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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三月十八是万寿节, 现如今京中最热闹的,就是各大小勋贵们满大街满胡同满店铺的寻摸好物件儿,好献给圣上做万寿节礼。

    德亨也在献寿礼的荣幸之列, 作为他封爵之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德亨必须有所表示。

    要么出彩,要么份量够重。

    这个份量,不是金子就得是银子。

    德亨在家寻思了好几天, 都没有寻思出来能给康老大送什么生日礼物才能表示他的庆贺之意,所以他写信问弘晖,他准备了什么礼物给汗玛法。

    弘晖很快回信,说他的礼物是两卷经书,和一万个不同的寿字组成的一个“万寿图”。

    德亨心道你可真会。

    这一万个寿字可不是一天或者几天就能写成的,说不得你早在一个多月或者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一看就是用心的。

    就是有心者想要模仿都模仿不来。

    还有抄写经书,康熙帝眼光毒辣, 你是不是用心抄写的, 人家一打眼就能断定出来。

    这也不是你临时抱佛脚就能抄写出来的。

    而且德亨也不乐意抄写这什么劳什子经书。

    所以,德亨还是得另想他法。

    送什么呢?

    思来想去, 德亨决定走朴素路线,送五十一个福寿饽饽给寿星。

    康熙帝做寿,当然会少不了各色福寿饽饽,每一个福寿饽饽上面,都会用特制印章沾着红色或者金色颜料,在饽饽表面盖上或者用毛笔写上“福”和“寿”的字样, 以表喜庆。

    德亨的饽饽上面也有福寿字样, 只不过他的不是盖上去的, 也不是写上去的, 而是用各种颜色的面团揉在一起,拼出来的。

    在物质极盛的三百年后的太平盛世,人们早就脱离了温饱的烦恼,开始费尽心思的装点生活,让日子过的更有意思,更美好,更夺人眼球,更取悦人的眼睛和味蕾。

    尤其是在蒸馍馍和糕点已经各种面食之上,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能将一块软软的面团蒸出千变万化的形状来。

    作为听话又孝顺的好孩子,德亨也曾在过年的时候,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至亲之人围坐在一起,在姐姐的指挥下,搓出嵌着“福”“禄”“寿”“喜”字样的饺子皮,然后在馅料里面包上糖果和硬币,怀着期待又喜悦的心情等待着除夕夜的年夜饭。

    现在,是他展现真正技术的时候了。

    果然,曾经的每一项技能都不是白学的,这不就用上了?

    万寿节将至,康熙帝下旨,停止行礼筵宴。

    停止宴请这种事儿,其实众勋贵大臣们心中早就有预测了,去年皇太后过生日,康熙帝就没办,今年自己过生日,恐怕也不会办。

    况且,康熙帝五十整寿已经在去年大办过了,今年不办也是正常。

    但寿礼还是要照送的。

    德亨用五十一个福寿饽饽拼成寿字,装在一个大金盘子里,用食盒装着,送去了畅春园。

    食盒打开的时候,饽饽还都是温热的。

    这寿礼新鲜,听说还是德亨一个一个亲手揉出来,又是亲手蒸出来的,就更新鲜了。

    康熙帝洗了手,将一个一个饽饽掰开了看里面是不是还藏着新花活。

    进上的寿礼,自有专人收纳、记录以及做甄别。

    内务府专门派来收礼的主事比照着礼单看到德亨送上的寿礼实物,心里咂舌之余,不敢耽搁,立即将这份独特的寿礼给报上去了。

    德亨不知道的是,他在康熙帝这里相当有名气,以至于下头伺候的人一听到“德亨”这两个字,都要分心注意一下。

    收礼的这个主事是这样,贴身伺候康熙帝的梁九功也是这样。

    梁九功听到辅国公德亨送了一盒子饽饽给皇上的时候,心里是纳闷的。

    这宫里还缺饽饽吃?

    这小国公是怎么想的?

    叶勤该不会真让个孩子给皇上准备寿礼吧?还是蒸了一盘子饽饽送上来了?

    等见到这一盒子饽饽,梁九功立即就笑了。

    梁九功照顾康熙帝衣食起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也是真没见到过这样“花心思”的寿礼。

    他倒是听说过这个小国公好吃,也会吃,跟四贝勒府的弘晖阿哥日常通信就是分享今天吃了什么,昨天吃了什么,明天准备吃什么。

    现在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梁九功知道这几日康熙帝因为某些人心情郁郁,有心讨好,就将这一盒子饽饽给单独拎去了偏殿,见康熙帝放松下来,喝茶用点心的时候,就提了这么一嘴。

    于是就有了康熙帝亲手掰饽饽的奇异场景。

    梁九功探头瞧着,哟,这个里面果然有馅料,闻着这香味儿,是玫瑰卤馅儿,拇指肚大的玫瑰卤馅泥分别嵌在“福”字的“口”字中空里,是不是意喻“口衔芬芳”之意?

    或者口有余香?

    总归都是好意头儿。

    康熙帝笑了一下,掰了一点送入口中,评价道:“甜味儿有些淡了。”

    梁九功忙奉上蜂蜜碟子,康熙帝沾了一点,方觉着滋味儿正好。

    一个盲盒开完,又开另一个。

    这个应该是水晶虾饺,水晶虾饺的皮是薄至透明的,能清楚的看到里面的馅料,蜷缩着一个虾仁。

    康熙帝用筷子夹起,仔细打量这虾饺的皮,问梁九功道:“这应该是用两种颜色的橙皮压在一起,然后擀薄的吧?”

    梁九功沉吟道:“若是上下压在一起,只能看到一面的寿字,他是怎么做到让两面浑然一体,好像这个‘寿’字就这么长出来的一样?”

    康熙帝:“”

    他怎么会知道,这奴才真不会说话。

    康熙帝将虾饺送入口中,虾饺馅料滋味儿也就那样,但这花样,是真多啊。

    挨个看过之后,只剩最后一个中间的压轴大馒头了。

    说是饽饽,但康熙帝第一个想到的是在山东见到的山东大馒头。

    嗯,这个大馒头放在最中间,看着最惹人注目,但与其他花样百出的小饽饽比起来,也是最不起眼的。

    因为它除了表面相对浮现出的福寿两个字,就没有其他特色了。

    但最不起眼的,肯定也是最独特的。

    康熙帝捏了捏这个足足有他脸大的“大饽饽”,软软的,里面应该没有包东西。

    御前侍卫傅尔丹心中大喊:剥开,就像剥衣服一样一层一层的剥开啊!

    傅尔丹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某人已经给他女儿送过了。

    也不能怪人家小国公交友广阔,给弘晖、德隆两位阿哥送吃食的时候,还没忘了一起玩过的锦绣小姑娘。

    谁接到这样别致的吃食能不喜欢呢?

    至少他的妻子和女儿是欢喜的不得了。

    可能是傅尔丹的视线太过火热也太过急切了,引起了康熙帝的注意。

    康熙帝:“傅尔丹,你知道这饽饽里面的乾坤?”

    傅尔丹单膝跪地,道:“禀皇上,奴才曾见过这种饽饽,您可以试着轻轻的剥下一层来看看。”

    康熙帝手指轻轻用力,滑腻的表皮裂开,露出了里面新的一层滑皮出来。

    康熙帝眉头轻扬,将这层剥开,露出了里面小了一圈的新饽饽。

    新饽饽跟第一层饽饽一模一样,都是相对的福寿二字,让人惊奇的是,这第二层饽饽皮子,也是滑的。

    就跟新饽饽一样。

    康熙帝笑道:“有趣。”

    康熙帝手指用力,就跟剥洋葱一样,开始一层一层的剥起来。

    每剥开一次,里面都会露出与上一个相同的有着福寿二字的新饽饽,所不同的,无非就是上一个大,下一个小。

    康熙帝每剥一次,梁九功就数一个数字,等剥到最后,露出最里面粉红色的寿桃的时候,梁九功数到了二十。

    一共二十层皮子,包裹着最里面的寿桃。

    而每一层皮子,都是用奶/子和蜂蜜和成面团,后仔细发出来,又揉的松软雪白香喷喷的奶饽饽,吃一口,奶香甜香四溢,十分美味。

    康熙帝将福寿皮子分赐给站岗守门的侍卫们,自己用下了那个小小寿桃。

    心情很好的样子。

    梁九功心下得意,要论伺候主子,还得看咱!

    梁九功还留了个心眼子,他亲自去翻了德亨的寿礼,果然,找到了蒸这种花样饽饽的方子,一并拿给了康熙帝。

    康熙帝一看这方子就知道是德亨亲手写的,习惯性的在上面圈了几个字,然后让人将方子抄写下来,送去御膳房,蒸了给各宫送去。

    手里的这份原件,随手放在了众多批过的折子堆里面。

    康熙帝身心都投入批阅奏折中去。

    沿海诸省有海贼聚啸剿杀了固然可震慑地方,但民人愚昧,易受蛊惑,若民心动摇,更不利于地方稳定,应招抚为上。

    甘肃兵勇精炼,多赖提督潘育龙,现潘玉龙调陕西提督,便命正红旗汉军副都统吴洪,署甘肃提督事。

    灾民在京郊逗留时间太久了,再继续待下去,恐会引发不安之事该遣送回籍了

    万寿节刚过,关于福顺的处置结果就判下来了:

    罚俸三月。

    然后,就没有更多了。

    比宗人府拟的罚俸半年还少了三个月,康熙帝亲手批的。

    这本没什么,但跟接下来的几个旨意放在一起,其他人不免侧目了。

    那个参福顺的御史也被参了一本,已查实他勾连商贾,行不法之事,议定罢官夺产,其人声名扫地。

    旗人和宜、和锈行为不端,败坏风纪,实为八旗子弟之耻,罢其父兄官职,着令回家管教子弟。

    索额图之弟心裕不思悔改,因夺爵罢官前事对上心怀怨愤,更是假借太子之名行奸诡之事,着实可恶,更是狼心狗肺,肆意妄为命圈禁宗人府,无旨不得探视。

    安郡王玛尔珲邀名沽誉,耽于游乐,疏于政事夺一佐领,罚俸一年。

    奉恩辅国公德亨聪敏好学,勤勉体情授佐领之职

    德亨看着眼前厚厚的旗丁册子,问成信道:“这不会就是安郡王被夺的那个佐领吧?”

    成信面色复杂道:“是。是太子跟皇上提议,将这个佐领补偿给你。”

    顿了下,又加了两个字:“压惊。”

    啊这!

    他没受惊啊?

    德亨看着眼前的红册,觉着有些烫手。

    成信叹道:“收着吧,这次是索额图余孽作乱,你这是被做筏子了。”

    德亨很不理解:“为什么是我?”

    成信道:“是和宜和锈那两个被姓范的皇商撺掇的,就是那个范毓芳,他想接手你的羊毛脂生意,又跟这两兄弟走的近,听到了一些上头的风声,就跟这两兄弟提议来找福顺谈‘合作’,其实就是来找你。”

    德亨心下好奇,小心翼翼问道:“那这个‘上头’,是那个上头,还是那个上头?”

    这话说的,成信居然听懂了。

    他笑道:“你说的那个上头,自是没有的,而且人家还给了补偿给你压惊,一个整佐领呢,可是大方。这后一个上头嘛,”成信露出鄙夷的神情,不屑道,“不过是赫舍里氏心有不甘罢了。加之索额图没了,索党被清算,家业眼看就要败落,他们平日里奢靡无度,享受惯了,哪里过的了这样清苦的日子,就想些门道捞一把”

    “谁知道竟捞到了你这里,算是踢到铁板了。”

    成信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不知道以前显王府和索额图是不是有什么龃龉。

    德亨听了成信的话,顿时明白了,就是那个心裕,索尼的儿子,索额图的弟弟,那个一次又一次的犯错,将自己身上一等公爵位、佐领之职、内大臣之职、銮仪卫之职等给作没了的心裕爵爷,就在去年,已经被康熙帝削成了白板,成了一个光杆旗人。

    心裕爵爷过不了“清苦”的日子,就和狗腿子、也或者是臭味相投者和宜和锈两兄弟谋划着从哪里弄点银钱花花,也或者还带着点其他的目的?

    可巧,有皇商范毓芳给他们出主意,他们就盯上了“软弱无助”的德亨。

    德亨又不明白了:“那这个范毓芳,他怎么就盯上了我呢?”

    成信笑道:“说起来,可能还跟你的‘好兄弟’衍潢有点关联。”

    被小小阴阳了一把的德亨有些不满,道:“衍潢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呢?”

    成信对德亨翻了个白眼,大大“嘁”了一声,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透着浓浓的哀怨,道:“我看他恨不能你才是他的亲兄弟呢,在你面前,咱们几个亲兄弟都得靠边儿站。”

    德亨长长“哦”了一声,笑嘻嘻道:“你吃醋了啊,成信哥哥。”

    “呸呸呸,谁吃醋了!他爱拿谁当亲兄弟就拿谁当亲兄弟,我管得着吗我?还有,你还是别叫我哥哥了,你刚才那一声‘哥哥’叫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你是不是故意恶心我的?”成信大声道。

    瞧,脸蛋都给气红了呢。

    德亨就故意对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成信都要撸袖子捉人了,才马上收敛了故意气人的大笑声,端正了态度。

    德亨忙道:“可不兴动手的啊,你还没说那个范毓芳为什么盯上我呢,你快说,这又和衍潢有什么关系?”

    成信见德亨“服软”了,就哼哼道:“衍潢不是领了建承德织造的差事吗,春日正好是梳毛剪毛的季节,草原上的牧民可以将羊毛收集起来,但如何运出草原是个困难。于是皇商范毓馪(pin)就出主意,说可以让范氏的商队运送货物进草原的时候,将羊毛给收上来,运到承德。”

    他见德亨对范毓馪这个名字很是茫然,就稍稍解释了一下:“如今领内务府差事的范家人是范三拔,范毓馪是范三拔的儿子。范三拔虽是承袭父业,却是从侄子范毓栋手上继任的差事,范毓芳是范毓栋的幺弟,向来爱和范毓馪别苗头,这回范毓馪得了上意,领了收羊毛运羊毛的差事,为了拉拢,也是为了利用范氏皇商的人脉和商行,衍潢就一同将他手里的羊毛脂生意交给了范毓馪。”

    德亨恍然大悟,道:“是交给了范毓馪,而不是交给了整个范氏。”

    成信笑道:“就是这个意思。范三拔已经老了,范氏下一任家主的角逐,恐怕就是在范毓馪和范毓芳两人之间了。范毓馪有了羊毛和羊毛脂这个先手优势,范毓芳若是不拿出点真本事来,岂不就是将家主之位拱手让人了?”

    德亨不悦道:“那这个范毓芳眼睛可不怎么好,衍潢守着整个洗羊毛的场子,我的羊毛脂还要从他那里拿,他怎么会想着从我这里找突破口呢?”

    成信感慨道:“这个范毓芳可不傻,相反,他聪明着呢。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盯上了你,后来我手下的门人给我分析了一番,我才想通了。”

    “你自己也说了,你是从衍潢那里拿羊毛脂,但纵观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朝廷,能从衍潢那里拿到羊毛脂的,除了一个你,还有谁呢?太子?皇子?王爷?还是那些当朝阁老朝廷柱石?”

    “没有,只有你,能从衍潢那里拿到。而且,衍潢那是对你予取予求,你想要多少,他就给你多少,若是你被范毓芳给笼络了,那到底能要到多少羊毛脂,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甚至将那个范毓馪挤出去,他自己独揽羊毛这一串的生意,岂不是一劳永逸?”

    “到那时,家主之位还有那个范毓馪什么事儿啊。”

    “而且,你是不是还和讷尔苏交好?讷尔苏已经指婚曹佳氏了,若是同时走通了讷尔苏的门路,那江南的胭脂行业”

    成信摇摇头,将德亨拿到手之后到底能得到多少好处,成信自己想想,都有些心猿意马了。

    成信听说,那天在永定门分开之后,隆科多曾跟人笑言那天他遇到了财神爷,现在看来,自己眼前这个财神爷,名副其实啊。

    德亨皱着眉头道:“那这个范毓芳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他居然让御史去参我大舅,他这是示好呢,还是结仇呢?”

    成信嘴角抽了一下,现在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再回头往后看,范毓芳这手段真是低端的有些让人发笑。

    但成信也必须说一句:“他真没那么傻,他是来示好的。”

    成信已经跟范毓芳谈过了,范毓芳苦着脸将他的打算和盘托出。

    先不说他的这一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范毓芳想“结交”德亨的真心,成信是先感受到了。

    范毓芳是想用福顺来做敲门砖的。

    通过福顺,他既可以显示他的能力能操纵朝廷御史,又展现了他的手段为德亨和福顺消除了一个隐患。

    范毓芳自己说,过年的时候,他先后和其他皇商以及其他势力的人拜访福顺,之后他就发觉有其他人已经盯上福顺了。

    这些人什么时候下手不好说,但范毓芳可以先下手为强。

    由他来将福顺“与民争利”的事情提前一步揭露出来,这样整件事情从他手里开始,再从他的手里结束,一切就都是可掌控的。

    这其实是一种高端局的示好。

    但谁知道,德亨就是个刺猬,不管是谁碰上去,这些小孩就没头没脑的就一通扎下来,将人给扎的血肉模糊。

    说到底,还是范毓芳小看了德亨。

    虽然有成信的解释,但德亨还是很不喜,道:“这人心眼子怎么跟筛子似的?”

    成信笑道:“买卖人,心眼子不多,怎么做生意?”

    德亨拧着眉头道:“他能跟和宜和锈这样的人交好,可见他人品不怎么样。”

    成信不知道该怎么跟个孩子说一些人情世故得话,只是道:“衍潢可是有很多和宜和锈这样的狐朋狗友的,他人品也不好吗?”

    德亨瞪大了眼睛,道:“那怎么能一样?衍潢那是在办事情,跟他们虚与委蛇呢,他做王爷,有很多不得已的。”

    “哎哟我的德亨弟弟啊,你听你说的这都什么话,我这个做亲哥哥的都替衍潢羞的慌,你是不是太太”

    成信就是生在了大清朝,他要是生在三百年后,一定能知道“双标”这个词,来形容当下的德亨有多么贴切。

    德亨不管成信那一副吃到酸杏子似的扭吧脸,坚持道:“这个范毓芳成分不明,心眼不实诚,我不喜欢他。”

    范毓芳是不是以前就跟索额图交情匪浅,现在是不是在为太子做事,以及他盯上他是不是还有其他不为人所知的目的,都不好说。

    总之,这个人就是个黑洞,最好离他远一些。

    成信道:“那他求我替他给你带话,想见你一面,你肯定也不愿意见他喽?”

    德亨仰着小脸,倨傲道:“不!见!”

    也就此时,成信才觉着眼前的小孩是个真小孩。

    瞧这不管不顾的任性孩子气。

    说完范毓芳的事儿,德亨又开始发愁眼前这一摞的红册子了。

    德亨扭扭捏捏道:“你说,这个佐领的人,不会报复我吧?”毕竟,这佐领是从安郡王手里得来的。

    而作为老牌王府,安郡王手里的佐领,肯定是人家祖上从关外带来的世袭佐领。

    这个佐领的旗人都是世代服务于安郡王府的,现在乍一到了他的手中,这

    说不定人心里都带着怨气呢。

    成信微笑道:“小德亨,你恐怕不知道,主子和奴才的意思。”

    德亨看了大地主大封建一脸大魔王相的成信,提醒道:“主子对奴才可是没有生杀大权的,心裕杖杀家人,从一等公降为一等伯,索额图射杀侍卫,被这个侍卫的父亲举报种种罪行这些都是前车之鉴。”

    成信不以为意道:“这是皇上想办索额图了,这才被人爆出来,你看京城王府公府何其多,杖杀奴才的比比皆是,怎么别人都没爆出来,就他们家爆出来了?”

    德亨:

    德亨心里有些烦躁,这就是他始终不能融入这里的最大原因。

    人命在这些天潢贵胄们看来,与牲畜无异。

    牲畜一不合主人心意,就可任由主人鞭打泄愤,奴才不能让主子满意,或者不能取悦主子,也会被任意鞭打。

    除了泄愤,还可驯服。

    驯服人的乐趣,可比驯服牲畜多多了。

    人道?

    那是什么?

    对像是成信这样出身的人来说,奴才,根本不能算在“人”的行列之内。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第 82 章

    福顺只是被罚俸三个月, 碓房和胭脂铺子照开,东便门外的鸭地丢失的小鸭子他也没去找回来,而是重新撒了鸭蛋, 重新孵化小鸭子。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纳喇氏才知道这些天家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大一回事,生气的好几天没理丈夫和哥哥。

    纳喇氏跟儿子抱怨道:“我不是生气家里发生了大事,而是他们都瞒着我, 不让我知道。”

    德亨就宽慰道:“他们都怕惊了你,对你和小宝宝不好。”

    纳喇氏拧着眉头道:“我又不是那些弱不禁风的民女,哪里就有这么娇弱了?”

    德亨张开双手环住她的肩膀,撒娇道:“额娘,家里的事我跟阿玛都会摆平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您都不要担心,更不好害怕, 好吗?”

    纳喇氏顿时被治愈了, 连声道:“好,好, 额娘都听咱们德亨的。”

    德亨哄好了纳喇氏,叶勤就奖励儿子外出一次。

    实在是前几日康熙帝的旨意太吓人了,好多人圈禁的圈禁,受罚的受罚,只有他儿子德亨,是最大的受益人。

    叶勤是真的怕儿子出去, 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抢走了, 或者给刺杀了。

    真的, 叶勤连着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 还是八贝勒胤禩亲自上门一趟,说了安郡王并不在意佐领被夺之事,叶勤才放下心来。

    也才敢放儿子继续出门了。

    德亨又重新提起了将胭脂铺子做大做强之事。

    叶勤纳闷:“这事儿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胭脂铺子咱们照开就行了,做什么还要折腾?”

