爷会护着你的,你就在府中和弘晖好好读书,外头什么风雨都刮不到你的身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德亨摇摇头,表示没有了。
胤禛试一试他雪白的小脸,觉着温度正好,不冷也不热,就温声道:“回去安歇吧,我让高无庸去伺候你。”
德亨没有拒绝,再次道安道:“阿玛好梦,儿子这就走了。”
胤禛:“去吧。”
德亨转身离开了,高无庸挑了一个灯笼,弯腰走在前头为他照明脚下的道路。
胤禛坐在椅子上目送德亨在小福和陶牛牛的陪伴下径直出了院门,良久,才感慨道:“当初请旨要他进府读书,不过是一时意气,觉着叶勤教不好他,白白浪费了这样得天独厚的资质,如今看来,竟是招了一颗福星入府。”
苏培盛躬腰恭维道:“还得是爷和咱们大阿哥是有福之人,才能招来福星降临呢。”
胤禛笑了起来,道:“你倒是说了一句大实话,弘晖能死里逃生,那就是有大福之人,福晋也是,走,咱们去正院看看福晋去。”
公务是干不完的,工部的那摊子事他已经有了腹稿了,此时,要紧的是去看看福晋。
胤禛隐隐约约有些察觉到了,德亨似乎认为他对福晋太冷淡了,福晋刚生了嫡女,大功一件,他这个做爷的,理应对她更温存一些。
真是孩子气,女人生孩子乃是天道,哪里需要爷们殚精竭虑?
儿女情长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不过,柔心慧性的孩子总比狼心狗肺的好,德亨这种婆妈心思,他暂时忍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可能有些无聊哦
第 96 章
弘晖在西山寺跪经三日后回府, 德寿已经不在府中了。
胤禛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夫子,让他回家备考笔贴式去了。
德亨跟弘晖道:“就是洗三那一天,舅舅和舅妈们都来了, 见到德寿代替你站在二门迎来送往的,都非常高兴,舅舅们在外与贝勒爷开宴,我就侍立在侧, 贝勒爷就说了好大一通褒扬的话”
听到这里,弘晖没忍住笑了起来,悄悄道:“可是难为阿玛了。”
德亨也想笑,但那天晚上他回到自己房里已经笑过了,所以这次就不笑了。
德亨轻咳一声,道:“毕竟是额娘嫡亲的娘家人,有你和妹妹在,贝勒爷体面总是要给的。”
虽然是奴才, 但这奴才也有尊卑亲近不是?
弘晖点头, 认同这个道理。
德亨继续道:“贝勒爷就说,德寿已经到年纪了, 该考虑正经当差了,你如今年纪还小,还要读很多年的书,将他留在你身边,白白耽误了,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不如让德寿学上两年, 去考个笔贴式, 于八旗子弟来说, 正是上上晋身之道。”
“又说那个夫子是如何如何的好,已经教出好几个笔贴式学生了,只要德寿好好跟他学,保准一考就过。”
“舅舅们都感激涕零,五舅更是让德寿当场跪地磕头,认了先生,然后第二日就带着夫子出府,回家备考去了。”
弘晖:“”
德亨看着弘晖的脸色,忖度道:“你要是舍不得他”
“你说什么瞎话呢,我会舍不得他?”弘晖眉毛都皱起来了,不乐道。
德亨:“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还是说,因为你不在家,贝勒爷没跟你说一声,就安排了你的哈哈珠子,你不高兴了?”
弘晖看着德亨叹气道:“德亨,你受他欺负了,你都一点不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吗?你现在还在替他跟我解释,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德亨大惊:“你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傻吗?”
他有吗?
不是人人都夸他聪明,叫他神童的吗?
弘晖正色道:“傻!简直傻透了!”
德亨:
“你就该将他捆去马圈,先饿他三天,等我回来再替你处置了他。”
德亨嘴巴张张合合,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一会,德亨才道:“弘晖,你要不想一想,贝勒爷为什么这么安排?”
那是你亲娘舅家的表兄。
你看就连不可一世的皇子阿哥都得用好言好语的安抚,让人家不要有小情绪,你这个做正经外甥的,是不是拿自家外家太不当一回事了?
弘晖却是无所谓道:“阿玛是看重的是五格在皇上跟前当差,有直言进谏之权,皇上要是偶然问起贝勒府的事情,五格是要回话的。阿玛可不是在礼遇德寿,那是做出来,以待汗玛法查问的”
德亨秒懂。
五格和德寿在胤禛眼中当然不算什么的,胤禛自是可以随意处置了德寿。但若是让五格知道了,五格心里有了情绪,在宫门站岗的时候,康熙帝见到他,突然心血来潮问起来:听说你的儿子在给朕的皇孙做哈哈珠子,贝勒府怎么样?他们小孩子平日里都学些什么
你猜五格会怎么回答?
当然,康熙帝日理万机,大概率会无视五格,但也不能否认,是有这个机会存在的。
将事情做在前头,消除隐患,很符合胤禛严谨慎独的细腻性子。
弘晖再道:“但你看,这两年汗玛法南巡、西巡都没带上五格,说明他这侍卫差事干的也不怎么样,能不能见到汗玛法还不一定呢。德寿是我的奴才,自也是你的奴才,他居然不听你的话,就是在忤逆犯上,你处置了他,就是五格报到汗玛法那里,理也是站在你我这边的。”
德亨:“却也落下了苛责的名声。”
弘晖:“前怕狼后怕虎的,日子过着还有什么趣味?德亨啊,你哪哪都好,就是有时候跟个小老头儿似的,想忒多!”
德亨还在继续反驳,道:“总要给额娘面子的,那是你舅家,我当时是给气坏了才那样对他,你看我平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弘晖笑道:“那你猜,额娘到底知不知道呢?”
德亨慢慢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弘晖:“额娘是当家主母,前院不好说,在这府里内院,每一个仆妇都是额娘的眼睛。”
德亨:“那额娘她她”
弘晖:“自然是额娘的心偏向你啦。走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去看看小妞妞,我在西山寺给她求了道平安符,又让寺里大师将她的长命锁给开了光”
四福晋十岁就嫁到紫禁城,去给皇四子做皇子福晋去了,对娘家那些大了她十几岁几十岁的兄弟嫂子有没有情分另说,但有一点是一定以及肯定的:
四福晋与他们主、属身份有别。
若是四福晋对娘家人有极深的感情,那没的说的,整个贝勒府都会礼遇福晋娘家人。
但若是感情淡淡,那
福晋自是要以“自家”为重。
只是娘家人毕竟代表了福晋的脸面,所以府里下人表面上做到了恭敬顺从。
但在教育儿子上,四福晋的态度直接影响了儿子弘晖的态度。
弘晖对舅家,那是真的,主待奴的态度。
这可能跟四福晋的生母是宗室觉罗格格的身份有关。
弘晖对待舅家的态度错了吗?
当然没有。
弘晖是嫡出皇孙,搁在四九城一众皇孙当中,除了毓庆宫的弘皙,单从身份上来说,能比的过弘晖的,寥寥。
有和弘晖同等嫡出身份的皇孙,年纪没他大,比他年纪稍大的,都是庶出,就又矮了他一头。
这一点,从元旦大宴、万寿节大宴等需要众皇孙参加的大型活动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对三观正在构成的青少年而言,不需要有谁特地指出来,只要他往礼部给安排的位置那里一站,天然地位所带来的优越感就自动归位。
从此以后,这种优越感会伴随他日常行为举止中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从高位下来的人为什么会不甘,为什么会难以忍受,为什么非要折腾个天翻地覆,只要是上去过的人,都会理解。
对弘晖而言,在自己家中,除了父母,整个四贝勒府以及所属都是他的奴才。
他哪里错了?
没有德寿的日子照常的过,胤禛也没有再提给弘晖重新物色哈哈珠子的事情,四福晋则是越发佛性了,躲在屋子里安心做月子。
儿女平安健康,就是她最大的倚仗。
在这府里,不管是得宠的旧人,还是未入府的新人,都越不过她去。
这大概就是她越来越淡定的底气了。
拳头握的越紧,掌心里的沙子流的越快,这个道理,四福晋已经体悟的明明白白了。
贝勒府西墙外的集贤路上经过的儒生士子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去夫子庙上香进贡的夫人小姐们。
因为八月十五中秋前后,就是秋闱,需要参加顺天府乡试的士子都进考场了。顺天府乡试考场就设在内城贡院内,地址在内城东南镶白旗界。
不需要参加乡试的,也都集中去了贡院附近观望,以期望能尽快得到今年乡试之考题,紧追时政,谋划来年春闱。
集贤路的过客们由阳转阴,实属正常。
正在秋闱如火如荼的进行中时,贝勒府的四品典仪官哈图尔被调任礼部堂满主事,名字挂在典制司下,主理的却是独立于礼部四司之外的书籍库和板片库。
部属堂主事是正六品官,从品级上来说,哈图尔似乎是降级了,但其实不然。
他从王府典仪官在德亨看来就是有编制的王府最高等级服务员、管家成为国家职官序列(国家公务员)当中的一员,从发展前途上来说,绝对是走上正轨了。
以及,哈图尔的主事官是满主事,还是可越过满汉左右侍郎,直接向礼部满尚书负责的堂主事。
你看,从实权上来说,汉侍郎见了他,都得要拱手唤一声:哈主事,您忙着呢?
