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阿哥们当然不会让尊贵的太子殿下亲手给他们挖地瓜吃的, 就由胤禩这个主人代劳,将剩下的所有地瓜都挖出来,分给众位兄弟们。
众位阿哥人手一个或者半个地瓜, 溜溜达达的回去了。
其他人自然也要跟着走的,德亨拉着弘晖落在后头,打算偷溜,结果刚起这么个念头, 就见走在前头的胤禛回头看两个花猫,冷脸道:“还不快跟上。”
德亨端着一脸的无辜,只好和弘晖带着范氏兄弟一起跟上了。
胤禩笑道:“余泰,快带两个阿哥去我院里洗洗。”
胤禩的贴身太监余泰笑应道:“嗻。”带着德亨、弘晖和范氏兄弟一起向胤禩的前院起居院落去了。
胤禩又对胤禛道:“男孩子嘛,不能娇养的跟大姑娘似的,那就养废了。”
如今有儿子了,胤禩都如何教养男孩子有了新的打算和看法。
胤禛不悦道:“他们也太不见外了,居然在八弟府上点火, 还损了花木, 等回头,四哥给你送些名品牡丹来。”
胤禩笑道:“四哥的牡丹弟弟收下了, 可是四哥可要答应我,回去可不能罚两个孩子。”
胤禛:“哼。”
可以想见,等回府,弘晖和德亨两个肯定少不了一顿罚。
胤禩好笑道:“不瞒四哥,弟弟倒是觉着挺有趣儿的,少见太子与咱们兄弟其乐融融的时候。”
太子以骄奢为名, 但这是太子嘛, 以天下养, 他们兄弟是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但太子居然也懂这等烧窑的野炊法子,一时间,倒是让胤禩颇为稀奇。
有耳目一新之感,觉着重新认识了一回太子一般。
胤禛年纪长一些,对此倒是知道,他道:“都是汗阿玛教的。年幼之时,汗阿玛带着咱们去塞外、去西北巡视,路上行军扎营之时,汗阿玛就亲手教咱们就地埋锅做饭,怎么烧野窑”
说起以前,胤禛神思有些飘远。
胤禩沉吟道:“这些趣事儿我听大哥说起过,自己倒是没经过。”
胤禛:“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八弟你还小呢,养在深宫,没经过也是正常。”
胤禩叹道:“汗阿玛现在都是带着年小的弟弟们西巡,咱们这些年长的阿哥,都要靠边儿站了。”
前些年康熙帝西巡还会带上老九老十,最近这几年,就只带十三、十五、十六、十七、十八这样的小阿哥了,至于太子,那是年年都会带上的。
胤禛:“”
胤禛心下不免有些郁郁,他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跟着康熙帝西巡过了,每年夏天,他都会被留在京中,有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想,在皇上心中,他这样的阿哥到底有什么用呢?
难道后半辈子就只能这么过,做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吗?
胤禛不知道前路如何,也不敢问,不敢说,所以只能憋在心里郁郁了。
听说章嘉活佛出关了,找个日子去拜访吧,和活佛切磋佛法,想来自己很快就会破关了
胤禩见说着说着胤禛就兀自出起神来,心下纳闷这个四哥想到了什么,但他向来是有眼色的,只陪走,心下想着自己的事情,并不再开口说话。
德亨四个跟着余泰来到胤禩位于前院的起居院落,暖阁里烧着地龙和火盆,几人脱下外面氅衣,用温水仔细清洗手上和脸上的灰尘。
因为氅衣和衣袍下摆上沾了泥灰,所以四人还要等一等,等仆妇将衣服清理干净才好上身。
有人来找余泰回话,余泰面露为难之色,弘晖就道:“谙达先去忙吧,今日贵客多,八叔那边恐张罗不过来,谙达且去帮他,等会我们兄弟会自己回去。”
余泰有些迟疑,德亨笑道:“这里的路我还熟,谙达尽管去就是了。”
可不就是熟嘛,侍卫院在哪里您都找去了,余泰不免要腹诽两句。
余泰笑道:“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两位阿哥收拾好了,也快些赶去吧,莫要误了开宴的时辰。”
弘晖笑道:“咱们会记得的。”
余泰又去看德亨,弘晖忙道:“有我看着他,何谙达尽管放心。”
余泰尴尬笑道:“奴才没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弘晖眼睛不住的打量德亨,德亨纳闷:“你看什么呢?”
弘晖抱臂斜眼看他:“你是不是对那个余泰做过什么?”
德亨不满:“他可是八贝勒的贴身内侍,我能对他做什么?”
弘晖不解:“那他做什么防你跟防贼似的?”
德亨:“我怎么知道?”
德亨确实不知道余泰做什么用那等看刺头儿的眼神看他,但也无所谓啦,他又不住胤禩府上,他管那个余泰怎么看他呢。
在屋子里呆着闷的慌,且十多岁的男孩子火力壮的能与牛相比,不穿大氅站在屋外,德亨只觉浑身舒爽,就不愿回屋去了。
冬日里麻雀最多,叽叽喳喳的在枯枝和屋檐砖瓦之间跳跃,德亨手又痒了,捡了几个小石子儿,就站在廊下打麻雀。
弘晖听到外头麻雀乱飞乱叫的声音,出来一看,不由扶额,叹道:“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德亨停住手,也叹道:“没意思的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呢。”
范清注安慰道:“等用完宴就可以走了。”
德亨:“那还早着呢。”
用酒宴可是慢的很,不喝尽兴了,主家可是不会放人走的。
弘晖:“等会宴上看戏、行酒令就有趣儿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给关傻了,怎么就不爱跟人玩儿呢?”
德亨:“谁说我不爱跟人玩儿了?我只是不爱跟那些人玩儿罢了。”
那些个膏粱子弟,聚在一起,不是说哪个戏班的小倌儿长得俊俏,就是哪家的头牌最得人心,听着就让人作呕,德亨没有当面斥责他们,是他修养好。
可不代表他赞同他们,乐意跟他们玩儿。
一想到入宴就要见到弘皙一行人,弘晖也兴致缺缺起来,干脆自己也捡了一把小石子儿,扔着打重新又飞回来“找打”的麻雀了。
范清洪和范清注两兄弟可不敢打贝勒府的麻雀,就给德亨两人捡了小石子儿,让两人打。
打了一会子,弘晖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是在恭王府,你就这么捡了一把小石子儿,打人家府里开的正好的海棠花。”
如今的恭王府已经不是王府了,而是一分为二,西路规制改为贝勒府,东路,则是划给了胤禟,作为胤禟分府后的皇子府。
德亨也回忆了一下,笑道:“那时候你傻的很,都不知道要躲着太阳的,还穿戴的严严实实的,就那样站在日光下瞪着大眼睛看我,傻透了,我都怕你一个不小心给晒晕过去了。”
弘晖也想到了德亨将他拉到花树下,摘下他的瓜皮小帽儿给他扇风的小模样儿,不由莞尔。
那是他第一次和同龄人站的那样近,他当时也的确快要晕过去了,不过是紧张的。
“咳,咳咳。”
正在回忆往昔的两人朝院内东墙一个月亮门看去,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看到德亨和弘晖两个,当即拜道:“连生见过两位阿哥。”
曹连生,曹寅的长子,曹如玉的同母哥哥。
德亨和弘晖是见过曹连生的,康熙四十五年,曹如玉和讷尔苏大婚,曹寅在江宁任上不能来京,就是兄长曹连生送妹妹来京大婚的。
曹如玉大婚后,曹连生就留在了京城,没有回江宁。
曹连生不在宴会上和众人待在一起,在胤禩的前院里做什么?
德亨来到曹连生出来的那道月亮门前看了一眼,没问门的那一边是什么地方,而是道:“马上就要开宴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正是因为快要到开宴的时辰了,曹连生才不得不出声提醒的。
他所在的这个小院,只有这一个月亮小门是通往外院的,其实曹连生已经在月亮门那一边等了有一会子了,就是想等德亨和弘晖两个走后,他再离开。
谁知这两人压根就没走的意思,甚至还颇有兴致的回忆往昔起来了,曹连生无法,为了不再继续耽搁,让外头某些人起疑,他只好出声提醒了。
曹连生:“奴才正是要去参宴。”
德亨:“如此,那你快去吧。”
曹连生:“是。”
曹连生在两人“锋利”的视线中快步离开,出了院门,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着自己太过莽撞了,他该再有耐心一些,不该因为赶时间就冒然暴露了踪迹的。
等曹连生背影消失,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不确定问道:“咱们不会撞见什么事儿了吧?”
弘晖皱眉道:“咱们莫要再待了,快离开吧。”
德亨急忙进屋,嘴里还在道:“走走,快离开这里”
他宁愿去宴会上听那些纨绔吹牛打屁,也不愿意再找清静地儿了,天老爷,今年是什么年头啊,康熙四十七年,多事之秋啊,整个八贝勒府,就不会有一处是清净之地!
德亨和弘晖带着范氏兄弟匆匆忙忙去参宴了,就是在宴会上见到曹连生,也当做不熟悉一般,一眼带过。
宴会没什么好说的,德亨和弘晖所在的那一圈子少年们,都去捧弘皙的臭脚,也有来找德亨套近乎的,亦都被他敷衍过去。
等宴席过半,德亨去找胤禩,提出先行离开,想和弘晖回老宅看看去,胤禩自是同意了。
都到家门口了,若是德亨不提回老宅看看,胤禩才是奇怪呢。
等出了八贝勒府,德亨大大松了一口气,跟弘晖和范氏兄弟兴冲冲道:“我带你们走小路,这胡同里的小夹道就跟迷宫一般,可好玩儿了。”
弘晖也感兴趣道:“我也算是来过你这里几次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德亨嘿嘿笑道:“其实我正经也没走过几次,不要迷路才好。牛牛,你知道路的吧?”
陶牛牛也不确定道:“不知道有没有动土的,若是这两年有动土的,可能会有些夹道给封住了。”
他随德亨在四贝勒府住了三四年,这边也是很久没来了。
弘晖道:“没事儿,天儿还早着,若是走不通,再原路返回就是了。从哪里进?”
他在对面一排房子里逡巡,房子都是连在一起的,没有什么大的空隙可做夹道。
德亨拉着他向东走,道:“在安郡王府后街那边”
这房子和房子之间因为房屋的分离、合并所留出来的小夹道果然有趣,墙的这一边是寂静小路,墙的另一边是人的喜怒哀乐。
这一家可能是死了人了,撒的白纸钱有的落在了墙头上,有的飘过墙头,落在了小路上;这一家可能是有女嫁人或是有新人进门,高过墙头的树枝子上还挂着红绸子装饰的白灯笼;这一家墙根处应该种了一棵杏树,如今只是枝丫探过墙头,等再过一个月,就是杏花出墙了。
弘晖驻足在一处墙外听了一会子,小声问德亨道:“里面小孩子在做什么游戏?”
德亨:“有数数的声音,不是踢毽子就是跳绳吧。”
弘晖继续往前走,嘴里嘀咕道:“我猜是踢毽子”
可喜的是德亨记忆里的夹道子没有被封住的,可以让他们畅通无阻的往前走。
脚下的夹道走到尽头就到了牛角湾胡同的背(北)街了,沿着背街向西走,再转弯走讷尔特宜家墙外的夹道,就能进入牛角湾胡同,就到了家门口了。
眼看前面出了夹道口就是背街了,德亨及时收住脚,迅速后退了几步,同时对身后众人“嘘”了一下,众人顿时都静下声来,奇怪的看着德亨。
众人注意力一集中,就听到了夹道口传来的说话声。
“你别给脸不要脸,咱们说的话你不听,难道要太子亲自跟你说不成?”
“老奴不敢劳烦太子。只是老奴不知,老奴之侄已经归附太子麾下,太子要老奴还有何用处?”
此话一出,德亨和弘晖顿时一人一个将范氏兄弟的嘴给捂住了,因为刚才外头那个自称“老奴”的声音,正是范三拔所有。
范氏兄弟也是大惊,幸亏德亨和弘晖捂住了他们的嘴巴,要不然,他们肯定已经弄出动静来了。
此时两人见德亨和弘晖这样如临大敌,也不敢再动,听由两人摆布。
德亨和弘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德亨向后甩了一下头,意思是后退。
弘晖点头同意。
两人一手捂着范氏兄弟,一手揽着他们的腰开始慢慢往后退,务必不能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外头的人。
陶牛牛和苏小柳顶在两人前头,以防突然有人发现他们,会对德亨和弘晖两个不利。
外头,那个开口威胁的男人还在继续:“贩铜的生意范毓芳做不了主,要是中途截留铜锭,还需你范大当家的点头才行,你说你有没有用处?”
贩铜?
范氏经营从日本购买铜锭的生意德亨是知道的,在范三拔的儿子范毓馪和衍潢经营草原羊毛生意之前,就是和范三拔父子两个做从日本往大清贩铜的生意。
将大清的丝绸、瓷器、药材、工艺品等运抵日本,再从日本换回铜锭,每年少则30万公斤,多则70万公斤,占清政府从日本进口铜料的一半还要多。
范氏本来就是皇商,诸如丝绸、瓷器、药材、工艺品等货物,范氏能拿到别人想都想不到的低价,贩铜的生意改民商为皇商后,这里面的利润差,连曹寅都眼红,为此,曹寅还跟康熙帝上奏折,说想从内务府借银十万两,也经营贩铜的生意。
康熙帝大笔一挥,准了。
可惜,曹寅没有范氏父子的精明,最后亏本了。
曹寅又跟康熙帝上折子,说不想做这门生意了,康熙帝说你不想做就不做吧。
然后,那十万两白银也没收回。
德亨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因为曹寅“借”的那十万两白银就是从织染局走的,经的叶勤的手,最后这十万两白银白白打了水漂,还是叶勤给补上了这个亏空。
为此,叶勤回家关起门来可着劲儿跟儿子发了好大一顿牢骚。
但能怎么办呢?
人康熙帝愿意宠这个奶兄弟,外人也没法子啊。
但自从范毓馪被衍潢看中,将重心放在羊毛生意上之后,范毓馪就从范氏贩铜的生意中退出,改由堂兄范毓芳顶替了他的位置,和范三拔一起继续经营这门生意。
但范三拔很快就发现,范毓芳在秘密将贩回大清的铜锭做转移,到底转移去了哪里,范三拔也清楚,是送太子那里去了。
范氏贩的铜锭是要交内务府宝钞局铸铜币去的,若是只少一成两成的,大不了就说海上遇到风暴,损失了,但你要是少五成六成甚至七成,你让范三拔怎么跟康熙帝交代?
所以,范三拔在铜锭的运输上订了新的规矩,没有他的亲令,就连他的儿子范毓馪都不能动今年新运来的铜锭分毫。
范三拔私下已经跟范毓芳说了,这是补前两年的亏空,让他向太子代为转达。
范三拔也没有想到,他才跟范毓芳谈了没多久,太子的走狗就找来了。
还是将他约到这么一个僻巷里,范三拔心中不由开始打鼓。
范三拔求道:“皇上已经询问老奴,今年的铜锭会不会又遭意外,老奴也没法子了,还请太子高抬贵手,放过老奴这一遭吧。”
说话的那个男人冷酷道:“看来,给你的敬酒你是不吃了,那爷就赏你一杯罚酒。来人,伺候伺候咱们的范大当家的”
外头响起了人走动拿东西的糟乱声音,还有范三拔“你们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的惊恐声,德亨和弘晖停下脚步,眼睛都定定的盯着前方的胡同口,范氏兄弟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有液体浸湿了德亨的手掌,但德亨捂住他们嘴的手更用力了。
没一会,有水声传来,有骚臭等秽物气味飘散到小夹道里
德亨大怒,抬脚就要向前走,被弘晖眼疾手快的拉住了。
德亨猛然回头,通红的眼睛瞪着弘晖,弘晖将手里已经瘫软的范清注交给苏小柳,他去拉着德亨,向后扯,要带着他离开这里。
德亨不动,陶牛牛将范清洪从德亨手里接过去,弘晖在德亨耳边小声道:“光靠咱们是救不了人的,快点回去贝勒府找人才是正理。”
德亨冷静下来。
他现在出去能做什么呢?
那些人为什么在这里对范三拔动用私刑,是因为牛角湾胡同背(北)面这一片,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安王府的奴才和王府所属旗人的居住区,这里是安王府的地盘,他们在这里,当然可以对范三拔为所欲为还不怕被人撞见。
因为就算是被人撞见了,也都会视而不见。
如果现在德亨出去了,他和弘晖会遭受什么,真的难说。
太子的走狗太疯狂了,无法无天说的就是他们,德亨不能和那些疯子们讲身份讲地位讲王法。
因为他们身后的主子就是王法。
德亨深吸一口气,将此时此刻记住,转头和弘晖趁着外头糟乱的声音还在继续,能掩藏他们的行走的脚步声,快步离开了。
找谁呢,找谁呢,找谁呢
正在德亨边跑边在心里思量该找谁去救人的时候,结果一跑出来迎面就遇上了讷尔苏。
讷尔苏被德亨吓了一跳,忙拦住风一样的德亨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等看到接连跑出的弘晖和被拖拽出来的范氏兄弟之后,讷尔苏面色郑重起来,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们遇到什么了?”
德亨抓住讷尔苏,问道:“你能叫来多少人?”
讷尔苏:“十个八个的好手不成问题。”
德亨:“叫上他们,跟我走。”
讷尔苏:“你先说做什么去?”
德亨:“救人,来不及了,路上说。”
讷尔苏也没多想,立即派人去叫人。
弘晖将哭的直发抖的范氏兄弟交给其他人照顾,德亨叮嘱两兄弟道:“记住,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哑巴聋子,不管谁问话,你们都不要回答,记住了吗?”
范清注哭喊道:“为什么?!”
德亨反手扇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睛厉声喝道:“听话!”
范清注和范清洪都被震住了,哭都不敢哭了,只颤抖着点头应下。
德亨顾不得再管他们,见人到的差不多了,夺过一个侍卫的缰绳翻身上马,对弘晖道:“你就不要去了。”
弘晖也夺过一个侍卫的缰绳,翻身上马,道:“你说什么胡话,讷尔苏,我们带人过去就行了,你不要去了。”
既然碰上了,讷尔苏怎么能不去?
没的说的,几人一行带着十来个侍卫,在德亨的领路下,快马走大路,从安郡王府后街进入崇文门内大街,向南走十多米,调转马头向西,转入可通车马的小路。
进入这条小路还没走几步,就被几个带刀的侍卫拦住了。
侍卫:“安王府内地,外人止步。”
德亨冷笑一声,直接飞马朝这个侍卫撞去。
侍卫闪避开来,德亨已经看到前面的惨状了,他驾马大声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小爷我就喜欢在你们安王府的内地纵马,让玛尔珲来找我吧。”
德亨驱使着马来到范三拔身边,看着瘫软在污秽中一身粪便的老人,心中怒火大烧,他用马鞭指着领头的那个男人:“报上名来!”
这个男人并不怕德亨,施施然道:“德公爷,小人劝您少管闲事。”
德亨怒道:“今日这闲事小爷管定了!”
说罢,一马鞭朝这个男人抽过去,这个男人并不是脓包,他躲过了马鞭,反手捉住了它,就想顺着将德亨给拽下马。
一柄刀居高临下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是讷尔苏。
讷尔苏道:“你最好松开手。”
男人松开德亨的马鞭,德亨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男人双手捂着脸惨叫出声。
这个男人带来的其他奴才围住他,欲对德亨动手,都被讷尔苏带来的侍卫给治住了。
德亨冷笑道:“这是给你主子的见面礼,范三拔是我的人,满京城皆知,你们今日对他动私刑,就是在向我开战。不管你主子有什么招数,我都接了。”
“滚!!”
德亨这样硬气,且有讷尔苏带来的侍卫虎视眈眈,这些人也不敢真的对一个铁帽子王、一个皇孙、一个国公动手,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德亨下马,蹲在范三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干涩唤道:“范公。”
蜷缩成一团的范三拔重重抽搐了一下,将头脸埋的更深,如将死老狗一般呜咽出声,然后就没有回应了。
德亨好似没有看到没有闻到这臭气熏天的污秽一般,他解下大氅盖住这位为清皇室奔走一生的老者,将他半抱起来,可惜,德亨终究年少,他无力将人抱起。
讷尔苏对一个侍卫点点头,侍卫上前,忍着污臭将用貂皮大氅裹住的范三拔抱起,德亨沉声道:“先回老宅。”
【作者有话说】
好了,今日的更新
第 112 章
老宅内, 热水、衣物一应俱全,有奴仆在屋内帮范三拔清洗,德亨等在他的书房内说话。
既然讷尔苏已经参与进来了, 事情的始末就得让他知道。
德亨说完之后,讷尔苏一点都不惊讶,道:“几年前,皇上与太子南巡至江宁, 驻驾在曹家,太子就曾向岳父要银五万两,岳父不敢说什么,当即给了,可见太子骄奢,如今他截留范氏铜锭为己用,呵”
“范三拔也是糊涂,那是太子, 他要给就是了, 如今好了,吃这么个苦头, 不是白受罪了?”
弘晖不敢置信道:“皇上那里怎么办?范三拔可是皇上的奴才,好好的铜锭没了,他不得向皇上回话?”
讷尔苏好笑道:“那范三拔又能怎么办?皇上是君,太子也是君,他只是个下贱奴才,皇上的话得听, 太子的话也得听, 糊弄过去不就得了, 总归是交上去了, 又不是他自己私吞了。”
这话将弘晖给憋了个好歹,闷闷道:“这不乱了套了吗。”
讷尔苏敛眉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碗,淡淡道:“早就乱套了。”
弘晖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去看德亨,见德亨在出神,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怕太子会找你麻烦?你别担心,回头让阿玛去跟太子说说就行了,你只是抽了那个奴才一鞭子,不碍事儿的。”
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都是奴才,主子抽奴才一下,奴才受着就是了,在弘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德亨叹气,道:“不知道范公怎么样了,若只是被泼了粪水也就罢了,若是被强灌那可就遭了。”
范三拔年纪大了,他怕他会撑不住这等折磨。
讷尔苏厌恶道:“手段也太下作了。”
弘晖也是沉默,他实在是没想到,看着光风霁月的太子,手底下的奴才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应该不会是太子自己吩咐的吧?
这一定不是,要不然,那也太
太什么,弘晖不敢再往下想。
书房一时寂静无声,一时有奴仆来报,郎中请来了。
等一通忙活给看过之后,德亨放下心来,范三拔只是受了风寒,心神俱损,并没有吞咽不干净的东西入腹。
给范三拔收拾干净、穿戴整齐后,德亨三个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与以前见到的精神矍铄儒雅斯文相比,现在的范三拔好似三魂失了两魂,形似泥胎木偶,神容枯槁。
德亨三人进来,也没有惊动他分毫,好似无知无觉一般。
弘晖和讷尔苏对视一眼,都觉着不妙。
德亨坐在范三拔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
甫一接触到皮肤,范三拔就如同受惊一般往后缩,德亨忙安抚道:“范公,范公,是我,德亨,你看看我。”
范三拔木呆的眼睛聚焦到德亨脸上,愣愣的看了好一会,突然摔跪到德亨面前,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
德亨就这么任由他哭,还能哭就好。
还能哭,还能发泄情绪,就有痊愈的可能。
范三拔受此大辱,他若是走不出这个坎,恐怕就要折在这里了。
等范三拔哭的差不多了,德亨欲扶他起来,范三拔不肯,他就跪在地上,对德亨道:“德公爷,老奴,恐不能伺候您了。”
德亨大惊,以为他要寻短见,不由劝慰道:“昔日韩信尚能忍受胯下之辱,范公您”
范三拔又哭又笑,苦涩道:“韩信,下场可不怎么好啊。”
德亨:
范三拔看了眼弘晖和讷尔苏,没有再继续跟德亨多说,只是就这么跪着膝行后退几步,不顾德亨的搀扶阻拦,在地上跟德亨结结实实的嗑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踉跄着离开了。
德亨追了两步,又停下,因为他不知道追上去之后,能跟范三拔说些什么。
安慰的话,看范三拔的样子,似乎不需要了。
德亨吩咐陶二道:“着人紧跟在后面看着,可别让他出了意外。”
弘晖道:“不知道太子还不会不会再找他的麻烦,皇上会不会找他问话。”
德亨:“范三拔是老奴了,他应该会有自己的应对法子,现在咱们先处理一下自己的烂摊子吧。”
弘晖立即紧张道:“你又想做什么?我告诉你,咱们现在立即去找阿玛,让大人处理,你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做,知道不?”