    德亨叹道:“像范毓芳这样的人多的很,这次了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咱们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

    叶勤郁闷不已,觉着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德亨道:“我也发现了,我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阿玛你有兴趣吗?”

    叶勤:“没,你阿玛我只对花钱有兴趣。”

    德亨又问旁听的纳喇氏:“额娘,你想做生意吗?”

    纳喇氏凉凉道:“你弄的那个什么账簿,我一个字也看不懂,你说呢?”纳喇氏是有心无力,就跟那些拿着大笔资金去创业的富二代一样,她要是下场,估计就是给人送菜去的。

    纳喇氏虽然心大,但却有自知之明,而且,她才刚做了没几个月的贵夫人,心疼银子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

    但凡银子有可能在她手里亏上一点,她光想想就难受的很,更不敢下海了。

    德亨总结道:“你看,咱们家都对做生意没兴趣,不如将生意交出去,咱们以后只拿分红好了。”

    叶勤有些肉疼道:“就不能招募会做生意的民人来?拿分红,可比咱们自己赚少多了。”

    德亨哼哼道:“估计咱家这生意是做不完的。利圣学给我的礼物到了,我接下来还想做紧身衣的生意,阿玛,您在织染局,您看您能介绍我两个大匠认识吗?”

    叶勤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对妻子道:“你说,咱们是不是生错了孩子,这应该是个格格,不应该是个阿哥?先是胭脂,再是描妆,现在又打上了女人小衣的主意,”怒问儿子道,“你是不是就跟女人杠上了?!”

    “你书呢?读到哪一本了?!”

    眼看阿玛气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德亨忙起身就跑,边跑边道:“我去找德隆玩去了,阿玛你今日休沐,好好在家陪额娘啊”

    纳喇氏见儿子跟后头有鬼撵似的跑了,不由失笑道:“他才七岁,能知道什么男人女人的?你是想多了。”

    叶勤冷笑道:“我倒不是怕他娶上十个八个的,他的本事也不怕养不来。我就是怕他养坏了性情,眼睛光在女色上打转,看不到其他志向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小子特别爱美?”

    纳喇氏斜眼看他,道:“他这爱美的毛病,可不是随了你吗?”

    叶勤矢口否认:“你别乱说,我什么时候爱美了,你看咱家干净的,谁家能比的上?”

    纳喇氏冷哼一声,绕过了丈夫。

    这日子过的好好的,她也就不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了。

    德亨去找德隆,路过太医院,他停了一下车,让孙来旺去打听一下,唐痘爷今日有没有在太医院。

    孙来旺去打听了一下,回来汇报道:“唐痘爷在畅春园当值,不在太医院。”

    说到畅春园,德亨有些想念他的大老虎了。

    自从将大老虎送去畅春园后,德亨还一次都没有见过呢,不知道等再见的时候,他还能不能认出来?

    还有闪电,三天两头的飞出去,一飞就好几天不回来,明显是将他这里当旅馆了,而他就是在家等着它偶尔关顾的、呃、怨妇?

    算了,不想这些了。

    刚想离开,眼角瞥见有人从太医院出来,身影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看,是赵香艾。

    “小艾哥哥。”德亨趴在车窗上唤道。

    赵香艾紧跑几步,来到德亨车前,笑道:“我听说有人来打听师父,就出来看了一眼,见是你的马车,就出来跟你打声招呼。你找我师父有什么事儿吗?”

    德亨让他再近前些,将头探出车窗,在他耳边道:“我这里有好大一包金鸡霜纳,得有小一斤呢。”

    赵香艾倒抽一口凉气,小眼睛愣是被他瞪大了一大圈,不可置信的看着德亨。

    德亨小声嘱咐道:“我可是谁都没说,跟你说也是想让你看看成色,看怎么用才合适。我听说这东西能治病,但也有毒,一个用不好,能有很大的后遗症的。”

    赵香艾比德亨还猫猫祟祟的,他干脆爬上了德亨的车架,进到车里,紧张的用气音问德亨:“你带了吗?给我看看?”

    德亨从随身小荷包里掏出一个也就比拇指稍大的小瓷瓶,递给了赵香艾。

    赵香艾在手心里倒出一点,用手指沾了一点送入舌尖尝了尝,慢慢皱紧了眉头。

    德亨问道:“如何?”

    赵香艾道:“我几年前随侍师父身侧,曾经有幸尝过一回这金鸡霜纳,尝着味道差不太多,但具体如何,还是要等师父他老人家看过才行。”

    德亨好奇问道:“太医院里就没有其他太医能辨别出来吗?”

    赵香艾斜眼看着他,道:“你怎么不进献给皇上呢?皇上一声令下,多少太医尝不完?”

    德亨哼哼唧唧的,不说话了。

    他要是献给了康熙帝,还有他什么事儿?

    赵香艾收起这个小瓷瓶,捏了捏他的小肉脸蛋,笑道:“放心,你从哪里来的我不问,我怎么断定的你也不要问,等我消息。”

    德亨提醒道:“你要不要说是从我这里拿的啊?”

    赵香艾眉开眼笑道:“知道,这点规矩你小艾哥哥还是懂的。走了,对了,你这个条枕给我吧,我上了你一回车,要是不拿点东西回去,他们说不得会怀疑我呢?”

    德亨马车上放了好几个抱枕,都是按照他的要求,小福给他一针一针缝出来的,赵香艾手里抱着的这个,就是两边扎成花朵糖果型的长条抱枕。

    德亨有些不乐意,道:“我很喜欢这个”

    赵香艾道:“太医院近日在配药,都是日常驱邪消疫用的,有几味药丸孕妇吃着大有裨益,你”

    德亨立即道:“拿去,都拿去,一个够不够?要不要再拿一个?”

    赵香艾憋笑道:“一个就够了,药丸子我亲自送你家里去给纳喇夫人。”说完,抱着抱枕下车,快步朝太医院走去。

    小福看着走远的赵香艾,笑道:“这个小艾哥哥挺有意思的。”

    德亨道:“哼,嬉皮笑脸的,在我这里从不落空,哪里有意思了?”

    小福就嘻嘻笑起来。

    德亨倒是提前派人去显亲王府投帖说他要来拜访,但那是他出发前让人快马来送的,按说这是很失礼的,因为他根本就没给显王府给他回复的时间,他人就已经到了人家的家门口了。

    简王府家门口,王府长史已经在等着了,如今雅尔江阿不在京,王府一切对外事务就都是长史辅佐嫡长子德隆,对内事务,就都是王妃瓜尔佳氏一手包揽。

    要是搁以前,雅尔江阿不在京,京中王府一定会是交靠谱的给兄弟们看着的,但有了德亨和衍潢珠玉在前,雅尔江阿就将重担交给了儿子。

    别人家的儿子能行,他的儿子怎么就不行了?

    德隆才十一岁?

    你没看到还有一个七岁的吗?

    所以,德隆最近出门去找德亨玩的时间都没有了,正在府内被长史逼着学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王府世子以后的王爷呢。

    德隆在外书房内等着德亨,一见到德亨就哭诉道:“德亨,我好惨啊。”

    德亨奇怪问道:“怎么了?你们王府长史不给你饭吃了?”

    就跟在身后伺候的王府长史:真没有!

    德隆苦巴着脸道:“阿玛寄回来的蒙古书信,我一个也看不懂。”

    德亨笑道:“蒙古文字和满字差不多啦,你能认得满字,就是猜,也能大体猜出来蒙古字是什么意思。”

    德隆更苦闷了:“我猜不出来。德亨,你是怎么学的蒙古字,怎么你不管说还是写,都这么清楚流利呢?”

    德亨:“我是从会说话就开始说了,就跟本能一样,不用特意学的。”

    德隆眼睛不由有些发直,喃喃道:“我没有这个本能。”

    德亨好悬没笑出声来,道:“你拿来我看看,我看都是些什么文字,能不能教教你?”

    德隆顿时满血复活,连声道:“好啊好啊,呶,就是这些,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啊?”就等你这句话呢。

    看着眼前这一摞拆开的信件,德亨觉着自己被蒙骗了,但他看德隆期待的小眼神,就又不确定了。

    德亨先对长史道:“我给王妃带了一些西洋玩意儿,让小福替我送去给王妃吧?”

    长史忙安排道:“您费心了,奴才这就送小福姑娘去后宅见王妃。”

    支走长史,德亨小声问德隆:“你们长史都不教你的吗?”

    德隆也小声回道:“他说的话,我大多数时候都听不懂,我真的有好好学,但就是学不会。你说他不会写信告诉我阿玛,让阿玛以为我愚笨不堪,不堪教导吧?”

    德亨斩钉截铁道:“怎么会!肯定是他不会教,你正是最聪明最好学的年纪,他要是会教,你怎么可能学不会?”

    德隆有些不自信问道:“真的?”

    德亨:“真的,来,你先跟我说说,他都是怎么教你的”

    【作者有话说】

    小小加更一章

    第 83 章

    德亨最终还是决定将羊毛脂的生意给分出去, 他们一家都不擅长经营,若是这羊毛脂在他手里,只能给他们一家带来觊觎, 那还不如分出去清静。

    德亨给他自认比较有交情的四、五、七、八几家贝勒府以及宫里的九、十、十二、十三、十四皇阿哥们送了信儿,问他们有没有意向接手这门生意。

    要不怎么说住的近就是方便呢,别的几家信儿都还在路上呢,胤禩这里已经有回应了。

    胤禩派人来接德亨入府详谈。

    胤禩宽慰道:“你也不必做惊弓之鸟状, 经此一事,京中人家也知道你是受皇宠的,想必不会再去找你家麻烦。你若实在害怕,你可以报我的名号,想来我皇阿哥的名号还是能镇住一些肖小的。”

    德亨以为胤禩是想接手,不成想竟是劝他放宽心的,不由大为感动,道:“先谢过贝勒爷厚爱。经此一事, 我也发现了, 我们家就没有擅长经营的,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这羊毛脂, 我大舅还说,羊毛脂在咱们手里就卖这么一点,是暴殄天物,加之我们家挺缺钱的,就劝我不如松松手,放出去, 既能得了好人缘, 也能得了分红。想来皇子们是不会亏待我的。”

    胤禩:“你真这么想?”

    德亨点头。

    胤禩道:“若是这样, 我知道, 九阿哥应是很想接手的。”

    德亨眼睛一亮,笑道:“他要是能接手可就太好了,我已经往宫里送消息去了呢。”

    胤禩也笑道:“那我将他叫到我府上,你们好好谈谈?”

    德亨:“再好不过了。”

    但最后会谈并没有在八贝勒府,而是选在了泰和茶楼。

    因为德亨想要送出羊毛脂生意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不止他送消息的皇阿哥们,就连附近的一些王府、公府也都派了奴才上门询问,他们可否有幸接手。

    最后还惊动了康熙帝,康熙帝派了范三拔来给德亨,要他给德亨掌眼,省的他吃亏。

    范三拔的出场,不仅没有吓退一些人,反倒招来了更多的人。

    最后无法,范三拔给德亨出主意,要他邀请大家一起坐下来说一说,谈一谈,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省的无意中得罪什么人。

    德亨一想这也是个法子,就将会谈地点定在了他去过一次的泰和茶楼,定了日期,给来找过他的几家送了帖子,到时候一起去品春茶。

    范三拔笑道:“等这一日,奴才将整个二楼都空出来,给国公爷做东。”

    德亨大为惊讶:“你是说,那泰和茶楼”

    范三拔谦逊应下:“正是咱们范家的生意。”

    德亨赞叹道:“怪道气度、场面皆与别家不同,原来是范公家的生意啊”

    会谈这一天,泰和茶楼贵气逼人。

    不仅德亨邀请的几位皇阿哥到了,没有受到邀请的直郡王府也派了奴才来给德亨送了礼物,然后站到了胤禩身后,胤禩对德亨笑笑,让他尽管收下,就给大哥胤禔这个面子。

    德亨只好收下了。

    一向跟德亨没什么交情的胤祉也派了家下奴才来,替胤祉给德亨送了一整套的四书五经以及翰林院编写的新书,不知道是顺手,还是暗示德亨没事都多读写书,小小年纪不要搞的这花。

    然后这个奴才就站到了成信身后,呵,打指婚之后,衍潢以后就得管胤祉叫舅舅了,这奴才站成信身后,也是顺理成章?

    隆科多自然也来了,既然德亨邀请了外姓之人,就不能落下隆科多,所以,虽然隆科多没有派奴才上门去找德亨,德亨还是给他送了帖子。

    除此以外,诸如瓜尔佳氏、钮祜禄氏、富察氏、郭络罗氏等一些满洲著姓也都派了人来,要么是家中有能之子弟,要么是家下看中的奴才,家主虽然没来,但想要参与的诚意却是摆的很足的。

    最直接的诚意,就是送礼。

    德亨和弘晖、卓克陀达、月兰、德隆、锦绣以及十五、十六阿哥坐在一起,看着外头大人们相互寒暄,有的甚至已经推杯换盏起来了。

    弘晖是代表四贝勒府来的。

    弘晖:“阿玛领了汗玛法的差事,去通州巡查漕运去了,额娘就让我来走一趟,姐姐跟着我出来散散心。”说完,他还挺了挺胸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为自己已经能像个大人一样独当一面了。

    卓克陀达也掩唇笑吟吟道:“没有弟弟带着,我可不敢出门呢。”给了弘晖好大的面子。

    月兰是衍潢的七姐,跟着成信一起来的,倒是和卓克陀达撞上了,自见面,就坐在一起没分开过。

    德隆自是不用说,不管是从简王府这里,还是从他是德亨的好朋友这一个身份,他都是一定要来的。

    而且:“那胭脂铺子可是有我好大的股份呢,我怎么能不来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分我的股的?”

    德亨忙道:“他们分的是我和衍潢的股,你和弘晖的股还是原样不动的。”

    德隆不乐意了:“为什么分你们两个的,不分我的?难道我是什么很小气的人吗?”

    弘晖也有不满,道:“说好了咱们同进退的,你怎么只想着衍潢,不想着我呢?”

    德亨有些架不住小伙伴们的质问,就道:“衍潢已经独当一面了,他不缺这点子吗,买卖钱,我就更不缺了。”

    德隆倨傲道:“小爷从生下来就能独当一面了,小爷更不缺钱。”

    这跟个小公鸡似的骄傲小模样,立即逗笑了卓克陀达和月兰两个小姐姐。

    德隆开始噘嘴了,他觉着自己被小看了。

    德亨拉了他一把,跟他以及弘晖道:“这都是我原先的想法,范爷爷给我拟了新的股份,来,咱们先看一看”

    卓克陀达和玉兰都对这什么股份的不感兴趣,她们跟着来,纯粹是做见证来了,因为是知道今日来的都是男人,所以这两个都是身穿长靴马甲小帽,手执马鞭,一身精致的男装打扮。

    只有锦绣小姑娘,她是德亨特地嘱咐的要傅尔丹一定要带来,因为德亨原本的胭脂铺子也有她的一分股,她是技术入股,出了好几个家传的胭脂方子,才能让德亨的胭脂铺子撑了这么久。

    否则他早就改卖羊毛脂,而不是卖胭脂了。

    像是弘晖、德隆这样的男孩子,德亨一说话,家中就都放他们出来了,因为男孩子就是可以随意出门的。

    女孩子就不行,女孩子也不允许有私产。

    德亨怕傅尔丹无视了女儿,就在帖子上特地写明,胭脂铺子有锦绣妹妹一份,她理应出席。

    于是傅尔丹就带着女儿来了,等见着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的卓克陀达和月兰之后,傅尔丹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

    德亨就很看不惯他松的这口气,怎么了,让锦绣妹妹和他们一起待着,是很见不得人的事吗?

    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是康熙帝特地发话,跟着哥哥们一起出来玩的,因为年纪相仿,他们就和相对见过面、比较熟悉的弘晖坐在一起了。

    此时也和弘晖、德隆他们围在一起,听德亨说铺子股份的事。

    德亨说完,大家有听没有懂。

    德隆近日也在学着接触家中产业,但都是庄子果园之类的,像是经营买卖的生意经,他还没学到呢。

    德亨:“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懂,等会咱们就都听范爷爷的好了。”

    正说着呢,就听外头动静陡然嘈杂起来。

    “弘皙阿哥”

    弘晖和德隆对视一眼,都对德亨道:“是弘皙来了。”

    德亨咕哝:“我还以为,毓庆宫不会掺和呢?”

    弘晖和德隆一时间无话,倒是月兰笑着说了一句:“太子也是皇上的儿子,没道理皇上的儿子都来了,就缺了太子吧?”

    德亨:“姐姐说的很是,是我太受宠若惊了。”

    月兰就笑起来,还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又说怪话了。”

    弘皙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来了之后,主动和德亨他们坐到了一起,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会谈就正式开始了。

    范三拔代德亨主持,德亨和小伙伴们坐在半敞开的里间,听着外头大人们“分猪肉”。

    各府自是都带了服务于自家的大掌柜等生意经的,一时间唇枪舌剑,比诸侯会盟还要好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今日在场的小孩子,能听进去多少全看各人天赋,但无疑的,今日这一场“分猪肉”大会,给他/她们以后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今日这一场会谈,也成为了后世史学家以及电影从业者们津津乐道的名场面。

    也很有一部分人认为,今日,是摄政王德亨在掌权前期,积累堆山叠海财富的起点

    过了三月,京城快速的进入了炎炎夏日,日头一日比一日毒辣起来,务尔登和额尔赫布的风扇铺子一夜之间就火爆起来了。

    讷尔特宜坐在德亨的书房内吹风扇,他从去年冬月初被亲哥额尔赫布送去山东赈灾,直到今年夏天了才回来,他不仅黑了好几个色号,还瘦了一大圈。

    倒是更见精壮了。

    讷尔特宜吃着冰碗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德亨,那眼神,看的德亨屁股都有些坐不住了。

    德亨:“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讷尔特宜:“奇怪,只是一个冬天没见,等再见你,居然就跟不曾认识过你一样。”

    德亨:“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听着阴阳怪气的,我不喜欢。”

    讷尔特宜眼中是大大的好奇:“咱们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你跟我传授一下,你是怎么在一个冬天里,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宗室子,成为人人追捧的国公爷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先更这一章,还没吃晚饭,等吃完估计要很晚了,等明天加更吧

    PS;晕了头了,最后有几百字居然是废稿,只好再写几百字发上来。

    第 84 章

    讷尔特宜只是在打趣德亨而已, 不过,他对出去一趟再回来京城就大变样,也是真的吃惊。

    以至于在听亲哥说起这几个月的变化之后, 都没来得及和内人亲热,就跑来隔壁找德亨了。

    隔壁邻居家里已经大变样了,入门抬眼就是“四海升平”的如意纹影壁,面对影壁左转, 走三五步:

    右手边,原本是院子的地方砌了一座墙,墙上开了一道垂花门,进了垂花门,就是二进院,也就是原先德亨家小院。

    左手边,则是一溜的青砖青瓦的倒座房。靠近大门的第一间倒座房就是门房,有一个年长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厮看门, 兼收取投递来的拜帖。第二间则是一个临时待客间, 第三间是一个小小茶房,供应门房和临时在待客间等待的客人茶水, 第四、五、六间是侍卫和家丁值班室,夜班会在这三间房间临时歇脚。

    继续向西走,就是一个占地算是宽阔的小校场,立了射箭的靶子、放置弓箭长刀等兵器的架子。贴着西墙则是建了牲畜棚,有专人饲养牛骡马等牲畜,牲畜棚边上是车驾库, 德亨的国公车驾就在这里。

    小校场和牲畜棚、车架库在同一个空间, 就是为了节省空间。

    原本是南大门门户的位置仍旧是大门, 但拓宽平整了, 好供国公规格的车驾进出。这个大门平时是关闭的,只有德亨出行需要用到车驾的时候才会打开。

    西院二分之一的位置,同样新砌了一座墙,墙上是一扇刷了黑漆的木门,这只是一扇寻常平民规格的木门,因为住在里面院子里的,都是供东院驱使的奴仆。

    在西院和东院合用的隔墙后端,也就是东院后院的位置,开了一道月亮门,哈拉嬷嬷李氏等仆妇,就从这道门入东院,像是陶大、孙来旺等男仆,则是走前门绕道小校场,听候吩咐。

    东西两路院落合并成一家之后,稍作改动,竟成了拥有前院、中院、后院的小三进大两进的大户宅院了。

    气象一下子就不同了。

    瞧,人家家中都有专门的祠堂和书房、待客房了呢。

    讷尔特宜倒是不羡慕,他是敬畏。

    这真的是羡慕都不知道从哪里羡慕,他也就只能敬畏了。

    德亨好奇问讷尔特宜:“我听说,去年冬月去山东赈灾的八旗官兵得有三百人,怎么他们都没回来,就你回来了?”

    要搁以前,讷尔特宜是一定不会说的,个玩泥巴的毛孩子,知道个什么国家大事?