不用说,哈图尔的这个堂主事,绝对是胤禛给安排的,以及,让他主理,书籍库和板片库,就是专门负责油印制版和印刷皇上钦定的书籍的。
在那一晚之后,胤禛第二日就绕过了武英殿,去了内务府养心殿造办处找了满达礼和务尔登,让他们两个想法子,调一批人出来,专门给他研究这个油蜡印刷之法。
银子,走的是贝勒府内库。
夏日将过,今年的风扇造办已经告一段落,务尔登才刚闲下来没半个时辰,就接到了这么个委托。
嘿,他大侄子就在四贝勒府读书呢,这四贝勒府好端端的平静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四贝勒就要搞这么个从来没听说过的稀奇玩意儿,这味儿,他怎么就觉着这么熟悉呢?
先甭管味儿不味儿的了,大侄子在人家手上呢,先接下来再说。
满达礼也没得说的,这是他本家的主子,人家都点名发话了,听着就行了。
与此同时,胤禛专门和戴铎商议着炮制了一篇奏文出来,与油印的最好的一本书册一起,走正经官方渠道,送到了远在草原的康熙帝的案头。
康熙帝叫来大学士马奇以及随驾的礼部满尚书,礼部满尚书拿着皇四子胤禛的推荐书表去见康熙帝,可是巧了,君臣两人说的竟是同一件事。
事儿是大好事,君臣商议的是怎么将这件事给做成。
最终,康熙帝下旨,令皇三子胤祉督办这油印之事,皇四子胤禛仍旧领工部事,授贝勒府四品典仪官哈图尔为礼部堂主事。
任命到达京师,宣旨之后,胤祉来找胤禛做交接。
那什么满达礼的、什么务尔登的、什么哈图尔的,以后就都在他手下做事了,还有那个什么油印,以后也都是他负责了,未免老四心里难受,他这个做哥哥的,屈就一下主动过来找他,让他心里舒坦舒坦也是好的。
胤祉笑道:“老四啊,你工部事儿又多又杂,汗阿玛也是怕你累着,才将这差事给我的,你是知道的,哥哥我就好个修书、籍册的,汗阿玛也是知道我这脾性,就让哥哥代你劳了。”
这话说的,可真有水平啊,胤禛本来没觉着有什么的,听了这话,也立即就有什么了。
胤禛仍旧是一张面瘫脸,平平道:“三哥说笑了,汗阿玛任命谁,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做儿子的,听着就行了。我听说毓庆宫的弘皙受了凉,请了太医院的太医看诊,正要去看看他,三哥去不去?”
胤祉笑容一僵,呵呵笑道:“这就不用了吧,有太子妃看着,又请了太医,咱们再去,是不是多此一举?”
胤禛叹道:“太子不在家,侄儿生病,咱们做兄弟里应多照应一些,怎么算是多此一举呢?”
胤祉撇嘴:“要去你去吧,哥哥我新接了差事,可得有一阵子要忙呢。”
胤禛拱手,面色平静的告辞了。
胤祉就纳闷了,问左右近侍道:“你们说,这老四就真的半点都不在意吗?”
毕竟,好东西是老四弄出来了,人也是老四养出来的,奏表也是他上的,最后让他这个哥哥给摘了桃子。
老四这是成圣了?
一点都没有芥蒂的将这功劳拱手想让了?
他怎么就不信呢?
近侍就嘿嘿笑道:“这可是皇上的旨意,四阿哥就是心里再不乐意,也得听皇命呢?”
胤祉也笑道:“这倒也是,走,咱们去看看,那个油印真的有汗阿玛旨意里说的那么好?”
油印当然是好的,康熙帝选定的第一批书籍昼夜不停地加急印刷订册出来,赶在考子们出贡院的那一天入主京城各大书铺,一经售卖,一抢而空。
新书册油乎乎的,黑漆漆的,还有一股子不甚雅观的味道,但是,它便宜啊。
它量多啊,就跟无穷无尽一般,在京学子们,几乎人手一本。
只要二十文钱,一本皇上钦定的必读书籍,或者近几年从内阁发出的皇命圣旨集稿就到手了。
还有比这更好的天选文集吗?
什么孔子,什么孟子,什么朱子,什么狗屁的李大学士诗集,都比不上他们手里的这本“钦定”来的有价值。
读,必须读。
要读的滚瓜乱熟,倒背如流才行。
至于纸质粗劣油墨模糊这等让有些人诟病的缺点,和这纸墨所载的文字比起来,不值一提。
几乎全京城都在议论这几年的朝廷政策,皇上和内阁制定这些政策的出发点、目的、以及这些政策的实施状况,乃至于之后的朝政走向,都成为学子们津津乐道的点。
以及最重要,满城学子,无不赞叹当今之雄伟宽广之胸怀、雄才大略之伟质,尤其是从南方而来的汉人学子们,更是直观又深切的感受到了,当今所谓的满汉一体之诚心。
至于以前的那些前朝宿老和白发苍苍的文坛名士们所教授的,深扎于他们心中的道义,在此刻动摇了一瞬。
如今四海皆平,百姓安居乐业,武将守疆,文官牧民,各有所属,各有所治,似乎、也许、可能
并没有他们以为的不可饶恕。
如今天子大兴教化,文坛又将迎来新的鼎盛,他们却因陈守旧,可能会错失大展拳脚的机会,真的
好吗?
这种想法并不是一个或者几个学子的迷茫,而是一大批、乃至于大半个城,并逐渐形成了一种躁动的思潮。
就是不知道这种思潮带来的诸多暗流,是不是在康熙帝的意料之内的了。
但至少,胤禛是没有想到的。
不过,这似乎与胤禛无关,因为他领的是工部事,工部修河堤的银子已经分批运出去了,这最后一批银子中,一大半都是卖油印书册的钱,涓涓细流汇聚成海,胤禛也是没想到,一本十多文二十文的书册,最后居然能赚出这么多银子来。
戴铎笑叹道:“几乎没有成本,挣的都是纯利,自然就多了。”
胤禛发愁道:“文议沸然,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戴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文人野士,也是要吃饭的。那些家有恒产的世家大族们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守贞读书,教养学生,但那些出身寒门的学生,可就没有这等闲情雅致了,他们是要养家的。而若是将这些寒门学子收为己用,二十年后,官拜中枢,俨然就是另一个豪门世家,到时候再上下影响,那些老朽,可能奈何的了时间吗?”
胤禛点头,道:“先生认为这是好事了?”
戴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最终摇头道:“也不尽然。”
“贝勒爷可知道陈鹏年?”
胤禛点头问道:“如今在武英殿修明史那个?”
武英殿具体有哪些人,刚和武英殿交过一次手的胤禛非常了解。
戴铎:“就是他。”
“陈鹏年因为清高耿直,得罪了不少人。今年春皇上南巡,两江总督阿山为了筹集迎驾银两,欲加收地丁粮耗三分,众下属唯唯,只有这个陈鹏年提出不妥,说是皇上有旨,此次南巡一应用度皆从国库支用,不动用地方财物,若是他们私自增加火耗,让皇上知道了,恐要吃罪”
胤禛牵了牵嘴角,似笑非笑的给了一个回应。
戴铎叹道:“他这做法,本是应上体民,却是得罪了两江总督阿山,以至于接下来圣驾南巡过程屡受刁难,得罪了正随驾的太子。太子欲杀陈鹏年,虽然最后被皇上拦下了,但陈鹏年这个人,却是受恶于上了。”
今年年初这次南巡,胤禛并不在随驾之列,是以对随驾途中发生的事情,他听说了一些,却是没戴铎说的这样详细具体。
胤禛问道:“他既恶于上,最后怎么又到了武英殿修书了呢?”
戴铎笑道:“江南虽远,可都在皇上的掌握中,皇上自有其他法子得真言。听说已经休退的原大学士张英叩见圣上,圣上问大学士曰:江南哪个是廉吏?大学士答曰:陈鹏年”
胤禛哼笑一声,道:“老狐狸。”
戴铎也笑道:“太子可是不管大学士如何答的,坚持要杀陈鹏年,还是曹寅免冠叩头,为陈鹏年请命,陈鹏年这才保下了项上人头。”
胤禛不语。
戴铎继续道:“但陈鹏年虽然保下了性命,却是不好再继续在两江总督手下做官了,最后将他调离,进京入了武英殿修书去了。”
胤禛笑问道:“先生似是对这个陈鹏年知之甚深?”
戴铎笑答道:“这位陈鹏年,正是奴才之乡友,他初来京中,生活困顿,去国子监寻访故交之时,恰好咱们遇上了,便重新续上了这份香火情。”
胤禛点头,道:“既然是同乡,他遇到了难处,自该帮扶着些。”
戴铎谢过胤禛,继续言归正传道:“这个陈鹏年是康熙三十年的进士,他的学识是不输于任何人的,可惜得罪了太子,前途未卜。如今京中学子聚集,又有了如今书文盛世,陈鹏年一定会忍不住和文交故旧们高谈阔论,这京城权贵云集,说不得就碰到哪个头上,若是太子一党一定要治这陈鹏年,这拔出萝卜带出泥”
“现如今正是皇上邀宠士林之心之时,若是太子党一意孤行,和这些在京学子们起了冲突,皇上又不在京,到时候这场面,可不是那么好压的下来的。”
胤禛这回是真的头疼了,道:“福祸相依,这好处烫手啊。”
戴铎却是笑道:“烫手不烫手的,都是皇三子的事儿,贝勒爷您,不如且先看着。说不定,两方相安无事呢?”
