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围场原本是喀喇沁牧场, 上面山川、树林、丘陵、草原、湿地等地貌应有尽有,理藩院在此设了围场厅,专门管理围场内外大小事务, 以期满足皇帝多方面需求。
羊毛不能总逮着一处薅,木兰围场占地非常广大,地貌种类也这样非常齐全,今日在此地围猎虎豹, 明天就会换一个地方围猎狼熊,所以,围绕着木兰围场,有很多个临时驻跸小行宫。
随扈八旗和外藩蒙古们也不是每天都出动行围的,而是分批次的,今天你去,明天我去,后天他去, 谁都不能落下, 谁也不会多去。
因此,德亨他们并不是每天都在外跑的, 身体上就不允许,在随驾驻跸的日子里,德亨他们都在读书。
期间,纯禧公主带着儿媳玉瑶来给康熙帝请安,公主和贵女格格的队伍又壮大一分。
玉瑶是胤禔的长女,是仙瑶的长姐, 她一来, 仙瑶就好像见到了主心骨, 跟个还没断奶的小孩子一般整日黏在她身边。
长姐如母, 虽然玉瑶比仙瑶大不了几岁,但从母亲去世后,长姐就成为下面妹妹们的依靠了。
仙瑶给玉瑶说月兰和卓克陀达的事情,不管是语言还是神态里都很不以为然,甚至某些时候还透露出浓浓的鄙夷:“姐姐你是没见到,那就是个疯婆子,整日带着一群男人在外面跑,她还杀狼,那么多狼啊,她一枪一个,全都杀了,狼血把草地都浸湿了,流成了河,不知道有多吓人”
“她还跟男人混在一起,勾三搭四的,她还没指婚呢。她一个大姑娘家,还没指婚,就跟男人勾勾搭搭,还专门找有妇之夫勾搭,端敏姑祖母家的大表舅,可是跟裕王叔家的五姑姑打小儿就定了亲的,她居然将人五花大绑了,还众目睽睽之下扬言说要将他绑到她的闺帐里面去,真是不知羞耻,亏她还是王府格格呢,一点礼教大防都不懂”
玉瑶皱眉问道:“这些是你亲眼所见的,还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仙瑶:“外面都这么说。”
玉瑶不赞同道:“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是听来的,三妹,你都忘了以前额娘教的了?”
仙瑶委屈:“我没忘嘛,就是外头大家都这么说,总不能所有人加起来一起污蔑她吧?那她做人也太失败了。”
玉瑶道:“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我听说她在织造局为人中正,待人亲和,买卖公平,宁愿自己少赚些,也不会让大家伙儿吃亏,很得大家喜欢。”
仙瑶立即道:“这是她为人做事的手段,和她水性杨花的品行并不冲突。”
说完还洋洋自得,觉着自己这话说的很有水平,你看,她看人并不是非黑即白,也看到了人身上的可取之处的。
玉瑶警觉道:“你这话,没有跟旁人说过吧?”
仙瑶噘嘴:“我又不傻,要不是跟姐姐,我才不会说呢。就连阿玛我都没说过。”
玉瑶放下心来,掐着她的手臂警告道:“今日这话出你的嘴,过我的耳,你就当自己没说过,我也当我没听到过,以后都不许再说这样的话,知道吗?”
仙瑶忍痛,她知道这是姐姐生气了,在惩罚她,她哽咽道:“为什么嘛,我又没说错,她自己做的出来,为什么不要人说?”
要是以往,妹妹这样她早就心疼了,但妹妹现在已经要指婚了,不是小孩子了,她又不能时时看着她,有些道理她必须得明白了。
玉瑶深吸一口气,道:“我先问你,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仙瑶:“在喀喇沁牧场。”
玉瑶纠正道:“错,是在蒙古草原上,不只是喀喇沁牧场,还有科尔沁、巴林、翁牛特、鄂尔多斯你所见到的每一个蒙古王公,都有自己的牧场,今天是在喀喇沁,明天就有可能在巴林。”
仙瑶:
“这有什么区别?都是大草滩。”
玉瑶沉默了一瞬,幽幽道:“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你会嫁去哪里。”
说到指婚,仙瑶小小激动道:“阿玛已经给我看好人了,是纯悫姑姑的小叔子,以后他会在京里当差,我若是嫁给他,也可以留在京里了。”
玉瑶自是知道公吉喇布坦,先是替自家妹妹高兴了一下,然后又严肃了脸,道:“和姑姑做妯娌,你现在不觉着是有违礼教大防了?”
仙瑶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脸色慢慢涨红,极力反驳道:“这怎么能一样,我又没去勾搭男人。”
玉瑶:“谁要你去勾搭男人去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要是勾搭上了,那也是你的本事,”说明你讨人喜欢。讨人喜欢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活的很好。”
仙瑶惊骇的瞪大了双眼:“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
玉瑶:“草原风俗和京里不同,三妹,在草原上,女子妻祖、父、子三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自家男人不能生,去外头找个男人借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要是男人不行,夜夜做新娘也不是不可以”
“姐姐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仙瑶脸蛋爆红,慌乱的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不要接受这样的现实。
玉瑶将她的手给拉下来,严厉问道:“告诉姐姐,如果是你遇到了这些事情,你会怎么做?去死吗?”
仙瑶大哭道:“我宁愿去死!”
“啪!”
满室安静。
仙瑶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姐姐,慢了半拍的火辣疼痛在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向来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的姐姐,刚才打了她。
玉瑶颤抖着手掌,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哽咽道:“如果母亲还在,你刚才这句话,就能把她气死。轻言生死,你对的起挂念你的至亲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仙瑶给她的眼泪吓住了,忙上前抱住她哭道:“我错了,姐姐,你别哭,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你罚我吧”
玉瑶抱住妹妹哭了一会,摸着她的脸问道:“疼吗?”
仙瑶摇头,又点头,小小声道:“疼的。”
玉瑶哭笑道:“知道疼就好,知道疼才能记得长久。”
仙瑶:
这还是未出阁前温柔似水的大姐吗,她总觉着,每一次见大姐,感觉都有些不一样,这次感觉尤甚,似乎比她上次见到的更喜怒无常了一些。
仙瑶眼中露出害怕的情绪,结结巴巴道:“姐姐,我以后,真不会”其实她只是心里恐慌,嘴巴上就控制不住的胡乱说一些话缓解一些紧张的情绪,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
但玉瑶斩钉截铁的回答了她,道:“假的。”
仙瑶:!!!
玉瑶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摸出小靶镜和一只粉盒,打开粉盒,取出一只粉扑给自己仔细补妆,幽幽道:“现如今不是以前了,皇家贵女也不需要像祖辈打江山时候那样委屈求全了。你若是死了额驸,有孩子,就带着孩子回京,没孩子,就自己回京,守寡还是再嫁,都由自己说了算。”
仙瑶顿时抛掉了心里的恐慌,大怒:“那你刚才还”
她这一巴掌挨的好冤!
玉瑶老神在在:“我是在告诉你,不要让那些酸臭的条条框框束缚住自己,既然要嫁到草原上,就按草原的规矩活,就算不在草原上生活,也别忘了你嫁的是个蒙古男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到草原。
你听听你刚才说人家的都是什么话,像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怨妇。”
仙瑶又委屈上了:“你我看出来了,你喜欢她,不喜欢我,你觉着她比我好,想要她做你的妹妹,是不是?”
玉瑶“啪”的一下将小靶镜扣在案几上,仙瑶吓了一哆嗦,反射性的要往后躲,见不是要打自己,就又凶巴巴的抬起了下巴,以表示她说的都是真的。
玉瑶拿染着丹蔻的手指头戳自己傻妹妹的脑袋瓜,恨铁不成钢道:“我要是不喜欢你,还在这个跟你说这些个?她又是谁,我拢共没见她几次,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仙瑶支吾了一下,又捂着自己的脸,指责道:“你还打我!”
玉瑶沉默,仙瑶见状心下慌了一瞬,忙道:“我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这个了。”
玉瑶冷笑:“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仙瑶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我错了,以后都不说这样的话了,你就不要生气了。”
玉瑶叹道:“三妹,姐姐是过来人,知道男人都是个什么东西,她做的对不对我无从评价,你说这些刻薄言语我却是要管教你的。”
仙瑶嘟囔:“大家背地里都这么说嘛。”
玉瑶:“那就是没一个说到她面上去的。你怎么不想想,那些人为什么没有说到她面上去,只敢在背后嚼舌?是那些人不想吗?”
仙瑶:“是他们不敢。”她也不敢,这才跟姐姐在这里偷偷的说一说。
玉瑶点头:“这就对了,你什么时候能活到她这个份儿上,让别人人前都顺着她、捧着她,只敢背后说说不着边际的酸话,我就放心了。说不得我还得巴巴的去沾你的光呢。”
仙瑶眨巴了一下眼睛,为难道:“我恐怕是做不到她那样的”
和男人言笑晏晏的,她光想想就难为情死了,更何况去杀野狼,一枪一个爆头,她枪都拿不起来好吗。
玉瑶也想了一下,叹道:“别说你了,我也做不到,唉,真是,你是人家是怎么长的,人跟人怎么就不一样呢。”
这羡慕的语气和态度,让仙瑶很不满,觉着自己被比下去了,她口冲道:“姐,我怎么觉着,你很羡慕她呢?她都你还维护她。”
玉瑶拧开一只红艳艳的口红,对着靶镜给自己描画唇色,看着明亮的镜子里清晰的映照出来自己盛开到极致的花瓣一般的嘴唇,有些失落道:“来生莫做女儿身若是天下女子都跟她那样,比个男人还要强上许多,恐怕就不会有女人说‘来生莫做女儿身’这样的话了。”
“三妹妹,你现在还不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等你嫁了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总之,现在你要记住,见着月兰呢,你要表现的高高兴兴的,和她亲亲热热的,最好再说一些羡慕仰慕的话,让大家都听到,都知道你是认同她的,你们是关系很好的姐妹。来,你现在说两句我听听。”
仙瑶羞的满脸通红,大喊大叫道:“姐,这让人怎么说嘛!姐姐,你以前不这样的,你现在变得阴晴不定的,你还逼我说这样羞耻的话!”
玉瑶“叩”的一下扣上铜管口红帽盖,冷脸道:“不说是吧,那你现在就走吧,你以后也不要见我这个姐姐了。”
仙瑶:“好嘛,我说,我说就是了月兰姐姐,你好好哦,我好羡慕哦”
玉瑶:
衍潢和恪靖公主一路寻到圣驾踪迹,来到永安拜昂阿行宫的时候,一进靠近军营,他就沐浴了奇怪的目光和气氛。
衍潢走了一趟准噶尔和青藏,神经变的可不是一般的敏感,他觉着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阿灵阿带着理藩院的一众官员们迎到了行宫之外,见到恪靖公主的车马,立即带着理藩院众人请安:“奴才理藩院尚书阿灵阿率理藩院众属叩拜和硕恪靖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是阿灵阿势利眼,对恪靖公主和与其他公主分开来区别对待,而是恪靖公主身系外喀尔喀蒙古三部,她身边的一个郡王和两个国公都看着呢,容不得他不恭敬对待。
康熙帝让他率领理藩院众官员迎接至行宫两里之外,也是其他公主没有的待遇。
恪靖公主今年将将而立,育有一子,养在归化城,因年弱没有带在身边。
她在侍卫的侍奉下到车来,见到阿灵阿,笑道:“阿灵阿,好久不见,快快请起。”
阿灵阿率领众官员起身,笑道:“再见公主,芳华正盛,实乃臣等和外藩蒙古之福祉。”
恪靖公主笑道:“我去年见你,你也是这样说,今年再见,都不换个新词儿的?”
阿灵阿:“这公主”
恪靖公主:“行了,我不为难你了,皇父可在行宫?”
阿灵阿忙道:“在,正在等公主去请安。”
恪靖公主伸出手来,回头唤道:“衍潢。”
衍潢上前,伸出手腕,恪靖公主手搭上去,笑道:“走,咱们一起去给皇上请安。”
阿灵阿躬身给衍潢请安:“臣等请显亲王安。”
衍潢颔首:“尔等辛劳。”
行宫内,康熙帝见到恪靖公主和衍潢不由激动起身走了两步,恪靖公主带着衍潢下拜:“儿臣/臣恪靖/衍潢叩见皇上万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帝一手一个将之扶起,笑道:“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又不住的仔细打量衍潢,见他除了面上颇有风霜之外,其他都好,就不住颔首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
衍潢:“让皇上担心了,臣万死。”
康熙帝叹笑道:“你若是不能平安回来,才是万死,快与朕说说,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衍潢和恪靖走到一起并不是巧合,而是喀尔喀土谢图汗原札萨克亲王现和硕郡王额驸敦多布多尔济的叔爷爷哲布尊丹巴活佛罗桑丹贝坚赞特地赶到归化城外等衍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衍潢一定会路过归化城的。
想来活佛定是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能力吧。
恪靖公主作为归化之主,自然不会慢待了这位活佛,就和他一起等,谁知道,还真让她给等到了。
活佛丹贝坚赞为什么一定要“等”衍潢呢?
这就要从西藏第六世□□喇嘛仓央嘉措在康熙四十四年被康熙帝废掉六世□□的身份,于康熙四十五年被押解入京,途径青海湖时,坐化说起了。
至于仓央嘉措为什么会被康熙帝废掉六世□□的身份,那是另外一个故事,属于衍潢的故事是,他在途径拉萨的时候,被现在的西藏汗王拉藏汗以各种理由“挽留”在布达拉宫不得离开,衍潢托一位少女去和和硕部汗廷求救,最后经过青海和硕部汗廷的斡旋,他终于脱身。
衍潢怕少女留在西藏会因他遭遇不测,想带她回京,但被她拒绝了,然后送了两本经书给衍潢。
衍潢告别少女,带着这两本经书上路,然后在归化城被活佛丹贝坚赞给堵了一个正着。
活佛丹贝坚赞就是为了衍潢手里的两本经书等他的。
这两本经书,一本是仓央嘉措生前所作诗歌集录,一本是他生前对藏传经书《大藏经》的注解。
衍潢述说他的经历的时候,德亨和其他人就在旁听着,他一边听一边神游天外,想象着布达拉宫前后五十年两代人内发生的凄美爱情故事,仓央嘉措的爱情故事是凄美的,有他的诗歌为证,衍潢的爱情故事嘛
就缺点味道了。
怎么也得肝肠寸断辗转反侧三百回合吧?
就这么被他两句话带过去了?
不行,等回头得好好问问他。
可是,娜依嘎都快生了,衍潢他
哎哟德亨都快要纠结死了,但总归,衍潢是平安回来了,带着仓央嘉措的诗集和藏经注解。
突然,德亨心中咯噔一下,问衍潢道:“那本《大藏经》呢?你没给活佛吧?”
活佛丹贝坚赞等衍潢,不就是为了这么本经书?
衍潢笑道:“自是没有,我只是借给他看了一下,他想要留下,我没同意。”
德亨抚掌大赞:“你没同意就对了!”
说罢,又不好意思的去看恪靖公主。
恪靖公主看着德亨笑眯眯,道:“我还做不了显王的主,是不会随意为活佛说话的。”
德亨脸稍一红,忙移开视线去问衍潢:“活佛呢?他没得到他想要的经书,就这么放弃了?”
衍潢向康熙帝禀告道:“这正是臣向皇上禀报的,活佛丹贝坚赞,在臣与公主离开后,就因寻找仓央嘉措转世灵通一事赶往布达拉宫,公主派了府卫代为护送。”
恪靖公主点头,道:“总要知道他在西藏都做了什么。”
康熙帝一拍案几,面色冷凝道:“看来,西藏僧徒寻找仓央嘉措转世灵童之心不减,朕不许,他们就秘密寻找,将朕的旨意置于何处!”
康熙帝已经废黜了仓央嘉措六世□□的身份,并应拉藏汗所请立了益西嘉措为六世□□,但西藏以三大寺为首的僧众们并不承认这个新的六世□□,而是以仓央嘉措在青海湖坐化前的绝命诗为引,去寻找他的转世灵童,并打算将之立为七世□□。
这种连阳奉都没有的行为让康熙帝大为恼火,但他恼火也没用,西藏离这里远着呢,康熙帝总不能带着大军去推平西藏吧?
但他不能去西藏,眼前可是有一个可以让他泄愤的东西,康熙帝:“那本经书呢,将之”
“不可!”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德亨身上。
康熙帝看着出声打断自己说话的小子的眼神尤为不善。
德亨起身请罪,道:“皇上恕罪,臣有话要说。”
康熙帝:“哼!”
德亨:“皇上,通过活佛丹贝坚赞的行为来看,您若是毁了仓央嘉措注释的经书,恐会引起喀尔喀、准噶尔、青海、西藏僧众的不满,就为了一本经书,何必呢。”
康熙帝冷声问道:“要你说,朕该当如何?”
德亨:“要臣说,皇上应该建一座佛塔,将这本经书供奉起来,让这□□、□□、喇嘛们都来朝拜才是。”
康熙帝:
衍潢看了眼康熙帝的面色,提醒道:“德亨,仓央嘉措已经被皇上废黜了。”
德亨无所谓道:“皇上远在京城,哪里知道西藏发生的事情,说不得就是被西藏那个拉藏汗给欺骗了呢?”
衍潢不得不再提醒道:“仓央嘉措辅佐的藏王桑杰嘉措和噶尔丹过从甚密,两人一掌西藏,一掌准噶尔蒙古,密谋南下”
行了,只要牵扯上噶尔丹,基本就能将这个桑杰嘉措打入敌对势力了,而推翻桑杰嘉措统治的拉藏汗,就是亲康熙帝的了。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继续道:“但是这个仓央嘉措明显很有影响力啊,不利用一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康熙帝可是奇怪了:“你怎么就对这个仓央嘉措情有独钟了?”
德亨大囧:“皇上,咱能换个词儿吗?”
康熙帝冷笑:“朕一言九鼎,下的旨意从未更改过,这一点不用再议。”
德亨恭敬回道:“臣遵旨。”
康熙帝见德亨这样就偃旗息鼓了,居然有些一拳头打到棉花上,有些空落落的。
该问的话都问完之后,康熙帝让恪靖公主和衍潢下去歇息。
德亨静悄悄的跟着衍潢走,等进了拨给他的帐子,德亨立即围着衍潢转悠,急切问道:“快,诗集呢,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衍潢故作奇怪道:“什么诗集,你说什么呢?”