    但现在,讷尔特宜将话说的很明白。

    讷尔特宜无奈道:“是我作死,竟然越过我大哥,给咱们都统上了一道想要留任山东的折子,延信都统居然将这封折子上报了皇上,皇上以为我流连地方,不想回京城,就让都统特地将我给召回来了。”

    清朝廷十分重视八旗人的纯洁性和纯粹性,没有特定旨意,八旗之人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就是外任的旗人官员死在任上,朝廷也会赐下棺椁,要么烧了装骨灰罐子里、要么将尸体腌了保持不腐,然后让你阖家主仆一个都不能留将你运回京安葬。

    好家伙,你个宗室,让你出去赈灾,居然赈出你的野心来了,你也别在外头待着了,赶快回京吧。

    再不回京,朕就问罪都统,让你们都统派兵去押你回京。

    就是这么个意思。

    讷尔特宜还能怎么办,只能在亲哥一封接一封的加急信件中飞马回京,再不提留在山东的事儿了。

    德亨笑眯眯:“我可是听说,山东受了大灾了,还有很多流民无家可归呢,你怎么会想着留下?”

    留下做牛做马建设大美山东吗?

    讷尔特宜也笑眯眯:“无家可归的都是些无地无主的野人,他们就是留在原籍,也是四散流落的命,在山东还是在京城,都没什么区别。山东啊,孔孟之乡,礼仪之邦,可是好地方,灾是有,但波及不到乡绅富户之上。”

    “我留在山东,自是要受这些乡绅供奉的,小德亨你不会以为我会留在山东当流民吧哈哈。”

    德亨:我也没那么傻,你倒也不必笑的这么跟个傻子似的。

    笑了一会,讷尔特宜又哀怨了:“不管山东如何好,现在也都只能在梦里想想了,我啊,估计到死都离不了这个四九城了。”

    德亨劝慰道:“你瞧你又黑又瘦的,留在京里可以好好修养一番。”

    讷尔特宜又是大大叹了口气,道:“哪儿能修养呢,我哥给我派了好大的活计,做不完就不给我分红,对了,那风扇铺子不是他抢你的吧?怎么成了他的生意?嚯,那生意好的,我在外头远远看了一眼,都替里面掌柜的牙口疼,不知道一天下来,他还能说话吗?嘿嘿。”

    “要是他威逼着你将这风扇生意让给他的,你跟我说一句,我保准再给你要回来。”

    德亨笑道:“不是,是我阿玛主动让出去的,佐领怎么会抢我一个小孩子的活计呢?那也太没风度了。”

    说到叶勤,讷尔特宜那是更加叹气了,道:“罢了罢了,你们家的门槛越发高了,若是我以后想找你阿玛喝酒,估计他都不会理我了。”

    德亨奇怪:“以前我阿玛竟理过你吗?”

    讷尔特宜红心正中一箭,咳声丧气的将最后一口冰碗吃尽,起身对德亨道:“叔叔我要去给咱们佐领当牛做马去了,小德亨你留步,就不用送了。”

    德亨送他出了垂花门,讷尔特宜突然想起来,回头跟德亨贼兮兮道:“我听说,你手里有好香好细腻的脂膏,还有好浓好艳丽的胭脂,一般人都找不到门路买的,怎么样,咱们可是好邻居,卖叔叔一些?”

    德亨看了一眼他粗糙的大手,道:“你要是养手的话,在京中随意一个小店里都能买到养肤的羊毛脂,蔡佳婶婶的胭脂我也送了好几回了,不用你特地再买了。”

    讷尔特宜顺了顺胸口,将说不出口的话给咽回肚子里,继续笑眯眯道:“你知道京中十分有名的荣喜班吧?就是经常去各王公府邸唱堂会的那个。”

    德亨还真知道,延信都统的老娘做寿,请的就是这荣喜班去唱堂会,里面有个小旦,扮相那真是花容月貌,且亮的一手好嗓子,那日竟是将德亨这个不懂戏的都给听住了。

    德亨:“怎么?”

    讷尔特宜嘿嘿笑道:“我跟这班里的小旦静官儿是好兄弟,这不回京了,我还没去看过他呢,正想着要送他什么礼物合适,看到你我就想起来了。将你那养肤的胭脂送我几盒子,我拿去送他,看好与不好?”

    德亨简直了,讷尔特宜这话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问题是,德亨并不是真的三五事不懂的小孩子,在他眼中,讷尔特宜去会相好的心思昭然若揭,就差将心意贴在脑门上了。

    德亨郁闷道:“你去东四大街的‘花想容’胭脂铺子买去好了,我这里没有。”

    讷尔特宜也郁闷:“我去了,掌柜说是没有了,不卖给我。”

    德亨:“你报佐领的名字了吗?”

    讷尔特宜笑嘻嘻道:“我大哥的名字有什么好报的,我去报你的名儿准好使。行了,就送到这里吧,止步,止步。”

    德亨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讷尔特宜就出大门走了。

    在门房里候着和德亨一起送讷尔特宜离开的孙来旺不由咂舌自语道:“讷将军居然能入了静官儿的门,可真是让人没想到。”

    德亨听到了,奇怪问道:“那个静官儿很难交好吗?”

    孙来旺可不敢和小主子说这些,就道:“那静官儿是下九流,偏长了一副清高的心肠,等闲人看不上眼的,也就是亮了一副好嗓子,京中的爷们也就都让着宠着了,哪有什么难交好好交好的。”

    德亨也对那个静官儿不感兴趣,当做趣事听了一耳朵,就算了。

    进入五月,一年一度的宗人府考核开始了。

    宗人府考核是宗室子弟能否授爵的重要参照。

    宗人府的考核分为文和射两个大部分。

    文很简单,就是考你能不能顺当的说满语,能不能熟练的书写满文,若是能和汉文互译,那就是优等了。

    射更简单,就是骑马、射箭、骑着马射箭三项。

    只有文和射考核皆优者,才能依照爵位等级和承袭制度授爵,若是考核不合格,那就只能继续做闲散宗室了。

    更过分的是,宗人府有时还对已经承爵的宗室子弟进行考核,若是考核不合格,削爵是轻的,重者,很可能会被夺爵。

    当然,康熙帝是个心软的宗室大家长,他不会夺你的爵,但一定会降你的爵。

    当然,后者是抽考,并不是年年如此的,但今年,康熙帝下旨了,要抽考一些已经承爵的宗室,不合格者,就要紧一紧皮子了。

    文考就在宗人府举行,一天就出成绩了。

    剩下的就是射考。

    射考这一天,德亨也去了,因为他的阿玛叶勤已经过了文考,得继续去参加射考。

    叶勤的爵位是“因功”赏的,但这个“功”,却不是武功,所以,为了不闹笑话主要是他丢不起这个人提前一个月的时候,他就每天在西院小校场里练起来了。

    射考这一天,众位参考的宗室子齐聚国子监这边的大校场,等着参加骑射考核。

    宗室每年射考地点都不固定,定在哪里,取决于当年考官的喜好以及能举行射考的校场情况。

    今年宗室射考定在国子监,就是胤祹选的。

    胤祹为什么会选国子监?

    因为国子监这边有一片槐树林,如今正是槐花开至最盛之时,从半个多月起,去国子监赏槐花就已经是京中文人墨客的一大盛事了。

    胤祹如今还住在宫中阿哥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胤祹就公私两用一回,在主持宗室射考同时,去赏一赏槐花。

    按说宗室小考,像是德亨这样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子是不用参加的,但德亨想陪着叶勤去参加,其实他是想去国子监游玩,就闹着一定要去。

    去就去吧,反正成信是副考官,可以帮着看孩子。

    德亨立即给小伙伴写信,说了他要在射考那天去国子监游玩的事儿。

    德隆和弘晖都表示也要去,德隆是和叔叔实格一起去,实格今年二十岁了,正是必须要参加宗室小考的年纪。

    弘晖现在出门可自由多了,四贝勒胤禛出公差还没有回来,府中无成年男子,他这个嫡长子就要顶门立户了。

    国子监和四贝勒府就隔了一条大街,他去近的很。

    五月初三这一天,国子监大校场被征用,搭起了行军帐篷,摆起了点将台,众位黄带子红带子们齐聚,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德亨、弘晖、德隆三个小的带着仆从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快活的就跟三匹小马驹一般,开心的不得了。

    只是一个射考就这样跟游猎一般热闹,德亨都想象不到,每年的春狩和秋狩,得是何等波澜壮阔的景象。

    想去。

    可惜他还太小了,练不好骑射,他去了也是白去?

    国子监的槐林果然枝繁叶茂,欣欣向荣,一串一串粉嫩槐花跟小灯笼一样挂在枝头,让人看着就想去薅一把下来。

    可惜,这边最矮的槐树也有两三米高,除非爬上去,否则他们是撸不到这花了。

    德隆不信这个邪,非要去爬树,弘晖也跃跃欲试,都被德亨给制止了。

    这槐树看着就不好爬,没有练好爬树的本领,要是摔下来了,轻则断腿,重则残疾。

    反正德亨是不会去冒这个险的。

    德亨道:“你瞧,那边有细竹子,咱们去折一根过来,用竹竿子把花儿打下来不就行了?”

    好吧,反正这三个就没有一个是惜花的,看着好花就想去攀折,攀折不了,就想着法子霍霍。

    德亨这主意好,侍卫们为了防止三位小爷真上树,行动一个比一个快,几乎是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德亨他们就一人手里一根竹竿了。

    德亨人最小,竹竿也最细最短,粗了长了侍卫怕他拿不住,就给了他一根最细也最短的。

    德亨也不计较长短,就挑了一颗看着最矮的槐树,站在下面举着细竹子一跳一跳的向上扫荡。

    可能是开到荼蘼了,只轻轻的一扫荡,大片槐花就窸窸窣窣的掉落了德亨一头一脸。

    陡然一场花雨,欲要迷了他的眼睛,好在德亨早有预测,加之睫毛足够长,只见花瓣飘落,并未迷乱了眼睛。

    德隆就不行了,冷不防被捣下来的花朵砸了一下眼睛,他就泄愤似的避着眼睛一阵胡乱瞎打,和弘晖的竹竿子撞到一起,气的弘晖跑到德亨的另一边重新找了一颗槐树打起了槐花

    “哪里来的顽童,竟敢来国子监撒野!”

    一声爆喝传来,德隆和弘晖还未发觉这“顽童”说的就是他们,还在兀自打花朵打的开心,德亨却是顿了一下,四处望了一番,见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穿着青衫的学子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方才反应过来,这个“顽童”,可能说的就是他们三个。

    说话的是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老头体格子倍儿棒,瞧那腿脚有劲儿的,瞪着眼睛不住向前走,被他们带来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一个侍卫抱拳文绉绉问道:“敢问阁下何人?”

    这个侍卫叫雅各布,正是德亨从玛尔珲手中得来的那个佐领中的甲兵。

    雅各布从前是安郡王府的侍卫,如今成了德亨的侍卫,日子可是清闲多了。

    从饶余贝勒阿巴泰到安郡王岳乐,两任家主都是爱好并重视汉学之人,安王府众子孙不论男女都读书习文,尤其以玛尔珲和蕴端为最。

    巧了,不管是三月初死去的蕴端,还是现在的安郡王玛尔珲,都被康熙帝以“交往汉人”“妄自乱行”等罪名给夺爵削职。

    蕴端是因为与汉人名士相互交友,一起吟诗作画被夺了郡王爵位和佐领,玛尔珲已经够低调够缩头了,但就在今年,正在给亲弟弟蕴端办丧事的时候,祸从天上降,被夺了一个佐领给了德亨,罪名也是与汉人恣意游玩,“各处俱不行走”不参加朝廷和宗室活动。

    德亨一开始还怕安王府报复,结果人家玛尔珲托胤禩上门去告诉德亨,这个佐领给你了你就收着,这不算个事儿。

    可见人家虽然心里郁闷,但风度绝佳,也是真的不想跟德亨这些宗室过多交往。

    总的来说,安王府是有浓厚的习文氛围的,熏陶的王府侍卫说话行止都文绉绉的。

    这种文绉绉在别处不显,但在文人聚集的国子监,就很招人好感了。

    这个老头见雅各布并不盛气凌人,也见德亨已经喊住德隆和弘晖不要继续打槐花了,就平息下来,拱手道:“老夫是看守槐林的管事,这位大人有礼了。”

    雅各布笑道:“原来是槐翁,我等这厢有礼了。”

    槐树自古有“公卿大夫之树”的美称,国子监广植槐树,喻示着监生们可以考中高官之意,听说国子监内有一棵从元朝流传下来的古槐,取名“文昌槐”,每当监生们进贡院前,都要去“文昌槐”下拜一拜,求文昌星君保佑他们此科高中。

    这国子监的槐树这样有讲究,打理这片槐林的管事,自也有了一个美称,就叫槐翁。

    雅各布看着是个粗人,不成想竟是这样懂门道,槐翁目露赞赏,同时,又忍怒道:“不知你们是何家府上,竟纵容小儿糟蹋槐林,简直简直斯文扫地。”

    德隆见这老头简直了半天,就简直出一个“斯文扫地”来,不由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德亨:

    你是熊孩子,我早就知道了!

    眼看那个槐翁又要开始吹胡子瞪眼了,德亨忙捂住德隆的嘴巴,让他不要再笑了。

    雅各布跟槐翁解释道:“后面是王府、贝勒府、国公府的小爷,是随十二阿哥来游玩的,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槐翁,道:“这是赔偿,还请您务必收下,也替三位小主子在这槐林各种一颗槐树,请文昌星君赐下文气,将来为皇上当差,也能下笔如有神助。”

    雅各布说话可真好听啊。

    要是只说是赔偿,槐翁是一定不会收这荷包的,但雅各布是请槐翁替德亨三个一人给种一棵小槐树,这是请托,那这荷包就不得不收了。

    这其实是一个台阶。

    国子监是文人之地,讲银子多铜臭啊,若是讲请托,就是雅事一件了。

    打理槐林固然风雅,但饿着肚子顶着风雨扫树叶捉虫子巡逻防范肖小的时候,可就一点都不风雅了。

    这份风雅,可是要用银子来供养的,人活着不得吃喝拉撒睡啊?

    国子监给出的打理槐林的银钱实在紧张,有这份“风雅”,槐翁没道理拒绝。

    槐翁对着德隆重重“哼”了一声,接了这个荷包,硬邦邦道:“槐花妙用多多,你们别糟蹋了,待老夫来收取。”

    雅各布拱手相送,笑道:“您费心,咱们一定注意。”

    目送槐翁背着手离开,同行的侍卫小声逼逼:“怪老头,你跟他客气什么,就这么几棵槐树而已,咱们糟蹋就糟蹋了,他还能怎么着,个老%&”

    那老头看他们的眼神好像他们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臭东西一样,让人十分恼火。

    这些侍卫不是出身王府就是出身贝勒府,在外头也都是人人捧着的爷,如何见的那种鄙夷的眼神。

    雅各布忙制止了同僚口出粗俗之语,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些侍卫还是吐了许多不甚文雅的话才作罢。

    同时,看着国子监也不顺眼起来,尤其是对着那些离的不远不近的汉人学子们,眼神越发冰冷狠厉。

    他们个个都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德亨毫不怀疑,他们会在意那些学子的性命。现在只差一个导火索,一个弄不好,这些侍卫就会和这些国子监的学子们起冲突。

    德亨看时辰差不多了,又听到远处校场里欢呼声一阵接一阵的,就提议道:“咱们去校场看热闹去吧,我怕再待下去,说不定会挨揍。”

    示意弘晖和德隆两个去看四周对他们指指点点的学子们,以及越发紧张的侍卫们。

    弘晖也道:“我玩够了,现在走也行。”

    他也隐隐感觉到了不安,那些学子似乎对他们的“敌意”有些大了。

    德隆却已经开始撸袖子了,对着那些学子们跳脚:“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给你们挖出来!”

    可惜他说的是满语,估计那些学子当中听得懂的人不多,所以仍旧无知无觉的对着跳脚的德隆评头论足,甚至还引起了小范围的哄笑。

    德亨无语,心道你们这些学子可真不怕死啊,德隆是那么好得罪的吗?

    他们带来的侍卫可是个个都是悍勇之士,你们都瞧不见的吗?

    德亨捉住德隆的手,嘴里道:“走了,走了,跟他们有什么好计较的”

    硬是将脾气暴躁的德隆给拉走了。

    等德亨一行人远走,从槐林里转出两个人来。

    一个文士打扮的老者笑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个说话的侍卫,是叫雅各布吧?原先是你们王府的?”

    另一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道:“是,三月份就易主了。”

    若是雅各布在这,见到这个中年男人一定大吃一惊,因为他就是雅各布的前主子,安郡王玛尔珲。

    老者笑调侃道:“王爷这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让人钦佩。”

    玛尔珲苦笑道:“子真,你又何必挖苦我呢?”

    王士祯,字子真,如今官至刑部汉尚书,与满尚书一起,领刑部事。

    王士祯叹道:“如今这日子过的战战兢兢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玛尔珲看着渐渐远去的孩子们的背影,喃喃道:“快了”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不长寿,谁知道那人还有几天好活。

    只要等太子登基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不过要再等等,等不了的可以明天一早再看,一样的

    第 85 章

    德亨他们来到校场的时间不早不晚, 刚坐下喝了碗蜜水,没一会叶勤就上场了。

    骑马和射箭这两项叶勤还行,没辜负他这一个月的练习, 但骑着马射箭着实有些为难他了,跑了好几圈,好歹中了一个靶子,没有放空。

    胤祹在叶勤的名字上勾了一个合格的字样, 德亨眼尖,对阿玛比了一个他们之前对好的暗号。

    叶勤看到儿子的示意,放下心来,好险,过了。

    下一个是岳托的曾孙诺音托和,二十岁的年纪,长得很精神的一个小伙子,身手也很了得, 射箭的时候不仅箭箭中红心, 骑着马射箭更是没有一个脱靶,有七八成都是正中红心。

    比叶勤强出去不是一星半点的。

    德亨最是敬慕这等勤学苦练的英雄, 叫好声不断,小手都拍红了,引得胤祹和成信看了他好几眼。

    德隆也挥舞着手臂叫好,同时还在满校场的找他的五叔实格。

    实格在诺音托合之后好几位才出场,不过有诺音托合王者在前,实格虽然表现也很突出, 但总归是少了一些浪潮。

    不过, 也很不错了。

    胤祹在实格的名字上勾了一个“优”字。

    剩下的就没有更加突出的了, 倒是多了不少喝倒彩的声音, 场面倒是比诺音托合和实格的时候更热闹、也更散漫几分。

    文试一场刷下来很多人,最终进行射考的也就几十个人,很快就比完了。

    收拾好文案,成信提议去槐林游玩,国子监祭酒自是相陪。

    槐林已经去过了,德隆闲不住,他提议去弘晖家里去玩。

    德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但被实格给否决了。

    实格体格敦实,长了一副憨厚老实相,他拎着德隆的后衣领子,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请自去,去了四福晋还要费心招待你,净给人添麻烦。”

    弘晖忙道:“没事的,我额娘不会嫌麻烦的。”

    但德亨是知道这年头礼数是有多重的,他们头一次跟着弘晖上门,四福晋一定会大张旗鼓的张罗着招待的,否则他们一个亲王之子一个国公,不好好招待就太失礼了。

    虽然他们都是小孩子,但小孩子之后的大人脾气可不小。

    德亨就道:“等有机会吧,今天有些晚了,就算了。”

    弘晖有些失望。

    实格提议道:“我带你们去孔庙逛逛吧,孔庙的甜浆很好喝,你们可以去去尝尝。”

    三小只就又重新高兴起来,孔庙啊,就在国子监东面,他们也还没见过呢。

    德隆道:“五叔你不去槐林吗?咱们自己去就行了。”

    实格道:“我跟着你们,我怕你在外头惹祸。”

    好实在好直接的话,这可真是亲叔叔说出来的话。

    德隆立即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起来:“谁?谁惹祸!看小爷不狠狠削他”

    不年不节也不是科考之日,孔庙里面清静的很,只有三三两两的香客来拜孔夫子,看穿衣打扮,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的,定都是书香人家。

    德亨眼睛盯着一个夫人脚下看了许久,一直等这位夫人消失在大成殿内,德亨都还没回过神来。

    弘晖奇怪:“你看什么呢?”

    德亨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你们看见没?”

    德隆:“看见什么?”

    德亨声音更小了一些,道:“那位夫人,是小脚”

    弘晖和德隆面面相觑,不知道德亨为什么会惊诧女人的小脚。

    德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特色:裹小脚。

    德亨日常见到的都是旗女,旗女天足,是硬性要求,他开春的时候去东石河屯,别说看到裹小脚的女人了,就连许多穷苦的民人头上,都是三寸长的发茬子,然后将后头的长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顶多裹上一个黑头巾做帽子,就是这个时代穷苦男性日常打扮了。

    底层女人若是裹了小脚,如何下地劳作呢?

    所以,德亨是真的头一次见到裹小脚的女人。

    也就是德亨现在个头还矮,他视角低,能看到那位夫人行走间隐隐露出来的鞋子,若是他再长高一些,视线拔高,恐怕就不容易看到了。

    汉女的裙子,都是盖住脚面子,不露脚的。

    德隆道:“小脚怎么了?少见多怪。”

    其实他也没见过,所以,他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怪”怪在哪里,就是学大人说话罢了。

    “啪!”德亨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

    “你做什么”弘晖吓了一跳,忙拉下他的手,就见到德亨的掌心一点红以及被拍的稀巴烂的蚊子尸体。

    德隆忙拿出帕子来给他擦脸上沾着的血迹,惊讶道:“好大的蚊子,不知道吸了谁的血,喝的这么饱。”

    德亨纳闷:“这也才五月初,就有这么大的蚊子了?”

