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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61 章

    德亨说去拜访周大朗, 那是一定要去的,做戏做足嘛。

    巴音这里无事,周大朗这里倒是有个消息。

    周大朗:“我带人巡视海岸线时, 发现在东北角,有一串延绵大小不一岛屿,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原本以为是荒岛, 谁知道,竟然在上面发现了欧洲人行迹。”

    德亨挑眉:“具体是哪国人,能确定吗?”周大朗说的,应该就是千岛群岛了。

    周大朗摇头,道:“是去年腊月的事情,可能是躲起来过冬去了,也可能凑巧,没碰到, 只发现了粗陋的码头和简陋的驻点, 没发现人。今年开春之后,我再去, 驻点上多了些污秽杂物,人应是离开了,但看码头修建和驻点上棚舍等建筑,是有些年岁了。”

    “我正在带人画那一带的海图,等图出来了,再献给主上。”

    德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周大朗:“我问过老水手, 说这些岛屿, 从水上看是一个一个的, 但从水下看, 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就跟那山有高有低一样,低的没在水下,就是暗礁,高的山头露在水面上的,就是岛屿。说不得那些露在水面上的岛屿,就是和咱们的虾夷岛连在一起的,那也是咱们的底盘。”

    “属下的意思是,迁移一些人过去,或耕种,或打鱼,若是有船去了,就收税,属下再日常巡逻一番,那地方,就算是占住了。”

    德亨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就按你说的做。不过,岛屿小的话,耕种可能不合适,你在上面设正经驻点,我再拨给你十条带火炮的船,将那里给守住了。”

    周大朗先是喜了一下,又犹豫道:“驻守的话,是巴音千总管辖,属下去做,合适吗?”

    有越权的嫌疑啊。

    德亨笑道:“临走前,我会召开一次会议,将此事公布说明。谁发现的,谁去守,若以后再有发现的岛屿、陆地,就照此例,可以从办事处领初始物资,作为我个人资助和奖励。就当是不成文的规矩吧,你也可将此消息散播出去,告诉其他有意于此之人。”

    德亨不想走官方吗?

    看看大清对虾夷岛的态度,德亨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去和那群走不出京城半步的人去说道理,讲规则。

    如果朝廷不给力,那就民间来好了。

    民间若有实力去将美洲大陆上的西班牙人、英国人赶跑,就算他们在美洲大陆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德亨也管不着?

    说不得,到时候他还得带着丰厚的礼物亲去致贺呢。

    周大朗笑道:“若果真如此,那些人不得疯了。据属下所知,南洋之上,遍布岛屿呢。”就算是有主的又怎么样,谁能打下来,就是谁的。

    德亨:“盗亦有道,虽然不走官方,行事也必须要有规矩,这里面的条例,你先起个草稿,也可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咱们一起定下来。以后但凡行事,不管是来此的海盗,还是投奔于此的良人,都照此规矩。”

    周大朗应下,再道:“自从岛上设立学校和医院后,对面和人颇多慕名而来求医问学,属下请问,对这些和人,要如何处置。”

    德亨惊讶:“都是普通百姓吗?”

    周大朗笑道:“是,普通百姓还是很好认的,穿着、行止,与食肉者大不相同,都是承载渔船,用桨划过来的。”

    从地图上看,虾夷岛和日本本州岛北面只隔了一道小小的海域,似乎很近。

    实则不然。

    因为本州岛北部基本被山林丘陵覆盖,基本上没有平原,至少在现在,不适合人类居住,所以,日本人都集中在本州岛靠南的江户,也就是三百年后的东京。

    如果和人想要来到虾夷岛求医问学,那需要从太平洋上漂过来,或者沿着本州岛海岸线向北走,走到福山对面的青森,再渡海,来到福山。

    德亨道:“凡是来求医的别国人,给他们发放临时护照,时间以月为限,医好后让他们尽快离岛出境,对于问学者”

    德亨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暂不接收。”又郑重叮嘱道:“对这些和人,尤其要警惕他们的间谍行为,发现一个杀一个,绝不姑息。”

    周大朗悚然一惊,间谍方面他确实没有考虑到,同时,又惊异于德亨对这些和人的警惕和厌恶。

    施医布药的仁慈和对一个族群的厌恶同时出现,将德亨对和人态度上的矛盾展现的淋漓尽致,周大朗猜测,对面的和人是不是有哪里得罪过德亨。

    周大朗并不深究,能让他知道的,德亨自会告知他,他只要按照德亨的意思执行就行了。

    说完求医问学之事,周大朗又道:“岛上挖煤和伐木人手不足,再不补充,主上要的煤炭可能要供应不上了。”

    自从德亨接手了虾夷岛后,为了安抚本地阿伊努人,德亨将之前福山藩主抓来的阿伊努人奴隶都放了,改为将抓捕的战俘和犯罪者去挖矿,但这些人实在少,德亨要的煤炭数量越来越多,又不允许在岛上向普通百姓征发劳役,矿工来源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德亨也犯难,其实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向百姓分派劳役,德亨又不想这样做,实在为难。

    周大朗见德亨没有果断给出解决办法,就提议道:“岛上其实很有一批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人,不如都抓了去挖煤伐木,给他们发放一份口粮,省的他们饿死,也省的他们惹是生非了。”

    德亨奇怪:“岛上还有游手好闲的人?”

    周大朗:“有,还很多呢。他们不去开田,不去做买卖,靠老子娘吃饭,招猫逗狗,坑蒙拐骗,也不做伤天害理的大过错,就惹是生非,别人不痛快了,他们就痛快了”

    德亨扶额,不就是街溜子吗,道:“这样的人,抓去劳动改造吧,岛上不养闲人。”

    周大朗笑道:“如此,下个月主上要的煤,定有增量。”

    德亨告诫道:“莫要图功就抓良充恶,要是告到我这里,就算是你,我也要秉公处理的。”

    周大朗郑重应下。

    说完公事,周大朗又说了自己私事,请求道:“属下父母兄弟妻儿都还在东石河屯,属下请求主子能允属下家人,搬来此处安家。”

    德亨:“你是打算就此不走了吗?”

    周大朗笑道:“蒙主上青睐,属下才能有今日。属下再三思量,这个岛要想经营好,必须要耐心耗费时间和心力始终如一的坚持,等这些浮人在此扎下根来,绵延数代,才算是站住脚了。属下愿以余生为主上经营此岛,还望主上允准。”

    德亨笑道:“巴音可就没你这想法了,他还想着要回京呢。”

    周大朗也笑道:“属下如何能和巴音佐领比。”

    德亨点头,道:“好,你若有意,就派人去接吧。”

    周大朗:“谢主上。”

    德亨心下感慨万千。

    周大朗从他六岁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平时不声不响,不争不抢,有时候,德亨都想不起来他。

    结果呢,看人家这眼光,这魄力,说迁就迁,而且是父母兄弟妻儿老少一起从繁华的京城,迁来这鱼龙混杂穷山恶水之地。

    这是对德亨的信任,相信德亨看中的一定不是块不毛之地,也是对自己能力和眼光的信任。

    他在此看到了发展的希望,并愿意付诸心血去经营。

    等经营起来了,周家就是此地第一大豪门势力,以后就连德亨都要高看周家几分。

    德亨在福山待了两天,处理了一下岛上事务,就登船,在周大朗的带领下,走太平洋上去千岛群岛看了一圈,回到了庙屯。

    经过三年的建设,庙屯已经大不一样了。

    在德亨住的小楼前面广场上,也就是原先他点兵的地方,平地拔起一座三层高的夯土城堡。相比于中国式传统四合院建筑,在这北方高纬度之地,建造紧凑型的城堡,明显更有性价比。

    往高空建,可以容纳更多的人,更方便集中供暖,防御性也更强。

    这座城堡长210米,宽180米,外层主体墙厚度超过1.5米,内外垒叠四块青砖,黝黑古朴,完全按照城墙的标准来建的。

    内里房间构造原本定的全是原木的,这里不缺木头,可就地砍伐,但德亨怕火烧起了跑都来不及跑,所以,但凡柱体、横梁、地板这些承重的、固定不需要移动的,能用砖石、水泥、瓷片的,就不用木头。

    桌椅家具那是没法子,就用原木。

    这座城堡,就是庙屯的中心了,兼具办公楼和德亨的私人住所。

    后面那座三层小楼就空了出来,德亨偶尔会去住一住。原本围着小楼建的二层楼房,成了守卫们的宿舍和仓库,再往外围,是大广场,分布着警卫所和点将台,再往外,就是围着中心城堡而建的是配备学校、医院、社区户籍管理所的住宅区和商业区。

    纺织厂、造纸厂、磨坊等轻工业单设一区,避免污染民用水,船厂、火药厂、机械研究所等,被德亨设在了深山里,保密。

    阿尔松阿常年就待在深山里,为德亨造船、造火炮和研究蒸汽机。

    因为是先紧着城堡建的,所以,一些民居和商铺地方,只是用石灰划出了界限,有的已经成房了,有的,则还是一处空地。

    城里每一条道路都整洁、笔直、宽敞,因为全部铺了青砖。

    道路两旁有绿化带,种着松柏、冬青、银杏、白桦等耐寒性植物,隔上十米,会有粉刷了白灰的半人多高立柱,立柱之上有玻璃宫灯,宫灯内有煤油。

    等天黑之后,这些立柱之上的玻璃宫灯会被点燃,照亮行人通往中心城堡脚下的路。

    大中午的,所有的道路上都是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有吆喝的,有嬉笑的,男人大声呼喝,女人放声欢笑,背着书包的小孩子成群结队的跑过,如同呼啸而过的小马驹,有店铺里白气蒸腾,逸散出浓厚的甜香,惹的男女老少蜂拥而至购买,立着伞盖敞着车厢的马车辘辘而过,行人避退同时,都纷纷向马车行礼问好,同时告知诸亲友:

    城主回来了!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不管是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人,这里的路,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与以往所见所闻完全不同。

    而且,这里一点都不贫穷,一点都不落后,也一点都不愚昧。

    更不是什么穷山恶水。

    穷山恶水是养不出这样的城市的。

    好与坏,干净与脏乱还是能清晰的分辨出来的。

    觉罗青衣紧张的坐在露天马车里,虽然有帷帽,但她仍旧有一种光天化日之下,被、被看光的不自在。

    她甚至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议论她是不是他们城主的女人。

    啊啊!

    阿尔松阿,你在哪里!

    马车在城堡前停下,德亨下了车,小福早就等着了,见了面,先笑脸请安:“城主,回来了,这一路可都顺利?”

    德亨笑道:“都顺利,快,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阿尔松阿的新婚妻子,觉罗青衣。”

    又对还坐在车上的觉罗青衣道:“小表婶,下车吧,到家了。”

    小福早就看到这辆马车了,也提前收到了信,此时,就上前伸出手,扶着觉罗青衣下车。

    觉罗青衣面色微红,她觉着自己失礼了,她怎么能坐在车上让德亨给她介绍人呢,她应该下车来,站在地上,再受礼的。

    可是,德亨动作太快了,根本没有给她下车的机会。

    好在,小福姑姑是个懂规矩的,没有直接跟她见礼,而是先扶她下车,等她站定,再规矩行礼:“奴婢小福,给觉罗少夫人请安,少夫人吉祥。”

    小福只略略弯了弯膝盖,就被觉罗青衣托住了手,笑道:“我早就听说过你,只是在京时,无缘得见,如今见着了,果然与众不同,一表人才。日后,还要麻烦你照顾了。”

    说罢,屈膝行礼,小福也忙回礼。

    两人就这么握着手,对着行了三礼,才相互笑了起来,都觉着初见面印象很好,心下都些微的放松了。

    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要相处才好。

    德亨在旁看两人客气来客气去,终于客气完了,就笑道:“大中午的日头还挺大的,可别将你们白皙的肌肤晒黑了,快进屋吧。”

    听着德亨这近乎“调戏”的随意话语,觉罗青衣又开始不自在起来,小福挽着她的手臂,带着她上台阶,笑道:“我们爷就这脾气,说话口无遮拦的,你以后习惯就好了。咱们这里风土不比京里,人都豪字当头,你也莫要拘谨了。”

    觉罗青衣忙道:“以后还要你多多的提点我了。”

    小福笑道:“以后定然是咱们在一起的时候多的,你放心,我义不容辞。”

    入门就是宽敞吊着不知道多少盏的水晶灯的大厅,德亨直接右拐,进入一个待客的小厅,一边脱大衣一边问道:“阿尔松阿人呢?我不是让他在家里等着吗?”

    陶牛牛回道:“我去催了两回了,他就是不回来,还说,什么时候办喜宴,什么时候再叫他回来。”

    小福挽着觉罗青衣的手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本来想带她坐下的,此时就笑对德亨道:“我带青衣少夫人去休息,等会子再来找你说话。”

    德亨道:“快去吧,不用管我。”

    这里的房间很多,觉罗青衣完全不能注意力去观察这里,她的眼睛慢慢溢出了泪水,等被带入一个房间后,她忍不住捂着帕子吞声哭了起来。

    小福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拍着她的背,让她发泄情绪。

    觉罗青衣哽咽问道:“在你们眼中,我是不是很恬不知耻。”

    小福叹息道:“不,我很佩服你。我们爷也在信里跟我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跟你,一定能相处的来的。如今见面,我也觉着他说的没错。”

    觉罗青衣摇头,哭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德公爷,他人多好,我在京里就有听说,这一路走来,我也多受他照顾。可是,我嫁的不是德公爷,是阿尔松阿,他是怎么看我的?他要是觉着我不该来,厌弃我,我来了又算个什么呢?”

    小福无话可说。

    因为她也闹不明白阿尔松阿是怎么想的。

    小福只能道:“你们还没相处过,怎么就知道他是怎么看你的。要我说,你就硬气些,有我们爷给你撑腰,你不用怕他的。”

    觉罗青衣仍旧哽咽流泪不止,但她初来乍到,还不是不要太给人添麻烦才好,只能强忍笑容道:“如此,我先谢谢德公爷了。只是,牛不喝水强按头也不是个事儿,且先容我会一会我那未曾谋面的夫君吧。”

    小福:“阿尔松阿人才上还是很能看的,应该能让你满意。”

    觉罗青衣被逗的破涕为笑,道:“但愿如此吧,我都走到这里了,总要图一样才值得。”

    小福见她似有开解之意,就笑道:“你说的很是,等你在这里住久了就知道,这里的女人是没工夫哭哭啼啼的。来,我来伺候你更衣。”

    觉罗青衣在小福和她带来的丫鬟嬷嬷的伺候下更衣,听了此话,不由奇怪问道:“此话何意?”

    小福:“这个城堡里极度缺管事儿的人,你先试试,要是可以,我推荐你做个总管。”

    觉罗青衣“啊”的惊了一声,不信道:“德公爷会缺人使唤?我一个女人,怎么做总管?”她可不认为,小福推荐她做的是管家娘子那样的总管。

    要不然,可就看低她了。

    小福叹息道:“缺,非常缺,那些能写会算的男人,都被派去外面社区里做书记去了,我家男人吧,去医院里做院长去了,我那侄子,爷不在的时候,他就是代理城主这城里还有好几所学校、好几所社区、好几所银办、行办这偌大的城堡,就交给我一个人管,我每天一睁眼就是算盘、账簿、牙牌、一溜的等着回话的人”

    听着小福不停歇的话语,觉罗青衣大体了解了这座城堡的管理模式,听着,就跟一个缩小的皇宫、扩大了的府邸一样。

    也是,这里可是一整座城市,要管理要忙的地方必然不少。

    如果如此,那她

    小福推荐她做的,岂不是女官?

    这么多空闲的岗位,总有一个是她能行的吧?

    她也会打算盘,也会写字的。

    再不济,训练奴婢也是可以的,接待官员和客人的奴婢,必然是要懂规矩的,这个她会,她可以帮忙带着训练。

    觉罗青衣期待起来,那什么糟心的未曾谋面的夫君暂且放之脑后。

    更完衣、补完妆后,觉罗青衣拉着小福的手一同往外走,笑道:“小福姐姐,我在家管过厨房、打理过花圃”

    德亨等了好半天,饭都上好了,他零食吃了一大堆,才等来两个言笑晏晏的女人。

    果然,女人打扮是需要时间的,看吧,打扮了老半天,他这位小表婶就容光焕发的了。

    德亨招呼道:“中午先凑合一顿,等晚上,再给你开大宴,接风洗尘。我已经派人去叫阿尔松阿去了,今晚,你们就可以团聚了。”

    说着,还调皮的跟觉罗青衣眨眼睛。

    这回,觉罗青衣不觉着不自在了,看德亨的眼神,带上了“东家”的滤镜,笑道:“有劳了。”就当没听到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夫君的名字。

    德亨倒是诧异了一下,随即就对小福姐姐佩服起来,这才多会子,就将人给调/教的不羞怯了?

    说是简单吃点,德亨的饭桌一点都不简单。

    说是一城之主,德亨更像是这里的王,所有的好东西,第一个都是先送来他这里,然后经由他或分派、或赏赐、或交易出去。

    三汤三荤六素六果六点心,外加稻米和饽饽两种类花样繁多到数不清的主食,满满当当一桌子摆不下,需要另加桌子才行。

    德亨不喜欢人捧着菜饭在旁伺候,小福就给他加桌子,这样,他想吃什么,让伺候的丫鬟去拿就行了。

    一般时候,都是与他一同吃饭的人给他传递过去。

    不过,今天有客人在场,餐膳就郑重几分,伺候的丫鬟围着他们一圈,伺候饭食,这一点,觉罗青衣就很适应,因为在家中时,她就是这么吃饭的。

    同时,对这里的饮食上的丰盛也期待起来,再一次肯定,这里一点都不贫穷,或许冬天会冷些,但一定是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第 262 章

    到了晚上, 不止是阿尔松阿,庙屯城,所有能来的执政官员, 都来了。

    这下,宽敞的大厅有了用处,挑高的天花板被熠熠生辉的水晶灯覆盖,将整个大厅照耀的亮如白昼。

    在晚宴开始之前, 有各族各部落的少男少女们穿着彩衣,如花蝴蝶一般伴着音乐翩翩起舞,盛装打扮的受邀官吏们举着酒杯,游走在各团伙之间,欢声笑谈,展示自己的风度和品位。

    小福今晚的主要任务就是陪伴觉罗青衣,她带着觉罗青衣跳舞、喝酒、唱歌,将她介绍给所有能认识的男人女人。

    对这种男女混杂的场合, 觉罗青衣努力适应, 等德亨带着一个男子走过来时,她只是看了一眼那个男子, 就移开了目光,对德亨微笑道:“德公爷,您会完客了?”

    德亨笑道:“会完了,玩儿的开心吗?”

    觉罗青衣些微的羞涩,道:“很、很开心,谢谢您专门让小福姐姐陪我, 我知道她很忙的。”

    德亨笑道:“小福是想自己玩儿, 才找借口说是陪你的。”

    小福在旁嘚瑟道:“只准我一年到头不停歇的转, 就不准我找借口偷懒一晚上了?拉磨的驴子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德亨哈哈大笑起来, 觉罗青衣也觉着这话好笑的很,用团扇遮唇笑了起来。

    只是,旁边这个男人可真讨厌,不知道盯着女人看个不停是很没礼数、很登徒浪子的行为吗?

    要不是这是德亨带来的人,她一定让奴才来教训他一顿。

    还看,再看眼睛给你挖出来!

    觉罗青衣在德亨没注意的时候,狠狠给了那个男人一眼,警告他她可不是好惹的。

    阿尔松阿被这女人一眼给瞪的莫名其妙,又很无语,这是他媳妇吧?

    不是说温婉贤淑,大家闺秀?

    他怎么看着,跟骂街的泼妇、不是,跟占山为王的女大王有的一拼呢?

    那一眼,是带着杀气吗?

    怎么着,一见面,就要谋杀亲夫?

    德亨说笑半天,见气氛挺好,就道:“你们说话,我们先走了,一会就开宴了,留好肚子吃大餐。”

    说着,就带着小福走了。

    觉罗青衣:!!!

    什么情况?

    不要她了?

    觉罗青衣急忙抬脚跟上:“小福姐姐喂,你让开!”

    觉罗青衣脚步才迈出去一步,就见那个讨人厌的男人挡在了她的面前,立即后退一步,努力瞪着眼睛警告道:“这里到处都是人,你想干什么!”气势倒是很足,就是很有色厉内荏的味道。

    贴身丫鬟见状,英勇的站到了自家格格前面,抖抖索索警告道:“我我跟你说,我我们家格格不是你能惹的起的,快些退下!”

    阿尔松阿看着主仆两人,面露疑惑:“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丫鬟叉腰:“我们应该认识吗?”