德亨大急:“仓央嘉措的诗集!”
在知道六世□□就是仓央嘉措,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后,德亨就垂涎他的诗集许久了,知道衍潢要去准噶尔,就拜托他带一些当地有影响力的书籍回来。
不拘经书还是诗集文集之类的。
他刚才在御前听说衍潢还带回来一本仓央嘉措的文集之后,就开始心痒难耐了。
衍潢大笑,将一本诗集从随身包裹中拿出来,举高了逗他道:“这可是真迹,你怎么谢我?”
德亨跳脚,气道:“你要什么我不给你了?你说什么我不答应了?你还要我怎么谢你?!”
衍潢满意将诗集塞到德亨手里,笑道:“这还差不多。”
德亨虔诚的捧着这本据说是仓央嘉措亲手书写的诗集,打开,翻开一页,呃,不认识。
再翻开一页,还是不认识。
这是用藏文书写的一本书。
德亨:
弘晖和德隆看他这傻眼的样子不由莞尔,衍潢更是放声大笑,接过诗集,随手翻了一页,念道:“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仓央嘉措诗句: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据说藏文原文不是这样翻译的,作者也看不懂藏文,更没有研究,就沿用了流传最广的诗句。
第 182 章
宽敞的蒙古包中, 衍潢在地上不住的转圈圈,成信倚靠在支撑蒙古包的廊柱上发呆,月兰则是慵懒惬意的靠在絮了羊毛的软靠上, 一手捏着小刷子给自己另一只手的指甲涂染丹蔻。
相比于浓艳的大红色,月兰涂染的是桃花花瓣的颜色,更接近原本健康指甲的颜色。
她涂丹蔻是为了保护指甲,养护手指, 不是为了吸引人眼球。
衍潢已经在地上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了,他到现在还没有接受他刚到行宫听到见到的。
七姐姐在京城待不下去他理解,不只是在京城,就是在任何地方,一个姑娘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嫁人,都挺招闲言碎语的。
去承德还是他去准噶尔之前建议的呢。
到了承德她做的那些事他也能理解,她是代表自己在织造局坐镇的,自然要替他承担起责任来。
打马行围他也接受, 满蒙姑娘骑马打猎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是, 好好的过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为什么要去什么准噶尔,去建什么羊毛分局!
你你还将罗布藏衮布给绑了, 你还调戏他
七姐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衍潢看了眼打扮随意姿态放松的月兰,想要说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憋着,继续转圈圈。
转头的时候,看到了成信。
不由怒道:“大哥, 我临走时是怎么说的, 要你照顾七姐姐, 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成信双眼无神的看着蒙古包顶, 说出的话那是万分的委屈:“你真是高看我了,我能‘照顾’的了她?她没吃了我,我已经很感谢她有兄妹情分了。”
成信就比月兰大三个来月,两人智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往往月兰都已经将事情给做成了,他才恍然发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让他怎么去“照顾”月兰这个妹妹啊。
月兰笑道:“你别为难他,他能好好的做他王府公子,不嫖不赌,不被人欺负,也不去欺负别人,就很不错了。”
成信脸皮抽动了一下,道:“你们真看的起我啊。”
瞧瞧吧,他们都是怎么看他这个大哥的,感情在他们眼中,只要他做个不嫖不赌的人就是好大哥了?
衍潢继续憋气,转圈转的更快了。
月兰都替他着急,叹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了,做什么这么为难自己。”
衍潢忍怒:“你知道当初我为了能不让你抚蒙古,付出多少代价吗?”
月兰停住刷指甲的动作,沉默了一瞬,道:“我知道。”
衍潢:“那我现在到底求的什么?!”
月兰放下小刷子,想了想,道:“求来了我这几年的逍遥日子,我觉着挺值得的。这几年,我看清了很多事情,明白了很多道理,知道了生而为人,要尊严,要自由,要开阔。这些对别的女人来说连奢望都算不上,因为她们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些,就像是夏虫看不到冬天的雪花。但我不一样,我看到了,就想要得到。”
“而我也真的能得到。”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衍潢,所以,我觉着你付出的那些,都值得。”
衍潢:
月兰拿起小刷子继续给指甲刷第二遍,眉眼恬静温柔,道:“你放心吧,你交出去的那些羊毛份额,你退让的那些王府利益,我此次去准噶尔,都给你挣回来,保证只多,不少。”
衍潢跌足:“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月兰:“我明白,你是担心我嘛,而且,既然能给出去,就说明你压根不在意。但我在意,拿回来这些,能证明我自己的价值。”
“你的打算都是为我好,你想我以后过舒心日子,不像咱们的姑姑和姐姐们,身不由己,留到现在的都没几个了。”
“可是,衍潢,什么样的日子最舒心,如人饮水,只有我自己知道。就算是我折戟在准噶尔,那又怎么样,那也是我想要的。”
“是不是很自私,没有考虑你和两个母妃的心情?但我在京里相夫教子就能长命百岁吗?你看嫁在京里的那些格格们,有几个是活到天命之年的,凭什么我就是例外?”
“我想在有生之年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此生无悔,既是我之追求。”
“弟弟,希望你能成全我。”
衍潢终于转累了,他在月兰的另一侧坐下,幽幽道:“这些话都是你从德亨那里听来的?”
月兰失笑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
衍潢:“至少他是不反对的。如果他觉着不好,一定会阻止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助长你的气焰。”
月兰:“你可别误会他,他没帮我什么。”
衍潢笑了一下,道:“你这话,也就哄哄别人罢了,别说你带的那些人、兵器和战马,就是卓尔带的那二百人也是帮你的,更何况你居然拿到了火枪,火器营的火枪管制一向严格,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三十只火枪和弹药。”
月兰笑道:“不错,他是在宠卓尔,却也是真的帮到了我。衍潢,怪不得男人都喜欢打猎,确实很让人上瘾。我喜欢征服。”
衍潢脸色不是很好看:“包括征服男人?”
月兰忍不住要笑,她也无需忍,就哈哈笑了起来,道:“你说罗布藏衮布?谁让他正好碰上来了,我就是想给他个教训,别将女人看扁了,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他不会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他找你了?”
关于这个,成信就有话要说了,道:“他没来找衍潢,也没来找我,就是大家见了他不免要打趣几句,让他这几天都躲着人走。”
月兰:“可真是奇了,怎么没人来打趣我呢?”
成信:“谁敢啊,都怕被你一枪给暴头呢。”
月兰笑呵呵:“只要是不做畜生,我一般是不会暴人的头的。”
衍潢:
成信咂舌,道:“听听,要是真有人在你面前放肆,你还真暴他的头不成?杀人偿命,你要真杀了人,咱们王府可护不了你。”
月兰稀奇道:“要不是你就站我眼前,我都不相信这是你成信公子说的话,我有那么傻?为个畜生搭上自己?行了,跟你说话挺累人的,你还是别插嘴了。”
月兰去问衍潢:“你一句话,许不许我去。”
衍潢:“你真想好了?”
月兰点头:“想了一个多月了,筹建分局的章程我都拟的差不多了,让简王叔和德亨给看过,等你再看过,我就能给皇上上折子了。对了,皇上说要封我做郡主,你有什么喜欢的封号没?”
公主之下最高爵位就是郡主,按例,亲王之女可选一人请封为郡主。
月兰虽然和衍潢同母,但她上面还有六位姐姐,也有侧福晋所出,显密亲王还在的时候,不止给长女,还有三女、八女三个女儿请封了郡主,这已经是难得的恩宠了。原本显密亲王已经不在了,月兰顶多封为县主,这还是看在她的胞弟是这一任显亲王的份上,但现在,康熙帝又要破例,封月兰为郡主了。
衍潢道:“你最后能不能去成准噶尔,我再考虑考虑,我此次从准噶尔回来,亲身经历了准噶尔、西藏和青海的复杂形势,如果你没有从中斡旋的能力,我是不会同意你去的。至于你的封号,你自己决定。”
月兰:“你放心,如果我真的做不了,我也不会非要去自寻死路。封号你帮我选。”
衍潢心下轻松许多,如果月兰不管他说什么都要一根筋的坚持去准噶尔,那就说明她根本没有在诸多势力当中游走的心智和本事,一个不能审时度势的人,去了爷只能给他、给朝廷添麻烦。
衍潢:“封号的事先放一放,过几日,准噶尔汗王派来的人就要到行宫,到时候你也见见他们。”
月兰:“皇上不是已经下召让策妄阿拉布坦亲自来?”
衍潢: “他不会亲自来的,他会以路远为由派遣手下来,如果他有诚意的话,会让噶尔丹策棱来”
成信见两人开始说起准噶尔和西藏、青海现在的形势,沉默听了一会,那是有听没有懂,就出了蒙古包,站在门外守卫。
他大概,是真的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
德亨没在衍潢这里,他去看望胤祄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冷了,受了风寒引起了炎症,还是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喝了不干净的水围猎居无定所,很容易吃食和饮水上不干净腮帮子有些肿胀,疼痛难忍。
据他自己所说,一开始,只是间歇性的偶尔疼痛,用力吸一吸,吸出咸水就不疼了,谁知道,十多天过去,吸也不管用了,左侧牙龈和腮部开始肿胀,疼痛难言。
不得已,请了太医来开一副降火的药来吃一吃。
他和照顾他的保姆、内侍们都觉着他这些时日肉吃太多,有些上火了。
德亨今日没在讲书师傅这里见到胤祄,问明缘由之后,下了课,就和弘晖一起去看胤祄。
德亨到的时候,太医已经看诊离开了,康熙帝派了内侍张福来看望,胤祄正素手站在地上说一些“谢汗阿玛关怀,他儿子已经没事了”这样的话。
德亨与他一起送张福离开,见他神情蔫蔫的,脸颊一边大一边小,就小心戳了戳他肿胀的脸,担心问道:“是不是很疼?能忍受吗?”
胤祄点点头,眼中嗪上了泪花,含糊道:“很疼的。”
德亨:“太医给你开的方子呢,我看看。”
胤祄的内侍丸子将太子开的方子复述了一遍,然后期待的看着德亨,德亨不懂方子,但开的一些黄连、蒲公英都是消炎解毒的药材他是知道的,就道:“我让赵香艾来给你看看吧,你知道赵香艾吧?”
此次行围,赵香艾自然是要跟着德亨一起。
丸子眼睛一亮,忙去看胤祄,他不认为德亨巴巴从京里带来的医者会是庸医。
胤祄其实不想太劳动,请医看药很麻烦的,会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闲话出来。
但德亨的好意他也不愿意辜负,就道: “悄悄儿的来吧,要是太麻烦就不用了。”
德亨忙道:“不麻烦的,他能随意走动,我让他将额驸仓津送我的玛瑙围棋送来,咱们对弈好不好。”
胤祄一喜,又迟疑道:“会不会太耽误你了。”他可是知道,德亨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的,他不好太耽误他的时间。
德亨笑道:“不耽误,我今天不出去,下晌也不用上课,就在你这里躲清闲了。”
胤祄开心的笑了起来,扯动脸颊又疼的不住嘶气,委实是很可怜了。
伺候胤祄的保姆带人送来了茶点,德亨忙起身相谢,拈起一块绿豆糕品尝,刚咬了一口,就发现胤祄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手上的绿豆糕。
德亨笑道:“绿豆解药性,你可不能吃,你吃糯米糕吧。”说着就将装着糯米糕的盘子朝他推了推。
胤祄还未说话,就听那保姆歉意道:“对不住,我们家阿哥病了,不能吃糕。”然后毫不留情的将德亨推出去的盘子又放到了德亨的手边。
德亨看了眼胤祄失望的小脸,道:“吃一口也不行吧?”
保姆:“宫中规矩如此,吾等不敢逾矩,恐对阿哥有误。”
德亨无奈的看着胤祄道:“好吧,你不能吃,我自己吃。”
胤祄点头,硬生生将视线从糯米糕上移开,看的德亨好笑不已。
平日里也没见他多喜欢吃糕点啊?
胤祄不能说话,德亨就将今日早上的师傅讲的书复述给他听,他说的时候,保姆就一直在边上站着,德亨觉着她是在防着自己,因为他以前来胤祄这里的时候,也没见她这样殷勤伺候。
直说了两刻钟,赵香艾背着药箱胳肢窝里夹着一个扁扁的匣子过来了。
保姆一直都在,德亨只好和她介绍说:“这是我从京里带来的太医,请他给十八阿哥诊治一番。”
保姆面色不大好,回绝道:“已经叫了太医诊治过了,我等按太医配的药煎药吃药就行了,不必再看诊。”
德亨奇怪:“只是看一看,又不打紧?”
保姆:“实在是宫中规矩如此,阿哥身体贵重,历来生病看诊都是从太医院请人,我等不敢有半分偏差。”
德亨:“赵太医也是出自太医院。”
保姆:“这位赵小哥,是太医院学生吧?我等为阿哥请的,都是有了年纪的杏林圣手,赵太医若是想要为皇子阿哥看诊,还是再等三四十年吧。”
这是明晃晃嘲讽赵香艾人年轻无医术了。
德亨都要发笑了,这保姆说话好生有意思。
德亨:“若是今日我一定要给十八阿哥看诊,你要如何?”
保姆:“奴婢会誓死护住阿哥。”
德亨:“呵十八阿哥,您愿意让赵香艾看诊吗?”
胤祄见德亨和保姆互不相让的别起了苗头,就开口道:“德亨,麻烦你了,不用了,我都听嬷嬷的。”
德亨:
德亨看看为难的胤祄,再看看眼露嘲讽的保姆,沉默了一瞬,道:“是我多事了。既如此,我这就告辞了。”
胤祄低头不语。
德亨起身,将赵香艾带来的玛瑙棋放在桌子上,然后带人告辞。
胤祄送他出来,保姆跟在身后,胤祄回头道:“嬷嬷,你去看看药熬的怎么样了,我送他到门口就回来。”
保姆应了一声,回房后看药去了。
胤祄一直看着她走远了,才一边走一边对德亨小声道:“对不住,这是汗阿玛从内务府挑了来养育我的,我不能不听她的话。”
德亨:
到了门口,胤祄叫丸子给他看着,来到赵香艾面前,道:“你快诊,看看我到底是怎么了。”
德亨:
赵香艾:“这,不大好吧?”
您刚才不是拒绝了吗?
胤祄捂着腮帮子蔫吧道:“刚才我是不得已,现在她不在,我做什么还要听她的话,快着些,我听听你诊的和太医院诊的是不是一样的?”
赵香艾去看德亨,见德亨点头,他才一手托着胤祄的手腕,一手给他把脉。
又看了他的舌头、牙龈,按压了耳后、脖颈、下颌问他疼的怎么样,又仔细问询了他近日病发时症状,快速望闻问切一番,越到后面,他面色越凝重。
德亨心也提了起来,问道:“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赵香艾:“我初步诊断,应该是痄腮,多春秋冬交替之际发于小儿当中,有传染性,德亨,你以后不要再接近十八阿哥,你年纪尚小,有可能会被传染。”
德亨大惊,陶牛牛立即将他往后拉了好几步,戒备了起来。
胤祄也惊的不行,瞪着眼睛都不会说话了。
他不知道痄腮是什么病,但赵香艾说有传染性,又传染性的,发于春秋之季的病
他只想到了天花。
可是,他已经种过痘了啊
正在警戒的丸子也听到了赵香艾的诊断,忙道:“今早太医不是这么说的,太医说只是吹了秋风,风寒引发的火症,只要吃两幅败火的药就行了。”
赵香艾先将德亨送到门外,让他离胤祄远远的,才回来看着胤祄,再次缓声问道:“十八阿哥,这两日,您当真没有发热过吗?有没有没有头痛过?耳后呢?股沟呢”
丸子一口咬定:“你浑说什么呢,都说了没有,没有!”
反倒是胤祄肉眼可见的迟疑起来,赵香艾一直在盯着胤祄的脸色,此时见他面露异色,就问道:“十八阿哥?您是不是有过不适的时候,但没有跟人说?”
胤祄:
丸子怒起来,大声道:“果然是庸医!你生怕我们阿哥没得不好的病,在这里咒他呢,什么痄腮榨菜的,快走快走,我们阿哥只是上火而已”
“丸子,你大声喊什么?你的规矩呢?!”保姆听到丸子的声音,又从后罩房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扇药炉的蒲扇,她见到德亨他们还没有走,就严肃问门外的德亨道:“不知您可还有什么吩咐吗?奴婢愿为您效劳。”
德亨道:“就是多说了会话,这就走了。”说着,就跟胤祄行了一礼,带着赵香艾走了。
走的远了,德亨严肃问赵香艾:“你有几分把握?”
赵香艾有些不确定道:“如果是痄腮,不应该没有热症的”
德亨:“也许是他有热症,但自己没说?”
赵香艾摇头:“不,就算他不说,太医们也不会诊不出来,但我听那个丸子复述的太医开的方子,的确只是一些功效败火清毒的药材。”
德亨也奇怪了,道:“可能真是你诊错了?”
赵香艾立即反驳道:“怎么可能?!我到现在,还没诊错过脉呢。而且,我跟我师傅学的,就是专攻小儿病症的,怎么可能会诊错。”
德亨也不相信是赵香艾诊错了,学医也是要天赋的,相比于什么“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德亨更相信赵香艾的天赋,所以,他道:“那是太医院的太医诊错了?”
赵香艾眼睛一亮,道:“你带我去太医院,我去会会这次随扈的太医如何?”
德亨:“不都是你在京里认识的?有什么好会的?”
赵香艾:“也有几位是盛京和留守行宫的太医,还有喇嘛、萨满巫医,我都没见过,许他们那里有让人大开眼界的过人之处呢?”