胤禛冷笑一下:“呵,太子的那些党羽,你看是能相安无事的主儿?他们无风都要掀起三尺浪来,太子的名声就是被这些人带累的。”
那个两江总督阿山就是太子的人,他借着圣上南巡的机会大肆敛财,最终的去向,除了自己留下的,还不是都孝敬了太子。
太子坚持要杀陈鹏年,甚至枉顾了已经休退的老师大学士张英的意见,可见这个陈鹏年是有多么招太子的恨。
这种类似于抱怨的话,胤禛也就在自己的这方小书房内说给戴铎听听。
听到这话的戴铎,可是不敢应的。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
说一下本章。
一直到乾隆朝,都还是有复“明”志士的,不过,这个时候的明,已经不是朱家的明了,而是他们想恢复华夏正统的明。这些汉家读书人,始终认为满清是鞑掳,非汉姓正统,这本也没错。
本文写到这一章,并不是在吹捧满清,而是在说明,满清入关已经一甲子了,在康熙帝的治理下,民间逐渐安定,已经呈现盛世之况,再兴战火,最终受苦难的,只能是最底层的百姓们。
朋友们,咱们这个文是摄政王文啊,现在便宜的油印已经出来了,离开启民智还晚吗?
我煌煌大中华,最不缺的就是智慧和胸怀。
华夏始终是主旋律,汉人始终是最多的。当年小日子自己人中,就有看的长远的拒绝小日子进主大陆的政策,是这些人不想吗?不,这些人是怕他们的大和民族,最终会融入到咱们人民的汪洋大海中去,不复存在啊。
到时候种族都不在了,还谈什么霸主啊。
所以,本文不吹不夸,但主旋律一直都是不变的,大家放心看。
第 97 章
外面的暗潮涌动是影响不了高墙内的德亨和弘晖他们这样还在上学的小学生的。
但那些不以读书为要的少年人, 比如德隆,可就自由自在的多,并且很愿意融入这种刺激的浪潮中去。
这日, 德隆又来找德亨和弘晖玩耍,而德亨,正在和弘晖一起查看账本。
八月份,朝廷给八旗官兵发放了第三、四季度的禄米。
德亨手下有两个佐领, 一个是正白旗的蒙古佐领,一个是正蓝旗的满洲佐领,还有叶勤的那个镶黄旗公中佐领,领禄米的册子叶勤这个佐领也让陶大送来了德亨这里。
说起叶勤的这个公中佐领,德亨不免有些抱怨,好像叶勤始终对这个佐领无感,最开始就存在鞭长莫及的困扰。
叶勤家在崇文门内,而这个公中佐领, 旗户集中所居在安定门靠近东直门内, 空间上间隔了差不多一整个城呢。
自从德亨入了四贝勒府读书,呵, 叶勤就以“近便”的理由,让他手底下的那些小拨什库和小头目们来贝勒府找德亨理事,然后,叶勤只管从这个佐领内调人供自己使用。
德亨这个儿子竟成了给他管事的了。
尤其是,康熙帝将针线胡同里的一座前朝大宅以及一部分的民居划给了十二阿哥胤祹做新府邸,可是巧了, 这个被划走的民居, 有一小半正是叶勤的这个佐领内的旗户, 加上牵家带口的, 再加上有补偿银,想趁机搬迁的旗户只多不少,最后,居然有大半个佐领的旗人愿意搬迁到新住所去。
那个时候,胤禛刚领了工部事,他就做主将这大半个佐领的旗人新居安排到了德亨的国公府左近。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德亨的新国公府还没有落成,叶勤的大半个佐领旗人的新居,却是早就落成,已经搬进去入住了。
所以,他们来贝勒府找德亨更加方便了呢。
德亨理清这三个佐领内的账目之后,再看到这些账本子、兵册子就有些心烦,相反的,弘晖却是对此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
从德亨这三个不同旗的佐领内的事务,弘晖看到了八旗兵制起源到发展至如今的八旗兵制和官兵生活状况的变迁。
弘晖和德亨讨论道:“八旗之人繁衍生息,自入关以来,旗口剧烈增长,这是好事,但相对应的,成丁的几率和质量是有所下降的。另外,八旗兵丁,好似并不喜欢在京城待着,你看这十几几户去到地方驻兵的兵丁,虽然他们的旗籍还在京都,但他们阖家老幼都已经搬迁到地方上去住了,可见,在他们看来,在地方上比在京城更好”
弘晖说的成丁和人口是不一样的概念,丁,是指十五岁到五十岁、身体健康、能上战场、经过佐领内考核、具有一定军事素养的八旗青壮男性。
像是体弱的、残疾的或者考核不合格的男性,都不在丁口之列的。
朝廷的主要税收,也是按丁口收的,而不是按人头收。
一般情况下,尤其是在民人之间,一个小家庭按照一丁算,如果儿子成年了,就要尽快成婚分家,朝廷才好多收税。
当然,这是理论上,百姓们为了逃避税收,方法多的是,这就扯远了。
弘晖说八旗成丁的几率和质量在下降,这可真是拨开迷雾,直指核心本质了。
其实康熙朝的八旗兵丁还没有丧失雄风,乃至于到雍正朝都还是很能打的,八旗真正丧失斗志,是在乾隆朝后期。
但如今,很有一部分官兵,已经有糜烂露头之势了。
穷文富武,最主要的,还是当兵太耗费钱财了。
一些不善于经营,以及只管老实当兵参训不参与经营事务的八旗官兵们,他们手中的资产,正逐渐的从他们的手中流失。
简而言之,他们已经没有去当兵的财力了。
那做大清的八旗兵,你得需要什么样的财力呢?
首先,像是盔甲、兵器、如果你是骑兵你还要有战马、养战马的粮草、辅佐你上战场的奴隶兵这些都是需要你自备的。
其次,朝廷会给你各方面的补贴,但京城的物价是在飞速上涨的,但给的补贴却是从未变过,所以,这个补贴,是不足以筹备以上所需的。
第三,时间在流逝,家里的孩子长大了,需要嫁娶,家里的老人身子骨不利索了,需要看诊吃药,以及,自己看中了王老汉家的王翠花,想要将她纳来为妾,总得要给彩礼吧
生活之中到处都要钱,这是每一个成年人都明白的道理。
所以,家中过不下去了,不如将战马卖了,咱们不当骑兵了吧。
做步兵也很费钱啊,战甲当了也能换一些钱,当兵的补贴咱不要了,这个兵,咱不当了总行了吧?
都说八旗子弟懒散懈怠,那导致这个懒散懈怠结果的原因是方方面面的,拍着胸脯说句良心话,真不能只归罪于人的天性:好逸恶劳。
如果八旗官兵抱了此等想法,那弘晖所说的成丁几率和质量,可不就下降了吗?
德亨能说什么呢?
德亨只能暗中赞叹,不愧是皇孙,这政治敏锐度,都不用学的,生来老天爷就给你了。
德隆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来后,坐着听了一会,屁股就开始动来动去了,不是让苏小柳给他换茶喝,就是让小福给他上点心吃,还要和陶牛牛出去比一比摔跤谁更厉害。
没个消停。
弘晖止住话头,问德隆道:“你今日来,是外头又有什么新闻了吗?”
德隆见弘晖和德亨终于将注意力移到他这边来了,也不出去了,就道:“如今京中最大的新闻,不就是那个什么油印书本子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还不住的去横德亨,等德亨看过去的时候,他就又将视线给移开了,好似一点都不在意一般。
德亨笑问道:“你这回怎么没拿几本新册子来给咱们看?我听新来的典仪官说,外头的新册子都要抢疯了,凡是读书人都人手一本呢。”
新来的典仪官叫凌柱,镶黄旗,钮祜禄氏,原本在礼部典制司任一个小司员,后哈图尔调走,府内典仪官出缺,胤禛就提拔了凌柱上来。
典仪官光听官名就知道做的工作和仪礼有关,所以调在礼部当差且掌各种礼仪琐事的凌柱来也很合适。
毕竟是满洲钮祜禄大姓,还是府内小格格的父亲,提拔一下,不过是胤禛顺手的事儿。
德亨听到新来的典仪官姓钮祜禄的时候,天灵盖一个激灵,似有醍醐之感。
啊这这该死的宿命感。
德亨应该是在四福晋那里见过钮祜禄小格格的,但你别说,贝勒府正经不正经的小格格挺多的,德亨又不能盯着四大爷的女人使劲儿看,一般情况下他都是要避出去的,所以,直到现在,德亨都不知道哪一位是那位“有福”之人。
钮祜禄格格德亨没见过,凌柱他却是每天都会见到的,怎么说呢,相比于哈图尔的圆滑和面面俱到,这个凌柱,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他也不是不够勤勉,就是吧,不如哈图尔用着顺手。
你要是将某个人用到离不开的地步,那绝对不是你心太容易被蛊惑,而是对方手段高超。
哈图尔,明显就是那个手段高超的人,所以人家奔着康庄大道去了。
而凌柱,就缺少了这份“非你不可”的劲头儿。
也怪不得身为大姓旗人,好几年都在礼部最底层混司员呢。
不过,凌柱有凌柱的好处,看得出来,胤禛很欣赏他做事的风格。
忠心侍主。
德隆哼哼道:“我又不是读书人,我要那东西做什么?”
德亨不解:“你吃炮仗来的?怎么说话带着骨子火药味儿?”
德隆:“哼!”
弘晖心念一转,笑道:“你不会猜出来这个油印是德亨弄出来的吧?”
德隆吃味道:“我还猜出来,他兴起这个念头,就是我上次来的时候,哼,明明想法是从我这里来的,却不告诉我,你说他是不是无情无义?”
弘晖看了看“气愤不已”的德隆,再看看还是无知无觉的德亨,打圆场道:“其实这事儿吧,我们都以为不成的”
“好哇,还有你的事儿,你也是个无情无义的!”德隆大惊失色道。
德亨好笑不已,道:“真说起来,这都是大人能做成的事儿,我就是出个点子,就是跟你说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德隆不赞同道:“我怎么就不能做什么了呢?你跟我说了,我让我们王府的人去做,一定做的不比今日这些差。”
德亨:“啊?”