    阿尔松阿:

    “我是”

    “我管你是谁,你快让开!”觉罗青衣斗着胆气喝道。

    阿尔松阿仰头哈哈笑了两声,道:“真是太好笑了。”

    丫鬟:“什么好笑不好笑的,好狗不挡道。”

    阿尔松阿让开路,没说什么。

    觉罗青衣和丫鬟手拉手,就要离开,不妨两人只顾避着阿尔松阿走,迎面就要撞上一个男人,阿尔松阿眼疾手快的将觉罗青衣拽到自己身边,丫鬟一头撞了上去,被旁边的男人扶了一下,没有摔倒。

    觉罗青衣连忙上前护住自己的丫鬟,对这个男人道:“对不住,撞疼你了吗?”

    这是个年轻的男人,看到觉罗青衣后眼前一亮,保持礼貌距离,行礼道:“是觉罗格格吧,卑职骁骑前锋营骁骑校,纳罕,舒穆禄氏,刚才是我不好,挡了您的道儿。”

    舒穆禄氏,三姓之地著姓之一。

    觉罗青衣忙笑道:“本是我们走路没看道儿,不关你的事儿。你这样年轻就做了骁骑校了,一定是有本事的儿郎。”

    纳罕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笑道:“您过奖了,城主军中人才数不胜数,卑职只是其中小小一个,不值一提。”

    “的确不值一提,再不赶去值守,我保证你今晚一定会受处分。”阿尔松阿黑脸道。

    敢当着他的面和他的妻子说个没完,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

    若是职务上的事情,纳罕或许真的会惧怕阿尔松阿,但在女人方面,嘁,阿尔松阿晾着京中指婚的媳妇三年不管不问,导致人家姑娘不得不自己忍着羞辱找来的事情,早就在军中传遍了。

    别说还没洞房,就算已经洞房了,男人不顶用,女人也是可以另挑一个顶用的男人过的。

    他们族中规矩就是这样的。

    如果觉罗格格看上了他,他愿意和阿尔江阿斗到底,将人给抢过来,哼!

    纳罕扯起一个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是,卑职这就是换岗值守。”又对觉罗青衣道:“格格,等有空,我能请您喝杯茶吗?城中有一座泰和茶楼,和京中的泰和茶楼一模一样,那里的□□酥点别有风味,您或许会喜欢。”

    觉罗青衣红了脸。

    啊啊啊,这里的男人这样露骨的吗?

    她这是被追求了吗?

    阿尔松阿暴怒,扯着觉罗青衣的胳膊道:“你”

    觉罗青衣一把甩开他,上前一步,忍着羞涩道:“那你定个时间,我就住在城堡内,你”虽然很不应该,但是,这里毕竟不是京里,说不得,这里的风气就是这样的呢?

    天呐,她不是没人要的女人!

    觉罗青衣心里要高兴疯了。

    纳罕大喜:“等我休沐,我来找您。”

    觉罗青衣连连点头,立即同意了纳罕的邀约。

    两人依依不舍告别,纳罕一步三回头,觉罗青衣就站在原地面带激动和微笑看他走远。

    阿尔松阿站到觉罗青衣面前,咬牙切齿道:“女人”

    觉罗青衣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纳罕的邀约给了她身为女人、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的底气。

    看吧,要不是她被指婚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阿尔松阿,她其实很受年轻男子欢迎的,大把的俊秀青年等着迎娶她。

    她觉着,她有必要给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个教训,鼓气勇气,叉腰生气道:“男人,你很不讲礼数!我不明白德公爷为什么会看上你这样没礼数的人,但你看清楚,我是女人,还是红带子,你是男人,除非你是黄带子,否则,你一个男人见到我这样的女人,要避着走,这是规矩。你懂不懂?”

    “跟年轻男人眉来眼去,私定终身,就是你的礼数?!”阿尔松阿大怒。

    觉罗青衣后退两步,避开他的风暴区,冷笑道:“关你什么事儿,不知所谓。呐呐,我们走,去找小福姐姐和德公爷。”

    什么私定终身,八字还没一撇呢,她要是真能私定终身,她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

    大丫鬟呐呐扭头对阿尔松阿重重哼了一声,和自家格格手挽手走了。

    在这个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如果不手挽手的话,她怕她们主仆再给冲散分开了。

    小福看她身后左右,问道:“就你们两个?”

    觉罗青衣不解:“是啊,就我们两个?”

    小福:

    觉罗青衣故作不满道:“小福姐姐,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你不知道,那个跟德公爷在一起的男人有多么可恶,说话莫名其妙的,脾气还不好。不过,我跟你说哦”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小福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自己刚才的艳遇。

    小福听了,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简直要惊悚了。

    青衣,她,当着阿尔松阿的面儿,和别的男子,邀约,喝茶?

    天呢,天呢,天呢!!

    天要塌了

    “小福姐姐,你没事儿吧?那个叫纳罕的,难道有什么问题?他是舒穆禄氏,我”觉罗青衣发现小福面色不对,也开始慌了。

    她不会闯祸了吧?

    小福镇定精神,道:“没事儿,我很好,青衣格格啊,那什么,你知道的吧,其实,阿尔松阿已经到了。”

    觉罗青衣点头,正色道:“我知道的,德公爷已经说了,他今晚一定会回来的。”

    小福:“那你”

    “那又怎么样,是他先负我在先,而且,我们还没有拜堂呢,如果他无意,我无心,就算闹去皇上那里,也是他钮祜禄氏有错在先,我我顶多失心疯了。但凡是个女人,遭遇我这样的恶事,都会失心疯吧。”觉罗青衣豁出去了。

    她并不是不招男人喜欢的女人,凭什么要承受这些。

    不得不说,纳罕的出现,给了觉罗青衣莫大的自信和底气。

    本来就不是她的错,整整三年了,她受够了别人的白眼和私语。

    都说她不是个女人,得不到男人的亲眼,看吧,她只是没有遇到其他男人而已,现在她遇到了,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男人的青眼。

    不是她的错,归根究底,都是那个钮祜禄氏男人的错。

    哈,那个钮祜禄氏男人叫什么名字?

    管他呢,爱叫什么叫什么。

    对青衣的负气而言,小福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提醒道:“等会子大宴,你、你们,一定会坐在一起的,你心里,先有个准备。”

    觉罗青衣皱了下眉,不确定道:“是男女坐在一起吗?”

    小福点头,道:“你发现没有,今天,所有能带来的正夫人,都带来了,大宴时候,夫妻会坐在一起,不是男女分开坐。”

    觉罗青衣嘀咕:“好奇怪。”又对小福自信道:“放心吧,姐姐,我会处理好的。”

    小福:“好。”

    德亨看到阿尔松阿自己独自找过来,也很奇怪,问道:“你怎么没跟小表婶在一起?小表婶人呢?”

    阿尔松阿冷笑,一把捏碎了一个核桃。

    德亨看了眼他手里被捏碎的核桃,疑惑问道:“怎么了?你们处的不好吗?是有哪里不满意?”

    阿尔松阿又是一声冷笑,“咔嚓”一声,再次徒手捏碎一个核桃。

    德亨从他手心里扒拉出碎掉的核桃皮和核桃仁,又塞了一个完整的进去,道:“会捏,多捏几个,我正愁没核桃仁吃呢。”

    阿尔松阿叹气:“她压根没认出来是我。”

    德亨朝嘴里塞核桃仁:“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将我带过去,她压根没认出来我是谁,不仅将我当成了登徒子,还和其他男人”阿尔松阿咬牙切齿,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了。

    德亨来了兴趣了:“和其他男人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阿尔松阿眯眼:“你很幸灾乐祸的样子?”

    德亨立即笑道:“怎么会,我这是为你们的幸福添砖加瓦呢,怎么会幸灾乐祸,那什么,她才来半天,怎么会有其他男人什么事儿?”

    阿尔松阿冷笑道:“什么淑女,什么贤良,也不知道这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哼,我看她就是”

    “喂,我说,阿尔松阿,这就是你不对了,凭什么,人家女人就非得对你死心塌地,你看我,皇上给我指婚,我都没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先去问问人家,答不答应嫁给我。人家答应嫁给我了,我也想娶她,我才去向皇上请婚的。你倒好,指婚三年对人家不闻不问,现在人家找来了,你还挑三拣四的,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跟你说啊,你要是不乐意人家,我做主,让你们和离,另寻良缘,如何?”

    阿尔松阿一口咬定:“不行!”

    德亨:“嘁,你说不行就不行啊,我还没问人家姑娘意思呢。等会子坐一起,你不管是装也好,真心也好,必须摆出一往情深的样子来,不许让人看笑话,听到没?”

    阿尔松阿:

    德亨不管他答不答应,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漏雕喜鹊登枝的锦盒来,打开给阿尔松阿看了一眼,道:“这是我从库房挑的东珠,你就说是你亲手从黑龙江河底摸的,送给她,做新婚礼物。”合上盒盖,塞他手里,强调道:“当着所有人的面送给她,让她知道你是期待她的到来的,知道吗?”

    阿尔松阿:

    德亨:“这是命令,如果你还有意这桩婚姻的话。如果无意,现在告诉我,我就当她是来做客的亲戚,跟你无关。”

    阿尔松阿握紧了锦盒,道:“是。”

    德亨仔细观察他的神色,道:“真心的?”

    阿尔松阿:“至少她是我的新婚妻子,这一点不会变。”

    德亨扶额摇头:“行吧,也许你们就喜欢这样呢?”

    等到晚上七点,晚宴正式开始,文武分作两列,中间仍旧是歌舞表演之地,小福将觉罗青衣送坐到德亨首座之下左列第一座位,跟她道:“这里是阿尔松阿的座位,也是你的。”

    觉罗青衣惊讶非常:“这么靠前?”

    小福:“当然,阿尔松阿可是咱们爷的第一臂助,你当他三年不回京,是因为什么?庙屯城能有今日,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正在觉罗青衣坐立难安,心绪难言之时,之前那个让人讨厌的男人居然坐在了她的身边。

    觉罗青衣浑身僵硬,这是,能随便坐的位置吗?

    一个可怕的觉悟开始浮现在心头。

    阿尔松阿眼睛盯着觉罗青衣,他的新婚妻子,一字一句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钮祜禄氏,阿尔松阿,贵女未曾谋面的,夫君。”

    觉罗青衣眼前一阵眩晕:“呐呐,呐呐”

    贴身大丫鬟呐呐也被吓傻了,哆哆嗦嗦上前,看着阿尔松阿结结巴巴道:“格格、格格,奴婢在呢。”

    觉罗青衣扶着额头,虚弱道:“呐呐,我头疼,咱们回房间吧。”

    “呵。”阿尔松阿轻笑一声,道:“既然做了,何必不敢认,福晋,娘子,这是为夫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亲手’从黑龙江河底捞的东珠,你看,你喜不喜欢?”

    阿尔松阿握住觉罗青衣的手腕不放,强制她坐在自己身边,将德亨给他的锦盒推到她面前,让她看。

    觉罗青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似哭似笑,道:“喜欢,为妻很喜欢。”

    阿尔松阿一阵快意,皮笑肉不笑道:“喜欢就好,来,为夫这就给你戴上。”

    “不,不用了,为妻耳朵上挂的也是东珠,是皇上赐的,不比这个差。”觉罗青衣拒绝道。

    阿尔松阿看了眼她耳朵上悬挂的三钳东珠,合上锦盒,道:“也罢。”

    觉罗青衣垂头丧气的坐在位置上,简直比坐在火山上还难熬。

    她早该想到的,能被德亨带在身边的,一定不是一般人,她该先问一问人家的名号的,而不是先入为主的,觉着他讨厌,就对之不屑一顾。

    现在好了,不仅闹了大笑话,还被抓了个现行。

    眼泪一颗颗低落在手背上,忙用帕子擦掉,阿尔松阿看到了,叹口气,道:“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觉罗青衣摇摇头,努力平复心绪,没多余的精神理他。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觉罗青衣这个样子,很难不惹人议论,阿尔松阿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塞到觉罗青衣手里,若无其事道:“刚才那个东珠是城主给我,让我给你的,这个才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觉罗青衣一愣,捏了捏荷包,喃喃道:“是什么?”

    阿尔松阿:“你自己打开看看?”

    觉罗青衣打开荷包,从里面倒出一个宝石手串来,“呀”了一声。

    丫鬟呐呐也凑过去看,亦是捂嘴惊呼一声,道:“是七宝手串。”

    所谓七宝,是指佛家七宝,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珊瑚、琥珀、珍珠。

    阿尔松阿送的这串手串,正是用佛家七宝串成的,在水晶灯的照耀下,这手串上的每一颗宝石都熠熠生辉。

    阿尔松阿得意道:“这上面的东珠,才是我从黑龙江河底亲手采的,不大,你将就着戴吧。”

    觉罗青衣抬头看向阿尔松阿,眼底还湿漉漉的,颤声道:“真给我的?”

    阿尔松阿看了她一眼,垂眸,道:“是,上面每一颗宝石,都是我亲手打磨的。”

    良久,觉罗青衣戴上手串,道:“好。”

    就像达成了某种协议一般,阿尔松阿不追究觉罗青衣和纳罕约会的事情,觉罗青衣也不再多问三年婚约和他弃自己于不顾的事情,两人就像真正的新婚夫妻一样,在宴会上,不管是谁来试探,来询问,来打趣,他们都配合无间,默契迎客,无懈可击。

    他们的确是很适合的。

    他有权有势,受主君器重,坐在主君下手第一位,她端庄温雅,大家闺秀,待人接物都有礼有方,让外人敬重。

    让人艳羡。

    神仙眷侣。

    不外如是。

    德亨也很满意。

    他看着众臣排着队向阿尔松阿敬酒,来参加宴会的夫人们对觉罗青衣恭维有加,自觉给足了觉罗青衣面子,让她以后在贵夫人间,有充分的立足之处。

    想着等今晚过后,他再给他们举行一次盛大的婚礼,他们以后在此生儿育女,就如庙屯一般,欣欣向荣,倔壮成长,最终长成参天大树,无可匹敌。

    宴会过后,阿尔松阿找到德亨,说有要事相谈。

    德亨白眼他:“什么要事,比你陪夫人还要大?”

    阿尔松阿:“蒸汽机可以驱动了。”

    德亨失声:“你说什么?”

    阿尔松阿笑道:“我在山里设了铁轨,安装了蒸汽机的车头,能跑动了。”

    德亨脑子一阵眩晕,他捂着脑袋道:“我、我喝了点酒,你没说玩笑话吧?”

    阿尔松阿无语,道:“这种大事,我怎么会说玩笑话。”

    德亨一拳捶在手掌心,道:“走,去山里。”还睡什么觉,不亲眼看看蒸汽机车头是怎么跑的,他今晚上还怎么睡的着?

    小福听说德亨现在就走,跑出来问道:“怎么了?什么要紧事要连夜赶路?”

    觉罗青衣也跟在后面,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些人。

    德亨对小福,也是对觉罗青衣道:“我们今晚有事,就不住城堡了,你们看好门户。”

    “走。”

    阿尔松阿对觉罗青衣点点头,跟在德亨身后疾步离开了。

    觉罗青衣挽住了小福的胳膊,些微不安道:“这是怎么了”

    小福摇头,道:“爷不说,就是很要紧的事,不能说的。算了,你跟我一起去巡视城堡吧,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

    觉罗青衣回头看看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跟着小福去巡视城堡去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我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多评论,这一对,我原本打算就是写个追妻火葬场的小梗,不打算写太多的,只是作为德亨和锦绣这一对的比对组出现,他们以后都不会占据这么多的篇幅,大家看看就行了

    第 263 章

    看着眼前跟一座小房子似的蒸汽机, 德亨大为震撼。

    锅炉里的煤燃烧的正旺,磅礴的蒸汽顶入气缸,将气缸内的活塞向后压缩, 活塞移动带动相连接的杠杆、齿轮向后运动,于此同时,气缸顶部的换向阀启动,将蒸汽导入活塞背面, 推动活塞向前移动,与活塞相连接的杠杆和齿轮向前运动

    杠杆和齿轮前后循环运动起来,成功将热能转化成了机械能。

    阿尔松阿道:“之前有两个难题难以攻克,一个是气缸顶部换向阀的密闭性,一个就是活塞的密闭性和韧性,这一难题,搭配橡胶作为密封性材料后,就攻克了。”

    “德亨, 还是你高瞻远瞩。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花费六年、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管花费多少个年月, 都要坚持去种植、培育橡胶树,为此不惜在海南岛不计成本的投入不计其数的人力和金钱, 现在,看着这台蒸汽机,我明白了。”

    “不管投入多少时间、人和金,都值得。”

    德亨也兴奋不已,道:“是啊,都值得。”

    只是:“这么大啊”

    阿尔松阿道:“要想带动更大的体量, 蒸汽必须足, 而蒸汽越足, 内外压强越大, 为了能承受足够大的压强,做气缸的钢铁就得足够的厚”

    “你说的机床一体性切割我已经在研究了,如果能从优化密闭性上给气缸减负最好,若是不能,只能通过气缸材质的耐性和强度上去研究。如何将铁炼制的更强更硬,是另外一个研究课题。”

    德亨赞叹道:“辛苦了,我以为还要等很长时间。”

    阿尔松阿眼睛锃亮的看着这台庞然大物,痴迷道:“都是从郑和宝船船图上学来的,我不过将前人所创复刻出来罢了。”

    说到郑和宝船,德亨又想叹气了。

    德亨是真的没有想到,郑和船图上,所录超过150米长的宝船,驱动力就是蒸汽机。

    想想也是,一艘航母也就300多米长,半个航母大小的宝船,光用风做动力,能驶出海港吗?

    必然是另有动能做驱动的。

    而这个动能,就是蒸汽机。

    德亨不吝夸奖:“郑和宝船驱动图我看过,论驱动力和热能转化率,我相信,你改良的这个更强、更有效率。”

    阿尔松阿搓手嘿嘿笑道:“能不能更强、更有效率,等我将它装上船,下海试一试就知道了。当务之急,是人,德亨,我需要更多聪明、好学、有智慧的人参与进来,一起研究,一起改进。”

    德亨也发愁,道:“我学校才开了没几年,能用的都给你送来了。”

    阿尔松阿面色一沉,道:“内陆有的是人,想想办法,将人弄来。”

    艹,科学怪人啊你这是。

    德亨不想去深思阿尔松阿所说的“弄”都是些什么手段,只得答应道:“我再探听一下,内陆又有什么地方受灾了,无家可归的人总是很多的。”

    阿尔松阿幽幽看着德亨,不说话。

    德亨受不了他这眼神,立即投降道:“我保证,一定给你‘弄’来更多的学生,都是聪明、年轻、体力壮的。”

    阿尔松阿这才满意了,补充道:“要汉人,汉人最聪明。”

    德亨抽了抽嘴角,答应下来:“好。”

    看完蒸汽机,阿尔松阿又开始跟德亨讲述如何将这大家伙装载到载有火炮的大船上去。

    众所周知,现在的船都是靠风力和海水的流动作为动力带动船只航行,用风帆来改变船行驶的方向。

    归根究底,还是要靠风和水流来带动航行,若是有了蒸汽机做动力驱动船只航行,那船只行驶的方向上面,就不受风和帆的限制了。

    那在海面上打击起敌人来,就能更灵活自如。

    蒸汽机的前景有多么广大,没有人比德亨更知道,在一片灰蒙苍茫找到正确研究方向九成九靠运气的情况下,有德亨这个开挂的做向导,阿尔松阿的研究进度想不快都难。

    当然,最基本也是最难的,还是缺人。

    缺高精尖端的人才。

    各方面的。

    德亨对着星河灿烂的夜空哀叹:“要是改变科举就好了”

    举全国之力选拔,什么样的人才选拔不出来啊。

    可惜!

    德亨和阿尔松阿两个带着几乎大半个庙屯的青壮劳力,接下来好几个月,不是在深山里造船,就是下海去试船,他还让人在城中铺设了一条铁路轨道,试着能不能用蒸汽机做一台火车出来

    早就将什么举办婚礼的事情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这些也都用不到他操心,小福、陶牛牛、宋学清、孙茂这些人,会将城中事务都打理好,只等他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检阅一番就行了。

    百忙之中,喝了一杯阿尔松阿和觉罗青衣的喜酒,德亨就带人沿着外兴安岭的外围,向西巡边去了。此次巡边,勘定地形同时,也是试图找出一条除了黑龙江之外的运粮途径。

    其实还有一条运粮路径,就是从海参崴登陆,沿乌苏里江入黑龙江,然后入西北蒙古高地。

    但相比于海参崴这条线,从庙屯直接行船走黑龙江水路,固然绕远,却也是真的节省人力和时间。因为中途不用装卸。

    缺点就是封冻时间长,毕竟纬度高嘛。

    以及,如果在外兴安岭以外修建铁路的话,以现在的技术,无法攻克西伯利亚冻土问题,所以,还是要将海参崴那条线计划起来。

    康熙五十四年春,北京城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时,西伯利亚高地上还是冰冻一片。

    在尚未化冻之时,德亨就带领两万大军从鄂城登陆,向俄罗斯在中西伯利亚驻地雅库茨克出发。

    这两万大军,有五千是德亨手下亲兵,有五千是盛京八旗兵丁,全部都是正规军。剩下的一万人是在籍册之内的役夫,还有不在籍册之内的,你称之为奴隶也行、苦力也行。

    在德亨看来,那一万役夫也可作为战力,真正为军队服务的苦力等,都没算在内。

    所以,他的队伍,说是两万,不止两万,虚浮一点,算四万吧。

    都是从黑龙江、船厂、盛京、蒙古招来的。

    他要去攻打雅库茨克。

    因为清廷谈判团已经从北京出发,向谈判地点恰克图而去,而康熙帝也提前北巡,去多伦诺尔厅坐镇。

    如果俄罗斯人同时也向恰克图出发,那么,等双方相会时候,恐怕得五六月份了,要是慢一点,七月份也不是不可能?