德亨死鱼眼:“我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就回八贝勒府,说不定还能赶上散场呢。”
讷尔苏转头闷闷一笑,看弘晖这紧张的样子,过去三四年,一定没少受德亨的连累。
弘晖松了口气,道:“走走,现在就走,不能再耽搁了。”
德亨:“我先去看看刘阿妈。”
总得去安抚一下,还有小鸣晓得安排人先送回府里去。
弘晖:“我跟你一起去”
从现在开始,他要盯紧了德亨,不让他私下行动,虽然根本就没用就是了。
等德亨三个回到八贝勒府,并没有以为的将要散场。
因为有人正跪在太子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受到了鞭打,让太子为他做主。
从一到十六包括太子在内众位皇子们以及还没有离开的朝廷大臣们都在,一个都不落,神情各异的听着眼前之人的控诉,听到奴仆来报说是德亨三人到了,这个人哭的越发厉害了。
以头抢地,恐怕就是他这样的了。
面对十六双眼睛的审视和探究,以及其他含有各种深意的视线,德亨摆出了一副乖巧无辜脸,淡然应对。
相比于他的淡然无辜,弘晖明显的紧张,好似他才是那个被审视的一般。
讷尔苏给众位皇子们略略躬身,算是见礼,并没有说话。
十四阿哥胤禵没好气道:“行了行了别哭了,正主儿来了,你有什么冤屈太子自会为你做主,你跟个娘儿们似的哭的爷脑仁疼。”
扰人的哭声顿时一静,好几位阿哥脸上明显的松了口气,可见他们不是对这个哭诉的人不厌烦的,只是碍于太子在,不好开口制止罢了。
太子笑了笑,道:“苏尔特,你再说一遍,是谁抽的你马鞭子?”
苏尔特直起腰来,转过脸来,指着德亨仇恨道:“就是他抽打的奴才。”
“嚯啊!!”
德亨被他这个肿的跟个猪头似的脸吓了一大跳,忍着恶心对着他左看右看了一会子,问弘晖和讷尔苏道:“是这个人吗?我怎么记得不是他?怎么这才一个来时辰,就换了一张脸了?”
弘晖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德亨这是,明显的在胡说八道啊,明明那个下三滥的人就是眼前这个。
倒是已经当差见过一些大场面的讷尔苏捧哏道:“都一个时辰过去了,伤痕发肿也是正常,只是肿成他这样儿的,倒是罕见,恐是体质特异。”
德亨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苏尔特大觉受辱,又开始对着太子砰砰的叩头,请太子为他做主。
太子也不再矜持,开口和煦问道:“德亨,你这是承认,是你鞭打的苏尔特了?”
太子问话,苏尔特噤声,趴伏在地上跟一头嗜人的狼犬似的从下往上的盯着德亨。
好似太子一声令下,他就会扑上来撕咬德亨似的。
真不愧是走狗,德亨在心里不屑道。
德亨对太子先是躬身一礼,继而笑道:“回太子的话,一个时辰前,我确实是教训了一条为主人惹祸的狗奴才,不过,是不是这个苏尔特,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当时我让那人报上名来,那人没报,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怕被人知道了名字,按名索骥找寻到主子身上去?哈哈。”
说着说着,德亨还自顾自的笑了两声,看的对面的众位阿哥和众臣们十分无语。
同时又投以欣赏、赞赏、甚至钦佩的眼神,不一而足。
并不是谁都能在太子、皇子以及他们这些朝臣面前旁若无人谈笑风生的。
尤其这个人还是个后生。
不管今日事情到底如何,这份胆气,足够让人津津乐道了。
德亨继续说话,不过,这回他换了一副疑惑的神情,眼神在太子、众位阿哥、朝臣和苏尔特身上奇怪的打转,他道:
“不过,那个人若是太子的奴才,我抽他的地儿又不远,就在安王府后街小道上,抬脚就能到八贝勒府的,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这个苏尔特,不会就一直这么在众位面前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然后你们就这么站在这里看他哭诉,看了一个时辰吧?”
说到这里,德亨大惊:“你们真不会忍他哭丧似的忍了一个时辰吧?!”
众位阿哥:!!!
朝臣们:呵呵。
大阿哥胤禔不悦道:“你说什么浑话!就这么个狗奴才,爷看他一眼都是给他脸了,会忍他一个时辰?”
德亨抚着胸脯大喘气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涵养尤比圣人呢。对了,这个苏尔特真是我抽的那个人吗?他要是才来众位面前哭的,那他这一个时辰做什么去了?”
众人的视线都移到苏尔特身上去,太子问苏尔特:“苏尔特,德亨是什么时辰抽的你?”
苏尔特讷讷不能语。
他不敢回答是一个时辰之前,因为他没法解释他这一个时辰,其实去换衣裳鞋袜去了,以及他手底下的那几个做事的奴才也都换了新的衣裳鞋袜,抹除了他们做事的证据。
他也不敢回答是才来的,因为看德亨这样一点都没有被太子下到的样子,他心下狐疑,以为德亨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
所以他畏手畏脚起来。
这正好给了德亨可乘之机。
太子面色沉了下来。
德亨继续笑问道:“那这个苏尔特可是向太子禀明了,我是因何抽的他吗?”
太子自是不会回答德亨。
胤禩是主家,代为回答道:“苏尔特说,是德亨你在安王府内地纵马,苏尔特阻拦你,你才抽的他。”
这和德亨刚才说的他在安王府后街小道上抽的人对上了。
众人视线顿时微妙起来。
胤禛看着德亨的视线更是隐怒起来。
这小子,一个看不住就闯祸去了。
德亨却是哈哈大笑,对众人道:“那我抽人的因由可和这个苏尔特说的对不上了。吓我一大跳,我还以为真抽了太子的奴才呢。”
胤禟不解问道:“你不是回你家老宅去了吗,怎么还抽人去了?”
只是抽一个奴才而已,对胤禟来说,这样的事情他经常干,都不算个事儿的。
只是抽的是太子的奴才,这事儿就有些难办了。
关键是太子面子上过不去。
这也是这个苏尔特特地当着众人的面对太子告状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太子惩罚德亨。
胤禟会让他轻易得逞吗?
那当然不啊,在这个奴才和德亨之间,他必须得帮德亨一把啊。
是以胤禟故意插科打诨。
德亨心道,你这疑问来的正好。
德亨止住笑声,面色沉了下来,回答道:“我是要回老宅去,结果,路过牛角湾背街的时候,遇见一畜生往一老人身上浇粪便污秽之物,因看不下去,就上前教训了一下。”
胤禟顿时露出厌恶之色,还抽出手帕掩住口鼻,好似已经闻到了什么味道一般。
众位阿哥面上也皆是变色,朝臣们也都纷纷摇头,交头接耳起来。
太子闻言,面色更加沉了几分。
德亨指着苏尔特露出的干净鞋袜和衣摆道:“污人者必自污,众位且看这个人的鞋底子,干净的很,身上也没有沾染了什么怪味道,所以这个人,肯定不是我抽的那个人啊。”
“而且,这可是太子的奴才,太子乃国之储君,风华万代,光风霁月,手底下怎么会有那等畜生不如的奴才呢?”
“要知道,那可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啊,估计都不用缴纳赋税了吧?”
五六十岁的老人
德亨这话说的简单流利,但听到最后这句话的人莫不都噤若寒蝉,眼神或飘忽或隐晦的看向了太子。
阿灵阿冷声道:“德亨,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在胡说八道,凭空捏造谎言呢?”
讷尔苏先道:“本王可以替他作证,本王的侍卫脚底下和马蹄子上面都沾了污秽,众位臣僚们可以立即验证。”
弘晖也开口道:“我也可替他作证,他说的都是真的,也都是我亲眼看到的。”
围观的臣子里面恐是有刑部或者大理寺擅于办案的官员,他们或让人代劳或亲自去,检查了讷尔苏身后的侍卫鞋底子和拴在贝勒府门外的马匹,德亨也抬起脚让众人查看。
德亨此时已经换了一件氅衣,但他包裹范三拔的那件貂皮大氅也带了来,一并展示给众人看。
众人顿时被那味道熏的后退好几步,有的甚至已经扶着柱子干呕去了。
胤祉连连挥手道:“快,快拿下去,快拿下去”
德亨才不,他高声道:“这件皇上御赐的貂皮氅衣可证明我的清白,证明我没胡说八道,怎么能拿下去呢?来来来,众位大人们,你们亲眼看看,这件就是我今日穿来贝勒府的氅衣,你们中有许多人都看到了,还是皇上御赐的,这是内务府的标记”
“我怎么会故意弄脏御赐貂皮氅衣呢?我难道活够了吗”
德亨拎着这件氅衣所到之处,众生灵纷纷退散。
他觉着自己威风极了,简直比魔王还要魔王。
他得努力板着脸才会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胤禔上过战场,虽然也闻过比这更怪更浓烈的味道,但此时是在花团锦簇的贝勒府里,他们刚吃完肉,喝完酒,再闻这味道:“呕”
一时没忍住,他就地弯腰吐了出来。
引得胤祉嫌弃的远离他好几步远,也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呕吐这回事吧,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有诱发物被人拎着四处乱窜,还被人有意挥动让气味飘散的更广更厉害的情况下。
所以一时间,整个场地里都充斥起“呕”“呕”“呕”的高低起伏声。
法不责众嘛,皇阿哥们都呕吐了,他们要是不应景一下,岂不是显得他们太特立独行了?
胤禩看着德亨无奈极了,他挥手让奴才赶紧将那件貂皮氅衣从德亨手里夺过来,用油布包裹起来,才算暂时隔绝了那股子让人作呕的味道。
胤祥趁乱挤到胤禛身边,跟他咬耳朵道:“四哥,四哥,这小子在你府里时候也这么恶劣吗?”
这行事作风,可是太对他胃口了,他以前也在四哥府上见过这小子,那时候怎么没觉着他性子这么好玩呢?
胤禛眼中笑意一闪而逝,继而沉着脸色道:“有爷看着,他老实的很。”
“哦”胤祥一脸不信的看着胤禛。
胤禛才不会管他,拉着胤祥慢慢退到外围,冷眼旁观今日一场大戏。
呵,太子的奴才!
德亨被人夺走了手里的氅衣,他也无所谓,就这会子功夫,他的身上已经沾染上了那骨子味道,足够了。
刚才德亨拎着那件氅衣四处让人看的时候,他有意拎到阿灵阿脸上让他看,当时阿灵阿那如见鬼躲都没处躲的神情,简直了。
等没人的时候,德亨一定狠狠大笑一场。
此时阿灵阿已经吐完回来了,一脸铁青的继续发难道:“光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什么,你那个被的老者呢?他人在哪里?”
德亨嗤笑一声,对阿灵阿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桀骜道:“不告诉你,你也问不着?”
阿灵阿:
阿灵阿运气,还想继续再问,被揆叙拉住了,对他摇摇头,让他消停些,不要再多话。
其实揆叙也不甚明白,阿灵阿怎么就跟德亨杠上了。
以前没听到两人结怨的消息啊?
今日到底如何,事情到这里,其实众人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了,至于那个受辱的老者是谁,看看谁不在不就能知道了?
而且,若是一般人,德亨恐不会在面对太子的时候如此有恃无恐。
不得不说,揆叙是在想当然了。如果今日受辱的不是范三拔,而是一个奴婢,一个奴才,一个不相干的人,德亨也会出手去救的。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的参差了吧。
德亨不再理阿灵阿,施施然站在了太子面前,对太子呲牙一笑,然后蹲下身,对还跪在地上的苏尔特道:“你叫苏尔特?你真的,对一位年老长者,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吗?”
苏尔特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没有,奴才没做!”
今日来八贝勒府参宴的大臣们都是什么人啊,无不是朝廷肱股之臣,苏尔特就是再没脑子,也不会当着这些人的面承认自己做过这样的事,尤其他还是太子奴才、太子也在场的情况下。
德亨再问:“那你脸上这个伤,也是我抽的?”
苏尔特头向上动了一下,明显是想去看太子,但他只是动了一下,就停住了,道:“不是。”
德亨抠了抠耳朵眼,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到。”
苏尔特牙一咬,大声道:“奴才脸上的伤,不是德公爷抽的。”
德亨哈哈大笑几声,复而问道:“那你脸上的伤哪里来的啊?”
苏尔特咬牙:“是奴才喝多了酒,自己摔的。”
德亨点头:“原来是自己摔的,那你为什么要跟太子指认是我抽的呢?”
苏尔特:“”
德亨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淡声命令道:“说,你为什么诬陷本国公?”
众位皇子和大臣们都静静看着德亨,好似重新认识这个才十来岁的少年一般。
以前的少年是什么样的呢?
天真的?懵懂的?娇软的?羞怯的?总是躲在大人身后的?跟在额娘身边就一定要依偎着额娘的怀抱好似总也长不大的?
是。
也或者不是。
眼前的这个少年,他只是垂手站在那里,就是强势的,就是不容忽视的,就是不可蔑视的。
众人也才恍惚过来,这位少年,是一位真正的皇室宗亲,是康熙帝亲封的国公爷。
不是他们当中的谁都可以欺侮,可以揉捏的。
苏尔特垂下头,瘫软在地上,回答道:“听说德公爷身家丰厚,奴才,奴才奴才想攀附德公爷,向德公爷讨些赏钱使。”
翻译一下:奴才见您身娇体软好推倒,想咬您一口,从您身上得些银钱上的赔偿。
这个理由,也足够了。
德亨“嗯”了一声,拽下腰间的一个荷包扔给他,道:“赏你了。”
苏尔特:“谢德公爷赏。”
德亨:“嗯?”
苏尔特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个单膝跪地的标准姿势,低头叩首,道:“奴才苏尔特,谢德公爷赏赐!”
德亨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抬眼间又换了一副温柔可亲的面孔,对面无表情的太子笑眯眯软声道:“太子您看,都是误会。”
太子就这么看着一脸乖巧明媚的少年,忽而也笑了一下,轻轻踹了一脚维持谢恩姿态的苏尔特,苏尔特应脚而倒。
太子笑着拍了拍德亨的肩膀,道:“既是误会,解开了就好。”
胤禩忙上前道:“对对,既是误会,解开了就好,解开了就好了。来来,众位随我移步去花厅用茶,这里交给奴才们收拾去”
众位阿哥和大臣们随着胤禩移步,德亨也跟上去,胤禩忙道:“德亨,你留步。”
德亨顿时垮下了脸,似是因为被嫌弃了就要哭了出来一般,委屈道:“您是觉着我不配吗?”
胤禩扶额:“小祖宗,谁敢说你不配?我是要你先去换身衣裳,你这”
你这脸变的可真快啊,真是比今日戏台子上的脸谱变的还快还多。
今日这戏台子,合该让给你去唱才是。
胤禩皱巴着眉眼浑身打量着德亨,搜肠刮肚说出来一句:“简直不成体统!”
德亨笑了起来。
胤禩没好气道:“你还笑,我都替你捏把汗,你还笑呵呵呢”
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他在这里不能多耽搁,就对弘晖和讷尔苏道:“你们快带着他去我院子里换洗一下,”又吩咐余泰道:“你给讷尔苏找一套爷的新衣裳换上,德亨和弘晖的”
德亨笑道:“我在老宅带了换洗衣裳和鞋袜,我和弘晖换上就行了。”
胤禩拿手指头点着他,摇头失笑道:“就知道你是有备而来,行,既然都有,那就快去换,余泰你亲眼看着,这三个要不收拾的香喷喷的,不许进爷的花厅。”
余泰忙点头应下,这回是再也不先离开了,不错眼盯着德亨三个换下臭衣裳鞋袜,浑身上下熏的香喷喷的,才带去胤禩和众位阿哥那里。
至于苏尔特,谁会在意一个奴才呢?
从八贝勒府离开的时候,德亨特地叫住了回隔壁自己家的玛尔珲。
德亨当着众人的面对玛尔珲笑道:“郡王爷,那个奴才虽然污蔑了我,但我在你们王府内地纵马却是真的,对不住啊郡王爷。郡王爷不会怪罪我吧?”
玛尔珲不以为意,笑道:“少年意气最是难得,那背街虽是我们王府的内街,但也是德公爷旧府后街,真正算来也不算是我们王府的,国公爷在自家街上纵马,又有什么错呢?”
德亨哈哈大笑,对玛尔珲道:“郡王爷真是妙人儿,咱们做了这么多年邻居,居然没有和郡王爷结交过,真是憾事。”
玛尔珲也笑吟吟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德亨:“我倒觉着,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扔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德亨和众位皇阿哥们告别,离开了。
今日的事情,明面上就算是这么过了。
德亨暗道,再等上一年,等到了今年冬天,他就不用怕这个太子了。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终结。
第二日,德亨就收到消息,说是范三拔烧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他就疯了。
康熙帝得知之后,派了好几拨御医去范三拔家里给他医治。
御医诊治之后,都摇头叹息,得出了“确为疯病”的诊断。
康熙帝无法,只好让范三拔回山西老家养病。
内务府的差事也没交给范三拔的儿子范毓馪,而是交给了范毓芳。
范毓芳成了范氏新的家主。
范毓馪则是退守承德,成了承德织造局的主事。
范三拔离京这一日,德亨特地去送他。
在城郊十里亭,范清洪和范清注兄弟两个给德亨磕头谢恩。
那日凶险,他们回家之后,家里的大人已经给他们分析过了。
他们是奴才。
当日在夹道里时候,若是他们冒然冲出去救人,德亨和弘晖都会没事,他们兄弟两个一定会难逃厄运。
就算最后保下性命来,苦难也已经遭受了,也无事于补了。
对德亨扇范清注的那一巴掌,范清注很感激。
若不是这一巴掌,十来岁的冲动少年,大喊大叫下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此次来京,他们也见识过了,经历过了,是该回家好好攻读,陪侍祖父养病同时,也会慢慢学着打理家中的生意,为以后做打算了。
德亨入了范三拔的马车,对上的是一双清明的眼睛。
德亨一愣,继而笑道:“范公。”
【作者有话说】
这一节,算是写完了
第 113 章
正月十五元宵节前一天, 德亨去他位于正白旗的那个蒙古佐领小校场内去检阅旗丁们的操练。
倒不是德亨专挑这一天去,而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八旗每个佐领内的旗丁都要到各自专有的小校场, 在佐领的带领下进行操练。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为了大家好好过节,德亨将这一天的操练改为了十四,另外还有一个中秋节。
一年当中, 除了这两天,其他日子的初一和十五,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都是雷打不动。
德亨的这个蒙古佐领内,以蒙古人居多,战力自然是有的,但于内务经营上,就有些欠缺了。
应该说是很艰难。
德亨刚接手这个佐领的时候, 阿玛叶勤都不愿意让他来看一看, 怕他在正白旗境内遭遇了什么意外,之后用人也都尽量避开这个佐领的人, 就怕有人心还在旧主那里,给德亨使坏。
德亨虽然将这个佐领给闲置了,但这个佐领内的事务,却是已经交接到他的手上了。
德亨刚接手这个佐领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债务问题。
具体来说,是他手底下的一个旗丁, 为了生活债台高筑, 还不上就拆东墙补西墙, 最后将祖上传下来的旗地分别抵给了三个债主。
一地抵三主, 就跟将一个大姑娘同时嫁了三个婆家,收了三份高额聘礼一般。
这个旗丁真是个人才。
地就一块,居然有了三个债主,那还得了,这三个债主相争不下,一下子将这个旗丁告到了德亨这里。
您是旗主,您看这事儿怎么解决吧。
事儿简单又明白,除了那块旗地的归属问题,并不存在其他争议,就连旗丁本人也承认,他是为了维持自家生活,不得已才做出如此事情。
在德亨面前态度也很端正,甘愿认罚。
德亨还能怎么办,只好自己掏腰包将这个旗丁的债给还了,旗地,仍旧归那个旗丁所有。
这个佐领内,类似与这样的问题还有很多,这些旗丁都是职业军人,若是生活上没有保障,他们又没有其他的盈利技能,可不就只能坑蒙拐骗的过一天是一天了吗?
对坑蒙拐骗的门道,佐领巴音是个中好手,也怪不得他手底下的旗丁们,都有样学样呢。
但这都是德亨接手这个佐领之前了。
在德亨接手这个佐领之后,先是问过所有人的意见,确定大家都无力且无意经营自己手里的旗地之后,他就将这个佐领内的所有旗地都集中起来,做了统一规划,雇佣周围无地民人耕种。
该置换的置换,该通渠的通渠,该种粮的种粮,该种经济作物的种经济作物
然后这些出地的旗丁每年从德亨这里领粮领布等日常生活供需。发财是不可能的,但保证一家老小饿不死过年过节有结余是可以的。
加之在国公府当差,以及跟着德亨、叶勤、纳喇氏出门做事的,都有不同程度的奖金可拿,这个以前穷的叮当响的蒙古佐领,也是一年富似一年了。
固然还是时不时的有债主上门找德亨讨债,但德亨应对这样的情况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一开始衍潢和弘晖等都十分不悦,要替德亨解决了这个顽疾,但被德亨拒绝了,因为他发现,通过解决这些债务,他能直面京城最底层一些人,通过他们,他能切实了解到这个时代的旗人、民人、奴才、商人、佃农
都是怎样生活的。
与群众面对面,才能了解问题所在,才能切实的解决问题,才能将政策落到实处,避免在沙土之上搭建城堡,让惠民政策成为空中楼阁
扯远了,但总之,德亨没有禁止这种来找他讨债的行为,所以知道他的三教九流很有不少。
在京城看不到的角落,在无处不在的下九流当中,在德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悄悄聚拢了一些名气了。
名气是有了,但其实,真见过德亨本人模样的,还真不多。
因为德亨过去三年是住在四贝勒府的,出不来门,这些人自然见不到,但德亨身边的陶牛牛,他们可是熟悉的很。
他们恭敬的叫陶牛牛一声:陶老爷。
德亨一出现在正白旗界内,一些挑担的、推车的、赶驴的都纷纷让路,有的还在原地行千儿礼,叩头,然后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德亨奇怪:“他们这是几个意思?”
陶牛牛:“给爷您拜晚年的吧。”
信你才有鬼。
一路走到朝阳门大街内的豆瓣儿胡同,远远就听到了位于斜街头口的小校场内操练的吆喝声。
德亨走进小校场,一时间小校场内的吆喝声更大了,大家伙儿都在卖力表现。
他们早就收到消息了,二月初会进行三年一次的编丁入册考核,编入丁册会有什么好处,他们已经身有体会。
不是说朝廷给的好处朝廷给的俸银粮米也就那样,一甲子都没变化了而是说他们的领主德公爷给在册的兵丁的好处,这四年来,他们已经深有体会。
所以,对半个月后的编丁入册考,他们比以前的每一次都更拼命。
德亨看了一会,又好好的勉力了他们几句,然后将佐领巴音叫到一边,问道:“报名的名单你可是有了?”
巴音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汗,脑袋顶上就跟武林高手运功一样白雾升腾的,可见这位四十来岁正当年的汉子对自己要求很高,操练起来没偷半分懒。
自我要求能不高吗?
巴音十分怕德亨换了自己。
要知道,巴音是从他的大伯手里接手的这个佐领,如今堂弟已经长成了,也入了德公府当差,巴音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一有个错处,或者给了领主已无力作战的印象,他的堂弟一定会想法子替代了他。
巴音从一开始的阳奉阴违,到现在的上赶着,这里面的心路历程走的还挺顺当,无非是谁给肉吃就跟着谁呗,这是正经领主,那还用动脑子选吗?