他都不知道,德隆居然是这么想的。
弘晖却是了然道:“你是想做衍潢第二啊。”
衍潢如今已经成了当朝新贵了,且他在蒙古各部族的支持下势头很足,隐隐已经有宗室领头之相了。
一向是简王府领头宗室的德隆,自然很不服气。
德亨笑道:“衍潢能有今日,是因为他被皇上指了蒙古贵女,还是皇上的外孙女儿,这一点,咱们谁都羡慕不来的。”
虽然很吃味,但德隆也不得不说一句话实话,道:“要是他没本事,皇上也不会将外孙女儿嫁给他。”
德亨无所谓道:“他自己身份在那里,我倒是觉着,不管他怎么样,都能指婚蒙古贵女的。”
德隆哼哼:“你不用替他说项,我知道你是怕我嫉妒他才故意说这样的话的,小爷还没这么没品,去找他的麻烦的。”
德亨好笑同时,又觉着德隆这性子固然暴烈且易冲动,但其心地坦荡无遮掩,有什么都当面说出来,自有其可爱之处,就道:“你只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他有的没的质问这么一番,总不能只是抱怨小伙伴不带他玩吧?
德隆期期艾艾道:“那什么,我想开个书铺子,你教我怎么用那油印法子印书好不好?”
德亨挠了挠后脑勺,问道:“那你打算印些什么书?”
德隆来劲了:“话本子啊,就是那些呃,反正就是别人一读就停不下来,就是不吃不喝也要节省银子去买的书”
德亨顿时明白了,就是畅销俗艳小说嘛。
德隆还在继续道:“现在三贝勒手下印的都是些时政要闻和圣人之言,那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一些读酸书的人买去读,那些不科考不走仕途的人就不读书了?要是赚钱的话,还得是从他们身上赚。”
德隆的话,也不无道理啊?
德亨有些踟蹰道:“可是,我已经将油印的法子交上去了,而且,现在的油印法子又好又快,我可不会,我只会最简陋的那种。”
德隆昂首道:“礼部能找出最好的法子,我王府的家人们自然也能,你只管将那最简单的法子教我吧。”
德亨道:“那,我得先给贝勒爷说一声,问问能不能传出去?”
德隆哀叹道:“真麻烦,那你快去。”
虽然嘴上说着麻烦,但德隆也知道,德亨年纪这样小,又是住在四贝勒府上,动辄都要受到管束,这并不是他的错。
胤禛会同意德亨将简陋的油印之法传出去吗?
为什么不同意?
这油印又不是他管的,他操这多余的心。
再者,自古以来,也没有哪条明文规定,说首创者不能将自家秘法无偿分享给好友吧?
所以,胤禛给的回复是:“随你。”
既然胤禛同意了,德亨就将油蜡印刷的方法给了德隆,德隆也很大方,给了德亨自己那个还没见到影子的书坊三成利润分红。
什么都不用做,轻轻松松三成分红到手,德亨也很高兴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德亨手上经的银子越多,越觉着银子不够用的。
真是奇怪。
于是在一个多月后,明面上的“钦定”书册不减,暗地里的,一些闲散子弟的枕头底下、浮浪公子的书房、乃至于清倌花魁的梳妆台上,都出现了一本又一本的“时兴”书册。
一直到第二年八月份的时候,德亨都没觉着德隆的书坊有什么不好的。
直到这个书坊,给德隆引来了灭顶之祸。
德隆固然是被波及的那个无辜牺牲品,但谁又能说,他一点责任都没有呢?
八旗子弟,尤其是手握重权重利的王府子弟们,德不配位同时,他们的胆子比天都大。
这世间,似乎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好了,这一章是过度,算加更,晚上更新不变
第 98 章
德隆是奄奄一息被送回京的。
他身上胸腹、背部中了数刀, 刀刀见骨,弟弟阿尔塔左腿和右手臂折断,德隆的贴身内侍为了护住他和阿尔塔, 后心中了一刀,当场毙命,一直护卫他的阿大被马匹拖行数十米,头部受到撞击, 昏迷不醒。
这是德隆和阿尔塔兄弟两个及其亲近人状况,跟着护卫他们的那些家丁和府卫们,死伤更是不可估计。
德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的整个人天旋地转,耳朵轰鸣不止,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为、为了什么呢?京畿附近他们遇到悍匪了?”德亨难以置信道。
除了遇到杀人不眨眼不畏生死的悍匪,德亨想不到还有谁能在京郊作乱至此。
弘晖心里也非常难受,哽咽道:“说是托合齐带领八旗护军营的官兵去多庄围剿反贼, 见德隆和这些反贼混在一起, 没有多做考虑,直接下令斩杀。”
德亨震惊道:“他怎么敢?!”
弘晖:“托合齐他当然敢。
也是德隆被骗了。那个多庄, 看着依山傍水的是个消遣的好去处,实际上成了反贼的窝点,他们就是靠着德隆掩饰他们的真正身份。见到托合齐带人到,他们也没有顾念之前德隆养着他们的情谊,反将他和阿尔塔做人质,两方交火, 有刀剑, 有箭矢, 还有火铳他们两方谁都没有顾及德隆兄弟两个, 要不是那布图正好带着你的人去送砖,趁乱抢下他们兄弟,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德隆和阿尔塔已经死了。
多庄
多庄德亨是知道的,属于简王府的王庄范围之内。
这个地方依山傍水,按说应该是一处耕种沃土,人烟鼎盛才是,但并没有。
因为此处地势低洼,从京城川流向南的通惠河在东石河村的上游分出数股,一股顺着河道继续往东南,一股分去了东石河屯,一股,则是蜿蜒着分去了多庄,然后在多庄聚集成大小数十个水泡子。
这些水泡子,大的不足以成湖,小的又占据了土地,阻碍开荒耕种,若是无主之地还好,会有百姓主动过来开荒,毕竟这里有水,有水就意味着有收成。
但这里是简王府所属,简王府的庄头嫌这块地鸡肋,不愿意派人过来开荒,这里自然就经年累月的荒着了。
但这片荒地,在康熙四十四年的八月份迎来了生机,它被简王府的大阿哥德隆的幕僚看中,建议在这里深挖成湖,依湖而建一座别庄,一来可以作为大阿哥的度假修养之地,二来,可以建油印作坊。
因为多庄的下游就是凉水河和通惠河的交汇之地,依靠这两条河所建的诸如府邸、别庄、林苑、村屯等众多,算是一处人杰地灵的富庶之地。
将油印作坊建在多庄,作坊印出来的书籍上可通京城,西可通南苑,下可通凉水河与通惠河四会之地,东,可通通州。
不得不说,那个幕僚在建园方面是有真本事的,他给德隆选的这块地,不论是交通还是人气,聚而成云,散而成雨,是块半隐不隐的风水宝地。
德隆的多庄建的很快,为了答谢德亨的“支持”,德隆没有让人另建砖窑,而是就近从德亨的东石河屯的砖窑进砖。
那布图当然乐意接这么一个大单,德隆为人十分豪爽,他先给那布图付了一半的定金,约定好等庄子建好之后,将尾款结清。
另外烧砖小工的工钱他也包了,一月一付。
这是哪里来的傻缺金主哟。
那布图忙不迭的答应下来,烧给德隆的砖也是挑上上等的运送,务必不能失了“德公爷的颜面”。
德隆看着谁的面儿给出了这样丰厚的报酬,那布图自然是心里清楚的。
先建工坊开工印书,工坊赚到的钱正好投入到接下来的度假庄子建设上,这个蛋生鸡的主意,还是德亨给德隆出的呢。
德隆对能不用王府的钱靠自己的经营建一个游玩别庄十分兴奋,想着等庄子建成之后,接上阿玛额娘弟弟妹妹小姑姑们来他的庄子里赏荷花、抓螃蟹、捕鱼吃,光想想都美的不行。
简王府的大阿哥,并不比其他王府的阿哥小爷们差,这种满足感,是多少恭维和马屁都换不来的。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光靠嘴说算什么真本事?
德隆对这个庄子很上心,对油印工坊更是亲力亲为,挑选印刷单子也是来者不拒,若是能有一下子印上数千数万张的大单,他更是直接住在这个还在建设中的庄子里,亲自督办。
工坊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自然要招纳新人,保证工坊的正常运作。
然而,新人并不好招。
用推子推油墨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小工不用从外头招,德隆直接从王府和王庄内挑选,一般两般的他还都看不上,下头人还得竞争上岗才行。
德隆真正缺的,也是真正需要从外头招的,是能书写蜡纸的书博士。
既然要上手摇笔杆子了,那这要求可就高了。
首先你字得写的好看,书本的受众都是有财力有能力的识字之人,书本上的字总不能伤了花钱主顾们的眼睛吧?
其次,你得擅长使用羽毛笔之类的硬笔书写毛笔是软笔,写的一手好毛笔字的,未必能写一手好的硬笔字且需要将硬笔字写的又快又好,不能占着位子拿着高额银子磨工夫、不出活。
最后,蜡纸只能在工坊内书写,不能带回家。
说白了,其实就是招读书人去他的工坊内干活。
想想读书人的清高吧。要不人们都戏谑的叫他们酸腐书生呢,又酸又腐,既看不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工作,还做梦想要白拿银子,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儿?
在辞退了几个让德隆恼火的书生之后,德隆只好回京走访,看能不能让人给他介绍几个靠谱的愿意去工坊写字的读书人。
而这种读书人从哪里寻找,也是德亨给他出的主意。
去国子监啊,国子监里面全都是读书人,寒门学子多不胜数,沙里淘金,总能淘出一个两个能用的吧?