德亨也很想知道胤祄到底得了什么病,就道:“好吧,咱们就去太医院看看去。”
结果,去了太医院,赵香艾差点和这些胡子花白的太医们打起来,赵香艾非说给胤祄看诊的是庸医骗子,不知道怎么混到御前的,然后那些太医就讽刺赵香艾嘴上无毛,黄毛小子也能被叫做太医,这太医院真是什么人都能进了云云
德亨和陶牛牛两人一齐使力都差点没拖住赵香艾,还是王彩来太医院办事,才制止了这出闹剧。
从太医院离开,赵香艾面色很不好看,忧虑对德亨道:“十八阿哥的病恐会被这些个庸医给耽误了,你还是多派人看着些。”
德亨不信,道:“这可是御医,不能够吧?”
赵香艾不屑道:“屁的御医,真正的御医是那几个坐那里八风不动看热闹的,跳的最欢的那几个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医。”
德亨心下重重一跳,道:“那你先回去,我再去胤祄那里走一趟。”
德亨带着陶牛牛又去胤祄那里去敲门,结果没进去门,说是胤祄要修养,近日都不见客。
德亨想了想,这些保姆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了的,就去找胤祥,结果胤祥去巡防营地了,这是御驾安保大事,德亨不能这个时候去劳烦他。
太子,德亨避之不及,大阿哥胤禔,德亨只想了一下就将他从脑子里踢出去,十五十六这两个亲哥哥去围猎去了,弘晖、德隆和衍潢不做考虑,他们突破不了胤祄保姆的防线,公主
几位公主都留在了热河,唯有恪靖公主在行宫,去找她试试吧,结果德亨一打听,恪靖公主和十四阿哥都在御前呢。
德亨无法,只好去找胤礼,结果胤礼死活不和他同去,非说要听嬷嬷的话,不能任性云云。
德亨在行宫里四处转了一回,竟是天都黑了,无法,今日只好作罢,明日再做打算。
结果第二日一早,在书房遇到胤礼,他告诉德亨,昨晚胤祄发了好大的烧,连康熙帝都惊动了。
德亨心下大悔,也顾不得上课了,奔着胤祄的宫院冲去。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第 183 章
弘晖和德隆见德亨反应这样大, 连忙跟上,紧接着一起读书的敏珠尔喇布坦和霖布、策妄多尔济等都呼啦啦的紧跟而上。
走了这些人,书房基本上全空了, 胤礼一看就剩他自己等着师傅来上课,不由委屈了一下,将跟着自己的一个内侍留下,好跟来讲课的师傅解释, 自己也带人跟了上去。
如今才是早上五点钟,草原上的天还蒙蒙黑着,路上除了几个闪烁的火把,入眼几乎全都是黑的。
德亨就摸黑疾跑,风打在脸上潮呼呼的,应该是晨间的露水,他听到身后有人似乎是摔跤了,惊呼和哭声传来, 德亨也顾不得, 只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别跟来,都回去吧。”
但仍旧还是有好几个脚步声跟了上来。
德亨疾步奔跑到胤祄临时居住的阿哥所, 这里几乎被火把围了起来。
他不得不在三丈外就停下奔跑的脚步,到得近前,就发现这些人身上都穿着黄马褂,腰间挎着弯刀,不是大内侍卫,就是御下护军。
德亨压抑着焦急, 问一个黄马褂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警戒起来了?”
这个黄马褂应是认识德亨的, 就回道:“皇上下的命令, 至于为什么, 恕我等无可奉告。”
德亨当然知道是康熙帝下的命令,他们身上可穿着黄马褂呢,但:“我们要去探望十八阿哥,可否通报?”
德亨眼睛急切的看着胤祄住所的大门,这个黄马褂正在犹豫,因为德亨是御前侍卫,他不知道该不该放他进去,正在犹豫时,一个领头的过来,先是跟德亨他们行礼,然后冷面回绝道:“皇上有命,任何人等不得靠近此处宅院三丈以内。”
德亨心下发沉,跟这人道了谢,然后退到一旁的墙根边,抱膝蹲了下来,眼睛仍旧望着大门那边。
他想再等一会,看里面会不会有人出来,以及,康熙帝会不会也在里面?
弘晖跟着蹲他身边,着急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总得说句话吧。”
德亨转过神来,看着弘晖、德隆、敏珠儿喇布坦和策妄多尔济,问道:“我似乎听到霖布哭了?”
德隆:“他踩到坑,摔跤了。”
德亨:
又想到昨天赵香艾说的,痄腮这种病容易在小儿间传染的话,就道:“你们不用陪我,都回去上课去吧。”
德隆:“开什么玩笑呢,你不说清楚,我们能就这么走了?”
敏珠尔喇布坦也道:“我不会放下兄弟不管的。”
这个时候,胤礼也带着人赶了上来,他看了眼德亨,又很快转开眼去,对弘晖他们闷闷道:“这里不能多待,汗阿玛已经另给我安排了居所,嬷嬷说,小十八恐是得了不好的病,看我看的紧,你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把你们自己都搭进去。”
几人一听是不好的病,康熙帝还将胤礼挪了出去,都惊悚不已,他们都想到了天花。
德亨忙摇头,澄清道:“不是天花,不过十七阿哥说的对,这里不能多待,你们快点离开吧。”
弘晖紧张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德亨摇头,劝道:“我昨天来看望十八阿哥了,我们还一起喝了茶,吃了点心,说不定已经传染上了,你们也离我远些。”
说着就起身,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墙根蹲了下来。
其他人:
弘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跟着挪到他旁边,一同蹲下,有些失声道:“我跟你一起。”
德隆大大叹气,也跟了上去,然后跟后面的挥手,道:“你们快走吧,这里不是你们能多待的地儿。”
策妄多尔济无语,对三人大大翻了一个白眼,拉着敏珠尔喇布坦就走,还道:“不早说,这不是要人命吗。”
敏珠尔喇布坦摔开他的手,跑去蹲在了德亨的另一侧。
胤礼:
策妄多尔济大怒,骂了一声:“不知好歹。”然后愤然离去。
胤礼看看德亨四个,再看看策妄多尔济离开的背影,德亨在言语上推了他一把,道:“十七阿哥,您快回去吧,要让嬷嬷知道了不好。”
想到嬷嬷叮嘱他的话,胤礼只好道:“那你们自己小心吧,汗阿玛不会让你们胡闹的。”然后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四人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黑夜中,一时间都寂静无语。
没一会,芳冰气喘吁吁来报:“主子,赵香艾半夜就被皇上叫走了。”
德亨点头,道:“我猜到了。”
昨天赵香艾的诊断,胤祄的贴身内侍丸子都听到了,赵香艾还在太医院闹了一场,肯定都报与康熙帝知道了,半夜给胤祄急诊,必定会叫他过去。
德亨让芳冰去找赵香艾,只是确定一下而已。
赵香艾既然能诊断出来,应该会医治的吧?
德亨只模糊记得胤祄似乎是今年没的,因为和废太子扯在了一起,所以史书上有记录,但是,会是因为这个病吗?
他不知道。
他心里生出了无以名状的战栗感。
明明昨天看着还好好的。
他来拜访,胤祄亲自招待了他,除了牙龈疼以外,其他地方都好好的,能说话,能喝清水,还能吩咐嬷嬷去煎药。
德亨走的时候,他还亲自送到门外。
一切都好好的,怎么说烧就烧起来了呢?
还派了黄马褂侍卫来警戒
弘晖听到的芳冰回话,不由再出问德亨道:“你还没跟我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有赵香艾,皇上叫他做什么?”
德亨将昨天的事情仔细说给他们听,再次劝道:“赵香艾说了,痄腮是一种及易在小孩子之间传染的病,发病后会高烧,耳后根疼,严重之后还会沟股疼总之不是什么好病,你们先回去吧,我也待一会就走了。”
德隆:“既然你待一会就走,我们跟你一起走也来得及。”
德亨:
弘晖和德亨一起长大,一看他这样就猜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就道:“又不是你的错,不明白你在内疚什么。”
德亨:“若是我昨天再坚持一下,或者去禀告给皇上,可能他病的就不会那么严重了。”
德隆嗤笑道:“钻牛角尖了不是,赵香艾也说了,昨天他没有发烧,你说的那几个地方他也不疼,根本就不能诊断是这个病,你就算禀告了皇上又怎么样,顶多让御医再去诊,然后诊一个和赵香艾一样的结果,他该半夜发烧的还是半夜发烧,你根本就什么都改变不了。”
德亨:
弘晖道:“德隆说的都对,而且,你这好心也白搭。人家身边是有保育嬷嬷照顾的的,我跟你说,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皇子公主生病了,一口水都不给多喝的,你还给乱人家看太医,人家不将你打出来就是看在你是宗室的份儿上了。”
德亨闷闷道:“我现在才知道,昨天我在他面前吃糕点,他总看我,应该不是馋了,而是饿了。”
德隆也道:“正常。我在府里养病那几年,也是每天都吃的清汤寡水半饱不饱的,多亏你三天两头的给我送吃的,还都是讲究的滋补药膳,太医说吃了没事,我额娘才允许我吃一些,要不然,我身体没养好,就先饿死了。”
德亨奇怪:“怎么以前都没听你说起过?”
德隆:“怪丢人的,这怎么说出口?”
德亨:
一直没说话的敏珠尔喇布坦此时也道:“我生病的也是这样。平日里我都不敢生病的,就算有了小病小痛,也都是宁愿忍过去,不愿看太医的。”
端静公主身边是有太医配置的,这些太医的医治方法更加野蛮,敏珠尔喇布坦从小就害怕他们。
倒是弘晖,回忆道:“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自从认识了你,我就没挨过饿。”尤其是自德亨入府之后,根本就不存在一天吃两顿的说法,他跟他一起,大多时候一天五顿打不住。
德亨听他们说起以前得病的经历,突然发现,他从小到大基本上没得过病,就算有了不舒服的小毛病,也都不过夜,更别说挨饿了。
他突地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昨天在门口,赵香艾反复问了他好几遍他之前有没有哪里疼,他都不说话,反倒是丸子一口咬定他没有哪里疼,现在想来”
“他是在说谎。”弘晖斩钉截铁道。
德隆也点头道:“他肯定已经疼了好几天了,可能也没有很疼,就一直忍着没说,估计是这两天疼的实在受不了了,瞒不下去了,只好叫太医来看诊。”
弘晖深深叹息:“还看了个庸医,真是有够倒霉的。”
敏珠尔喇布坦也深有同感道:“太倒霉了。”
德亨:
几人就这么说着话,慢慢等到了天蒙蒙放亮,然后看到康熙帝带人从大门出来。
看到康熙帝出来,德亨倏地起身,不妨腿蹲麻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还好被德隆给扶了一下。
康熙帝也在侍卫的示意下看到墙根处四个鹌鹑了,原本要从对面离开的脚步顿住,朝他们这边走来。
康熙帝站在黄马褂拉开的警戒线内,跟德亨几个隔了两三米远说话。
德亨发现,康熙帝面色苍白,唇瓣发灰,不管是面部表情还是眼神,都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背脊更是微微佝偻着,一阵晨风徐徐吹来,不知道是不是觉着了冷,他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氅衣。
康熙帝说话的声音和缓且温情,他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就在这里一直等着?”
德亨回道:“回皇上,我们卯时(早上五点)来的,因为进不去,就在这里一直等着。”
康熙帝颔首,道:“小十八不让你们进是为你们好。”
弘晖问道:“汗玛法,十八叔是得了什么病?”
康熙帝:“德亨没跟你们说吗?”
德亨:“我也不确定,昨天看着一切都好好的是赵香艾说的痄腮吗?”
康熙帝颔首,道:“御医和赵香艾诊的一样,朕已经处置了昨天给小十八看诊的那几个太医了。”
德亨一点都不同情那几个太医,即便有可能康熙帝是在迁怒。
德亨再次问道:“我能看看十八阿哥吗?也不接近他,就远远的看看。”
康熙帝拒绝的很干脆且坚决:“不能。这病很容易传染给小孩子,小十八有朕庇佑,很快就能痊愈的。朕就不让师傅罚你们逃课的错处了,你们都回去上课,听话。”
说完,不再管他们,转身从对面方向离开了。
德隆道:“这下你可放心了吧,有皇上一直看着,肯定没有人会怠慢十八阿哥,咱们也走吧。”
德亨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康熙帝都不能给胤祄安排最好的治疗和陪护,谁还能呢?
正在他犹豫是不是要就此离开的时候,从大门里蹿出一个身影来,德亨定睛一看,是丸子。
丸子离着还一丈多远就跪了下来,对着德亨砰砰磕头,边磕边哭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德亨大声道:“你先别哭,你过来说清楚,十八阿哥到底怎么样了?”
丸子非但没有走近,反而跪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哽咽道:“我家阿哥已经睡下了,临睡前还不住的叮嘱奴才,一定要小的给您请罪,求您不要怪罪。”
德亨怒道:“谁要听这个,我问你他到底怎么样了,赵香艾呢,你去叫他出来。”
丸子抹了把脸,回道:“御医和赵小太医都说这是个慢病,要缓缓的治,其他的奴才也说不好,赵小太医正在和御医商议方子,现在还不能出来,求您恕罪。”
弘晖对德亨道:“他不会多说的,我们安个人在这里候着,一有动静就去报咱们知道,咱们先回去吧。”
德亨也知道一直等在这里让人看着不像,只好对丸子道:“我派人在外头候着,你隔半个时辰就出来跟他说一次十八阿哥情况,他自会报与我知道。”
丸子再叩头:“奴才记下了。”
德亨想了想,还是道:“你也多劝劝嬷嬷,不要总是饿着十八阿哥,那不是为他好,那是虐待。”
丸子:
德隆忙大声嚷嚷道:“走了走了,咱们再不回去,师傅肯定要罚了,我可不想多抄几十遍书”
说着硬是将德亨给拉走了。
弘晖临走前还对丸子叮嘱道:“你刚才听错了,他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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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4 章
回去读书的德亨有些心不在焉的, 等到下课之后,德亨特地叫来自己手下一个伍的人,吩咐他们快马加鞭去承德, 让承德织造局的玻璃厂连夜给他烧一些玻璃吸管出来,等烧玻璃吸管的空档,可以先安排人手运送一些五谷杂粮以及小石磨等杂物朝行宫这边赶。
行宫这边看似什么都有,五谷也不缺, 但都是有份额的,皇帝多少,皇子多少,公主多少,大臣多少,侍卫多少
而内务府要变动份额,需要层层上报,甚至是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和犯错, 他们会拒绝变动和上报。
德亨也有五谷份额, 他几乎每次都能消耗一空,因为他还要分给身边的人, 他可以短暂的将自己的份额分给胤祄,但不能长久,因为他也是需要吃谷物的,现在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德亨也不能分出去。
他不仅不能分出去,还要想法子弄到更多, 他还要保障身边人的身体健康。
草原气候变幻莫测,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 一个风寒都可能要了小命, 还有各种传染病,胤祄就是个例子,他必须得重视起来。
既然缺医少药,那就增加身体抵抗力,五谷杂粮加肉蛋奶油盐酱醋什么都吃,尽量补充身体所需。
胤祄肯定不缺吃的,但有那个嬷嬷在,德亨暂时放弃了用他的份额给他弄吃的想法。
胤祄现在肯定是不被允许吃荤腥的,因为生病了肠胃变弱,吃了荤腥会增加他的肠胃负担,影响药效,反而会加重病情。
但胤祄必须要吃的营养,最好能吃饱,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免疫力对抗疾病。
德亨也不指望丸子能有那个能力在那个嬷嬷的规矩下让胤祄吃饱,所以,只有他自己想法子了。
以及,食物做好了,也送到胤祄的嘴边了,他还得想法子让胤祄吃到肚子里去。
痄腮一听就是口腔病,昨天胤祄的牙龈和腮帮子就肿的不像样了,说话都困难,更别提吃东西了,而且,吃进去的食物留在齿缝合舌苔上是会生发细菌的,很可能会感染口腔,进而引发口腔溃烂
光想一想,德亨就要幻疼了。
所以,要在保证他口腔清洁的情况下吃下东西,德亨第一个就想到了吸管。
玻璃吸管一是好制造,烧成的玻璃水吹一个中空的,都不需要太美观,只要两面通气就行了,二是好清洁,用开水简单的烫一下,基本上杜绝了细菌的繁殖。
但想的挺好,一来一回是需要时间的,最快也会是后天了,难道这两天就让胤祄饿着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他看到了月兰,眼睛一亮,忙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
衍潢和月兰一起来找德亨,结果话还没说上,德亨一看见他就开始翻自己身上的荷包。
衍潢不由奇怪问道:“你找什么呢?”
德亨将自己荷包里的金髁子和发辫上的金饰都薅下来,然后问衍潢道:“快,你们身上有金子吗?”
弘晖将自己的一个金扳指递给德亨,德亨没要,道:“这个是额娘给的,咱们一人一个,你留着。”
德隆找了一圈,他只有金子镶嵌的配饰,没有单独的金子,衍潢把自己头发上的金饰薅下来给他,道:“我只有这个。”
月兰把自己的金镯子和金戒指也撸下来给德亨,好奇问道:“你要这个有急用?”
月兰可不会认为德亨会缺金子,只能是有急用了。
德亨颠了颠月兰的金镯子,实心的,很有分量,德亨觉着只这一只镯子就够用了。
德亨道:“路上说,咱们现在去铁匠处。”
他要用这些金子先灌一个吸管出来。
衍潢和月兰也是听见德亨大早上逃课的事,还遇上了被他吩咐去承德的人手,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过来问问。
去军营铁匠处的路上,德亨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月兰先道:“那个嬷嬷做的并无错处,只是赶上了而已。”
德亨语气淡淡道:“她当然没有错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职尽责的养育好十八阿哥。”
月兰看了他一眼,没再为那个嬷嬷说话,她看出来了,德亨对那个嬷嬷很不以为然。
衍潢考虑的更实际一些:“你要是去给十八阿哥送吃的,必须得经过那个嬷嬷的同意才行。”
德亨:“不需要,我直接去找皇上请旨。”
月兰和衍潢对视一眼,委婉道:“德亨,皇上日理万机,他未必会见你。”且是因为这样一点小事。
德亨:“不,皇上是个很细心很有耐心的人,他很宠爱十八阿哥,他会见我的。”
其实是康熙帝的掌控欲非常强,为了能掌控一切,康熙帝为人做事往往是事无巨细,全都要过问一遍。
既然康熙帝能在胤祄那里陪一晚上,那他就会过问胤祄每天都吃什么,如果可以,德亨还想给胤祄定一个食谱,这个得和御医商量,好在他还有赵香艾,唔,找个机会,他让小福去替他谢谢赵香艾好了。
只要定好规矩,那个嬷嬷,就不再是敌人,而是帮手了。
慢慢筹谋吧,现在他先打两根金子吸管,然后去见康熙帝。
月兰对随扈军营里的铁匠很熟,她为了给自己的属下武装刀箭铠甲,可没少往这里撒金银,所以,一个多时辰之后,德亨得到了两只巴掌长半寸口径的吸管,跟一支金簪差不多粗细。
德亨觉着差不多能用,就带着它们去请见康熙帝。
结果,阿尔松阿出来告诉德亨,康熙帝歇下了,德亨可以到下晌再来。
德亨想起来早上见到康熙帝的样子,那模样,不像是熬夜所致,倒像是病了
德亨心下一跳,这让他有了一个很不好的念头。
但开口询问康熙帝的身体状况肯定是不行的,圣躬如何,是秘密,且是绝对不能碰触的禁区。
德亨几人只好告辞。
结果,阿尔松阿跟了上来。
德亨奇怪问他道:“你不当值吗?”