    看似很充裕,实则变数颇多,需要速战速决。

    所以,德亨先带着五千骑兵一路急行军,先去会一会雅库茨克俄罗斯驻军。

    若是能一举进攻下来最好,若是不能,也可就地扎营,再做打算。

    德亨不知道的是,在他攻打雅库茨克同时,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带两千骑兵劫掠了哈密。

    哈密是准噶尔汗国都城伊犁去青海的必经之地,而且,两千骑兵不可能带很多补给,从伊犁到青海要走很多路,中途需要补给,富庶的哈密就是策妄阿拉布坦的“补给”地。

    策妄阿拉布坦为什么要去青海呢?

    因为已故六世/□□仓央嘉措的转世灵通就在青海,策妄阿拉布坦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康熙五十三年,也就是去年,青海和硕亲王札什巴图尔向朝廷奏报,已于理塘寻得灵童转世,请求朝廷允许他们将灵童迎接到青海,然后按照五/□□(六世/□□仓央嘉措已经被康熙帝废黜了)喇嘛之例赐封。

    朝廷肯定有准噶尔朝正王公的,这个消息很快被策妄阿拉布坦获悉。

    康熙帝对此很犹豫,因为自从仓央嘉措圆寂后,青海和西藏一直都有真假灵童之争,青海拥护仓央嘉措,现在的西藏王则是欲除仓央嘉措而后快,想另寻新的灵童,作为双方老大哥的康熙帝,这些年来,则是一直做着和事佬的角色,想不起纷争的解决灵童问题。

    不管青海这边的灵童是真是假,康熙帝允旨让青海和硕亲王将灵童迎回青海,但并未进行册封。

    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和西藏有仇,为啥?

    因为噶尔丹曾经以活佛的身份在西藏学佛,后来噶尔丹能拉起那么大的阵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活佛的身份,受到西藏僧侣的支持。

    你说策妄阿拉布坦恨不恨西藏。

    西藏排斥仓央嘉措转世灵童,那他就将这转世灵童接到准噶尔,那么,伊犁即将成为僧侣等朝拜中心,与准噶尔汗国来说,有利无弊。

    既然邀请不能,那就去抢过来。

    很可惜,哈密是清朝廷驻军之地,也是月兰代表朝廷重点经营地点之一,策妄阿拉布坦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优势,首次告捷就攻占下五个城池,但也就止于此了。

    在哈密驻军反应过来之后,哈密军民协力,一举将策妄阿拉布坦两千骑兵击败,让其退至城南20里地。

    然后,接下来半个月,不等策妄阿拉布坦再有行动,甘肃总兵带兵驰援而至,策妄阿拉布坦见清廷出手了,不再南下青海,退兵而回。

    而此时,月兰并不在哈密,也不在吐鲁番,她在巴尔喀什湖的勒不什。

    在噶尔丹死后,策妄阿拉布坦做了新的准噶尔汗。

    甫一即位,策妄阿拉布坦就派遣其弟策凌敦多布西征,征服了哈萨克汗国的头克汗,使哈萨克分裂为大玉兹、中玉兹和小玉兹三个汗国,并均臣服于准噶尔。

    这次西征,除了清洗了准噶尔汗国内不服他的人,还获得了军功,让策妄阿拉布坦彻底坐稳了汗王的宝座。

    在这之前,俄罗斯从莫斯科,南下去波斯经商的路径就是哈萨克汗国,如今虽然哈萨克汗国被打散了,但并不影响俄罗斯人的商路,而且,自从月兰至准噶尔经营西北(准噶尔)羊毛织造局后,商路东移,反倒是更加繁荣了。

    四年前,德亨因为俄罗斯不告而取,侵占了黑龙江下游大片区域,杀我百姓,掳我子民,下令北方、西北边境,禁止和俄罗斯人做生意。

    俗称封锁边贸。

    西北这边执行力度要更大一些,因为月兰本人就在这里,且在此经营多年,心腹手下众多,说不与俄罗斯人做生意,就是羊毛烂在自己手里,她也烂的起。

    俄罗斯人无法,一面与国内报告同时,也在自寻新的机会。

    俄罗斯人的机会就是为哈萨克人提供武器,挑动他们叛乱,和准噶尔人频繁起冲突。

    同时,又在准噶尔人那里挑唆,说哈萨克人之所以叛乱,就是因为清女月兰做了准噶尔人的主,插手准噶尔汗国政权云云。

    策妄阿拉布坦并不是个糊涂人,他心里门儿清是俄罗斯人在搞鬼,目的就是想从清廷这边占便宜,可是恰好了,他也想从清廷这边占便宜。

    所以,你们斗吧,我谁都帮,也是谁都不帮。

    就是策妄阿拉布坦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牵绊了月兰太多的精力,以至于她一直察觉到策妄阿拉布坦,但这么多年策妄阿拉布坦都猫的好好的,一直没有真正的动作。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如今中俄谈判已经启动,且双方已经出发去恰克图,在这个关键时候,她必须要预防俄罗斯人在哈萨克地区搞什么异动就像德亨此时出兵俄罗斯在东西伯利亚驻地雅库茨克一样,说不得俄罗斯人就会出兵准噶尔,联合随时都有可能反叛的准噶尔,东进南下,影响此次谈判桌上的博弈。

    所以,月兰以清廷郡主之尊,亲临勒不什坐镇,指挥这次开春羊毛贸易。

    走巴尔喀什湖这条贸易线的,可不止俄罗斯人,还有北欧、西欧人,咱们只是不和俄罗斯人做生意,不是不做生意了。

    这就给了策妄阿拉布坦可乘之机,两千轻骑,就跟寻常打猎一般,没带粮草,悄不声的出发,一路朝哈密而去。

    月兰得到消息之后,策妄阿拉布坦已经出发很远了,追肯定是追不上的,而且,她也不能去追,更不能就此离开。

    因为,伊凡来访。

    伊凡米哈伊洛夫,原名伊凡费奥多洛维奇洛普欣,彼得皇帝的小舅子,俄罗斯皇后的亲弟弟,曾经机缘巧合,在康熙四十七年来到大清,巧遇德亨,然后在东方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至少他是被记载入中国的史册了。

    伊凡回国后,受到了彼得皇帝的嘉奖,但七年过去,他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起起伏伏,一直并没有真的受到彼得皇帝的重用。

    因为他有一个不省心的皇太子外甥。

    作为直系、撇都撇不干净的亲属团,伊凡当然是希望皇太子阿列克谢能最终继承皇位的,但很不幸的是,彼得皇帝是革新派,阿列克谢受波雅尔裹挟,是守旧派。

    这让彼得皇帝非常不喜。

    伊凡夹在其中非常难做,他既劝不了外甥阿列克谢,也做不了姐夫彼得皇帝的主,虽然彼得皇帝很欣赏他,阿列克谢也很倚重他,但他在俄罗斯的日子,非常难过。

    今年年初,彼得皇帝给皇太子阿列克谢写信,信中给了儿子两个选择,要么改弦易辙,成为一个真正(支持彼得皇帝改革)的皇太子,要么,就和你的母亲一样,去寺庙做僧侣。

    伊凡劝阿列克谢向彼得皇帝服软,但守旧派们主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僧侣的帽子并不是不能摘下来的,先去做僧侣,等彼得皇帝咔嚓了,咱们再还俗,就是新的俄罗斯皇帝。

    阿列克谢没有听亲舅舅的,他选择了去做僧侣。

    伊凡大失所望,恰好和中国的谈判要启动了,伊凡毛遂自荐,加入谈判团。

    伊凡就是不自己说,彼得皇帝也会将他塞入谈判团的,而且是主谈判官。因为伊凡和中国的贵族(德亨、月兰、卓克陀达)交好,这些年也一直和中国人买卖,他是不可或缺的谈判人才。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跟姐夫赌气,伊凡拒绝了主谈判官的职位,他只是作为谈判人当中的普通一员参与进去,而且,他不去恰克图,他要去勒不什。

    洛普欣家的人都是犟种,他的原配妻子叶夫多基娅是这样,他们的儿子也是这样,这个小舅子也是这样,彼得皇帝无法,只得同意。

    但终究是惜才的。

    彼得给伊凡签订了一纸委任书,上面的职官空白,让伊凡有需要的时候自己填写,填写好的瞬间,即刻生效。

    这让伊凡更加难做,几乎是逃离般遁走圣彼得堡,潦草组建了一支商队,来到了勒不什。

    伊凡原本的打算是在勒不什歇脚,然后去吐鲁番拜访月兰的,可巧,在勒不什,两人就遇上了。

    伊凡见到月兰感慨万千,七年前那个一脸雀斑长相温婉说话爽朗的女子,如今已经是郡主之尊,可以代表自己的国家和他做官方交涉了。

    月兰见到伊凡也很意外,双方问好,坐定后,月兰笑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去恰克图吗?怎么来了勒不什?”

    伊凡摇晃着高脚玻璃酒杯中红到发黑的葡萄酒,讥笑一声,道:“我恐怕跟他们走不到一起去,他们都是彼得皇帝的心腹,而我,是受到排斥的波雅尔。”

    月兰笑了起来,就在前几日,并不比伊凡的到来早多少,留在圣彼得堡的中国商人就给她传来莫斯科的最新消息:皇太子阿列克谢出家做僧侣去了。

    要月兰说,这个太子阿列克谢可不大聪明。

    殊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做太子要什么政治主张啊,等你做了皇帝,什么政治主张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现在好了,你当人家皇帝活着的时候啥都不干,就留着皇太子的位子给你呢?

    旧的皇太子去了,新的皇太子很快就会出现了。

    看看康熙皇帝就知道了。

    废太子一废,还没俩月吧?

    她二伯祖康熙皇帝就召集群臣谋划着立新的太子了。

    虽然新太子到现在都没立出来吧,但她的那些叔伯们,肯定是不会让废太子再出来了。

    废太子再出来,还有他们兄弟们什么事儿呢?

    阿列克谢这是牺牲自己,成全其他兄弟呢。

    月兰恭维道:“怎么会呢,您能自由的出入圣彼得堡,还能随时随地的和彼得皇帝喝下午茶,参与国家政务,您可不像是受排挤的样子。”

    “哦,女士,请您如实告诉我可怜的伊凡,您是不是在我的身边安插间谍了?还是您对我有什么特别想法,所以才特别关注,让我的一举一动,都被远在万里之外的东方的您一清二楚?”伊凡用咏叹调夸张的说道。

    月兰哈哈大笑起来,道:“如你所见,我确实对你一些表面上、不曾遮掩的行踪知道一些,但并没有安插间谍,相信我,我做不到。只是远在异国的商人们平日多有受你的照顾,他们写信回来不免多加说起过你,我也心存感激,便记了下来。若有冒昧之处,我跟他们说,以后这样的信就不要写了。”

    “哦,那可不行,如果信中不说起我,那我们岂不是少了好多彼此了解的渠道?”伊凡忙玩笑阻止道。

    月兰:“那好吧,不如,我跟他们说,让他们多关心一下你的行踪?越详细越好?”

    伊凡:“最好不过。”

    玩笑过后,伊凡说起此行真正的目的:

    “见到你,就好像见到了七年前的我,也好像见到了七年前的故友,德亨,虽然他不在我眼前,但我能想象到,他如今是多么耀眼的存在。对,在七年前,我就能预想到,等他长大,一定是这个国家说一不二的人。”

    月兰笑道:“你却是说错了,他只是一个很小的国公而已,并不能左右什么,更不是说一不二的。”

    伊凡紧紧盯着月兰,斩钉截铁道:“他左右了这个国家对外的态度、立场和手段。”

    “你们的皇帝很信任他,他能左右皇帝的想法,这难道不是说一不二吗?”

    “我可不可以猜测,如今这个国家实际的掌权者,就是他?”

    伊凡没有听说过“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话,但是,如果皇帝相信一个人,那这个人就变相的掌握了这个国家的最高话语权。

    这是一个真理,并不分是哪个国家。

    月兰淡定从容:“伊凡,不得不说,你不了解这个东方大国,我们的朝堂,可比你们的国家复杂多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女神节快乐哟今日更新,差点要请假了,还好写的比较顺利

    第 264 章

    月兰可不会跟伊凡解说中国的政治有多么复杂。

    伊凡只是表面上看到了德亨在边疆纵横捭阖, 就以为这个国家是德亨说了算了,殊不知,德亨能有现在自主性的前提, 并不是他有多么的得皇帝信任,而是,朝堂争斗不休,且愈演愈烈。

    大家眼睛都盯在皇太子储位之争上, 顾不得边疆。

    等储位落定,或者改朝换代后,朝堂稳定下来,你再看,德亨会有什么样的境遇。

    人生七十古来稀。如果十年前,大家还可以摇摆不定,居中站定,那么现在, 已经到了康熙五十四年, 康熙帝已经超过六十岁奔七去的人了。

    他还能活几年呢?

    病体缠缠绵绵,就是不咽气, 难怪皇子们频频出怪招,定是心痒难耐已久了。

    对月兰来说,她的政治立场是和德亨一致的,无他,只有德亨才会坚定的支持她主政,换任何一个人, 就算是康熙帝, 月兰都是持保留态度的。

    那么, 德亨是什么立场呢?

    他的立场是雍亲王胤禛。

    这是他天生的立场, 在他还很幼小的时候,老天爷就已经帮他(大雾,其实是德亨自己选的,德亨的先天条件是胤禩,他们是邻居)选定了。

    所以,月兰的立场也是胤禛。

    或者说,是弘晖。

    如果朝代直接过渡到弘晖就好了,她和卓克陀达,才算是高枕无忧了。

    德亨对弘晖的影响太大了,月兰有底气让弘晖继续用她们。

    这些立场问题早就在她脑中萦绕已久,此时只是闪电般过一遍,然后回应伊凡对德亨的定位有失偏颇问题。

    月兰道:“中国很大,有很多的王公,他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不能让外国人以为康熙之下就是德亨,甚至连皇帝都被德亨左右了,这并不是真的,但这种话若是传出来,甚至被利用,在中国的朝堂来说,这太敏感了。

    她不能让德亨陷入这样的境地。

    但是,也要让外国人知道,他们中国有德亨,不管是在军事还是在任何方面,都不怕任何人。

    伊凡笑道:“月兰,你是不是在暗示我,此次谈判中,你们的立场有很多个,而我,可以‘合纵连横’?用你们的话是这样说的吧?这是我从德亨送给我的书籍上记载的,一个叫苏秦的人那里学到的。”

    月兰大笑道:“如果你不怕德亨打到莫斯科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伊凡沉下脸,道:“是你说的”你们当中立场不一。

    月兰无所谓道:“若你果真能合纵连横,那是你的本事,你大可以放手施为,这跟德亨的刀尖指向并不冲突。”

    也就是说,纵使中方这边有很多立场,但最终,并不能左右德亨的立场,因为他的拳头够硬,财力足够雄厚。

    这和伊凡一开始的判断不谋而合。

    他很庆幸,他没有冒然去恰克图,而是先来找月兰。

    通过月兰,他能对此次谈判有一个大致的脉络。

    而这个脉络,最终落在德亨身上。而据他所知,此次中国谈判团中,根本就没有德亨。

    那么,德亨做什么去了?

    还在黑龙江吗?

    黑龙江

    如果,他能在北京皇帝身边有人就好了,贿赂、引诱、威胁、诈骗

    不管用什么方法,总能有所行动。

    但可惜,就像是月兰说的,中国的权利场是个闭环,他这样的外国人,完全渗透不进去。

    他们的语言太艰涩深奥了,不能交流,如何渗透。

    一次谈话是不能说明什么的,伊凡在勒不什逗留几天,收取情报。

    在勒不什收取情报相对简单,因为这里有众多□□人和其他外国人,对准噶尔如今的情势都有所判断,伊凡也知道了现在准噶尔汗向东用兵的事情,思索再三,伊凡向圣彼得堡送密信:

    准噶尔汗已经向大清国用兵,若是可能,请皇帝陛下派兵来勒不什,助准噶尔汗一臂之力。

    这是一封密信,就像伊凡看不懂博大精深的汉文谜语一样,月兰截获了这一封信,但是,以她的洋文水平,以及对俄罗斯国家历史和人文最怕的是几乎没有,文明用语好猜,有规律,纯靠野蛮用词的难猜,因为理解不了的了解,是看不懂这封密信的。

    所以,她只当是寻常的问候信件,给发还了。

    伊凡一直等到策妄阿拉布坦从哈密回来,然后携带重礼,去伊犁拜访。

    月兰很快得知消息,她皱了皱眉头,最终决定先让伊凡去,她也想看看策妄阿拉布坦的真正立场。

    德亨曾经跟她说过,如果准噶尔和俄罗斯联手,那就是叛国,策妄阿拉布坦罪不可赦。

    如果准噶尔拒绝了俄罗斯,那他的叛乱就是中国内政,尚可有商有量。

    所以,月兰也想知道策妄阿拉布坦要走哪一条路。

    对伊凡的拜访,策妄阿拉布坦嗤之以鼻,他又不是没跟俄罗斯打过,他年轻的时候,跟随父汗时候,也曾多次阻击俄罗斯人的劫掠,俄罗斯人武力也就那样,若是俄罗斯是大清这样的强国,他或许会考虑一下。

    但俄罗斯?

    算了吧,他怕掉份儿。

    但也没有恶语相向。

    他知道现在中俄正在谈判,要谈判什么边境线划分问题,不得空管他,留一个女人来掣肘他,也不知道康熙老儿是怎么想的,虽然这个女人确实很难缠,但也只是个女人罢了。

    一个女人除了在男人那里乞讨一些怜悯和喜欢,还能做成什么大事呢?

    但如果俄罗斯人难缠一点,牵动清廷的注意力,甚至是打起来,没工夫管他这里,那么,他准噶尔,是不是就可以从中浑水摸鱼了?

    巧了,伊凡也是这样想的。

    康熙二十八年那次尼布楚条约的签订,他后来得知,康熙皇帝为了应付准噶尔叛乱,从一开始提出的界限中,后来是有让步的。

    一开始提出的是以勒拿河和贝加尔湖(中方称柏海儿湖)为界,后来迫于准噶尔大举入侵的压力,提出以尼布楚为界,后来又退让到了以额尔古纳河为界,让出了一大步。

    伊凡以此判断,准噶尔对大清国是很有威胁的存在,

    他意重演当年之局势,以促成今日之中俄谈判。

    不得不说,伊凡将中国带入欧洲各国争端去了。

    欧洲各小国,打来打去几百年,都是一个模式一个战力,伊凡理所当然的以为中国和欧洲小国一样,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中国,可不是欧洲小国的体量。

    当下的准噶尔,可不是有噶尔丹在的时候。

    毕竟,不是谁都是噶尔丹。

    两人都各怀鬼胎,都想从对方这里找机会占便宜,所以,表面上,两人这次会面是其乐融融的。

    月兰得到消息后,立即给在乌里雅苏台的卓克陀达传信,要她谨慎俄罗斯谈判团的态度。

    在月兰看来,这个国舅,比俄罗斯方一整个谈判团有威胁多了。

    策妄阿拉布坦是没跟伊凡达成协议,但也没翻脸?

    那就是有机会的。

    不行,她得去警告一番策妄阿拉布坦才行。

    伊凡会晤过策妄阿拉布坦后,就开始启程去恰克图。

    虽然没有从策妄阿拉布坦那里得到确切的答复让伊凡有点失望,但结盟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等俄罗斯的军队到达后,相信策妄阿拉布坦是能做出决断的。

    伊凡本意是从喀尔喀蒙古借道去恰克图,但月兰怎么会同意,她表面上为伊凡践行,暗地里早就安排好,在沿路设关卡,不让伊凡商队通行。

    借口很好找,如今中俄正在谈判,喀尔喀境内,目前不方便任何一个俄罗斯人通行。

    伊凡无法,为了不错过谈判时间,他只能原路返回俄罗斯境内,然后绕路走托博尔斯克-纳利姆-托木斯克-布拉茨克-伊尔库茨克-横渡贝加尔湖-恰克图。

    这是俄罗斯在西伯利亚很繁盛的一条商路。每一个有名字的地点,都是俄罗斯设在西伯利亚的驻军之地,所以,这是一条运粮道。

    伊凡到达恰克图的时候,已经是快要五月份了,而到达恰克图的俄罗斯使团营地里,则是一派凝重的气氛。

    因为,已经得到消息,雅库茨克被攻陷了。

    为雅库茨克兜底而建的奥廖克明斯克,派人来恰克图求援。

    如果奥廖克明斯克守不住,那么,下一个就是基廉斯克,再下一个,就是布拉茨克,再下一个,就是伊尔库茨克

    如果伊尔库茨克都被攻下了,那么,他们此行的意义又何在呢?