德隆就去了。
还真别说,德隆去到国子监,将自己的寻工条件一张贴,还真招到一个“巨眼英雄”,然后通过他从中引荐,陆续又招了好些个看得上这份工作的国子监学生,在休沐日去到德隆的工坊里去写蜡纸。
但只是休沐日写蜡纸德隆还是不满意,要是能天天都有人写就好了。
于是,一些落榜在京备考下一个三年的士子们就被介绍到了德隆的工坊,这些士子不仅能每日给德隆书写一定数量的蜡纸,更是免费吃住在多庄,完全供应了德隆的所有需求。
所以,当多庄内有其他“好友”、“故交”入住的时候,德隆是无所谓的,只要这些士子能写出他想要的蜡纸,只是供应一间房一口饭食而已德亨说了,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的饱德隆根本不将这些耗费看在眼中。
等有一些士子提出要借用德隆的工坊印一些自己的诗集散给远在他方的师长同窗好友的时候,德隆也同意了,只要不耽误了他的书册,什么都好说。
那些诗集、文集的德隆也看过,就是一些悲春伤秋的酸诗而已,他不喜欢,但这些读书人凭借它们交友聊天,他也能理解。
就跟他见了德亨和弘晖,总要说一说他又赚了多少银子,以此作为话题点,是一样的道理。
朋友相见,总不能眼对眼什么都不说吧?
多庄虽然只建了一年多,风景还算不上多好,但新挖的大湖里面的荷花开的很好,等到了秋季,荷花败落,湖底的莲藕、螃蟹、湖鱼等水产很是丰腴。
中秋那会,德隆带回京的水产受到了亲朋好友的一致好评,很是让德隆露了一回脸,庶弟阿尔塔和同母弟永谦就很兴头,央着哥哥带他们去多庄看看,玩两日。
德隆自是一口的答应下来,挑了一个取书的日子,打算带着两个弟弟去多庄住上两日再回京。
可惜,永谦因为换季吹了凉风,有些咳嗽,就被留在了府里,德隆只得带着弟弟阿尔塔去了多庄。
这一去,就是生死一线。
托合齐是带着官兵突袭而至,因为知道德隆那天要去多庄,所以那布图也在那日带着人手拉着砖车去了多庄。
前头说了,那布图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贪财,看着银子就挪不开腿,走不动路。但因为他为人尚算公平公正,也没狠亏待了手底下的人,手底下的人也愿意服他,对那布图的贪财性子,德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将他换下来。
那布图专门打听着德隆去多庄的日子送砖,自是上赶着德隆的赏银去的。
因着德亨的面子,德隆对那布图这些人,只有打赏越发丰厚,从来没有丝毫不堪鄙夷之语的。
所以,为了能从德隆身上薅到更多的羊毛,十车砖,那布图足足带了五十个青壮去送。
吃大户也没这么个吃法吧?
这哪里是贪财,这简直就是贪婪!
但这一次,谁都在庆幸那布图的贪婪。
那布图到的时候,交火已经开始了,他本可以扔下砖就跑的。
但八旗官兵可称之为“悍”、“勇”并不是说着玩的,更不是褒奖的形容词,而是可平白直述的事实。
汉家读书人说他们“野蛮”“兽性”,似乎也并不是有意的损贬。
因为,这些跟随康熙帝上过战场厮杀过的八旗官兵,他们在直面刀与血的刺激,油然而生的不是怯懦和退缩,而是根植于骨子里的野蛮和嗜血。
前方战场血液的喷洒和被屠戮之人的惨叫声让他们热血沸腾,而不是夺路而逃。
所以,几乎没有思考,那布图带领跟来的五十个青壮冲进了战场,抢了德隆和阿尔塔以及他们身边的人就跑。
那布图可不是被刺激的没了脑子,横冲直撞什么目的都没有的乱杀。
这是失控的野兽行径。
相反,他脑子清醒的很,他当然认识托合齐,步军统领嘛,提督九门,掌京城治安,皇上的心腹,跟他家主子有点子小“过节”:他可以不认识步军统领,但不能不知道主子的对头是谁。
托合齐要杀的人,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但德隆可是简王府的大阿哥,是宗室,不管有什么错处,都不该是托合齐能杀的。
嘿,既能从托合齐手下抢人,又能在简王爷那里邀功,那还等什么?
冲吧!
咱也不跟你托合齐正面交锋,咱们只抢该抢的人总行吧?
您只管杀对面那群拿刀拿剑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江湖人,夹在中间两方不讨好的德隆大阿哥就给咱们吧。
就是德隆大阿哥该杀,也得是皇上下旨赐死,有你托合齐什么事儿!
所以,德隆和阿尔塔就这么捡回一条命来。
但跟着他的那些人,却是死的死,伤的伤。
四喜儿和五寿,更是夭折在这场厮杀当中。
虽然连夜给送回了京,但德隆和阿尔塔也没能回去王府,而是被送去了宗人府关押。
托合齐能带着官兵去突袭多庄,自然是拿到了确切的证据的,他也查明了这个多庄是简王府的产业,所以,他是先禀明了胤祹,明确说了简王府大阿哥德隆窝藏反贼,摆出证据来,现在就要去拿人。
涉及到前明反贼,胤祹不敢轻视,只是跟托合齐嘱咐了说一句“德隆恐为人所欺”,让托合齐见机行事,就让他拿人去了。
所以,等雅尔江阿星夜从承德赶回京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宗人府只剩下一口气的两个儿子。
倒不是胤祹亏待了德隆和阿尔塔,而是两人失血过多,又受到了大惊吓,实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养好的。
尤其是阿尔塔,他的左腿和右手臂骨折,拖延时间过长,以后即便骨头长好了,恐怕也会落下跛脚和手臂失灵的残疾。
至于德隆,他可能会留下/体弱的后遗症。
这话是胤祹和雅尔江阿说的,只是暂时还没让两个孩子知道。
雅尔江阿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从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他明显是要说些什么的,但又不能说,就只能用这种无助嘶吼的方式发泄心中极致的愤怒。
德隆是铁帽子王嫡长后裔,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简亲王,谁都有可能窝藏反贼,只有他不会。
托合齐!
你好大的狗胆!!
本王与你势不两立!!!
德隆见到父亲,泪流不止,他没有哭诉什么,只是问:“裕王府的保绶呢?他人现在在哪里?”
雅尔江阿:“保绶自然是在裕王府。”
德隆撑着精神着急道:“那个齐思亭,就是保绶的人咳咳咳”
齐思亭就是第一个靠上德隆的“巨眼英雄”,德隆后面收纳的所有人,有一多半都是他介绍来的。
雅尔江阿才回京,还不了解这个“反贼”案的前后,倒是在旁看着的胤祹出口道:“齐思亭已经被乱刀砍死,死无对证,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保绶也参与其中?”
德隆情绪激动下,眼前一阵发花,他双手握拳捶着床板,恨自己身体的不争气。
雅尔江阿忙安慰道:“不急,不急,你先将身体养好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你说话的地儿。”
德隆泣不成声道:“阿玛,阿玛,儿子给您闯祸了,儿子该死,阿玛”
此时就是有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了。简王府已经牵连到反贼案中,雅尔江阿要想脱身,不会那么容易。
德隆真恨不能自己就死在那里,以他的死,洗刷掉因他带来的污点,还简王府的清白。
他若是死在那里,简王府就是受害者,阿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了。
雅尔江阿何曾见到儿子这样过,也是老泪纵横,安慰儿子道:“德隆,你从来都是阿玛的好儿子,阿玛从来没有怪过你。”
德隆此时是顾不得哭的,他泪眼朦胧的看着胤祹,对胤祹道:“十二爷,我的弟弟阿尔塔是无辜的,他才九岁,您、您能不能放他回王府,交给我的额娘照顾。”
胤祹:“等离开,你阿玛会带走他。”
胤祹就是再谨慎,也不会拿着一个九岁的孩子说事儿,永谦的确是无辜的。
而且,那个孩子太惨了,他以后
唉,也幸亏他是王府之子,一辈子不愁荣华富贵,要是搁寻常孩子身上,恐怕他也没有以后了。
身残之人,还能有什么以后?
正在西巡的康熙帝的旨意回的很快,令在京的三、四、五三位年长皇子着手审理多庄反贼案,七、八、十二以及简亲王雅尔江阿辅助查证。
让雅尔江阿辅佐年长皇子们查案子,似乎已经表示了皇帝的态度。
他还是信任简王府的。
一时间倒是稳住了京中关于简王府的风言风语。
众位皇子们各有分工,多庄的那些人倒也没有全部杀死,能活捉的都被带回了京城,下了大狱。
其中很有一部分是备考士子。
审案子嘛,自然也从这些活着的人嘴下手。
但雅尔江阿没有,他去了裕王府,去找了保绶。
雅尔江阿是怎么跟保绶说的,或者保绶在雅尔江阿这里遭受了什么,除了裕亲王保泰,其他人无从得知。
外人只能得见,送雅尔江阿出王府的时候,保泰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而雅尔江阿,则是带人径直向东,越过八贝勒府,去敲了安郡王府的门。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还没吃晚饭,找点吃的去先,今晚就更这些哦
康熙一废太子前后,确实发生过两次文字狱,德隆和弟弟阿尔塔居然是同一天去世的,这太巧合了,以及,保绶在今年九月份也死了,联系到两年后的一废太子,所以,康熙四十五年,一定发生了什么史书没有记载,或者是被抹去的丑事,没有记载的,可就由着写小说的作者瞎编喽
德隆是正常的八旗少年,在野史里,八旗少年做出的那些事儿,放现在社会,妥妥的少年犯,德隆的性格和行为,已经是作者美化过的了,所以,大家理性看待德隆的生死问题。
当然,德隆活下来了,是因为他未成年,属于作者的私心,但像是保绶,他已经成年,未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他的下场和德隆就不一样,在此提前打个预防针哦
第 99 章
是玛尔珲在勾结反贼, 欲颠覆满清王朝吗?