阿尔松阿:“我今天本来就不当值,我上午是替拉锡的班,他刚才回来了,我就可以休息了。”
德亨:“哦。”
阿尔松阿看他一眼,道:“我听说了。”
德亨:“哈?”
阿尔松阿:“反正我是听说了,你很好,嗯有情有义。”
德亨刚想说两句反话,突然意识到,阿尔松阿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他的事情的?
只能是康熙帝在无人时,跟他身边的人感慨的时候,阿尔松阿听到的。
所以他说:他听说了。
但在御前当差,最忌讳的就是泄露密中,所以,这种类似暗号的说辞,德亨自己听明白就行了。
德亨转了转眼珠子,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看来康熙帝很认可他的行为,认为他这样是“有情有义”。
德亨转脚朝胤祄住房那边走去,弘晖和德隆自是和他一起行动,这回又加了一个衍潢和月兰。
阿尔松阿也跟上,问道:“你做什么去?”
德亨:“去个地方。”
阿尔松阿似是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一般,道:“正好我没事,要我跟你一起吗?”
德亨无所谓道:“你想去就跟上吧。”
阿尔松阿笑笑,没再说什么。
胤祄院子外头跟早上一样,同样是侍卫警戒,但换了一拨人。
德亨大声道:“请通报一声,我们找赵香艾赵小太医。”
侍卫头领还没出来呢,丸子先出来了。
丸子一见到德亨就跪地请安,德亨仔细看着他面上神色,问道:“十八阿哥醒了吗?”
丸子:“小半个时辰前醒了一回,吃了汤药,又睡下了。”
德亨皱眉:“他这么能睡?”
丸子:“嬷嬷说,睡着了就不疼了。”
德亨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她是不是给十八阿哥吃了什么昏睡的药?”
丸子:“给御医看过的,御医说吃了无大碍,就”
德亨简直要气笑了,他咬牙切齿道:“也就是说,为了不让十八阿哥疼,她就让人昏睡过去?!”
丸子低头不语,德亨就当他是默认了。
德亨深吸一口气,再问道:“赵香艾呢?叫他出来。”
丸子道:“赵小太医歇下了,晚上恐还要他看护,阿哥睡下后,他也歇下了。”
德亨:“十八阿哥可有进食?”
丸子摇头:“阿哥牙疼,头疼,根本张不开嘴,吃不下东西。”
德亨将金吸管给丸子看,然后塞进自己嘴里,给他示范用法,仔细教他,道:“不用张太大的口就能将吸管含住,等你们阿哥醒了,你就让他用这个喝一些蜜水和淡盐水,直接将水吸到喉咙里,咽下就行了。”
丸子眼睛一亮,让侍卫将吸管拿给他,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观看,连连道:“真是个好东西,阿哥也可以用这个吸管吃一些奶/子、薄粥这些好克化的吃食。”
德亨点头,道:“不错,你给他用之前,要先用开水烫一下,烫好了,你拿给他的时候,也要先洗手,最好用烈酒擦一下自己的手再塞他嘴里。吃完食物之后,也要想着给他用淡盐水漱口,你再问问太医,可有什么清洁口腔的药水没有,让他每天都含着漱口”
德亨说了很多,都是他能想起来的消毒保持口腔清洁的小方法,丸子认真听他说,都一一记下,然后进门去了。
德亨看了一会封闭的大门,又嘱咐墙根处等在此处给他传消息的几个人,要他们排好轮班,等这次差事结束,他会给他们加薪云云。
德亨以为他下一次听到关于胤祄的会是个好消息,最不济也会是个他喝了几口水,吃了多少东西这样的消息,谁知道,也就一个时辰左右,他下午的课程刚开始的时候,他安在胤祄大门外蹲守的人急匆匆的来禀报,说是丸子被打了板子,然后胤祄惊惧之下,晕厥了过去。
德亨只觉十分的荒谬,事情的发展完全有违常理。
德亨刚走出书房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有御前太监来找他,说是康熙帝召见他。
德亨这次没让弘晖、德隆和敏珠尔喇布坦跟着,康熙帝只召见了他,他们最好不要去,而是乖乖的待在课堂上课。
弘晖面色沉重道:“你放心,如果有事,我们会想法救你的。”
他不打算去,而是想着在外支应。
他直觉丸子被打板子、胤祄惊厥过去,应该跟德亨的吸管有关。
德亨:
好吧,这算是一个万全的打算。
小太监在前引路,带着德亨来到了胤祄住所大门外。
小太监让德亨稍等,他去通报。
德亨道:“皇上在这里见我,不应该是我去觐见吗?”
他是想趁机去看一眼,胤祄到底怎么样了。
小太监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去大门口说了什么,然后他自己也在大门外等候,德亨就知道,他是不可能进去了。
德亨等了小半刻钟,就见大门敞开,侍卫抬着一个实木椅子出来,安放在德亨面前一丈开外,然后康熙帝扶着恪靖公主的手走出来,身后跟着胤禔、胤祥、胤禵和胤禑、胤禄几位阿哥和雅尔江阿。
然后是伺候胤祄的那个嬷嬷走出来,然后是丸子被拖了出来,再然后,是一个宫女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根金吸管,正是德亨中午送来的那两根。
再然后,是太医和赵香艾等人,一大堆,摆开了架势,像是临时摆了一个公堂出来,人证物证和坐堂的大老爷都齐备,就连他这个要问罪的罪人也到了。
只是,让德亨摸不着头脑的是,康熙帝做什么要在大门外摆这么一出,还中间隔着一层侍卫,不让他靠近,好似还在顾忌着他被传染似的。
怪里怪气的。
再看众位阿哥面上的表情,大阿哥胤禔一张臭脸,眼神都没给德亨一个。
胤祥和胤禑、胤禄都面有忧色,胤禄更是偷偷给德亨使眼色,可惜,德亨和胤禄没有默契,没能明白他什么意思。
胤禵则是对德亨挤眉弄眼的,德亨弄不明白他是不是在幸灾乐祸,或者也是在给他透露什么信息?
倒是恪靖公主,对德亨友好的笑笑,雅尔江阿面色和眼神都很平静,倒是让德亨放心一些。
若是雅尔江阿面色有异,那就说明事态不妙了。
等康熙帝坐定,公主阿哥们等都分列站好,德亨郑重叩首请安:“臣辅国公德亨,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康熙帝神色看着比早上好了一些,但也并没有好太多,此时在午后的日光下,更是分辨不出喜怒,他道:“德亨,十八阿哥的保育嬷嬷说你年纪小,不懂事,胆大妄为,害了十八阿哥,你怎么说?”
德亨:“皇上,可否告知,发生了何事?”
雅尔江阿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真的很简单,就是丸子拿到吸管之后,照着德亨说的方法准备了蜜水、淡盐水和熬的糜烂的米粥糊糊、熬煮的浓浓的牛奶等吃的喝的,然后悄悄将胤祄唤醒,悄悄将德亨来看他的话给胤祄说了,然后胤祄和丸子做贼似的偷偷的将这些吃的喝的都试了一遍。
事情就坏在偷偷摸摸上了,丸子这又是准备吃的又是准备喝的,根本瞒不过人,然后让嬷嬷给抓了一个现行。
嬷嬷一看,顿时气的头昏脑涨的,好哇,她为了阿哥的病情担心的一日一夜都没睡,结果刚打了一个马虎眼,丸子就来作妖,都说了不能随便吃,不能随便喝,你明知故犯是不是?
这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
你说!
不说是吧,来人,给我打!
丸子就算被按着打板子他也死咬牙关不透露丁点吸管的来历,胤祄想劝两句,息事宁人,但嬷嬷根本不听他的,他想张口说,嬷嬷就说:“阿哥歇息去吧,万事都有嬷嬷呢”
丸子都被按着打了,胤祄还怎么歇着,他想说说不出来,想去救丸子一堆的宫女太监按着他,他气怒攻心之下,张口就将刚吃下去的喝下去的都呕了出来,然后白眼一翻,惊厥了过去。
这可怎么了得,嬷嬷一面让人去叫太医,一面叫人去禀报给康熙帝知道,然后审问院子里的看守。
看守们见这兵荒马乱的,早就吓呆了,嬷嬷一问,他们就都交代了。
德公爷来过。
他们亲眼看到丸子从德公爷手里接过的那东西
行了,罪魁祸首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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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5 章
德亨听雅尔江阿说事情经过, 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震惊中夹杂着大大的不解的视线就忍不住落在了那位其实年纪上并不老但打扮的灰扑扑的嬷嬷身上。
可巧这位嬷嬷的视线和德亨对上了,然后重重一“哼”, 转头扭了过去,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德亨还跪在地上呢,他心里一阵接一阵的膈应,给弄的十分不舒服, 不免揉了揉心口。
恪靖公主对康熙帝道:“汗阿玛,这有事儿说事儿,您让人这么跪着,外人看了,还以为辅国公犯了多大的罪过呢。”
康熙帝才想起来一般,道:“平身吧。”又问站起来的德亨道:“你怎么说?”
德亨想了想,先问御医们道:“十八阿哥呕出来的秽物你们可验查过了?有验出毒来吗?”
御医迟疑:“这”他们压根没往毒上面去想,哪里会验什么秽物。
倒是赵香艾提醒道:“打扫过的秽物还未倾倒掉, 是否有毒, 一验既知,还请皇上示下。”
康熙帝颔首, 同意。
然后御医都没动,都看着赵香艾,意思是你提出来的,你去。
赵香艾忍笑道:“大家都知道,臣与德公爷过从甚密,臣理应避嫌。”
蛙趣你个狡猾的狐狸崽子, 感情你只说话, 脏活都让咱们去干是不是?
无法, 只好有一个御医出列, 去验秽物去了。
看德亨一句话就劳动了御医,嬷嬷忍不住出声道:“奴婢管理阿哥院所十分向来严谨,在吃食上从来没有差错,何来有毒一说。”
德亨立即道:“哎,话不是这么说的,刚才简王不是说了,是丸子偷偷的给十八阿哥送的吃食,说不定他在给十八阿哥入口的吃食当中下了毒呢?您不是说十八阿哥受了害吗?入口的吃食何等重要,自然是要验一验,以保万无一失的。”
被丢在地上趴伏着的丸子听闻此言呲牙一笑,扯动胸腹受力,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都没看这口血,只扭着头去看那个嬷嬷,呲着带血的牙齿呵呵笑道:“德公爷话说的很对,还是验一验的好,也能还奴才清白。”
德亨看着丸子的面色微沉,问嬷嬷道:“嬷嬷对这个提议有异议吗?”
嬷嬷扯动一下嘴角,垂下眼眸,做出恭顺的姿态,道:“德公爷伶牙俐齿,奴婢无异议。”
在这之前,德亨几乎从来没有居高临下的以一个主子的姿态去说话做事过,如果有,那也是装的很像一回事,转头就忘了,但现在,他就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你一个奴婢,能妄议主子伶牙俐齿,倒是很有胆气。”
嬷嬷:
一开始这个嬷嬷还对此话不以为意,她要是没有胆气也管不了皇阿哥身边所有人和事儿,直到她转眼间,看到所有的阿哥公主甚至包括康熙帝都在冷眼看着她。
她神情大骇,“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伏身叩首,身子抖如筛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雅尔江阿见德亨一句话就将这个不可一世的嬷嬷给干趴下了,顿觉无趣。
这些个嬷嬷,也就在一些小皇子那里作威作福了。
作威作福的日子过久了,就失了为奴为婢的本分了。
御医验毒很快回来,禀告道:“回皇上,十八阿哥呕吐出来的秽物中,并未验查出毒物来。”
康熙帝颔首,德亨再问:“那十八阿哥本身可有中毒的迹象?”
这回御医回答的很快:“十八阿哥只是病体虚弱,并未中毒。”
德亨点头,再问道:“那丸子给十八阿哥吃进去的东西,可是和你们开的药方子药性相冲吗?”
御医回道:“十八阿哥吃进腹中的,有蜜水、盐水、粳米糊糊、牛乳豆乳浓浆,没有一种是与药性相冲之处。”
德亨可是奇怪了:“那我送的金子吸管呢?难不成这金子和十八阿哥相冲?把十八阿哥给害了?”
众人:
雅尔江阿淡淡道:“从未有听说过金子还能与人相冲的,德亨,莫要奇谈异说博人关注。”
德亨是大大的不理解:“那这位嬷嬷,非说是我胆大妄为,害了十八阿哥,敢问嬷嬷,我到底是怎么害的十八阿哥?”
嬷嬷:
嬷嬷跪在地上不说话,雅尔江阿冷声道:“刘氏,德公爷问你话呢,还不快作答。”
雅尔江阿让她回话,嬷嬷就直起了身,看了眼康熙帝,见康熙帝视线不在她身上,就松了口气,再三思量,小心谨慎道:“宫中规矩如此,阿哥生病,只给吃药,不给吃食,奴婢只是按规矩做事”
德亨问道:“十八阿哥多久没有进食一次了?”
嬷嬷:“这这”
嬷嬷支支吾吾的,丸子大声道:“我们阿哥从昨儿早上那几个混账太医来看过,直到今儿晌午,就没再吃过一口东西了。”
德亨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嬷嬷的手指都颤抖了,惊骇道:“你你这是要生生饿死十八阿哥啊!”
嬷嬷大呼冤枉:“奴婢不敢!实在是宫中规矩如此,奴婢怎么敢饿死阿哥!”
德亨气愤的问御医:“如果十八阿哥吃了那些东西,他会怎么样?”
御医:“这个病中宜饮食清淡,那些吃食很好克化若无意外,并不会如何。”
御医心里直骂娘,他不想说话,但既然不得不说,就不能胡说。
只是一点子清水和清粥糊糊,几个月大的婴儿吃了都没事,十八阿哥都几岁了,吃这些东西能有什么事儿啊。
德亨指着那个嬷嬷痛心疾首道:“你说规矩如此,那我问你,你发现丸子带十八阿哥进食后,可有第一时间去问御医吃这些东西对十八阿哥是否有碍?御医就在院中,你喊一声人就到了,难道你喊一声的功夫都没有?你可有问过你的主子吃了那些东西是否有不舒服?他是你的主子,你问都不问一句就大动肝火,敢问你是将他做主子还是当你手下养的阿猫阿狗?!
说是违了规矩,敢问你行的是宫中哪一条规,哪一条矩?
莫不是是十八阿哥主仆违了‘你’的规矩,你才要仗打丸子,以好跟十八阿哥申明你身为保育嬷嬷的权威吧!”
嬷嬷被如此指责,不停对着康熙帝叩首,泣声冤枉道:“主子给奴婢定罪,奴婢不敢有怨言,只是,主子让奴婢保育十八阿哥,奴婢待十八阿哥之心,天地可鉴!奴婢愿对长生天发誓:若奴婢有害十八阿哥之心,让奴婢生时让秃鹫啄食肉/身,死后下阿鼻地狱!”
这嬷嬷哭诉的如此情深意切,又是表忠心又是发毒誓的,看的胤禵不由玩笑道:“啧啧,汗阿玛,这嬷嬷看着不像是说假的?”
康熙帝:“嗯。”
嬷嬷听见十四阿哥为她说话,又见康熙帝应了声,顿时激动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假。德公爷说奴婢不给十八阿哥吃食,实在是冤枉奴婢了,昨儿早上十八阿哥诊断出邪火病症,宫中规矩,只要饿上一顿,等到下晌,火气降了,就可吃一些清淡的粥水小菜,第二日痊愈,就可如常饮食了。敢问御医,是也不是?”
御医颔首,宫中治病,就是这样的流程。
嬷嬷受到了鼓舞,再道:“可是,一直到晚上,十八阿哥不仅没有好转,腮和牙肿的更厉害了,喝水都难受,奴婢怎么还敢给他吃东西?谁曾想到,半夜就又发起烧来了呢?御医叮嘱过,发烧的小儿是不能吃东西的,吃什么吐什么,这个时候奴婢要是真给阿哥吃东西,才是害了他。
阿哥得此疾病,身为保育嬷嬷,奴婢焦急忧虑彻夜难眠,时时看护,恨不能以身相替,更没有故意饿着一说德公爷如此指责奴婢,皇上,奴婢冤枉啊!”
嬷嬷伏地痛哭不止。
这个时候,没人问她晚上见胤祄腮帮子肿的更严重了“你为什么不叫御医”这样的话,她刚才都说了,天已经黑了,再叫御医,会拿着牌子走过一道道关卡,冲破层层审批,动静就太大了,还有可能闹的整个行宫都知道了。
只是腮帮子肿了而已,就闹这么大动静,让人知道了,背地里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闲话来。
一般这时候,保育嬷嬷、就连懂事的阿哥公主自己,都会选择等到第二日清晨开钥之后,再悄悄儿的去太医院请个太医上门医治。
其实胤祄这病,就是给耽误了。
他自己害怕看诊,先是忍着,后又遇到庸医,诊错了病,然后又好巧不巧的遇到天黑,错失了最后的补救良机,最后半夜一下子全都发了出来。
他们都可以想象,伺候胤祄的嬷嬷定是见胤祄已经不行了,怕他挨不到天亮,引来杀身之祸,只好冒死禀报,去请御医了。
其他阿哥们都沉默着不说话,似是被这嬷嬷合情合理的说辞给说服了。
雅尔江阿此时出言道:“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身为奴婢,日夜伺候主子委屈你了?难道还要皇上为你酬劳赏功不成?你还未回答德公爷的问话:你发现丸子带着十八阿哥吃东西后,为什么不先去询问御医,为什么不先听主子的示下,而是追问来历不明的金子,甚至下令去仗打丸子?如果丸子真给十八阿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你这么做,岂不是耽搁了御医看诊良机,误了十八阿哥的性命?十八阿哥的安危在你眼中,到底重不重要?”