也不嫌累得慌。
巴音听到德亨问话,笑道:“咱们这个佐领内,只要是能拿刀的汉子,都报名了,另外还照您的吩咐,有愿意报名的小女子(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也不禁,都记录在册了。”
德亨点头笑道:“虽然朝廷有规定,兵额只有八十九个,但你也知道,我不光有国公府,还有店铺、大小庄子,萨日格日渐长成,府里眼看又要添丁,人总是不够用的,所以,若果真能选出好手,我必不会亏待了的。”
巴音朗笑道:“有主子这句话在,巴音定不负主恩,给主子选出多多的勇士来。”
德亨拍拍巴音的肩膀,半叮嘱半警告的说了一句:“有那好赌的,好色的,偷奸耍滑的,还有那好抽两口的你可别给我鱼目混珠混了进来,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其他的都能忍,唯独这些污糟事儿我是忍不了一点的。”
巴音神色一凛,指天立誓的保证一定会将这些人给唰下去。
德亨满意离开。
至少面上表现出来的是很满意的。
等出了豆瓣儿胡同,来到朝阳门内大街上,德亨对陶牛牛道:“我忘了,应该先遣人来打听一下这些人的秉性的,要是将那些劣习带入府内,指不定咱们什么时候就在这上头吃亏,我更怕他们带坏了萨日格这些小孩子。”
陶牛牛笑道:“小爷放心,有些人什么样儿,我早着人打听清楚了,这些人,就是再勇武,也不会到小爷跟前儿的。”
德亨什么性情,什么脾气,没人比陶牛牛更清楚了。
衍潢总说他和德亨打小睡一床吃一桌,弘晖也自认和德亨情比非常,一起长大,但其实真正跟德亨一床睡一碗吃的人,是陶牛牛。
德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些习性和小脾气,陶牛牛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他总是沉默的,不说而已。
德亨有精神洁癖。
“精神洁癖”这四个字还是陶牛牛从德亨那里学来的,他觉着用这词语来形容德亨的一些脾性最合适不过。
像德亨这样大的小爷,已经开始对长相姣好,对柔媚入骨的美人们感兴趣了,但德亨的感兴趣,只限于欣赏,对亵玩,他就十分的厌恶。
还有一些诸如听戏唱曲儿,喝花酒耍乐子等纨绔习性,德亨都避之不及。
所以对一些带着目的找上来的少年少女们,他们都没到德亨眼前,就被陶牛牛给推了,并警告那些谄媚献上的人,以后不要再干这样的事情。
所以有时候德亨自己都奇怪,居然没有人来贿赂他,还以为别人都看不上他呢。
也所以,在德亨看不到的地方,有德亨没想到的地方,陶牛牛都先一步按照他的喜好做好了。
就比如腊月的时候德亨说要在二月初进行编丁入册考,从德亨说出这句话开始,陶牛牛就已经在考虑如何筛选人了。
入丁册的兵员自然也选好,入国公府跟随德亨出门为德亨办事儿的那些人,不但要勇武过人,人品和性情上,也需要加以甄别。
尤其是后者,其实更重要于前者。
勇武可以训练,人品却是难以更正。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德亨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儿?托谁做的?手上钱还够用吗?”
陶牛牛托人做事儿,总是要给赏钱的,德亨怕他手头紧了,再背后让人议论小气就不好了。
他德公爷的小伴儿,可不能让人议论了小气。
陶牛牛答道:“已经做了一个来月了。也没托谁,就跟以前来找您讨债的债主们说了一声,他们就将那些人什么样儿都告诉我了,也没花多少钱。您的钱袋子就在我手上,自是够用的。”
有一个甚至将有人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底裤,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样式儿全都告诉了陶牛牛。
简直让陶牛牛大开眼界。
不过这些浑话就不用跟德亨说了。
德亨啧啧叹道:“牛牛,有你在,我可真是省心省力多了。那些债主也不都是什么好人,你警醒些,可别被忽悠瘸了。”
陶牛牛笑了起来,道:“忽悠不瘸的,若是有拿不准的,我会跟小爷说的。”
德亨:“那就好,你手上人若是不够用的,就去找雅各布,让他调人给你使唤。”
陶牛牛有些踟蹰,道:“雅各布毕竟是安王府出来的,这个佐领的人都与安王府的奴才们有姻亲关系,雅各布的妹妹还是安王府某一房的小妾小爷这样信任他吗?”
德亨:“既然他已经是我的人了,那就要付出足够的信任,雅各布是个很忠诚的人,如果咱们怀疑他,他会伤心的。”
这话说的有些天真了,但陶牛牛还是应道:“是,我会和他说的。”
德亨问道:“这么信我?”
陶牛牛回答道:“我只信小爷的。”
德亨笑了起来,道:“你且信我这回,安王府不足为惧。”
从安王府得来的那个佐领的人,顶多也就是向玛尔珲递送一些他的消息罢了,德亨又没谋划什么事情,他也不怕人盯。
而且,安王府终将覆灭,也是真的没什么好惧的。
如果说德亨遇到了生命危险,那一定是来自外部,而不会是来自内部。
因为从关外带来的主、奴从属制度的残酷性,基本上杜绝了奴才谋害主子的情况发生。
可以泄露一些消息,换个背主的名声,但害命,不可能。
除非有泼天的仇怨,让雅各布打着覆灭全族的决心去做这件事。
如果雅各布真为玛尔珲谋害了德亨,玛尔珲还敢再用他?
不,玛尔珲只会让雅各布一族死的更加惨烈。
谁会收一个谋害子主子的奴才啊,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所以,谋害主子,真的是取死之法。
雅各布以及他手下的人不会这么做的,他们只会拼尽全力的保护德亨。
说着话就到了三官庙,三官庙再往前,就是东四牌楼大街了。
明日就是元宵节,三官庙前张灯结彩,已经摆起了庙会。
在庙会上,德亨“偶遇”了马尔汉一家。
今日德亨出门的目的,就是马尔汉。
在去年冬月,康熙帝调整了一下各部满汉尚书的位置,马尔汉从兵部尚书调任吏部尚书,耿额从刑部尚书调任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巢可托为刑部尚书
福顺归兵部管辖,若是想要升迁调任外放,必须要现在的兵部尚书耿额点头才行,但经过元旦大宴,德亨觉着这个耿额和阿灵阿一样,都不明所以的跟他不大对付。
所以,德亨打算走前兵部尚书的路子,看能不能将福顺外放广州。
走官德亨还是第一次干,所以他干的很生疏,不知道是该直接上门去找马尔汉好,还是将人约出来谈事情好,或者要带些什么礼物?
托关系嘛,总得带些礼物吧?
听德亨叨叨咕叨叨咕的自言自语个不停,陶牛牛实在忍不住,给出主意,安排了今日这场“偶遇”。
倒不是陶牛牛能安排马尔汉什么,而是他打听到,马尔汉每年元宵节十三、十四、十五这三天,都会去三官庙进香,顺便和夫人一起逛庙会。
他们在庙会上偶遇,然后打个招呼,顺便说一嘴不就行了?
马尔汉是老江湖了,如果他给面子,德亨只提一嘴,马尔汉闻弦歌知雅意,自会安排福顺。
若是他当做不知道,没听懂,那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路走不通,也就不用再费功夫了。
“小爷,您是国公爷,只有您‘吩咐’别人办事儿的,让别人求您办事儿的,您怎能屈尊降贵的去”
送礼呢?
陶牛牛都要被他家主子偶尔的抽风给愁死了。
果然,没他看着,他家小爷一个不小心就要闹乐子了。
唉,可是愁死个人了!
德亨又能怎么样呢?
他还没学会怎么颐指气使的做主子呢,唉,他也挺发愁的。
三官庙的庙会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德亨在一处花灯摊子前停住脚走不动了,这个摊子上有好些个花灯,有金鱼灯、虾灯、螃蟹灯、兔子灯、寿星灯、八角宫灯
有一个镇摊之宝,是扎的硕大的重天宝阙灯,足足有一人多高,摆在摊子的最中央,吸引来往的顾客。
德亨对螃蟹灯和虾灯最感兴趣,因为这是一种提线灯,提在手上,随着人的走动,螃蟹的腿和虾子的须子就会动起来,就好像随着主人一起向前走一搬,好玩极了。
德亨每年都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灯笼,但自己来买,还真是头一回。
德亨在这个摊子上给亲朋好友挑了好些个花灯,差点将这个摊子给包圆了。
摊主老板为难道:“爷,真是对不住,今日小的花灯带的少了,您看,这才头晌,您都买走了,下晌小的就没得卖了。”
德亨奇怪:“我都买了,你早些收摊不好吗?”
“这些商贩卖的就是个名气,你看这条街上许多个花灯摊子,国公爷怎么没看上别家的,就看上他家的呢?国公爷不如从他这里定上心仪的花灯,让他家里扎好了,给送到您府上去。这才是他的正经生意。”
这摊主老板连声道:“就是这个理儿,咱们的生意经都让您看透了。”
原来是样品。
原来人家做的是送货上门的生意。
倒真是德亨唐突了。
德亨回首跟马尔汉打招呼道:“马尚书,好巧。”
一个国公一个尚书在他的摊前驻足,花灯老板喜的眉开眼笑。
皇城根儿下的百姓就是有见识,见到大人物都不带缩的,大大方方的招呼两人同时,还没忘了兼顾其他驻足观看的顾客。
德亨跟花灯老板定了他看中的花灯,让送到草场胡同的德公府上去,然后现结了银钱给他。
花灯老板写了条子,让德亨看过,没有错误,就将之交给一个小幺儿,小幺儿拔足狂奔,钻进人群中不见了。
花灯老板跟德亨笑道:“等您回府,您一定能看到您点的花灯。”
德亨笑道:“有劳。”
这老板好会做生意,货都存家里,来了单子直接着人送上门去,既讨好了客人,钱也都赚了。
花灯老板忙躬身道:“不敢,不敢。”
这位贵人好生和气哦。
德亨见马尔汉只是看着,并没买,就笑问道:“中堂不给家中人选一盏吗?”
马尔汉笑道:“家中人早就选好了,不用老夫费心。”说着,还自嘲哈哈一笑。
德亨向他侧身后看去,笑道:“应该亲手选一盏给令夫人的。”
马尔汉呵呵笑道:“妇孺小儿之”
“咳咳。”
“乐,老夫自应该与之同乐,德公爷您说的很对唉呀夫人,你采买完了?可尽兴吗?”
德亨忍笑,拱手跟马尔汉夫人见礼,马尔汉夫人避开,又行了一礼,笑道:“原来是德公爷,老身有礼了。”
德亨笑道:“夫人客气。”
“夫人这一身好生秀丽,妆容清丽,恰似桃李之年。”德亨盛赞道。
马尔汉不由多看了德亨一眼,心道,等这位德公爷再长两岁,一定会成为万花丛中最受欢迎的客人。
若是对着少女少妇说这话,德亨一定会得一个纨绔浪荡子的名声,但这话是对着一个年老的夫人说的,这个夫人足够做他的曾祖母了,那这种当面夸赞其风仪、容貌的话语,就是纯粹的恭维了。
所以马尔汉欣然接受,马尔汉夫人则是笑的合不拢嘴连声道:“您说笑了,老身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哪里还有什么桃李姿容哟”
又道:“老身这一身还是从德公爷的花想容选的,可是等了好些时候才等到的呢。”
“花想容”是德亨在东四大街的铺子,原本是一家从德亨那里买面霜和胭脂进行再加工的胭脂铺子,后来德亨放开了羊毛脂的生意,这家胭脂铺子反倒经营不下去了。
再后来,经过范三拔牵头,德亨高价将这个位于东四黄金地段的铺子给盘下来,重新装修,还叫花想容,主营羊毛脂、胭脂、绣品等女性用品。
因为货品品质高、花样多,这间铺子渐渐打出名气来,德亨又不缺南来北往的布料,也不缺绣娘织娘曹寅、叶勤、衍潢三处都可以给他提供帮助慢慢的也开始去一些大户人家做定制的生意了。
这家铺子还经营女性束身衣和洗护用品。
花想容出品的女性束身衣是以从欧洲舶来的鲸鱼骨束身衣为底板改良而成的,只取其托胸束背的特点,放开对腰部和腹部过度的收缩,更接近三百年后的胸衣。
洗护用品就不用说了,男性女性都可以用。这个是应德亨的要求,赵香艾和太医院的同僚们研发出来的,德亨给了赵香艾和参与研发的太医们股份,让他们继续往低成本高成效上研发,不要只盯着贵族阶层,底层的民众更需要这些。
从每月账目上来看,束身衣和洗护用品的销量最好,经常是供不应求状态。
德亨心道,等我什么时候弄一个专利法出来,一些配方就可以选择性的公之于众了。
让更多人获益的方子才是好方子,否则也只是一张废纸而已。
德亨还想继续研究卫生巾呢,只不过他得悄悄儿的弄这个,再弄出来之前,最好猫着些。
德亨对马尔汉夫人笑道:“夫人您下回想做什么衣裳,可以拿着这个牌子去,店里的绣娘们会先给您做的。”
德亨递上一个牌子,马尔汉夫人十分踟蹰,惊疑不定的在德亨和马尔汉之间看来看去。
马尔汉对夫人道:“你先去别处看看,老夫跟德公爷说说话。”
马尔汉夫人就知道,两人这是有事情要谈了,不再说什么,对着两人一礼,就离开了。
德亨收回牌子,对马尔汉赞叹道:“夫人真是贤惠。”
一看就是马尔汉的贤内助,而且夫妻两个感情还很不错。
这在一妻多妾的家庭中是很难得的。
马尔汉一笑,捋了捋胡须,道:“妇人,头脑简单,哄着些就都天下太平了。”
德亨:
你夫人一定不知道你背后是这样说她的。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走,马尔汉先问道:“德公爷可是有什么打算吗?”
你递牌子什么意思?你的牌子是那么好拿的吗?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要不然弄的人心里怪痒痒的。
德亨些许的不好意思,清咳两声,才道:“我是没什么新的打算,就是我大舅,前儿个说起来,说是打算外放,正发愁去哪里呢。”
马尔汉心中有数了,道:“那可要快点定下来,等一开印,老夫就要梳理吏部任官,说不定会有缺呢。”
德亨一听这话就知道马尔汉这是接了他的话了,就道:“他是没什么打算的,只是我听说,织造局要从粤海关那边新设一司,专门管理运往西洋的羊毛布事务,这不织造局那边都是熟人,就想着不如去广州,也好有个照应。”
马尔汉笑道:“粤海关和织造局那里,德公爷您可比老夫走的通啊。”
怎么竟然来找我走门路来了?
德亨笑了笑,道:“我大舅这人,是个武夫,他做不了那些迎来送往的精细活,还是处理处理兵营内务更顺手一些。我也是怕他为人耿直,若在外被人下了套子,惹下什么乱子来就不好了。”
马尔汉顿时明白了,德亨这是想让他大舅走武官的路子,只是,武官,是兵部管呐。
兵部,耿额
呵呵,这个德公爷到底年纪小,恐怕是元旦那日被耿额给吓到了,他不敢去找耿额,就来找我马尔汉来了。
马尔汉心中也有些小小的疑惑,这个德公爷,他是怎么认为,他马尔汉会帮他呢?
他马尔汉看着比耿额更好打交道吗?
嘿,有意思。
马尔汉想了想,道:“你可想好了,广州那边时有乱匪、海盗滋事,还有东洋人劫掠海船,那都是真刀真枪火炮火铳齐上阵的,你大舅要是任武官,剿匪的事儿他是免不了的。”
德亨神色顿时一凛,道:“若果真有东洋人作乱,马革裹尸义不容辞。”
东洋人,不就小日子吗,哼!
马尔汉被他小小惊了一下,心道,知道的是你大舅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去呢。
不过这份豪气,真是难能可贵。
鲜少能在这样的矜贵的少年身上看到这样的豪气和杀气。
马尔汉道:“你还是回去问问你大舅,若是他不介意,我这里倒还真有一个缺给他。”
德亨想说不用再问,你直接说是什么缺吧。
再一想,这到底是福顺去,也确实是要上战场的,还是要回去再问问他为好,就道:“也好,那等我问好了,再给您送信儿。”
指着方冰跟马尔汉道:“这是我身边的小幺儿,叫方冰,到时候让他给您送信儿。”
方冰站出来,跟马尔汉行了一个千儿礼。
马尔汉记下来。
说完事情,两人继续往前走,说些看到听到的风物,就是纯闲谈了。
最后,德亨的那个牌子经由陶牛牛的手送给了马尔汉的亲随,不过不是一张,而是两张,一张花想容的,一张布庄的。
拿着这个牌子,马尔汉可以让人去这两家店提取一定数量的货物。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走官了。
只不过,德亨的这个走官,相比于那些赤裸裸的真金白银,似乎更文雅,更隐晦一些。
当然,仍旧是赤裸裸的真金白银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在清朝,拿着财物走关系谋缺是一种非常正常且普遍的现象,这是清朝官场的腐败,是不可取的。德亨现在只是遵循这个时代的“规矩”这样做而已,等他以后看的多了,责任心强了,或者说他忍受够了不想再忍了,就会出手治理,算是一个小小的剧透。这里写这种行为,并不代表是对的,望周知。
第 114 章
新年甫一开印, 康熙帝就任命了一些地方官员。
能被皇帝亲自任命的地方官员,无不是四品以上,其中就有福顺。
广州省雷州府海康镇绿营兵总兵, 正三品,一镇军政长官。
雷州在哪里呢?
再往南,过了琼州海峡,就是海南岛了。
而海南岛, 就是琼州府。
如今的琼州海峡两岸已经不是以前的烟瘴无人之地了,经过有明一代的港口通商和百姓繁衍,烟瘴退散,逐渐发展成为与南洋、远洋等进行通商贸易的港口重镇。
而且,海康镇,正是粤海关七个总关口中雷州总关口所在。
在德亨看来,雷州是个好地方,地方偏远, 意味着权限更大, 自由度更高,而且离越南更近。
但也意味着更艰苦。
毕竟, 离更繁华的广州府珠三角有些远了。
这个外放,看着更像是发配。
德亨不知道大舅福顺会怎么想。
福顺怎么想?
福顺压根不知道雷州是个什么地方。
他倒是知道琼州,毕竟,琼州是大清的最南部了,但他也只是在听故事的时候听到过,至于更多的, 那就没有了。
德亨给福顺好好科普了一下雷州和琼州这两个地方, 他专门往艰苦了说, 果然, 福顺越听脸色越沉重,道:
“竟然是这么个地方,恐怕当地民风尤为彪悍,大外甥,你得给老舅我多指派些可靠的人手带去才行。”
德亨:“你不嫌偏远吗?”
福顺惊讶:“这还能嫌弃的吗?总兵啊,要不是你,我福顺这辈子可能也就是个小拨什库了,都混到绿营总兵了,手底下管着四五千人呢,老子以前做梦都没想到过。”
德亨笑了,道:“既然大舅不嫌弃,那我在我的佐领内问一问,可有谁愿意充当大舅的家人,一起去雷州的。”
福顺一锤定音道:“那可是太好了。”
福顺的任命下来了,不能耽搁,他七天之内必须离京上任。
德亨原本打算在二月初进行编丁入册考的,现在也等不了了,他提前召集丁勇,包括他手里的正白旗蒙古佐领、正蓝旗满洲佐领、东石河屯、以及叶勤的那个镶黄旗满洲佐领,筹集了一百人跟着福顺一起去雷州。
这一百多人中,有五十个民人汉子出自东石河屯,由周大朗亲自带队,他们自愿充当福顺的家人(奴仆),跟着去雷州为德亨探路。
另外五十个在旗官兵,或是充当福顺的护卫,或是充当幕僚、心腹兵属等,编入福顺的就任队伍中,在兵部入档,带着他们的妻儿家属,合理离京。
如果不是因为雷州偏远,愿意跟着福顺离京的旗人会更多。
德亨也能理解这些旗人的顾虑,他们的祖辈都是来自白山黑水喝茫茫大草原,他们自出生起,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漠北和江南,对更南的雷州,他们也是听都没听过的,畏手畏脚不敢前往,实是人之常情。
只有那家中日子实在不好过,或者是在京当差无望,真的想离京看看外头广阔天空的,才选择跟着福顺这个新鲜出炉的总兵一起去雷州。
与福顺一道儿的,还有康熙帝新简任的今年的粤海关监督,内务府郎中王德正,任期一年。
这可不是巧了吗,熟人啊。
粤海关监督这个官名的全称是“钦命督理广东沿海等处贸易税务户部分司”。只听这长长的名称就知道,王德正是去粤海关监督为内务府和户部收关税的。
同时走访调查,看看在省城广州大关,澳门总口,潮州菴埠总口,惠州乌坎总口,高州梅录总口,雷州海安总口和琼州海口总口这七个总口中,哪一处更适合筹办设立新的贸易司。
忙忙碌碌七天之后,德亨在朝阳门外送走了福顺和王德正,他们会去通州坐船,走运河南行。
送走亲朋后,德亨进了朝阳门,带着人抄胡同小路回府,然后在京仓大门口遇到了户部汉尚书徐潮。
京城十三个粮仓,有六个在朝阳门内,因为两江、两广、两湖等地的粮税,会走运河运往通州,然后从通州走朝阳门运到京城储存。
所以,为了运输方便,朝阳门内设了六个粮仓。
德亨看到忙忙碌碌清点粮仓的户部官员,恍然想起,二月份,又到了为八旗官兵发放禄米的时候了。
大舅福顺才刚带着家眷上任去了,那个城南的碓房交给了他帮忙打理,如今看来,碓房生意将迎来一波高峰期,他得加紧好好规划一番了。
德亨和徐潮遥遥点头致意,算是打过招呼了,就欲带人离开。
谁知,徐潮却是叫住了他。
“德公爷,请留步。”
德亨停下脚步,见到徐潮朝他走过来。
德亨一礼,笑问道:“徐尚书叫住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徐潮微微躬身一礼,对德亨道:“听说德公爷有一佐领就在左近,可否请德公爷派一二丁员家人帮忙做些力使,当然,户部会出雇佣费用的。”
德亨看了眼仓内忙乱的场景,到处都是重重的粮袋,干活的人却是不多。
德亨奇怪道:“徐尚书没有提前雇佣好做事的人手吗?”
徐潮自嘲一笑,道:“误判了形势,雇佣的力夫不够用的。”
德亨看了眼这位新任不到一年的户部尚书,一面心里琢磨着你不会被人给穿小鞋了吧,一面吩咐手底下的一个侍卫去跟旧太仓只隔了一条街的豆瓣儿胡同找佐领巴音调人来帮忙,徐潮还特地嘱咐那个侍卫:“多推些小车来”
德亨一笑,就地和徐潮攀谈起来。
德亨实在是好奇,就问道:“怎么是尚书大人亲自来清点粮仓?”
徐潮笑道:“粮草可是大事,不容有失,加之去年江南旱灾,皇上为了平抑江南粮价,截留了两广湖广的漕粮给江南各州镇用来赈灾,运往通州和京城的粮食就少了,这不又要为八旗官兵发俸禄米了,老夫不放心,就亲自来看着查点一番。”
德亨听出来了,这位徐尚书,是怕粮仓里养了硕鼠,蛀空了粮仓,近几个月又没有新的漕粮运进来做填补,等到二月份禄米发放不出来,户部可就好看了。
户部的两位尚书,汉尚书徐潮是康熙四十三年委任的,是老人了,满尚书希福纳是去年新任的。
按说作为老人,徐潮对京中各大粮仓都心中有数,不应该有此担心才是。
不过,若果真有了纰漏,徐潮是老人儿,加之他是汉官,等真闹了出来,旗人希福纳未必有问题,他这个汉官,说不定要背黑锅。
所以,为了避免踩雷,徐潮决定亲自来检查一遍粮仓的仓储。
如果真发现了问题,他及时报上去,该查查,该斩的斩,该贬的贬就都跟他没关系了。
徐尚书,是个老成谨慎的人呐,你看,即便做到了一部尚书,仍旧能拿着笔杆子跟个书吏一般仔细记录这粮仓的一切,负责又细心,看着一点官威都没有。
混在这些底层官吏中,他要是不自己说,谁知道他居然是尚书大人呢?
德亨对徐尚书十分佩服,道:“朝廷有尚书大人这等担当作为的务实官员,实乃我朝之幸,皇上之幸啊。”
徐潮笑了笑,对德亨的恭维不以为意。
德亨却是从他的这一个笑中,品出了一些“非我同类”的意味,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
不过徐潮是汉官嘛,一些耿介清廉的汉官对满洲王公勋贵们看不惯又不敢说的形状是常态,这也是满汉之间的巨大鸿沟,徐潮能做到尚书位子,就不是那等愣头青,但他没被同化,说明他一些坚持还是有的。
德亨倒是没觉着冒犯,他就是觉着挺有趣的。
他还是头一次和这个时代的汉人官员走的这样近呢,这感觉,怪新鲜的。
徐潮和德亨说话的功夫,巴音已经带着手底下的兵勇们几十号人推车牵骡子的来了,徐潮看着胡同里面还未走出的人和车,一时间没控制住面部表情,唇角抽搐了一下。
偏让德亨给瞧见了,德亨不由问道:“徐尚书,这些人可还够吗?若是不够,我再去镶白旗叫些人来帮忙?”
徐潮忙道:“够了,够了,这些尽够用了。”
因为有他的人在,所以,德亨就多留了些时候,徐潮陪着,两人继续说话。
因为才送走了福顺等一行人,所以德亨就问道:“听说粤海关每年征收的税务当中,有七八成都归入户部支用,想来尚书大人对海关每年的关税十分了解,相比于以往,这两年的关税是升了还是降了?”