    实格道:“出了北城墙就是地坛,京城的粪车都从安定门过,夫子庙离城墙这样近,有蚊子很正常。对了,我记得你们贝勒府北面城墙根下有一个大坑,一下雨就会积很多雨水在里面,夫子庙就和这个大坑一街之隔,也会招蚊子。”

    后一句是对弘晖说的。

    其实那个大坑除了积雨水,还有附近的人家往里面倒生活垃圾。

    弘晖道:“每到夏天,我都觉着蚊子特别多,也没以为是那个大坑的问题,不过,我偶然听我阿玛说过,好像是让工部去将那个大坑给填了,但工部到现在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实格笑道:“工部就是一群干吃饭的,上个月才被皇上给训斥了。说他们‘利之所在、罔顾身命’,又说某些人品行不端,更有些人‘恐结怨于人、隐忍不言’,四贝勒若是只是去工部说一下,恐无人会听。”

    德亨:“那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实格:“从我第一次来安定门,那个大坑就有了,想来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做什么要填上?这不是多事儿吗。”

    德亨:呵,工部,这是在撩老虎屁股呢,看哪天四大爷不一尾巴抽飞你们。

    不过,这也得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儿了,就现在来说,胤禛还是拿工部没法子的。

    德亨对弘晖同情道:“你们府那边夏天这么多蚊子,那你可要受苦了,你在你房间的窗下墙根下多种些驱蚊草,想来应该能有用一些?”

    弘晖笑道:“我去年在帐子里挂了你送我的香囊和艾草篮子,觉着有些效果呢。”

    德亨立即道:“都是小福和牛牛给我做的,今年夏天还做,等做好了,我专门送你一个。”

    德隆:“我也要,我也要!”

    德亨:“行,给你们一人送一个”

    夫子庙的池子里荷花盛开了,有蜻蜓在荷花荷叶上亭亭玉立,德亨眼睛在四周逡巡了一下,就从不远处一个门后摸出一把扫帚来,追着蜻蜓扑。

    扑到了,弘晖和德隆就从扫帚底下将蜻蜓捏出来,用长长的细线绑了蜻蜓尾巴,就跟放风筝一样,任由蜻蜓怎么振翅都飞不出他们的细线长度外。

    等胤祹着人来找他们的时候,德亨三个已经人手几只飞在半空中的蜻蜓了。

    就很快乐。

    回家没两天就是端午了,提前一天大家开始送端午节礼,康熙帝也在畅春园给大家送了节礼。

    诺音托合和实格书射俱优,更是众参考宗室中的佼佼者,被封了三等奉国将军的爵位,同时被授予头等侍卫,去畅春园当值去了。

    有封有授,自然有降,一大批宗室爵位被降了一等、二等不一,有的降无可降的,只能继续沿袭最低等的奉恩将军爵位,也就比闲散宗室好那么一丢丢了。

    叶勤险之又险的通过了,所以,康熙帝给他们家赏了两斤粽子两捆艾草、两捆柏叶做端午节礼。

    相比于降爵人家,已经很不错了。

    叶勤虔诚的将粽子和艾草、柏叶摆放在贡品桌上,然后带着德亨给祖宗磕头,念念叨叨的请祖宗保佑他明年考核还能顺利通过。

    可见这些宗人府小考,对他的伤害有多大。

    纳喇氏肚子已经很沉重了,请观音寺的吴稳婆和太医都过来看过了,预产期就在六月中旬,也可能会提前,也可能会延后。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纳喇氏就觉着接下来的一个月特别难熬一些。

    好在有风扇消暑。

    今年也不比去年,去年他们家连冰都用不起,在冬天的时候,德亨特地存储了一些冰,前些日子也从显王府那边拿到了一些硝石,他让人每天都用硝石制一些冰,放在隔壁屋子里,用风扇将凉气吹过来。

    这样经过“长途跋涉”吹过来的风没了伤人的寒气,只余淡淡的凉爽了。

    只是特别废冰块就是了。

    但为了能让纳喇氏好受一些,德亨是不吝惜这些死物的。

    因为纳喇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生了,德亨也不到处跑,更不折腾新东西了,就老实待在家中陪着额娘待产。

    只不过,他叫人朝太医院跑的勤快了些,也打听了太医院的妇科能手都有谁,凡是能进的了人家家门的,都让人送去了礼物,跟人说了纳喇氏的临盆日期,问人家最近在不在家,在家的话,德亨就亲自上门去拜访,看能不能等生产的时候将人给请到家中来坐镇。

    德亨这样勤勉进出太医院的行为,很是被那些胡子花白的太医们津津乐道,有去畅春园轮值的太医,就跟唐权望说起这事儿。

    唐痘爷一听是德亨在为纳喇氏临盆奔波,就感慨道:“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太医笑道:“谁说不是呢?生养了这么一个儿子,这个纳喇夫人一辈子都值了。”

    唐痘爷已经七十多奔八十上的人了,对德亨这样孝顺的后生就尤其喜欢,为康熙帝诊脉的时候,不免就说了起来。

    别以为做皇帝的是多么严肃的人,人家日常生活的时候就跟寻常一样,也是很平易近人的,尤其是对着像是唐权望这样能掌握生死之人,就更加平易近人了。

    所以,日常请平安脉的时候,君臣两个往往就养生上面相谈甚欢。

    难得今日唐痘爷在养生之外多说了这么一嘴,听的康熙帝也非常感慨:

    “朕幼年失怙失恃,殊为可怜,有时也在想,若是皇考皇妣皆在的话,会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这话,唐痘爷可不敢接。

    康熙帝感慨完了已经薨逝了好多年的父母,又开始感慨起自己的儿子来:

    “朕万寿节的时候,诸皇子不是送金玉就是送经文,他们的孝心朕也能看得到,只是不如那孩子有想法,不拘泥于贵贱人言,想着送什么就送什么,全然一片赤子之心”

    哎哟喂,咱更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感慨完儿子,康熙帝终于道:“在畅春园当值也小半年了吧?”

    唐痘爷恭敬回道:“四个半月有余了。”

    康熙帝道:“罢了,你出来也够久了,先回家看看儿孙们吧。”

    唐痘爷跪倒在地:“谢皇上体恤。”

    康熙帝摆摆手,让他起来,继续与他探讨晚上若是睡不着觉该用什么法子缓解的问题

    唐痘爷能从畅春园回到京城,德亨惊喜不已,亲自上门去请了唐痘爷来家里给纳喇氏诊脉。

    唐痘爷问了一些饮食问题,要纳喇氏从今日开始要注意饮食,按照他给开的方子来一日五餐的吃。

    德亨紧张问道:“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唐痘爷道:“母体强健,胎儿却是养的有些大了,恐生的时候不好生,还是要减省一些为好。”

    见德亨更加担心了,就劝慰道:“还有一个多月呢,现在调养也来得及的。你多劝着些,每日晨起和入夜之后多走动着些,这样胎位向下,生的时候好生。”

    唐痘爷传授了好些个生产的秘诀,德亨拿出纸笔都认真记下来,打算接下来的每一天都照着唐痘爷的话照看母亲。

    唐痘爷说他最近都在京,让德亨更加安心了几分,唐痘爷要的什么金鸡霜纳,德亨直接分了一半给他。

    德亨一连送了好几封信去四贝勒府上给弘晖,弘晖回信都断断续续的,说是病了,有些发热。

    这发热也奇奇怪怪的,时好时发的,有时候还伴随着拉肚子,找了太医看了,只当是他小孩子夏日贪凉,当做寻常凉热给治了。

    因为弘晖在信里表现的心情很好的样子,还跟德亨约好了,等德亨家的小宝宝出生了,一定要给他下帖子才参加小宝宝的洗三礼,是以德亨也没将这点子小病痛放心里去。

    进入六月之后,德亨情绪越发焦躁,每天除了纳喇氏,就想不到其他地方去了。

    直到德亨突然发现,他已经快五六天没有收到弘晖的信了。

    这可是太不寻常了。

    德亨心下奇怪,派了一个侍卫去四贝勒府问话,若是能见弘晖一面就最好了,德亨给他带了一些糖渍莲子做小食。

    但侍卫带着这份糖渍莲子回来了,对德亨回禀道:“四贝勒府封府了。”

    德亨一惊:“是因为什么?”

    侍卫:“没问出来,奴才沿着贝勒府转了一圈才回来,周围静悄悄的,门都关着,奴才问了附近的人家,他们也都不知道因由,奴才才回来的。”

    封府?

    封府可不是什么小事,若非必要,偌大的贝勒府不会说封就封的,又不是谋反圈禁夺爵闭门谢客防止瘟疫蔓延

    瘟疫!!!

    德亨惊坐而起,面上是全然的骇然,甚至身子都开始抖了,额头迅速沁出豆大的汗珠子来,看的这个回话的侍卫大惊失色: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德亨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他喉咙堵塞的难受,未免别人听不见他说话,他尽量大声发令道:“去牵马,你们所有人都跟我走,对,去请唐爷爷,咱们这就去唐爷爷府上”

    疟疾。

    弘晖是死于疟疾,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日子过的太安逸了,他把弘晖得病的事儿给忘了。

    这个侍卫见德亨反应这样大,心里也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一面去叫人,一面去禀报了主母纳喇氏。

    纳喇氏奇怪,和哈拉嬷嬷一起过来,见到德亨苍白着小脸眼睛失神无助的样子大惊失色,抱住他唤道:“德亨,德亨,回额娘一句话?”

    德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心神,挤出一个笑来,安抚道:“额娘,儿子没事,您放心,不会有事儿的。”

    纳喇氏连连点头,道:“对,对,不会有事儿的,儿啊,有什么事儿慢慢办,你别急着自己啊,别哭,啊,别哭,额娘这就去叫你阿玛和大舅回家,你有什么难处,都交代给他们去办,啊。”

    德亨抹了一把脸,看着手上的湿润,原来他已经害怕的哭了。

    德亨道:“额娘,我要去找弘晖,您好好在家待着等儿子回来好不好?”

    纳喇氏立即道:“不行,你哪里也不能去,就在家陪着额娘,你去找弘晖什么事儿,都交代给其他人去做,你忘了,你手里有一千多号人呢”

    纳喇氏虽然不知道弘晖到底怎么了,但她只觉不能放儿子走。

    德亨道:“额娘,我得去一趟,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带着唐爷爷一起去,一定会没事儿的。”

    纳喇氏何时见过儿子这样仓皇无助的样子,她不敢硬来,就看看天色,迂回道:“你看,天快黑了,不久就要宵禁了,咱们明天再去好不好?”

    叶勤虽然才是家主,但德亨在这个家中,威信早就超过了父母,他一声令下,不管下头的人心中有多么疑惑,都令行禁止,将他要的马匹和人都调集好了。

    德亨见只有五个侍卫,就吩咐道:“去叫雅各布点二十个人跟上,随我一起去四贝勒府。”

    纳喇氏:“德亨!”

    德亨去到柜子旁,打开,拿出四贝勒府的令牌和玉佩,带上金鸡纳霜,来到纳喇氏身旁,抱了抱她,许诺道:“额娘,会没事儿的,您在家等儿子回来。”

    又嘱咐哈拉嬷嬷道:“嬷嬷,照顾好额娘。”

    哈拉嬷嬷道:“小阿哥,你要记住,只有你无虞,咱们家才能好。”

    德亨笑道:“我省得的,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

    德亨之所以让雅各布随他去,除了因为雅各布身手了得之外,还因为德亨从安王府得的这个佐领就是正蓝旗的,他们就住在在安王府附近,也就是说,离德亨家很近。

    雅各布带着二十个人果然来的很快,只是他发辫还是潮湿的,应该是正在家中洗沐,听到调令后集结了人匆匆而来。

    德亨让雅各布带着他骑马,其他跟随的二十多个侍卫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带来的都是自己精心饲养的战马,所以这一行人行动迅速又有序的骑马出了胡同,顿时引来了路人的频频侧目。

    这样训练有素的队伍,不像是出行,倒像是急行军。

    德亨先去了唐痘爷府上,但唐痘爷不在,说是去了西山寺访友去了。

    德亨这才想起来,唐痘爷是跟他说过要找日子去西山寺拜访老友,只是怎么就这么巧,偏偏是今天呢?

    德亨只好调转马头,去太医院找赵香艾,赵香艾知道怎么用金鸡纳霜。

    结果赵香艾也不在,他进宫了,去设在宫内的药局清点药材去了。

    宫内药局在东华门附近,德亨只好又带人去到东华门,许诺了大笔银子,就差将自己的国公爵位给让出去了,才说动那个守门的侍卫去将赵香艾给叫出来。

    正在德亨着急的盘算闯宫会给自己弄个什么罪名的时候,赵香艾终于出来了。

    二话不说,将他抓上马背就走。

    从唐痘爷家到太医院,又从太医院去东华门,又在东华门等了那么长时间,等终于行上东大街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了。

    钟楼、鼓楼同时敲响,步兵衙门开始巡逻了。

    雅各布提醒道:“小爷,宵禁之后,若无特令,任何人都不得在街上逗留,咱们”

    德亨:“全力冲刺,等遇上再说。”

    赵香艾被吓死了,紧紧抓着带他骑马的那个侍卫的衣裳,期期艾艾的问德亨:“弟弟,好弟弟,你这是要带你小艾哥哥做什么去呀?”

    德亨肃声道:“救人,你护好自己,等会还要你出力呢。”

    “你们是何人?还不快快下马!”有巡逻兵卫半抽腰刀大声吆喝道。

    快马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但这些巡逻兵卫相互是有联系的,很快东大街上就集结了几十号步兵将德亨这二十多个骑兵给围在了一起。

    雅各布勒停马匹,德亨对一个领头的大声道:“我是辅国公德亨,现在要带着太医去四贝勒府救人,这是我的国公印和四贝勒府的令牌,这位是太医院的赵太医。”

    领头的接过德亨的国公大印和四贝勒府的令牌仔细查看,见是真的,又去检查赵香艾的身份。

    赵香艾哆哆嗦嗦道:“我是我没带太医院的令牌啊。”

    他是临时被宫内侍卫叫出来的,那个侍卫只说德亨在东华门等他,看着很焦急的样子,他也就快速出去了,根本没想过令牌这么一回事。

    德亨焦急:“你身上就没有一样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吗?”

    赵香艾掏出了一本医书,结结巴巴问道:“这、这个、能行吗?”

    领头人厉声道:“下马,否则以违令处置。”

    德亨忙道:“人命关天,你通融一下,过了今晚,四贝勒府和国公府都承你的情,你”

    这个领头人拱手正色道:“规定如此,恕奴才不能通融,还请国公爷”

    “那是皇孙!他病了,需要太医,你知道耽误了皇孙的病情会是什么罪名吗?”德亨厉声道。

    这个领头人梗着脖子道:“皇命如此,奴才不敢不从。您既然说是皇孙,皇孙自有王府太医医治,何必要国公爷冒着宵禁的风险去送一个不知道来历的‘太医’?”

    德亨咬牙,问道:“你真不通融?”

    领头人:“恕难从命。”

    德亨:“好,好,好,雅各布,给我冲!有什么事我担着!!”

    雅各布心下突突直跳,以他的经验,现在正是冲锋的大好时机,因为这些步兵没有马,而且,他们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胆大包天”的不顾宵禁冲击他们,他现在跑起来,正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一个强冲刺,就能甩脱这个包围圈。

    但是

    不管了!

    雅各布缰绳都拉起来了,马已经人立而起,长声嘶鸣

    “哟,这是怎么了?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小德亨,你这是怎么了?都宵禁了怎么还在大街上跑马?”

    德亨按住了雅各布的手,雅各布心下一松,控制住即将冲锋的马匹在原地踏了一个圈,其他已经接收到命令的骑士也都纷纷安抚自己的爱马。

    德亨眼睛噙上了泪水,带着哭腔道:“隆科多,弘晖病了,你带我去四贝勒府。你若是带我去,不管你开什么价,我都答应你。”

    说着,就向他张开了手臂,意思是让隆科多带他走。

    隆科多为难了,德亨说出口的话倒是很有诱惑力,但是,他说出了和那个领头人一样的话:“弘晖病了?弘晖病了自有贝勒府的太医医治,你着急也没什么用吧?”

    德亨不敢说弘晖很可能得的是疟疾,他怕说了,这些人就更不敢去了。

    疟疾是强传染病,得了几乎必死无疑,这些人都惜命的很,怎么会上赶着去?

    德亨只能强硬道:“我现在就要去找他,隆科多,你就说带不带我去吧?”

    隆科多犹豫。

    那个领头人嗤笑一声,对德亨道:“国公爷,隆科多又如何?他也不能违反宵禁。”

    这话隆科多就不爱听了,他对这个领头人道:“我隆科多是不如何,但若只是违反一个宵禁的话,还是能摆的平的。”

    德亨立即恍然大悟道:“隆科多,你不愿意带我去四贝勒府,是不是因为你怕皇上如罚其他旗人一样罚你?你放心,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你就说你是受了我的威胁,我会替你承担所有罪名的。”

    隆科多顿时不悦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子用得着你个毛孩子帮老子顶罪名?传出去,老子还混不混了?”

    德亨:“可是,你根本不敢违反宵禁啊。”

    隆科多未必不知道德亨是在激他,但那个领头人的眼神更可恶,让他血脉里的反骨蠢蠢欲动,十分想悖逆一回。

    如今宵禁刚开始,隆科多能在大街上遇到德亨,就说明他已经快到家了,等进入他们家所属的那个栅栏,他就不算违反宵禁了。

    但现在,隆科多一把将德亨从雅各布的马上给捞到自己身前,一拉马缰,马匹清嘶一声,一头就朝那个领头人撞去。

    那个领头人实在是没想到隆科多这样胆大包天,居然当街就敢骑马撞他,他躲了,但没有完全躲过。

    他被马身扫了一下,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隆科多勒着马转了个身,要驱使着马匹去踩踏这个领头人。

    德亨忙大声道:“隆科多,救人要紧,不要节外生枝。”

    隆科多啧了一声,放过那个可恶的领头人,确认道:“你说的?我开什么价你都答应?”

    德亨将自己的国公印塞他手里:“给你了,就当做抵押,你随便开价,自己盖印既有效。”

    隆科多长笑一声,吼道:“痛快,你小子人不大,做事着实和我心意,今夜老子就为你违例一次,走!”

    包围着德亨一行人的步兵们立即分散开来,躲避着隆科多的马匹。

    刚才德亨的威逼利诱以及下令冲锋他们都没放在眼中,但隆科多的嚣张却是骇的他们肝胆剧烈。

    大体是他们直觉里知道德亨是没有危险性的,但隆科多,是真的能要了他们的命,还不用负责的。

    宵禁后的东大街空旷的让人心生畏惧,马匹在这样的大街上不用顾忌什么,跑的飞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四贝勒府。

    德亨:“去敲门!”

    一个侍卫下马去敲门,几乎是第一声门敲响,里面就有人回应了:“贝勒府不待客,贵客请回。”

    德亨大声道:“我是德亨,你快开门,我要去见弘晖。”

    门后面那个应该是知道德亨的,他支支吾吾道:“贝勒府不待客”

    德亨道:“你现在就去禀报四福晋,就说我带着药来救弘晖,一盏茶之后,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会闯府,隆科多也在,我可什么都不怕。”

    隆科多心下好笑,也大声道:“对,我隆科多给小德亨撑腰,你们都要听他的,否则,我们就要闯府啦哈哈哈哈。”

    德亨心里恨的要死,大声道:“已经宵禁了,我知道弘晖得的什么病,你让哈图尔来见我”

    门内人似乎被德亨和隆科多的嚣张给吓到了,答应去叫人去了。

    德亨急的不行,问隆科多:“这门厚重的很,咱们闯府的成算有多大?”

    隆科多狐疑问道:“你知道弘晖得的什么病?”

    都已经到了四贝勒府门前,德亨也不掖着了,他道:“恐怕是疟疾”

    “嘶!”

    不止隆科多,就连跟来的侍卫都倒吸一口凉气。

    隆科多怒道:“你找死啊,知道是疟疾你还来!”

    德亨拍着隆科多的手臂,平静道:“你已经将我送到了,咱们的交易就已经达成,我的承诺仍旧有效,你将我放下来吧,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隆科多冷笑一声,一手拎起德亨的手臂,将他扔给雅各布,自己调转马头,拍马就带着手下人离开了。

    德亨忍痛对雅各布道:“雅阁布,等府门开了,你就带着手下人离开吧。”

    雅各布给他揉着被扭着的手臂,沉声道:“主在臣逃,死。”

    其他侍卫也同声道:“主在臣逃,死!”

    德亨看着眼前这些铮铮儿郎们,头一次觉着,他们是与他休憩相干的人。

    德亨体内热血沸腾,有什么被激活了。

    它从来都在,就一直沉睡在他的血脉中,在同生共死的这一刻,它被唤醒了。

    德亨眼睛亮的出奇,天空有星辰霎然间放出夺目的光彩,悄然挂在了星空中,正缓缓积蓄力量,直到成为天空中最耀眼的那一颗。

    德亨没有再说要他们离开的话,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数,等一盏茶过去,若是

    踏踏踏

    整齐的脚步声从街道远处传来,德亨转头望去,一大队步兵衙门里的巡逻步兵急速跑步而来,骑马领头的是

    步兵统领托合齐。

    德亨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

    托合齐勒停了马,脸上阴沉的要滴出水来,问德亨道:“隆科多呢?”

    德亨:“他走了,这里只有我和我的侍卫们。”

    托合齐:“德亨,你知不知道”

    德亨接口道:“我知道,等过了今晚,我自会去找皇上领罪,但现在不行”

    吱吖

    府门开启的声音,在这过于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清晰。

    众人转头望去,是哈图尔。

    哈图尔脸色在夜色中看不出什么,只是对德亨道:“德亨阿哥,您不该来的。”

    德亨焦急问道:“弘晖怎么样了?到底是不是疟疾?”