嬷嬷讷讷张张口,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身为奴婢,不怕她管的宽,就怕她太过嚣张了,失了做人做事的分寸。
德亨嗤声道:“大概她觉着,先守住她身为保育嬷嬷的威势,比先护住主子的安危更重要吧。”
嬷嬷盯着德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里面全是惊惧和仇恨,她抖索着嘴唇,硬是找不到一句可以狡辩的话语,也无人替她求情,就只能跟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
胤祥突然开口问道:“御医说小十八是惊厥过去的,他是怎么惊厥过去的来着?”
丸子大声回答道:“我家阿哥是被这个嬷嬷的嚣张气焰激的气怒攻心,才惊厥过去的,害了我家阿哥的,不是德公爷,也不是其他人,就是她自己!”
丸子的指正惊起了嬷嬷最后的反抗,她不住对着康熙帝叩首哭诉道:“奴婢没有,不是奴婢,不是奴婢,皇上明鉴呐,皇上,奴婢从十八阿哥出生起就到他身边伺候了,阿哥都长这么大了,奴婢怎么会有害阿哥之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奴婢怎么会有害阿哥之心呐皇上!”
胤禄出列指着她恨声道:“你是没害小十八,你是将他攥在手心里把的牢牢的,连我们兄弟相见都要看你的眼色,更别说母妃了。你威风的很呐,刘氏!”
嬷嬷就跟没听到胤禄的话一般,她除了向康熙帝叩首大哭请罪已经没有多余的反应了。
然后康熙帝一直平静的看着自己交叠的手指,好似这个嬷嬷压根不存在一般。
雅尔江阿不得不躬身请问康熙帝道:“皇上,两方对峙已经十分清楚了,刘氏肆意妄为,不听主命,致使十八阿哥病中气怒攻心,至今未醒,还攀咬辅国公德亨,罪加一等。如何发落,还请皇上示下。”
康熙帝抬了下手,立即有两个太监上前,一人捂住了嬷嬷的嘴,一人将她拖的离康熙帝更远一些。
康熙帝眼睛直直的盯着嬷嬷刘氏,直接下令道:“刘氏全家发配宁古塔,鉴于她保育十八阿哥多年,熟悉十八阿哥身体脾性,准她继续伺候伺候十八阿哥,直至病愈,再酌情处置。十八阿哥的乳母和其他保育嬷嬷何在。”
嬷嬷刘氏听到如此处置,只觉以后活着就是日日凌迟,还不如现在就随家人去了呢。
德亨垂眸,这就是皇权,一句话就主宰别人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的生死。
刘氏全家,是说包括她公婆丈夫儿女和未分家的丈夫兄弟等一大家子所有人,全部发配到宁古塔为奴,只有她一人留在胤祄身边,还得尽心尽力的服侍胤祄。
如果胤祄真有一个不好,她自己,和有可能在宁古塔活下来的家人,全部都要为胤祄陪葬。
就算胤祄痊愈了,以后呢?
胤祄还会宠信她吗?
不,经历了这么一遭,但凡有点脾气的人,都不会再继续用她,如果康熙帝继续处置刘氏,胤祄会不会给她求情,以及胤祄自己怎么处置她,就看胤祄怎么想了。
可怜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死不一定是坏事。
以刘氏所作所为,让她以后的日子生不如死,就是康熙帝对她的处罚。
胤祄不只刘氏一个保育嬷嬷,他另外还有一个乳母,两个嬷嬷,负责他日常读书、生活、起居杂事,只是都被刘氏把持住了罢了。
另有三个妇人被带了上来,看着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刘氏都无动于衷的,跪在了康熙帝面前。
康熙帝淡声道:“朕命你们养育十八阿哥,你们竟尸位素餐,不能尽心尽责,朕要你们何用。”
三人顿时叩首请罪求饶起来。
康熙帝继续道:“将这三人发回内务府,着内务府重新选派能干的来十八阿哥身边伺候。”
“丸子忠心事主,赐疗伤丸药,继续留用。”
雅尔江阿应声道:“嗻。”
丸子涕泪叩首,谢主隆恩。
行了,三个嬷嬷出场不到一分钟,就被捂嘴拖下去,让内务府的人将她们领回去。
只是,被主子退回、还是被皇帝退回去的嬷嬷,以后前程如何,就是“难以估量”了。
康熙帝议都没议一下,更没问别人的意见,如此麻利的发落了这几个嬷嬷,德亨颇有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觉着结果未免得来的太快也太容易了。
难道接下来不应该是他和嬷嬷刘氏再相互质问相互诘问个几回合,最后再以情以理服人心吗?
要知道,康熙帝重保姆可是他自己以身作则立下的规矩,这次处理胤祄保姆之事,足可为以后类似事件留下祖例,难道不是要慎重对待吗?
德亨都已经做好了打一场艰难战役的打算了。
结果康熙帝这样快刀斩乱麻的,好像就是为了走个过场一样。
雷声大雨点小。
不知道是不是德亨想多了。
第 186 章
德亨的心思百转只是一瞬, 康熙帝发落了人后,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眼睛看向了托盘。
恪靖公主招手, 让那个捧托盘的宫女过来,亲手拿了一只金吸管给康熙帝看。
康熙帝接过这个吸管,看完这头看那头,还将吸管的一个孔洞对着眼睛, 通过一个口洞去看远处的德亨。
德亨:
您还怪有童心的。
康熙帝拿捏着吸管,问道:“用这个什么吸管?真能喝水?”
众人都去看德亨,其实他们也很好奇。
德亨点头道:“用力吸就行了。”
康熙帝点头:“看着简单,却是巧思,也只有你能想出来这种喝水的法子了,你有心了。丸子,等十八阿哥醒了,给他用上。”
丸子忙叩头领命, 又忍不住抹了把沁出来的眼泪, 暗自打算好了,等主子醒了, 一定多多的说德公爷的好话。
主子这么多兄弟姊妹,可是呢,最后真正将主子放心上想着念着,关心他吃喝的,只有德公爷一个。
德亨:“皇上谬赞了。”
康熙帝缓缓笑道:“这种奇巧器具,太子一定喜欢, 太子”
说着太子, 似乎才想起来, 太子胤礽根本就不在。
众人还不觉有什么, 从一开始就沉默在旁一副大爷模样的胤禔来劲儿了,此时就一头热血的出言道:“汗阿玛,太子日理万机,诸事繁忙,不在此处。唉呀,咱们兄弟听说小十八病的重了,都来探望,只有太子,连个奴才都没派来问一声,汗阿玛,您说他是不是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呢?”
“就算他不知道小十八病了,难道还不知道圣驾在此?是知道呢还是装作不知道呢?要不说人家是太子呢,这可是副君,咱们也不敢问,更不敢说,汗阿玛”
胤禔兀自眉飞色舞阴阳怪气的说的痛快,没有看到康熙帝正从下而上的觑着他,等偶然跟康熙帝对上视线,猛然被他冷厉的眼神给吓了一跳,顿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在康熙帝的视线先,胤禔收了口,敛了面上激动的表情,缓缓垂下头,在父亲面前做一个听话的乖宝宝。
康熙帝的确是很恼火这个时候太子不在,但一直在耳边叨叨太子过错的胤禔也很让人讨厌就是了。
康熙帝看了胤禔一眼,将吸管扔到托盘里,吩咐道:“着内务府匠作处照着多打造几根,充作份例赏赐于诸内外藩王公、大臣们。”
雅尔江阿忙领命谢恩,以恪靖公主为首的十三等阿哥们也都领旨谢恩,因为要打造的金子吸管也有他们的一份。
康熙帝在梁九功的搀扶下起身,身体转了一半,突然想起来,问德亨道:“朕听说晌午那会你去找朕,是有何事吗?”
德亨忙回道:“回皇上,臣去找您,就是想献上这吸管,请您赐给十八阿哥,方便他喝水用。但被告知,您在休息,就不敢打扰,先来了十八阿哥这里,谁知竟是发生了这等事情。”
又失落请罪道:“若是没有臣送吸管之事,也不会引得十八阿哥惊厥过去,臣请皇上降罪于臣。”
康熙帝颔首:“你确有过错,朕定的宫规,自有其道理”
康熙帝是就此事想说教德亨一番的,要他敬重身边伺候的年长者,但又想到了刚才那个糟心的刘氏,好好的宫规被她用来钳制皇子,再想到人德亨对自己的保姆奶姐不是一般的维护,再再加上他现在精力不济,顿时泄了这股子要说教的气,只道:
“罢了,朕就罚你此次督造朕赏赐用的金吸管吧,金子你自己出,雅尔江阿记得记账。”
说完就扶着恪靖公主的手腕坐上肩舆,回自己住所去了。
德亨:
德亨和众位阿哥们恭送康熙帝回銮,然后一脸无辜的看着雅尔江阿。
雅尔江阿笑道:“行了,金子织造局出了,从你、我、衍潢和月兰的分红里面扣就行了,分散下来没那么多的。”
德亨忙道:“不是金子的事情,皇上罚的是我,怎么能让你们来出呢,我今年的分红还没领,就从这里面出好了。”
雅尔江阿:“那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污蔑,委屈了?”
德亨叹气:“没有委屈,就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要将那个刘嬷嬷留在十八阿哥身边,就不怕这个老货报复十八阿哥吗?”
胤祥走过来,闻言笑道:“她一大家子都捏在皇上手里呢,她敢?”
德亨:“万一呢?万一她想不开,鱼死网破呢?”
胤祥:“谋害皇子,诛三族,不只是她夫家,连她的父祖、母族全都搭进去,你说她会不会鱼死网破?”
雅尔江阿知道德亨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就解释道:“皇上做此发落的目的有二,一是给刘氏留余地,毕竟她从十八阿哥出生起就来伺候了,有苦劳,就算她犯了错,看在她保育十八阿哥多年没有差错的份上,要赦免她此次罪行”
德亨无语,雅尔江阿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这不是皇上真的赦免了刘氏,是做给所有皇子公主的保育嬷嬷们看的。”
你们就算做了错事,朕也没真的“怪罪”你们,你们难道还不感念主恩,尽力效忠吗?
康熙帝就是这么个意思。
德亨闷声道:“我明白了。皇上的第二个目的呢?”
雅尔江阿:“这第二嘛,就是为了十八阿哥好了。刘氏毕竟是他的奴才,究竟怎么处置她,要等十八阿哥醒来,自己处置她。”
德亨恍然:“这就是皇上给刘氏留的余地了,如果她能求得十八阿哥原谅,那她”
雅尔江阿笑道:“所以,如果刘氏以前真的对十八阿哥尽心尽力,十八阿哥自会感念,说不得她全家就不用发配宁古塔了,但若是”
若是十八阿哥没有跟皇上求情,那刘氏就认命吧。
胤祥最后总结道:“刘氏明白这个道理,她此后伺候小十八只会更忠心更用心,她阖家老小的性命可就都攥在小十八手里了。”
胤禄也无奈开口道:“而且,小十八也是真的离不开她。平时小十八身体什么样,癖好什么样,穿什么衣裳说什么话走什么礼,小十八自己都未必清楚,都是这个刘氏给他打理的。其他人都没她做的合小十八的心意。”
德亨:“皇上真是个好父亲。”
方方面面都替胤祄考虑到了。
胤禄不语,胤祥喃喃叹道:“谁说不是呢?皇上的确是个好父亲”
德亨解了心中疑惑,既然那个刘氏不成问题,那就算了,送走忙碌当差的雅尔江阿和要护卫行宫安防的胤祥,德亨隔着黄马褂们和赵香艾说话。
德亨:“十八阿哥到底怎么样了?”
赵香艾眉头紧皱,只道:“我会时时看护,看他什么时候醒来吧。”
德亨顿时心沉了下去。
赵香艾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那就一个意思:胤祄恐怕不大好。
德亨喃喃:“就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吗?”
赵香艾:“痄腮本就不好治,能想的法子我们都想了,我也给京中师父写了信,向他老人家求问诊治方法,希望他老人家能拿出一个可用的方子来。”
一直没有离开的胤禑和胤禄面色很不好看,对赵香艾道:“若是有为难之处,尽管跟我们兄弟说,我们都会做到。”
赵香艾行了一礼,道:“微臣不会跟您们客气的。”
德亨问赵香艾:“十八阿哥这样,真的不能吃东西吗?”
赵香艾也发愁,道:“十八阿哥这病发的特别急,腮部肿胀已经挤压了喉咙,且开始向另一侧扩延,若是真扩延到了另一侧,两边都挤压喉咙,到时候他将难以吞咽”
德亨痛惜道:“都怪一开始看诊的那几个庸医,要是早按你的诊断开方吃药,他就不用受现在的罪了。”
赵香艾也叹息:“若是昨天一方金银花汤剂灌下去,就算他半夜还是发烧了,病也不会发的这么猛的。”
如抽丝线,缓缓地治,慢慢的养,总能治好的。
他是皇阿哥,又不是治不起。
德亨:
一直沉默听他们说话的胤禑拔刀出鞘,怒道:“我去宰了那几个庸医!”
胤禄拉住他,喝道:“你还嫌不够乱吗?”
胤禑是哥哥,但为人处事并没有胤禄这样周全,他此时气的除了流泪,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德亨不信命,坚定道:“总会有法子的,十八阿哥福大命大,一定能撑过来的,对了,可否让娘娘来陪伴,说不定十八阿哥见到额娘,心里欢喜,病就能好的快些呢?”
胤禑和胤禄对视一眼,胤禄犹豫道:“我们没敢将小十八的事给母妃说。”
王贵人留在了热河行宫,没有随驾。
胤禑也道:“没有汗阿玛的吩咐,我们不敢说的。”
德亨:
赵香艾道:“依我看,娘娘未必有德公爷有用。”
众人:
赵香艾继续道:“每次醒来,十八阿哥都要问一句德公爷有没有来看他,有没有带话来给他我猜,他应该更想见到德公爷吧。”
德亨发愁:“可是,我见不到他。”
赵香艾故意转头看了下四周,又大大跟众人寒暄道:“啊,你们看,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啊,这里的房屋也建的很不错呢,都是联排的”
众人:这赵小太医说什么胡话呢?
德亨眼睛随着他的手指转动,在胤祄住所的墙上停留了一瞬,随口道:“是挺不错的,我看丸子在看你了,你快回去歇息吧,要什么东西都给我说,我给你准备。对了,你要给小福带什么话不,你半夜被叫走,她可担心你了。”
赵香艾顿时笑的跟朵喇叭花一般,傻透了。
德亨和胤禑胤禄兄弟告辞,然后和陶牛牛走了一段路,又悄咪咪的转了回来,围着这座阿哥所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翻墙进入的空隙。
这院子的墙建的可真高,足足有一丈高呢。
胤祄隔壁的院子就是胤礼原先的住所,他被康熙帝搬走后,现在自然是空的。
德亨明白了赵香艾话里的意思,他是在提示德亨,他不能进胤祄的院子,但他可以在隔壁墙头,远远的跟胤祄说说话,这样胤祄心里高兴,养病也能更顺利一些。
赵香艾还给德亨开了一个预防痄腮这等小儿传染病的方子,让他回去熬了,每天当茶喝,德亨总是往这里跑,他担心德亨一不小心给传染了。
德亨打算回去就按方子抓药熬煮,让所有的小伙伴都喝起来。
陶牛牛看着高高的墙头,低声道:“就算踩着人也够不到墙头,得准备长梯子才行。”
德亨无法,道:“算了,去找梯子吧,找不到,就现做一个”
因为是偷摸着寻找可以爬墙的地方,德亨当然要避着大门处的侍卫们,所以,德亨现在是在阿哥所的背面,就算要离家,也不能再绕道走原路,那样也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德亨从阿哥所向北绕走东向回他自己的营地,顺便去内阁请个假,他今天算是逃了一整天的课了,他得去向师傅认错,然后领自己的作业。
事儿虽然多,但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是不能耽误的。
行宫嘛,总不能光秃秃的,其实这个已经建成好几年的永安拜昂阿行宫正经有好几处景致可看,尤其是原始山林形态脱胎而成的假山啊、小树林啊,修剪一番,在养上仙鹤、彩色彘鸡、小鹿这样美丽可爱的小动物,那真是别有一番怡人的趣味。
如果没有遇到奸情的话,德亨路过这里,一定会住脚欣赏一番。
小树林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断断续续,还有一些惹人遐想的暧昧声音,德亨闷头疾走,踏出去的脚步又快又轻,他此时大恨自己不会凌波微步,要不然会大瞬移术也行啊啊啊啊啊!
这哥们谁啊,这么不讲究,在野外就搞上了。
“德”王彩刚出了一个气音,就被德亨一把捂住嘴,愣是给拖了一段距离,德亨想找个隐蔽处,可是这里是大草原啊,此时他基本上已经出了房舍范围了,哪里还有隐蔽处给他藏身。
不得已,只得松开了王彩的嘴,眼睛四处逡巡,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王彩闷笑一下,道:“这里还有一刻钟才会有护军过来巡逻,您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会子出现在这里。”
“德公爷,您怎么在这?您头一次走这条路吧?”
德亨点头,敷衍道:“我抄近路,没想那么多,早知道就不走捷径了。走了,你继续忙你的吧。”
德亨带着陶牛牛想赶快离开,谁知道,王彩叫住了他。
王彩:“德公爷,我”
德亨紧张道:“你有话快说,我得赶快走。”
直觉告诉他这里不对劲儿。
王彩:“我遇到了一个难处,想听听您的意见。”
德亨黑黢黢的眼睛看着王彩,王彩就当他答应了,长话短说道:“太子总是问我皇上身体怎么样,我知道他问这话什么意思,我当然是按照皇上的意思,说皇上圣体康健,但太子已经怀疑上了,我我您说我是不是该换个说法回答?”