自康熙二十二年,清朝□□之后,在康熙二十三年和二十四年,朝廷开放海禁,先后设立了粤海关、闽海关、浙海关、江海关四个海关,地点分别在广州、泉州(厦门)、宁波、松江(上海)。
其中以广州的粤海关最为繁荣也最为重要。
徐潮不妨德亨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说实话,这有些交浅言深了。
德亨只是一个无差事的闲散国公,他打听这些朝中之事,目的为何?
这由不得老于世故的徐潮多想。
德亨一看徐潮这侧目的表情,就失笑道:“就是随口问问,您也知道,我大舅才离京去雷州上任,不免就多问了些,若是不方便,尚书大人不用回我就是。”
徐潮笑道:“关税历年税额乃是朝廷机密,恕老夫不能回国公爷了。”
德亨十分理解,连声道:“无妨,无妨。”
不过,徐潮话头一转,笑谈道:“若是国公爷日后入了户部任职,户部文书密档,就会任由国公爷翻看了。”
德亨哈哈笑道:“离我能当差还得十多年呢,尚书大人说笑了。”
徐潮也笑道:“德公爷少年英才,老夫也是听闻过的,皇上怎会让您这样的宗亲遗于乡野,说不得很快您就能为皇上当差了。”
徐潮并不是在说客套话,清朝廷优容宗亲乃是写入大清会典中的。
像是十二到十四岁的满蒙少年,已经算成人了,可以正经谋一个差事做了。
德亨今年十周岁,虚岁十一,以他的个头好身量,说十二三也是有人信的,徐潮并不知道德亨的具体生人年岁,所以,他说德亨很快就能为康熙帝当差做事,是按照常理,说的大实话。
德亨却是道:“我还在读书呢,当差的事不急,不急。”
德亨也是真心的觉着自己年纪还小,还没有开始做入朝为官的准备的。
你让个十来岁小学还没毕业或者才毕业的小学生去做国家公务员,他能做什么呢?
哦,德亨忘了,给康熙帝站大门倒是可以的。
正在德亨七想八想的时候,粮仓内起了喧哗。
徐潮眉头一皱,连忙走进粮仓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德亨也好奇的跟上去。
德亨以为是发生了一些争吵之类的小事,结果,是件大事儿。
巴音等在豆仓的内部,发现了掺杂了大量沙土的豆料,充当好豆混入其中。
徐潮面色冷凝,下令道:“满汉两文书留下,务必将这些鱼目混珠之豆全都清点出来,记录在册,其他人等随我去清点米仓和谷仓”
德亨看着自己的人心下一突,叫住徐潮道:“徐尚书,发生了如此大的意外,您是不是应该着人回户部叫更多的人来清点剩下的粮仓?我的人许还有其他事情,不能留下帮忙了。”
巴音还欲兴冲冲的去检查其他粮仓呢,听到德亨这话,先是一愣,后是恍然大悟:“好你个徐某人,你这是拿我们领主当棒槌使了啊!”
德亨扶额,这个巴音,说话可够莽的,不过他这话,也是话糙理不糙。
现在德亨,可不就成了徐潮手里的棒槌了吗?
德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徐潮就是故意叫住他的,说什么人手不够,也是在看到他后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徐潮一定是提前发现了什么不对,他一个尚书,才会亲自带人来清点这些粮仓,正在忧心忡忡的时候,啪的一下,德亨从天而降,可不就有了现成的棒槌做武器了吗?
主动进攻就是最有利的防守,啊,老祖宗的智慧被徐潮灵机一动拿来给用了。
德亨心里好恨!
徐潮面上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怎么可能!
他可是宦海沉浮三十多年的老臣,怎么可能一被人说破胸中打算就尴尬的人?
他只是大义凛然的道:“德公爷也认为自己是个棒槌吗?老夫可不这样认为。”
德亨:
黑心老鬼,我信你个鬼!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居然没有六千字,我的全勤啊啊啊啊
第 115 章
徐潮见到德亨纯属偶然, 将他叫住“参与”进来也是真的一时兴起,倒不是徐潮对德亨有什么算计,而是他对德亨的父亲叶勤, 有些许的不满。
这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徐潮在康熙四十三年升任户部尚书,同年,叶勤入主京城织染局, 叶勤的弟弟务尔登,接手养心殿造办处风扇督造事务。
这兄弟两个,因为新兴事物之抢手,敛财性能之强悍,一跃成为内务府新贵。
当然也成为了户部盯上的“肥肉”。
说是肥肉有些不恰当,因为内务府是专属皇家的私库,就算内务府再会赚钱,那赚的钱也全都归皇帝所有, 和户部没啥关系, 你眼红个啥子劲儿呢?
但事情往往并不是一和二能分的这样清楚,这样简单的。
如果户部告急, 比如说官员的俸禄发不下去了,户部尚书就可以上书皇帝,让皇帝“发”银子。
皇帝的银子从哪里来?
当然是内务府了。
所以,内务府在某些时候,它又没有那么的公私性质分明,它在某种程度上, 还承担了一部分户部的职能。
这是如今康熙朝的现状, 但在入关之初, 国库和内务府的完全反过来。
国库是内务府的补充。
意思是说, 国库亦是皇帝和宗亲们的钱袋子。
国库不是国家的,不是朝廷的,而是皇帝自己的。
满清政权是一个十分专横暴力的政权,它将封建制度推至顶峰同时,又兼并了奴隶制度。
皇帝是最大的主子,皇帝以下,全都是奴才。
皇帝要握住手里的权利,自然要仰仗手底下的奴才出力,并保持忠心。
为了能让奴才们乖乖听话,主子就要给出足够的甜头吃。
只能多,不能少。
很简单的一个用人道理。
且奴才也是分等级的,有低贱的奴才,自然也有高贵的奴才。
按照等级,低贱的甜头就少,高贵的,自然就多了。
甚至多到将国库赏空的尴尬情况出现。
因为皇族宗室贵亲昔日在底定江山的战伐中立有汗马功劳,而作为一个少数民族政权,皇权统治的稳固又有赖于宗室贵族的同心协力,所以,以“首崇满洲”为原则,满清朝廷将优待宗室亲贵作为一项基本且恪守不变的国策一年一年一代一代的执行了下来。
清朝入关之后,沿用明制,开始征收地丁银、杂税银、盐课、关税银等。
这些岁入额赋,入的就是户部的银库。
即是国库。
然后,皇帝就从国库里给宗室贵亲们发放不菲的俸禄。
这也没什么,哪朝哪代的皇亲宗室不是从国库拿俸禄的。
但清朝的皇帝过分就过分在,他们会巧用各种名目,从国库给宗亲们颁赏超过固定俸禄的赠银赠物,就跟主子高兴就大肆打赏奴才一样。
说白了,就是不自信。
你想啊,群羊环伺(汉人包围)之下,大家伙若不抱成一团,就他们这么一点子狼,不分分钟被羊给撅了?
所以,赏赐吧,大家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八旗八旗,不分彼此,凡有所得,皆可均分。
除了皇位只有一个不能分之外,其他的,没有什么不能分的。
区区国库而已,由酋长(皇帝)做主,大家伙儿按照爵位高低,一起分吧。
不用抢,谁都有,酋长是好酋长,只要大家乖乖听话,乖乖做事,谁都少不了,谁都亏不了。
过节分一次,过生日分一次,祭祀祖宗分一次,册立妃子册立亲王分一次,上徽号再分一次
大家同乐啊。
有记载,顺治十一年,顺治皇帝按照惯例赏赐宗亲,最后旨意都发出去了,结果国库竟然没钱了。
国库没钱了,那这赏赐自然就发不下去了,于是这一次,宗室贵亲们白高兴一场,更是以顺治帝大大的失了面子收场。
这也没法子,没钱就是没钱,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钱了。
到了康熙帝这里,国家逐渐统一安定下来,百姓安居乐业,生产力复苏,收上来的赋税也一年多似一年,加之康熙帝并不是一个傀儡皇帝,他在继续施行优容宗亲的国策同时,也在收拢八旗手中的王权,每年是否赏赐,赏赐多少,这个度,就逐渐掌握到了康熙帝的手中。
但是,国库仍旧还是空虚。
赏赐宗亲们的名目少了,但还是要继续赏赐的,至少每年的赏赐例银不能少了。过年分猪肉,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硬规矩。
以及还要打仗啊,地方上时不时的就有灾情啊,黄河总是决堤啊
皇子们长成了,新的宗亲出现了,你总不能跟拉踩其他铁帽子王一样,拉踩自己的亲儿子吧?
就德亨所知,去年腊月封印前,康熙帝赏赐了亲王银子各八千两,郡王以及受封贝勒诸皇子们各七千两,宗室贝勒六千两,贝子、公等各三千两
没错,德亨也拿到了三千两的赏银。
这样的赏银,他已经拿了四年了。
另外还有没有受封的皇子,诸如皇九子、皇十子、皇十二子、皇十三子、皇十四子也都有银子拿,像是叶勤这样的内大臣、务尔德宜这样的侍卫等,也都有银子拿。
只不过是有的上千两,有的上百两罢了。
但这些人的基数大啊。
像是衍潢,他既是亲王,也是内大臣,他身上还有一个一等侍卫的正职,只他一人,就拿了三份赏银。
还有那等喜好攀比大搞奢靡之风的王公们,觉着皇上的赏银不够,他不会要到皇帝的脸上,而是从国库去借:
皇上,咱们府上穷的连年都过不去了,您看,咱从国库借些银子出来,凑凑手,先让咱们一家老小将这个年给过去怎么样?
康熙帝会怎么样呢?
康熙帝自是批准了。
大过年的,咱们都消停些吧,你借的也不多,也就三千两千的,户部三两千的银子还是有的,等过了年,记得还上就行了
呵,银子已经到手了,谁还还啊,谁还谁就是大傻子。
等明年咱还来借。
康熙帝养成的这种“宽和”之风,他的名声是好了,但户部的苦头可吃大了。
尤其康熙帝还亲手养了一个败家儿子:太子胤礽。
太子胤礽,那真是康熙帝从小当个活宝贝养起来的,花在他身上的金子银子,都够照着他打出一个实心儿的金人银人了。
而这些,全都要从户部走。
渐渐的,户部成了一个堵都堵不上的大窟窿。
赋税收入总是跟不上花用的,这让康熙帝很头疼。
更让有心为政的户部尚书徐潮头疼。
徐尚书,作为汉家臣子,那是真的,在兢兢业业的为大清朝廷为在野之民当官儿做事儿的。
既然做了财政大臣,那就得做好财政大臣该做的事情。
比如,给大家伙儿发俸禄。
俸禄包括俸银和禄米。
禄米这块儿好说,只要国家没有战事,安安稳稳的,这米总是能种出来的。
至少当官的是不缺米吃的。
但这俸银就难办了。
还是那句话,没钱就是没钱,天王老子来了也变不出钱来!
户部没钱,不代表皇帝没钱,不代表皇帝的爪牙内务府没钱啊。
据徐潮所知,从康熙四十三年开始,皇帝的内务府就老有钱了。
那什么风扇啊,那什么羊毛布啊,那什么羊毛脂啊胭脂啊润肤膏啊冻伤膏啊赚的银子哗哗的,全都归入内务府了。
相比之下,海关的关税银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两年,皇上赏赐亲贵们,都不怎么朝户部伸手了呢。
去年的赏银就没从户部走,而是从内务府走的。
这让徐潮大为惊讶。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现在的内务府,已经足够养活皇室和宗亲们了。
天老爷,这可真是有清以来头一遭啊!
以及,内务府居然可以媲美国库了吗?
那么会赚钱的吗?
这可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要是这样赚钱的生意归入户部就好了呢,或者就跟关税银一样,所得大半都归入户部,放内务府多浪费啊
这当然是徐潮这样清廉有为的汉臣的想法,他只是想拿着这银子为百姓做些实事儿,没想着将这银子揣自己的口袋里。
将内务府赚的银子归入户部使用,也没有伤害到他的利益。
因为徐潮,虽然贵为尚书,他是没有资格从内务府分银子的。
因为徐潮是汉臣,只有满臣才会有机会有资格接受到皇帝从内务府的赏赐。
但徐潮可以从皇帝那里要钱为官员发放俸银啊。朝廷官员可是有三分之二都是旗人呢,这都是您家的奴才,您看,您是不是要分担一些?
这就是徐潮的聪明狡猾之处了。
他将户部应该给官员和八旗官兵发的俸银分到其他各项预算中,就连康熙帝都看不出这里面猫腻,觉着这笔钱不该花。
这当然归功于历年来国库亏空太过厉害,导致一些诸如修补城墙、疏通沟渠等工程延后再延后。现在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某某城墙再不修补,某某臭水沟再不疏通,将会引发出更大更难以收拾的烂摊子来,到时候,还不得是户部拿出钱来该修修,该补的补?
康熙帝自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而且,他现在自觉手头些许的松快了,这些以前困于囊中羞涩不能做的事情,是该搞起来了
咱们慢慢来,等一次两次三次后时机成熟了,本尚书就给皇帝上一封折子,让羊毛所得,如关税例。
嘿,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不过现在嘛,为官员发放俸银的亏空,皇上您得先想法子补上。
要是朝廷连俸银都发不出,那您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补吧。
康熙帝玉口一开,从内务府移送部分银两入户部,为官员发放俸银所用。
户部这边是高兴了,但内务府织染局这边就冷脸了。
内务府原本就是服务于皇室和宗室的,你户部总是来掺上一手算什么?
海关银子你没拿吗?
发卖人参貂皮的银子你没拿吗?
你怎么没完没了的,还来织染局拿啊!
银子就这么多,你户部拿走了一部分,那不就意味着,宗亲们拿到手的就少了?
谁会嫌银子多啊,我原本能拿一百的,现在只能拿五十了,我招谁惹谁了?
叶勤也是宗室,他还是算混出头的宗室,他手里还握着搂钱的耙子,除了康熙帝照常赏赐的,搂到手里的钱,他拿一部分塞自己腰包里。
没问题吧?
康熙帝都觉着一点问题都没有。
所以,你户部尚书徐潮总是盯着老子的钱袋子算怎么个一回事儿?
我不让奴才打你出去,是我涵养好,为人斯文,可不代表咱没脾气啊?
当然,话是不能说的这么明白,且说到人脸上去的,有伤和气。
但每当叶勤和徐潮碰上,两人都有那么一丢丢的“斗”气在,这也是真的。
叶勤跟宗亲们分钱的时候那是真痛快且大方,但跟徐潮移交钱两的时候,就抠抠搜搜的。
那叫一个不情不愿。
织染局是有自己的生意圈子和人脉圈子的,这两个圈子是近几年在康熙帝的允许下,叶勤辛苦建起来的。
生意圈子分内外两个部分。
内是面向国内市场。
以织染局为指导,提供部分原材料,将纺织业务分给一些竞标成功的大工坊,这些大工坊会按照织染局的要求,生产出织染局所需的半成品布料,然后再收回,进行精细加工。
头等的尖尖儿货自是要上贡给皇室的。但有江南织造局和承德织造局的精品打底,京城织染局出品的布料就有些相形见绌了,一般都是康熙帝看一眼,留下一些做赏赐用,然后其他的大量布料,就会通过各大商行,销往内陆各大城镇。
这可是皇上亲自挑选过的精品哦,手慢无哟。
这样的布料,往往被各家大户一抢而空。
同时,织染局也在郊区等偏远地区豢养了一些家庭小工坊,只要织染局给提供源源不断的原材料,这些小工坊就好似有使不完的能量,在短时间内将之加工成相应的布料。
但缺点是这些小工坊出产的布料成品参差不齐,上不得高台脚,但没关系,这些布料价廉量大啊,在织染局稍微过一过手,就能将价格翻一番,走中品路线销售出去。
关中之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市场巨大,只要织染局放下架子,只对内这一个市场,就能吞掉大部分的货物。
但织染局是不可能放下这个架子的,毕竟织染局的本职是服务于皇室,间接着为皇帝赚点子“外快”,你要是本末倒置了,那织染局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织染局固然可以垄断国内市场,但不行,它只能走精品中的精品路线。而众所周知,精品市场是非常容易饱和的,因为买得起,有资格用这种规制布料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啊。
所以,织染局有了余力面对对外市场。
这个对外,就是海关贸易,主要贸易对象,就是东印度公司。
具体来说,是英国。
皇室面对皇室,贵族面对贵族。
清皇室贵族能用的精品布料,精品瓷器,精品手工艺品,往往是出多少,英国商人就要多少。
像是叶勤这样的宗室是不可能直接去和英国商人谈买卖的,他也出不了京城,去不了海关,他需要派遣家人或者委托大商贾以及到这些海关就任的八旗官员进行谈价、订贸易单、督查运货等等琐碎事情。
这就是人脉圈子了。
所以这几年,叶勤每日穿戴齐整的跟个富贵大爷似的四处喝茶听曲儿,真不是没事儿闲逛,耽于享乐,他是真正在做事情。
其实叶勤也不是一人在做,像是衍潢、讷尔苏、雅尔江阿这样的铁帽子王也在做,如果有牵头的,额尔赫布、务尔登、讷尔特宜这样的宗室子弟也有参份子入股。
谁又能想到,其实最开始和东印度公司做外贸的,是太子胤礽和多罗贝勒胤禛呢?
当德亨从叶勤那里得知,叶勤派去浙江杭州、宁波等地和外国人做贸易的代理人,竞争对手居然是胤礽派去的凌普和胤禛派遣去的傅鼐的时候,当真是给惊着了。
皇子花钱,除了朝老爹康熙帝伸手要之外,还会通过各种法子自己搞钱。
比如盘剥自己佐领内高官厚禄之人。铁帽子王顺承郡王就曾派遣奴才去在广州任上的佐领人要供养银,不给就在衙门里闹事,抢夺当地财物,十分的嚣张跋扈,那个佐领人完全没有办法,只好奉上几万银子打发了这个奴才。
比如卖官鬻爵。对一些不慎重要的四品以下官职的归属,康熙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胤禩就曾经安排过好几个他看好的进士去地方任知县、通判、同知等,这些人有了“俸禄”,自然会第一个感谢胤禩的提拔的。
比如强取豪夺,吓诈奴才。曾经有一个奴才干了不甚好的事情,被胤禟知道了,这下好了,这个奴才为了脱身,先后被胤禟连吓带骗的搞到手好几千两银子。
比如经商。经商听起来似乎是正经路子,然而,藩王的经商和一般的商贾可不一样,人藩王要做,就做垄断性买卖,尤其是像是胤礽和胤禛这样的皇子遇上了,那没的说的,先联合起来压价,将对方全部吃下,然后再内部“凭本事”来分,不管最后能得到多少货物,将之转手之后的巨大差价,足够得到丰厚的利润。
胤禛当然是争不过胤礽的,不过那都是在叶勤加入之前了。
在叶勤代表衍潢、雅尔江阿等铁帽子王加入之后,胤禛反倒退居二线,商场之上改为宗室贵亲和太子驰骋了。
内部战是内部战,并不妨碍他们联起手来压价外来商船,所以,每当叶勤和德亨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德亨都是当做一个故事听的。
不管最后谁赚的多,都是外人吃亏了嘛。
织染局只三四年就能有这样的气候,实在出乎康熙帝的意料,叶勤居然能和太子争的有来有往,也更是让康熙帝惊讶不已。
叶勤背后有衍潢和雅尔江阿、讷尔苏这些铁帽子王,康熙帝也不是不知道,但能张罗起这样一个摊子,叶勤这个人,绝非是有人扶持这样简单。
既然织染局势头这样大,那就发挥更大的作用吧。
户部银钱短缺,织染局先拨一个季度的银子补上吧。
早就对手里的银子做了充分打算的叶勤接到这个圣旨的时候直想骂娘,又是户部,户部那个徐老儿这是没完没了了是吧?!
而且一要就是一个季度的,虽然是一月一发,但那可是京城全部官员的俸银,那是小数目吗?
我留这银子放库房里看他闪闪放光芒他不香吗?
为什么要分去给户部啊,想也知道,拨去户部的钱,是不可能再要回来的。
叶勤面上恭敬接旨,但心里那是不爽极了。
爷挣这点子银子容易吗?你户部张口就要走了,哎哟,不行了。心口疼!
怕怠慢了,徐潮都没敢派左右侍郎来找叶勤签字画押,他自己拿着自己的尚书印信亲自来了,结果来了之后,受到的叶勤的好大一番冷嘲热讽。
这种带着笑脸的名为阴阳怪气实则冷嘲热讽,徐潮发挥了他唾面自干的风度,忍了。
但你要说他心里没疙瘩,想也不可能啊。
但徐潮也没办法,伸手要银子的人是户部,他作为尚书,让人家说两句就说两句吧,谁让户部日子过的艰难呢?
当然,这次交锋是在过年封印之前了。
康熙帝四十六年腊月的俸银户部算是成功发下去了,次年正月和二月的俸银也有着落了,到时候,徐潮再来找叶勤领就行了。
徐潮认为,叶勤人虽然为人“吝啬”了些,但他也向来是个十分守信的人,说给一百,就不会给九十九。
所以,徐潮虽然被刺的心里不得劲儿,但他也没担心过剩下两个月的俸银会再有什么变故。
俸银的事情解决了,该解决禄米的事儿了。
若是跟叶勤交锋只要脸皮够厚就行了,但与太子交锋,徐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就得看脖子骨是不是够硬了。
对太子,徐潮这个老臣是打心眼子里犯怵的。
徐潮都打算好了,若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他一定要乞骸骨,侍奉这样的储君,徐潮没把握。
但太子只要还是太子,还不是皇上,徐潮手上的活还是要继续干的,他不能阻止太子的门人以假充好混乱粮仓,但他可以勤加清点,再从中斡旋,让有心人无可乘之机。
这几年护粮仓,徐潮都护出经验来了。
但随着去年江南旱灾,米价高升,徐潮心里开始打起鼓来,对即将运到京来的新一批漕粮,是担心的食不知味,夜不能安。
要知道,八旗新一季度的粮饷该发了,这一批漕粮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这不,漕粮一运到,徐潮就亲自带人来清点入库来了。
正在徐潮心中翻腾着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啪的一下,有贵人从天而降了。
哎哟喂,这可真是如来佛祖听到我的祈求了,送来贵人给小老儿我顶灾来了。
眼前人是谁啊?
是能跟太子玩的有来有往的织染局叶勤的独子啊,是能在八贝勒府和太子面对面交锋不落下风的德公爷。
佛祖老爷真是显灵了,将这么个妙人儿送到了我的跟前。
范三拔其人徐潮是知道的,两人还曾共事过,初八那天德亨要护的人是谁别人可能心里嘀咕,但徐潮却是知道的。
毕竟宝钞局铸造铜币,他们户部是必须要参与的。
唉,范三拔是退了,他徐潮能不能过今日的难关,还要看运道啊。
他是没那个胆气去对上太子,他不想逞意气之勇,他还想留得有用之身做更多的事情,但这不是有人有这个意气吗?
这可是你们爱新觉罗的江山,既然撞上来了,那就一起吧。
对徐潮这个人,德亨是真的不熟,他是不知道徐潮和叶勤之间还有这么一段的,因为叶勤在家的时候叨咕的都是户部如何如何,德亨还以为,和叶勤去要钱的,是户部的满尚书呢。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徐潮去找叶勤要钱去的。
他更没想到,徐潮已经打好了算盘,打算瞅准时机将织染局并入户部,或者至少跟海关一样,将织染局大部分所得入户部。
德亨在发觉自己一着不慎入了徐潮的彀中之后,他也没先恼,而是拉住要亲自去干活的徐潮,要跟他要个说法。
德亨:“徐尚书,都这会子了,您是不是跟我解释一下?”
徐潮:“德公爷想要什么样的解释?”
德亨:“你先说说看,你的解释我能不能接受吧。”
徐潮想了想,道:“为国为民揪出蛀虫,保住国朝储备之资,让八旗官兵有粮饷可拿,这个解释怎么样?”
德亨:“你揪你的,你保你的,做什么要将我给拉进来?”
徐潮还欲打一打马虎眼,但看着这么一个和他孙子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徐潮难得的升起一种欺负小孩的微妙愧疚感。
他让其他人继续去清点剩下的米仓,自己将德亨拉到一个僻静处,跟德亨悄声道:“德公爷先莫恼,对相助之事,老夫固然是一时兴起,但老夫有意交好,却是真心的。”
德亨看着这个狡猾的老狐狸,对他说出的交好的话不置可否。
徐潮轻咳一声,更加压低了声音道:“您还不知道呢,督察院已经有本上奏,参奏叶局首了,折子可能在皇上的案头压了一尺高了。”
叶勤的称号早改了,他如今是大名鼎鼎织染局的一把手,江湖人称一声叶局首。
德亨倒抽一口气,惊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潮原本以为德亨会担心叶勤,谁知道,他居然第一句是在问不相关的话。
徐潮只好解释了一句:“老夫三十年宦海不是白混的。”
德亨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这个解释:“那你可是知道,督察院参我阿玛什么了?”