    哈图尔回道:“是,已经用了您给的金鸡纳霜神药,但”

    哈图尔悲戚一声,德亨眼前一阵发花。

    他来晚了吗?

    一直没敢出声的赵香艾此时出声问道:“金鸡纳霜用药极为讲究,你们是怎么用的?用药的太医是谁?”

    德亨立即反应过来,对哈图尔道:“对,小艾哥哥会用金鸡纳霜,你快带咱们去找弘晖”

    哈图尔还未有反应,德亨就要自己朝马下跳,吓的哈图尔一个抢步上前将德亨从马上给给抱在了怀里。

    德亨重重按着他的肩膀,命令道:“这是命令,时间紧迫,你快带我和小艾哥哥去见弘晖。”

    哈图尔不再耽搁,带着人就往府内走。

    被无视的托合齐:“我说,你们”

    德亨趴在哈图尔肩头,对门外的托合齐大声道:“回头再跟你说啊。”

    托合齐:

    正当托合齐愠怒之时,贝勒府大门倏然大开,从府内鱼列而出二三十个全副武装的府卫出来,一个年岁颇小的小格格手握马鞭踏出了府门。

    这位小格格眼睛通红,像极了一头困顿的小兽,她显然是紧张害怕的,但她的马鞭仍旧指向了托合齐,努力大声道:

    “托合齐,你敢入我贝勒府拿人,本格格跟你拼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这章写的非常嗨,这还是我家男主头一次雄起呢,希望大家能看的满意

    第 86 章

    寂静又喧闹的夏夜中, 整个四贝勒府灯火通明,除了隐在黑暗中值夜的府卫,整个府邸不见半个多余的人影, 好似那些白日里无处不在的奴仆们都不存在一般。

    这个时候谁敢冒头,那就真的是不要命了。

    弘晖的三到斋前篝火爆燃,全副武装的萨满妈妈和萨满巫师摇着铃铛拍着锣鼓全神贯注的跳着驱邪舞和祝祷舞,祈求能够与萨满大神沟通, 将弱小可怜的魂灵留在人间。

    德亨坐在台阶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闪耀的篝火看,篝火里除了木材,还投入了大量的诸如艾草、香草、柏树叶等祛除病邪晦气的药材,这院子里所有廊上檐下都挂满了艾草,墙角走道上也洒满了石灰。

    德亨虽然进了三到斋,但不管是四福晋还是赵香艾都不让他进屋去看弘晖,他只能坐在这里, 仔细听着里面太医诊治的动静。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鬼神, 德亨愿意虔诚的祈祷,并付出代价, 与鬼神交换弘晖的生命。

    他身后正堂门扉大开,正堂内是四福晋一下接一下叩首的背影。

    悲悯垂眸俯视众生的菩萨平等的看着这世间的每一个众生,不论贵与贱,不管贫与富,不看老与幼,在疾病和生死面前, 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四福晋跪在坚硬的地板上, 每一次叩首都结结实实的触碰到地面, 求菩萨放过她的儿子, 如果菩萨愿意,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她儿子的生还。

    该做的,四福晋都做了。

    去畅春园求皇上,去太医院请太医,去西山寺请唐痘爷,去奉先殿请萨满巫师,去宗人府、去直郡王府、去三贝勒府、去五贝勒府

    去所有能去的地方,去求所有能求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能救一救她的儿子,此生来世做牛做马,她都愿意。

    弘晖发病太快也太迅猛了,病发出来才被确定是疟疾,可已经晚了

    四福晋已经无力去责怪谁,她现在只想着祈求漫天神佛,求他们松松手,弘晖才八岁,他没有作恶,更没有伤害其他人,他不应该就这么被菩萨收走。

    西间里,赵香艾正在询问这大半个月来给弘晖诊治热病的两位太医,如何诊治、如何用药、最新用金鸡纳霜的时间和份量等等等等

    只有问的越仔细,才越能将接下来为弘晖诊治的方法和用药的份量把控在毫厘之间。

    问题是现在弘晖已经人事不知了,他压根紧咬,灌药都灌不进去了。

    赵香艾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问在旁听候命令的哈图尔道:“你们府上有西洋进贡的葡萄酒吗?”

    哈图尔忙道:“有,有,在库房,马上就取来。”

    赵香艾来到虔诚叩求神佛的四福晋面前,叫住她道:“福晋,等会还得要您哄弘晖阿哥吃药。”

    四福晋身体剧烈一震,缓缓抬起头,眼带希冀沙哑着嗓子问赵香艾:“弘晖、弘晖还能听见我说的话吗?”

    赵香艾:“您是他的母亲,您在他耳边唤他,他能听见的。”

    四福晋强忍悲痛起身,推开过来搀扶她的仆妇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了弘晖的床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就像平常一样温柔的唤道:“弘晖,起来吃药了,额娘的乖儿,你乖乖吃药,额娘给你备了蜜饯”

    一声又一声呼唤着床榻上人事不知的小儿,赵香艾听的心头酸涩不已,手上却是熟练的用开酒器打开葡萄酒瓶,用小小银勺挑了一点金鸡纳霜的粉末在一个空银杯里,然后倒入一口量的葡萄酒,用银勺搅拌,端到了床前。

    他跟师父已经实验过了,这个金鸡纳霜,不太溶于清水,但能溶于葡萄酒。

    将药溶于葡萄酒,变成药酒,给弘晖灌下去药效能发挥到最大。

    赵香艾将弘晖半扶起身,让四福晋从后面搂着他,哄着唤着,另一个太医拿着银针在弘晖的四肢以及胸膛上扎针,刺激他的感官,赵香艾一手端着药酒,一手在他的下颌揉捏,三管齐下,没一会,弘晖紧闭的牙口开始慢慢松动。

    赵香艾找准时机,捏开他的牙齿,将药酒一股脑的给他灌了下去。

    赵香艾松了口气,喃喃道:“两刻钟,只要两刻钟后能退烧,就还可治”

    但两刻钟之后该怎么办呢,赵香艾不愿意露怯,这个时候他也不能露怯,他开始和两位太医商讨起两刻钟之后该怎么给弘晖用药。

    好像两刻钟、半个小时之后,弘晖就一定能退烧一样。

    四福晋耳朵听着他们讨论之后诊治方法,心里又是期冀又是忐忑:

    两刻钟,她的儿子至少还能活两刻钟

    “隆科多,你怎么回来了?”外头院子里,德亨说话的声音响起。

    隆科多让人将那个被人架来的太医送上前,他眉眼肃冷,声音沉凝道:“这个王太医是之前给皇上看诊过的,让他去给弘晖治。”

    给皇上看诊过的

    德亨恍然,这个王太医,是当年给康熙帝诊治过疟疾的太医!

    弘晖被救的可能性加大了!

    赵香艾听到外头的声音走出来,老远就拱手见礼,喜道:“王爷爷,您来的可太及时了,小子已经给弘晖阿哥用洋葡萄酒溶了一银匙的金鸡纳霜,您快来给他把把脉,看看小子药用的如何”

    正在家中院子里和妻儿纳凉,突然就被个土匪似的隆科多闯进门给劫来四贝勒府心还在砰砰跳的王太医听到了“金鸡纳霜”四个字,顿时精神一震,心跳的更欢实了兴奋的,问赵香艾道:“你用了一银匙的量?病人多大年纪了,你这用量是不是有点多了”

    目送被赵香艾殷勤请进门内的王太医消失在门内,德亨眨巴着大眼睛,喜形于色对隆科多夸赞道:“隆科多,还是你有本事,咱们谁都没想到要去请王太医来看诊。”

    隆科多嗤笑一声,扔下一句:“给皇上看诊的太医是谁要是能让你们知道,还要我们这些御前侍卫做什么?”然后就转身往外头。

    德亨忙跑着跟上去问道:“你做什么去?”

    隆科多手扶腰刀大跨步向前走,沉声道:“贝勒府的大格格还在大门前挡着托合齐,有我隆科多在,还用不着妇孺顶在前头,丢人。”

    德亨:“我跟你一起去。”

    隆科多:“哼!”

    走的更快了。

    雅各布长臂一伸,将德亨放在了自己肩头,快速跟上了隆科多的步伐。

    贝勒府大门口,月光在青石板台阶上洒下银色的光辉,照耀的卓克陀达的面容更加苍白了几分,但她始终挺直着脊背站在大门口,阻止任何怀有歹意的人靠近她的家。

    她刚才放隆科多一行进门,虽然心里越发着急担心,但对托合齐却是看的更紧了。

    托合齐再次冷声道:“大格格,你年纪小,不知道今日德亨闯街的后果,如今他已经将太医和药都送到了,为了贝勒府和您的前程着想,您还是将德亨交出来吧。”

    卓克陀达鄙夷的看着托合齐,淡淡吐出两个字来:“卑鄙。”

    她卓克陀达才不会做这样卑鄙的事情。

    “不错,不讲道义,用过就丢,简直卑鄙无耻,完全奸邪小人行径,大格格,你没有被他给哄骗了,没有辱没了爱新觉罗皇室格格的威风。”隆科多从身后语带赞赏的大声道。

    卓克陀达回头去看,先是唤了声:“舅玛法。”又看到了德亨,忙给他使眼色,要他别露面。

    但托合齐已经看到德亨了。

    雅各布将德亨放下,卓克陀达立即上前将他护在了身后,眼神警戒的盯着托合齐的一举一动,深怕他突然上前将德亨给抢走了。

    托合齐不想直面猖狂桀骜的隆科多,而是对被挡在身后的德亨道:“德亨,你已经犯了大罪,你现在跟我去领罪,我还可以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德亨撇嘴道:“反正都已经犯错了,现在跟你去领罪,和等天亮之后再去领罪有什么区别吗?而且,疟疾是强传染病,托合齐,你带着你的兵在这里不依不挠的,都不怕的吗?”

    “还是说,疫病娘娘尤其的讨厌你们,都不去找你们的?”

    这话说的,托合齐身后的步兵们都有些骚动了。

    隆科多补刀道:“想来托统领是觉着,你手里有金鸡纳霜,他们即便感染了疟疾,你也会救他们的吧?”

    德亨犹豫:“可是,金鸡纳霜是很难弄到的药,我手里也不多了啊”

    步兵骚动更厉害了,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后退了。

    托合齐猛的回头,眼神阴狠的跟欲要嗜人的凶兽一般盯着后退的步兵,厉声道:“后退者,斩!”

    兵勇们止住了脚步,但对疫病的惧怕仍旧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了他们的心脏。

    托合齐看着台阶上的三人,道:“府中出现疫病不及时上报”

    卓克陀达怒声道:“你怎么知道嫡额娘没上报?我们府上派了人去畅春园求皇玛法赐太医赐药去了,只是还没回来而已。托合齐,你虽然是步军统领,但也只是步军统领,就算我贝勒府有错,也轮不到你来问罪,等我阿玛回府,定饶不了你这奸佞小人!”

    隆科多道:“不用等到四阿哥回府,天亮之后,我隆科多就参他一本,为一己之名利,枉顾皇孙性命,阻碍太医救治,若是弘晖阿哥有什么不测,全都是他今夜阻挠之故。”

    托合齐忍怒道:“隆科多,本统领如何当差,皇上自有论断,倒是你隆科多,宵禁奔马”

    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骂的空档,卓克陀达焦急的问德亨:“弘晖怎么样了?”

    德亨在她耳边回道:“隆科多请来了王太医,这个王太医应该之前给皇上治过疟疾”

    还没等德亨说完,卓克陀达轻呼一声,双手捂着嘴惊喜落泪道:“弘晖是不是有救了?”

    德亨沉声道:“是,弘晖一定会没事的,咱们对症的医和药都有了,没道理救不了他。”

    卓克陀达胡乱抹着眼泪,又哭又笑的对德亨道:“德亨,谢谢你,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弟弟了,我会好好护着你,不让那个托合齐带走你的。”

    德亨:“好。”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都要先等弘晖脱离危险再说其他。

    凌晨之时,四福晋派去畅春园求救的人终于回来了,这一队人带着康熙帝亲手批的条子和太医,不仅提前叫开了城门,还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宵禁后的街道,在托合齐的眼皮子底下进入了四贝勒府。

    隆科多对着托合齐冷笑一声,对德亨和卓克陀达道:“走,舅玛法带你们去休息。关府门。”

    厚重的红漆大门在托合齐眼皮子底下慢慢合拢,将托合齐阴鸷的视线隔绝在外。

    康熙帝派来的这个周太医,和王太医一样,都是曾经医治过康熙帝疟疾的太医。

    加上一个专攻妇儿的赵香艾在旁提醒辅助,在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的时候,弘晖终于翕动眼皮子,唤了声:“额娘。”

    然后又沉沉睡去。

    四福晋欣喜若狂,干涩的眼睛也可以放肆的流出泪水,尽情的发泄这一天一夜的恐惧和不安了。

    新的一天开始,德亨和隆科多,也要开始迎接属于他们的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浅浅一更

    等明天大戏吧。

    第 87章

    宵禁一结束, 托合齐就飞马奔向畅春园,跟他前后脚的,还有隆科多的“请罪”折子。

    昨夜, 康熙帝睡得极不踏实,一合眼就是些牛鬼蛇神的怪梦,半夜醒了两三回,干脆就不睡了, 叫了新充任的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讲学士王之枢来给他讲经听。

    深夜正在好眠的王之枢:啧,怪不得前辈升官升的这么快,原来是用命换来的。

    伴驾给皇帝讲书不仅耗学识,他还耗命呐!

    卯时一到,西洋自鸣钟自动报时,王之枢停住声音,听睁开眼睛的康熙帝示下。

    康熙帝看了眼外头早已破晓的日光, 唤道:“魏珠。”

    梁九功进来, 回禀道:“皇上,魏珠还在园门等消息。”

    康熙帝“啊”了一声, 道:“是朕等着急了,才开宵禁,报消息还得等些时候。”

    梁九功:“是。”

    康熙帝又无奈道:“老四还在外疏浚河道,他的嫡子却在京中得了疟疾希望朕派的太医能去的及时。”

    疟疾是前期潜伏后期爆发突然又猛烈的疫病,有那身子骨弱的,都等不到救治, 几个呼吸就

    弘晖的身子骨应该没那么弱吧?

    可是没有这个孩子身子骨弱的传言呐, 他倒是听说这孩子时不时的就和那个德亨出去玩耍, 这样欢实, 身子骨应该很强健才是。

    希望他能挺过来。

    老四不在家,难为四福晋了。

    康熙帝百思不得其解:“京城重地,贝勒府也不是什么污秽之地,弘晖这孩子怎么就得了疟疾呢?”

    疟疾主要靠蚊虫叮咬得病,他可不信贝勒府是有机会滋生能够传播疟疾的蚊虫的地方。

    梁九功也纳闷,猜测道:“许是弘晖阿哥闲不住,出府游玩的时候被蚊虫叮咬了吧?”

    一直在低头装鹌鹑的王之枢突然道:“这个,微臣许能猜测一二,只是不知准不准。”

    康熙帝在地上踱着步活动腿脚,听到这话就砖头对王之枢道:“说来听听?”

    文人、尤其是汉臣说话就是这样,有七八分把握的事情,非得说成两三分,若是说不准,或者有了纰漏,就跟他无关了。

    甚是狡猾。

    王之枢道:“微臣若未记错,四贝勒府应该在永定门内东侧,那边城墙跟下有一个聚水排水的大坑,这种大坑,内城四个角各有一个,另辅小坑不等,这大坑势低,功用是暂时存聚城内积水、民用污水等,或下渗或流排到外金水河”

    梁九功道:“您说的这些,咱们都知道,这跟弘晖阿哥的疟疾有什么关联呢?”

    少废话,说重点!

    王之枢看了眼康熙帝,觉着铺垫的差不多了,就说重点,道:“今春八门之外灾民聚众祈食,很有些灾民,通过八门城门,进入到内城,他们受步兵衙门管束,只在内城边缘乞讨,但风餐露宿,吃喝拉撒都在城墙根下,这污秽之物都抛在这些大坑小坑当中,天气疏朗清寒之时倒也无妨,如今炎炎盛夏,又加雨水滋养,这蚊虫,自是比往年要更毒辣几分。”

    王之枢说的委婉了。

    其实是这些灾民在城内捕捉猫狗雀鸟等牲畜为食,宰杀之后的尸体杂物等都抛在了那些个大坑中,更甚至,有些没有挨过病痛死去的灾民,也是抛尸在那里,然后等待步兵衙门的人去收尸。

    康熙帝脸色顿时阴沉如水,王之枢没有说出口的话,他都猜到了。

    梁九功急忙道:“老奴记得,每年春末夏初之时,工部都会派人去清理这些大坑,好预防夏涝,您是说,今年工部懈怠,没有去清理这些大坑吗?”

    王之枢低头苦笑道:“您说笑了,这些大坑岂止是今年没有清理,据臣所知,去年、乃至前年,这些大坑就没有彻底清理过了。”

    梁九功倒吸一口凉气,问到:“王侍讲如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王之枢:“臣家就住在宣武门外菜市口,这两年每到盛夏,受大坑之苦深矣。”

    王之枢是汉臣,汉臣一般都会居住在南城靠近城门的片区,就是为了进城上班能少走一些路。

    当初购买宅子的时候,王之枢运气爆棚抢到了宣武门外的民宅,现在确是深受其扰。

    苦不堪言。

    这也是他方才为什么敢不在皇帝询问的情况下开口说话的最大因由。

    若是能解决这个大坑问题就最好了,谁家还没有孩子了?

    这可是疟疾啊!

    皇孙有皇帝派去的太医贴身诊治,他们家的孩子可没这样好的就医条件。

    梁九功看了眼面色不辨喜怒的皇帝,深深低下了头,心道,工部这是流年不利啊,第三次了,今年工部已经是第三次出问题了。

    这大坑三年没清理,前两年没出问题一来是雨水不多,侥天之幸,二来,去年和前年也没灾民进城霍霍?

    这不,今年就厚积薄发,来了个大的。

    康熙帝:“宣工部尚书史温达。”

    梁九功躬身应道:“是。”

    梁九功和一个通报的小太监撞了脸,他脚步不停,听见小太监跪报:“太子等众皇子给皇上请安来了”

    梁九功出了澹宁居,抬头就发现太子和直郡王以及被点名随驾西巡避暑的众皇子们已经在围房这边等着皇上召见。

    梁九功只是朝众皇子那边看了一眼,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去安排人宣工部尚书来见驾去了。

    从梁九功那一眼以及他的神色,胤礽心道应该是又出事了,只不知道,这个“事”儿,会不会又是和他有关。

    只是在心里打了个转儿,胤礽不再等小太监来回话,自己抬脚朝正殿走去。

    直郡王胤禔亦是抬脚跟上。

    大哥可以去和太子较劲,似是胤禩、胤祥、胤禵这等年少皇子,可就不敢跟上去了,胤禑胤禄兄弟两个更是噤若寒蝉的站在角落里,既没有跟上,也没有和胤禩等兄弟站在一起。

    胤禩等都是今年点名随驾去热河避暑的,原本定的是今天启程,所以他们昨天就到了畅春园,行装也都打点好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临时出了什么事儿,会不会影响皇父的行程。

    圣踪何等神秘威严,所以昨晚四福晋来畅春园求救之事,胤禩等皇子皆不知。

    自也是不知道,某人胆大包天的闯祸了。

    太子和大阿哥刚进去没一会,小太监来报:“皇上请众位阿哥去见驾。”

    胤禩等稍整衣裳,结伴去了澹宁居。

    托合齐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他是步军统领,有不经宣可见圣驾的资格,所以,隆科多的请罪折子送去了内阁,托合齐却是直接来到了澹宁居。

    澹宁居内,新上任才两个多月的工部满尚书、原左都御史就是那个当朝以福顺与民争利案涉及宗室辅国公德亨,应由宗人府受理案件而不是他们督察院,最后与宗人府同理福顺案件的那个左都御史史温达跪在地上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冒苦水:

    天王菩萨,他到底是接手了怎样一个工部啊!

    史温达接手工部的时候已经是三月末,京城已经是初夏了。

    之前工部以河工艰难为由侵欺钱粮,数目重大,牵连甚广,以至工部满汉尚书、满汉左右侍郎全都折戟,覆巢之下被摔碎的蛋卵更是不知凡几,是以史温达接手的几乎是一个全新但又腐烂的工部。

    光理清这里面的烂账、分辨忠奸、填补底层官员空缺、以及维持整个工部运作不停摆就耗费了史温达几乎全部的精力,他这两个月差不多吃睡都在工部,哪里还能去想什么清理大坑的事情?

    这不,果然出事了!