当然不是,玛尔珲被夺舍了,才能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情来。
他只是恰逢其会, 想将雅尔江阿拿下手,增加太子继位的筹码。
玛尔珲常年混迹读书人中,从德隆印出第一本油印话本开始,玛尔珲就注意到他了, 那个时候他只觉着这个少年挺会玩,居然能摸到这种新兴印书的门道,挺有意思。
但紧接着,这个少年似乎是遇到了困难,居然去到国子监溜达,想要聘请能给他写蜡纸的学生?
这不是玩笑呢吗?
玛尔珲本欲当做一个笑料说给友人听,但他转了个念头,一个绝佳的主意计上心头。
德隆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除了是父亲雅尔江阿的软肋之外, 他毫无用处。
玛尔珲的打算是,先帮德隆一个小忙, 让他将工坊做大做强,然后这个工坊一定会引起三阿哥胤祉那边的注意,等到胤祉发难,他从中转圜,那德隆岂不是就攥在他的手掌心了?
也不知道雅尔江阿是怎么想的,他不在京的时候, 居然是让自己还没长成的儿子执掌王府, 而不是已经封公封将军的弟弟们帮着掌家。
之前也没听说他猜忌兄弟的传言啊?
现在兄弟们都已经长成了, 他就又开始下手不让兄弟们出头了?
也没有啊, 简王府的庶子们在每年的宗人府考核中都占优,凡是考核通过的,都有顺利袭爵,不像是被打压了。
不过这样也好,拿捏德隆可比拿捏他那些熊一样的弟弟们容易多了。
等雅尔江阿随康熙帝回京之后,他就上门拜访,去给雅尔江阿一个提醒,表明他的善意,这样一来二往的,交情不就处出来了?
若是德隆有把柄落入他的手心就更好了,想要保住嫡长子,雅尔江阿是不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出来?
德隆说的那个齐思亭,确实是他的授意,只是,让玛尔珲也没想到的是,那个齐思亭水那样深,他居然是隐藏在国子监中的反贼。
但玛尔珲一开始的打算也没错,德隆的油印作坊,确实对胤祉的官方作坊造成了一些影响。
京中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新的油印书册子,一时间淫词艳曲泛滥成灾,胤祉不注意到才奇怪呢。
这还怎么得了,咱们正曲高乐雅,这突如其来插入的靡靡之音,你体统呢?你武德呢?
你这是想做什么?
查。
给爷好好的查!
其实很好查,德隆基本上没掩饰他有油印作坊的事情,甚至在小爷圈子内,这是他炫耀的资本。
胤祉很快就查到了德隆这里,但也到此为止了。
倒不是胤祉怕了雅尔江阿,而是这个德隆,和老四家的弘晖交好,三天两头的往四贝勒府跑,这差不多已经成了京中常事儿,别人都见怪不怪了。
胤祉同样也没将老四放在眼里,也没认为德隆就有多么喜欢弘晖,他只是知道,德隆之所以频频往四贝勒府跑,是去见德亨的。
胤祉还知道,他真正摘的也不是胤禛的桃子,而是德亨的桃子。
怎么说呢,胤祉在诸皇子当中以文立身,并不是装的,他也装不了这么多年,康熙也没那么容易被他装到。
胤祉好文是真的,不免就沾染了一些文人清高耿直的习性。
抢一个小孩儿的功劳他可以说是奉皇父命,但若是连这个功劳的源头都不认,那可就不是情非得已,而是他人品不行了。
人品这个东西,在意的人是真在意,不在意的人,也真没什么好在意的。
胤祉自认为,他还是很珍惜自己的名声的,德隆的印刷术从哪里来的,胤祉也猜到了。
算了,就是印印话本子,等雅尔江阿回京之后,跟他提醒一下,让他多管束一下儿子,别什么都瞎印,省的惹祸上身。
胤祉打算的挺好,但京城汉家文人圈子里,一夜之间就交头接耳起来,以及胤祉手上收到了几本读着就“不同寻常”的诗集,让胤祉觉着大事不妙了。
查。
必须要彻查。
此时,胤祉就故意忘记了德隆,直接找托合齐谈了一下,托合齐是步兵统领,维持京城稳定是他的职责所在。
托合齐没有辜负他头上的顶戴花翎和黄马褂,他手下能人异士众多,且雷厉风行,查到确切的证据之后,因涉及简王府,只跟大外甥胤祹说了一声,就带着兵直冲多庄而去。
此时,玛尔珲还在自家园子里和文人雅士喝酒吃螃蟹呢。
托合齐想的很简单,这帮子读书人,吃饱了没事儿干,聚众高谈阔论,净想着怎么和朝廷对着干了,好像他们不当面骂上几个权贵,不能显出他们的气节一般。
那个用鼻孔看人的陈鹏年尤其招人恨。
呸!
一群沽名钓誉的乌合之众。
今日托爷爷就让你们知道爷爷们的刀有多么锋利!
胤祉和玛尔珲都没有想到,托合齐能这么莽,他是真的,没将这些宗室王爷们放在眼里啊。
德隆兄弟就在反贼手里,他是一个磕嘣都不打的,说下令放火铳就下令放一波火铳冲锋了。
如果胤祉算是为了维持自家统治做了应该做的决定,那玛尔珲,就是真的动机不纯,兴风作浪了。
对保绶供出了自己,玛尔珲泰然自若。
面对雅尔江阿的质问,玛尔珲道:“简王爷,对令公子的遭遇,我玛尔珲深感同情,但你有什么实证,证明那个齐思亭是本王的人?就凭保绶的三言两语?保绶和那个齐思亭结伴饮酒作乐是许多人都看到的,他们熟识是事实,他逃脱不了勾结的罪名,但本王可是和那个齐思亭没有任何瓜葛,就是现在,如果不是简王爷说起他,本王都不知道世间还有齐思亭这么一个人。”
雅尔江阿也不多做纠缠,他确实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两个儿子今日所遭受的这一切,跟玛尔珲有关。
但是:“玛尔珲,你最好真的没有掺和到这些事里面去,我儿年少,被蒙蔽尤可饶恕,但你可是已过不惑之年了,如果被本王查到实证证明你掺和在里面,就是罪加一等。哼,希望到时候你能有我儿的幸运。”
“对了,我进门的时候,发现你们安王府的门槛低了许多,玛尔珲,你不思怎么修复你们王府的门槛,整日和那些名士饮酒作乐,你不孝啊。”
又看到周围庭院里聚集而来的王府子弟,哧声道:“亦是不知,你安王府将来如何?”
我简王府扎根宗人府,可不是干吃饭的。
目送雅尔江阿的背影离开,玛尔珲面沉如水,让聚集而来的子孙离开,玛尔珲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应对雅尔江阿的报复。
雅尔江阿是没有证据,但谁说报复是需要证据的?
只要雅尔江阿认为他玛尔珲是害德隆的人之一,他就可以展开报复了。
若是以前那个只有宗人府的雅尔江阿玛尔珲还真不怕他,但现在的雅尔江阿,已经走出宗人府这个固有的地盘了,经过三年羊毛经营,也经过简王府的郡主们嫁去草原,雅尔江阿现在,已经不可小觑。
幸好有一个新起之秀衍潢与他相制衡,否则京中就会出现雅尔江阿一家独大的局面。
如果雅尔江阿同意太子的招揽,玛尔珲是不介意支持雅尔江阿一家独大的。
但是,太子年年随驾皇帝西巡,不止一次、两次的招揽雅尔江阿,可雅尔江阿就是软硬不吃,让太子暗中恼火许久。
这回他玛尔珲惹恼了这位既权且富的简亲王,那雅尔江阿以后投靠太子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了。
他得早做打算才好。
雅尔江阿到了刑部,刑部这里胤祉和胤禛都在。
胤祉招呼雅尔江阿坐下,指着一桌子的油印纸和书册让雅尔江阿看。
雅尔江阿知道,这些,就是德隆的罪证了。
【作者有话说】
原本不想再更的,但看有小伙伴在评论区说等更,就再浅更一章好了,今晚是真的没有了哦
康熙四十五年的皇子们还是在认真为汗阿玛做事的,是后来康熙自己给了儿子们希望,又跟养蛊似的让儿子们自相残杀,最后才酿成恶果的。康熙将儿子们教的这样优秀,应该去到更多的地方发光发热的。
第 100 章
胤祉抽出两本册子递给雅尔江阿, 一本叫做《中补说》,一本叫做《中质秘书》。
雅尔江阿打开看了一下,皱眉问道:“似乎是教人修身养性的书, 这里面有什么不妥吗?”
胤祉道:“你可听说过康熙二十一年的朱方旦案?”
雅尔江阿迷茫。
胤祉又换了种说法,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顺承郡王勒尔锦因何被削爵圈禁?”
雅尔江阿稍稍回忆了一下,就将顺承郡王这一脉系的爵位传承了然于胸。
顺承郡王是八大铁帽子王之一,始于代善的孙子勒克德浑, 勒尔锦正是第二任顺承郡王,现在的顺承郡王是勒尔锦的儿子布穆巴,但勒尔锦本人,却是在康熙四十五年、也就是今年八月初一在圈禁中卒世的。
可是巧了,当初查办勒尔锦的,正是雅尔江阿的父亲雅布,所以,胤祉一说勒尔锦, 雅尔江阿就将今案和旧案给串联起来了。
勒尔锦被削爵圈禁的理由是平三藩时他“以劳师糜饷, 坐失事机”,意思就是他打仗劳师动众空拿军饷却惧怕吴三桂的攻势, 不敢主动出击,以至于战事失利。
这当然是正经理由,但雅尔江阿后来查阅档案,他还知道,勒尔锦当年在湖广一带驻扎的时候,曾频频招纳术士入军营问卜战机, 还曾向他请教保健练功诸事, 这种荒唐的行为被康熙帝知道后, 十分恼怒, 特地下谕给勒尔锦,制止了这种行为。
雅尔江阿只从宗人府明档中知道了勒尔锦的这桩往事,但具体的这个术士的名字,他却是没有在档案上看到。
难道:“当年蛊惑勒尔锦的,可是您刚才说的朱方旦?”