德亨心下重重一跳,太子他
终于急不可耐了吗?
德亨可以不理王彩,现在就走,但是,被动的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真的好吗?
德亨没有思考太久,只是转了一个念头,就做了决定。
他问王彩道:“太子问这样的话有多长时间了?”
王彩:“有三四天了,其实皇上圣体有恙。”
最后四个字,王彩几乎没有说出声来,连气音都几乎没有,还是德亨与他靠的近,看他嘴巴开合识别出来的。
至少是在三四天前,也就是还在围猎路上的时候,康熙帝就生病了。
德亨之前猜测的情况证实了。
但这些天康熙帝一直强忍着,看着跟没事儿人一般,每天该围猎的时候围猎,该见大臣的时候见大臣,该宴请将士的时候,大张旗鼓的宴请将士
他甚至还熬夜陪伴胤祄看诊。
这也就难怪太子总是疑惑康熙帝的身体到底是病了还是没病了。
从面色上看,康熙帝确实不像是身体康健的样子,但从他每天的行程和精力上看,也不像是一个生了病的人。
这确实很让人迷惑。
【作者有话说】
加更
第 187 章
德亨试探着问了王彩一些康熙帝要他做的事情, 王彩三下五除二,用最简短的话将自己二五仔经历全盘托出,一点磕巴都不打的。
他说的比德亨以为的还要多。
德亨诧异的看着王彩, 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王彩理直气壮笑笑:“我说过,您大恩大德一定会报。我如今看着是风光,但谁又真的看得起我呢?我这些天见了这么多人,经了这么多事, 只有您,德公爷,只有您是看得起我王彩的。”
“我学的第一场戏是《刺赵》,唱的角色是豫让,我王彩虽无才无德,也愿效仿豫让,为德公爷做事。”
德亨:
《刺赵》这出戏德亨当然是听过看过的,唱的是春秋战国交际三家分晋后一个叫豫让的三姓家臣为自己的主子智伯瑶报仇刺杀赵襄子的故事, 这个故事表达的主旨是忠君, 但故事的主角豫让还贡献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典句:“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了解过这个故事的人, 了悟的第一个道理并不是忠君,而是“为知遇之恩而死”。
这个道理比说教似的忠君,更加浅显,更加悲壮。
也更能打动人心。
豫让作为三姓家奴,只有智伯瑶对豫让付出了尊重和礼遇以国士之礼相待,所以豫让也要以对等的侍君之忠以酬。
王彩明显是将自己比作了豫让。
德亨在知道他的底细情况下, 还对他付出了尊重和礼遇, 他甚至还在康熙帝要处死他的时候, 冒着违抗圣命的风险为他说话, 让他留得性命。
别人的鄙夷轻慢算什么,只要德公爷还看得起他,他就能坦坦荡荡理直气壮的风光活下去。
面对王彩的剖白,德亨心情很复杂,要说感动,有那么一点点?
但要说信任,嗯,还差点意思,毕竟人性复杂。
王彩现在看着狼心似铁,是因为他还没遇到让他忠义两难的事情,等真遇到了,他会怎么选?
如果真遇到了这种狗血选择,其实德亨更希望王彩能自私一些,做对他自己更有利更私心的选择。这样德亨的负罪感和责任感会更弱,他也能活的更轻松。
这未尝不是德亨的私心。
他不想背负王彩的人生和性命,这太沉重了。
但就现在来说,他与王彩,算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
二五仔是那么好做的吗,一个不小心就被两方牺牲了,王彩需要同盟。
正好,德亨也需要他提供一些关于康熙帝和太子的确切消息,而不是浮于表面的由康熙帝亲手打出来的烟雾弹。
说回现在,王彩这会子溜出来,是去和太子派来的人接头的,接头的地点就在刚才德亨路过的小树林。
靠近行宫内围居然会出现巡逻漏洞,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当然,身为局中人的太子一方是看不清这一点的,他们还以为自己有多能耐呢,能在康熙帝的眼皮子地下搞间谍这一套。
说来复杂,但其实从开始相遇,到王彩述说自己做的事情包括剖白心迹,都是在两三个呼吸间完成的,这里不是能多待的地方,就算让别人看到了,也以为两人只是停下脚,说了两句寒暄的话而已。
毕竟两人是认识的。
德亨快速回答王彩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道:“你可以换个更日常更细节更能取信任的说法,比如皇上晚上翻了哪个格格的牌子,折腾到什么时辰,比如亲眼看到皇上吃了几碗饭,比如皇上拉弓几下必要时候请皇上配合。”
王彩若有所思。
德亨又提醒道:“树林里有两个胡搞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
王彩脸色不是很好看,道:“我知道了狗改不了吃屎的狗东西!”
德亨心下不免狐疑,王彩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多说了一句:“不是太子,是他手下的格里奇,应该是和哪个牧女搞上了。”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行宫与外营盘的交界处,那个格里奇趁机和来外营盘做生意甚至是路过的牧女乱搞,是很有可能的。
德亨:
康熙帝北巡是来巡抚蒙古的,每到一个地方,不管是对外藩蒙古还是内八旗蒙古,只要是个蒙古人,都多有赏赐。
所以,每次驻跸,都会有附近的蒙古牧民们骑马赶牲带着家中积攒的货物蜂拥而来,他们只要来了,康熙帝都会有银粮布匹上的赏赐。
以及,大军行围每天都是有巨量消耗的,这些牧民也充当了后勤角色。
随扈行围的兵勇都是汉子,除了康熙帝身边,基本看不到女人,所以每次驻跸,也都会有军民联谊的活动。
基本上都是你情我愿的,毕竟兵勇们不缺皇帝赏赐的财帛。
要说这事儿康熙帝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他也是乐见其成。
当然,前提是不能发生强买强卖的丑闻,就算发生了,也不要闹出来,让他难看。
德亨再次忍不住感慨,跟王彩接头的这个人,真的太不讲究了,以及,太子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啊,没有丁点做地下工作的素养。
既然已经提醒过了,德亨就要告辞了。
王彩最后问道:“我怎么联系你呢?”
既然已经有了合作的意向了,以后怎么联络?
德亨:“你等我消息,记住。我会亲自、面对面的告诉你,除此以外,任何以我名义来找你的人都不要信。”
王彩点头,小声道:“我等你”
德亨闷头快速离开,一直等见到了人,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陶牛牛用眼尾觑着德亨,德亨道:“王彩暂时可信。”
陶牛牛:“我觉着他以后也会可信,他在侍卫堆里人缘不太好。”
德亨:“固有偏见,可以想象。你总看我什么意思?”
陶牛牛小声:“我就是想不明白,您能用他做什么?要说御前,他未必有你知道的多。”而且你想打听什么,大把的人上赶着告诉你,何必舍近求远。
陶牛牛实在想不明白德亨是有什么打算。
一切都无迹可寻。
这让他不仅好奇,还有些挫败,明明他们日日夜夜连上茅房都不分离的,他居然没弄明白主子要做什么。
德亨心道,当然是要抢占先机,不要在接下来的巨变中,把自己卷进去了。
经过几次接触,德亨已经对太子胤礽厌恶到极点了,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推这位太子一把。
如果出现良机的话。
德亨想了想,跟陶牛牛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我再给你细说。”
德亨来到内阁找徐潮,在七月末,康熙帝派遣陈廷敬回京,去孔庙进行丁祭。
在清朝,每年二月上旬丁日和八月上旬丁日,都会在安定门内的文庙进行两次大祭,祭祀先师孔子,因为是在丁日,所以也叫丁祭。
今年进行丁祭的,就是陈廷敬。也是因为他年纪大了,都七旬老人了,再随大军行奔波之苦,有些过于苛求了,所以,康熙帝就让他回京了。
陈廷敬走后,德亨就主要跟着徐潮读书。徐潮五十来岁的年纪,身子骨儿棒着呢。
一入内阁,气氛有些不对,徐潮请德亨内里说话。
康熙帝走到哪里,内阁就搬到哪里,在行宫中,内阁虽然没有住到蒙古包里面去,但条件也就那样。
三间大瓦房,隔出几个小间,好几十口子的人来来往往的在里面办公。
徐潮请德亨去的小间,其实就是用屏风隔出来的一个半私密小空间,里面仅能放下一张桌子,供徐潮写字用。
德亨看了眼外头面色严肃的阁老们,小声问道:“怎么了?”
徐潮请德亨坐下,还亲手给他斟了杯茶,德亨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戒备的看着徐潮。
徐潮也是一副忧虑的样子,若是以往,见到德亨这样,他一定会打趣几句,现在,他长长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与德亨仅隔了一个桌子夹角。
徐潮语气沉重:“德公爷,老臣问一句僭越的话,您时常在御前,可有发现御体有违和之处?”
德亨气的哟,他指着徐潮低声喝道:“就知道没什么好话!这也是你能问的?!”
徐潮回答的理直气壮的:“我等乃是社稷之臣,皇上御体紧关社稷安稳,我怎么就不能问了?”
德亨“哈”了一声,嘲讽道:“那你怎么不去御前直接问皇上呢?”
徐潮:“我也得见得着皇上呢?”
德亨奇怪了:“皇上这两日没有召见你们吗?”
徐潮叹息:“自从十八阿哥病了,皇上就没召见我等了。”
德亨都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好了:“这不才一天吗?皇上一天不召见你们,你们就心里不踏实了?还是说,你们听到什么谣言了?”
徐潮眼睛一亮:“真是谣言?”
德亨:
好嘛,本是德亨质问的语句,结果听在老狐狸耳中,一下子抓住尾巴,给揪了出来。
德亨还能怎么说,只能斩钉截铁道:“当然是谣言!皇上身体好着呢,我才从御驾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皇子公主都在身侧,皇上不宣召你们,一是没什么文武大事儿,二来,恪靖公主很快要回归化城了,一年都见不到公主一次,他老人家忙着享天伦之乐呢。”
“果真如此?!”
德亨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结果看到好几个锃亮的大脑门,一时间竟数不过来有几个脑袋。
德亨:看着忙的不行的样子,感情你们都在偷听呢!
徐元正跟德亨歉然道:“抱歉,德公爷,这内阁隔音实在是堪忧,人又多,您跟徐阁老谈话,咱们不小心给听见了。不过,我等臣子,忧心圣体安泰高于国事,今日咱们被谣言所扰,不免神思不属,望您海涵。”
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怎么着?
德亨叹气道:“你们这么轻易的就被三两句谣言给扰了,我很震惊啊。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神思不属的,皇上身体如何,你们不知道吗?赵申秀,你可是皇上新点的起居注官,每天都能近距离见到皇上,前几日行围,皇上还亲自带着皇子示范骑射呢,皇上身体到底如何,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没跟他们辟谣?”
赵申秀尴尬笑道:“从昨儿晚上,一直到现在,皇上就没再召见我了。”
这才是让内阁忧虑浮于表面甚至开始浮躁的地方。
连皇上吃饭喝茶翻牌子都要跟随的起居注官居然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没见到皇帝了,他们不慌才怪了。
德亨只好道:“我现在跟你们说了,皇上身体康健,无需忧心!你们可以放心了吧?”
徐元正等忙道:“放心,放心,有您这话,这下我等可算是放心了哈哈哈”
这内阁是不能待了,德亨转身要离开。
徐潮从自己的行礼当中抽出一本书来,送德亨出去。
徐潮道:“其实也不怪他们,毕竟天不假年啊。”
康熙帝都什么年纪了啊,这里可是蒙古草原啊,他要是真病了,说不准就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要做好应对啊,能不焦急吗?
德亨:“马奇和马尔汉、富宁安他们呢?你们没去问问他们?”
徐潮:“问了。”语气里有诸多无奈。
德亨顿时明白了。
他都能想到徐潮去问的时候,一些满臣会说些什么:我们的皇上身体如何,关你们这等汉臣何事,老实做你们的事去。
大概就是这些吧。
德亨:“李光地呢?刚才我没看到他?”
徐潮:“李阁老另走门路去了。”
德亨:
德亨想了想,想说个典故提醒一下徐潮,又想到这些文人最会揣摩,他要是没用好典故,别再让人意会出了其他意思,出了差错,所以,德亨选择说两句更通俗直白的话。
他相信徐潮能听懂的。
德亨问道:“你总拿着这本书做什么?”
徐潮将书递给他,笑道:“这是小老儿闲暇时间做的注解,您若是不嫌弃,翻着看吧。”
德亨接过来一看,书面上是《大学》两个字,翻开内页,字里行间密密麻麻的全是徐潮亲笔写的注解。
这下好了,这份礼可是太大了。
德亨指着内页的一行字,貌似在询问徐潮不理解的语句,嘴上道:“暴风雨天气最好躲在家里避雷,等天晴了再出门也不迟。”
徐潮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的将德亨指的地方仔细讲解了一遍。
德亨听完讲解,点头,转身走了。
徐潮在他身后一礼,见他走远了,才回了内阁。
坐在屏风之后,徐潮看着手里半残的茶水,久久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月底了,求点营养液啊晚上还有一章哦
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分开两章更新,因为分开,可以多得一朵半朵的小红花,小红花数量关系到勤奋更新榜,嗐,我之前不是请了一天假吗,然后第二天就从勤奋更新榜上掉了下来,到现在都没上去,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上,因为大家更新都很勤奋啊,人家还没请假,所以都是为了榜单啊
第 188 章
晚上德亨做噩梦了, 他梦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老虎朝他扑过来,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睁开眼,是陶牛牛关切的眼神, 他手里捏着一支点燃的蜡烛,刚才或许不是被吓醒的,而是被陶牛牛给晃醒的。
帐子外头外头乱糟糟的,德亨来不及缓口气, 问陶牛牛道:“外头怎么了?什么时辰了?”说着就起身批衣。
陶牛牛插上蜡烛,帮他穿衣,急速汇报道:“还有不到三刻钟就卯时了,咱们的人一能走动就来报,十八阿哥高烧不退,似是不大好了”
德亨穿衣的手一颤,陶牛牛帮他继续穿,道:“我想叫醒您, 您似是梦魇了, 怎么叫都叫不醒。”
德亨:“我梦到一只大老虎确实是噩梦。”
陶牛牛忙道:“梦都是反的,一定是个好兆头。”
德亨:“但愿如此。”
德亨蹬好靴子, 起身朝外头走,陶牛牛将一件氅衣披到他的背上,劝道:“外头露水重,您要保重身体。”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德亨停下脚,仔细穿好氅衣, 系好系带, 戴上瓜皮小帽, 然后拉上兜帽, 也对陶牛牛道:“你也穿严实些,现在咱们不管是谁,身体上都不能出半点差池。”
陶牛牛面皮紧绷,紧张应下,翻出自己的大衣裳穿好。
德亨见他如此,安慰道:“你不必如此。”
陶牛牛:“谨慎总不为过。”
昨晚睡前,德亨仔细跟陶牛牛分析了如今皇、储矛盾越发尖锐的形势。
每次北巡以及外出,康熙帝必带胤礽和胤禔、胤祥三个,带着胤礽,是为了就近防患,让胤禔领禁军随扈,是为了牵制胤礽只有和太子斗了大半辈子的胤禔能牵制住胤礽。
而胤祥,这个新长成的、最勇武也是牵扯最小两不沾的皇子,则是贴身负责他的人身安全。
王彩游走于康熙帝和胤礽父子之间,本身就证明了父子相疑的事实。
如今康熙帝又病了,会发生什么,谁都难以预料。
所以,现在的局势看似平静,实则已经暗流涌动了。
这是德亨给陶牛牛的解释。
陶牛牛简直难以相信,局势都如此紧张了,他居然没半点警觉,还每日嘻嘻哈哈的跟着主子读书围猎呢。
既然已经心中有数了,但凡遇事,陶牛牛不免就多想起来,也更谨慎了。
德亨出了帐篷,他隔壁的弘晖、德隆也都得了消息起来了,出来见到德亨,都担心不已,问道:“你现在要去行宫吗?”
德亨点头,道:“已经开钥了,可以入行宫了,我想去亲眼看看。”
弘晖:“一起。”
德隆也是一个意思。
德亨看他们身上只穿了平时的衣裳,就道:“你们也都去换一件厚实的氅衣披上,凌晨露水还是很重的。”
苏小柳见到德亨的装扮,早就回帐子给他取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来,此时给弘晖披上,弘晖也没有拒绝。
倒是德隆,无所谓道:“都卯时了,太阳出来就不冷了,我穿这些就行。”
德亨坚持道:“身体重要,容不得半点马虎,乐福,你去给你主子拿大衣裳去。”
乐福是德隆贴身内侍,闻言,快速进帐篷给德隆拿大衣裳去了。
德隆见状,只得道:“行吧,乐福听你的话比听我的话还麻利呢。”
德亨:“因为我说的有理”
行宫大门处,灯火辉煌,除了当差的侍卫外,还密密麻麻站了好多内外王公、满汉大臣。
并不包括内阁阁老们和理藩院等部院的掌院大臣,他们的住所和办公地点都被安排在行宫之内。
在外的都是非近侍人员。
衍潢也在其中。
德亨三个眼尖的看到他,过去和他会和。
德亨看着这么些人,问道:“怎么回事?”
衍潢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平声回道:“十八阿哥半夜高烧不退,皇上跟着熬了一个晚上,有些不支,也跟着病倒了。”
德亨:
弘晖忙问道:“消息从哪里流出来的?消息确切吗?”
衍潢:“行宫内外所有御医以及萨满喇嘛都齐齐入行宫,长眼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德隆:“那现在都挤在这里是几个意思?不让进吗?”
衍潢:“皇子们和简王都进去了,其他都让在外等候。”
这样的大事,也就难怪几乎所有能来的都来了,挤在这行宫大门之外了。
德亨喃喃:“皇上是清醒的”
要不然不见封锁,这些内外藩王公大臣们老实在外听命了。
德亨他们无法,只能在外一直等着。
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升起,金色的阳光撒照大地,驱散了黑暗和寒冷,行宫大门才缓缓打开。
拉锡带着一队乾清宫侍卫,对众人道:“皇上有旨,着内、外藩王公大臣及四品以上官员按朝班觐见!”