徐潮:“我知道的是敲诈勒索谋取暴利,可能还有其他的,但你父洁身自好,其他的估计也都是一些寻常名目,不算罪名。”
德亨哭笑不得,他也真的笑了一下,再问道:“那徐尚书可知,是谁参的我阿玛吗?”
徐潮对德亨充满意味的一笑,捋须道:“德公爷近来得罪过谁,可还记得?”
你得罪了谁,你心里没点子数吗?
【作者有话说】
多加解释了一下目前的大环境,朝堂斗争之外,大家都是要生活的,尤其是皇子们维持自己的皇子府运转,光靠康熙帝每年不到一万两银子的接济是不够的,所以,康熙的儿子们大显神通,为了搞钱,做什么的都有。其中胤礽和胤禛和东印度公司做生意的事是历史上有记载的真事儿,但不是在中国的史书上,是在《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这本书上,作者读到这份胤禛在潜邸时期的资料时,真的有趣极了。
第 116 章
德亨近来得罪的谁?
自然是太子了。
是太子让督察院的人参叶勤吗?那契机是什么?
早不参, 晚不参,非得现在参,一定是有一个契机做引子, 能确保将叶勤给治罪。
德亨问徐潮:“近日朝中可是有发生了什么让督察院非得要参我阿玛一本的事情吗?”
徐潮赞赏的看着德亨,德亨这一句,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徐潮道:“前日,督察院有御史上书, 江浙米价腾贵,借由内地之米被奸商贩往外洋所致,请申严海禁,暂撤海关”
德亨冷笑:“怕噎死,以后就不吃饭了呗?饭菜上有一只虫子,干脆就将吃饭的桌子掀了。呵,好一个督察院的御史,这样不通道理的人也能做御史?”
徐潮不妨德亨反应这样大, 倒是为那御史说了一句:“这人也不过是职责所在, 据实上报而已,而且, 聚海作乱走私屠戮者甚多,这也是事实。”
人家只是给出一个法子,听不听,是否实施,还得由皇上定夺呢。
德亨正色问徐潮道:“你也觉着应该关停海关?”
徐潮若是说是,那没得说的, 德亨现在扭头就走, 谁管他死活。
徐潮虽然觉着话题有些越扯越远, 但小孩子思维跳跃是常事, 他就耐着性子大体说了下他对是否有必要关停海关的看法:“从安定内陆上来看,关停海关是很有必要的”
德亨眼神开始变的锋利。
徐潮看着面色变化明显的少年,没有停顿的继续道:“但就像德公爷说的,不能因为惧怕,就不吃饭了?沿海固然时有海盗、乱匪劫掠作乱,但也为当地百姓提供了衣食活计,不管是打鱼还是走船运货,都能赖以为生,就跟农夫种田一样。老夫认为,糟乱不分沿海还是内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滋生,杜绝是杜绝不了的,百姓们需要的,是好官能吏去治理,而不是禁停。”
德亨拍着徐潮的肩膀赞叹笑道:“老徐,还是你眼光长远啊。你说的很不错,有走私贩粮的,派遣钦差能吏去严查就是了,做什么要掀了人家吃饭的桌子呢?况且,海关一关停,户部可就少了一大项进项呢,那些人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说是不是?”
徐潮:“呵呵,德公爷说的很是。”
你可真是小孩儿脸,变脸比变天还快啊。
德亨笑眯眯道:“来,你继续说。”
徐潮:“刚才说到,有御史提议暂撤海关,一概不许商船往来庶私贩绝,米价自平。对御史之言,自是有附议的,有不赞同的。”
“不赞同者道,百姓船小,载不了多少米,贩私的都是豪商巨贾,他们有人做靠,无惧当地官吏管理,为了私利,行事猖狂”
“只要严惩这些徇私者,贩私米粮于外洋之事自然禁绝,无需关停海关。”
德亨听的不住点头,道:“说这话的人定是个务实之官,不是那些个只会掉书袋子胡说八道的老迂腐。”
徐潮:“”
徐潮张了张口,提醒道:“说这话的人,就是参你父之人。”
德亨“啊”了一声,眨巴了一下大眼睛,道:“他说的那个豪商巨贾的靠山,不会就是我阿玛吧?”
徐潮点头,表示你理解正确。
德亨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才好了,只好道:“可是,我没听我阿玛说起过啊?”
徐潮道:“这是昨天的事儿,且皇上让另议,就暂且搁置了,你父不知道也是寻常。”
昨天没有朝议,也就是说,是在康熙帝御书房处理政务的时候督察院御史上奏沿海走私贩卖米粮之时,有心人就此参了叶勤一本。
德亨问徐潮道:“你说真心与我交好,是想帮我阿玛说话吗?”
徐潮笑道:“老夫拙见,这事儿,并不在于叶局首,而在于织染局。”
德亨拧眉:“你什么意思”
话未说完他就转过弯儿来了,恍然道:“你的意思是,那谁想要的是织染局,若是我阿玛服软,那查明之后,就只是个误会,我阿玛自是一点事儿都没有,他还是织染局的首座,若是我阿玛不服软,那他恐怕要不好了。”
徐潮安慰道:“叶局首非等闲之辈,德公爷也无需太过担心。”
德亨横眼瞧他,心道这不是你爹,你当然不担心了。
徐潮笑笑,微微俯首,在德亨耳边小声道:“皇上不会治叶局首的罪,但织染局,他恐怕难以保住了。”
德亨:“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徐潮示意德亨去看已经堆了一座小山高的沙土粮,对德亨正色道:“老夫素闻德公爷乃急公好义之辈”
德亨真的没忍住,他“呵呵”了一下。
徐潮这老狐狸,就跟没听见没看到德亨的嘲讽一般,磕巴都不打一下的,继续道:“今德公爷见如此藏污纳垢之事,定不会视而不见,不如你我联合据奏,向皇上禀明今日之事。”
德亨好奇:“然后呢?”
徐潮:“粮储乃是大事,皇上定会彻查。”
德亨:“然后呢?”
徐潮看着德亨,笑而不语。
德亨撇嘴:“你不会以为,这样就会让那谁收手吧?”
徐潮笑道:“皇上会。”
粮仓的事最后肯定会查到太子头上去,康熙帝不会因此去申饬太子,他会处置了擅动粮仓的奴才,着令补齐粮仓,然后在叶勤和太子之间做好平衡,不伤了宗室臣子的心。
德亨恍然大悟,用手指头指着徐潮道:“老狐狸啊你!”
有粮仓这样大的事情在前头挡着,参叶勤的那一本子自会不了了之,康熙帝也会压着太子,保住叶勤的织染局。
这样,徐潮尽忠职守,及时发现粮仓之失,乃是大功一件,当嘉奖。
粮仓里的粮食有问罪的来补齐,八旗官兵的禄米会照期发下去,徐潮的麻烦解决了。
至于太子这里,太子不会觉着徐潮这个汉臣会胆大到敢向皇上参他,他只会以为是叶勤胁迫着徐潮上奏,将之当成是叶勤的反击。
太子的眼睛都盯在叶勤身上,徐潮自己,自是事了拂衣去。今日他叫住德亨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既保住了粮仓,又保住了自己,还保住了叶勤的织染局,这个徐潮,就像他自己说的,没白在宦海浮沉了三十年。
徐潮半点没有得意之色,他苦笑道:“老夫更希望,今天的事儿没有发生。”
德亨被他这句沉重且心酸的话给弄的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良久,徐潮打起精神来,故作轻松笑问道:“德公爷可是考虑好了?”
德亨道:“你都打算至此了,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徐潮轻轻一笑,拍马屁道:“老夫就知道,德公爷是急公好义之辈。”
德亨觑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在大街上逮矛盾的爱好,以后戒了吧,别人可没我这样好性儿。”
徐潮收敛了笑容,微叹道:“实不相瞒,若不是您,老夫一定不会开这个口的。”
德亨:“难道是因为我看着好欺负吗?”
徐潮:“都说了,老夫是看您是急公好义之辈”
德亨打断他,道:“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我虽为国公爵,然并未参政,我会让佐领巴音出面,文墨方面,就由徐尚书出力了。”
徐潮躬身礼道:“应当的。”
德亨不想再继续待了,他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复又回来,不放心的问徐潮道:“你不会还有什么算计没跟我说吧?”
面对德亨的不确定,徐潮只道:“老夫保证,不会算计德公爷什么。”
德亨狐疑问道:“真的?”
徐潮再次保证道:“真的。”
德亨:“暂且信你一次。”
目前看来,徐潮是个能做事的户部尚书,海关、粮仓都是国之重器,德亨希望有这样负责的人掌户部。
至于心眼子多到跟筛子一样,呵,他要是心眼子不多,也不能坐稳尚书位子四年。
看看其他部的尚书吧,不管是满还是汉,尤其是满尚书,差不多一年一换,顶多两年一调动,能一任好几年都不动一下的,寥寥。
徐潮,一任就是四年。
今年,就是第五年了呢。
康熙帝信任他,如果他不是负责又清廉,康熙帝不会让他掌这么多年的国库的。
这可是国库。守着国库的大门,徐潮居然一点都不动心,没有伸手去拿,他定是一个心有坚持的人。
对这样的人,德亨是钦佩的。
德亨回府没多久,叶勤就回府了,他苦大仇深对儿子道:“今日皇上召我去御书房说话,给我看了好些个折子,都是参我的”
德亨:“皇上看着如何?”
叶勤轻叹道:“皇上能给我看这些折子,自然是相信我的,但还需要上折自辩。”
德亨:“阿玛,您可以去请教一下户部尚书徐潮。”
叶勤差点蹦起来:“他?那老匹夫!”又疑惑:“你怎么知道他的?”
德亨对叶勤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将今日之事说给叶勤听,叶勤一会子脸色铁青,一会子咬牙切齿,直骂徐潮:“老匹夫,老滑头,老狐狸”
德亨说完,不由问道:“阿玛和徐尚书有什么过节吗?”
叶勤没好气道:“天天没事儿干,就盯着老子的钱袋子,你说你老子跟他什么过节?”
德亨:“您以前说的户部不会就是在说他吧?”
叶勤:“就是他!”
德亨“呵”“呵”笑了两下,无语道:“还真是精于谋算的老狐狸啊。”
叶勤背着手在地上踱步,好一会,才道:“太子只是要钱,咱们以前对上了,我主动退两步,太子也很好说话的,且太子是君,等日后继位,这织染局不还是他的?做什么要将银子给户部,吃力不讨好。”
还有那个徐潮,他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叶勤不明白儿子为什么要答应徐潮和他联手。
从叶勤的身份和立场来看,他说的并没有错,且是这个时代所有宗室的寻常想法。
但德亨不一样。
织染局自是要保住的,但他是先将粮仓之事放在前头,解决粮仓之事同时保住织染局最好,若是不能,那就保粮仓,暂时放弃织染局。
德亨不能想象,如果不能按时发下禄米,最底层的那些八旗官兵会怎么样。
人都是向上考虑的,叶勤如今站的足够高,他自己又不指着那些个禄米过日子,自然不会低头向下看。
这就是德亨佩服徐潮的地方。
以小见大,徐潮能以尚书之身,跟个书吏一般奔波在粮仓中,只凭这一点,他就胜出这个时代官员许多了。
德亨道:“但那是以前了,前几日儿子不是才得罪了太子吗,太子如今指不定怎么恨我呢,子不教,父之过,皇上给您看的那些折子就是证据。”
叶勤扶额,瘫做在椅子上,道:“你救了一个范三拔,得罪了太子,觉着这买卖划算吗?”
德亨:“买卖不是这样算的。范三拔是个活生生的人,人生而有尊严,这是跟牲畜不同之处,看到他那样受辱,是个人就不能无动于衷。且,他还与我做事,算是我的奴才,我若是视而不见,还怎么做主子呢?”
“呵,我可是头一回见你这样做主子的。”叶勤讽刺了一句。
这哪里是做主子,这是养儿子呢。
哦对了,别家老子养儿子都没他这样尽心尽力的。
但算了,儿子这样有情有义,手底下的奴才只有更忠心的,等日后儿子能单独出门办差了,有这样的奴才护着帮着,他这个做阿玛的瞧着也能放心些。
叶勤道:“既然你已经跟徐潮联手了,那就这么办吧。唉,银子是好东西,不光咱们自己看着好,别人看着也好呢”
面对叶勤这种甜蜜的烦恼,德亨嘿嘿笑道:“既然银子这样多,要不,儿子帮您消耗消耗?”
叶勤忙拒绝道:“可别,我拢共就这么点子银子,已经被徐老儿搂了一遍了,剩下的我还有大用,你就别凑热闹了。”
德亨奇怪:“您是有什么大计划吗?”
叶勤搓手笑道:“正要跟你说呢。这不范三拔退了,范氏手上的生意散了许多出来”
德亨奇怪:“不是说是让范毓芳接手了吗?怎么还会散出来?”
叶勤嗤笑道:“范毓芳可没范毓馪能干,那些商贾店家很有些不服范毓芳,范毓馪人虽然龟缩在承德,但他在承德一吆喝,北到俄罗斯,西到青海,东到盛京都能响应。范毓馪说了,今年范氏商行的货物会低价转给我,这可不少,光茶和布这两样,就能赚足以往三年的利,我打算全销给东洋人,换铜锭和银子回来。”
怪不得太子会盯着上你,原来到手的范毓芳是个银样镴枪头啊。
德亨不由好笑不已。
不过:“做铜锭的生意,那您岂不是又和太子对上了?”
叶勤:“范毓芳是范毓芳,我是我,我贩我的,他贩他的,做什么要对上?不是你说的从东洋人那里搂金银?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咱们府上就能有一座金山银山了。对了,府里的银库可能会不够用,你记着挪出两间来”
德亨是说过,东洋人那里没好东西,但唯有挖不尽的金银铜矿,咱们跟他们做生意,其他的都不要,只要金银铜锭子。
显然叶勤是记到心里去了。
但是:“阿玛,您是不是忘了,儿子刚才说过,督察院有御史提议禁海,且给您按的罪名,有一条就是出关大宗米粮”
叶勤:“这是污蔑,我可是听你的,从来不贩卖粮食和盐铁给外洋人的,这是死规矩,我都跟皇上说了,皇上说他知道。”
“再者,你不是也说了?像是徐潮这样的人是不赞同禁海的,你放心,就算禁,也不会这么快,不影响我做今年的生意的。”
“儿子你别说,四贝勒正经挺有生意头脑,有他做指点,傅鼐定价那叫一个狠,再有苏朗在旁敲边鼓,咱们联手,其他商贾不敢跟他们做生意,那些洋人被压得嗷嗷叫,也只得答应了。”
傅鼐是镶白旗人,胤禛旗下的佐领人,苏朗是镶黄旗人,叶勤佐领下人,他们各自的主子不能出京,他们就代为在外奔走,算是主子的耳目和腿脚。
叶勤继续道:“四贝勒眼光也好,去年,底下的奴才们按照他选的布料和瓷器的花样去织染、去烧,出品后果然淡雅出尘,素而不浮,华而不俗,一拿出来,那些洋人都抢疯了。今年我特意聘了几个画师,专门照着这种画风又画了许多个花样子出来,已经送去贝勒府让他挑选了,等选出来,今年的织坊和瓷窑就该接新活儿了”
德亨听着叶勤的絮叨,神思飘远,想着什么时候,他也能出京一回,不管是去北面的俄罗斯,还是去南面的南海群岛
他都不挑的。
徐潮动作很快,他在清点完旧太仓这一个粮仓之后,没有再继续亲自督促清理剩下的粮仓,而是洋洋洒洒的写就一篇奏疏,然后让巴音签字画押,在宫门关闭之前,亲自送到了康熙帝的面前。
当然,户部满尚书希福纳也在,他是被徐潮给从家中叫来的,因为徐潮能从叶勤手里抠出银子来,希福纳就多给徐潮三分颜面,他在他家大门口叫他出来,希福纳就出来了。
然后上了徐潮的马车,就没再下来。
希福纳身上还穿着便衣呢,虽然见皇帝不算失礼,但也不成体统不是?
但没办法,徐潮将事情说的太吓人了。
粮仓里的粮食,居然全部被偷换成了沙土!
天老爷,徐潮小命不保,难道他这个从工部转过来的尚书,还能得了好?
也别管什么体统不体统了,走吧,咱们一起进宫,将这事儿尽快报上去,能减少些许罪名也是好的。
于是就这样,户部两位尚书,就跪在了康熙帝面前。
可是巧了,太子胤礽也在。
这两年康熙帝总是将太子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办事务,看着很有托付大统的意思。
结果,等到徐潮跟康熙帝一禀报,只在旧太仓和南新仓里发现了掺了沙土的粮袋子。
希福纳顿时觉着自己被骗了。
但徐潮充分表现出了他的忧虑:“臣虽然来面圣,但户部吏员仍旧在加紧清点剩余粮仓,保不齐城东其余四仓是否还有掺杂,兹事体大,臣一发现,不敢耽搁,立即列了名目来面圣,这是旧太仓清点出来的粮袋明细,还请圣上过目。”
康熙帝接过徐潮的折子,打开一看问道:“怎么还有正白旗的佐领巴音?”
徐潮垂眸道:“正是佐领巴音帮忙,老臣才能在今天就快速清点完旧太仓,进而清点南新仓,否则,皇上恐要明后日才能拿到臣手上的折子了。”
而到那时,消息走漏,您还能不能拿到臣手上的折子还要两说呢。
这是徐潮没说出口的话,但康熙帝想到了。
在京城眼他的皮子底下,粮仓居然被硕鼠偷了,这让康熙帝如何能忍。
康熙帝厉色道:“给朕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样胆大,看他有几个脑袋够朕砍的!”
徐潮叩首:“老臣遵旨。”
希福纳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徐潮谢恩了,他还不能。
就像康熙帝说的,敢动粮仓,能有几个脑袋被砍的?
换句话说,敢动粮仓的,那就是不怕被砍头的。
你想啊,不怕皇上砍头的,那得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他敢查的吗?
希福纳:“皇上,这是不是先清点完粮仓,确定了数目之后,再议查?说不定,其他粮仓都是好好儿的呢?”
不管是哪位爷,他先放出消息去,赶快将其他仓的亏空给补上,等再查,那就雷声大雨点小,诸事万吉了。
徐潮只是低头垂眸,对希福纳的话没有任何质疑。
康熙帝问徐潮道:“徐潮,事儿是你发现的,你来说,是现在就查,还是等京中所有粮仓都清点完,再查?”
徐潮道:“老臣是希望其他粮仓都完好的,所以,希尚书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今日知道此事儿的,不止老臣,还有德公爷。”
康熙帝纳闷:“德亨?他跟你撞上了?”
徐潮:“正是老臣叫住了德公爷,德公爷义气,才派遣巴音佐领帮忙”
徐潮将他遇到德亨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这一点他没有半点隐瞒,因为众目睽睽之下,他跟德亨在一起且说了话的事儿是瞒不住的,所以,徐潮说的很详细。
详细之下,他跟德亨所说的话就用春秋笔法给模糊过去了,这样,虚虚假假的,康熙帝能印证他说的话,却又不能完全印证出来,这就行了。
徐潮继续道:“臣看德公爷十分的意气,保不齐会不会有御史上折子参核。是查是清,还请圣上裁决。”
康熙帝看了眼太子,问道:“太子认为呢?”
胤礽笑道:“也不差这一晚上,不如等明天看看,会不会有御史参核吧。”
康熙帝:“也罢,你们两位跪安吧。”
等出了宫门,希福纳对着徐潮一甩袖子,兀自离开了。
徐潮看着希福纳远走的背影,咳声叹气的摇头叹息,面上更加忧虑了几分。
但心里,他已经打算好明天找谁参本了。
徐潮不知道的是,等康熙帝遣走太子,他就让御前侍卫赵昌暗中调查去了。
德亨以为,至少要经历一番查案风波之后,闹几次凶杀之后,粮仓之事才能有着落。
但其实快的很,德亨几乎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就有了结果。
参与粮仓之案的大小官吏中,着四品以上的官员一年之内想法子补齐亏空,一年之后,是杀是流是降,看亏空补齐的程度,再酌情处理。四品以下的官吏,抄家问罪,该斩斩,该流放的流放,抄没的家产,弥补粮仓所失。
叶勤被参的案子也有了结果,叶勤迁宗人府左宗丞,织染局一分为二,一归内务府,一归户部。
归内务府的,还是以前的织染局,功能单一,只专门生产上用之织品,只是内务府之下一个小小的织染部门。
归户部的,则是整个买卖运转体系,以及其附带的大笔资产。
徐潮,终究还是拿到了他想要的。
德亨得知之后大怒,觉着徐潮骗了他,说好的不算计他的。
但他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徐潮的确没有算计他,他算计的是叶勤啊。
徐潮徐尚书,他仍旧是个清清白白守信用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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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徐潮这个角色。
徐潮是汉官,在清朝,汉官和满官是有壁的,他们是从完全不对等的两套人才选拔和取用系统中选出来的,且不兼容。总的来说,徐潮看德亨,就是一个满洲贵族,非我族类,是一个在恰当的时机出现且很适合利用的工具人,而德亨吃亏在,他看徐潮是自己人。
这里面的差距,想想是不是很窒息,觉着男主被辜负了?
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两人从本质上就是两类人,想要这样的人走在一起,一定会有碰撞的疼痛。所以,大家不要觉着徐潮怎么怎么样,作者是将他作为一个好官写的,但其实,徐潮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大众定义下的好人。
还是那句话,纯粹且正直的好人是做不了好官的,因为他可能在选官的第一关就被淘汰了。
咱们这文写官场会很多,所以文中角色,大家理性看待,千万别觉着某一个人是好人,至目前为止,除了男主德亨和没有能力的小孩子,这文中就没有一个被明确定义的好人。
德亨是作者作为时代标杆来写的,他以后会吸引很多有能力有抱负的汉官在他身边帮助他,拥护他,但这个结果,是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不是作者几句话就能写出来的,那样太没有信服力了。
望看文愉快。
第 117 章
德亨在家气的不行, 非要去找徐潮要给说法。
叶勤反倒拦住了儿子,叫他不要去。
叶勤整个人瘫软在炕上,枕着妻子的大腿, 一会子“嗯哼”着叫头疼,一会子捂着心口叫心疼。
小萨萨忙的不得了,阿玛叫头疼的时候,她就拧了热毛巾盖他额头上, 哄道:“乖哦,敷一敷就不疼了。”
阿玛叫心口疼的时候,她就忙爬上炕给亲亲阿玛揉心口,安抚道:“揉一揉,萨萨揉一揉阿玛就不疼了”
看的纳喇氏好笑不已,偏小萨萨认真的很,不许别人笑她的。
叶勤听儿子要去找徐潮算账,叫住他道:“找他去做什么, 与其给凌普, 还不如给户部。”
这几日,叶勤受到了太子的奶公凌普的无情追击, 凌普弄得那些破烂事儿,差点让叶勤跟他当着康熙帝的面干起来,偏凌普是奴才,在主子面前“认打认罚”的脓包样儿,看上去,倒像是叶勤在欺负他一般。
正在叶勤气的要死时, 徐潮及时出声, 止住了叶勤的怒火, 让他没有当场给凌普两脚。
徐潮跟康熙帝道:“两位总管之争, ”凌普是内务府现任总管之一,叶勤是织染局总管,“皆因织染局巨利而起,不如皇上裁撤了织染局这个源头,好让臣子们化干戈为玉帛。”
这跟因为有走私船向外洋运粮就要关停海关一样,现在因为织染局暴利引发臣子内斗,那不如将织染局裁撤了好了,这样没了引发祸患的源头,祸患自然就消失了。
如果让德亨听到徐潮这话,他一定会对徐潮侧目,这可跟徐潮之前说的认为关停海关不是良策相矛盾了。
但在之前议论海禁是否有必要关停的时候,徐潮并没有明确的表明态度,所以此时他说出这话来,大家还当他是主张关停海关的那一波人呢。
康熙帝自然是没有决定关停海关的。
康熙帝没有同意裁撤海关,他下令让沿海驻军官兵严加巡查,查到违禁装载超过五十石者,将米入官;文武官员有私放者,即行参处;另外还着各部院贤能司官前往巡查,三管齐下,务必要煞住私贩粮草于外海这股子不正之风。
在明知道康熙帝的态度和政策下还说出这样的话,徐潮他是脑子抽抽了吗?