胤祉点头,应道:“正是他,这个朱方旦可不简单,他当年就是因为擅气功之能在地方上名声大噪,被当时的湖广巡抚以左道惑众劾奏,将其逮捕入京,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胤禛无动于衷,这些密档是他和胤祉一起看的,胤祉说的他自是都知道,所以,雅尔江阿只好耐着性子附和道:“这个朱方旦,可是被无罪释放了?”
胤祉啧啧叹道:“何止是无罪释放。他被刑部打入大牢,结果没几天就是孝庄文皇后的六十大寿,皇上命内阁颁发了恩诏,大赦天下,这个朱方旦,正是在恩赦之列。朱方旦被释放后,不仅没有潦倒出京,反倒因为他的气功之能传闻于京师,还被皇上召见,待之如上宾”
听胤祉将这个听着就很神异的朱方旦说了一通,雅尔江阿问道:“勒尔锦既然有了削爵圈禁的下场,想必这个朱方旦下场也不会太好。”
胤祉:“他因为写了两本书,”胤祉用下巴点了点雅尔江阿面前的那两本《中补说》和《中质秘书》,“被处死了,这两本书,刻板和书本也都被销毁了。”
雅尔江阿深吸一口气,道:“那么,这两本禁书,经我儿之手,竟又重见天日,可见朱方旦虽死,但其信徒不灭,有死灰复燃之势。”
胤祉:“不,这两本禁书并不是朱方旦的信徒蒙混入德隆的书坊大批量刊印的,而是保绶亲自交给德隆,请德隆帮忙印刷的。”
雅尔江阿拧眉:“保绶也是这个朱方旦的信徒?”
胤祉笑道:“非是信徒,却是有缘。”
雅尔江阿:
胤祉继续说古:“前头说了,这个朱方旦入京之后,受到了皇上的礼遇,京中王公大臣们与他多有结交,相习养生之道,咱们的裕王伯福全也在其列。当其时,裕王侧妃难产,三日不下,命在旦夕,就是这位朱方旦施展大神通,把着裕王伯的手在偏殿静坐片刻,裕王侧妃安然生产”
雅尔江阿插嘴道:“不是把着侧妃的手,是把着裕王爷的手?”
胤祉点头笑道:“密档上就是这样记录的,我也觉着神异的紧,但这是密档,想来应该不会记错吧?”
雅尔江阿:“那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保绶了。”
胤祉:“是,年纪正好对的上,就是保绶。”
雅尔江阿道:“我去问保绶,因何鼓动我儿,保绶说,他只是想偿还一二恩情,我当时听了不觉有什么,不成想竟还有这样的缘故。”
胤祉:“可不就是孽缘吗?”
雅尔江阿:“那保绶从何得到的这两本禁书,想来跟已故勒尔锦脱不了干系。”
胤祉:“不仅大有干系,被托合齐杀死的那些练家子中,就有好些个是勒尔锦以前的奴才,勒尔锦人虽在圈禁中,外头可还有不少靠着他搅风搅雨的呢。”
雅尔江阿:“这是我宗人府的失职,本王自会向皇上请罪。”
胤祉忙挥手道:“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管是勒尔锦还是保绶,当然,还有德隆,都是被人利用了,你再看这份口供”
雅尔江阿看着手里的口供,越看脸越黑,太阳穴、脖颈子上的青筋更是越发明显,手里的薄薄几张纸也被他捏的皱巴变形,最后,他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喝道:“就为了对付一个陈鹏年,他们就敢将三个王府都牵扯进去!”
“还有什么事他们不敢做的?!”
陈鹏年,湖南人,可是巧了,和朱方旦是老乡呢。
似胤祉、雅尔江阿这些二十来岁的青年们,对二十多年前的朱方旦闻所未闻,但对像是玛尔珲、王士正、陈鹏年这些四十岁以上的王公大臣们来说,他们正是当年吹捧朱方旦的亲历者。
而切入点也很好找啊,朱方旦起家湖广,民人愚昧,信奉朱方旦的不知凡几,同为湖南人,你陈鹏年少时一点都没受其影响吗?
如今京中禁书再现,你别说你陈鹏年一点都不知情啊?
那个齐思亭还是你的学生呢,你们平日诗文唱和好不快活,他找德隆私印禁书之事,别也说你不知道啊?
啊哈,这不就在你的书房翻出禁书来了?
哟,还不止一本呢
胤祉自是已经下令去拿陈鹏年了,但对太子一党就为了对付一个陈鹏年,竟不惜将三座王府牵连其中,这种疯狂的狠劲,也确实有些惊着胤祉了。
果然,太子就是太子,手底下的人就是能办大事,呵。
雅尔江阿心里还知道,玛尔珲这些人除了对付陈鹏年,可能还想趁机将他给拉下水,太子曾多次跟他示好,想要拉拢他,他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他还知道,他的两个庶出妹妹接连被封郡主,看似荣誉,实则是太子在向皇上进谏,向他示威。
就在前不久,他再一次拒绝了太子,紧接着,他的又有一个妹妹就被封了郡主,指了额驸。
封了郡主,就要抚蒙古
那些都是他的亲妹妹。
雅尔江阿是嫡长子,底下的弟弟妹妹们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以他为尊。他们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不说甚笃,但也不曾有过龃龉,尤其是对妹妹们,雅尔江阿向来是和软疼爱的。
结果等她们长成之后,却都一个个嫁去了草原。
他已经是简亲王了,此间权势已经到顶,有宗人府做根基,原本也不需要离府两年,跑去承德亲力亲为的建承德织造。
这固然跟他本人雄心有关,但也不能否认,妹妹们在他这里也是占据了位置的。
有他立在草原上,妹妹们的日子,想来应该能好过一些吧?
太子太子
如此手段,让人寒心!
他以为妹妹被封郡主后这次招揽不成的事儿就算是过去了,结果,还有后手在这里等着他呢。
如果托合齐没有这么快动手,等九月份他随驾回京,等着他需要辗转博弈的,也未必能比今日好多少。
还有勒尔锦,他死的太是时候了。
雅尔江阿虽然嘴上说宗人府看管不严,让勒尔锦在圈禁别院之时还能在外搞风搞雨是他的错,但心里头,他是不大相信勒尔锦还能有这样的本事的。
从康熙十九年到现在的康熙四十五年,勒尔锦是被圈禁了二十六年,不是两年,也不是六年。布穆巴就是再孝顺,也不可能为了老子,将整个王府都给赔上吧?
不过也说不准,毕竟那个朱方旦,向来擅长蛊惑人心
既然胤祉说勒尔锦是被利用了,那就,按利用算吧。
铁帽子王府同气连枝,香火情还是要有的。
雅尔江阿:“勒尔锦的死可有细查过?”
胤祉:“不是说病死的,棺材早就入土了,还要查?”
雅尔江阿:“不过一个闲散宗室,不如开棺验尸,看是不是真的患病不治而死。”
胤祉深吸一口道,道:“布穆巴恐不会同意。”
雅尔江阿冷酷道:“由不得他不同意,我亲自去跟他说,这些书”
胤祉轻咳一声,道:“可能,还要去你们王府德隆的院子里搜一搜,看他是不是以读此等书为乐。”
雅尔江阿缄默,虽然是亲儿子,但雅尔江阿也要说一句,德隆,他真不是读正经书的孩子,这些“闲”书,他房里,恐不会少。
胤祉:“你”
雅尔江阿:“应该的,我简王府会配合三爷行事。”
胤祉笑道:“你放心,只是去查找一番,我会派得用的人去,必不会扰了府上清静。”
呵,如今简王府还有能什么清静。
对胤祉的话,雅尔江阿不置可否。
说完事,雅尔江阿告辞。
自回京后,雅尔江阿就投入到多庄反贼案中去,一次都没回过王府,现在案情暂且告一段落,他现在要去宗人府,带上阿尔塔回府交给王妃。
想到妻子在家还不知道怎样一番光景,雅尔江阿心里就越发的恨了。
胤祉趁机点了人手和雅尔江阿一起去简王府搜德隆的院子,算是给足了雅尔江阿面子。
胤禛趁机提出一起去宗人府看看德隆兄弟两个,等回府后,也好应付家中两个孩子。
在宗人府里,胤禛和雅尔江阿正好遇上胤禩和胤祹在收押保绶。
保泰亲自送弟弟过来。
保绶神情沮丧,见到雅尔江阿后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就在刚才,胤禩和胤祹已经带他去看过德隆和阿尔塔兄弟两个了。
说心里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想做些什么,并没有想要两个兄弟的性命啊
雅尔江阿无视了保泰保绶两兄弟,跟胤禩和胤祹打过招呼,去看望大儿子德隆。
阿尔塔已经可以坐起来了,此时就坐在哥哥的床上,和哥哥说话。
看得出来,阿尔塔很依赖哥哥,德隆背后那几刀,就是在保护弟弟的时候被乱贼砍的。
德隆见到胤禛和父亲一起进来,眼睛亮了一瞬,但立即又熄灭了,开始劝弟弟跟着父亲回府。
阿尔塔:“哥哥不能一起回府吗?”