于是众人分内外藩属及文武官员品级排队,一一入列进入行宫大门。
德亨属于有品级的宗室王公大臣之列,他和衍潢差不多走在最前面第一梯队的队伍里,德亨拉着弘晖和德隆一起,就站在他身后,也没人说什么。
一个皇孙,一个宗人令嫡长子,谁敢说什么?
德亨等在拉锡的带领下,一路走到了胤祄的住房之外,然后,德亨三个就被阻拦了。
拉锡:“德公爷,您不能入内。”
德亨十分想进去,但他一左一右两只手,都被弘晖和德隆拉住了,他们将他拉出了队伍行列,对衍潢道:“你快进去吧,我们就不去了。”
德亨无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以衍潢为首的内外藩属王公们鱼贯进入,肯定是不可能所有人都进入的,所以,留了长长的尾巴在大门之外。
这个时候,德亨是不可能在外头干等着的,他必须知道里面都在发生什么。
所以,他让两人噤声,然后带着两人沿着昨天踏好的路线去了胤祄隔壁原先胤礼的院子。
弘晖和德隆:
胤礼的院子和胤祄的院子共用同一堵墙,德亨现在是还没有梯子,但胤礼房间里的桌子椅子等家具还在呢。
三人合力悄么的将凳子摞到椅子上,椅子摞到桌子上,勉强凑了个两米半高,然后三人爬了上去,从墙头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向胤祄院子里看。
这可真是老刺激了。
连向来随心所欲做霸王的德隆都从来没干过悄咪咪爬墙头的事情,更何况弘晖?
弘晖现在兴奋的脸都红透了,眼睛闪闪放光芒,吓的德亨赶紧用气音提醒他:“脚下踩稳一些,可别摔下去了。”
弘晖双手紧紧巴着墙头,也用气音回道:“知道了,你别说话,小心被里面的人听到了。”
德亨:
行吧。
胤祄院子里,房门前正中面对的是席地而坐念经的喇嘛们,之后是跳着驱邪舞的萨满大神和萨满妈妈们,烟熏火燎的,祭祀驱邪跳大神的氛围感很浓。
德亨甚至还在角落里看到了穿着教士袍子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手拿圣经念念有词的外国传教士们,其中有两个,十分的眼熟。
然后就是依次走进来列队而站的诸位王公大臣,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伸脖子的伸脖子,探头的探头,从敞开的窗子里、门里、缝隙里向里面探望。
门和窗子都敞开着德亨提醒过赵香艾和丸子要注意通风,保持胤祄养病屋子的清洁和气味流通,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气温回升,所以窗子是大开着的。
墙和胤祄的卧室西间是直角,所以,从西间的窗子里侧视向里面望去,只能看到康熙帝的半个身子,以及,从他揽抱的姿势来看,他的膝盖上应该躺着胤祄。
康熙帝的身侧站着胤礽,胤礽之侧站着阿尔江阿,以及只能看到小半个身子的人,看不到脸,所以无从判断其人是谁。
但德亨能清晰的看到,胤礽的身后站着常海、格尔芬等其他被掩盖了头脸的人。
常海,德亨认识,是赫舍里氏国舅之一,也就是胤礽的舅舅,格尔芬可是大名鼎鼎,他是索额图的儿子。
德亨真就奇了怪了,胤礽这是做什么呢?
他就这么大喇喇的将格尔芬带到了康熙帝面前?
德亨再看康熙帝的面色,蜡黄萎靡,这回任谁都可以断定,康熙帝确实是病了。
但即便是病了,他此刻仍旧在小儿子的房中,将他痛惜的抱在怀里,侧耳倾听御医说话。
此刻屋子中,除了以上这几人,德亨还能看到阿灵阿、马奇、马尔汉、富宁安、、揆叙、阿尔法几个,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头脸,是德亨通过身形以及露出的衣裳配饰等猜的。
毕竟只是一个窗口,他能大体看到康熙帝和太子胤礽,就算是幸运了。
有康熙帝在的地方,大体都是寂静的,这方院落更是寂静无声,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所以,内里康熙帝说的话,隐隐约约能传到德亨三个耳中。
康熙帝听完御医的话,面露心痛之色,大声怒道:“什么叫做灌不进去药,那吸管做什么用的,你们枉为太医,给一小儿灌药你们都做不成,朕要你们何用?!”
御医惶恐万分,跪地请罪,只有赵香艾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在动来动去,似是在忙活着什么。
但德亨无心关注赵香艾,因为他清晰的看到,太子胤礽面上露出快意之色。
胤礽在听到御医的话后,心里很高兴,他没有隐藏自己心内所想,他也无需隐藏,所以他在面上表现了出来。
但此时人们都被康熙帝的恼怒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所以无人关注太子面上神色如何。
眼看康熙帝就要发作御医,赵香艾及时上前,跟康熙帝禀告了什么。
康熙帝听完他的话,颔首,给赵香艾让出了一点位置,亲眼看着他施为。
赵香艾是背对着窗口的,且遮住了康熙帝的大半张脸,所以,德亨看不到他在其他御医的帮助下具体做了什么,但从其他人面上惊异、惊诧、神奇等诸多神色,德亨判断,赵香艾应该是找到了给胤祄灌药的方法。
德亨心下也庆幸起来,胤祄现在可能确实不大好,但若是能灌下药,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约等了一刻半钟,赵香艾起身离开,重新将康熙帝的上半身露出了窗口。
雅尔江阿应是说了什么,康熙帝颔首,面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仍旧是痛心的样子,跟房子内外的大臣们道:“朕之幼子独爱真以身代之愿意”
德亨不能全部听到康熙帝的话,但只凭能清晰入耳的几个字,德亨就能猜出来康熙帝说了什么话。
他是在跟众位王公大臣们说,他非常喜欢胤祄这个小儿子,他喜欢到,恨不能以身代替他受这样的病痛折磨。
可能还说了愿意借寿这样的话,因为其他内外藩王公大臣们全都跪地,请康熙收回刚才说出来的话。
因为王公大臣们跪地以及弄出的其他嘈杂声音太杂,康熙帝的情绪也平静许多,德亨只能看到康熙帝在说话,并不能听到他说了什么。
又等了一刻钟左右,王公大臣们都起身,康熙帝也小心将胤祄从自己膝上移到床榻上,弯腰超过了一分钟,应该是在盖被子、说话。
然后起身,趔趄了一下。
这一下趔趄,看的德亨都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好在,康熙帝的手掌按压在了床沿上,然后顺势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这一幕不止被德亨看在了眼中,离康熙帝最近的胤礽更是看在了眼中,这让他看着康熙帝的眼神微妙了起来。
德亨不知道王彩昨天给太子的人传的是什么样的消息,但现在,太子几乎是被证实了,康熙老爹的身体,是真的不好了。
胤礽上前一步,低头询问着康熙帝什么。
现在这个视角,康熙帝半隐身起来,太子胤礽全部暴露在窗子里了。
从面上看,胤礽应该是在说一些关心之语,但康熙帝应该很激动,因为德亨能听到一些“朕躬”“无事”“诊断”“明天”这样的字眼,因为太零碎,并不能猜测出康熙帝具体说了什么。
然后,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内外藩王公大臣的眼皮子底下、在康熙帝还在的情况下,太子胤礽,他,转身,走出窗子,走出房门,走到院子里,穿过分列开来给他让路的人群
径直走出了大门,离开了。
在康熙帝还没有离开的情况下,他自己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什么情况?
胤礽失心疯了?!
他不会以为康熙帝病了,就装斗不装一下了吧?
你就算不是个太子,你也还是儿子啊,你的孝道呢?
不理解,德亨十分不理解。
不光他不理解,弘晖和德隆也都一脸的茫然,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德亨紧紧盯着窗子内,他想看到康熙帝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可惜,康熙帝只是坐在床沿,没有动弹。
雅尔江阿上前,应是劝了几句,然后请求康熙帝让御医诊脉。
康熙帝从善如流,伸出手腕,御医上前,跪着诊脉,然后禀告,然后开方,然后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康熙帝在梁九功的搀扶下起身,站到了窗子里面,他侧面背对着德亨,露出大半张十分难看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的脸来,他脊背佝偻的更厉害了
从他的动作和半面神态来判断,他应是对御医严厉的吩咐着什么。
御医们包括赵香艾都跪地。
康熙帝亲手将赵香艾扶起,拍着他的肩膀,应该说了一些鼓励的话从赵香艾面上神色就能做出判断然后把着赵香艾的手对其他御医说了什么,众位御医都躬身行礼听命,丸子近前,也是对赵香艾跪地磕头
因为是康熙帝把着手,所以,赵香艾只能躬着腰,诚惶诚恐期期艾艾的将这些都承受下来。
德亨叹息,康熙帝对赵香艾这样礼遇,以后遭小人嫉恨这样的事情恐怕不会少了。
吩咐完事情之后,康熙帝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坐上肩舆,在所有人的恭送和簇拥下,出了院子,往自己的居住御院而去。
德亨发现,在临走前,胤祥和雅尔江阿似乎向他们所在的墙头看了一眼,只是很随意很寻常的一眼,德亨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他们三个。
但德亨现在无从考虑这些,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这两人还能拆穿他们吗?
德亨在看着陆续离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他都看了一遍,发现,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汉人籍在场。
包括康熙帝信重的汉臣阁老李光地。
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甚至应该是意料之中的。
在大清,不管是皇帝的家事,还是皇权的交叠,都跟汉臣无关。
王公大臣们都陆续走光,最后连念经做法的喇嘛和萨满、传教士们都离场了,最后院子里只剩下十五、十六两兄弟还在守着,以及满院子的御医和奴婢们。
德亨见差不多了就瞅了个空隙,扔了一个小石子在胤禄身上。
胤禄被石子打了一下,正要发怒,视线四扫,扫到德亨他们,顿时张大着嘴巴,将出口的怒声换做:“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他是在问院子里做活的奴婢们。
一个太监小心回道:“这院子里的灰烬草纸和落了一些树叶枯草,奴婢们得打扫一下。”
喇嘛和萨满们做法,留下了一地的狼藉,确实需要好好打扫一下。
胤禄怒道:“你们的主子还躺床上生死不知呢,你们打扫干净了给谁看?都滚!”
胤禑心里正烦闷呢,听见胤禄这样发火,没好气问道:“你发什么脾气呢?!”
胤禄怒道:“我不耐烦看到他们,不行啊?还不快滚,找抽呢么”
胤禄将所有的奴婢都轰到后院围房里去,又让御医去药房看着煎药,关紧了门窗,将前院整个院子都空了下来,才小心来到墙根下,道:“没人了。”
胤禑也看到德亨他们了,目瞪口呆的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该说些什么话了。
德亨长话短说,问胤禄道:“十八阿哥醒了吗?”
胤禄沉默。
丸子来到墙根下,见到德亨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小声回禀道:“回德公爷,奴才主子现在还昏睡着,但已经被找小太医灌了药,现下睡的安稳了些。”
德亨:“你拿纸笔来,我给他留个字条。”
丸子又哭又笑的应了一声,回屋去拿来了平日里胤祄常用的纸和笔,德亨就趴在墙头,写了一张短信给胤祄。
丸子珍惜的将这张纸收好,德亨叮嘱道:“等他醒来,你跟他说,我一有空就来看他你跟他说,我已经遣人回承德,让制造坊的玻璃窑烧好多玻璃吸管给他,等送来行宫,他就能用玻璃吸管吃他想吃的吃食了”
胤禑和胤禄都感动不已,丸子还想将胤祄的床榻拉到床前,让德亨看一看他,被德亨竭力制止了。
这是特重病号,是能随意挪动的吗?
从胤祄那里离开,德亨三人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这一早上,他们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食,但一点都没觉着饿。
只觉出了叵测和无所适从。
德亨很快就振作了精神,洗漱用膳过后,他背上书包,拿上作业,催着弘晖和德隆去行宫书房上课。
德隆难以置信的看着德亨,失声道:“德亨,你认真的吗?”
今天这事儿明显情况很不对好吗,你怎么还想着读书啊?
德亨对他道:“要不然呢?咱们这样的年纪,还能做什么?”
德隆还未做答,就见弘晖也背起书包,对两人道:“走吧,书房在行宫之内,咱们去了,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呢?不管师傅有没有去讲书,都是一个音信。”
弘晖这样说,德隆立即就认同了,他跳起身来,将自己的书包甩到背上,道:“走吧,去看看去。”
德亨猜,他其实更想说:去探探去。
早上挤挤挨挨全是人的行宫大门,此时不说门可罗雀吧,却是清静的可以。
三人照着往日路线来到了平日读书的御书房,结果,书房里空空如也,没有学生,也没有讲书师傅。
德亨三人对视一眼,磨磨蹭蹭的朝御殿方向靠近,然后路遇阿尔松阿。
德亨奇怪:“阿尔松阿?你这两日不是休班的吗?”
阿尔松阿看了看德亨三个,又看了看他们来的方向,了然又似笑非笑道:“你们还真是好学啊。”
就今天这惊心动魄的一出,你们居然还想着来读书上学,你们脑子没毛病吧?
我可以确定你们脑子没毛病,那就是假借读书之名来行探究之实的,你们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德亨对阿尔松阿乖巧笑笑,软声道:“我昨儿就逃了一天学,今天是再不敢逃了你还没说你怎么今天当值呢?又跟人换班了?”
阿尔松阿对德亨呲了呲牙,放过追根究底,道:“皇上刚才将所有人都叫了去,说是明天开拔,向森济图哈达地方进发,继续围猎。给你们传信的现在应该到你们营地了。”
德亨震惊不已:“你是说,明天就出发?”
阿尔松阿点头,道:“明日卯时,准时开拔。”
德亨已经失语了,他茫然不解的看着阿尔松阿,不明白康熙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开拔。
他是不要命了吗?!
他病了!
已经病了好几天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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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9 章
一连小半个月, 康熙帝只有在喀尔喀郡王、贝勒、镇国公等来朝的间隙,才会在一地停留一天两天,其余时间都在向北进发, 路程时快时慢,一面走一面行围。
他不仅坐在帐殿之外拿着望远镜看别人行围打猎,他自己还背着弓箭、扛着火枪,亲自上马猎杀棕熊。
他自白日至黑夜, 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众人面前。和八旗子弟一起打猎,和文臣武将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和内外蒙古王公把酒宴饮,然后搂着貌美小格格入帐寻欢
一向饮食清淡、房事规律、从不乱吃人参等保健药品、有自己一套养生方法的康熙帝,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用世俗的标准向众王公大臣们极力证明:朕,仍旧虎豹之躯,龙马精神!
不管是满蒙, 还是以李光地为首的汉臣们, 见到康熙帝如此,无不欢欣鼓舞, 额手相庆,之前因为忧心皇帝身体有恙、新旧更迭无序,以致将浮躁流于表面的氛围立即消失。
一切又都回到了正轨。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江山还是那个江山,大家该干嘛干嘛,完全不用多想了。
然而, 德亨却从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康熙帝在恐惧。
康熙帝带着太子行围, 太子是不可能一直坐在帐殿中无所事事的, 他得做出国朝重武的表率才行。
在康熙帝身边当差护卫的时候,每次看到胤礽带着蒙古王公大臣们意气风发的从猎场行猎回来,站在康熙帝的身边,德亨都能从他身体的紧绷、手指不自主的颤抖、竭力表现自然但其实一点都不自然的呼吸上,感受到一种非常强烈的情绪:
不甘、愤怒。
以及美人迟暮的无奈与仓惶。
这种只是因为年老就不得不退让的境遇,对一个帝王来说,过于尴尬和残忍了。
康熙帝是一个明主,是一个做出诸多前无古人之伟业的雄主,只是因为年老体衰,就不得不出让皇位,光想一想,德亨都觉着惋惜。
对康熙帝本人而言,可能就是窒息了吧。
森济图哈达地方非常广阔,康熙帝今日在森济图哈达昂阿停驻,第二日就到了森济图哈达之南停驻,第三日,就又去了森济图哈达之北巡察。
围着这么个地方走了一大圈,康熙帝终于在森济图哈达之北一处平坦、水草丰美的地方停驻,宴请从喀尔喀赶来的王公和牧民们。
因为没有行宫,所以,要扎帐殿。
属于皇帝的帐殿很快支撑起来,围着帐殿扎营的是领侍卫内大臣和十三阿哥胤祥带领的皇帝禁军,形成皇城,皇城之外,就是銮仪卫、御前禁军、上三旗护军、内务府护军等围围出来的网城。
皇城和网城构成的营盘属于内营盘,是圆形的。
围着内营盘,按照左右前后翼,内蒙八旗和外蒙藩属各自扎营,这些属于外营盘,是方形的。
整个营地内圆外方,铺展在这一片平坦广阔的草原上,非常壮丽。
德亨带人骑马爬上了一个小山丘,回首去望,即将扎好的营地有如绿色织锦上镶嵌的硕大明珠,篝火一个接着一个燃起来,青烟袅袅上升,就好像明珠放出了光芒,光彩夺目。
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如今已经是八月末,秋寒渐长,弘晖和德隆先后身体抱恙,一个上吐下泻,一个微微低烧。
这可将德亨吓坏了。
赵香艾留在了永安拜昂阿行宫照顾胤祄,德亨特地去请了御医来给两人医治,虽然御医说无大碍,只是寻常的换季症状,也已经开了方子让两人服下,但经过胤祄一事之后,德亨对这些御医持保留态度,打算,若是明日两人没有好转,他就去跟康熙帝请旨,带着两人去永安拜昂阿行宫修养。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前锋兵来报,从盛京、热河等地运送粮草等物资的公普奇、从北京携带奏折而来的贝勒海善等离帐殿还有三十余里,以及,从热河而来的平郡王讷尔苏和他们中途遇上,也在行列。
讷尔苏之所以留在热河,是因为从康熙帝离开后,热河行宫和织造局进入了下一个施工阶段,康熙帝点了讷尔苏监工,讷尔苏就留下了。
之前德亨收到讷尔苏的信,说德亨要的玻璃器具已经烧好了,不日就会发运给他。
德亨一听说讷尔苏和运粮的普奇、运奏折的海善走在了一起,就跟康熙帝请旨,去迎接这三人。
康熙帝是知道德亨为什么去的,像是这样的事情,只要康熙帝感兴趣,德亨从来不隐瞒,都据实相告。
康熙帝也很好奇德亨烧出来的玻璃器皿都是什么样子的,就同意了。
康熙帝点了侍卫吴什带人陪德亨一起去,此时两人为首骑马立在山丘上,回望营盘,德亨不由感叹道:“云霞似锦,江山如画,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吴什见这位小爷竟然吟起诗来了,怕他要耽搁,就提醒道:“德公爷,已经下晌了,咱们还是快走吧,在草原赶夜路不安全。”
德亨对吴什笑笑,十分听劝道:“走,这就出发,你带路。”
吴什见德亨这样听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打马引路,向着讷尔苏等人方向奔去。
德亨一行快马奔袭,很快就迎上了讷尔苏等人的车队,不过,远远看着,车队不是行驶的,而是停住的。
德亨奇怪,车队里有车子坏了?还是临时修整?