当然不是。
徐潮是在提醒康熙帝,织染局已经壮大到令人眼红相争的地步了,再不重新规整稳妥安置,这种争端以后只会更多。
皇上,您是时候拿出一个态度出来了。
如果是以前,康熙帝会将这个织染局当做一个钓饵,看能不能钓上一两个能用的人才来,但现在,他已经被太子一出接一出的“不明智”举动给弄的心疲力竭了,他不想再引发更多的事端了。
想来想去,既然织染局是个十分赚钱的部门,那就归去户部,让徐潮你接管吧。
徐潮:这正是我想要的。
然后,徐潮举荐宗室叶勤入户部,掌户关,商榷百货。
户部有一个专门管全国百货交易的部门,叫户关,掌户关的官儿不算大,正五品郎中,但叶勤是宗室,有这身份加成,他的正五品可比徐潮的正二品威风多了。
而且,织染局是叶勤一手经营起来的,生意红红火火,大家有目共睹的,他入户部,足可以继续发挥他的特长了。
叶勤只是从内务府改去了户部而已,他入了户部,还可以继续做原来的生意。
但徐潮的好意被叶勤给拒绝了。
叶勤回绝的原因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生了怨怼之心。
叶勤跟康熙帝禀明道:“叶勤本就一胸无大志、才疏学浅、轻薄无用之人,幸得皇上垂青,先让叶勤掌风扇督造,后掌京城羊毛丝麻织染,殷殷期盼倚重,让叶勤感激涕零无以复加。叶勤四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点灯熬蜡,心神煎熬,不敢有丝毫懈怠,幸未辜负皇上之期盼,有今日之成绩”
“然,臣日夜俯首,沉疴积重,早已无以为继”
说到这里,徐潮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你要是沉疴积重,无以为继,会和妻子先生格格,再怀喜胎?
其实叶勤也有些编不下去了,他胸腹中墨水就这么多,倒了这么一会子已经倒的差不多了,就干脆直接道:“臣请辞,望皇上恩准。”
臣很感激皇上您的提拔,但臣现在不想干了,想回家休息休息,您给批了吧。
康熙帝:“爱卿操劳经年,的确辛苦,然卿正当打之年,才华出众,朕亦爱惜,着迁宗人府左丞,掌校宗籍文册。”
放你回家躺着是不可能的,你不想在内务府干,就去宗人府管玉牒去吧。
钦此!
叶勤一想也罢了,宗人府那差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也清闲,那就去吧。
于是,叶勤就这么回家了。
回家就躺炕上当一条忧郁的咸鱼,之前跟儿子夸口的金山银山那是再不用想了,只是偶尔一想起来,他还是会气的头疼,不舍的心口疼。
一定要乖乖宝贝女儿吹吹哄哄安慰安慰苦命的阿玛才行。
叶勤以为是太子想要织染局,凌普当马前卒,将他逼的失手织染局,最后织染局归了户部让他好受许多。
因为太子最后也没得逞啊。
叶勤自己虽然走了,但织染局的那一摊子,上到主事,下到打扫的小工,一个都没动,全都原样的收入了户部。
徐潮也特地跟叶勤表示了,他会提拔叶勤的奴才苏朗做郎中,让他替叶勤继续管商贸,只是苏朗不凑手遇到难事的时候,还请叶勤援手一二。
徐潮的态度让叶勤心里舒服多了,所以他是宁愿给户部,也不会将织染局给凌普的。
叶勤以为德亨去找徐潮算账,是看到户部成了既得利益者,就以为是户部的错,所以他拦着儿子,不要让他去找徐潮。
“都是凌普那狗奴才仗势欺人,我才奈何不了他。算了,忙了这么些年,我也累了,正好歇歇。”叶勤继续装咸鱼道。
德亨给叶勤这话给哽了个好歹,他锤了锤胸口,只好坐下顺气。
为了给宝贝儿子大开方便之门享内务府供奉,康熙帝特地任命太子的奶公凌普为内务府总管,叶勤说奈何不了他是实话。
但其实,不管是凌普还是叶勤,都是被徐潮算计了。
徐潮就是等鹬蚌相争,他这个渔翁好得利呢。
德亨甚至恶劣的猜测,叶勤和凌普当着康熙帝的面争执起来,说不定也是徐潮在暗中拱火呢。
最后反倒是徐潮站出来跟叶勤做了好人,他安排了叶勤手下的所有人,让叶勤安心。
叶勤反过来还要感激他,认为他是个大好人,以前还跟他白眼真是不对。
德亨欲哭无泪,他不敢跟叶勤说其中的原委,他怕叶勤受不住,最后会杀上徐府跟徐潮拼命。
德亨缓了一会,叹道:“也不知道户部那里能不能跟四贝勒交接好”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海关贸易的事儿,叶勤顿时捂着胸口叫唤心口疼。
好不容易歇一会子的小萨萨听闻,忙又“哦哦”的给阿玛揉心口,嘴里还在认真宽慰道:“不疼了不疼了,萨萨揉一揉就不疼了,乖哦”
跟以前她磕到碰到了纳喇氏哄她的口气一模一样。
叶勤还沉浸其中,哼哼道:“萨萨,怎么办,阿玛要是以后落下这心疼的毛病可怎么办呢,哎哟阿玛的小萨萨哟”
德亨扶额,简直没眼看。
纳喇氏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此时肚子还不大,人已经开始发福,却是越发的慈眉善目了。
她对丈夫失去了赚钱的差事改去宗人府当差没有半点忧虑和抱怨,花无百日红,人自然也是无千日好,他们家这些年过的都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日子,水满则溢,能保住现在的富贵她就知足了。
看丈夫还能逗小女儿玩闹,她就知道事儿不算大。
只要丈夫儿子都在眼前,纳喇氏就没什么好怕好忧虑的。
此时她就舒服的半倚靠在炕上,笑眯眯的听丈夫和儿子说话,见到丈夫开始作怪,女儿还被诓骗的一副担心的不得了的样子,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拧了他一下,要他不要太过了,要是真让萨萨信以为真他真落下个心疾毛病就不好了。
叶勤由原本的假“哼哼”突然闷闷的真“哼”了一下,吓了小萨萨一跳,小萨萨忙捧着阿玛的俊脸担忧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又疼了?”
叶勤艰难的舒展开一个笑容,对女儿道:“没,阿玛觉着好多了”
萨日格:
萨日格面上的表情由担忧慢慢转为狐疑,叶勤立即转换了表情看着女儿可怜道:“萨萨,阿玛以后就在家闲着了,你会不会嫌弃阿玛?”
萨日格立即保证道:“萨萨怎么会嫌弃阿玛,阿玛以后日日在家,萨萨喜欢还来不及呢。”
叶勤立即感动的将小小的女儿搂在心口,感叹道:“还是阿玛的小萨萨好哇,阿玛心里舒服多了呢”
然后跟妻子儿子挤眉弄眼,满满的都是将女儿骗过去的成就感。
德亨心道,看你不像是郁闷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二月初,德亨按照计划将三佐领内的丁员重新册订完,然后交去户部备案。接下来,户部会根据这个重新修订的丁册发放他们今年第一季度的俸禄。
因为德亨还兼任一个正蓝旗满洲的佐领,如今叶勤在家“养病”,镶黄旗的佐领他这个儿子也代为兼管了,所以来户部交丁册,是德亨和巴音一起来的。
按照规定,德亨的佐领丁册应交去三旗的都统处,然后由都统统一交到户部来的。但德亨是佐领同时,又是旗主,他要是愿意,也可以自己来户部交,不用走都统这道程序。
但德亨今天还打算去显王府和老宅走一趟,这不是顺道嘛,他就带着巴音来户部了。
原本交完德亨就该走了,结果还没出户部的门,徐潮就赶过来了。
德亨见到徐潮,皮笑肉不笑问好道:“徐尚书,这一向可好啊?”
他们也就才小半个月没见,德亨见面就问他“一向可好”,徐潮就知道少年心里是对他存了意见了。
但他这半个月都消消停停的,日子按部就班,无波无澜,可见这少年心里虽然对他有意见,但也只是藏在心里,人家是半点没表露出来,且实施报复的。
徐潮端着笑脸,向德亨拱手礼道:“听说德公爷大驾,卑臣特来迎接,不知卑臣是否有幸,请德公爷喝一杯茶。”
德亨反射性后退一步,戒备的看着徐潮,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徐潮:
“卑臣只是想奉杯茶而已,德公爷若是不敢喝”
“哈,你的茶是毒药吗?我还不敢喝!”德亨瞪着眼睛小声怒道。
他见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了,德亨不欲让人无端猜度,就道:“给你个面子,带路。”
徐潮勾唇一笑,立即又抚平,躬身给德亨让出路来,让他先行。
徐潮先带德亨去希福纳那里走了一趟,说:“德公爷欲来户部一观,我不敢怠慢,就将人带来了。”
德亨真的是对徐潮服的不行,就这,他还得颠倒黑白一下,这是在他这里不藏掖了是吧?
别看德亨年纪小,正经是位爷,他还是跟皇子一样,少有的以宗室之身为跨镶黄、正白、正蓝三旗的小旗主,希福纳作为奴才,可是一丁点不敢怠慢。
当即从他的尚书宝座上起身,来到德亨面前就是一个千儿礼:“奴才希福纳,给国公爷请安。”
德亨将他扶起来,笑道:“我头一次来户部,今日恰好来交册子,就想着看一看,解解稀奇,若是不方便,我这就离开。”
希福纳忙道:“如何会不方便?奴才这就带您四处看看。”
徐潮在旁提醒道:“皇上要的八旗丁册、俸禄、兵员额差我已集成题本,放您书案上了,您可是验查过了?”
希福纳:“没?”
徐潮笑道:“皇上催着呢,您还是先验查过,若是可,再让翻译抄录成满文,您明日才好面呈圣上。”
希福纳:“”
德亨忙道:“有徐尚书在就行了,国事要紧,尚书大人您先去忙吧。”
希福纳:“这老奴失礼了”
德亨忙止住他再次行礼的动作,连连道:“无妨,无妨,本是我打扰了你们”
目送徐潮陪侍着德亨离开,希福纳心里忍不住的犯嘀咕:老徐怎么看着跟德公爷很熟的样子?
徐潮带着德亨到了一个看着像是仓库的院落,德亨好奇打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空空荡荡的,做事的人都没几个。
徐潮:“银库。”
德亨倒抽一口气,转头就走。
徐潮在他身后笑道:“基本都是空的,德公爷怕什么。”
德亨止住脚,回头看着徐潮不住喷气。
徐潮站到德亨身边,伸出手来笑眯眯让他先行。
德亨不乐道:“你这老头儿狡猾的很,你不会又想算计我什么吧?”
徐潮无奈道:“德公爷,老夫真没算计您什么。”
德亨“呵呵”两下,道:“我阿玛如今只得在家养孩子玩儿了。”
徐潮捋须笑道:“何等逍遥快活,羡煞老夫矣。”
德亨叹气:“说真的,见到您,我这心里就直犯怵,实不想跟您多有交集。”
徐潮:“您真是好性儿。”
要搁其他八旗勋贵,说不得这会子他脸早开花儿了,看人家德公爷,还能站他面前好好儿的说话,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德亨可不知道徐潮看他已是白莲花了,他告诫道:“再好性儿的人急了也会咬人的,你可收敛着些吧。”
徐潮笑叹道:“真只是邀请您喝杯茶,并无其他。”
德亨:“那去你办公房好了,你们户部也有待客之处吧?做什么要来银库?”
徐潮:“老夫以为,您会对银库更感兴趣?那间屋子里”徐潮指着一间关着但并未上锁的屋子,道:“有十四省及京口所铸铜钱,还有十几种百姓所铸私钱,在其他地方可见不到这么齐全的宝钱,您不想看看?”
德亨可耻的心动了。
德亨:“真就看看?”
徐潮:“真就看看,紧要的屋子都上锁的,没有希尚书在,我一个人可打不开锁。”
德亨一想也是,就跟他去看了。
这件屋子里零零总总的摆放了几十个小箱子,每一个小箱子里装着一种铜钱,德亨挨个看过去,每一种都上手颠了颠,评价道:“感觉每一种分量都不一样的样子。”
徐潮笑道:“各省铸造有差,自是不一样的。”
德亨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哄我玩儿的是不?就是差再多,也不能差到人手都能掂量出来?”
徐潮:“德公爷真是明察秋毫。”
德亨白了他一眼,现在他都有了应激反应了,每当徐潮赞他如何如何,他就觉着这小老儿又要设局了。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
德亨问道:“哪一个是民间私铸的?”
内务府铸造钱币的有司叫“宝钞局”,户部铸造铜币的有司叫“宝泉局”。
这样的铸造钱币的地方,工部还有一个,叫做“宝源局”。
宝源局铸造的铜币银锭,专用来给河工等役夫发放工钱的。
有说工部是清水衙门,还真不是。
那都是三五不懂的外行人说的话,说出来都让工部内部的人发笑。
凡是掌有铸造钱币功能的地方,都不会是清水衙门。
京城三局和各省铸造局所用铜锭都是哪里来的呢?
一为开矿所得。像是云贵等偏远等地因为开采铜矿所引发的动乱时常有之,有报到康熙帝面前的,这些都是规模过大,捂不住的,康熙帝就特地下旨去平乱,更多的是小规模的动乱没有报上来,被当地官员就地给平了。
二为交易所得。交易也分为皇商和民商,民商交易来的铜锭当地省份会有截留,但更多的,是被运到了京城三局;皇商交易所得,没的说的,全都运回京,入宝钞局,若户部和工部有所请,皇帝会再从宝钞局拨,或者直接给皇商下单子,让下一次交易所得运去宝泉局或者宝源局。
可能是因为京三局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这三局铸造的铜币颠在手里都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但各省铸造的钱币嘛,那差别可就大了。
徐潮随手指了几个箱子,笑道:“这个是山东私钱,这个是山西私钱,这个是云贵私钱”
德亨一一摸过去,感叹道:“这分量,很实在啊。”
徐潮笑了起来,点头道:“是比省铸的实在。”
德亨好奇问道:“这些皇上都知道吗?”
徐潮:“自是知道的。”
德亨:“皇上怎么处理的?”
徐潮:“康熙四十五年年末,户部缉拿山东铸私钱者回京,皇上谕令:今禁私钱,又不收取,则铸私钱者永无可止矣。令来年征收山东的钱粮,银一两折两千钱,如果没有铜钱了,就按两千之数折铜器,认为不出一年,私钱自尽矣。”
“嘶!”德亨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山东之民苦矣。”
徐潮:
康熙的意思很简单,你山东不是有铜铸私钱吗?好啊,都当做赋税交上来吧。
原本一两银子兑换一千铜钱上下,现在一两银子可换两千铜钱,没有铜钱了,就继续用铜器来折,一直折到没有铜了,民间私钱自然就消失了。
一折二,相当于将山东的赋税加了一倍。
而在这之前,康熙四十三年,山东发了大水,山东灾民到京乞食,还引发了小范围的疟疾瘟疫。
弘晖因此差点小命不保。
康熙帝当时不仅截留了湖广和江南的漕粮赈灾山东,还下令减免了山东接下来两年的赋税,用来恢复民生。
但当两年后发生了民间私铸铜钱案,康熙帝下令,来年康熙四十六年折价铜币算银,相当于加倍收税。
铸造私钱的未必是底层百姓,但最终受苦的,还是那些交税的人。
徐潮觑着德亨沉重的脸色,心道有门,他对德亨笑道:“四十六年收到的银钱补了八旗兵丁的借贷亏空,户部销了一笔账,也算是有所得吧。”
德亨闷闷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徐潮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一个袋子,一个箱子里摸了两枚铜钱出来,塞进这个袋子里,边塞边跟德亨科普道:“八旗是有自己的官库的,这个德公爷是知道的吧?”
德亨点头:“由各旗都统掌管,怎么了?”
徐潮:“康熙四十二年,为了贴补八旗兵丁战马、刀兵、甲衣所耗费,允许八旗兵丁从官库贷银六百五十余万两,三年后,皇上说‘八旗劲旅为国家根本所系’,应加恩奉养,将尚未还库的近四百万两全部豁免。皇上金口玉言,户部一下子多了四百万的亏空,第二年山东的钱粮一到,这个亏空一下子就补足了。”
德亨眨巴着眼睛,不确定道:“你说的这个借贷,我似是有些印象?”
徐潮将塞了各种钱币的袋子口收紧,笑呵呵的提醒他道:“那一年,您受封国公爵,得一佐领,一管领,令尊授佐领,第二年,您又得一佐领。您所得的这三个佐领,当年从官库借银共四万七千余两,一年后,您入四贝勒府读书之前,将借贷银钱全部还清。为此,老夫还特地免除了这三个佐领的利钱,只收了您的本金。”
德亨:“哦,你这样说我就想起来了。”
话语里,小表情里,不无得意之色。
徐潮看着少年,笑着恭维道:“若是八旗劲旅都有德公爷这样的领主,户部可就有福气喽。”
德亨:
你这样说,我可就不好意思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意思啦。”
徐潮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将手里的钱袋子递给他,道:“这是老夫给您备的礼物,还望德公爷莫要嫌弃?”
德亨有些手足无措,逡巡了一下安静的四周,跟做贼似的问徐潮:“这不好吧?”
“噗呵呵呵呵”
徐潮真不想笑的,但他实在忍不住。
这少年怎么这么可爱呢?
德亨瞪着笑的前仰后合的徐潮,腮帮子鼓的跟含了两个包子一般。
徐潮忍住笑,又将钱袋子递了递,道:“都说了,这不是紧要之地,送几十枚钱币而已,我这个户部尚书还是能做的了主的。您尽管拿着。”
看德亨还一副狐疑的样子,就道:“要不,我记录在案?也好等以后有迹可查?”
德亨:“可以吗?那最好了。”
徐潮无奈,只好找来纸笔,从墙后头摘下一个册子,将他送给德亨五十六枚钱币之事记录在案。
德亨探头看他写字,先赞了一句:“您写的字真好看,跟照着模子刻印出来似的。”
徐潮:“老夫正经科甲出身,写字是基本功。”
做好记录,徐潮再递出钱袋,这回德亨就接过去了。
他晃了晃里面叮里哐啷的铜币,笑问徐潮道:“徐尚书,你这算不算行贿本国公?”
徐潮微笑道:“算是谢礼,也是歉意。”
德亨:
“你也不必如此。”
徐潮这样,怪让人心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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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德亨在徐潮这里待了大半天, 走的时候腰间挂着叮里当啷的钱袋子,引得户部吏员们频频侧目。
不管谁看过来,德亨就昂着脑袋拍着钱袋子跟他们道:“看到没, 这是你们徐尚书送我的,足有五十六文钱呢。”
徐潮一路笑呵呵的看着德亨耍宝,就跟爷爷看故意调皮捣蛋的小孙子似的,倒是尚书希福纳深觉丢脸, 点了五十六个五十两的银锭子出来,要德亨带走。
德亨可给吓死了,那白花花的银子他就看了一眼,就跟后面有鬼撵似的一阵风的跑了。
出了户部大门,德亨跟陶牛牛和雅各布道:“这户部怎么跟筛子似的,都没个把门儿的吗?谁来都送银子?”
陶牛牛也不解,倒是雅阁布笑道:“户部接手了织染局贸易,上下吏员的钱袋子都鼓了鼓, 别说只是送您几十个银锭子, 就是送您几百个,他们也是乐意的。”
听了这话, 德亨反倒高兴不起来了,肥水入田,不管是秧苗还是杂草,都会无差别的滋润一番,希望秧苗能长的过杂草吧。
户部跟礼部一北一南的挨着,两部共用一堵墙, 路过礼部大门的时候, 德亨大门开着, 德亨向内瞧了一眼, 可巧内里的人正在向外走,眼睛也向外瞧,两人对上了眼。
德亨住脚,等内里的人出来,德亨行了一个千儿礼,请安道:“见过十三阿哥。”
胤祥叫他起来,笑问道:“你怎么在部院这边?”
德亨回道:“去户部交了丁册,刚出来。”
胤祥朝隔壁看了一眼,道:“是了,马上就要发禄米了,户部得按新的丁册发。”
德亨应了一声,又随口寒暄了一句:“您到礼部办事儿呢?”
胤祥也应了一声:“是,来办点事儿。”
两人不熟。
虽然胤祥是德妃养大的,他也时常去胤禛府上拜访,但德亨跟他见的不多,也是真的不熟。
两人颇有相顾无言的尴尬意味。
德亨就要告辞离开,胤祥突然道:“我事儿也办完了,咱们一起走吧。”
德亨:“啊,好啊。”
礼部老尚书凯音布和汉尚书李振裕一直在旁躬腰听着,此时就行礼恭送胤祥离开。
德亨慢半步走在胤祥后面,两人走了一会,胤祥笑问道:“怎么不说话?我可是知道,你不是个怕生的人。”
你也知道你算是生人啊。
德亨:“您送的獒犬我很喜欢,多谢您。”
去年西巡回京,胤祥从漠北带回来一对獒犬幼崽,送去了胤禛府上,德亨当时还没出府呢,以为是送给弘晖和弘昀的,结果,是送给弘晖和他的。
弘晖可以理所当然的手下,德亨不行,他很懂事的托四福晋给十三福晋送了好几张他店里的购物牌子。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德亨要是直接给胤祥回礼送东西,胤祥就算是心里想收他也不能收啊,所以他送了十三福晋。
即便如此,胤祥知道之后,也还特意去找胤禛告状,说德亨不懂事太见外云云。
还是胤禛让胤祥收下,胤祥这才罢了。
胤祥笑道:“当时你已经谢过了,现在不用再谢了,怎么样,那两只小獒犬养的还好吧?”
德亨:“弘晖帮我养着,我三日去一趟贝勒府,去的时候会亲手梳毛喂养,按照谙达的法子训练它,现在已经长到一尺高了,它长的可真快。”
胤祥:“牲畜长的都很快不光是牲畜长的快,人也长的很快。”
啊?什么意思?
你怎么突然感慨上了?
德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胤祥也不用他接话,似乎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胤祥道:“十公主也长大了,汗阿玛打算今年册封她为和硕公主,已经着礼部给公主拟选封号了。”
胤祥有两个同母妹妹,一个是八公主,一个是十公主。
在康熙四十五年,八公主受封温恪公主,嫁去了蒙古。
当时因为德隆的事情,德亨对这位公主的出嫁唯一的印象,就是四福晋带着卓克陀达去宫里给这位远嫁的公主添妆。德亨请托卓克陀达给这位公主随了一块令牌。
拿着这个令牌,八公主可以去承德织造局提五千两银子的货物。
相当于德亨随礼随了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可是很大一笔数目了,德亨直接随银子不是更有面子吗?
一块令牌,藏起来就谁都看不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德亨什么礼都没随呢。
其实不然,因为这块令牌的价值,远远超过了银子本身。
八公主拿着这块令牌,可以进入承德织造局,找衍潢和雅尔江阿他们本人以及他们手下的心腹办事。
德亨不是送给八公主的,是送给胤祥的。
将令牌送出之后,德亨就再没关注过这位公主了。
十公主,胤祥的小妹妹,今年十八岁,康熙帝给她封公主,就是要给她指婚的意思。
难怪胤祥会出现在礼部,他做哥哥的不能不让妹妹出嫁,就只能去礼部盯着,给她选个好的封号了。
但他去也是白去,因为最后定封号的是康熙帝,不是胤祥这个亲哥哥。
德亨:“既是册封公主,礼部拟的自都是嘉号美名。”
胤祥对此只是“嗯”了一声,沉默寡言的。
德亨有些麻爪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憋出一句:“公主的妆奁准备的如何了?宜妃娘娘可是有什么打算吗?”
胤祥的生母敏妃是她死后才册封的,她活着的时候,只是一个庶妃,是没有资格养育自己的孩子的。
胤祥出生没几天,就被抱去德妃那里养育了,八公主温恪公主生下来被抱去了宜妃那里养着,到了十公主,康熙帝怜惜章佳氏前两个孩子不能养在身边,就让她养着十公主。
可惜,章佳氏死的早,留下了才八岁的十公主。
十公主并没有再指养母,而是搬去了已经十三岁的姐姐八公主那里,由姐姐教养长大。
八公主出嫁后,十公主就由宜妃接管了。
所以德亨才问宜妃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胤祥自然是不知道宜妃是有什么打算的,他的养母是德妃,要问,也该是德妃去找宜妃问,而不是胤祥去。
胤祥也不敢去求德妃去问宜妃,因为他这样拐着玩儿的一闹腾,基本上后宫就都知道了,这会让宜妃面子不好看,好像胤祥不相信她似的,好事儿也会变坏事了。
胤祥也不想去找胤禛,因为他知道会给哥哥添麻烦。
胤禵算了,他宁愿自己去找德妃。
所以,胤祥是一步不敢动,只能憋在心里自己煎熬自己了。
果然,胤祥道:“不管娘娘有什么打算,都是她的造化。”
就是不知道,只能听之任之的意思。
德亨笑道:“过些日子,江浙那边会有一批西洋物件儿运到京,到时候我挑几件新鲜的,托九阿哥送宜妃娘娘的宫里,就是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样儿的?”