    岂不是让中国漫天要价,他们连还钱的底气都没有?

    五月份,西伯利亚高地上的河川冰雪开始融化了,没有了冰雪做助力,要想行军,就要靠马匹和船只,而远在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虽然经过半个世纪的经营,已经有了基础,但这个基础,相比于就近作战的中国人,薄弱的,一催就毁。

    俄罗斯人太少了。

    此次谈判使团首领,也是正谈判官,是瓦西里,彼得皇帝的外交官之一。

    副谈判官有两个,一个是鲍里斯,领主,陆军军官;另一个是阿尔塔蒙,外交厅翻译官。当然,阿尔塔蒙是翻译不了汉文的,但他稍微通蒙古语。

    剩下的就是800哥萨克骑兵,1000步兵,800卫兵,还有若干火枪手、龙骑兵等,加起来超过了4000人,几乎全部是军事人员。相比于三十年前那次尼布楚谈判,足足增加了一倍的人手。

    可见,经过七年的深入通商,俄罗斯人已经对中国有所了解了,派出了比以往更多的人,但在失去雅库茨克这个威胁面前,这四千人,明显是不够的。

    中方这边,以理藩院尚书阿灵阿为正谈判官,以议政大臣马奇、左都御史揆叙为副谈判官,另有正黄旗护军统领宗室勒特浑,汉大臣礼部右侍郎、翰林院大学士胡作梅和翰林院官员、起居注官席文毓,以及理藩院、礼部、翰林院各色官员,加起来,超过五十人。

    除了谈判官员,还有护送的八旗前锋兵200人,护军400人,火器营兵200人,俄罗斯馆学生20人,人员配置和三十年前差不多。

    紧紧止于此了吗?

    当然不是的。

    阿灵阿、马奇、揆叙都是大家族,勒特浑更是宗室,他们所携带的亲兵、役夫等,四人加起来就超过了2000人,这是不算在谈判团人员之内的,他们和他们的主子绑定,算作1人。战力却是不比正规军差,甚至会更高。

    以及,还有先行到达的水军3000人以及舟舰因为德亨说柏海儿湖很大,需要水军,喀尔喀三部蒙古铁骑3000人,尤其是恰克图在土谢图汗部北部,是恪靖公主所嫁之处,恰克图作为日渐繁盛的商贸城,就是为了保住这个钱袋子,恪靖公主和土谢图汗也会竭力支持谈判团。

    所以,土谢图汗部虽然只出了1000铁骑,但土谢图汗部的牧民们自觉赶着牛羊来观望、帮忙,顺便放牧。随着使团的到达,恰克图聚集的牧民们一天比一天多。

    除了蒙古铁骑和牧民外,恰克图还聚集了大量的汉人、回人、□□商队,喇嘛僧侣等,具体也算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

    只有这些了吗?

    另外还有一只神秘的军队,在北方攻城拔寨,这个又怎么算呢?

    康熙五十四年的恰克图,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集会和盛宴,数不清的牛羊、马匹、骆驼、货物都集中在了这个新兴起没几年的小城,为这个小城日后的繁荣壮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伊凡和瓦西里一会面,瓦西里就将现有的险恶局势都说给伊凡听,然后向伊凡打听,他知不知道攻克亚次库克的那个少年将军是谁。

    瓦西里是知道伊凡和中国的交往的,他想问问瓦西里,对那个少年将军有没有了解。

    伊凡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说的少年将军”

    瓦西里:“就是那个攻下雅库茨克的人,我打听过了,说是个少年将军,非常年轻,再多的,就打听不出来了。”

    伊凡眉头松开又皱紧,迟疑道:“中国的少年将军我不认识,但你所说的,有一个人很符合条件,一样的,非常年轻。”

    瓦西里挑眉:“你说的,不是那个十岁上就和你谈古说今的年幼大公吧?说真的,伊凡,我一直怀疑你说的那个中国大公是不是十岁,还是你记错了,其实是二十岁?三十岁?哈,小孩子,他脑子长全了吗?”

    伊凡叹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不是亲自交锋,光听说,我也不相信。就像现在一样,那个攻克雅库茨克的少年将军,让我们疑云丛生,又如芒在背。你忘了是谁先发现黑龙江口被我国占了的。”

    瓦西里吐口道:“只是几个收税的驻点而已,我们真正的驻地在鄂霍茨克,现在被他们无耻占领的、属于俄罗斯帝国的土地,而不是在黑龙江。”

    伊凡:“挑起争端,攻克城池,抢夺土地,作为借口,足够了。”

    瓦西里:“哦,伊凡,不要说这个了,现在我们最应该关心的,是我们会不会被围困在这里,断掉回国的路。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谴责中国,他们在我们开始谈判的当口,出兵攻打我们的城池,这是不符合规定的,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他们应该被谴责、被教训,向我们道歉。”

    伊凡斜眼他:“好啊,如果你能做到,我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瓦西里:“你”

    伊凡:“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谈判官而已,一切听您的吩咐,正使大人。”

    说完,伊凡去安顿自己去了,他刚来,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且累的很。

    目送伊凡离开,瓦西里狠狠踢了脚桌子,疼的他吱哇乱叫。

    就像瓦西里担心的那样,德亨在攻克下雅库茨克以后,继续向上游的奥廖克明斯克进发。

    雅库茨克并不好打。

    俄罗斯人已经在此建城超过八十年了,俄罗斯人到此后,当地的雅库特人加入了俄罗斯国籍,没有加入的,都被屠戮了。

    所以,雅库茨克除了移民来此的俄罗斯人,还有很大部分的雅库特人,以及俄罗斯这些年对外战争俘虏的战俘,比如瑞典人、丹麦人和其他欧洲人。

    好在,雅库茨克不是军事驻地,而是城池,只有少量的军队在此管理秩序,更像是警察局,真正的军事驻地在上游的奥廖克明斯克。

    所以,德亨以大炮开路,在城池外围轰炸,然后向城里面的人喊话,让愿意跑路的人赶快跑,愿意留下战斗的,双方再真枪对真枪的战斗。

    如果是一照面就不顾死活的杀戮,或许会很快占领雅库茨克,但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无辜的人。

    德亨秉持着先礼后兵的原则,跑走的他不追究,留下的,那就都是战士,这没得说的,生死自己选择,打吧。

    德亨是客场作战,雅库特人骁勇善战,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殊死搏斗,最后就算战败了,也是可敬可佩的。

    费了很大劲儿攻占下雅库茨克后,除了战俘,德亨下令将城池里面的人全部赶走,因为他的后续大部队需要基地。

    重新建设防御基地占据了一些时间,德亨谋划着开始进攻奥廖克明斯克,想也知道,这个俄罗斯军事驻地,一定已经枕戈待发,且已经去求援军去了。

    德亨带着三千骑兵和两千俄罗斯军在勒拿河冲刷出来的河谷地展开大战,俄罗斯军队抵挡不及,炸毁堡垒,烧掉粮草,四散逃去了。

    一连攻克两地,德亨这边也有伤亡,以及,弹药需要补给,他带来的人需要时间安顿,所以,德亨暂时熄火修整。

    俄罗斯占据的这两处地方,在勒拿河河段,算是比较平缓的河谷地,适合建设城池和耕种耐寒的大麦、燕麦、小麦等麦子,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农时,德亨所带领的后勤役夫到了之后,就被分派去这两地,展开生产建设。

    其中,若是有投靠来的百姓,德亨也收留在外围,给安排劳动,给发一份口粮,若是有之前被打散的小股败军来骚扰,正好清理干净。

    为了能少死人,德亨给下一个俄罗斯城池基廉斯克写信,要他们接收残军,整合成大部队,来攻打他。

    他欢迎俄罗斯军队卷土重来,但一股一股的小部队残军,除了给他手下练手之外,并不能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相反,俄罗斯人死一个,就少一个。

    岂不是可惜。

    言语之傲慢、之不屑都要从纸上文字间溢出来了,气的基廉斯克督军暴跳如雷,誓要将德亨碎尸万段。

    但可惜,基廉斯克离奥廖克明斯克实在是远,且他已经得到德亨所带军队大体人数有多少了,上帝,奥廖克明斯克和雅库茨克人口全部加起来,都没有这人带来的军队和奴隶(役夫)多,他要怎么去打?

    人不够啊。

    无法,基廉斯克督军只得一面向托博尔斯克西伯利亚总督报告,一面派人向恰克图的谈判团送发消息,让使团发力,幻想德亨能退走两城,然后他们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收复”这两城了。

    德亨也没只一心的安顿军队,他也派人向恰克图的谈判团送了信件。

    德亨在信件上着重说明,乐拿河与柏海儿湖自古以来就是种花家的领土,我们的历史典籍中,明确记载了苏武牧羊、饮马瀚海的史实,无知无礼之人占领了这里,杀我子民,抢我牛羊,我们现在,只是在收回故土而已。

    又仔细说了战前有告知,给出了足够的时间让无辜百姓离城避难,留下的,乃双方自愿而战,生死各有天命。

    最后,请谈判团能坚定国土立场,他将誓死捍卫国土完整,以及,帮忙告诉对方,他下一个目标是收回柏海儿湖,请对方做好迎战准备。

    德亨在信里将自己的行为动机和立场说的很清楚明白,他是来收复故土的,不是来攻打的。

    此次谈判的前提是鄂罗斯人先违背《泥布潮条约》在先,侵占黑龙江,叉司众果仁,向黑龙江沿岸百姓收税,如此暴行在前,那么,康熙二十八年签订的《泥布潮条约》就将作废。

    现在,中鄂要重新谈判果徒问题。

    中方的底线就是乐拿河,如果谈判不能行,那就用炮弹说话。

    收复乐拿河是我中方的诚意和决心,对我方采取君事手段收复故土,无论鄂罗斯方同不同意,有没有意见,都不在我方考虑之内。

    这是谈判的底线和基础,必须强调说明。

    【作者有话说】

    一觉醒来,锁了!!我这都跑来衍生了,怎么还存在历史虚无主义,我犯的应该是这一条吧?

    很好,第二遍改!

    第 265 章

    以阿灵阿为首的谈判团收到了德亨的信件, 为这位德公爷的硬气咂舌同时,迅速联系鄂罗斯一方,要求开始谈判。

    按说, 他们双方谈判团到了之后,就可以即可定好时间,展开谈判了。

    德亨在北方的行动消息一个接一个,他们己方看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接连改变谈判策略,更别提鄂罗斯方了。

    他们根本就无心开始谈判,只是一再的派遣翻译员来朝中方叫嚣、抗议,然后就又很快回去,把他们弄的一头雾水的。

    不知道鄂罗斯方这是在搞什么。

    但不能一直就这么拖着,所以,阿灵阿几乎是一天一次的朝鄂罗斯营地派人,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正式坐下来谈话。

    而鄂罗斯方的回应只有一个套路:先是大力谴责中方没有谈判诚意, 然后说明, 他们已经向沙皇禀告恰克图的情况,没有沙皇的旨意, 他们不会与中方说一句话。

    行吧,反正恰克图这里什么都有,这里居然有修建汤池子,无事之时,他们去汤池子里泡泡澡,吃一吃这里的烤羊肉串和奶糖果, 来此大军的粮草, 也源源不断的从黑龙江(庙屯)和喀尔喀两地运送过来, 真的, 他们不着急,在这里过冬都行。

    很快进入六月份,双方谈判就这么一直僵持了下来。

    突然有一天,鄂罗斯方就积极了起来,主动拜访中方营地。

    这回,麻爪的成了阿灵阿他们。

    因为,他们收到西北庄敏郡主传来的消息:鄂罗斯远征军已经到达巴尔喀什湖附近,预备对西北准噶尔地展开军事行动。

    就像德亨在北方西伯利亚地频频活动一般,鄂罗斯方也可以通过扰乱西北准噶尔之地,以此影响此次谈判桌上的发挥。

    这一回,换成中方陷入了被动。

    对大清而言,准噶尔就如一颗有瑕疵的炮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砰”的一声就爆炸了,动摇西北稳定。

    对准噶尔,阿灵阿不敢自专,请来谈判团主要成员,商议接下来要如何做。

    阿灵阿将月兰信件传给此行主要人员查看,揆叙先看完,然后将信件传给马奇,不等其他人都看完,就先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既然已经说好要谈判了,就该有谈判的态度,德公爷还不停对鄂罗斯用兵,这不是出尔反尔,给鄂罗斯人进犯的借口吗?准噶尔一直蠢蠢欲动,现在好了,鄂罗斯人打去西北了。如果鄂罗斯和准噶尔联手,我西北之地,岂不是又要起战火了?”

    好一副冠冕堂皇忧心国民安危的话。

    胡作梅虽然还没有看信件,但听揆叙的话,就知道鄂罗斯人这是学德公爷,开始有军事行动了,此时就冷笑道:

    “什么时候敌人来犯也要找借口了?我们不谈判,鄂罗斯人就不来了吗?以往也不曾有谈判,鄂罗斯人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在准噶尔也没讨到什么好处。既然来了,和以前一样,打回去就是了。”

    他是文人风骨,且是鹰派,外敌来犯,不做他想,迎头痛击,直接打回去就是了。

    揆叙冷笑道:“大学士一句轻飘飘的‘打回去’,岂知要死我八旗兵丁多少人,要消耗多少粮草,国库空虚,这些粮草要从哪里出,大学士出吗?”

    胡作梅冷冷道:“御史大人怕是听错了,鄂罗斯人进犯的是准噶尔之地,自是由准噶尔汗国的军队和鄂罗斯人打。我朝廷若是要派军,呵,粮草、均需用度,也无需老夫来出,只要八旗王公、官员们将从国库里借走的银子,还回来,军需饷银就有了,哼!”

    揆叙面色一变,不等他发难,马奇就幽幽道:“何必在此时此刻起争执,当下,是咱们要商议个头绪出来。鄂罗斯那边又派人来催了,咱们要不要谈?要谈的话,该怎么谈?又要从何谈起?之前定的谈判说辞还要不要用?”

    之前那底气多足啊,不按照咱们的办,咱们的德公爷就打到恰克图来。

    现在好了,人家也有军队,打去准噶尔了。

    难道真要不顾准噶尔的死活,逼准噶尔叛变,和鄂罗斯人联手?

    不是他低估德亨,恰克图离准噶尔且远着呢,远水救不了近火。

    阿灵阿叹气道:“还能怎么谈?德公爷不是已经给咱们划出道道来了?怎么,你们还有异议不成?”

    你要是不听那位小爷的话,鄂罗斯那边怎么样不好说,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他能放过了谁?

    瞧瞧他自己吧,人家只是写了一封信,就巧妙的让他阿灵阿成了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呵。

    揆叙拧眉:“阿灵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等乃是皇上的臣子,不是他辅国公德亨的臣子!”

    阿灵阿回击:“原来御史大人也知道自己是皇上的臣子,非是某人之鹰犬。”

    揆叙大怒:“你阿灵阿,你这个叛主无耻小人,我揆叙耻与你为伍!”

    “彼此,彼此。”这些年,阿灵阿受够了这种来自八爷党的冷言冷语,若是一开始他还忍受,现在,来一个他噘一个,看他们能拿他怎么样,哼。

    对两人的针锋对麦芒,众人都看天的看天,合眼的合眼,就当聋子瞎子,不知道,不参与。

    此间能在一桌上说话的人中,席文毓资历最浅,没有说话的资格,胡作梅倒是老资历,但他是汉臣,又不是任何一党,也不好说话,阿灵阿和揆叙对上,马奇劝不住,他也不想劝。

    自从上次和康熙帝当朝对骂厮打后,马奇就从党争中脱离出来了,意料之外的,倒是落得了清静。

    此间,唯有宗室勒特浑能有资历有立场说一句了。

    见两人就差开始动手干架了,勒特浑插口道:“之前鄂罗斯方拖着我们,现在,我们也拖着他们,迅速向归化城问旨意,也派人去问一问德公爷的意思吧。”

    此时,康熙帝已经从多伦诺尔厅,移驾到归化城,离恰克图更近了。

    揆叙不满:“为什么还要问他的意思?”

    勒特浑:“他手里有大军,若是真开战,他或许比喀尔喀蒙古三千铁骑更能威胁鄂罗斯,你说为什么要问他的意思?”

    “拥兵自重。”揆叙恶意下结论道。

    勒特浑可不听他的谗言谗语,讽刺道:“若无兵,如何守卫我大清东北边界,靠你御史大人的嘴皮子吗?”

    揆叙看了一圈这大帐里的人,阿灵阿频频冷笑,汉臣胡作梅和席文毓躲避他的视线,马奇马奇这个老狐狸,和德亨是一党的,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忍怒,甩袖而去。

    我走总行了吧。

    阿灵阿看揆叙吃瘪离去,心下痛快不已。

    马奇也很看不惯揆叙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德性!

    当你自己是纳兰明珠还是纳兰性德呢?

    没了揆叙,并不影响他们商议大事。

    马奇问阿灵阿,道:“尚书大人,此行您是正官,该如何决断,您给个话儿。”

    阿灵阿道:“我同意勒特浑统领的提议,向南(康熙帝)、北(德亨)两方问询,我这就去拟折本。”

    勒特浑点头,道:“另外,恰克图现有的各方兵丁杂乱无章,我要召开誓师会盟,排兵布阵,列守要道,诸位可有意见没有?”

    其实就是军事威吓。

    胡作梅当先道:“臣附议。”做得好!

    马奇也笑道:“理应如此,老臣也附议。”

    阿灵阿笑道:“如此,就拜托统领了。”

    席文毓也没有意见,附议。

    谁都没有再去问揆叙的意见,阿灵阿去拟折子,勒特浑去演习军队,胡作梅、马奇、席文毓商议鄂罗斯方可能会有的反应

    大家都很忙,管不了闹性子的某人。

    月兰是同时给已经摆驾归化城的康熙帝、谈判团和德亨三方传的信。

    按照双方传信距离,在给使团大的信还在路上的时候,康熙帝就先一步收到了月兰的消息。

    机会稍纵即逝,康熙帝一刻都没有耽搁,立即给策妄阿拉布坦下圣旨,命其迎击鄂罗斯远征军,同时,给来朝拜的额驸策凌、显亲王衍潢、公傅尔丹下令,分别从喀尔喀蒙古、直隶和哈密三个方向,率领八旗向准噶尔进军。

    可以说,“鄂罗斯远征军进犯准噶尔”这个消息,不管真假,都为康熙帝向准噶尔用兵提供了借口。

    若是真的,我们是来援助的。

    若是假的,我们担心的不得了,唯恐准噶尔遭遇战火,所以大老远的来看看,没事?没事最好了,你看这事儿闹的

    就是不知道,当策妄阿拉布坦收到旨意后,会不会后悔和伊凡的暧昧牵扯。

    传信、回信以及清廷派军是需要时间的,鄂罗斯远征军已经兵临城下,月兰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她必须立即采取行动,震慑远征军不敢擅动。

    而且,她已经收到卓克陀达从乌里雅苏台发回来的消息。卓克陀达从已经秘密启程去托博尔斯克,和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商谈,试图从鄂罗斯高层向彼得皇帝进言,左右谈判局势。

    月兰在心里为好姐妹祈祷能有所斩获,然后去找策妄阿拉布坦,给他最后的忠告。

    若是准噶尔就此将远征军击溃,那么,朝廷或许会对准噶尔无可奈何,就此将八旗召回也说不定。

    如果坐望,那么,后果如何,谁都无法预料。

    是忠告,也是威胁,让策妄阿拉布坦恼火同时,也开始举棋不定起来。

    康熙帝是老了,但八旗大军锋芒可一直都在,喀尔喀蒙古铁骑也随时待命,他准噶尔能承受雷霆之威吗?

    但也不甘心就此罢手。

    正在策妄阿拉布坦摇摆不定,下不了决心时,月兰迅速调拨驻守在哈密、吐鲁番、喀什噶尔的亲兵,以及还未从哈密离开的甘肃1000绿营兵入勒不什,在巴尔喀什湖西畔安营扎寨,与远征军展开对峙。

    听到鄂罗斯人来犯后,巴尔喀什湖附近的雅尔、喀拉塔勒、和尔衮等镇台吉和牧民们,自发来到勒不什,要共同抵御远征军。

    这就是策妄阿拉布坦所不能预料的了,此为后话。

    在等待康熙帝和德亨的回复时候,恰克图中方营地里,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军事大演习。

    有水军,有八旗子弟,有绿营兵,有包衣护军,有蒙古骑兵,还有蒙古牧民们组成的散勇,汉人商队那边也有江湖人士

    如此天高水远,温度适宜之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比斗、演练一下,消磨时间呗。

    伊凡看着对面营地里锣鼓喧然,吆喝震天声,面色凝重的要滴出水来,问瓦西里道:“陛下说什么时候向恰克图派军了吗?”