等跑到近处,德亨就看清楚了,不是车坏了或者在修整,而是太子胤礽在此,车队不得不停住。
德亨一行二十来人骑马奔来引起了胤礽他们的注意,都转头看向德亨他们。
德亨勒停了马,看了眼手执马鞭站立的胤礽和跪在地上的讷尔苏、海善和普奇,以及他们身后一大堆跪地垂首的押送护军和役夫们。
太子胤礽怎么会在这里?
德亨看着胤礽全副武装的人手和他们带着的猎物,猜测应该是打猎回营时,正好遇见讷尔苏他们,过来询问的。
再看看有几辆车被胤礽的人围着,以及地上散落的一些物品,德亨不想往不堪的方向去想,但胤礽截留御用贡品之事屡见不鲜,估计这一次,也是想看看车队里有什么,才让车队停住的。
只是不知道,讷尔苏他们已经跪了多长时间了。
以及,应该没有和胤礽起冲突吧?
德亨下马,带着吴什和侍卫们对胤礽跪地行礼,道安:“太子殿下千岁。”
胤礽:
“哟,这不是咱们的御前红人,小德公爷吗哈哈哈哈。”
哄笑声起,胤礽也唇角含笑,故意让德亨跪了一会,才缓缓道:“你不在御前伺候,怎么来这里了?”
德亨直接站了起来,胤礽面色一变,跟着他的一个奴才顿时大喝道:“德亨,你好没规矩,太子没让你起来,你擅自起来,你这是犯上!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说着就一马鞭朝着德亨的面门抽来。
德亨灵活的躲过,马鞭末梢被陶牛牛一把抓住,趁那人未做反应之际,德亨手起鞭落,一鞭子抽了回去。
“啊啊啊我的眼睛啊啊啊啊”
胤礽跟随护卫的人面色大变,纷纷抽刀的抽刀,举箭的举箭,抗火枪的抗火枪,都对准了德亨。
还跪在地上的讷尔苏、海善、普奇和吴什也是面色大变,不过,他们都是面露惊异甚至是惊骇的看着德亨,为他的胆大妄为和出手果断。
德亨活动了一下手腕,对胤礽呲牙笑笑,为自己解释了一句,道:“这奴才实在惹人厌,一时没忍住,太子殿下海涵。”
胤礽牙关紧咬,面色阴沉,他估计没大遇到过敢对他不敬的奴才,似是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应对,以至于极度愤怒之下,面皮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一下。
但理智尚在,他冷声道:“德亨,你是真的不怕孤,你从哪里来的胆气,就不怕孤宰了你吗?”
德亨呵呵笑了两声,后退了两步,一是防着胤礽突然暴起伤人他有前科二是能够平视他,说真的,胤礽在兄弟当中,个头算高的,离得近了,德亨需要仰着头说话。
德亨故意语气稀奇问道:“等您从‘千岁’成为‘万岁’,再宰了我吗?”
胤礽看着德亨的眼神立即带上了杀气,他身后的狗腿子们则是神情紧张起来。
自从在行宫见到皇帝生病开始,他们心中就暗暗滋生了希望,长生天啊,皇帝终于要龙驭宾天了吗?
他们终于熬出了头,侍奉的主子要登顶至尊了吗?
那他们这些从龙奴才,是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殿下千岁,不日奴才能就要改口,高呼万岁了呢”
这些话,他们只敢背地里喝酒时说说,从来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说在明面上的,现在被德亨给捅出来,就好像老鼠晒在了日光下一般,不是一般的心慌。
他们再傻再没脑子,也知道这是可以杀头的话。
以及,御前侍卫都知道了,是不是说,是不是说
皇上也知道了?
将胤礽随身之人面色都欣赏了一遍,似是觉着自己刚才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德亨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响彻半空,足够让前后左右的王公和车队里的役夫们都听到,他道:“太子啊太子,您真是太不谨慎了,还是说,您现在已经有恃无恐了,连约束手下都不乐意做了,竟然放纵手下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还传了出来”
“我是十分不解啊,还请殿下解惑,什么叫做‘千岁’变‘万岁’啊?”
“恕我直言,只要您还不是万岁,您就不能宰了我。”
胤礽眼球充血,咬牙切齿道:“你一定听错了。”
德亨掏了掏耳朵,无所谓道:“大概吧。不过,这个奴才”
“叫格尔芬是吧?听说是罪人索额图的儿子?”
“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格尔芬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德亨那一鞭子可没留手,而且是奔着伤人去的,看格尔芬这样子,不知道他的眼睛还能不能保不住。
德亨啧啧称奇道:“果然是太子殿下的奴才,动辄就要杀人,奴才随主啊。太子殿下,这个格尔芬要是杀了我,算是犯上呢,还是替太子殿下铲除异己呢?”
“太子殿下是不是要记他一功?”
讷尔苏跟看魔鬼一般看着德亨。
他这是在做什么?
在故意激怒太子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太子什么脾气啊,他怎么敢的!
太子要是现在亲手教训你,你敢躲吗?
罪还不都是让你自己受了。
德亨敢躲吗?
当然敢啊。
现在的康熙帝就跟涨了气的肚子一般,急切需要打一个嗝,将胸腹中积攒的郁气给吐出来。
然而,胀气的人都知道,打嗝是需要酝酿的,你酝酿不好,这个嗝是怎么都打不出来的。
现在,德亨就给康熙帝制造一个打嗝的机会,让他老人家将这口气吐出来,舒坦舒坦。
胤礽非常容易就被激怒了,他听了德亨的话,看着他“嚣张”的态度,爆喝道:“德亨,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孤这样说话,今日孤若是不教训你,你当孤好欺!”
说着抬脚就对着德亨踢了过来。
估计这位主儿日常打人就是用脚,这是第二次了,这是胤礽第二次踢他了,德亨当然要躲开。
胤礽简直要气炸了,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他教训人的时候敢躲开的。
胤礽一脚踹空,当即抽出腰刀,就要朝德亨劈去。
但他的腰身被普奇抱住了,他抽出腰刀的手腕和小手臂被讷尔苏抱住,他按在腰间刀鞘上的另一只手,则是被海善抱住了。
讷尔苏大惊喊道:“殿下,不可啊殿下,德亨是辅国公宗室,还是御前侍卫,殿下三思啊殿下”
海善也劝道:“纵使德亨有万般不对,咱告到御前去,请皇上处罚他,停了他御前侍卫的职,废黜他的国公爵位殿下您三思啊”
两人一个是铁帽子郡王,一个是常宁之后,康熙帝的亲侄子,胤礽的亲表弟,两人可以说劝谏的话,只是宗室国公的普奇却是不敢说话,只能牢牢抱住胤礽的腰,同时不住的给德亨使眼色,要他快点离开。
他们是制止不了胤礽多久的。
格尔芬还在哀嚎:“殿下,太子殿下您要为奴才报仇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 190 章
诸多纷乱, 众多喧嚣,胤礽脑仁突突跳动,冲撞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让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花,看在眼里的景物都在不住摇晃,更是惹的他心烦意乱。
巨大的愤怒充斥在他的胸腹间,此时身为储君的什么理智什么风度什么礼仪都没了, 他胸间的郁气和怒意无处发泄
他腰被抱住,手臂被按住,他腰刀拔出来了挥不下去,他只能扔掉腰刀,他放开喉咙大声的嘶嚎,就像放开闸门让洪水奔跑,带出他的怒意和快意,他用脚一下一下的踹在阻挠自己的人身上, 他用的拳头一下一下捶在抱着自己的人的肉/体之上
讷尔苏、海善和普奇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不管胤礽对他们怎么拳打脚踢,他们都不敢躲避, 更加不敢还手,他们只能承受。
德亨对胤礽的人大吼:“你们快拦住他,你们不要命了吗?殴打王公,皇上不会问罪太子,一定会要了你们的脑袋,你们的父兄也会受牵连, 你们是猪脑子吗, 还不快去劝谏!”
其实对胤礽殴打王公这件事, 跟随他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一般只是受到康熙帝的训斥,然后就完事儿了,他们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们背地里说的胡话都到了御前了,若是没有犯事儿还好,康熙帝即便知道了,也都是一些没有实证的风言风语,他只能憋着。
若是现在犯事儿了,就是给了康熙帝一个处罚他们的借口,不仅会处罚他们,还会加重处罚。
格尔芬算个屁啊,索额图已经死了,索额图这一支早就开始没落了,这个格尔芬才会上蹿下跳的撺掇太子,企图重新恢复家族荣光。
在德亨的提醒下,他们纷纷上前抱臂的抱臂,抱人的抱人,将讷尔苏三个解救出来。
德亨连忙去看讷尔苏和海善,问他们:“怎么样怎么样,可有哪里疼的厉害吗”
海善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吓的德亨惊呼一声,海善掐着德亨的胳膊,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德亨:
讷尔苏也躬着背痛苦道:“德亨,你胆子太大了,你怎么敢的”胤礽的拳头有一多半都落在了他的背上。
这可是能拉五石弓的拳头,他都觉着自己骨头断了,可是疼死他了。
普奇也颤声道:“德亨啊,要是没我们挡着,你今天这亏就吃定了。”又去看正在拳打脚踢自己属下的胤礽,带着哭腔叹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一句里面,饱含着浓浓的失望和难过。
这就是他们的储君啊,他们要侍奉的下一任君主,皇帝。
怎么就是这个样子呢?
皇上啊皇上!
讷尔苏等也看着不远处发疯的胤礽,久久说不出话来。
德亨将视线从胤礽那里移开,没话找话道:“我来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海善:“不知道是怎么传的谣言,原本太子见到我们,停下问了一句,就打算走的,结果他身边的那个叫格里奇的,非说我们车队里有你要的宝贝”
德亨:“哈?”
讷尔苏:“估计是你让织造局玻璃窑烧玻璃的事情给泄露出去了。”
德亨:“就算泄露了又怎么样,那也不算是宝贝吧?只是几个玻璃杯子玻璃吸管而已?”
海善嗤笑道:“而已?你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织造局呢?随便几个玻璃杯子,用的着让好几个窑放下其他工活,没日没夜的给你烧?”
讷尔苏也道:“我也算是见过好东西了,你要的那几个杯子、茶碗和吸管,品质殊异,确实有过人之处。”自从和曹寅结亲,讷尔苏的眼光就一高再高,一般的珍品和奇品他都看不去眼里的。
普奇继续道:“太子一听,就要我们将你要的宝贝拿出来给他看看,我们拿了一个带弯儿的透明玻璃吸管出来,太子很喜欢,要我们将其他都拿出来给他,我们说可以孝敬太子一些,但不能全给,我们还要交差,结果”
德亨深深叹气:“结果太子的人就去搜车,打算全部带走,是吧?”
讷尔苏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德亨到了,然后就闹了这么一出。
那边,胤礽在属下的劝谏下,已经压抑住了自己的戾气,德亨更加相信,他是力竭了,才不得不平静下来。
德亨:“吴什,你去跟太子殿下说,咱们是奉皇命来接平郡王他们的,求太子殿下手下留情,一切等办完皇命,再去御前请罪。”
吴什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了胆气,应了声,去给太子回话。
胤礽充满戾气的眼神紧紧盯着德亨好一会,然后跟吴什说了什么,在随从的服侍下上马,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讷尔苏紧张道:“这下好了,你彻底得罪了他,太子这是不杀你不罢休了。”
德亨等吴什过来,听吴什道:“太子说他回营地等你。”
德亨长长舒口气,对几人道:“走吧,咱们也回营地。”
普奇去重新整理队伍,讷尔苏找随行的太医看诊,海善就盘腿坐在地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德亨。
德亨:“你看什么呢,你身上哪里疼,也让太医先给你看看?”
海善:“德亨啊,我一直很奇怪,你胆子是怎么长的?你阿玛是不是从下就给你喂熊心豹子胆?”
德亨:
“你想多了,我现在心里可是怕死了,就靠皇上救命了。”
海善嘁了一声,道:“我可是丁点看不出来你有哪里害怕的,喂,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倚仗?说来听听?”
德亨不理他,道:“快点走吧,耽搁这么长时间,说不定赶回营地天都要黑了,草原上最好不要赶夜路。”
海善看看天色,只好放过德亨,在仆从的搀扶下上了马,和众人一起,全速朝营盘奔去。
等德亨他们回到营地之后,果然天已经黑了。
他们一起去帐殿复命,在帐殿皇城与网城交界处,遇到了胤祥。
胤祥在监督行杖刑,被打的几个人也很眼熟,就是格里芬之流。
胤祥看见德亨几个,道:“太子和直郡王在见驾,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德亨和讷尔苏三人对视一眼,从他们眼中看出了茫然不解。
吴什上前,跟胤祥请命道:“还请通传,侍卫吴什复命。”
胤祥颔首,道:“你且候着。”回头吩咐了一人几句,这人快速去到帐殿前,回禀吴什请求复命的话。
大约半刻钟,赵昌亲自来传话:“吴什,皇上召见。”
众人见是赵昌亲自来带吴什,不由心下更是惊异了几分,这情形,他们更加看不懂了。
讷尔苏浑身疼,偏现在又不能离开,只好席地而坐,海善和普奇也都坐了下来,德亨见状,就跟他们坐在了一起。
胤祥抱臂看了他们一眼,也没管,只是眉观鼻鼻观心的抱臂站在一旁监刑。
讷尔苏小声问德亨道:“这一个多月,都发生了什么?”
他离开行围队伍一个多月,再见,觉着营地里氛围奇怪很多,这不得不让他在意起来。
海善也喃喃道:“太奇怪了,一定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普奇虽然没说话,但他的眼睛看着德亨,明显是要他解惑的意思。
德亨点头道:“我也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你点头什么啊?
但讷尔苏三个都是人精,尤其事关皇家这点子事儿,神经不是一般的敏感,见德亨这样,他们顿时就明白,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但不能说的事情发生了。
于是他们都缄默了。
此时不说话才是不给自己招祸的良方。
夜渐渐深了,德亨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讷尔苏和海善穿的少,受到寒气侵袭,都抱着手臂打起了哆嗦。
德亨因为胤祄和弘晖、德隆在前,他是一点都不敢马虎,身上早就穿上了带绒的厚衣裳,他临出营地前,还披了披风,此时将披风一裹,除了觉着肚饿,并不感觉寒冷。
杖刑早就行完了,胤祥都巡完一遍营地回来了,见到德亨和讷尔苏四个还在这里,不由问道:“皇上没宣你们吗?”
几人摇头,海善央求道:“十三阿哥,求您再去通报一声,我等身上疼的很。”说着还捂着嘴咳嗽一声,拿开手掌,看着掌心,赫然是一大口鲜血。
胤祥大惊。
海善对胤祥虚弱笑笑,然后眼皮一翻,直直朝后倒去。
德亨眼疾手快的在他后背托了一下,好让胤祥及时将他拉住,胤祥大声道:“快,叫御医!”
海善可不是一般的宗室,他是常宁的袭爵儿子,是康熙帝的亲侄子。
一通兵荒马乱,德亨几人总算进来御帐,只不过,德亨和普奇是跪在地上,海善是躺在地上,讷尔苏,他是半瘫在地上。
他解开了衣裳,露出了红肿淤青的脊背,对康熙帝哭诉道:“皇上,我等不怕战死、不怕累死,唯不愿屈辱而死”
普奇俯首,以额触地,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嚎啕大哭,哭声闻着心酸。
德亨
德亨同样跪着,他是垂着眼,泪珠儿一串一串的往下掉,无声的哭泣。
陶牛牛跪在他半步远身后,叩首替德亨请罪:“三位爷是为了护住奴才主子才遭此横祸,请皇上明察,三位爷对太子殿下并无不恭不敬之心,奴才主子才十岁,经不起太子殿下一脚,请皇上明察,请太子殿下恕罪。”
康熙帝看着凄凄惨惨戚戚的四人,不由惨然一笑。
几人进来的时候,胤礽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一回到营地,胤礽就来康熙帝这里冷嘲热讽的告状,康熙帝一开始是听着,然后让胤禔提审了胤礽身边的人,很快弄清楚缘由,弄不清楚也没关系,不管是什么缘由,格尔芬欲抽打德亨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事实,只这一点,就足够康熙帝发落胤礽身边的格尔芬之流。
康熙帝要处理他身边的人,胤礽当然不同意,再加上胤禔在旁边拱火,父子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康熙帝心情大起大落,有些不舒服,要不是海善突然吐血晕倒,几人估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召见呢。
康熙帝意兴阑珊,对几人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就此了结。”
其他人都被人抬着扶着告退,德亨没有起身。
他跟康熙帝请求道:“皇上,弘晖和德隆病了,臣欲明日一早启程,回永安拜昂阿行宫,请您准许。”
一直等人都走了,康熙帝才叹道:“避一避也好。”
德亨磕了一个头,闷声道:“谢皇上恩准。”
帐殿的帘子掀起来,德亨转身放帘子时顺势看了康熙帝一眼。
他坐在卧榻上,侧首盯着烛火,看一只飞蛾,义无反顾的飞进了灯火里。
德亨放下帘子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结束
本文废太子分三步。第一步康熙帝病了,让胤礽看到了希望,这个希望鼓动着他铤而走险;第二步,有了希望就会想去实现,多做多错,给了康熙帝收集证据的机会;第三步,康熙帝忍无可忍,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