你先说说十公主都喜欢什么,我托胤禟带去给她。
宜妃是个聪明人,胤禟给十公主带礼物,她定能想通这里面的关键。
胤禟如果真的想跟德亨交好,他一定会从中出力,建议宜妃厚待十公主,这是两相便宜的事情。
不管是宜妃还是胤禟,能厚待十公主,康熙帝看在眼中只会高兴不会恼怒,于此同时,胤禟还能得到德亨和胤祥的感谢,德亨想不到胤禟不帮忙的理由。
德亨的话胤祥听明白了。
胤祥脚步一顿,缓缓转头,垂眸看着德亨。
啧,没事儿长这么高做什么,距离这么近,我还得仰着头看你,怪累的。
胤祥平时都是一副活泼开朗的少年模样示人,此时他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一个人,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可能是习惯了胤禛的冷脸,德亨对胤祥的面无表情适应良好。
胤祥就这么看了德亨一会子,又重新往前走,他低着头,看着脚底下的步子,道:“八公主大婚的时候,你已经送过一回了,十公主不好再劳烦你。”
德亨心道你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是你亲妹妹,还在计较这些呢。
德亨道:“没道理厚了姐姐薄了妹妹,等到十公主大婚,我同样要跟着额娘和姐姐随礼的,”此处德亨说的额娘是四福晋,姐姐是卓克陀达,“哦,不对,我归府了,要随两份礼,唉,指定要比八公主厚了。”
胤祥听了这话,闷闷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子才道:“你既打算随这么厚的礼,那这礼提前送也没什么?十公主那里你尽力就行了,不用太过上心,若是我必会谢你的。”
德亨:“说什么谢不谢的,您太客气了,我要是随着弘晖,还得叫她一声小姑姑呢。”
胤祥笑道:“你不必随弘晖,你也是皇家贵胄,是汗阿玛亲封的国公爷,说起来,我还不如你呢,我如今还只是个光头阿哥。”
德亨恭维道:“您是皇子,以后必是要封亲王的,如何能和我等宗室比?”
胤祥摇头,感叹道:“封亲王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什么用?”
受难的是当下。他还没有册封爵位,还没有分到从属和庄园,也就没有自己的收入,一水一饭都从内务府领,吃老爹的。
他自己日子过的都紧巴巴,何谈补给妹妹们。
去年他随驾西巡,中途特地请旨去看了八妹妹,他到后,受到了博尔济锦氏翁牛特部的热烈欢迎。
和硕额驸仓津的父亲翁牛特杜楞郡王以最高的规格接待了他这个光头阿哥,他以为是他皇子身份的原因,后来八妹妹告诉他,她手里的那块令牌,让翁牛特部在开春羊毛竞价中占得头等,从承德织造局拿到了现成的钱粮,而不是等到秋日的时候,一总儿的结算。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明白那块令牌的真正价值。
此时德亨说要帮忙,胤祥不得不心动,且,他奇异的相信,德亨一定能做到。
至于人情,以后他再慢慢还就是了。
说这话就到了太医院门前了,德亨眼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胤祥也往那边看了一眼,问道:“熟人?”
德亨颇有些咬牙切齿,回道:“是。我有事儿要去太医院一趟”
胤祥:“那你快去吧。”
德亨跟胤祥一拱手,算是辞行,带着陶牛牛和雅各布杀气腾腾的朝太医院而去。
胤祥看他那不同寻常的背影,问左右道:“他不会去太医院闹事儿去吧?”
贴身太监眯着眼睛瞧了一眼,咂舌道:“乖乖,奴才瞧着,太医院门口那位怎么瞧着像是德公爷身边的小福姑娘?小福姑娘不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去太医院做什么去?她身边的那位太医,也眼熟的很。”
胤祥:“那个是赵香艾”
德亨快步来到赵香艾和小福面前,瞪了眼赵香艾,问小福道:“你说你要回老宅一趟,怎么来太医院了?”
德亨自己不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就跟发现女朋友出轨,带人“捉奸”来一样的态度和语气。
或者换一句话说,他辛苦养大的女儿,背着他这个老父亲偷偷的和男朋友约会,结果被他当场撞见了想要跳脚揍人的样子。
小福讪讪的,道:“这不是老宅做了些糖糕,想着他喜欢吃,就给送一些来。”
赵香艾一连行了三个千儿礼,笑呵呵问好道:“给国公爷请安,国公爷吉祥。”
德亨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哪里来的油嘴滑舌的小子,看着真碍眼!
德亨再质问小福道:“我也喜欢吃糖糕,你怎么不想着送我一些,就想着他了?”
小福嘀咕:“你别瞎说,你一点都不喜欢白糖糕,嫌甜的腻歪,还会坏牙。”
德亨简直要被她气死了,跳脚道:“你现在就跟我回府!”
说着就去捉她的手,小福将篮子放在地上,乖乖跟德亨走。
赵香艾忙提上篮子追上来,殷勤问德亨道:“夫人身子如何了?如今天儿一日暖似一日了,别在屋里闷着了,多出来走动走动,松散松散筋骨,夜里睡着香甜。”
说起纳喇氏,德亨没有不再理赵香艾,只是仍旧哼哼道:“唐老嘱咐过了,不用你再多嘴。”
赵香艾笑道:“这嘴是必须要多的,多一个人盯着,多一份照顾不是?”
德亨斜了他一眼,算他还有良心。
赵香艾再道:“如今师父年纪大了,从太医院去国公府可不近,着实操劳,以后请平安脉,叫我上门就行了”
德亨大怒:“你想得美!王太医张太医周太医李太医的脉案都很好的,我请他们也不会请你!”
自家白菜都要被眼前的野猪给拱了,野猪还要他开门,他傻了才会开门。
赵香艾缩了缩脖子,还是坚持道:“没关系,我可以随他们一起去,我做药童,给他们提药箱也是可以的”
雅各布转头闷笑起来,陶牛牛看看也抿唇微笑的姑姑,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该不该笑。
赵香艾什么时候变得没脸没皮起来了,德亨气的要爆炸了,踢了他一脚,拉着小福火速跑了。
赵香艾“哎哟”一声,还不忘在后面告知德亨道:“明儿我就去府上拜访,带着我酿了一冬的美酒去”
胤祥白看了这一场闹剧,也是哭笑不得,心道那个小福姑娘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怎么就让德亨这么稀罕呢?
看小福姑娘在德亨面前没甚规矩的样子,显然是被德亨给宠坏了。
小福何止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她矮矮圆圆面容寻常没甚姿色可言,属于男人看了第一眼不会看第二眼的那种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但在德亨这里,这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小姐姐,他看小福,早就超脱了长相,当做不可割舍的家人了。
德亨甩开赵香艾,心情低落不已,闷闷的问小福:“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小福想了想,道:“可能吧?他挺好的。”
德亨瞪眼:“什么叫可能?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怎么想的?”
小福看着反应这样大的德亨,十分纳闷道:“我不知道啊,我就算看上他又怎么样呢?我是你的人,又不能嫁给他。”
啊呀,你这小妮子,简直要气死人了!
你明知道是我的人,你还私下里偷偷送其他男子糖糕,还
德亨倒不是觉着小福是自己的所有物,不让她寻找心爱的男子谈恋爱,她以后自是要嫁人的,但是,三观,三观啊姐姐。
你这种明知道自己不是自由的还去和其他男子暧昧不清,你这想法做法很危险的好吗?
德亨看着也就十四岁才初中生的小福,想着小福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他教她读写,教她盘账,教她习武,教她御下,她平日里还要学习刺绣给他做针线荷包她很努力,几乎占用了她全部的时间,平日里,可能没机会懂得男女关系这里面的道理。
就深吸一口气,教育道:“小福啊,你要是想嫁人了,你就跟我说,我去回禀母亲,让她给你相看,你不要自己和其他男子交往,这叫私相授受,是不对的。”
小福:“可是,我没想嫁人啊,我就想一辈子都待你身边。”
“不行,这绝对不行!”德亨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比前面那一个还严重。
小福急道:“为什么不行?你要是不高兴我去找赵香艾,我以后就不去了。”
已经到了玉河桥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多了起来,已经不是说话的地方了,德亨道:“咱们回老宅,我仔细跟你说”
回到老宅,德亨仔细跟她说了他以后不会纳她为妾,他也不会让她以大丫鬟或者姑姑的身份伺候他一辈子:
“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你要是真看上了赵香艾,我会好好观察他几年,具体看他为人如何,家中父母如何总之不能让你草草嫁了。”
小福不理解道:“可是,我没想过嫁人啊,我是你的大丫鬟,我生来就是要伺候你的,以后也是你的人,就是一辈子都做丫鬟,也是你的人,我额娘就是这样教我的”
德亨握着她的手,正色道:“哈拉嬷嬷说的不对,你是我的人,但不是奴婢,是姐姐,你以后会做正头娘子,有我给你撑腰,不管你以后嫁给谁,都会风风光光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有自己的小家,有属于自己的丈夫,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真的?”
德亨保证:“真的。”
但小福并没有就轻易相信德亨了,她道:“小爷说的不对,我是奴婢,如果我要嫁人的话,只会嫁给府里的奴才,或者嫁给您管领内的包衣奴才。都是做奴婢,我自是更愿意待在您的身边啊。”
德亨:“那就相看在旗旗人,我给你准备多多的嫁妆”
小福:“看着小爷的钱财人的来我见多了,两只眼睛只看得到铜子儿,我才看不上他们。小爷的意思我明白了,您以为我是想嫁给赵香艾,可是真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也没想过要嫁给别人。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就算是宫里的宫女,也得待到三十才会出宫呢,您既然要留我到二十岁,那就等我二十岁再说吧。”
德亨看她这样洒脱的样子,不理解了:“那赵香艾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他兴头的样子,可是当真了。”
小福懵懂道:“赵香艾啊,我就是突然想到他了,”又笑道,“说来也怪,我近日总是想着他,有了好吃的想着送他一口吃,有了好东西想着他会不会也喜欢,这不春日了,我前儿还想着给你换个迎春花色的荷包,就也想给他绣个玉兰的”
德亨越听面色越是古怪,这丫头,她不会心动不自知吧?
但她又很理性,知道自己家生子的身份,知道她这样的奴婢,除了伺候主子,只能嫁给其他奴才。
嫁给其他奴才?
小福怎么会愿意嫁给其他奴才。
德亨教了她别些男子都学不到的本领,就是为了让她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奴才的吗?
如果德亨真不要她伺候了,要她嫁人的话,那她以后就嫁给德亨看重的奴才。
这样她嫁人之后,就还能入府继续伺候他了。
但相比于嫁人,小福自然是更乐意待在德亨身边的。
这就是小福的理性了。
她不是不明白,她是太明白了。
至于赵香艾,小福没想到,她只是送赵香艾一次糕点,就能引出德亨这么多来。
甚至还扯到她嫁人上去了。
怎么可能嘛,她根本就不想嫁人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春天来了,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随着湿润季节的来临,万物开始骚动
哈哈,新一轮的指婚马上开始喽大家发现没有,许多小伙伴都长大了呢
小福现在处于撕裂的状态,她跟随本心恋爱了,但社会的大环境,也就是从小养成的三观又让她明确知道自己的定位,所以,就这样了,其实这也是德亨的锅,是德亨将小福变成这样的。
第 119 章
第二日, 赵香艾果然到国公府给纳喇氏请平安脉,之后,德亨请赵香艾去书房说话。
请赵香艾坐下, 德亨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反倒是赵香艾直接起身,站在他面前紧张道:“我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有几亩薄田糊口,我是家中幼子, 兄姐都已成家,父母有兄嫂供养,我他们希望我能留在京中,好好学医,光耀门楣。”
德亨:“呵。”
赵香艾羞窘了一下,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学的是好是坏,但师父肯教我,我也尽心尽力的学, 我随着师父出诊, 可拿一份俸禄,你看得起我, 分了些制药的股份给我,这两年我手头也攒了些银子,在京中买了一处小院,算是安顿下来了。”
德亨:“嗯。”
赵香艾:“我与小福姑娘两情相悦”
德亨连忙打断他,道:“你可别说这话,小福才多大, 你都多大了”
“我十九了, 康熙二十九年生人。”赵香艾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
德亨:
赵香艾十九, 小福十五, 从年龄上来说,两人是很般配。
德亨:“那又怎么样,小福跟在我身边,不谙世事,谁知道是不是你引诱的她?”
赵香艾脸蛋爆红,期期艾艾道:“那啥,她若是无心,也不能被我引诱了,是不是?”
德亨倒吸一口凉气,他,他居然承认了?!
德亨豁然起身,抓住衣襟就想真给他一拳,他捏紧拳头在他脸边威胁道:“小福是奴婢之身,她身不由己,我劝你早死了这份心。还有,她说了,不会嫁给你。”
赵香艾眨眨眼,有些不信道:“可是我能感觉到,她很喜欢我的。”
德亨:“都说了,她是我的奴婢。”
赵香艾:“我知道啊。但你没拿她当奴婢,你也没打算将她收房吧?那她以后总是要嫁人的吧?要是嫁人,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德亨放下拳头,松开手,奇怪问道:“你可是良民,良贱不婚,你家里父母族老会同意?还有,旗、民不婚,这是硬性规定。”
赵香艾可不是一般的医者,他是太医院学生。
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资格成为一位太医呢?
要么,你是太医世家,从小就被培养成为一位太医,然后成年后到太医院进行太医考核,太医院录取你成为一位正式的太医。
要么,你是有官方认证的民医,然后至少有9名六品以上官员推荐,获得去太医院学习的资格,再参加选拔考试,考试通过,成为一名太医。
要么,你有举人、贡生、监生这样的功名,然后同样至少有9名六品以上官员推荐,然后去太医院学习,再参加考试,考试通过,成为一名太医。
赵香艾既不是太医世家,也不是民医,他是先取得了秀才功名,然后拜了唐权望为师,被唐权望带入太医院学习的,算是取了一个巧。
但在德亨认识他的这几年,他也已经取得举人功名了,如果他有心,可以继续往上考,若是一朝得中,那就真的是光耀门楣了。
赵香艾得中举人的时候,德亨还问他要不要继续往上考,若是他愿意考,德亨也乐意资助他。
但被赵香艾拒绝了。
赵香艾喜欢学医,因为学医可以救人。
若是以前赵香艾学医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得一份差事,挣一口饭吃,等他为德亨研究药物,并因此分得股份,分得银子安家立业之后,他就觉着,做太医和做官也没什么两样。
不,做太医是救人性命,可积攒功德,做官固然荣耀,但要想做一个富贵官少不得要草菅人命,是损阴德的事情。
如今他既有功名,已然算是荣耀,又能从德亨那里得到长久的分红,算是取财有道,他两下都有了,那做官和做太医,也没甚区别了。
要是再娶上心爱的姑娘,赵香艾顿时觉着,他此生,再也无憾了。
对小福的奴婢身份问题,赵香艾看着德亨说道:“小福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婢女,她是大家婢,我家人怎么会在意?旗民不婚是个麻烦,如果你愿意,我可入你旗下包衣籍,这样,我不再是民人,自是可以和她婚配了。”
德亨冷笑:“你想得美,我将一个举人纳入包衣,我是嫌日子过的太顺当了,巴不得御史参我一本吗?”
赵香艾挠头道:“入包衣总比她出旗容易吧?”
德亨不理他的异想天开,道:“反正小福现在还小,说不定她以后会遇到比你更好更合适的男子呢,我是不急的,至于你,你且好自为之吧。”
这一点,赵香艾想的很开,道:“我也不急,等再过两年提也行,只要她还想着我,我就一直等她。”
德亨奇怪了:“你要是一直不成婚,你父母不催你吗?”
赵香艾:“催也没法子啊,我倒是想娶一个村妇呢,可他们也不愿意啊?”
这年头婚嫁讲究门当户对,赵香艾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赵家父母宁愿赵香艾单着,也不会给他娶村姑的。
以赵香艾的贫农家境来说,小福算是赵香艾的良配了。
若是赵家富庶,或者稍有门路,在赵香艾中了秀才之后,赵家会倾尽全力继续供他读书,而不是去拜唐权望为师,改为攻读医术。
不过在科举的另一条分岔道路上,赵香艾现在绝对名列前茅,成为同龄人中佼佼者了。
见赵香艾并不是没有成算,事事都考虑到了,德亨心道小福的眼光还算不错。
现在德亨改想法了,如果赵香艾真愿意等她,等时机成熟,德亨倒是愿意促成这桩婚事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既然赵香艾还有闲心跟他说这些,说明他不着急回太医院,德亨就拉着他谈治疗吸血虫病的法子和常规药物。
赵香艾有些不乐意,道:“我给小福带了礼物,我能不能先见一见她?”
德亨大怒:“你想都别想,你要是不愿意谈医药,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赵香艾立即求饶道:“愿意,怎么不愿意,这是你给我的新的研发方向吗,来,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有了小福和赵香艾的事打底,不知道德亨是不是多心了,他总是能听到有人在谈婚嫁的事儿。
雅各布道:“并不是主子您多心,而是四年过去,小小子和小丫头们都长成,该谈婚论嫁了,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什么时候再下旨选秀,大家不免多打听起来。”
德亨不满道:“十四五岁的年纪,人才长成,不想着建功立业,竟想着娶媳妇了,不行,此风不可长。”
雅各布笑道:“他们这样的年纪,除了每日训练,也没机会建功立业?”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狡黠笑道:“怎么会,我给他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雅各布看着德亨“计上心头”的样子,也好奇问道:“主子您说的机会是”
德亨:“传令下去,我要在三个佐领内搞个对战赛,胜出者,有赏!”
此令一出,三个佐领内的丁勇们顿时沸腾起来。
马上就要领新一季度的禄米了,佐领说了,若是能在旗主举办的对战赛中胜出,不仅有银钱可拿,还可领双份禄米。
双份不双份的,关键是这份荣耀。
德亨的对战赛分两场,一场个人比武赛,一场团队赛。
个人比武很简单,两两捉对比试,几次比试后,各佐领内比出优胜者,然后这三个优胜者继续比,角逐出最终的冠军来。
第一名冠军奖银一百两,第二名奖银五十两,第三名奖银二十两。
作为佐领内头名,每人可领二十两银子做奖励。
所以,即便获得第三名,那也有四十两银子可以拿。
四十两,比旗丁一年俸银还要多了,怎么不让人心动?
如果在团队赛中胜出,胜出的这一队,每人不仅能领双份禄米,另外每人还有二十两银子可拿。
这奖励可算是丰厚非常了。
德亨的这个对战赛一传十十传百,虽说没有传的整个四九城都知道了,至少镶黄、正白和正蓝三旗都知道了。
个人比武就在各佐领的小校场举行,只两天就比出了三个优胜者,有两个是十几二十啷当的少年,另一个叫纳布森,三十多岁的年纪,是个矮墩墩看着就很彪悍的汉子。
最后的决赛是在报恩寺前门比的,因为场地足够大,可以容纳许多看热闹的人。
个人比武没什么好说的,最后是纳布森毫无悬念的胜出,从德亨手里拿到了一百两。
好玩的是团队战。
因为德亨设的团队战是胡同巷战,地点就在德亨国公府所在的那一片街区,因为这一片街区内的胡同最为崎岖。
比赛的队伍需要在或大或小的胡同内穿行,取得插在胡同墙壁上的彩色小旗,取得自己所在旗颜色的小旗者得一分,取得对战方小旗者得两分,最后取得旗子得分最高者胜出。
若是狭路相逢,在胡同里遇上了,那没得说的,须得比一场,胜出者才能拿到旗子。
为此,德亨专门准备了没有箭头的箭杆子,箭杆子顶端绑上沾了颜料的布图,还准备了假刀,刀上同样有颜料,双方对战下来,中箭或者中刀的算失去战力,中途被淘汰掉
在对战的终点,柏林寺后的城墙根下,设了一个小台,小台上插了一支白旗,这一支白旗代表十分。
如果双方战力相当,得分相当,那这最后一支旗,可就是决胜的关键。
如果双方得分悬殊,那这最后一支旗,也有可能是处于劣势那一队的最后胜出机会。
团队对战赛只在得分的算法上做了相关规定,对如何作战,德亨只做了一两个要求:
第一个就是不能扰民,扰民者,直接退出比赛,若情况严重,还会按照律法做出处罚。
第二个,那就是打起来时不能使对方重伤致残,更加不能致命。若有趁机下黑手者,按军法处置。
一个团队二十人,由同一佐领内丁勇自由组合,头领和兵种分工也都交给他们自己组建。
德亨自己也组建了一个团队。他从自己的那个包衣管领内选了十九个十多岁的少年,他做头领,带领他们和其他佐领小队对战,结果有输有赢,十分的过瘾。
对战的人十分过瘾,围观的人也同样十分过瘾,福保顺站在终点看的手舞足蹈急的脸红脖子粗,恨不能亲自下场帮德亨将“敌人”给揍趴下,但不行,那样犯规了。
弘晖也着急的背着手走来走去,他身边就是那支代表胜利的白色小旗子,德亨目前比“敌军”低了两分,只要拿到这支小旗子,他就能反败为胜了。
不是德亨太拉垮,也不是他战术上有问题,是敌人武力上实在太厉害。
德亨选的都是十多岁的少年,他们足够听话,不耍滑头,不动小心思,德亨指挥起来如臂指使。
但他们的战力,和二三十岁正当壮年又有足够对战经验的成年人比起来,还是逊色的。
就跟个人比武赛,最后胜出的是三十多岁的盛年纳布森,而不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一般。
在抢旗子的时候,明明是德亨带着少年们先发现的,但就是抢不过对方。甚至有一个狡猾的头领还开展了狗皮膏药战术,就是悄咪咪的跟在德亨的队伍后头,等德亨带人找到了小旗子,他们就上来抢。
十分的不要脸。
一开始这些人都还收着些,不敢和德亨比试,德亨当然不让啊,要他们放开来对战,上了战场就是敌人,大家泾渭分明,要是不敢赢他,那就是投敌,算孬种。
德亨都这样说了,那其他人肯定不能做孬种啊,但要真遇上了,他们也是不敢和德亨动手的,但没关系,他们可以派出三五个人将德亨给围起来,不动手,就是围成一个圈不让他出来,其他人则是去收拾他手底下的少年们,最后将旗子给夺走。
对战几次后,德亨也不是没有长进的,但最后真刀真枪的对上了,还是输多赢少。
如果这一场还是输了,那德亨就出局了。
最后果然出局了。
纳布森亲手将德亨作为“俘虏”给扛了起来,在弘晖的瞪视下,大摇大摆的摘取了那支白色小旗子,取得了没有争议的胜利。
纳布森扛着德亨一手举着小旗子绕场地一圈,赢得了满场的“嗷嗷”欢呼声和欢笑声,德亨被迫社死,欲哭无泪。
纳布森激动的满脸放光茫,他将德亨放在特设的将军宝座上,单膝跪下,献上小白旗,大声道:“末将俘获敌首,征战赢得胜利,请主子允许末将向主子献俘。”
“胜利,胜利,胜利!”
“献俘,献俘,献俘!”
纳布森的手下们都给他呐喊助威,展示他们强劲的士气。
德亨还能说什么,他只能从将军座上站起来,将纳布森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好样儿的,纳布森,你的战绩爷看到了。”
福保顺扶墙笑的不行,弘晖也是莞尔,觉着这个纳布森十分有意思。
他自己俘获了德亨这个首领,转手又将“德亨”献给了德亨,意在表明,不管他纳布森有了什么样的战绩,最终都会献给他的主子德亨。
给足了做了“俘虏”的德亨面子。
这是今日最后一场,太阳已经昏黄西斜了,国公府已经设好了宴席,今日参赛的所有人都可以去国公府吃完席再离开。
德亨看着三三两两的汉子们,心里是既喜欢又觉沮丧。
喜欢的是他手底下的丁勇们勇武非常,沮丧的是他输了。
不过德亨面上笑呵呵的,没有将这股子沮丧给表现出来。
福保顺兴奋的不行,一个劲儿的说:“我也要比,德公爷,也让我比一场怎么样?”
德亨:“你又不是我佐领下的人。”
福保顺:“那有什么,佐领和佐领之间比才有意思呢,我从我们家的佐领里挑二十个丁勇,咱们比一场怎么样?”