    瓦西里面色也很不好看,道:“尚为收到圣彼得堡来信。”

    伊凡:“加加林总督那里呢?”

    加加林是鄂罗斯派驻在西伯利亚的总督,总管西伯利亚一切事务,包括和中国西伯利亚地区的边境贸易。

    瓦西里:“加加林已经亲去圣彼得堡,向陛下回禀这里的情势了。”

    伊凡:“老狐狸。”

    “你最好约束好哥萨克兵团的人,不要与对面起冲突,要真打起来,我们只有吃败仗的份儿。”对面突然进行军事演练,目的就是示威,很寻常、但也非常有效的手段。

    他们自己带来的卫军、步军等都好约束,只有哥萨克人,用起来是好用,但管束起来就很难了。

    说到这些哥萨克骑兵,瓦西里直叹气,道:“对面时有挑衅,若再这么下去,我也不好说这些哥萨克人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伊凡:“必须尽快进行谈判才行。”

    瓦西里:“我也想啊。对面学了我们的招数,找各种借口拖着,我们又不能用武力,除了一次次的去催,我也想不到其他很好的办法。此次,他们谈判团中用的都是东方面孔,没有传教士,连私下贿赂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有耶稣传教士在就好了,他们都信仰耶稣基督,无非就是教义不同,对比东方完全陌生的面孔,总是有相似点在的。

    好攻破。

    伊凡越发犯愁。那些翻译官中,有好几个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他曾经在北京的俄罗斯学馆给他们上过课,也和他们面对面的答疑解惑过。

    现在,他们在国与国的对抗中,对上了。

    从来到恰克图开始,他就曾邀约这些学生们一起喝下午茶、打猎、说话、贿赂

    能想到的法子,他都利用上了,结果,这些学生不是装听不懂,就是明确的拒绝,非常难搞。

    伊凡沉吟道:“虽然没有直接的进展,但我也已经摸清楚,对面谈判官中,有嫌隙。而且,就像我们国家的革新派和守旧派一样,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似乎是储位之争这或许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瓦西里眼睛一亮,道:“你是说,我们选择支持势弱的一方?可是,我们不懂他们的政治,要如何下手呢?”

    伊凡:“不需要懂,只要弄清楚他想要什么,我们给就行了。”

    瓦西里:“那你去弄清楚。”

    伊凡:“”

    瓦西里笑道:“喂,老兄,这里你才是主场,虽然我是正官,但我知道,你手里有沙皇陛下的签发令,只要你拿出来,就是我的顶头上司。老兄,我都听你的。”

    伊凡冷笑:“出了问题,也都是我的责任,是不是?”

    瓦西里:“不要这么说嘛,老兄,在这里,我们才是同伙,我们要守望相助才是,对不对?”

    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了,此次谈判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如果因此丢失了西伯利亚的利益,等回国,沙皇彼得一定会治他们的罪。

    如果有伊凡做顶缸就很好了,他手里有沙皇的签发令,就代表了沙皇陛下亲临,跟他这个外交官可就没有直接关系了。

    伊凡也看出了瓦西里的退缩之意,心道,和当年与中国在尼布楚谈判的的戈洛文相比,瓦西里还是差了火候了。

    见伊凡要离开,瓦西里连忙提醒道:“别忘了向他们确定,那个少年将军是谁,有没有弱点,我们不能任由他在我们的背后捣乱。我已经派刺客去两城了,希望能有好消息传来。”

    伊凡顿住脚,垂眸,喃喃道:“希望不是他”

    就在恰克图如火如荼的进行军事演练时,德亨收到来自基廉斯克的线报,基廉斯克的鄂罗斯人,在勒拿河上捕捉了从恰克图向他报信的信使。

    勒拿河的源头是贝加尔湖西侧的贝加尔山,如今已经是六七月份了,勒拿河水位上涨,南北沟通最有利的交通方式就是在勒拿河行船,而且,从南向北,河水顺流,行船速度会更快。

    恰克图向德亨派发消息,就是顺勒拿河而下,直接抵达奥廖克明斯克和雅库茨克。

    基廉斯克的驻地不是在勒拿河,而是在勒拿河上游西侧的通古斯河,但自从两城被攻陷后,基廉斯克督军就在勒拿河上游设了埋伏,专门阻截德亨的人。

    不管是去的,还是来的,也不是专门针对信使,而是针对的德亨派出去的前哨探子德亨当然要派出哨兵去基廉斯克探查驻地消息。

    不管是什么性质的人,先拿下再说。

    德亨不知道的是,基廉斯克督军截获的信使,就是月兰给他送的鄂罗斯远征军抵达准噶尔的信。

    但是,他已经修整好了。

    如此,岂不是正好向基廉斯克用兵的大好机会?

    你们抓了我们的人,我们来拜访一下,将人讨回,行不行?

    就像所有河流一样,勒拿河下游是河水冲积出来的平原、谷地、洲地、湿地等全年有七个月都是冻土总归都是平的,上游则是陡峭的高山或者起伏的丘陵,不适合建城居住。

    这也是为什么,勒拿河河畔的两个驻地,都选址在中下游,唯一一个上游驻地,是在通古斯河,而不是在勒拿河。

    就目前来说,直接带兵攻打基廉斯克是不可能的,因为地势复杂,不熟悉地形,丘陵山地更是不容易行军作战,而且,基廉斯克早就已经枕戈待旦,做好了迎战准备,若是冒然开打,德亨不仅会损失惨重,还不一定能将此驻地攻克。

    所以,德亨是先礼貌拜访。

    当然,他的礼貌是,将在勒拿河上俘虏的士兵放回去一个,剩下的好好招待,然后在上游选址登岸,等待基廉斯克督军来见他。

    基廉斯克督军是个中尉,高鼻深目身材健硕,一个典型的年轻俄罗斯军官。

    如果不是敌对,德亨很想吹个口哨,夸一句长的人模狗样的,还挺能看。

    在德亨打量基廉斯克督军时候,基廉斯克督军也在打量德亨。

    跟他见到的每一个中国人都不一样。

    不是长的不一样,而是头发、衣着不一样。

    或者说,德亨才符合他听到的传说中的神秘东方的形象,而他前几日俘获的,和之前见到的那些,都应该被称为鞑靼人。

    他已经知道了,东方人和鞑靼人,其实不是同一个人种,就跟他们鄂罗斯人和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其实是不一样人种一样。

    眼前的少年将军,身高八尺有余,身披漆黑软甲,腰悬银光宝剑,脚蹬厚底长靴,身形挺拔如劲松,肌肤白皙赛美玉,面容俊美比潘安,不,他身边跟了一只凶猛高大的獒犬,应是有如二郎真神下凡尘。

    少年满头乌黑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用金冠束缚发根,飞扬的发丝拂过俊美的脸颊,也拂过他如电神采的眉眼,让这西伯利亚高原上吹过的风都有了三月扬州的温柔。

    如果上帝在造人的时候有偏爱,那么,他定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基廉斯克督军在德亨脑门头发和他身上穿的软甲上仔细看了一回,最后落在他英俊的面孔上,作为俄罗斯人,他看这里人的脸差不多都长的一样,但英俊、漂亮与否,凭直觉,他还是能分的清的。

    基廉斯克督军迟疑,但断定,用俄罗斯语问道:“你就是那个攻占我们城池的少年将军?”

    德亨也用鄂罗斯语笑回道:“是我,不过,我更想说,我是去收复故土的,我又提前清场,这一点你应该得到消息了。”

    基廉斯克督军愤怒道:“这些谈判桌上的文字游戏,就不要在这里跟我说了。说吧,你来此何意,是要公攻打我们吗?就凭你带来的这几个鞑靼人?”

    德亨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与基廉斯克督军的张牙舞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道:“我来此,是交换俘虏的,你们俘虏了我的人。”

    基廉斯克督军:“你说的是那个送信的?我已经下令杀了。”

    德亨面色一沉,道:“伙计,你最好是在开玩笑,否则,你是知道的,我手里有很多你们鄂罗斯人俘虏。”

    基廉斯克督军:“你是在威胁我。”

    德亨:“要不然呢?跟你话家常吗?”

    基廉斯克督军:

    “我不可能轻易就放人的。”

    德亨:“你欲如何。”

    基廉斯克督军拔剑:“决战吧,你赢了,我放人,你输了,留下头颅来。”

    德亨笑了,亦拔剑,道:“这可不公平,你输了,留下头颅,我去占领你的驻地,我输了,亦将头颅给你。”

    基廉斯克督军面容狰狞:“那还等什么,受死吧!”

    德亨架住他攻来的剑,问道:“你们欧洲人决斗不是有个扔手套的仪式?还有见证人?没有这个仪式,没有见证人,你死在我剑下,我要怎么跟你们的沙皇和加加林总督交代?”

    基廉斯克督军大怒:“你是看不起我吗?”

    德亨手上用力,将他人和剑一起推开,平淡道:“我们最好还是守规矩,去找你们的见证人来,决斗定生死,谁都不许耍赖。”

    基廉斯克督军被他推了个趔趄,本就恼火,见他态度还是该死的不温不火,更加认为德亨看不起他,暴脾气一上来,就大怒道:“在场所有鄂罗斯士兵都是见证,见证我、伟大的、英勇的查理斯是如何杀死你的,啊啊啊”

    德亨再次躲过他的进攻,狞笑道:“如此,最好。”说罢,不再躲闪,开始进攻。

    怎么说呢,查理斯的击剑力度是不错,但身手敏捷程度,和从小内外兼修的德亨差距不是一般的大,没过三招,德亨顶多给他三次进攻的机会,然后就被德亨刺了个透心凉。

    没有正中心脏,是从心脏旁边刺穿过去的,但是,刺穿了他的肺。

    查理斯倒下,德亨抽出手帕,擦拭剑上的血迹,问倒在地上的查理斯道:“我赢了,你所说的话,都算数的吧?”

    查理斯“哇”的吐出一口血,晕厥过去。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跟着查理斯来的俄罗斯士兵将查理斯抢夺过去,纷纷抽出剑来,还有几个架起了火枪,对准了德亨。

    跟德亨来的亲卫人手一支火枪,见此,也纷纷上膛,对准了这二十来个鄂罗斯士兵。

    德亨冷笑道:“这就是你们鄂罗斯人的信用?狗屁不是!”

    “要么放人,要么我杀了你们,提着这个查理斯的头颅去占领你们的驻地。”

    不知道是不是查理斯的不堪一击吓傻了这些个鄂罗斯士兵,他们就跟看魔鬼一样看着德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德亨的话,惊恐后退,见德亨没有追过来,转头就跑了。

    德亨:

    郭少仪上前,问德亨道:“追不追?”

    郭少仪是德亨一手提拔上来的前锋营尉官,充当德亨的亲军,非常得德亨的信任和重用。

    德亨:“我们人少,追上去讨不了好。”

    “探查地形的人回来了吗?”在等查理斯来的时间,德亨派遣人手加紧勘探地形,看有没有适合临时驻扎之地。

    德亨领兵作战,自然明白破釜沉舟的决心更能激发兵卒士气,有这股子不成功变成仁的突猛士气,攻城掠寨,自可无往不利。

    但是,现在并不是生死存亡时刻,德亨爱惜他手下的兵卒,还是更倾向于稳扎稳打,用最小量的伤亡,换取同等的胜利。

    所以,若是派军攻打基廉斯克,德亨选择先开发据点,屯兵,屯粮,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至少,败了,要知道往哪里跑能活命。

    郭少仪回道:“还没有回来。将军,敌将已重伤,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晚,不如,由末将带前锋营弟兄夜袭,为将军打下这个基廉城。”

    鄂罗斯城池的名字都太拗口了,郭少仪是天生的口拙,说不出那么长绕嘴的名字,就干脆说前两个字,反正能让听的人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就行。

    德亨摇头,道:“基廉城离此距离遥远,先等马匹到来,由骑兵突袭胜算会更大。”

    郭少仪知道德亨说的才对,只得遗憾道:“将军稍歇,老郭我带人去上游看看,说不定上游有好地儿”

    还真别说,在德亨登陆地点上游十多里处,真有一个宽阔的河谷地,而且,不是湿地,是沙土泥地,正是理想中的进可攻、退可守的军事据点。

    德亨前去查看一番,笑道:“天助我也。”立即派人回两城,调取更多的兵丁、役夫和粮草来,打造新的据点。

    德亨是在五天后将基廉斯克攻克的,德亨终于拿到月兰写给他的信,以及,他也辗转收到了阿灵阿给他的信件。

    与此同时,康熙帝给恰克图的旨意也到了:

    若鄂罗斯人攻打准噶尔,必让他有来无回。国界之争,寸土不让。尔等食君俸禄,理应忠君之事,我国朝北境界线、安危,尽交付君手。慎之,重之!

    阿灵阿接到旨意之后,心道,果然如此。

    在德亨所领军威如此强劲的情况下,前半生征战不休的康熙帝不会放弃如此大好优势,像三十年前一样,退步鄂罗斯。

    策妄阿拉布坦,毕竟不是噶尔丹,他没有活佛身份,拉不起那么大的阵仗。

    而且,作为理藩院尚书,阿灵阿对庄敏郡主这些年在西北的作为,是有一定了解的。

    那位巾帼豪杰,可不会让鄂罗斯轻易踏入准噶尔半步,更不会坐视准噶尔生叛。

    她在准噶尔最大目的,就是监视准噶尔。

    只是,让阿灵阿疑惑的是,德亨的回信,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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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66 章

    德亨的回信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到?

    因为他正在快马加鞭的赶往恰克图。

    连克三城, 俄罗斯在西伯利亚的战力德亨已经了解到了,不管是火器、刀箭还是士兵人数,都比不上他, 所以,他不需要在西伯利亚坐镇了。

    就算他不在,三城一城分布一万人,也足够应对任何变故了。

    所以, 德亨打算亲自去恰克图看看,可别一见鄂罗斯远征军去了西北,谈判团就给他缩头了。

    那他在西伯利亚岂不是白忙活了。

    德亨带着全副武装的两千骑兵,沿着勒拿河河谷地一路向上游而去,且行且寻路,然后,到达了贝加尔湖畔。

    美丽而神秘的贝加尔湖,蓝色的湖水清澈的能够照镜子, 拘起一捧水, 饮一口,纯净甘美, 是一种没有杂质的清新。

    郭少仪感叹道:“这就是当年冠军侯饮马瀚海的瀚海?果然非同一般,我还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湖水呢。看着不像是湖,像海,瀚海这个名字真不错。啧,这水喝着也很不错。”

    柳家耀笑嘻嘻道:“除了‘不错’这两个字,你就不会说些别的了?”

    郭少仪笑嘻嘻:“我老郭大老粗一个, 除了‘不错’两个字, 就不会说其他的了, 老柳, 你读过书,怎么不也得赋诗一首?”

    柳家耀一手背身后,一手邀明月,抬头四十五度望天,深沉道:“那可不,你听着”

    见这俩活宝演上了,德亨也好奇柳家耀能做出什么诗来,洗耳恭听,只听这家伙长吟道:“敢问谁家有大湖”

    “噗哈哈哈哈”

    凡是听到这句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柳家耀直急眼,连声道:“你们知道什么,我这才是头一句,头一句知不知道”

    德亨:

    德亨向天翻了个白眼,不理这群活宝闹腾,找了个高地,站上马背,拿着望远镜查看周围情况。

    德亨知道,贝加尔湖有一条流出口河流,叫安加拉河,德亨想通过这条出口河,判断他现在所在方位。

    看了半天,苍茫无际,一无所获,只能靠着指南针沿着河岸向南走,然后就遇到了瑞典商人安德森。

    在四年前,德亨刚到达黑龙江河口,就和欧洲商船遭遇,然后干了一架,德亨赢了,追击过程中,俘虏了好几个欧洲商人,德亨才知道,那些船只是商船,而不是鄂罗斯战船。

    一开始见面,双方都没有认出来,德亨样貌变化太大了,十八九岁的少年和十四五岁的少年差别大到可以算是两个人,至于安德森,他本人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但蓄胡须和不蓄胡须看上去也可以算是两个人。

    安德森一行商队看到德亨这身背火枪腰悬刀剑高头大马的两千人,当即选择礼貌避让,德亨勒停了马,轮番用各种洋文问话。

    东方面孔,这问话,这场景,熟悉的让安德森直打哆嗦。

    但可惜,这支商队,是安德森带头,他必须站出来说话,要不然,他以后在商队中的威信就要丧失了。

    安德森用拉丁语回道:“尊敬的阁下,我叫安德森,是这支商队的头领,我们是从欧洲来,去库伦做生意的。”

    德亨沉吟道:“安德森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安德森:

    安德森呵呵笑了起来,故作豪爽道:“安德森这个名字,在欧洲很常见呐,您以前听到过也很正常。”

    德亨也微笑,问道:“你有没有去过庙屯?”

    安德森:“那是哪里?也是一座贸易城吗?”

    德亨挠了挠下巴,他最近开始长胡子了,总觉着下巴上痒痒,看着安德森呲牙一笑,故意道:“安德森这个名字是很常见,不瞒你说,我在大约四年前吧,俘虏了一个瑞典商人,也叫安德森,乍一看,跟你长的还挺像?”

    德亨居高临下的看到安德森面色微变,更加确定了,这个安德森,就是那个瑞典商人安德森。

    当年德亨俘虏了安德森后,奴役了他一个冬天,他又不是鄂罗斯人,也不是政客、军人,他只是个欧洲商人,第二年化冻后德亨就将人放了,当然,货物全都留下了。

    德亨以为安德森可能走不出西伯利亚山地和高原,谁知道,人家不仅走出去了,还活的好好的,能继续从欧洲大陆来蒙古高原做生意呢。

    安德森还想继续糊弄,大笑道:“说真的,我们欧洲人在阁下眼中,长的都一个样子,您看着熟悉也是很正常。”

    德亨挑眉:“是吗,来人,将他的胡子给本将军剃干净了。”

    德亨说的是汉语,安德森没听明白,但他见到四个背火枪士兵打马过来,然后下马,如狼似虎的朝他扑过来,就知道大事不好,转头就跑。

    可惜,还没跑两步就被按住,其他商人见势头不对,也都拔刀的拔刀,抗枪的抗枪,还有的已经开始调转骆驼头要跑路了。

    郭少仪朝天放了两枪,大声用不甚熟练的拉丁语呼喝道:“全体不许动!”

    说着,带领百多人将这个不算小但也算不上大的商队给围了起来。

    安德森被按住,第一个想法就是承认自己的身份,结果,他刚一张口,嘴里就被塞了个布团,然后一支森寒的匕首朝他划过来。

    我命休矣!

    安德森闭眼等死,结果,等了半天,只感觉森冷的刀锋在他脸上划来划去,自己似乎还在好好的喘气?

    悄咪咪睁开眼睛一瞧,就见四个大兵嘿嘿哈哈的对他指指点点,而坐在马上的德亨,则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

    安德森欲哭无泪,呜呜咽咽的用舌头顶了顶布团,见布团松动,也没人继续给他塞,就干脆顶了出来,带着哭腔求饶道:“您阁下,是我,瑞典商人安德森,好久不见,您风采依旧,让人过目难忘。”

    德亨:“你也是,一如既往的滑头。”

    安德森苦笑:“做商人,若是不滑头,一个不小心就性命难保呐。您看,就算是滑头,也难保不会生死一线呢。”

    一部大胡子,被一个士兵用匕首三两下粗鲁的剃掉,虽然剃的跟狗啃的似的,但已经露出德亨记忆中的那张脸了。

    在庙屯的第一年,为了能集体过冬不传播疾病和跳蚤、虱子等害虫,德亨对个人卫生要求及其严格,首要的,就是不能留大胡子。

    但凡是有胡子的男人,全部都被要求剃干净,安德森理所当然的也被剃了大胡子。

    所以,德亨记忆中安德森的脸,就是没胡子的。

    挥挥手,示意士兵放开安德森。

    安德森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凉飕飕的脸,嘶,肯定出血了,还有点疼。

    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着的泥土和草屑,跟德亨郑重行了鞠躬礼,扯着花腔介绍自己,道:“请允许我,安德森(后面跟一串中间名和姓氏),瑞典商人,向尊贵的大公阁下问安。”

    若是被俘虏的那个冬天,安德森只知道德亨身份斐然,名字叫德亨,等他回到莫斯科,见到伊凡,辗转打听到“德亨”这个名字之后,就知道伊凡口中所说的少年东方大公,应该就是指德亨了。

    挺好对应的,年纪、身份、加上“德亨”这个发音上并不容易记错记混的名字,有点联想的都能猜出是同一个人。

    德亨点头,问道:“你们这是刚修整完?这附近有城池?”