    康熙帝也知道史温达的难处,所以,他让史温达站起来回话。

    史温达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道:“谢皇上。”

    拾起帽子起身,躬腰站到了皇子们的对立边列。

    托合齐就是这个时候请见的,带他来的,就是天不亮就等在畅春园牌楼处的魏珠。

    托合齐风尘仆仆,憔悴不已,看着一夜没睡的样子。

    这也正常,他干的就是统领京城治安的活计,昨晚康熙帝还特地批了条子给领班侍卫和周太医去敲城门,托合齐若是一夜好眠精神抖擞的样子,康熙帝才会怀疑他呢。

    康熙帝让托合齐快回话。

    托合齐言简意赅,不掺杂任何感情的表述昨晚事实经过:

    “昨夜宵禁伊始,辅国公德亨带领侍卫二十五人及太医院太医一人于东大街飞马疾驰,巡街步兵四十余人将其拦截,相互争执不下,欲以骑兵冲锋军阵之时,銮仪卫侍卫、蒙古副都统隆科多出现,隆科多言语傲慢,行为狂悖,驾马撞飞参领石柯奇,后带着德亨及其侍卫仆从疾驰向四贝勒府而去”

    “臣接到令报,立即点步兵二百人去四贝勒府拿人,贝勒府大格格阻挠,半个时辰之后,隆科多掳太医院王太医而至,大格格放隆科多进府,半刻钟后,隆科多与德亨来到府门,与大格格一起,与臣对峙至凌晨,直至皇上派遣太医赶到四贝勒府。臣当差有失,惶恐莫名,宵禁初解,不敢稍有耽搁,即刻来回,请皇上降罪。”

    说罢,脱帽,郑重放在正前方,另一只立着的膝盖也跪了下来,额头触地,行了跪拜大礼。

    旁听的太子和众位皇子们表情不一,有的玩味,有的惊讶,有的出神,有的茫然

    胤禩就是出神的那个。

    他也就是一天不在京城,那小子就又搞事了?

    他就不能消停一天两天的吗?

    他额娘不是快生了?

    他就一刻都闲不住吗?!

    康熙帝亲手托着托合齐的胳膊肘将他托起来,还捡了他的帽子放在他的手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你做的很好。”

    托合齐感激涕零,又再次跪下与康熙帝请罪:“皇孙弘晖疟疾病重乃是实情,臣阻挠皇孙进医,罪该万死,若是皇孙有任何闪失,臣、臣”

    托合齐伏地而大哭。

    康熙帝去扶他的手僵硬了一下,转动身体的动作似是迟缓了许多,还未等他说话

    “报!”

    梁九功急匆匆将一个急速而来的小太监带至廊下,面带欣喜回禀道:“皇上,皇上,弘晖阿哥醒了!”

    康熙帝大喜:“果真?救回来了?”

    梁九功喜道:“救回来了,王太医先到,稳住了弘晖阿哥的病情,周太医后到,与王太医一起,合力救回了弘晖阿哥”

    康熙帝止住了梁九功的喋喋不休,让那个报信的小太监回话。

    小太监一五一十的将他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和梁九功说的大差不差,其中凶险,康熙帝这个听的人也觉心中惊悸。

    昨夜,弘晖的病情,应该是及其凶险的,以至于,先被隆科多“掳”到的王太医都有些束手,还是周太医到了,两人才将弘晖给救回来。

    也有可能,是王太医先将弘晖给救回来了,后到的周太医只是查缺补漏而已

    这样的话,那隆科多,虽然行事狂肆,但事发突然,事情紧急,也的确是救了弘晖的命。

    他虽然不缺孙子,但孙子能好好活着,自然是活着更有福气。

    康熙帝将憋了一晚上的郁气长长舒出来,伸手将已经不哭了的托合齐给拽起来,拍着他的臂膀高兴道:“托合齐,朕的皇孙性命保住了,你不用请罪了哈哈哈哈。”

    托合齐:“恭喜皇上。”

    康熙帝“嗯”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突然问道:“隆科多呢?他可来畅春园请罪来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

    托合齐带着莫名的语气回答道:“禀皇上,据臣所知,隆科多与臣前后脚,应是送了请罪折子来了畅春园。”

    康熙帝不妨昨夜才和隆科多起冲突的托合齐居然替隆科多说话,心里认为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同时,又心道:朕将京城提督九门的差事交给他,果然是英明正确的选择。

    让人将隆科多的请罪折子送上来,康熙帝看完折子,面上哭笑不得,同时,又对某个“胆大包天”的幼童头疼不已。

    德亨,很该问罪,但又要该怎么问罪呢?

    康熙帝御极四十余载,还真的没有问罪过一个小小孩童呢。

    一个七岁的孩童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他亲手封的那个就能。

    可真让人头疼!

    康熙帝:“朕先回京一趟,太子,你先行一步去到热河,替朕会见诸蒙古王公。”

    胤礽:“儿臣领命。”

    只是让太子先行,直郡王和胤禩、胤祥和胤禵三位阿哥自是要伴驾回京,胤禑胤禄两个年纪还小,就在畅春园等候。

    康熙帝没从日常走的西直门入,而是不顾众皇子和大臣的阻挠,绕道安定门,从安定门来到了四贝勒府后的那个大坑旁。

    仔细巡查过后,康熙帝下旨:“史温达,限你五日之内将京城所有大坑都清理出来,京城若是疟疾肆虐,朕拿你问罪。”

    史温达忙应下:“臣领命。”

    然后战战兢兢的去和已经赶到的左右侍郎们去商议如何清理这些蚊虫飞舞的大坑才能更安全更有效了。

    总不能为了清理这些大坑,他们工部的人自己先得了疟疾吧?

    还得要太医院协助才行,唉,听说那个小国公手里有金鸡纳霜神药,好歹他之前也是对他大舅松手过的,不知道他要是去讨要的话,会不会匀他一些出来?

    正在史温达心里七想八想的时候,康熙帝已经来到了四贝勒府门前,着侍卫去敲门了。

    疟疾是强传染病,但传染途径靠的是蚊虫叮咬,而不是呼吸、津液等近距离接触,所以,四福晋和赵香艾都不让德亨进入弘晖的卧室,但并不阻止他在外头院子里等着。

    现在,康熙帝自是也能进入孙子的院子的。

    四福晋带领奴才仆妇们在二门内跪迎康熙帝。

    康熙帝见她发丝虽然一丝不苟带着明显新梳理过的痕迹但两鬓,竟隐隐见斑白之色,心下感佩同时,又有些怆然。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生母,他当年出痘的时候,比弘晖的年纪还要小,在他生死一线的时候,他的皇额娘,是不是也像四福晋一样,为他殚心竭虑忧思难眠一夜白头?

    康熙帝瞥了一眼跪在人群中的两小只,怅然道:“平身吧。弘晖怎么样了?”

    四福晋面露微笑:“刚才又醒了一回,已经会说话了,用了半碗米粥,吃了药,又重新睡下了。”

    康熙帝:“好,能说话能进食就是好征兆,弘晖一定能好起来的,老四不在,你打理贝勒府,辛苦了。”

    四福晋恭敬道:“儿媳不敢言苦,谢汗阿玛体恤。”

    康熙帝见整个府邸挂满了艾草柏叶等熏赶蚊虫的药草,走过的道路上也撒着白色的石灰,一些花草树木有新拔除的痕迹,知道贝勒府已经最大限度的杜绝蚊虫进入。

    以至于他自从进入贝勒府之后,都没有见到一只能飞的飞虫。

    看那石灰的厚度,擅于攀爬的虫豸也不会太多。

    康熙帝吩咐侍卫道:“从内务府调拨足量熏杀蚊虫的草药和石灰给贝勒府,务必确保府里不会有其他人再受蚊虫滋扰,传染疟疾。”

    侍卫自是领命而去。

    四福晋跪谢叩首,感激不尽。

    贝勒府里的所有存货已经都被她用完了,康熙帝不赐下,她也会派奴才去购买,如今有赐下,自是最好。

    远远看过弘晖之后,康熙帝来到了贝勒府正殿,让所有人退去偏殿:“德亨,你留下来。”

    这个时候,有侍卫来报:“隆科多求见。”

    康熙帝:“让他在外候着。”

    众人鱼贯退下,卓克陀达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人群向外走,回首的眸子里是满满的担忧。

    康熙帝看到了,开口道:“是大格格吧?你也留下。”

    四福晋忙站到女儿前头,开口道:“汗阿玛,卓尔她”

    康熙帝不待她说完,就挥挥手,梁九功躬身来到四福晋面前,低头道:“四福晋,您请”

    四福晋只好眼含担忧的退下了。

    卓克陀达深吸一口气,来到德亨身边,跪下,郑重行礼:“孙女卓克陀达叩拜汗玛法,汗玛法万岁万岁万万岁。”

    德亨也跟着跪下,叩首道:“辅国公德亨叩拜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帝没理德亨,而是吩咐梁九功道:“找个跪褥给大格格垫着。”

    梁九功去找那个什么跪褥去了,德亨腹诽:您这多此一举给跪褥的行为,是赏还是罚呢?

    就是垫着褥子,还不是跪着呢吗?

    康熙帝面色温煦的问卓克陀达:“哪年生人?”

    卓克陀达:“禀汗玛法,卓尔是康熙三十四年七月生人。”

    康熙帝:“康熙三十四年再过一个月,就十二岁了,是个大姑娘了。”

    卓尔笑吟吟回道:“是的呢,卓尔已经帮着嫡额娘打理府邸了。”

    康熙帝对梁九功惊叹道:“已经帮着四福晋打理府邸了,真是个能干的格格。”

    梁九功满脸陪笑,道:“是是是,大格格可是能干。”

    不能干的话,能一人跟步兵统领和二百个步兵对峙大半夜不退缩吗?

    寻常小姑娘,别说跟托合齐对峙了,就是托合齐瞪一眼过去,恐怕都能将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给吓哭喽。

    康熙帝笑眯眯问道:“平日除了跟着四福晋学着打理府邸,还做些什么?”

    卓克陀达:“跟着女先生读书,学琴。”

    康熙帝感兴趣问道:“都读些什么书?”

    卓克陀达:“《女戒》、《孝经》、《诗经》、《四书》”

    康熙帝:“朕来考考你”

    康熙帝抽考了《女戒》、《孝经》、《诗经》中的一些将孝悌的语句,就是他说一句,卓克陀达背诵下一句,然后康熙帝问几个典故和语句的意思,卓克陀达也能流利答出来。

    将这三本书都考不倒他,他放下手里的书本,张口而来:“其为人也孝弟”

    卓克陀达往下接着背诵:“而好犯上者,鲜矣”

    康熙帝:“子由问孝”

    卓克陀达:“子曰”

    康熙帝越考越深,有些已经超脱了《四书》范围之内了,卓克陀达背诵、回答的语速仍旧不缓不急,好似不管康熙帝如何提问,都考不倒她一般。

    德亨却是发现,康熙帝的面色并未见喜悦。

    德亨移动了一下小身子,地砖太硬了,他膝盖跪麻了。

    卓克陀达回神,一面背诵,一面偷偷将自己的褥垫向德亨那边移动。

    在上面看的一清二楚的康熙帝:

    罢了。

    康熙帝道:“你一个女孩子,能将书读的这样深,很是难得。”

    因为卓克陀达刚刚移动褥垫的行为,此时两人膝盖挨膝盖,离的很近,所以,德亨隐在褥垫里的手戳了卓克陀达一下。

    卓克陀达将说出口的话改做:“禀汗玛法,因为孙女儿生来身子骨弱,困顿于方寸之间,只能靠读书打发时间。若是可以,孙女儿倒是愿意多练习骑马射箭,多习些拳脚武艺,在遇难之时,也能护住家人和自己。”

    康熙帝笑道:“你能一人对峙朕的步兵统领而不落败,可见胆气过人,你若是能习武,岂不是要做将军去了?”

    卓克陀达不好意思道:“是孙女给托合齐统领添麻烦了,汗玛法您没罚他吧?孙女儿知道,托统领是在为汗玛法尽忠,但当时情势紧迫,孙女不得不为,还望汗玛法降罪孙女,不要苛责托统领。”

    说罢,一叩首。

    态度言辞足够真诚,也足够恳切,让康熙帝面色更加和煦了一些。

    道:“朕没有罚托合齐,但朕,却是不知道该怎么罚德亨。德亨,你来说,你宵禁后带领侍卫纵马驰街,该当何罪?”

    【作者有话说】

    居然没写完,先发上来让你们先睹为快

    还有一更,建议明天早上再看哦。

    《论语》: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子由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第 88 章

    按照大清《钦定兵部处分则例》规定:起更(晚上7点)后, 栅栏关闭,自王以下官民人等,不得任意往来, 致夜行之人,除奉差调遣,或各部差遣外,如遇丧事、生产该堆拨房官兵问明事宜, 记其旗分佐领姓名及住址后,开栅栏放行王公贝勒等无故夜行,步军统领衙门需请旨交宗人府查议,官员罚俸一月,旗人鞭打五十,民人鞭打五十。

    德亨带着侍卫出栅栏的时候,天还亮着,还没有宵禁, 所以他没有跟他们胡同口看守栅栏的堆拨房官兵报备。

    从崇文门内大街到安定门内大街是一条通到底的笔直宽阔平坦的长街道, 如果是那个时候出发,飞马疾驰至四贝勒府, 差不多也就是刚宵禁那个样子。

    但德亨先去了唐痘爷府上,没找到人,又去了太医院,也没找到赵香艾,更是在东华门外耽搁了太长的时间,所以他才会在红庙和交道口之间那片街道上被步兵统领衙门的人给截拦住了。

    这个地点, 已经离四贝勒府不远了。

    托合齐一直追着德亨到了四贝勒府, 就是要拿他去宗人府盘问, 拿不到人他就走了, 一个失职之罪落下来,他这个步军统领也做到头了。

    等找到合适替代他的人,康熙帝一定会找机会将托合齐给替换下来。

    所以,一直到康熙帝亲手批的条子到达,托合齐才带人离开。

    职责所在,但人情也不能枉顾,所以,托合齐没有硬要闯府,而是和一个小丫头在大门口对峙,甚至和皇帝大哭请罪,因为他确实耽搁了弘晖的就医时间。

    能官至步军统领,成为皇帝的心腹重臣,托合齐只是靠着忠心坐稳这个位置的吗?

    显然不是。

    康熙帝对托合齐是满意,对德亨就是为难。

    在小太监回禀的言语中,他没有提德亨一句,是因为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德亨在弘晖医治过程中起到的作用,但隆科多在他的请罪折子里,却是将德亨的所作所为禀报的清清楚楚。

    没有故意添加,但也没有弱化。

    都说王太医是救弘晖性命的人,但其实,德亨带去的那个还不到弱冠只是太医院学徒的少年赵香艾才是。

    没有赵香艾的先一步精准用药,等到王太医被隆科多带到的时候,弘晖很可能已经咽气了。

    这一点,是王太医自己说的,同时对赵香艾的天赋和医术大加赞扬,羡慕唐权望收了一个好徒弟,“足可传其衣钵”。

    所以,按照律法,德亨要交宗人府议罪,但私心里,康熙帝是很欣赏这个孩子的。

    柔心,果断,关键时候,也不缺狠辣。

    不是谁都能有那份下令冲锋的狠劲儿的,要不前锋军都要比其他兵种多拿一两银子呢?

    一听到康熙帝要罚德亨,卓克陀达急忙道:“汗玛法,您别罚德亨了,他年纪小,还不知道夜禁纵马街道是不对的,您要罚的话,就罚卓尔吧,卓尔愿意替他受罚。”

    康熙帝好笑道:“按例,朕要削他爵位,你可没有爵位让朕来削。”

    卓尔为难了,开口道:“我阿玛有,您削我阿玛的爵位吧。”

    德亨:

    德亨都惊呆了,他转头看着梗着脖子做英勇就义状的卓克陀达,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在耍赖当滚刀肉。

    但愿是后者,否则,可就和她的表现太不相符了。

    正在巡查河工突然就被女儿卖了爵位的胤禛:爷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

    康熙帝明显的无语,梁九功却是捂唇笑出了声来。

    康熙帝眼神凉凉的看着他。

    梁九功忙忍了笑,对康熙帝道:“奴才无状,皇上恕罪。”

    康熙帝:“有什么好笑的?”

    梁九功笑呵呵道:“奴才只是觉着,大格格完全不用担心德亨阿哥的爵位会不会削,以他的功绩,这点子爵位,说不定哪天就升回来了?”

    康熙帝:“他能有什么功绩?”

    梁九功就掰着手指头数着:“哟,那可多了。风扇、牛痘、羊毛布、羊毛脂,现在又救了皇孙性命,对了,他手里还有金鸡纳霜神药,这还不算功绩吗?”

    康熙帝:“金鸡纳霜算什么功绩,这也不是他弄出来的。”

    梁九功躬身道:“京中王公和洋传教士结交的也不少,可没见有谁能从其手中得到金鸡纳霜的?”

    这话,真是一语中的,直射靶心。

    德亨,这个孩子,他得人心呐。

    康熙帝又问德亨,道:“德亨,你自己来说,你想要什么罪罚?”

    德亨道:“皇上若是想削我的爵位就削了吧,我觉着这个爵位也没什么好处?”

    梁九功咋咋呼呼道:“这可真是孩子话。德亨,朝廷封爵何等严谨、荣耀,岂是你想说不要就不要的?还不快向皇上请罪?”

    德亨噘起了嘴巴,不情不愿的请罪道:“皇上,小子知错了,向您请罪。”

    卓克陀达向前膝行两步,跪到了德亨前面,挡住身后的他,仰着脸流泪道:“汗玛法,您真的不能罚德亨弟弟,若不是他,卓尔的弟弟弘晖就没有了。

    阿玛不在家,弟弟得了疟疾,嫡额娘顾不得难受,既要安排府中上下抛洒石灰挂上草药驱赶蚊虫,又要派人安抚庶母,让她照看好才刚满百日的小弟弟,还要派嬷嬷来护着卓尔,让卓尔不要害怕”

    “卓尔想帮忙,但卓尔既不能以身替了弟弟,也没有习得医术,诊治疟疾病症,只能干着急,卓尔亲眼看着嫡额娘眼睁睁的看着弟弟奄奄一息却无能为力,只能跪在神佛面前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就在这个时候,德亨弟弟带着小赵太医来敲府门了,小赵太医会用金鸡纳霜,虽然我们都知道希望渺茫,但仍旧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将人请进府,让他给弟弟看诊。”

    “汗玛法,您也看到了,现在弘晖弟弟已经能醒过来了,他正在好转,但昨天晚上,他真的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汗玛法,看在弘晖弟弟好转的份上,就让卓尔替德亨弟弟承受他夜禁纵马驰街的罪过吧。”

    “卓尔现在还没有爵位,但我听说,宗室女在抚蒙古前会封爵,汗玛法,卓尔是贝勒府长女,按例,应有郡主之爵”

    梁九功忙阻止她说出接下来的话,喝道:“大格格,你的爵位来自四贝勒,来自尊贵的爱新觉罗血脉,您理应珍重爱惜,快别说了。”

    卓尔哭道:“可是德亨弟弟也是爱新觉罗子孙,汗玛法,您就不能对他宽容几分吗?卓尔愿意去给托合齐统领道歉,也愿意去宗人府空室关禁闭”

    “哎哟小祖宗唉,姑奶奶,姑奶奶,您行行好,快别说了啊”

    梁九功简直要跳脚了,直接来到跪着的卓尔面前对她作揖求饶,要她千万别说了,上面的可是皇帝,是对宗室向来宽和仁慈的大家长,您哭一哭求一求就行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这不是戳皇上的心窝子吗?

    卓尔继续哭道:“汗玛法”

    “哎哟喂小姑奶奶,老奴给您跪下了”梁九功真跪下了。

    康熙帝看了眼正在奋笔疾书的王之枢他是新任的皇帝侍讲,同时充当起居注官,记录皇帝一言一行的。

    王之枢好似没看到康熙帝的视线一般,躲在角落里拿着秃头毛笔写写写,写写写,写写写

    这位大格格了不得啊,一番话情、理兼得,动人心弦,感人肺腑,啧啧啧,皇上您感不感动呢?

    您会为了私情废公理吗?

    康熙帝既然考教了卓克陀达一番有关于“孝悌”的书,自是褒扬她的孝义和勇敢的,此时听她一字一句述说昨晚的惊险之形状,康熙帝如何会无动于衷?

    康熙帝:“王之枢,按大清国例,该如何处置辅国公德亨?”

    王之枢张口就要来:削爵惩戒

    但这话刚才康熙帝已经说了,做什么又要问他呢?

    所以,王之枢开口道:“按照国法,王公贝勒夜禁之后,无故夜行,削爵罚银以做惩处。但辅国公德亨并不是无故夜行,乃是为救人之义举,且他还是个七岁幼童,能否分辨律法尚且不知,再且,自国朝开元以来,只有幼童封爵之例,并无幼童削爵之例。”

    你个三五不知的幼童,能因为什么将身上的爵位给丢了啊?

    除非是皇帝看你的祖宗不顺眼,故意将你的爵位给削了。

    梁九功爬起身来重新站到康熙帝身侧,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这些汉臣有时候讨人厌的紧,但有的时候,又是真的聪明,让你不得不服。

    康熙帝点头,询问道:“照你说来,德亨该论何处?”

    王之枢思量一番,谨慎开口道:“虽是情有可原,但国法亦不能枉顾,臣议:辅国公德亨罚银一千,避府读书,一年不得出,着宗人府官员申斥其父无教之过,罚其父银一千。”

    卓克陀达眼睛一亮,两千两银子而已,她手里就有,可以帮德亨弟弟交罚银。

    康熙帝沉吟道:“着,辅国公德亨罚银五千,避府读书,三年不得出,着宗人府申斥其父无教之过,罚其父银一万。”

    王之枢叩首接旨,道:“臣领旨。”

    然后掀开一页新纸,奋笔疾书。

    他是皇帝的侍讲,有时也充当皇帝拟旨的笔杆子,用处多多。

    梁九功一个劲儿的给还老实跪着的两小只使眼色。

    德亨:

    你眼睛抽筋儿了。

    康熙帝好笑道:“怎么,对朕的处罚不满意吗?”

    德亨秒懂,立即叩首道:“谢皇上开恩,德亨领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卓克陀达也欣喜叩首道:“谢汗玛法开恩,谢汗玛法开恩”

    康熙帝:“行了,既然领罚,就都平身吧。”

    两小只相互搀扶着起来,相互对视而笑,肉眼可见的开心。

    德亨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关就这么过去了?