德隆哄他:“太医说了,哥哥现在还不能乱动,等伤口再好一些,才能回府。”
阿尔塔:“可以让奴才们抬着哥哥的床走啊,弟弟会看着他们,保证不让他们颠簸着哥哥。”
德隆:“也不能吹凉风啊,太医说了,吹了凉风,感染了风寒,伤口就更难好了。”
阿尔塔沮丧道:“那好吧,弟弟先跟阿玛回府,额娘一定担心死我们了。啊呀天儿怎么冷的这么快,要不然咱们就可以一起回府了。”
德隆:“是啊,天儿怎么就冷的这么快呢?”
等兄弟两个说完话,雅尔江阿上前将阿尔塔抱到一个小圈椅里,让人抬着他走,阿尔塔看见胤禛,突然问道:“贝勒爷,您能让弘晖和德亨来陪陪哥哥吗?他们是好哥们儿,有他们陪着,哥哥就不会那么疼了。”
德隆将头扭去床里,咬紧了牙关。
胤禛看了德隆一眼,对阿尔塔道:“德亨还在奉旨避府读书,不能出来,不过,他求我带了话给你哥。”
阿尔塔雀跃道:“您快说,德亨带了什么话给哥哥?”
胤禛看着扭着头的德隆,缓缓道:“德亨说:能活着就好。”
德隆抽噎一声,小小抽泣起来。
阿尔塔着急了,他完好的那只手撑着圈椅就想站起来,嘴里还在哄道:“哥,哥,你别哭啊,我去贝勒府找德亨,让他再跟你多说些话好不好”
雅尔江阿按住阿尔塔的肩头,对胤禛道谢道:“多谢您帮忙带话,一句话就够了,不用再多了。”
雅尔江阿的意思胤禛明白,多事之秋,德隆和德亨之间,最好不要有联系。
最好京里京外的那些人,都不要知道德亨的存在。
胤禛也是这样想的。
其实德亨不只带了一句话给德隆,他还写了信,还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跟胤禛,请他都带给德隆。
但最终,胤禛也就带到了这么一句。
倒不是胤禛故意的,而是他听了德亨跟他絮叨的那些话,看了德亨写给德隆的信,总结起来也就这么一句: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反正话他已经带到了。
现在也已经看过这两兄弟现如今什么样儿了,胤禛也不多待,告辞回府去了。
胤禩和雅尔江阿一起出了宗人府。
胤禩和雅尔江阿道:“德隆是无辜的,汗阿玛会宽容他的。”
雅尔江阿沉声道:“希望如此。”
胤禩再道:“简王府的忠心咱们都看的到,且谁不知道雅亲王和顺体上,诸宗室王公、朝野大臣们也都感念的。”
雅尔江阿前行的脚步一顿,然后道:“若果真如此,雅尔江阿感激涕零。”
胤禩笑道:“本就如此,汗阿玛眼明心亮,没有什么龌龊是能瞒的住他的。你放心好了。”
你放心好了
雅尔江阿也知道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跟胤禩如寻常一般说话道:“我简王府一脉,自和硕郑献亲王始,就忠心事主,从无懈怠,我雅尔江阿,自也会延承祖志,保皇事忠。希望圣上能知道我的忠心。”
忠!
此时此刻,除了一个忠字,雅尔江阿不想说其他的。
胤禩正色道:“你的忠心,皇上一定会知道的。”
雅尔江阿沉默一瞬,对胤禩拱拱手,没再继续说什么感谢的话,转身带着众侍从们离开了。
“能将雅尔江阿逼到这个份儿上,咱们的太子可真是太厉害了。”
胤禩被突然出现的背后灵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嗔怒道:“老九,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我魂吓掉了你给叫?”
“叫,叫,我给叫还不行吗?”胤禟忙追上胤禩的脚步道歉道。
胤禩也没真生气,问道:“你不在宫里老实待着,出宫来做什么?老十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胤禟道:“钮祜禄老夫人做寿,他去国公府送寿礼去了。”
胤禩看他一眼,意思是你还没说为什么出宫呢?
胤禟老实道:“我这不是听说,那个油印作坊,被托合齐抄了”
胤禩无语,陡然停住脚步,问道:“你不会打上那个油印工坊的主意了吧?”
胤禟笑嘻嘻道:“有错的是人,关那个油印工坊什么事儿?哥,好八哥,您有没有找出油印的门道儿来?”
胤禩:“这里头的事儿,一个弄不好会惹一身腥,你与其打这个被抄没的工坊,还不如去找三哥去。”
胤禟顿时跟吃了一口又酸又辣又臭的腌笋尖儿一样,一脸拒绝道:“去找他?我宁愿沾这一身腥”
胤禩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胤禟顿时服软,点头道:“好,好,我都听你的好了”
“话说,八哥,你真的没嗯?”
这个“嗯”字就很灵性,带着你知我知的尾音。
胤禩无奈道:“真的没有,等我们去的时候,多庄已经被托合齐搬空了。”
胤禟骂道:“那只会咬人的疯狗!”
胤禩捅了他一下,看了下四周,见人影稀少,就道:“慎言,那是汗阿玛的心腹。”
他要是不会咬人,汗阿玛做什么要用他?
胤禟摸着下巴沉吟道:“八哥,你说汗阿玛是怎么想的?这一下子,可是牵进去了两个铁帽子王府,一个亲王府。”
其实还有一个安郡王府,不是三个,是四个!
胤禩垂眸道:“汗阿玛在塞外,鞭长莫及,他也未必能想到,他不在京的时候,京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胤禟则是有不同的看法:“德隆弄那个油印可是一年多了,这么长时间,我不信汗阿玛会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你说,托合齐之所以这么大胆,居然敢不顾德隆的安危,他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提前得了汗阿玛的什么旨意?
这话胤禟没敢直接说出来,但胤禩听明白了。
说实话,对康熙帝的心思,胤禩一直是猜不准的。
每当他觉着应该是这样的时候,结果往往会因康熙帝的一念而出现偏差。
但总之:“雅尔江阿如今举足轻重,别说德隆没什么,就算真有什么,也波及不到他,只是简王府,可能会真的要精简了。”
胤禟跃跃欲试道:“八哥想做什么?保简王府?算弟弟一个。”
胤禩微笑:“简王府用不着咱们来保,有雅尔江阿在,简王府就塌不了,但咱们要保德隆,最好能尽快将他从宗人府给弄出去。”
胤禟沉吟道:“保德隆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嘿嘿嘿的奸笑起来,哥俩儿好的揽着胤禩的肩膀在他耳边道:“保德隆,就是在跟简王府和傅尔丹示好,嘿,这买卖能做。”
胤禩也忍不住笑道:“还有呢?”
胤禟笑的更欢儿了,道:“自然还有北面府里的那个喽?”
胤禩点头,同意胤禟的话。
在众多兄弟们之间,太子是不好比的,但胤禩自以为,除了太子,不管是人材还是人缘上,他都不比任何一个兄弟差。
但是吧,他于子嗣上面,确实差了些缘分。
若是他能有个和德亨差不多年纪的阿哥,那,如今小德亨,是不是就是在他府上读书了?
他们可是近水楼台啊。
他府里的先生可不比四贝勒府上的差,除了皇上亲自指派的翰林院学士何焯(chao)之外,他府上还有许多有才华有学识的读书人,不管德亨想学什么,都能学到,学好。
唉,可惜,他大婚几年,至今膝下无一儿半女
如何不让人饮恨。
胤禛一回府,意料之中的,清晖堂外,已经有三小只等着了。
胤禛面上看不出喜怒来,他问道:“卓尔怎么也跟着胡闹?”
卓克陀达讷讷道:“我、女儿也担心德隆怎么样了。”
胤禛:“他没事,已经能说话了。”
卓克陀达抽噎道:“身中十数刀,刀刀见骨,怎么会没事呢?”
还已经能说话了。
有哪个好人是不能正常说话的?
这也叫没事儿?
卓克陀达试探着问道:“阿玛,女儿女儿能不能”
胤禛看了她一眼,无情道:“想都不要想,你,还有你们两个,为父会派人看着你们,你们谁都别想踏出府门半步。”
卓克陀达哆嗦了一下,终究慑于胤禛身为父亲的“淫威”,不敢再提去宗人府看德隆的话了。
胤禛看着弘晖和德亨,尤其是德亨,正色道:“雅尔江阿已经回京了,德隆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去周全。雅尔江阿也明确的跟我说了,要我不要再帮你们给德隆带任何话。”
他掏出书信塞到德亨的怀里,告诫道:“这是为你们好,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德隆就是下场,你们当自省、自勉。”
弘晖和卓克陀达垂手应道:“是,儿子/女儿受教。”
胤禛眼睛直直盯着德亨,问道:“你呢?”
自家孩子什么样,胤禛是知道的,刚才那话,就是说给德亨听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德亨。
德亨:“儿子受教。”
胤禛:“但愿你能真的受教。回后院找你们额娘去吧。”
目送三小只的背影离开,胤禛吩咐高无庸和凌柱道:“你们务必给爷看好了他们,一眼都不许错,他们当中要是有谁踏出了爷的府门半步,爷拿你们全家的脑袋是问!”
高无庸/凌柱:“是。”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又没吃晚饭,胃都要抽搐了,为了逐渐停摆的大脑,作者选择暂时牺牲一下身材呜呜呜
今晚没有了,大家不要等了哦
朱方旦的气功,我猜应该是内功,因为他会用气功点穴,给人推拿治病,所以,这个朱方旦,应该是个武林高手,他还会将自己的学说融会贯通,自己写书,所以我猜,那两本禁书,应该是武学秘籍,因为满朝大臣们挑这两本书的毛病,都没挑出有扇动叛逆诽谤当朝的语言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