    安德森:“是,在西北面五十里处,有一个鄂罗斯城池,叫伊尔库茨克,我们上一站,就是在那里修整的。”

    伊尔库茨克,原来如此,看来,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是安加拉河了。

    贝加尔湖附近最有名的城池,就是伊尔库茨克,就坐落在安加拉河畔。

    德亨:“你们是去库伦做生意?不是去恰克图?如今中鄂两国正在谈判,恰克图才是你们最应该去的地方才是,好做生意。”

    安德森:“我们也想去,可是,我听说,中国这边,有一位少年将军,十分好战,恰克图可能会不太平,我们只是做生意,不想将性命丢在恰克图,所以,我们只准备路过,观望一下,最终目的地,还是库伦。”

    德亨:“库伦已经在中国境内,没有护照,可不是谁都能入境的,你们有中国官方发的护照?”

    所谓的护照,就是库伦厅签发给商队的入境文书,拿着这个文书,才能在喀尔喀蒙古通行。

    剃了胡须,人脸上的表情可就看的清楚多了,德亨见安德森面色些微踟蹰外加尴尬,就笑道:“你们不会是走私吧?”

    安德森哈哈笑道:“瞧您说的,都是做生意而已,而且,我们是小本生意,也犯不着走私哈哈哈哈。”

    德亨对他这明显的敷衍话语不置可否,只道:“我要去恰克图,我们顺路,不如一起走?”

    安德森看着德亨身后那一大队看不到头的人,突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由试探开口问道:“您这是从哪里来?”

    德亨笑:“我啊,从基廉斯克而来,或者说,从奥廖克明斯克?从雅库茨克?”

    安德森剧烈一震,手都抖索了,战战兢兢道:“大家伙儿传说中的,那个好战的、卑鄙的、无视规则的、暴戾嗜杀的少年将军,不会就是您吧?”

    德亨揉下巴,忍笑道:“原来你们都是这样评价我的?”

    安德森:!!!

    真的是他!

    德亨提出同行,其实是让安德森的商队带路,毕竟,德亨是头一次走这条线,虽然可以摸索着走,但若是有熟悉的人带路,也能少走一些弯路,省不少事儿。

    安德森不得不答应,德亨以及他手下的士兵气息都太彪悍了,而且,这里离恰克图已经不远了,就算他们使了坏心眼,给德亨带错了路,德亨也能很快就找回正确的路线。

    到时候,他们可就惨了。

    商队成员在听说了德亨的名号后,也都老实的不行,没有提出异议的。

    毕竟,德亨现在的名声,在欧洲人耳中,和魔鬼也差不多了。

    路上,德亨奇怪的问安德森:“你们不知道基廉斯克已经被我攻下了吗?”

    安德森小心道:“在我们离开前,是没有听到这个消息的,若是要报信,基廉斯克城的人也是向托博尔斯克报信,不会向伊尔库茨克报信。”

    德亨:“那伊尔库茨克也该收到消息才是,好防备我打来嘛。”

    安德森:“这个这样的消息,像我们这样的商人,是没有资格知道的。”

    德亨笑道:“这你可就妄自菲薄了,据我所知,欧洲国家的皇帝,最喜欢做的,就是委任商人为特使、外交官等官职,去到其他国家访问我用‘访问’这个词,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安德森呵呵笑道:“要我说,大公阁下真是个欧洲通,一点都不像是没游历过欧洲的人。”

    德亨:“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去欧洲走一趟,只是不知道欧洲城池有没有我们这里繁华,我听说,欧洲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粪便?臭气熏天?”

    安德森:“您定是听了小人的谗言。”

    其实安德森也很奇怪,虽然他只到过边境小镇,但就是让他奇怪,中国人是怎么保持他们的街道整洁的,每进到一个城镇后,他都要惊奇一次。

    德亨:“不知道你有没有做过其他国家皇帝的座上客卿?”

    安德森矢口否认:“没有。”

    德亨笑道:“看来,你是个庸碌无用的商人,那我跟你说话,岂不是太过有失身份了?”

    德亨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跟他并骑,听到这话的一个士兵立即举起了火枪,举枪上膛一气呵成,枪口对准了安德森。

    主辱臣死。

    如果这个安德森无用,那他凭什么要他们的将军跟他浪费了这么多的口舌。

    安德森吓了一跳,双手举起,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又问德亨道:“大公阁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想,我并没有冒犯到您。”

    德亨笑道:“那你觉着,我是因为什么,跟一个毫无用处的小商人攀谈呢?你们国家的皇帝,也是这么平易近人的吗?像你这样的小商人,想求见就能见到,想说话,就能说上话?”

    安德森面色变来变去,德亨继续道:“若你对我无用,那你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按照你们欧洲人的法律,欺骗国王和大贵族,是要受绞刑还是吊死?”

    安德森:

    德亨:“你应该跟鄂罗斯大贵族或者官员很熟悉吧,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是在替鄂罗斯人打仗。”

    “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伊凡的鄂罗斯人?”

    安德森:“叫伊凡的鄂罗斯人有很多,彼得沙皇的兄长、侄子也都叫伊凡。”

    德亨:“我说的是彼得沙皇的小舅子,伊凡的姐姐是彼得沙皇的原配皇后,他的外甥应该是鄂罗斯国家的皇太子。”

    德亨都说的这么明确了,安德森不能再搪塞,道:“是,我和伊凡阁下,曾经有过几面之缘。”

    德亨点头,道:“不知道这次中鄂谈判,他有没有参加。”

    安德森叹气:“大概,是有的吧,毕竟,他是中国通。”

    德亨点头,又问道:“那你觉着,彼得皇帝,对这次谈判,是有什么样的看法?”

    安德森:

    士兵的扳机缓缓扣动,安德森的耳朵都能听到扳机扣动的“咯咯”声,他咽了口唾沫,缓缓开口道:“这”

    德亨:“我相信,你的商队中,一定能有有所了解的人,还要请你想好再说话。”

    安德森扭头去看他的商队,商队已经被德亨的士兵穿插的像是筛子一般了,有很多士兵正在和他的商队成员们相谈甚欢。

    哦,他闻到了什么?

    是橡木桶伏特加酒、杜松子酒的味道。

    该死!

    这个少年将军莫不是将那三城的酒窖里的酒都随身带来了。

    安德森将头扭回来,想了想,郑重道:“彼得皇帝是个强硬派,他不会放过任何一块土地。”

    德亨:“他不应该执著于不属于他的土地。”

    安德森大笑起来,说道:“哦,您这话说的,真不像是传说中暴戾的将军,倒像是在花房里弹钢琴唱歌的淑女,在歌颂上帝爱和平。”

    这话,并未激怒德亨,相反,德亨笑的很平静淡定,点头认同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爱好和平。”

    安德森:

    就跟魔鬼说他不喜欢吃小孩一样的不可信!

    德亨:“听说,是去年还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彼得皇帝击败了你们瑞典的舰队,不知道鄂瑞的国土之争,最后要如何解决。”

    安德森这回是真的惊讶了:“您知道的太多了。”

    间谍!

    德亨在欧洲、不管是西欧还是北欧,一定有间谍在活动,在为他打探欧洲的消息。

    德亨被他震惊的表情逗的笑了一下,玩笑般问道:“你是瑞典人,如果鄂、瑞坐在了谈判桌上你们欧洲人是真的很喜欢谈判你会帮谁呢?是帮助自己的国家瑞典,还是帮助鄂罗斯?毕竟,你是商人。而你似乎在鄂罗斯颇有根基,商人无国界,这好像是你们商人的座右铭?箴言?”

    安德森再次道:“您真的没有游历过欧洲吗?您知道的,真的是太多了。”

    德亨:“回答我的问题。”

    安德森:“好吧,好吧,看来,我不说点什么出来,大公阁下您是不会放过我了。是去年,去年八月份,瑞典在与鄂罗斯海战中,失败了。不过,这是十多年来,瑞典第一次失败,鄂罗斯第一次赢,这并不算什么”

    德亨点头,问道:“那么,瑞典还有力再战吗?”

    安德森:“据我所知,若是有法国、英国等其他国家资助的话,我们还是有再战之力的。”

    德亨笑道:“要靠别的国家施舍啊,那瑞典是不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安德森:

    德亨继续道:“我知道了,看来,西欧各国,也不见得就想看到鄂罗斯继续赢下去,是不是?”

    如果鄂罗斯壮大了,下一个遭殃的,是不是就是临近的德国?法国?甚至是通过直布罗陀海峡从地中海出海之后的英国?

    毕竟鄂罗斯是有海军的。

    安德森:“您的英明,让人敬畏。”

    德亨:“正常军事思维罢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安德森疑惑:“我说了,瑞典需要别国资助”

    德亨:“我是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有没有做过哪个国王的座上宾,这个问题。”

    安德森:

    安德森丧气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一开始就说了实话,我能结交到的最高地位的贵族,也就是伊凡阁下,并没有成为过,哪个国家皇帝、国王、女王的座上宾。”

    德亨仔细看安德森的神色,不敢相信,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这回没有骗我吧?”

    安德森苦笑:“如果我能成为皇帝陛下的座上宾,那我现在就不是带着商队独自走在遥远的戈壁滩上,而是受邀去参加某个贵族的舞会,或者去走访哪个国家,受到国宾之礼的待遇”

    德亨一想,还真是。

    如果安德森见过彼得皇帝,并且受到器重的话,此时他应该在恰克图,而不是在这里和他遇见。

    德亨点头,道:“我暂且相信你一次。”

    安德森哭笑不得:“能得到您的信任,是我的荣幸。”

    德亨笑道:“那么,你有没有兴趣,做一回我的代言人?”

    安德森:

    安德森开始心跳加速,难以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问道:“请您,您的意思是”

    德亨没有绕弯子,直接道:“如果瑞典想要军事资助的话,或许,我会是一个好选择。我们离的远,没有国土之上的纷争,只有互利互助的合作。你可以作为我的代言人,将我的话带去给你们国家的国王。”

    安德森狠狠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么,作为您的代言人,我能问清楚,瑞典一方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德亨亲兵的火器装备,安德森有眼睛,已经看到了,不同于欧洲任何国家的一种火枪武器,他早就暗中留意了。

    如果,德亨所说的资助,就包括这种火枪的话,那他不敢想象,瑞典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上帝啊!

    幸运女神终于看到他了吗?

    德亨笑道:“非常简单,让彼得皇帝认识到一个真理,不属于他的,永远不会属于他。勒拿河以东的西伯利亚是如此,瑞典自然也是如此。”

    安德森:!!!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第 267 章

    如此机遇在前, 安德森若是不紧紧抓住,他就不是唯利是图的商人!

    安德森当即表示,他不去库伦了, 他现在就要回国。

    只是,请问大公阁下是否有信物要给他,好让他取信于瑞典国王和议会。

    要不然,空口白牙, 他敢说,他们国家的国王和议会也不敢相信呢。毕竟是来自遥远的东方的好意。

    会不会是诈骗?

    谁都会疑惑吧。

    德亨自然是有的。

    德亨答应给出亲笔信件和两支新式火枪做送给国王的礼物。

    当天晚上,安营扎寨后,德亨摆开架势书案上至少摆了三种印章开始给瑞典国王写信。

    信的内容和说给安德森的差不多,只不过,德亨是用汉语、清语、拉丁语三种文字措辞书写的。没错,汉语在前,清语在中, 拉丁语在后, 书写模式看着就跟圣旨似的,只不过圣旨是清语在前, 汉语在后。

    这种书写方式一出现,安德森立即欣喜若狂,无他,他曾经在伊凡那里看到过。作为自己受到东方大国盛情接待和重视、友好的证据,伊凡曾经不止一次在舞会上拿出这种书写方式的文书展示给他们看。

    安德森见自己居然得到了和伊凡一样地位的对待,顿时对德亨所说更加相信了几分, 正是如此重视, 方能让人安心。安德森到现在都对德亨居然委以他重任有所怀疑呢。

    大概是自己以前太倒霉了吧, 安德森如此安慰自己。

    在安德森的注视下亲笔写完书信, 德亨开始盖章。

    未免安德森看不明白,德亨盖一个,就跟他解说一个:“这是我的国公印信,代表我的皇族身份”安德森连连点头,这个印章他也见过,也是在伊凡那里。

    “这个是我的副都统印信,这个是我的将军虎符,代表我的权力”德亨道。

    安德森立即恭维:“您真是我见过最位高权重的大公了。”那什么副都统什么官儿他不知道,但虎符他是能认得的。

    上帝啊,他们全瑞典的兵加起来,恐怕都没他一人手下的兵多吧?

    德亨笑笑,又拿起一个小章,道:“这是我的私人印信”

    红艳艳的四个印章,差不多盖满一页纸。

    德亨道:“做这个决定,虽然是我的私人意向,但一定程度上,同样代表了国家的态度,我们的皇帝不在此处,所以,没有皇帝印信。不过,你们想要的,我手里都有,也无需劳累我们的皇帝。你说是吗?”

    “是,是,您的力量,我已经看到了,我会向我们的国王说明的。”安德森点头道。

    并不是吹捧,而是真的亲眼看到的,毕竟,他可是曾经在庙屯做了小一年的俘虏呢。

    难以想象,这个国家的皇帝有多么的倚重这位大公,不仅让他拥有自己的军队,还给他独立造船、炼铁、收税、制造武器的权利。

    皇太子享有的政治和军事权利都不会有他的大。

    这封信晾干后,德亨将这封信封进一只小小的竹筒内,盖上盖子,封好油蜡,交给了安德森。

    安德森以最高国礼,郑重将之接过来,收好,并表示,天一亮,他就带着最可靠的仆从回瑞典,剩下的商队和货物,请德亨帮忙照看。

    德亨笑道:“既如此,不如我将你商队的货款一次性结给你,有钱财傍身,你回程路上也好宽裕些。”

    意思是你的货和人我都要了。

    安德森不疑有他,全都接受,感谢过德亨的慷慨后,如奉至宝般离开了德亨的帐篷。

    郭少仪掀开帐篷帘子看了下外头,见人的确是走远了,就又回来,见到德亨又抽出一张纸在写信,就站在一旁伺候,等德亨写完了,奉茶,进言道:

    “将军,这招合纵连横虽然用的妙,但瑞典毕竟离咱们太远了,等瑞典国王那边有了回应,咱们再资助,再等瑞典和鄂罗斯国打起来,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去了。远水解不了近火,眼下中鄂谈判这局要怎么解呢?”

    柳家耀在地上来回走动,思考道:“你说的,将军一定考虑到了。固然要解决当下的问题,但布局长远,才能运筹帷幄。资助瑞典,仍旧是一步好棋。”

    郭少仪白眼他:“说点有用的。”当别人想不到呢。

    柳家耀贼笑两声,搓手道:“将军,反正离的远,恰克图的鄂罗斯人也无法求证,不如就利用那些瑞典人,将咱们和瑞典国王联合的计划给做实了。到时候,鄂罗斯人以为自己将会腹背受敌,不怕他们不慌脚。”

    他们现在只是找了个商人回瑞典送信,人瑞典国王可能不是个傻的,会信吗?会答应吗?答应了会如约履行吗?

    都是变数。

    变数太大了,他们不可能等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变数的。

    郭少仪:“难道他们不会求证吗?和咱们的谈判一直拖着,他们回圣彼得堡求证,除了费些时间,也费不了什么?”

    柳家耀:“那就求证呗,咱们又不怕他求证。就算求证是假的又能怎么样,勒拿河已经是我们的了。”

    郭少仪皱眉:“你”

    柳家耀:“将军,属下一直不明白,咱们明明打赢了,为什么还要谈判?该求着咱们和谈的应该是鄂罗斯方吧?”

    只有战败者才会“和谈”,什么时候战胜者也要巴巴的上赶着和战败者谈判了?

    柳家耀现在的疑惑,就是德亨先出兵勒拿河的初衷。

    他是真的怕大清那帮子老家伙不给力,谈不过鄂罗斯,从文书上将东西伯利亚给划出去了,才将勒拿河变成既定事实上的中国领土。

    所以,事情发展到现在,就出现了一种看似很矛盾的局面,战胜者反倒要和战败者谈判。

    谈判个球啊,有本事再抢回去啊。

    你能抢回去吗?

    不能,就老老实实的卷铺盖滚蛋吧。

    这才是德亨心中真正的想法。

    其实,对中国来说,要那什么一纸合约就是自降身价,自古以来,你看中国有和哪个异族国家签订过什么边界线、什么合约?

    内战除外。

    我们从始至终就是天朝上国,凡是来我们国家的外国人,都是怀着虔诚的心来朝拜、来进贡的。

    我们的国家没有边界线,不需要设边界线,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虽然但是,德亨也得承认一个历史事实,大明,已经亡了很多年了。

    现在有很多百姓,都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大明了。

    世界是发展的,而且,很快就会进入高度发展的工业社会,进而迈入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

    当距离不再成为阻碍,当地球成为一个村落,那么,国与国之间的边界线,就最好有一个明确的划分。

    事关主权,必须慎重。

    德亨现在,就是在为子孙后代打算,他无法保证明天会如何,以后会如何,他死之后会如何

    能保住吗?

    能一直强大吗?

    能比祖宗打下的江山更加强大吗?

    不知道。

    所以,一纸定性还是需要的吧。

    如果能废掉祖宗的一纸条约,将国土打的更加开阔,祖宗一定以你为荣啊。

    德亨来,就是要拿到这样一张纸的。

    虽然他觉着无所谓,虽然现在的鄂罗斯不堪一击,但万一子孙后代觉着需要呢?

    国土实际上已经拿到手了,但德亨仍旧担心谈判桌上的那些个老家伙再给他出幺蛾子,不亲眼来看看他不放心。

    德亨没有跟两人多做解释,只是道:“莫要轻敌。虽然武力上鄂罗斯逊于我们,但你得承认,如今鄂罗斯出兵准噶尔,打不打得过另说,但从局势上看,双方达成了平衡。恰克图那边,一定陷入了僵局,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打破这个僵局,让谈判顺利进行下去。”

    郭少仪试探问道:“将军,皇上那里会不会因为准噶尔,下令谈判团,对鄂罗斯有所让步?”

    虽然郭少仪觉着自己问的这句话的内容很蠢,但皇帝的心思你别猜。

    而且,康熙皇帝毕竟离得远,不能快速准确的了解当下的局势,能做出“愚蠢”的决定也不一定。

    德亨笑道:“从庙屯出发前,我就已经给皇上上了奏折,也预判了现在的局势,皇上应当心中有数,他让我放手施为,对鄂罗斯就不会有任何退让。”

    而且,德亨猜测,因为当年噶尔丹之叛,康熙帝对鄂罗斯不得不退让,说不得心下还憋着一股火呢,现在,当然要趁机找补回来。

    所以,此次谈判,康熙帝一定会寸土不让。

    郭少仪憨憨笑道:“是属下小人之心了,该打,该打。”

    德亨摇头笑道:“无妨。”

    柳家耀:“那我们还是用瑞典人,晃鄂罗斯人一枪?”

    德亨笑道:“何必要晃,我给他们来真的。”

    郭少仪和柳家耀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能明白德亨什么意思。

    来真的?

    怎么个真法?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看向了德亨。

    德亨拿起自己刚才写好的信纸,笑道:“你们看看,这封信怎么样?”

    郭少仪和柳家耀拿起来信纸一看,这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条命令。

    命令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细探,截胡他给安德森的信件和火枪,然后送去给彼得皇帝。

    也就是说,被安德森带走的那封信件,与其说是给瑞典国王的,不如说是给彼得皇帝的?

    柳家耀心思急转,道:“如果彼得皇帝截获了将军的信件,会怎么样?”

    郭少仪:“会睡不着觉吧。”毕竟,那可不是空口白牙,那是盖了印信的纸和两把新式火枪啊。

    柳家耀:“腹背受敌,是该睡不着觉了。”

    郭少仪:“但信件已经截获了,瑞典国王得不到那封信和火枪了。”

    柳家耀:“人还在呢,只要咱们双方想联系,早晚能联系的上,无非是时间问题罢了。”

    郭少仪:“所以”

    柳家耀:“所以,彼得皇帝一定会辗转反侧,心焦神慌的”

    “会吧?将军?”二重奏。

    德亨被两人一唱一和闹的哈哈大笑,道:“我倒是希望他会,如果彼得皇帝够聪明,够谨慎,他一定会先选择尽快和瑞典谈妥,以防有变,而我们这边,他就无暇他顾了。”

    郭少仪:“那瑞典那边,我们就此作罢吗?”、、

    德亨摇头:“不会,没有了信件,还有信使呢,我相信安德森一定会完成任务的。就算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欧洲不只有瑞典,还有比利时、芬兰、波兰、荷兰、德国多得很,我们能选择的也有很多。”

    柳家耀赞叹道:“这么多国家啊,真想去看一看。”

    郭少仪撇嘴:“你可得了吧,听说那里茹毛饮血的,连口铁锅都没有呢,你去了吃什么?吃生牛肉吗?”