    他都已经做好了削爵甚至夺爵的准备了。

    康熙帝:“宣隆科多。”

    德亨忙膝盖打直跟个直脚走路的小鸭子似的将卓克陀达拉到一旁,跟她一起看隆科多进来回话。

    可巧,正是站到了王之枢旁边。

    德亨对王之枢乖巧一笑,感激他替自己说话。

    一万五千两银子固然很多,但现在的他也不是付不起,而且,闭门读书三年而已,他这个年纪,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呢?

    这也不算惩罚。

    呵,德亨这想法要是传出去,凡是认识他的人估计都会给他一个大白眼。

    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

    这天下估计就没有你小子干不出来的事儿好吗!

    隆科多龙行虎步的走进来,单膝跪地请罪道:“臣隆科多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请皇上降罪隆科多,隆科多万死不悔,甘愿领罚。”

    康熙帝:“隆科多,看来你自己也知道你犯了过错?”

    隆科多梗着脖子理直气也壮道:“隆科多明知有错,还故意触犯宵禁律法,罪加一等,但若是再来一次,臣还会这样做。”

    康熙帝点头:“知道错了,就是不改。”

    隆科多道:“并不是冥顽不灵,故意不改,而是知道道义所在,心中清明,是以不改。”

    康熙帝笑道:“好,你这话说的让朕很喜欢,知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方为担当男儿。”

    “是不是不管朕怎么罚你你都无有怨言?”

    隆科多斩钉截铁:“是,请皇上降罪。”

    康熙帝:“着:隆科多夜行纵马,夺銮仪卫侍卫一职,罚俸三年。隆科多,你可服?”

    隆科多领旨谢恩:“臣心服口服,领罚。”

    隆科多心里乐开了花,他虽然被夺了銮仪卫的职位,还罚了俸禄,但侍卫之类的职位,他若是想要,皇帝表兄还能不给吗?他又不靠俸禄吃饭,那点子俸禄,九牛一毛。

    但是,四贝勒的人情到手了,德亨的许诺到手了,还获得了皇帝表兄的褒奖,只“得圣意”这一点,就比什么爵位什么职位什么俸禄都强。

    这一次,他隆科多赚翻了。

    康熙帝点头,让他平身,问道:“托合齐何在?”

    正在偏殿侯旨、同时也将正殿一言一语皆听进耳朵里的托合齐忙疾步走出,单膝跪地道:“臣在。”

    康熙帝:“托合齐,尽忠职守,刚直不阿,殊为可贵,赏金一百,银一千,风扇一台,貂皮褂一领,羊毛布十匹,羊毛脂十盒,金鸡纳霜神药一副。”

    托合齐亦是喜形于色,领赏谢恩:“臣谢主隆恩。”

    皇帝赏了他,就是对他当差的满意,以后若是再有王公夜奔这种类似情况,他完全可以不用管他们,只照着这一次来就行了。

    而且,金鸡纳霜啊,这可是传说中的神药,且有更深层的指代,赏了他,那就是告诉四贝勒,不可私下报复。

    这是皇命,亦是父命。

    托合齐后顾无忧,如何不欣喜。

    康熙帝:“赵香艾何在?”

    赵香艾战战兢兢惶恐而出,双膝跪倒在地。

    康熙帝:“抬起头来。”

    赵香艾依言抬头垂眸,不敢直视龙颜。

    康熙帝记住赵香艾的样子,赞叹道:“少年英才,殊为难得,你日后需勤勉好学,精研医理,不可懈怠,赏”

    康熙帝:“王太医、周太医赏”

    赏罚一番后,康熙帝起身,他要离开了。

    众人恭送皇帝出门,康熙帝在人群中随意瞥了一眼,笑将叶勤给唤了出来。

    叶勤苦着脸出列。

    康熙帝颇有些调侃问道:“叶勤,你生了这么个儿子,感觉如何?”

    叶勤郁闷道:“福祸相依,五味陈杂,不能细表。”

    康熙帝拍着叶勤的肩膀哈哈大笑,带着侍卫大臣们离开了。

    四贝勒府重新回归宁静,四福晋一手女儿一手德亨,笑叹道:“终于过去了,走,额娘让人给你们做好吃的去,忙了一夜,可是辛苦了,你们想吃什么”

    看着被四福晋牵走的儿子,叶勤更郁闷了:

    这好像是他的儿子?

    是吧?

    但叶勤也不敢这个时候将德亨给带走,因为弘晖每次醒来,都要问一回“德亨回家了吗?”

    病人为大,叶勤只好自己回家将事儿仔细跟妻子说清楚,同时着重强调,儿子不是不想回来,是怕传了病气给额娘,等再过一夜,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儿子就能回家了。

    这回回家之后就哪里也不用去了,圣旨已经下了,让他在家读书三年,大门都不能出呢。

    什么?你说罚银啊,这个好说,四福晋说了,这罚银贝勒府出了,一分银子都不用咱们出的

    【作者有话说】

    好了,这一段终于写完了,算是皆大欢喜吧

    第 89 章

    疟疾这种疫病, 特点就是潜伏期长,发病迅猛,不过, 只要用对了药,治疗也能很快就见成效。

    但要痊愈,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了。

    毕竟损害的是脏腑,新陈代谢是需要时间的。

    弘晖第二天一早就能长时间清醒了, 但身体还极度虚弱,尤其是前期那两位太医用药不当,对他的肝脏有很严重的损伤。

    但好在,弘晖年纪小,正是身体机能生机最旺盛的阶段,而且,据德亨所知,肝脏是唯一具有再生功能的脏腑, 所以, 只要下上时间和药物成本,他身体痊愈只是早与晚的问题。

    而论养生, 又有哪个流派能比的上大中医呢?

    唐痘爷在弘晖病发之时就被四福晋派人去金山寺“请”人去了,如今也终于将人给请来了,他给弘晖看过诊之后,调整了接下来每日金鸡纳霜的用药份量,再辅助固本培元的中药汤,接下来就看弘晖自己的了。

    唐痘爷将赵香艾留下来陪侍, 他本人还要去太医院点卯呢。

    德亨提出跟他一起离开。

    弘晖很舍不得, 拉着他的手不想要他离开。

    德亨:“我额娘快要生了, 我在你这里也待不安稳, 还不如回家看着她呢,她见不着我,我怕她心里难过。”

    弘晖恋恋不舍,苍白无血色的小脸更加苦闷了几分,道:“那等小宝宝洗三的时候,我可能去不了了。”

    德亨笑道:“那你可以去参加祂的满月礼、百日宴、抓周礼嘛,以后日子长着呢。”

    弘晖小小叹了口气,道:“是啊,以后日子长着呢,死过一回,方觉得活着真好。”

    德亨不爱听这个,板着小脸道:“说什么傻话,你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死过一回了?”

    弘晖却是有些出神道:“我是真的觉着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就是就是”

    德亨忙捂住他的嘴巴,叫他不要说了。

    弘晖见他眼睛里都是害怕,也就抛开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努力打起精神来,问道:“汗玛法要你避府读书三年,那么,以后咱们要是想见面,就得是我去找你了?”

    德亨见他回转过神来,方才笑道:“不好吗,那样你可就有很多借口出门了,只要贝勒爷和福晋同意?”

    弘晖狡黠笑道:“想来必是同意的。对了,我额娘都说了,要你以后跟我一样,叫她额娘,不要叫福晋了,你下次可别忘了”

    德亨眼睛狗狗祟祟的逡巡了一下四周,捂着嘴巴靠近弘晖,神神秘秘跟他道:“你这话在府里说说就行了,可别在我额娘跟前说,我怕她不高兴。”

    弘晖忍笑道:“这有什么,等我去你家的时候,我就管她叫额娘,这样她多了一个儿子孝顺,想来就不会生气了吧?”

    德亨看着弘晖,惊讶道:“我都没想到?弘晖你可真会啊。”

    两人就叽叽咕咕笑了起来。

    但还是要分开的。

    弘晖扶着窗子目送德亨和唐痘爷离开,对跟在他身边的德寿道:“德寿,你替我去送送他吧。”

    德寿领命跟上去。

    贝勒府大门口,卓克陀达拉着德亨的手不住道:“我给太太准备了好些个礼物,还有嫡额娘的、弘晖的份儿,礼物上都写了签子,回家后,你帮我转交给太太,就说等弘晖再好些,嫡额娘能理事了,我再亲自上门拜访”

    现在卓克陀达都不称呼纳喇氏为纳喇夫人、纳喇太太了,就直接叫太太,好像纳喇氏是她的母亲一般。

    寻常大户人家的子女都是管自家母亲、主母叫太太的。

    德亨也道:“姐姐也不要太操劳了,有什么事儿,都吩咐给下头的人去做,姐姐总揽就行了,福晋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到时候姐姐就轻松了。”

    这次弘晖生病凶险,四福晋身心俱伤,放松下来后就有些撑不住。

    四福晋并没有强撑病体打理府务,她已经发现了,卓克陀达人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性子可一点都不柔弱,具象诠释了什么叫做外柔内刚,也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她现在所欠缺的就是历练,所以,趁此机会,四福晋就暂时将整个贝勒府都交给她,自己修养去了。

    个把月而已,想来贝勒府不会被她给折腾没了吧?

    四爷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等四爷回府,她就真正可以安心歇一歇了。

    经过弘晖一事,她方明白一个道理,这人死了,真就万事皆休,没了寄托的人,她费心尽力的打理这个府邸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念头一通达,四福晋只觉浑身疲惫,心神却是惬意无比,想来是开悟了。

    卓克陀达对德亨的话不以为然,她神采飞扬,整个人看着就跟会发光一样。

    她挥舞着拳头笑道:“有哈图尔帮我,一个贝勒府而已,打理起来轻松的很。看有谁能犯到我的手里,我定要他好看。我可不是吃素的!”

    德亨笑眯眯道:“姐姐最厉害了,姐姐一定能将贝勒府治理的服服帖帖。”他见德寿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就主动搭话道:“是弘晖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德寿抿了抿唇,低垂着眼眸道:“小主子要奴才来送一送德亨阿哥。”

    德亨: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但听在德亨耳中就怪怪的。

    算了,不管了。

    雅各布等侍卫和小福、陶大、陶牛牛等都已经在等着了,哈图尔护着德亨上了马车,亲眼看到他和小福、陶牛牛都坐好了,才笑对德亨道:“德亨阿哥,您走好儿,奴才这就告退了。”

    德亨笑道:“辛苦大总管了,您请自便。”

    目送德亨的国公车驾和唐痘爷的马车在雅各布等侍卫的护送下缓缓驶离,心下一叹,继而一笑,转头恭敬对同样目送德亨一行离开的卓克陀达道:“大格格,王庄庄头送来了夏收单子,还需您过目呢。”

    卓克陀达点头,道:“回府。”

    主仆依次进入恢弘的府邸,厚重的朱漆大门重新合上,等再次开启,就是下一个贵人临门的时候了。

    沿着府门前街向西走,很快就到了北新桥大街,在贝勒府南北长度差不多半截的地方,道路被栅栏和围布给截断了。

    德亨从车窗口问雅各布:“这街怎么围起来了?是道路施工吗?”

    雅各布笑道:“是工部的官员带领步兵衙门的人在清理贝勒府后头的那个大坑呢,皇上昨天就离京西巡去了,史温达不敢懈怠,昨天就将这条街给围了起来,今日一早宵禁一解就开工了,看这人的数量,说不得今天一天就能将这个大坑给清理干净了。”

    德亨感叹道:“可真能干啊,果然,皇上过问的工程效率就是高。”

    雅各布不懂什么效率的,但他道:“皇上都冒着被蚊虫叮咬的风险亲自过来查看了,史温达自然要慎之又慎,尽快将内城大坑都清理出来,好交皇命。不过,谁都知道皇上过问的差事是苦差,但也是肥差,说不定别的衙门还羡慕史温达呢。”

    德亨不理解:“什么意思?”

    雅各布:“知道为什么工部大换血吧?”

    德亨:“听说了,是因为内河、外河分司侵欺钱粮,数目重大,才被皇上一锅端了。”

    雅各布笑道:“不错,正是因为皇上一直非常重视漕运水道问题,这两年,每次出巡都会去亲自查看黄河水道皇上的脚步在哪里,钱粮自然就跟到哪里,朝廷六部三司,哪个衙门不缺银钱,偏工部要多少给多少,不就是因为皇上的眼睛钉在黄河上?工部可到好,借机侵吞钱粮,中饱私囊胆大包天都不能形容那群蛀虫了”

    说到最后,雅各布简直要咬牙切齿了。

    德亨:“原来如此,如今工部换了领头人,想来会祛腐刮骨,工部很快就清明了吧?”

    雅各布看了眼趴在窗口与他对话的天真无邪的小孩一眼,笑道:“但愿如此吧。”

    怕不会养肥一窝新的蛀虫?

    谁知道呢。

    “德亨,德亨,看这里,看这里!”

    德亨还想说什么,听到有人叫他,就循声望去,笑了,也挥着手打招呼道:“德隆?你怎么在这里?”

    马车停下,德隆跳上了德亨的马车,也不管还在这里的小福和陶牛牛,两手捉着德亨的手臂一通查看,德亨不由笑道:“找什么呢?我身上可没糖给你吃。”

    德隆简直要气死了:“你还说呢,弘晖得了疟疾,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让人去宗人府开个条子,你就不用夜禁纵马了,对了,弘晖怎么样了,好了没有?”

    德亨笑道:“已经好多了,我走的时候他都已经能下地走路了。那天我去的时候已经是下晌了,接上太医就更晚了,哪里还有时间去你们府上拿条子?而且,雅亲王又不在京,如今掌宗人府的事十二阿哥,去你们府上又有什么用?”

    德隆都要将白眼翻上天了,教育德亨道:“你知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我阿玛只是不在京,不是说他不掌宗人府了,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个时候就犯糊涂了?我阿玛是不在,但只是开个因公夜行的条子还是手到擒来的。”

    德亨:“这样,好吗?”

    德亨骨子里还是那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对公器私用这种事,他只听说过,还没自己实践过?

    德隆从一个挎包里掏出一把也不知道有多少盖着章的夜行条子,塞德亨手里,理所当然道:“有什么不好的,这种条子,我想开多少就开多少,呶,这些你先用着,等不够了,再去找我。”

    德亨展开一个条子仔细看过,为难道:“你听说了吧?我被皇上禁足了,三年都不能出府,你这些条子我是用不上了。”

    说罢,双手一用力,将这一把条子都给撕的粉碎,让后在德隆“哎哎你干什么”的声音中,夺过他装条子的布包,将里面的条子也都掏出来撕碎,直到再找不到一个完整的条子才罢手。

    德隆气的眼睛都红了:“你做什么!你不识好人心!”

    德亨正色道:“德隆,以后这样的事都不要做了,你这是在给你阿玛招祸你知道吗?”

    德隆生气的摔打着布包,大吼道:“要你管!停车!!”

    德亨拉住他要下车的手,但他没德隆的力气打,被从座位上拽了下来,加之外头赶车的车夫听到了里面“停车”的命令,勒停了马车,就这么着,一个没站稳,德亨“咚”的一声先是撞到了座位隔板上,然后又被拽的摔倒在地上。

    小福尖叫一声:“德亨!”她用力将德隆推开,小心将德亨扶起,焦急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快给我看看”急的都忘了为奴为婢的本分了。

    她双手在德亨身上又按又摸,嘴上还不住问道:“这里疼不疼?这里呢?这里呢?”

    居然很有章法。

    德亨摸着尾巴骨哼哼道:“就这里疼,嘶嘶哎哟疼死我了。”

    眼睛却是盯着手足无措愣在一旁的德隆。

    德隆见他看过来,听着他喊疼的声音,嘴一瘪,眼圈一红,张嘴大哭起来。

    是真的嚎啕大哭,可见是真的受委屈了。

    德亨:

    小福气的不行,怒道:“你哭什么哭,我家阿哥还没哭呢!”

    德亨忙止住小福,要她别发脾气了。

    德亨从未将小福当做低人一等的婢女过,所以平时小福都很守为奴婢的规矩,但当她着急上头的时候,就有些原形毕露了。

    还是唐痘爷在外头问怎么了,是不是谁撞到了,要不要他给推拿一番,才止住了马车里的这场闹剧。

    马车重新走动起来,德隆抽抽噎噎的要离开,他觉着自己被辜负了,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德亨怎么会这个时候放他走,他让小福和陶牛牛先出去避一避,自己拉着他的手劝说道:“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

    “哼!我才没为你好!”

    德亨:“我下令让侍卫冲击步兵包围圈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能这样轻松过这一关。”

    “哼!”

    德亨:“你知道若是皇上真计较起来,会怎么处罚我吗?”

    德隆:“哼!谁关心这个。”

    德亨:“你看,你行事前,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这样就叫鲁莽,叫做匹夫之勇。”

    德隆:“哼,要你管!”

    德亨:“你刚才给我的条子,只要流出去一个,被御史得到了,拿去参你阿玛一本,你阿玛是要被问罪的,轻则丢了差事,重则丢了爵位,德隆,宗人府不是你们家开的,你又是嫡长子,你不得学着小心谨慎行事吗?”

    德隆:“”

    德亨:“我原本是要被削爵的,并不是因为夜行纵马若只是夜行的话,不过是交宗人府训斥一顿,然后跟普通官员一样,罚俸完事儿。我最大的罪名是带领侍卫纵马攻击巡街的步兵,虽然因为隆科多的出现,没有攻击成,但我命令已经下达了,雅各布的马匹也都立起来了,只是因为隆科多突然出现停下了而已而且,隆科多还带着我撞伤了一个参领,他还想带着我纵马去踩踏他夜行和纵马行凶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前者可容,后者行为恶劣,我这样说,你能懂吧?”

    德隆给惊住了,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只听说你违反宵禁,没听说你带领侍卫纵马攻击步兵啊?”

    德亨笑道:“所以,我觉着我很幸运,因为大家、包括皇上在内,都淡化了我攻击八旗官兵这个事实,最后也只是罚银了事。但被罚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呢,皇上免了削爵,却加重了罚银的数量,还罚我避府读书三年,就是要给步兵衙门的官兵们一个说法。我毕竟是事出有因,又救了弘晖性命,他又知道我不缺这些银子,对我而言,就算是宽大处理了。”

    德隆扭扭捏捏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德亨:“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夜禁纵马是被迫无奈不得不为,而你弄这些条子,是‘有意’为之,这里面的性质完全不一样,我能逃脱削爵的命运,但你阿玛未必能,而且是罪加一等。”

    德隆低下了头,好一会才道:“那我这是做错了?”

    德亨动了动生疼的屁股,嘟囔道:“本来就错了,我若是想要这个条子,不会自己去找你要吗?你弄这些,好似我是个不服管教的顽童一般。”

    德隆哭丧着脸道:“你跟弘晖受难的时候,我却在家好好儿的待着,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忙都没帮,心里怪难受的。”

    德亨抓着他的手摇了摇,道:“我和弘晖都知道你是个义气英雄,但事发突然嘛,若是时间充裕,或者是咱们有计划的事情,自然要加上你一个啦。”

    德隆这才脸色好看了些,确定道:“这可是你说的,下次可不许落下我了。”

    德亨:“你还想有下次啊?我可是一次都不想有了。”

    德隆又急了:“谁说生病的事儿了,我说计划,计划!”

    德亨就嘿嘿笑了起来,道:“逗你玩儿呢,我说你也太较真儿了,哎哟我屁股疼,你得负责。”

    德隆忙上殷勤问询:“要我怎么负责?你说,小爷都听你的”

    一直就骑马伴在窗口防止里面再起冲突的雅各布眉头狠狠跳动了一下,他听这话,怎么就咂么着味道这么不对呢?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十二日,纳喇氏在朝阳璀璨之时诞下一个女婴,母女均安。

    德亨在四贝勒府两夜一日未回,到底对她造成了一些影响,担心忧虑再所难免,好在这个孩子养的好,纳喇氏多年之后再次怀胎,身体底子强健,是以生产之时尚算顺利,并没有让纳喇氏痛苦太久。

    德亨对这个妹妹爱若珍宝,给她起了好些个名字,拿去让父母选。

    纳喇氏最后选了一个,叫做萨日格。

    汉译月亮花,或者美丽的月亮的意思。

    因为在内城看不见的地方,很可能有疟疾存在,指不定哪一只蚊虫身上就带着疟疾病毒,所以,原本要大办洗三礼的叶勤在德亨的劝说下,只请了大舅、二叔和佐领一家来简单办了一个洗三礼,然后送了红鸡蛋去给邻居们,沾沾喜气。

    满月的时候,卓克陀达代表贝勒府送来了满月礼。

    胤禛已经回府了,领了监管工部的差事,此时正马不停蹄的忙着督造九、十、十二、十三、十四五个弟弟的府邸以及德亨的那个国公府。

    胤禟的皇子府和德亨的国公府一北一南前后街的挨着,都离胤禛的贝勒府不远,好像中间就隔了一个柏林寺?

    话说德亨的国公府赐下得有小半年了,他还一次都没去看过呢。

    去年因为是冬天了,叶勤忙的脚不沾地,纳喇氏有孕在身,德亨手上刚得到的人手都是陌生人,没有可靠的大人跟着,所有人都不放心他自己带着奴仆去看。

    今年天暖和之后,德亨手里的人手磨合了一个冬天也算能用了,偏又赶上拆迁的结尾,到处都乱糟糟的,还不如再等几天,等拆迁完了,他再去看看空地也是一样?