德亨:“大人比起来可暴力了,我现在还比不过他们。”
福保顺:“那就挑和咱们年纪差不多的比嘛”
德亨顿时眼睛一亮,对啊,和大人比他总是输,但和同龄人比不就行了?
弘晖也是兴致勃勃,对德亨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参加,咱们一队,叫上德隆一起。”
德亨点头,对福保顺道:“我跟弘晖德隆一起,三人带三十人队伍,你也可以再叫两个个你的兄弟来,从你们佐领内选三十个年岁不超过十五的少年,咱们两方比一比怎么样?”
福保顺立即答应下来,道:“您定个时间吧。”
最后将时间定为两天后,地点还是在柏林寺附近胡同,因为德亨这几日算是将这几个胡同给跑遍了,为了公平起见,德亨让富察家的人安放旗子,这样他虽然熟悉地形,但如何找旗子,仍旧是一个新的挑战。
而且,因为有弘晖和德隆的加入,他们分别从自己府邸里带了十个少年加入,德亨手底下用熟的人手减少了十人,也算是削减了优势。
终点是卓克陀达做裁判,她坐了将军位,守着最后的白旗。
富察家这边队伍,除了福保顺,还有富昌和傅宁两个,富昌是三房马武的小儿子,傅宁是四房李荣保的三子,明礼和富兴叔侄两个以及李荣保的长子广成因为超过了年龄不能参加,在终点等着。
卓克陀达知道广成善棋,就让人摆了棋盘来,弟弟们在场内和富察家的儿郎厮杀,她就摆下棋盘,和富察家的儿郎在棋盘上厮杀。
也是一样的。
广成不好拒绝,一开始还收着想着不要欺负小姑娘,结果越下越投入,已经想不起来要让着了。
胡同内,德亨三个从集贤街南头鼓哨胡同进入,富察叔侄三个则是从镶黄旗界校场入,他们会同时向北面城墙根下的终点赶。
胡同是东西向的,在胡同内纵向向北赶的话,需要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民居,绕过这些横向民居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从墙和墙的夹道通过。
一般情况下,小旗子就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夹道里。
不能飞墙,不能敲民户的门,这样算违规。
德亨三个带着各自手下的少年们,一行三十人朝鼓哨胡同的马家豆腐坊而去,为了做生意,这个豆腐坊是个半敞开的院子,就是为了报恩寺这条街区的街坊们不用出胡同口绕路,直接在胡同内就可来马家买豆腐。
当然,报恩寺的豆腐也是从他家定。
到了马家豆腐坊,嚯,里面可是站了不少人,还有很多都是熟面孔,都是德亨的街坊们。
马家婆子见到德亨他们,连忙道:“来了,来了,快,一人一碗豆汁子,喝了壮士气。”
街坊们“哄”的一下都笑了起来,有几个泼辣的媳妇子笑的声音尤其响亮。
德亨:
你们搞什么呢?
马家婆子一吆喝,街坊的小姐姐小妹妹小哥哥小弟弟小媳妇大姑娘们纷纷响应,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碗豆汁子。
弘晖窘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了,他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等娘子阵仗?
德隆却是粗着嗓子昂着面孔爆喝一声:“众位姐姐们有礼了!”说罢一口将豆汁子干了。
德亨就站他旁边端着碗喝呢,被他这一嗓子吓的差点呛咳出来,这小子,越长大越没个正形了。
德隆豪迈的一饮而尽,好似他喝的是美酒,不是咸口的豆汁子一般。
德亨眼疾手快的将他手里的碗夺下来,怕他再一把将黑瓷碗摔地上表“必胜的决心”。
弘晖在几个小格格的簇拥下将豆汁子饮完,局促道谢:“有劳。”
一个小格格大着胆子道:“阿哥好生多礼。”
弘晖脸蛋爆红。
德亨忙道:“众位乡亲,我等不能多做耽搁,这就告辞了。”
马家婆子忙道:“对对,夺旗要紧,老婆子在此预祝阿哥们凯旋。”
“凯旋,凯旋,凯旋”
街坊们粗着嗓子吆喝起来。
德亨三个带着人快速离开这间豆腐坊,直咽口水道:“咱们要是不能胜,今日可就丢脸了。”
德隆立即道:“那必须赢,小爷打架还从未输过呢。”
这几日他听说了,德亨之所以会输,是因为他和手底下的人打不过对方,所以,他这次从王府带来的,都是卡着年龄的好手,保证以一敌二不在话下。
德亨道:“打架是次要的,关键是夺旗加分”
德亨和德隆说了半天,见弘晖脸还是红红的,不由大为惊讶道:“你还没缓过来啊,不就几个小丫头,贝勒府不是很多?”
弘晖揉了把脸,嘟囔道:“不一样,这些格格们以后可是都要参加选秀的。”
我勒个大趣,这你都想到了。
德亨并不常见这些小格格们,但就算见了,他也不会往选秀那方面去想。
不行,以后得多带弘晖出来见见世面,总是窝在府里都给养娇气了。
德隆指着柏林寺一道墙上夹缝处,不确定问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一支旗子?”
“是镶黄旗!”一个少年激动道。
镶黄旗,富察家的旗子啊。
德亨立即道:“快,去摘”
摘了镶黄旗,2分到手。
沿着报恩寺向东走,不远就是德公府了,然后,在报恩寺和德公府的交界处,他们跟富察叔侄遇上了。
他们都打算从这条交界夹缝处向王大人胡同进发。
而他们手里,已经有了一支镶白旗和一支镶蓝旗,镶白旗是弘晖的旗籍,镶蓝旗是德隆的。
德亨的是正蓝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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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既然遇上了, 自然要干一场的,而且,对方手里都有旗子, 要是能抢过来最好。
但也不能为了抢旗子耗费战力,通向王大人胡同的夹道里肯定会有旗子,不管是自己方的还是对方的,摘取了, 都会得分。
是以,德亨建议道:“一人去夹道寻旗摘旗,两人在夹道口阻拦他们进入。”
德隆是必要留下来对战的,于是道:“你进去寻旗,我和弘晖留下来对战。”
德亨立即道:“不,我留下来,让弘晖进去找。”
弘晖不满:“为什么是我进去找?我也想留来对战。”
很好,大家更喜欢热血的碰撞。
但是, “你更会找东西, 你去。”德亨理所当然道。
弘晖瞪眼。
德隆:“你们猜拳,谁输了谁去。”
德亨道:“来不及了, 对方已经商量好,已经开始行动了。”
果然,对方富察叔侄比他们这边三个可默契多了,几句话就定好,谁在外阻拦,谁进夹道找旗子。
他们的战术和德亨的一样, 一人带人进夹道寻旗, 两人在外阻拦, 以及夺旗。
德亨脚步一错就站到了夹道口, 对上了年纪最小身量也是最小的傅宁,笑道:“想进去,可没那么容易哦。”
傅宁今年十一岁,之所以是他来参加,而不是年纪更大的二哥傅清,就是为了迎合德亨的年纪。
上次福保顺和德亨对上,以为是同龄人切磋,结果是以大欺小,自觉十分的没面子,是以在定人的时候,特地定了和德亨同年的傅宁加入。
傅宁到底年幼,脸皮子薄的很,德亨一说他就止步,背着小弓和符合他身量的小箭壶手足无措的,回头看堂哥和大侄子。
富昌年纪最大,十五岁,是比照着德隆的年纪选入的。他刚一抬脚欲上前,德隆就先一步站在了他的面前,摆开架势,战意十足,道:“你的对手是我。”
富昌看着德隆亦是战意勃发,不再管堂弟那边,跟德隆一拱手,算是行礼,道:“大阿哥,冒犯了。”
他嘴上说着冒犯,动作确是不慢,几乎是瞬间,拳头已经到了德隆面前。
德隆大喝一声:“来的好!”
他躲都没想过要躲,直接迎了上去。
傅宁回头和德隆踏出那一步是同时发生的,是以,德亨同时对弘晖道:“不要耽搁,快进去。”
弘晖也明白战机转瞬即逝的道理,也来不及争辩了,他带着自己从贝勒府精心挑选的少年们快速向夹道跑去,福保顺欲去阻拦,德亨抬手就是一箭,射到了他的脚下,在地上留下一个蓝色印记。
只这一耽搁,弘晖已经从德亨的身后进入夹道,跟着他的少年们也鱼贯进入。
福保顺亦是抽出了箭矢,吩咐手下道:“不能让他们全进夹道,射。”
令行禁止。
富察家这边,十多支削去箭头用柔软的白布沾了黄色颜料包裹代替的箭矢朝德亨以及他身后还没有进入夹道的少年们射去。
德亨一个侧翻避开了箭矢,同时也让出了夹道口,站到了自己人这边。
夹道口还剩下尾巴的少年们也都施展手段,避开箭矢,只一个呼吸间,就全部进入了夹道。
傅宁立即带人跟上,也进入了夹道。
跟上就跟上吧,夹道之所以叫做夹道,就是因为它狭窄只能供一人通行的特性,报恩寺旁的这条夹道要宽敞一些,但也没宽敞多少,够两个人头尾对战,确是不够三人同时对战。
除非会飞檐走壁,踩踏着墙壁从半空过去
我艹,傅宁这小子居然真会飞檐走壁。
德亨虽然远离了夹道口,但他是侧面移动远离,抬眼就能将夹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的清清楚楚。
德亨以为弘晖带人先进入夹道就算是占得先机,傅宁再带人进入有什么用,在弘晖身后的少年自会阻止他们。
少年们是阻止了。
但是,德亨只见傅宁灵巧的避开了身在最末尾的少年一击,凭空起跳,左右脚分别在咫尺的墙壁上踩踏借力,两三下,少年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落在了弘晖的前面,阻拦了边前行边上下左右四处寻找旗子的弘晖。
德亨目瞪口呆,还真有人会飞檐走壁啊。
傅宁也太不显山不露水了吧,他去了富察家的小校场好几次,也曾和傅宁对战过,他怎么不知道傅宁会这一手?
福保顺探头朝夹道里面看了一眼,对德亨得意笑道:“宁小叔天赋异禀,这一手他练习的可熟练了。”
德亨撇嘴:“只有他一人而已,弘晖自会对付他。”
弘晖或许奈何不了傅宁,但弘晖身后还有十个身手了得的少年呢,每一个都比傅宁强,难道傅宁每一个都打的过?
福保顺笑道:“自是各凭本事,德公爷,您身上的镶黄旗小的要收下了。”
德亨一笑,道:“大言不惭,你身上的镶白旗我也要了。”
两人可是老对手了,快速冲向对方,他们身后的人也各找对手对战,一时间,报恩寺侧旁的宽敞街道上展开了一场三四十人声势浩大的激战,引得附近的街坊们纷纷打开大门探头观看。
这几日德公府的德公爷组织的“巷战”时有发生,他们这些街坊们也都是旗人,有的羡慕做德公爷的奴才福利待遇可真好啊,那奉饷每次都拿的足足的不说,还时不时的就有外快,不在战时也有战利品和赏赐可拿,家中有债的德公爷还给还债,德公爷手下的旗丁过的日子,同是八旗官兵的旗丁们不是不羡慕的。
也有的就是纯粹的看热闹,这真人对战,可比戏台子上的孙猴子大闹天宫有意思多了。
不管是羡慕的还是不羡慕的,都是懂规矩的。
他们这些人算是“百姓”,对战者不得扰民,扰民者,即刻出局,不在算战力。
裁判?
见证?
不需要,他们这些人就是裁判,每一双眼睛都是见证,谁是谁非大家都可评判,出局就是出局,有想蒙混过关继续再战的,嘿,他们有“责任”和‘义务’将其拿下。
德亨和福保顺不是第一次对战,所以对对方的招数各自都心里门儿清,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比输赢,而是能成功从对方身上摘到旗子。
所以,□□对抗上少,技巧花招多,就跟耍杂耍闹百戏似的,引起了旁观者阵阵叫好声。
他们各自手底下的少年们可就不是这样了,包括德隆和富昌在内,他们对战都是实打实的拳拳到肉,“砰”“砰”“砰”,“嗙”“嗙”“嗙”的不绝于耳,听在耳中都替他们肉疼的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看热闹的对着德亨和福保顺指指点点,看门道的则是对着肉搏的少年们点头摇头。
“大哥哥好厉害,打他,打他”
德亨听到这声音,一个分神,差点让福保顺得手,趁着角力的功夫,德亨抬头一望,从自家府邸所属屋舍的墙头上看到了叶勤和萨日格的脑袋。
叶勤一手对儿子摆了摆,让他继续,一手还捂在小萨萨的嘴上,让她不要出声干扰哥哥。
小萨萨小手捂在阿玛大手上,不住的对德亨摇头,眼睛里都是因为出声干扰到哥哥的惊慌失措。
一大一小这个样子,不明就里的,还以为小丫头是被坏大人给绑架了呢。
德亨哭笑不得,捉住福保顺趁机探向他后腰的手,同时脚下和腰部用力,以捉着福保顺的双手为支撑,如同一条游鱼一般,整个人从他的臂弯里滑出,松手同时,顺走了他身上的镶白旗。
福保顺见德亨分神,自认机会难得,趁他露出空门之际,走了险招,去摘他后腰上的旗子。
德亨也确实是分了神,但他将错就错,露出空门同时也留出了后招,成功引诱福保顺兵行险着,转而夺得对方身上的旗子。
“好!”
“精彩!”
“德公爷,德公爷,德公爷!”
围观者顿时想起叫好喝彩声。
福保顺见失了旗子,顿时加紧了攻势,欲将失去的旗子重新夺回。
都说了今日不是论个人输赢,而是论夺得旗子的多寡。
是以德亨没有继续再和福保顺纠缠,而是错步躲闪着向夹道口靠近,边靠边对德隆那边大声道:“德隆,我先行一步,你也快着些。”
德隆也高声回声道:“你先走,我断后。”
德亨和福保顺身手相当,德亨要是成心躲的话,福保顺一时半会的是抓不住他的,加之见到德亨不欲与福保顺纠缠,陶牛牛带着少年们都慢慢集结起来,去帮着阻拦福保顺,让德亨成功进入夹道。
而夹道中,除了三三两两趴在墙头上看热闹的街坊们,空空如也。
已经不见弘晖和傅宁等少年们的身影了,想来是在他们对战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夹道里搜寻完小旗子,去了对面的王大人胡同了。
德亨走在夹道中,用手指头在报恩寺墙壁上抹了一把傅宁留下的脚印,抬头与趴在墙头向下看他的一个小和尚对上了眼睛,小和尚对他灿然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德亨看了眼报恩寺墙头上的其他光脑袋,对身后的陶牛牛道:“念清静经的和尚师傅们也爱看热闹啊,真是六根不净。”
趴墙头的报恩寺的大小和尚们:
俺们虽然修佛,但也还没修成佛陀呢,还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就不能趴墙头看热闹了?
与报恩寺平行的墙头上,以同样的姿势趴着的街坊们则是哄然大笑起来,对着对过的秃瓢们指指点点,和尚们不乐意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看眼热闹吃你家米了还是喝你家白水了
眼看头顶双方要开新的战场,德亨抱头鼠窜,带着身后的少年们快速穿过夹道,出了胡同。
陶牛牛回头看看瓜子皮花生皮菜叶子臭鸡蛋开始乱飞的夹道,有些担心道:“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德亨:“应该不会吧?希望德隆他们不要被波及了。”
应该不打起来的吧?
我记得报恩寺的大师傅们脾气挺好的?
但德亨也是实在没精神关注夹道内了,因为他已经看到,弘晖正在胡同里宽敞的街道上和傅宁对战,他们手底下的少年们倒是没有打起来,而是静看自家小爷对决。
周围同样不远不近的围观着街坊邻居。
德亨定睛一看,好家伙,傅宁身上居然有两支小旗子,一支正蓝旗,一支镶黄旗。
而弘晖身上只有一支,是镶白旗。
两人对战,德亨自然不会上去加入以多欺少,但弘晖不耐久战,和傅宁对战到现在,他气息微乱,渐渐处于劣势,德亨开始担心起来。
不行,得尽快打断两人才行。
德亨心生一计,对弘晖大声道:“你拖住他,我去找其他旗子。”
弘晖咬牙撑住,喘息道:“你快去,不要管我。”
德亨对弘晖带来的十个人道:“五个跟我走,剩下五个保护你们主子。”
弘晖令道:“去!”
弘晖带来的十个少年顿时出列五个,跟在了德亨的身后,随他向胡同深处走,挑选可进入的夹道。
傅宁见弘晖和他对战虽逐渐落入下风,但他还能分神吩咐手下,可见他还有余力对战。
而自己这边则是被弘晖牢牢牵制住,现在德亨出来了,哥哥富昌侄子福保顺却是没出来,不知道报恩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哥哥和侄子怎么样了,他越想心里不禁越没底气起来。
他心里一没底,出招就发虚,弘晖抓住时机虚晃一招,将他逼退。
一直在走远却没真的走远的德亨见状立即道:“弘晖,快走!”
真的在施行“拖住”计划的弘晖正欲再次出手,被德亨这一嗓子给弄的愣了一下,又立即反应过来,不再管稳住身形,已经开始蓄力的傅宁,转身向德亨跑去。
傅宁带人去追,自有少年们从中做阻拦,好让德亨和弘晖没有顾虑的在胡同内穿行。
弘晖边跑边喘息问道:“德隆呢?不等他了吗?”
德亨道:“如果他能以一敌二拖住富昌和福保顺两个,与咱们夺旗更加有利。”
等出了这个夹道,他和弘晖带人分开,能寻得更多的小旗子,而富察家那边,只有傅宁进来了,富昌和福保顺被德隆一个人牵制住,剩下他们这边一对二,自然胜算更大。
德亨瞅准一个夹道口,拉着弘晖闪身进入。
这个夹道尤其的窄,对大人来说行走有些困难,但对德亨和弘晖这样的小孩子来说相对宽敞,对十五岁左右的少年人来说,刚刚好。
但跑是不可能的,一行人不得不慢了下来。
弘晖倚靠在墙上稍作喘息,有些沮丧道:“我原本寻得两支小旗,一支镶白旗一支镶黄旗,结果镶黄旗被傅宁夺了。”
德亨一面寻找墙头和夯土、泥砖夹缝中是否插有小旗子,一面道:“咱们都低估了傅宁的身手,他居然会飞檐走壁,可以让他在夹道内如履平地,占尽了优势,他的身手又以灵活多变为长,你还能保住一支小旗子,很厉害了。”
弘晖看着大气都没喘一下的德亨,心里是满满的困惑和茫然,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觉着自己的身体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那该是什么样的呢?
德亨听见身后没有动静,奇怪的回头看了弘晖一眼,问道:“怎么了?是累了吗?”
弘晖立即回道:“没有,我在想还有多少小旗子藏了起来,傅宁没有进这条夹道,定是去了其他夹道找旗子去了。”
德亨计算道:“一共二十支旗子,咱们这里一支镶黄旗,两支镶白旗,富察家那里一支正蓝旗,一支镶黄旗,如果没有意外,福保顺和富昌一定会保住他们手里的那支镶蓝旗,这样算来,咱们两方一共寻得了六支旗子,还剩下十四支没有寻到。”
弘晖也算道:“如果那支镶蓝旗仍旧在富察家手中,他们拿得了5分,咱们这边,拿得了4分,少了1分,落后不,现在已经超得1分了。”
因为德亨从一个破陶罐下头摸出一支镶黄旗来,他们这边再赢得2分。
德亨笑道:“富察家挺会藏的,居然将旗子插/在了地洞里。”
弘晖笑道:“还不是被你找到了?”
德亨示意弘晖低头看,道:“你看,这里开了一朵小花儿,春天来了。”
他就是被这朵小花吸引了视线,才发现了那支隐藏的小旗子的。
弘晖一看,是一株野草。
它不惧春寒料峭,在阴暗潮湿的墙角缝里顽强的生根发芽,并成功结出了如米粒大小的花骨朵。
花骨朵的顶端是微微的嫩黄,若是开花,一定是耀眼的黄色。
弘晖弯腰,伸出手指头碰了碰这朵脆弱的花骨朵,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回答德亨,道:“生而灿烂,不负韶华,春天的确来了”
德亨笑着调侃道:“你很有当诗人的潜力嘛。”
弘晖直起腰,开怀笑道:“谁要当诗人,走,去找更多的旗子,一定不能让傅宁抢了先机。”
王大人胡同是一条相当长的胡同,且这里因为前朝就是官宦府邸聚集区,到了本朝,入关之后,就将之赏赐给有功之臣。
所以,这条胡同住了好些个满蒙官员。
官员嘛,都讲究一个私密性和独立性,所以,这条胡同的府邸和府邸之间都不用同一堵墙。
也就是说,墙和墙的夹道特别多。
如果将二十支旗子分散开来,王大人胡同这边夹道里一定分散了至少一半以上。
德亨和弘晖陆续又找到了几支旗子,然后,他们和傅宁、福保顺、富昌三个再次遇上了。
福保顺、富昌两个和傅宁会和了,那么德隆呢?
弘晖面色凝重的看着对面三人,问道:“德隆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德亨:弘晖你入戏挺深的。
入戏深的不只弘晖,富昌哈哈大笑道:“他打不过我,自己带人逃了啊哈哈哈哈”
傅宁明显想笑,虽然忍住了,但他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是做戏,所以他那想笑又不敢笑的小表情瞬间出卖了富昌。
弘晖不信的大声道:“不可能,德隆怎么可能怯战,定是你在胡说八道。”
福保顺问道:“那他现在人呢?你们见到他了吗?”
弘晖语塞。
德亨上线,幽幽道:“说不定他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终点了”
“对,德隆一定已经在终点等我们了,少跟他们废话,德亨,抢了他们的旗子,咱们也朝终点赶。”弘晖立即跟打了鸡血一般吼道。
听到外面街道上的动静,欲从夹道里出来现身的德隆将抬起来的脚收回,心里不确定道:我是出去呢?还是不出去呢?或者,像他们说的,我现在就朝终点赶?
这边,富察家的少年们也在叫嚣助威道:“抢了他们的旗子,将他们的人都淘汰出局,胜利就是我们的”
陶牛牛:“好大的口气,爷爷先将你们淘汰出局!”
说着就要提刀去战,结果,被对面一箭当胸射来。
德亨眼疾手快的用木刀将这一支箭挑开,箭矢虽然没有射中陶牛牛,但这一支箭矢就如一支信号一般,拉开了双方的箭矢对射。
双方一边对射压制对方一边寻找掩体,期间不乏有些倒霉的中箭,在身上留下敌人的颜料印记,没法子,只好不甘不愿的退出。
这些退出的也不安分,也没再去找场地,就在王大人胡同街道上相互对打了起来。
德亨简直无语,只好抽空喊了一句:“别伤了和气哇哇,哪个孙子射的,看小爷不将你射成筛子!”
箭就这么多,双方也没什么补充,一波激烈对射之后,箭矢耗光,双方各有“伤亡”,德亨和福保顺他们对视一眼,双方都默契的扭头向新的夹道走去。
还要去终点呢,寻剩下的旗子要紧。
就在富察家少年们转身之际,从一条夹道里突然蹿出十来个少年,迅速列队朝富察家的少年们射出一波箭矢。
富察家的少年们不妨遭此偷袭,顿时手忙脚乱吱哇乱叫,福保顺更是气的跳脚大声喊道:“德隆,你出来,你不讲武德!”
德隆拎着木刀背着弓箭迈着四方步从躲身的夹道出来,歪着脑袋斜着眼看着对面的富察叔侄,吊儿郎当的道:“你们不是说我做了逃军吗?这叫回马枪,知不知道?”
德亨和弘晖这边都笑的不行,弘晖来到德隆身边,上下打量他,见他好好儿的,腰上还别着一支正蓝小旗子,就知道他对上福保顺和富昌两个,虽然没有抢到对方手里的旗子,但也没吃亏。
弘晖笑道:“我还以为咱们只能在终点见到了。”
德隆得意道:“怎么会。我虽然没赢了富昌,但富昌和奈何不了我,德亨走了后,福保顺带人加入,我很快落入下风,拖住他们片刻,他们不欲恋战,进了夹道,我随后就跟进来了。”
弘晖:“他们还说你逃跑了,哈哈,他们可真会胡说八道。”
德亨也笑道:“这叫诈战之术,目的就是扰乱咱们的军心的,他们的阴谋诡计,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德隆看着两个小伙伴,认真道:“我永远不会做逃兵。”
弘晖锤了他一下,笑道:“你自然不会做逃兵。你寻了几个夹道了,咱们再去寻旗子。”
富察叔侄已经带着受损的手下进入新的夹道了,他们也得快速才行。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下一章大决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