    柳家耀“哈”了一声,道:“你傻啊,你就空手去?你不会自己带着铁锅去啊。”

    郭少仪回嘴:“那里到处都是屎尿,你还没处下脚呢,你难道要自己带着役夫去给自己修条道出来?”

    柳家耀:“哎我说你,专门抬杠的是吧”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将德亨的这条命令发去莫斯科,他们送信的人,最好在路上就能将安德森忽悠去莫斯科,然后就近打劫,嘿嘿。

    第二天,德亨带着剩下的商队继续启程,又两天后,德亨一行,终于到达恰克图。

    恰克图,俄语意为“有茶的地方”,也就是说,这里是因交易茶叶而兴起的一座小集市,随着年份的增长,逐渐成为一处固定买卖地,商号、仓库、居民区建起来了,就成了一座买卖城。

    买卖城没有围墙,但有河。

    河的一边是中国城,河的另一边是鄂罗斯城,河上面架了一座木桥,供两边通行。

    中国的谈判团自然是在中国城这边空地扎营,鄂罗斯的谈判团自是在鄂罗斯城那边空地扎营。

    两岸对垒,帐篷林立,一目了然。

    德亨自北而来,自是先出现在鄂罗斯城这一方。

    德亨一行实在是壮大,甫一路面,在外围探哨的鄂罗斯人就屁滚尿流的回去报信:

    大军打过来了!

    什么大军?

    哪里来的大军?

    瓦西里等登上帐篷顶端往远处一看,黑压压的骑兵从远处起伏的山坡上如洪水一般倾斜而来,冲击的他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那是传说中的蒙古铁骑吗?

    不只是鄂罗斯城这边,中国城这边也发现了不对劲儿。

    阿灵阿等都登高一看,心下拔凉拔凉的,这莫非是

    鄂罗斯人援兵到了?

    马奇先道:“莫慌,莫慌有德公爷的最新消息吗?”

    席文毓咽了口唾沫,紧张道:“还没,第三波信使刚派出去没几天。”

    胡作梅沉声道:“就算是鄂罗斯援军来了又如何,我们兵强马壮,无需惧怕他们。”

    勒特浑也道:“我这就去备战。”

    “先别走,你们用千里眼仔细看看,那领头的,是不是有些眼熟?”阿灵阿一直拿着望远镜在看,此时等人离的近了,他就看出来,骑兵尖尖儿上的那个领头的,真的,特别的眼熟。

    马奇老眼昏花了,攥着席文毓的胳膊,将自己手里的望远镜塞给他,道:“你来看,看清楚些。”

    席文毓拿起来一看,惊呼了一声,大声道:“不是鄂罗斯人,是德公爷,是德公爷亲自来了!”

    马奇失声问道:“真的?!”

    席文毓一蹦三尺高,大笑道:“是真的,我看的真真儿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揆叙冷哼一声,没说什么。

    他也看清楚了那张脸,虽然好几年没见了,还打扮的怪模怪样的,但那张脸太有辨识度了,就是他,错不了。

    勒特浑也不去备战去了,仰天长啸一声,飞身上马,跟阿灵阿他们说了一声,带着亲兵朝着德亨来的方向奔去。

    阿灵阿对马奇喜道:“马公,我等也快准备起来,去迎接德公爷吧。”

    马奇也是笑的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同去,同去”

    德亨在鄂罗斯大营前勒停了马,看着如惊动的老鼠般从帐篷里蹿出来的一个个鄂罗斯人和哥萨克人,不动声色。

    瓦西里双手紧紧握着火枪,枪口对着德亨的方向,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柳家耀用拉丁语大笑回道:“中国火枪骑兵营。你们可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号,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是我们收复了勒拿河就行了。”

    瓦西里心下如坠铅块,他的眼睛始终盯在中间的德亨身上,这个头领,看上去年轻的不像话。

    他成年了吗?

    少年将军!

    瓦西里强撑着尊严,大声道:“少年将军,报上你的名号。”

    柳家耀回道:“你也配知道我们将军的名号”

    德亨目光在出现的鄂罗斯人中逡巡了一遍,抬手,止住柳家耀的话,问道:“伊凡没有来吗?”

    瓦西里:

    见没有人作答,柳家耀当距离太远,他们没听到,大声问道:“你们的国舅伊凡来恰克图没?故友来访,不出来相见可不礼貌。”

    瓦西里刚想说伊凡不在营地,就听到身后一个急匆匆的声音传来:“德亨,真的是你!”

    瓦西里回头一看,是匆忙赶过来的伊凡。

    德亨看到伊凡,笑了,道:“好久不见,伊凡,我的朋友。”

    伊凡看着眼前已经大变样的德亨,仔细寻找以前他熟悉的、那个小小孩童的影子,可惜,除了眉眼些许相似,其他的,完全不同了。

    伊凡张了张口,说出了重复的话:“德亨,真的是你。”

    、

    前一句是震惊,这一句是呢喃,也是感慨。

    德亨下马,上前几步,在手掌上绕了绕马鞭,张开双臂,笑道:“伊凡,这么多年不见,不来个拥抱吗?”

    伊凡哭笑不得,也张开双臂上前,和少年大力拥抱在一起。

    郭少仪和柳家耀两个一左一右站在德亨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面色巨变的鄂罗斯人们,心道,小样儿,和咱们玩心眼子,且远着呢你们。

    两人互捶了对方脊背好几拳,才放开彼此,一放开,德亨就用手比量了下双方身高,挑了挑眉,调皮道:“以前我只能到你的胸膛,现在可是跟你差不多高了呢。”

    伊凡哈哈大笑,道:“我们已经七年未见了,你已经从小小孩童长成大小伙子了哈哈。”

    德亨:“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太大变化。”

    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伊凡感慨道:“还是有变化的,我感觉到了时间的力量。”

    德亨:“”

    伊凡:“他将你变作了一个君王。”

    就像他的姐夫彼得皇帝一样。

    时间是最不公平的,它赐给了某些人人力量和智慧,也赐给了另一些人衰弱和昏庸,显而易见,彼得皇帝和德亨,是属于被时间青睐的那类人。

    而他们,这些庸庸碌碌的人,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亡。

    伊凡:“德亨,我得说,你让我恐惧了。”

    德亨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放轻松,伙计,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伊凡心惊肉跳,很想问一句:你会拿我的国家怎么样?

    但这一句问出来,似乎太过示弱了,就故作轻松,大笑道:“那可是太好了哦,我看到了,你们国家的官员来接你来了。”

    德亨也看到了阿灵阿他们。

    伊凡在阿灵阿、马奇一行人身上和德亨一行人身上来回流连,笑道:“我得说,你们看起来,真不像是一个国家的人。”

    阿灵阿面色变,德亨笑道:“那你一定是看错了。”

    伊凡的视线继续在两伙人身上扫来扫去,意味深长笑道:“大概是我看错了。”

    阿灵阿带着身后的人郑重跟德亨行了跪拜礼:“奴才等拜见德公爷。”

    德亨卷着马鞭的那只手抬了抬,道:“起吧,有话回营地再说。”

    阿灵阿等起身,陆续站到了德亨身后,扬起了下巴,睥睨着对面鄂罗斯阵营。

    德亨跟伊凡告别,道:“我们再找时间叙旧,我这就告辞了。”

    伊凡躬身行礼,道:“我等您的消息。”

    看着德亨飞身上马,带着浩浩荡荡两千多人朝对面中国城营地而去,鄂罗斯谈判方营地这边静的可怕。

    陆军上校鲍里斯喃喃道:“他们军队中有欧洲商人,看上去,像是瑞典人。”

    伊凡:“你能确定吗?”

    鲍里斯:“若是能当面说几句话,也许会能确定。”

    伊凡:

    瓦西里顾不得探寻德亨的军队中为什么会有瑞典商人,他当务之急,是要给自己方打气,他甩着臂膀,大力吆喝道:“伙计们,我最最忠诚的沙皇陛下士兵们”

    伊凡没管瓦西里这边激情演讲,他回了帐篷,呆呆的看着前方,脑中急速转动,他得做些什么才行,想个法子出来

    到了中国城这边,且来不及叙旧,德亨先带人骑马围着这座开放的中国城转了一圈,了解了大体的地形和人口结构、分布状况,最终,决定在中国城的东北角独立安营扎寨。

    一来这里东北方向不远处有一条河,可以供给营地水源,二来,这里水草丰沛,适合放牧养马,地形平坦宽敞,适合扎营,三来,他在此处,鄂罗斯方只能龟缩在西面的鄂罗斯城,不能越东半步了。

    阿灵阿询问道:“您的火枪营粮草要如何供给。”

    德亨道:“我会和这里的商人再做商议,无需尚书大人担心。”

    马奇惊讶道:“您不用咱们提供粮草吗?”

    德亨笑道:“我带来的兵,自然由我来提供粮草,你们的粮草也不丰足,若是分走了你们的粮草,大军或有不满。”

    勒特浑皱眉道:“何必分的这样清楚,若有不满,就来找我,我倒要看看有谁会不满。”

    德亨笑道:“你我分属不同,自然要分算清楚,您也看到了,我这里兵种特殊,兵马所需可是不少,为了团结稳定,还是分开的好。”

    马奇笑道:“如此,倒是省了我们这边的事儿了,统领,德公爷也是好意,不如就答应了吧。”

    有马奇在旁游说,勒特浑就答应下来,只是道:“我见您所携鸟枪与京中火器营所造有所不同,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德亨笑道:“何需说借,我送诸位几只就是。”

    勒特浑大喜:“如此,最好不过。”

    德亨选好了地方,扎营的事情就不需要他管了,他随着阿灵阿他们去了谈判团大营。

    待进了谈判团大营,德亨和他随身护卫的十来个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无他,德亨十来个人的装扮,太不一样了,这些剃着头留着辫子的人,跟看猴子似的看德亨他们的稀奇,倒是没有指指点点,不敢,但那眼神,真绝了。

    德亨扎马尾,戴发冠,柳家耀他们则是头顶结发髻,戴头巾。

    那些兵卒、仆役们或许只是看稀奇,没有多想,因为脑子里没概念,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像是一些翰林院官员,以及像是阿灵阿这些看过前朝画像、书籍,知道前朝史的人,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清朝入关为什么要剃发易服?

    懂的都懂。

    所以,坐定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德亨浓密的发丝和精巧的发冠,道:“您这副打扮,太过引人注目了,不如,换一下装扮。”

    其实德亨这副马尾扮相还是和前明少年扮相不一样的,他这今不今,古不古的高马尾戴发冠样式,实在不知出处,更不好评判。

    但他的头发太过浓密了,额前还有没收拢起来的碎发刘海。

    是全发。

    阿灵阿属实说的太过轻飘飘了,揆叙直接开喷道:“知道的,您是我大清皇族血脉,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前朝余孽死灰复燃了呢。”

    胡作梅和席文毓面色大变,看着德亨欣赏的目光也隐藏了起来,阿灵阿更是呵斥道:“揆叙,注意你是跟谁说话!越发疯魔了!”

    这回,勒特浑也不说话了。

    他不自在的动了动屁股,眼睛看一眼德亨,又溜走,看一眼,再溜走,揆叙不说他没感觉到什么,揆叙一说,他就浑身不自在起来。

    看哪哪都觉着不对。

    有种和天敌坐一桌喝茶的感觉。

    马奇张了张口,居中调和道:“去年德公爷回京陛见,在避暑山庄,皇上曾过问过德公爷留发之行,德公爷回,北方极度苦寒之地,冬日在屋内都滴水成冰,不留发,恐有寒冻之危,皇上笑道:剃发乃是汉人的规矩,我皇室之尊,满人之荣,可随心所欲。”

    “御史大人,你乃满人之后,不可学了汉人那一套,本末倒置了。”

    呵,你自己是鞑子,却深受汉人那一套规矩洗礼,到底谁才是余孽啊。

    马奇这一番话,不可谓不讽刺了,揆叙本就是读书人,花花肠子绕来绕去,绕的他脸涨如猪肝色,气的手都发抖了。

    德亨懒的给他脸色看,笑对马奇寒暄道:“老大人,去年的事,您还记得呢?”

    马奇呵呵笑道:“当时,老夫就在隔壁小阁内候着回话,皇上的话,既然听到了,自是当做圣言警训,一刻不敢忘怀呐。”

    这老头儿,说话越发有趣儿了,德亨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一回,德亨捋了捋自己的发尾,对阿灵阿道:“你所滤也不无道理,等回营了,我就换身装扮,我手下两千人,没有帽子,还要请统领大人救一救急,先给顶官兵帽子戴戴。”

    刚被拒绝了粮草,现在有了帽子之需,勒特浑自是一口答应下来,自觉和德亨的关系拉进了几分。

    虽然都是宗室,但以前,勒特浑是接触不到德亨的,无他,德亨走的道太高端了,不是皇帝就是皇子,他够不到。

    见德亨好脾气的配合,阿灵阿心下松了口气,自从那封信之后,阿灵阿在德亨面前,就不自觉的提着一股子气,唯恐再得罪了他。

    阿灵阿主动说起了目前的谈判形势,他先说了康熙帝的旨意,德亨听了,感叹道:“皇上实乃雄主。”

    此话说完,顿时一阵马屁声传来,全是歌功颂德的。

    就连揆叙都骄傲的说了几句文绉绉的赞语。

    德亨:

    歌功颂德完,阿灵阿继续道:“准噶尔那边,皇上自有安排,我们这边,要如何和鄂罗斯人谈,还请您示下。”

    德亨挠了挠下巴,问道:“我来之前,你们谈过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马奇轻咳一声,道:“不瞒您说,咱们来恰克图已经两月有余,还未正式谈过一次呢。”

    看来,在他来恰克图的途中这段时间,双方还是没有进行哪怕一次的正式谈话。

    德亨点头,想了想,道:“既如此,不如再拖上一段时间,看看对面营地有何反应。”

    勒特浑问道:“您是有什么打算吗?”

    德亨没说他的打算已经付诸实施了,只道:“基廉斯克我已经攻打下来,传递消息也要时间。两城和三城战况还是不一样的,鄂罗斯皇帝定有旨意给他们,至少,西伯利亚总督那边会有个起码的说法。我们不着急,就先等一等他们。”

    “等消息?难道鄂罗斯的皇帝还会退让不成?”揆叙冷声道。

    德亨:“谁管他退不退让,反正地儿我已经打下来了,他要是想要,靠本事来拿。我有一句话要忠告在座诸位,我不说我攻打勒拿河有多么千辛万苦,皇上的旨意是‘寸土不让,皆交付于诸君’,那么,我新收复的勒拿河也交付于诸君了,望诸君能在谈判桌上守住它。记住,寸土不让。”

    阿灵阿和马奇、勒特浑对视一眼,都郑重应下,

    德亨说完这一番带着杀意的话,起身笑道:“话说完了,我回营地了,你们自便。”

    众人起身恭敬将之送走,回到大帐,安静半晌,勒特浑感慨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哪个男人心中没有英雄梦啊,在像德亨这么大的时候,勒特浑可没少做带领千军万马攻城略地的英雄梦。

    可人家呢?

    不用做梦,人家本来就是。

    何等让人艳羡。

    对这句赞叹,揆叙罕见的没有阴阳怪气,他心中有一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有德亨在,八爷还有气数吗?

    为什么德亨就不能支持八爷呢?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阿灵阿笑道:“少年英雄是我方的,咱们可高枕无忧了。”

    马奇呵呵笑道:“说起来,令公子就在德公爷麾下效力吧?前途无量啊。”

    阿灵阿嘴边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又立即笑道:“过奖,过奖。此次他没有跟随,想来也是上不得台面,没有大作为吧。”

    马奇摇头晃脑道:“非也,说不定是委以重任,走不开呢?”比如说守城,比如说交付大后方。

    这可是非心腹不能托付的大事。

    阿灵阿谦虚摆手道:“只望他不给人添麻烦就行了,不敢有此奢念”

    揆叙撇了撇嘴,抬屁股离开,不乐意听两人吹嘘阿尔松阿那个逆子,勒特浑也起身告辞,他要去巡视营地,以及看从哪里给德亨调出两千顶帽子出来。

    揆叙和勒特浑走了,胡作梅和席文毓也顺势起身,告辞离开。

    席文毓要去翰林院那边解说今日之事,胡作梅就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踱步朝德亨营地所在而去。

    阿灵阿和马奇他们的寒暄他插不进嘴去,也无意于去阿谀奉承谁,但今日所见德亨一行,实在让人眼热。

    我泱泱华夏啊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营养液+16万加更

    第 268 章

    第二日, 德亨再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就彻底变换了一种发型,一种穿着。

    他换下了软甲, 穿起了常服,摘掉了金冠,辫起了发辫。

    他一身大红刺金绣牡丹花开富贵圆领团金长袍,玛瑙珍珠白玉襟扣, 金丝勾玉软皮细腰带,高帮翘头棉麻硬质小短靴,垂至腰间的粗长发辫,彩带游龙,珠玉点缀,发尾红绳上坠着一枚外圆内方的旧铜钱,似有别样意味。

    这种珠光宝气夸张夺目的浓烈色彩并未掩盖他的风华,相反, 衬的他的眉眼越发灵秀, 气场越发强大。

    很有生人勿近的味道。

    因为怕唐突了他。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矜贵与华美。

    就是吧,没了铠甲的包裹, 没了金冠的彰显,这么一打扮,让他整个人看着硬生生比实际年龄又小了几岁。

    好在,他身高足够,姿态稳重,没让人往幼态上去想他。

    更没有如小时候一样, 将他误认为女孩子, 或者与女孩子比美。

    即便如此, 但凡是看到他的人, 都会暗地里嘀咕一句,这活脱脱就是一富家矜贵小公子嘛,哪里是杀鄂罗斯人如麻的大将军了?

    非战时,他身上那股子散漫不羁劲儿就是胤禛看了就要咬牙手痒的皮性一上来,直接将他往纨绔子弟上靠去了。

    德亨没有剃头,好不容易长出来的,他可舍不得剃了,他就是把头发全部放下来,然后将鬓角、脑后影响行动的发丝辫成小辫子,最后合拢到脑后,统一辫成一根大辫。

    他不想使用发胶,辫小辫是他能想到的最利落、最利于行动、最不糊脸的发式了。

    六七月份的恰克图,是一年中最灿烂最暖和的月份,当然,高原上的风也很强劲,紫外线也很强劲,虽然帽子能遮掩紫外线,但是,能不戴帽子,德亨还是选择不戴。

    没有遮挡的天空让他感到自由。

    德亨行军,自然是没带常服的。不过,昨天他招了在恰克图观望的商队和驻扎在本地的商号入营,除了商量粮草供应问题外,还给自己和他手下的士兵们购买了新衣服。

    人手一件,两千多件,你就说豪不豪吧。

    这不仅是豪,更是代表了一种政令通达的权威。

    不是谁说一句:我想要。就能立即有人送上来的。

    最高兴的莫属于这些商家,因为德亨不是用现银付账,他用的是独属于自己的黑卡。

    这张黑卡宽四长六,黑底金纹,正纹火凤,背有莲花,右下角有编号,材质似金似玉,非金非玉,比金要软,比玉还滑,防水防折,防刮防蹭,小巧玲珑,精致非常。

    这种不知何种材质的黑卡,出现差不多有三四年时间,流通于黑白两道各大小商号中,凡见黑卡者,如见圣令,所见者,却是三缄其口,不闻始末。

    打听都打听不出个什么门道来。

    非常神秘。

    拿着这张黑卡,去北京、盛京、承德、江宁、杭州、广州,这些地方任何一家带着黑卡上面印记的商铺去,不管是兑换金银,还是任何你想要的货物,都可以。

    这么说吧,有些货物,比如说缂丝织锦、官窑瓷器、贡品茶叶、长白山人参、极品宝玉、珊瑚、座钟、宝石等,不是你拿着银子就能买的到的,你拿着这张黑卡,就都能提到货。

    这不是一张黑卡,是一张入场券,一块敲门金砖,一张登高请柬。

    现在获得这张特殊卡片的机会就在眼前,就说你想不想得到吧。

    就在昨天,德亨的营地都还没开始搭建,帐篷还丢在地上七零八落的呢,营地外围就被这些商家的车马给挤了个水泄不通,到了夜里,更是灯火通明直到天亮。

    德亨倒是一觉睡到自然醒,五点钟起来,骑马带人围着整个恰克图跑了一圈,回来,洗漱,吃饭,然后,王惠民就带着仆从来给德亨送新衣裳来了。

    大红色织锦华服。

    连夜改出来的。

    红彤彤的,金灿灿的,跟新郎官似的。

    德亨一看,就拒绝穿这新衣。

    还跟王惠民玩笑道:“等我大婚,再穿这红衣不迟。”听的王惠民差点给他跪下,这红衣可不配德亨大婚穿。

    王惠民道:“找遍整个恰克图,也就这件成衣能配上您的身份、人物儿,其他颜色、款式的,已经在加急做了,今儿下午就能赶出一套朴素的,明儿后儿您就能有新衣穿了。”

    刺绣是需要时间的,不是十二个时辰不吃饭不睡觉就能赶出来的。

    德亨:“我不信,整个恰克图都没一身我能穿的衣裳?”