    然后就是纳喇氏临产、弘晖得病、纳喇氏生产

    事情一件接一件,以至于,现在旧房子都拆的差不多了,据说已经开始挖地基了,德亨都还一次没去看过他的新府邸什么样呢。

    现在德亨也已经知道,他的府邸营建是被有意拖延了,这并不是内务府的缘故。

    实际上,内务府早就已经跟工部提过拆除旧房、营建新国公府这件事儿了,毕竟德亨在内务府的名头那是“响当当”的,并没有人故意拿乔去为难他。

    但是,德亨和叶勤未曾去工部打点,工部没有吃到油水,谁认识你是谁啊?

    所以,工部以各种借口将这建府件事给向后推移了。

    当然,那都是四月之前的老工部的锅了。

    现在嘛,营建王公府邸算是一件不大不小但挺重要的差事,堪舆图其实早就已经放在史温达的案头了。

    只是,还是那句话,史温达刚接手工部,他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是以,营建府邸的进度,还是没什么进展。

    这回,康熙帝让胤禛领工部差事,除了坐镇震慑官员不敢伸手之外,另外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皇子们营建府邸。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老爹已经给弟弟们定了媳妇了,接下来就是大婚、分府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在家闲着也是没事儿干,去给你弟弟们盖房子去吧。

    包工头?

    总设计师?

    还是项目总监?

    好像都可以啊。

    对德亨夜行纵马去他府上救了弘晖这件事,胤禛并未有所表示,当然他也没像别人以为的那样去报复托合齐。他就好像弘晖从未得过疟疾一样,每日兢兢业业的去巡查工地,去工部办理公务,然后就是避府不出。

    并未见他与哪家府上亲近走动。

    但以德亨几日就能得到一次国公府邸营建进程来看,人家胤禛是内秀。

    人家嘴上是没说,但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给出来了。

    相比于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德亨倒是觉着胤禛这样挺可爱的,他其实,也并不想要一个皇子的人情。

    好像挟恩图报一样,好事儿也变糊涂事儿了。

    所以,德亨真心觉着,这样挺好的。

    如果胤禛没有跟康熙帝请旨要他去府上和弘晖一起读书的话,那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晚上没有了哦

    第 90 章

    九月二十二日, 是萨日格的百日宴。

    已经金秋了,日高气爽,秋风飒飒, 体感比闷热潮湿的六月和日头毒辣的七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萨日格的洗三和满月都没大办,这次百日宴,那是一定要好好办一场的。

    原本叶勤和纳喇氏都想将宴所设在自家小院里,小院清空了下仆和牛马棚子之后, 虽然砌了院墙隔出去了一小部分,但视觉上却是比之前宽大清爽了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来参宴道喜的人太多了。

    不说父辈、母家、佐领这些亲戚等必要请的人,就不说叶勤的内务府、京城织造局、江南织造局、承德织造局等同僚,也不说四、五、七、八贝勒府、显亲王府、简亲王府、康亲王府、平郡王府、宗室贝勒府、佟公府、傅公府等这些德亨交好的勋贵府邸,就说之前非要在羊毛脂生意中掺一脚的那些有心人,以及皇商范氏、王氏等,就是那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生意往来的商户店铺等, 在听说德公府家的小格格要办百日宴, 也都提前打听了正日子,然后提前五天就开始往德亨家里送礼物了。

    这些先一步送来的礼物上只署了送礼的人家, 具体是哪一个人以及什么身份,那都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德亨尽管收下,这些是“孝敬”,是不需要德亨回礼的。

    看着几乎堆了小半个院子的箱子盒子, 德亨不由心道, 怪不得当官的都找各种由头过生日呢, 这不, 光一次收礼,就够一家子大半年花销的。

    这还是纯银子。

    像是绸缎布匹常用药材锅碗瓢盆茶壶茶叶甚至是煮茶的红泥小火炉,泡澡的江西大浴桶,西郊盒子村匠户孙老汉箍的好恭桶等日常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完全不用再花钱买的。

    那些不知道姓名身份的人可以不请,但王公府邸以及皇商巨贾,德亨就必须要请了。

    他们家现在这个小院,将这些人请来,恐怕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不能在家请,得另找地方。

    去哪里呢?

    老公府是一定不会考虑的,虽然祖母瓜尔佳氏让务尔登来传话,说老公府已经都准备好了,让叶勤和纳喇氏带着小宝宝直接去就行了,其他的都不用他们操心。

    但务尔登被叶勤客气的请去喝茶去了,半点没提去老公府的话头。

    德亨想来想去,派人去请了范三拔来,他要在泰和茶楼招待这些达官显贵。

    范三拔另有提议,他在小石桥那边有一所五进大宅,愿意出手给德亨,那里“一应俱全”,保管让参宴的达官显贵们满意。

    德亨好奇:“你是想要将那大宅子卖给我吗?”他以为这所大宅是范三拔家的。

    范三拔笑道:“那里原是前朝一官宦人家建造的游乐园林,到了本朝,便收归内务府所有。后范氏来京,需要宴请等住所,便将那所大宅给‘租赁’下来,如果德公爷愿意,老奴可以将那宅子转租给您。”

    呵,这租赁宅子和典当宅子,操作手段不同,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殊途同归,都归到了权贵手中去了。

    但德亨并不想这么招摇,他现在还在“避府读书”中呢。

    所以:“还是在泰和茶楼办吧,我将这茶楼包三天,您给个数儿,我一次将银子结给您,必不让您吃亏。”

    范三拔对没有将大宅子送出去颇有些扼腕,但不管德亨说什么他都不会收包茶楼的银子的。

    德亨也没太坚持,因为他和衍潢是一直通信的,他大体能知道范毓馪那边经手的羊毛生意有多么红火,只是用泰和茶楼三天而已,德亨甚至猜想,如果他开口要,范毓馪是会毫不犹豫的将泰和茶楼转让给德亨。

    看范三拔的意思,那个什么小石桥的大宅,也只是取个“正经交易”的名头,白送给他而已。

    包三天茶楼办百日宴只是影响茶楼三天的生意,等这三天过后,你看茶楼的生意会不会红火的更上一层楼?

    德亨以及众皇子勋贵王公们在这茶楼聚会所带来的“名人效应”完全可以弥补这三天的损失,所以,范三拔不要三天包楼的银子,德亨可以接受。

    但大宅子就算了。

    在禁闭中还要操持宴会收受“贿赂”,德亨这小孩子就不是聪慧,而是从根子上就长歪了。

    所以,拒绝。

    得坚决拒绝!

    德亨可是很爱惜自己的名声的。

    在正经宴客这一天,叶勤、二叔务尔登、三叔务尔德宜、族叔塞尔都和巴哈穆以及他们的夫人包括纳喇氏在内,都去茶楼招待客人。

    德亨没有去,因为他要“避府读书”,这些宴会他都不能去参加。

    所以,像是德隆、弘晖、显王府的七格格月兰、卓克陀达、锦绣等小客人,就都来到德亨家中做客,而没有去茶楼那边。

    弘晖的疟疾早就已经治好了,身体却是大不如从前,不过,也已经开始读书练武,再辅佐汤药补益之法,痊愈指日可待。

    “唐痘爷说我身体底子好,以后不要太过度劳累,日常读书习武是没问题的。”弘晖跟众人笑道。

    所有人都恭喜他,祝贺他已经康复。

    德隆还羡慕道:“那你以后偷懒,岂不是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弘晖十分想不文雅的翻一个白眼,跟姐姐弟弟妹妹们强调道:“读书习武是一辈子要坚持的事情,我怕才不会想偷懒呢。”

    月兰和卓克陀达就都笑了起来,锦绣小姑娘虽然没大听懂,但也跟着姐姐们大笑起来。

    德隆嘟囔:“真搞不懂你,那书有什么好读的,我看着书本就头疼!”

    最后一句他说的超大声,就像是宣誓一般,听的德亨好笑不已。

    德亨忙虚虚捂住萨日格的小耳朵,说德隆道:“你小点声,再吓着萨萨。”

    萨萨是萨日格的小名儿,德亨给叫起来的。

    德隆探头看了一眼,哼哼道:“她睡着了,没吓着她。”

    萨日格刚被抱去喂了奶,又把了嘘嘘和臭臭,清清爽爽的送来给小阿哥小格格们围观的,小萨萨不怕人,不管谁来看她,都是该吃吃,该睡睡,不哭不闹的,当然也不爱理人。

    见小妹妹确实睡着了,德亨就带着小伙伴们来到了自己的书房说话玩耍,德亨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百宝格,上面放的都是他从小到大的玩具、泥巴作品和他收集的觉着好玩好看的东西。

    虽然已经玩过好多次了,德隆对这些小玩具还是很有兴趣,这也奇了怪了,他家里的玩具比德亨这里的还多,但他都是玩过就扔了,觉着没什么意思。

    在这里,他就能和德亨、弘晖玩上很多次。

    月兰和卓克陀达、锦绣小姑娘们就相互对着化妆,德亨这里的妆品有很多,她们就是玩上一天都不会嫌单调的。

    等到回家之后,卓克陀达和弘晖一起去正院给四福晋请安,可巧胤禛也在,四福晋笑问两个孩子道:“萨日格怎么样?”

    不着痕迹的看了弘晖的脸色,面色还带着些许的苍白,但气息稳重,这次出门,应该没有给他的身体带来负担。

    这让四福晋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次百日宴四福晋没去,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她疑似有喜了。

    弘晖都八九岁了,四福晋以为此生再无子嗣,谁知道无心插柳,竟是有了。

    如今府里内府府务是侧福晋李氏和卓克陀达统理,哈图尔、高无庸协理,四福晋竟似是大撒手了。

    其实四福晋早就在心里后悔过了。

    她之前,怎么说呢,也没觉着太拼太操劳,也觉着身体挺好的,日子不都这样过?

    但从她想开,遵照医嘱修养身体之后,嗯,只是过了几天正常夫妻生活,就有了。

    她从不知道,怀孕竟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自然而然的,阴阳调和,就有了。

    嫡子嫡女,总是不嫌多的,嫡妻能再次遇喜,胤禛心里是真的高兴。

    是以,这些日子但凡有空闲,都要来正院陪伴妻子一会半会的,以表示他对妻子和孩子的看重。

    四福晋倒是觉着这一阵子他们这一对老夫老妻,竟是有了别样的甜蜜,仔细想来,其实那档子事,也挺有滋味儿的,怨不得那些个痴男怨女的都欲罢不能。

    她现在也算是能理解一二了。

    卓克陀达和弘晖给父亲母亲见完礼,弘晖矜持的坐在阿玛下首,听姐姐给父母汇报今日之行。

    卓克陀达倚靠在四福晋身边笑吟吟回道:“很是玉雪可爱,跟叶勤大人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四福晋是见过叶勤的,闻言就笑了起来,道:“女生肖父,这孩子生的像叶勤也是正常?”

    胤禛也笑道:“若是这孩子能有叶勤那般容颜,也的确难得。”

    说了一会孩子,卓克陀达见阿玛还没离开,也没想太多,就献上了自己从德亨那里带回来的礼物:一只唇膏。

    卓克陀达给四福晋展示这只青铜管状的弹压唇膏:“底部是一个小机关,按一下,细管里的唇膏就能弹出一小节,但不能按压太多了,否则露出来的收不回去,碰一下断了,可就太可惜了。”

    四福晋接过这一支食指长短的唇膏仔细看过一回,笑赞道:“果然精巧,不知道是哪位能工巧匠想出来的新奇花样儿。”

    卓克陀达就掩唇笑了起来,四福晋秒懂,也笑道:“定又是德亨想出来的新主意。”

    卓克陀达笑道:“就是他,他关在家里除了逗小萨萨就没旁的事可做了,可不就捣鼓这些小玩意儿吗?您看这唇膏,里面加了蜂蜡和羊毛脂,凝固后也不拔干,还加了夏天蒸的花露油,闻着雅香悠然,可以直接涂在嘴唇上,也可用小号狼毫笔沾了,就像作画一样刷在唇上,若是点笑靥和花黄”

    妻女的声音越传越远,胤禛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缥缈。

    很好,圣旨要他在家读书,这小子是在家闲的发慌,竟想着捣鼓胭脂唇脂了是吧?

    叶勤枉为人父,他都不知道管一管儿子的吗?!

    弘晖见阿玛脸上神色不对,心下直打鼓,连忙给卓克陀达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筋了,卓克陀达才意会到,可能、也许、大概阿玛不喜欢听这个?

    四福晋忙道:“这可是个难得的小玩意儿,等到外头铺子里卖开来不知道也等到什么时候了,你节省着些用。”

    卓克陀达道:“这是给嫡额娘的,额娘和其他庶母那里也有,还请嫡额娘赐下,卓尔还用不到这些。”最后一句是看着胤禛的脸色说的。

    心里有些打鼓了。

    胤禛端着盖碗,问弘晖道:“你近日读书怎么样了?”

    弘晖忙起身素手回道:“进度不比以前快速,但之前学的,儿子也没忘,近日,师傅已经带着儿子将之前所学温习完毕,师傅已经开始教新的课程了。”

    胤禛点头,道:“也是你病了一场,为父方觉你一个人读书太乏味了些,为父给你找个伴儿,与你一起读书怎么样?”

    这个时候,弘晖还没想太多,他只是以为他身体已经好了,父亲开始给他寻摸新的伴读了。

    这伴读打从去年就开始找了,只是京中大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还没找到合适的而已。

    弘晖乖巧回答:“一切听阿玛安排。”

    胤禛似乎在和儿子商量,道:“你看德亨怎么样?他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了。”

    弘晖以为自己耳朵还没好,听错了?

    胤禛挑眉:“你不乐意?”

    弘晖忙道:“儿子愿意!”

    只是:“汗玛法有旨,要他‘避府读书’,这他能来咱们府上读书吗?”

    胤禛:“是说‘避府读书’,也没说是在哪个府上读书?在咱们府上,有为父盯着,定能让他学有所成。”

    卓克陀达看着胤禛的脸色,琢磨着他话语里的意思,再将视线慢慢移到还在四福晋手里的那只唇膏上面,不由大大咽了口口水。

    学有所成啊

    德亨弟弟要惨了。

    要不要给他报信呢?

    还是不要了。

    万一他真想到破题之法,岂不是就不能来他们府上了?

    读书嘛,在哪里读不是读?

    有她和弘晖伴着,想来德亨弟弟一定不会寂寞的,嘻嘻。

    弘晖和卓克陀达结伴回自己院落,一路上,卓克陀达已经打算起是给德亨单独拨一个院落居住,还是让他和弘晖一起住,还问弘晖,要是他们住在一起,会不会觉着拥挤

    弘晖忧心道:“我总觉着阿玛面色有些不对,德亨真能来咱们府上读书吗?汗玛法会答应吗?”

    卓克陀达转了转眼珠子,道:“要看阿玛怎么回禀此事了。”

    弘晖见卓克陀达表情神秘,语气古怪,不由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阿玛的心思了?好姐姐,快与我说说?”

    卓克陀达忍笑在弘晖耳边说了几句,弘晖先是张大了嘴巴,后又哭笑不得,道:“我我都习惯他在吃喝玩乐这些事情上用心了,倒是没想到这些。”

    卓克陀达笑回道:“就是我,也没道理整日调弄这些脂啊粉啊的,何况是他?”

    又嘱咐弘晖道:“你先别跟他说,这可是大好良机,他主意多的很,要是找了谁去求助,说不定就来不了了。”

    弘晖:“来咱们府上读书还不好?他做什么会不想来?”

    卓克陀达想了想,道:“我也说不太好,但总觉着,他既看重读书,也没太看重读书?对读书,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方面的话?”

    弘晖也想了想,道:“有一些,就是说一些劝我少用功,多休息,说书是读不完的,节省着精力读一辈子这样的话。”

    卓克陀达笑道:“是了,他就是这样散漫的性子,他从你这里已经了解了阿玛对你读书的要求,你说他还想来吗?”

    弘晖也笑了,道:“想是不情愿来的。”

    卓克陀达:“所以啊,先瞒着他,等尘埃落定”

    姐弟两个对视一笑,互道告别,转身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康熙帝西巡结束,已经回京了,如今天气正好,在紫禁城乾清宫住着也算舒适,康熙帝就暂且没去畅春园。

    康熙四十二年七月,康熙帝决定在承德建造避暑山庄作为西行行宫,接着当年冬月,又在山庄不远处圈了一处空地,打算在那个地方建造承德织造局,并在康熙四十三年二月,承德开始解冻的时候,正式下旨,建造承德织造局。

    显亲王衍潢和简亲王雅尔江阿总理承德织造局建设和羊毛织造事。

    如今大半年过去,承德又到了滴水成冰的节气,内务府营缮司和工部建造行宫的官员回京述职来了。

    现在胤禛领着工部事,所以,这次就是他向康熙帝总体汇报避暑山庄工程进度和织造局建造等诸多事项。

    挺复杂的,难得胤禛人在京城,不仅能熟练掌握承德各工程数据,更是能条理清晰的全都复述出来,康熙帝偶有细节提问,他也能回答的一丝不苟,若是有数据上的偏差,他也能掏出小本本,查证之后再谨慎回答。

    主打一个严谨板正。

    康熙帝听的还算满意,指出:“宁愿行宫建造缓慢一些,也要先把织造局建出来,这关系到草原的羊毛能不能尽快变成布匹,庇护更多无衣可过冬之百姓。”

    胤禛回道:“有这羊毛代替部分丝、棉,想来民间布匹价格会有所下降,让更多之前买不起布的百姓用更低的价钱扯上几尺布裁衣避寒。”

    康熙帝笑道:“这就是朕之所意了,行宫什么时候都能建造,但这织造局早一天建成,天下百姓就能早一步受益。”

    胤禛钦佩回道:“汗阿玛如此心系天下之民,乃是天下民之福祉。”

    康熙帝挥挥手,笑道:“拍马屁的话就不用说了,你将工部理的很好,承德织造局居中调度之事也交给你,务必上心。”

    胤禛都应下来。

    然后,就掏出一个小玩意儿给康熙帝,他要参“德公爷”一本。

    康熙帝接过那个胤禛让奴才从闺女那里摸来的唇膏,奇怪问道:“那个什么德公爷是谁?朕怎么没听说过京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胤禛:“就是奉恩辅国公德亨。”

    是京中那些商贾大鳄们先叫起来的,然后这“德公爷”的名号就这么传开了。

    康熙帝研究唇膏的手一顿,居然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问道:“他又怎么了?”

    胤禛苦笑道:“就是您手里的那个小玩意儿,他在家闲着没事干,净捣鼓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了。”

    康熙帝惊讶:“朕不是要他避府读书”

    “哦,哦,朕想起来了,他没先生。”

    胤禛点头,但道:“儿子觉着这不关他有没有先生的事儿,是他父叶勤,根本就管束不了他,让他在家为所欲为,玩乐度日。”

    康熙帝点点头,认同道:“那样的孩子,若不能让他心服口服,一般人的确管不住他。这东西怎么玩儿?”

    胤禛给康熙帝演示了一下唇膏的用法,康熙帝用这朱红色的唇膏在一张宣旨上描绘了一朵梅花,笑道:“幽香扑鼻,定会受贵夫人们喜欢,若是放胭脂铺子里,一定能卖上好价。”

    你当皇帝时时刻刻都是风雅的呢,似康熙帝这等手里一直都是银子清零状态的皇帝,看着胭脂口红这等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什么价钱。

    然后才是这东西品相如何,喜不喜欢之类的。

    胤禛正色道:“男儿立世,当以功名济世为要,他资质不凡,又正是读书、塑养性情的年纪,如何能将宝贵时间浪费在这些脂粉小道之上,岂不是暴殄天物?”

    将那一只小小唇膏交给胤禛,康熙帝问道:“你意欲如何呢?”

    他也看出来了,胤禛并不是真的要“参”德亨,他应是另有话要说。

    胤禛请旨道:“请皇父允许德亨到儿子府上和弘晖一起读书,儿子定勉力教导,不让他走上歧路。”

    康熙帝笑道:“朕给他派先生让他在自己府上读书也是一样的?”

    胤禛道:“虽说子不教,父之过,但儿子凭心说一句,德亨若是没教好,非其父叶勤之过。德亨与弘晖有活命之恩,儿子为弘晖之父,愿意尽一份心力,扶正德亨成材,日后也好为皇父当差办事。请皇父成全。”

    说罢,跪到地上,一叩首。

    康熙帝敲了敲桌面,沉吟道:“你之心意朕知道了,那就如你所愿,接那孩子去你府上读书吧。”

    胤禛再叩首谢恩:“谢汗阿玛成全儿子。”又看了康熙帝一眼,求恩道:“纳喇氏生养德亨有功,想来也是舍不得儿子三年不见的,儿子请奏,让德亨十日回家看望父母姊妹一次,全其父母子女天伦之情。”

    康熙帝让他起来,道:“朕既然已经将他交给你了,这些就都由你安排,只是勿要忘记,他是‘避府读书’,莫要让他乱跑乱撞,枉顾朕意。”

    胤禛保证,一定会看好了德亨,这三年里,除了回他自己家看望父母那一趟,都会看紧了他,让他一步府门都出不去。

    康熙帝:倒也也行,那小子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线不捋不直,孩子不教,不成材嘛。

    德亨听到乾清宫太监传来的口谕之后,简直惊呆了,他不确定问道:“真是四贝勒亲自去跟皇上请旨,要我去贝勒府读书的?”

    这个小太监笑呵呵回道:“千真万确,皇上还赞你那口脂做的精巧呢。”

    德亨:

    我这是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吗?

    【作者有话说】

    一更小宝贝们国庆节快乐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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