    王惠民:“衣裳有的是,但能彰显服章之美、之贵、之威的,只有这件。如今您是咱中国这边首屈一指的人物儿,您要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出去,会让咱们羞愧死的。”

    行吧,当一个人的着装和宣扬国威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那这衣裳就不只是衣裳,不是个人随便穿穿就能行的了。

    小福、陶牛牛、芳冰三个都不在身边,德亨在军营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什么配饰什么好看的都不做考虑,王惠民无法,只得去阿灵阿那里临时叫了一个专门服侍穿衣打扮的仆从来伺候德亨。

    等这一身一穿戴好,直接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一个字:美!

    德亨抻了抻胳膊腿儿,没感觉到束缚,折扇一握,就带着几个同样一身褐色新衣,戴着瓜皮小帽的亲卫们出去了。

    谈判营大帐这边,阿灵阿、马奇、胡作梅他们都默契的一早就来围坐,也不干什么,就喝喝茶,聊聊天,等德亨一出现,他们就起身问好。

    这架势,好像专门等他来开朝会的一般,看的揆叙眉头紧皱。

    不知道是他多想了还是心存偏见,感觉这架势不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康熙帝驾临了呢。

    马奇当先捋须笑道:“德公爷,您穿这一身,真是俊俏。”

    德亨撩起长长的下摆,坐下,一甩,垂顺的布料翩然而落,这潇洒的,十分夺人眼球。

    德亨笑道:“我说不穿,跟过年似的,伺候的人说不穿不行,会让人小瞧了,我就穿出来了。”

    阿灵阿应和道:“您就是穿粗布麻衣,也不会让人小瞧了,不过,这世上大多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您穿这一身出来,至少对面看着心里要先掂量三分。”

    华裳能从眼睛到心灵受到震慑,古今中外通用,要不所有皇帝、国王、女王的衣裳都要独一无二呢。

    吹捧了一回德亨今日这一身的风采,德亨查阅了一番礼部和翰林院官员整理出来的谈判条款,改了几个措辞,然后就告辞了。

    既然都说美衣华服是穿给对面看的,德亨就特意去河边走了一趟,成功吸引来了鄂罗斯方谈判代表团们。

    德亨就站在河边和瓦西里他们打招呼,看到瓦西里憋气的脸色就哈哈大笑,弄的伊凡哭笑不得,朝对面大喊:“德亨,要不要过来坐坐,我们今天打算开一瓶好酒。”、

    德亨笑拒绝道:“不了,我今天没空。”

    没空你还跟个花孔雀一般来河边溜达!

    德亨展示完自己的珠光宝气,就打算去中国城逛逛去,王惠民陪同。

    王惠民早就来恰克图了,他是为德亨打探恰克图消息的暗探之一,当然,明面上,他是来恰克图做买卖的大商人。

    还未进入小城,德亨一行就路遇一对结伴出行的姑娘们,不看衣着,只看肤色、发色和瞳色,就不是一族的。

    德亨好奇的去看她们,她们也满脸惊艳的打量德亨,见德亨并不驱赶她们,她们就壮着胆子推推搡搡的上前,将一捧带着露珠的小野花送给德亨。

    德亨接过来,笑着道谢:“谢谢。”

    姑娘们哄的一笑,然后互相拉扯着跑了。

    德亨:

    就这么跑了?

    他还有话要问她们呢。

    王惠民见德亨眼睛追着她们的背影跑,没敢说唐突的话,只笑道:“这里的姑娘都泼辣的很,德公爷可要小心,晚上别被人钻了帐篷。”

    “哈?”德亨一惊,继而一笑,草原上是有这种风俗的。

    他笑道:“我那军营,一般人恐怕进不去。”

    王惠民玩笑道:“那这些姑娘可要伤心失望了哈哈。”

    对王惠民的玩笑,德亨莞尔同时,又问道:“我看这里似乎有不同血脉的人种,他们都是这里的百姓吗?”

    王惠民笑道:“是,他们有的来自北方,有的来自西方,都愿意接受中国的管辖,缴纳一份赋税,得保自身安定。尤其是您攻克两城之后,有很多百姓都流入恰克图,寻求庇护。”

    德亨奇怪问道:“为什么是来求助于我们,而不是去寻鄂罗斯庇护?”

    王惠民笑笑,道:“鄂罗斯盘剥重税,而我们国家的皇帝,不仅不会收取喀尔喀的重税,每年还会向牧民资助粮草和商贸,如果我是这里的牧民,也会倾向中国,而不是鄂罗斯。”

    德亨一想,还真是。

    自康熙帝每年巡视蒙古以来,除了嫁公主以抚蒙古以外,还派遣官员来蒙古治理,传播耕种技术以外,还传播防疫、兽医、人医等知识,以和蒙古永久交好,互为甥舅,千秋万代。

    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康熙帝一直在以中原之富饶先进,哺育蒙古之贫穷落后,以归化城为例,短短二十来年,恪靖公主就将归化城从一个只有水草的荒蛮之地,变成一个可以迎接皇帝的富饶之城。

    做中国的喀尔喀蒙古人,还是做以剥削为主收取重税的俄罗斯人,人家心里自然有一杆秤。

    一个给,一个取,孰优孰劣,人家分的清楚呢。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两天手疼,打算明天去看医生,今天先更这么多吧

    第 269 章

    德亨捧着一捧小野花入了中国买卖城, 这个买卖城具有中国所有传统城池的特征,四四方方的,两条东西、南北大道相交, 就是一座城了。

    东西南北各有四个牌坊,从北面牌坊进入,德亨先去牌坊下一个地摊上买了一个合捧大小圆乎乎的陶罐,将手里的小野花塞进去, 摆了摆造型,别说,十分的有意趣。

    将这一罐花交给一个护卫拿着,德亨开始在这买卖城里逛起来。

    最繁华的乃是中心街,越往外,越杂乱,都是不成气候的粗糙小野摊,油盐酱醋茶锅碗瓢盆混在一起, 卖什么的都有。

    街道上走的人也是蒙古人、洋人、汉人、西伯利亚人、和尚、喇嘛、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等等俱全, 他们穿着各含特色的服装,牵着马匹、骆驼、牛羊穿梭在人群、摊贩、店铺中, 与北京城的小民们没有什么不同。

    不管是谁,见到德亨都绕着走,眼睛却是好奇的张望过来,还暗地里和同伴们对着他指指点点,不管如何,德亨都眉眼带笑, 不惧指点, 不问喜恶, 兴致勃勃的走在这样烟火气十足的街道上。

    走走停停, 看看问问,漫无目的,并不着急。

    除了各色商贩百姓,偶尔能见到三五成群带刀的蒙古人走过,若是迎面走来,德亨就问上两句,原来是给恪靖公主收税的,顺便巡逻街道,维持治安。

    德亨并未表明身份,这几个蒙古人一看他穿戴就知道身份不一般,听他又是说了一口流利的科尔沁蒙古语,虽然没有问出具体身份,心下却是已经有了猜测,等一分开,他们就去喇嘛庙报信去了。

    买卖城自然是有治理官员的,官员所在,不是官衙,而是喇嘛庙。

    一座有喇嘛庙的城,能凝聚这里的人心。

    将来自五湖四海的不同人种,靠信仰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居落,这就是民族融合了。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满族、汉族、蒙古族各种民族之分,在内部,大家笼统的称为清人、汉人、蒙古人,对外,大家都被叫做中国人。

    买卖城里的商贾基本都是晋商,有范氏商号认得德亨的,都出来请安见礼,德亨就点头致意,等他走到中心街时候,差不多整个买卖城都知道,有皇室宗亲来买卖城了。

    不多久,德亨刚在一座小茶楼里坐定,这城里有名号的商号掌柜就集体来请安。

    王惠民笑道:“昨儿只有咱们几个老家伙知道您大驾光临这边城,今儿您这一走动,就全都知道了。”

    买卖城,也叫边城,所有的边关城池,都被内陆人叫做边城。

    德亨笑道:“无妨,既然来了,就叫进来见一见吧。”

    王惠民恭维:“您真是个和气人儿。”

    要是其他王公宗室,没有个具体数目下来,是见不到真佛的,到了德亨这里,连个门槛都没有,人一来,就直接让进了。

    茶楼二楼直接清场,二三十个大老爷们就跟拜祖宗似的给德亨磕头,德亨的确很好说话,笑吟吟道:“起吧,看座,上茶。”

    众人坐定,德亨居高居中而坐,就看到,有好几个掌柜看着他的装扮,神色是忍藏不住的惊异,德亨就笑调侃问道:“怎么,我穿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这

    二三十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做何答,只王惠民捋须,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听他们敢不敢把话说出来。

    一个斯文儒雅老朽模样的掌柜站起来,作揖拜道:“主上穿这一身华美威仪,我等心悦诚服,不能言语,些许失态,望主上海涵。”

    穿一身衣服就“心悦诚服”了?

    德亨挠了挠下巴,笑道:“罢了。你们在这边城日久,近日可有何新闻吗?”

    说话间,瞥了郭少仪一眼,郭少仪略略欠身,退下。

    他也很疑惑,将军这身衣裳怎么了,他得去打听打听。

    为首的一位是范氏商号掌柜,叫范大为,因为德亨跟范氏的关系,他坐了首位,王惠民都坐了次位。

    众商贾就以他为首了。

    范大为当先道:“回禀主上,近日乘两国谈判之东风,商贾、牧民云集于此,加之驻军、役夫冲斥其中,每日喧闹较之以往,十倍不止。然,要说新闻,当属七月中旬的那达慕大会。”

    德亨笑道:“赛马节?是了,每年草原上这个时候,都会举行赛马节。我幼时跟随皇帝北巡,也参加过那达慕大会,众骑士、名马蜂拥而来,相互比试,拔得头彩,走到哪里都都让人艳羡。那是相当热闹了。”

    范大为笑道:“是,不过,喀尔喀土谢图汗部的那达慕大会是在多伦举行,我等却是无缘了。”

    德亨:“如何能无缘。多伦举行多伦的,咱们举行咱们的,不冲突。”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范大为确定般向德亨询问道:“主上的意思是,要在恰克图举办赛马节?”

    德亨兴致勃勃:“不行吗?”

    那个儒商老朽先一个同意,摇头晃脑赞叹道:“此计妙哉!”

    德亨:“哦?妙在何处?”

    老朽:“先前,主上尚未至时,勒特浑统领曾在恰克图练兵,震慑鄂罗斯人。如今主上举办赛马节,如此盛事,边民欢欣鼓舞,摩肩接踵相携参加,更能彰显我方好整以暇、无惧风雨之态势。”

    德亨哈哈笑道:“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就是觉着鄂罗斯人忒磨蹭,干等着怪无聊的,不如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老朽再次赞叹道:“主上赤子之心,我等叹服。”

    德亨:

    这老头儿咋回事,怎么一副上赶着做佞臣的样子?

    德亨要办赛马会,没有人反对,接下来,就是商讨如何办好这个“意义非凡”的赛马会。

    德亨坐上面听,听下面的人集思广益,然后商议出一个具体条程来,有掌柜临时充当账房先生,列成条文,呈给德亨。

    德亨看没问题,就让手下一个士兵拿下去抄写几分,张贴在城里,告知所有边民。

    眼看着午时了,茶楼掌柜道已经置办好席面,请德亨赏光,尝一尝这边城的美酒。

    德亨也感觉饿了,从善如流,赏光吃席。

    更衣时候,郭少仪来给德亨回话,那表情,小心翼翼中带着疑惑,疑惑中带着复杂,复杂中带着惊奇,惊奇

    眼睛惊奇的暗暗扫视着德亨周身,然后面上神色重复着小心翼翼中带着疑惑

    如此几遍,德亨是真的好奇不已,问道:“你有话就直说?”

    郭少仪先查看了一下四周,见门外有两个他们的人做守卫,就重新关好门,在德亨耳边小声嘀嘀咕咕:“属下打探到,他们说,您今儿穿的这一身,叫做‘朱’服。”

    德亨疑惑:“啥朱服?红色的衣服?”

    郭少仪面色更加复杂,道:“不是红色的衣服唉呀,也是红色的衣服,不是,不是您以为的,只是红色的衣服”

    德亨:“你别急,先捋一下,再好好说。”

    郭少仪:“”

    郭少仪狠狠咽了口唾沫,更加小声道:“就是前朝那个‘朱’服。”

    哦!

    德亨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我这身红衣,是前明的样式?不对吧,这样式,这图文,跟我在京里时穿的没什么差别?”

    郭少仪讪笑道:“您连缠枝纹和凤草纹都分不清,您看不出来也是正常?”

    德亨踹了他一脚,失笑道:“才坏我呢你。”

    郭少仪小小躲了一下,嘿嘿笑道:“属下实话实说而已。您不生气?”

    德亨:“生什么气,挺好看的。”

    郭少仪扶了扶自己的瓜皮小帽,道:“前朝尚红,今朝尚石青,只从颜色上定论,未免牵强附会。其实,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您的头发。”

    这头发,配上这大红色的华服,想不让人多想都难吧?

    说到头发,德亨叹息道:“莫要张扬,张扬遭雷劈,你都跟兄弟们嘱咐一句,寻常就好。越不在意,就越没人说事儿。”

    郭少仪:“是,属下定做好这件事。”

    德亨:“你什么表情?”

    郭少仪:“没,属下这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真的。”

    “呵呵,信你才有鬼。出去吧,一泡尿撒的时间够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在里面干什么呢。”德亨不理他,拉门出去了。

    郭少仪抽了抽面皮,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这位将军,真是太不讲究了,真的,有时候,比他老郭还不讲究!

    不过,想到将军要他嘱咐的事情,心下总是觉着怪怪的,他们将军,是爱新觉罗宗室吧?

    是吧?

    怎么感觉,比他这个汉人还像个汉人呢?

    一顿酒席,德亨只喝了个开头就离席了,剩下的由郭少仪他们和这些掌柜们吃喝,他在的话,这些老头们都端着,放不开。

    茶楼掌柜给他单独安排了个雅间,另外置了清酒和饭菜,让他单独享用。

    一看就是王惠民安排的,都很和他口味。

    看着一碟子酱牛肉,德亨突然就想吃牛肉粉丝汤了,问茶楼掌柜的,道:“有粉条、粉丝吗?”

    茶楼掌柜忙应道:“有,有地瓜粉条、土豆粉条、漕米粉条,有粗的,有细的,有”

    粉条、粉丝这东西吧,都是干的,仔细着些,能保存一年以上,容易存储和运输,运到边关,是非常抢手的干粮。

    德亨笑道:“我来说,你试着做一碗牛肉粉丝汤出来”

    德亨说了方法,秘方就是熬制牛肉汤,时间、火候、香料都不能差,而在边城,别的不说,现成的牛肉高汤是每日都有的。

    德亨的说的虽然繁琐精细,但茶楼掌柜博闻强识,寻思着就是现割了鲜牛肉现做也不难,又听闻德亨说他不着急,等下次来的时候能尝一口就行了。

    茶楼掌柜心道这位主儿脾气是真好,退下后,就去了厨房,将秘方告知大厨,让用现成的牛肉高汤现下一碗出来,他先尝尝滋味儿。

    大厨一听就知道门道所在,道:“这滋味儿要足,须得米醋、酱油这等配料要浓厚,吃起来才够鲜香,尤其是秘制辣椒油的滚油,须得过香料,大茴(八角)、香叶、桂皮、花椒这四样咱厨房就有,小茴、肉豆蔻这两样得去香料铺子去买。”

    掌柜道:“我这就让人去买,你先泡粉条,不是还有鲜牛肉吗,先照着方子熬着,看那群老爷们走前,能不能上一碗给他们。”

    大厨疑惑:“不先给贵人上?”这是贵人要的吧?

    掌柜:“好不好吃另说着呢,怎么敢先给贵人上?”

    大厨就咂舌道:“东家说的是,贵人舌头都刁,就一碗粉条,就能吃出这么个花样来,真是刁舌头中的翘楚。”说着,还比了个大拇指。

    掌柜没好气骂道:“少胡沁,干你的活吧!”

    心下却是寻思着,要是这牛肉粉丝汤在边城火起来了,他能从中得多少利。

    别的先不说,小茴和肉豆蔻这两样香料,他得先多囤一些,到时候有价无市,他光卖香料就能赚上一笔快钱了嘿嘿。

    怪不得都叫人财神爷呢,真不是吹嘘的,嘿!

    德亨吃饱喝足,只给看门的小幺儿说了一声,就带着护卫们走了,没了王惠民,他自己逛着更有意趣些。

    这一逛,就逛到了喇嘛庙门口。

    色彩浓厚鲜明的喇嘛庙门口,人头攒动,仔细一听,原来都是在讨论新张贴出来的赛马会布告。

    德亨笑笑,对护卫张大奎笑道:“消息传的挺快,估计今晚就能人尽皆知了吧?”

    张大奎是个冷面孔,不苟言笑,因为年轻,又因为习武,身条儿板正,五分长相也能帅出七分来,看上去非常酷。但相处久了就知道,他只是为人木呆,不会说话,为了不露怯,就只能沉默扮冷酷了。

    这是衍潢答应给德亨找的江湖客,贴身护卫德亨安全的。

    张大奎抱剑而立,冷冷应了声:“嗯。”

    然后,没有了。

    德亨再道:“日子定在两日后,到时候我给你挑一匹好马,你也去参加,要是赢了,除了彩头,我再奖你一份。”

    张大奎:“没兴趣。”

    德亨欲再劝两句,就见一个头戴高脚帽身着姜黄僧衣的一个喇嘛走过来,双手合十,请道:“施主有礼,师父请施主庙里坐坐。”

    张大奎站在了德亨的左前侧,这是一个能随时出手的方位。

    喇嘛看了他一眼,德亨问道:“敢问你家师父是”

    喇嘛:“我家师父乃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大喇嘛,法号”

    “法号罗桑丹贝坚赞。”德亨接口道。

    喇嘛合掌点头:“是。”

    德亨奇怪:“喀尔喀活佛?他不在额尔德尼召(光显寺)修行,怎么跑来恰克图了?”

    喀尔喀蒙古的哲布尊丹巴活佛,是恪靖公主额驸的叔祖,崇祯年间生人,今年得有八十岁了吧?

    他老人家不在光显寺好好修行养生教徒弟,怎么跑来恰克图了?

    还低调的落脚在这小小喇嘛庙里,好像谁都不知道的样子。

    喇嘛仍旧语声平静道:“施主见了师父,有何疑问,自能得到解答。”

    德亨:“那好吧,论俗世亲戚,我得管他叫一声曾叔祖吧,是该去见见。”

    喇嘛:

    德亨带着侍卫进了喇嘛庙,先去大殿里拜了拜,然后去了后院禅室,这个时候,只让德亨进,其他人就不允许进了。

    张大奎当即就要出剑。

    德亨忙按住他的手,对领路的喇嘛道:“看来今日大喇嘛不宜见客,如此,我们这就告辞了。”说着,拉着张大奎转身就走。

    “阿弥陀佛,施主请入内一续。”一个苍老平静的声音从一间禅室内传出来。

    德亨眼睛去看那个喇嘛,喇嘛道:“可带一侍卫入内。”

    德亨笑道:“这不就行了,各退一步嘛。”

    德亨让其他人在禅室外等候,他自己带着张大奎去会活佛。

    活佛,听着挺神秘的,但当面见着了,其实也就一个寻常老头儿。

    老头儿穿着挺朴素,手上拿的身下坐的脖颈间挂戴的,可一点都不朴素。

    低调的奢华。

    要没个眼力的,只会说:哟,您这串珠黑的挺好看哈。

    贻笑大方了。

    当然,人家这是个有修行的老头儿,一个照面就给了德亨一个“下马威”。

    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法子,德亨带着张大奎进入这间禅香缭绕的禅室后,刚在蒲团上坐好,几个呼吸的功夫不到,张大奎就抱着剑倚着墙根案几睡了过去。

    德亨一惊,推了推他,唤道:“大奎,大奎”

    活佛道:“让他睡吧,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睡足了,精气神才能足。”

    德亨眼睛盯在正在袅袅上升的禅香上,问道:“你做了什么?”

    活佛也盯着香,淡淡道:“我没做什么。这香有安神固魂之功效,寻常人闻了,会心神宁静,如登大宝之境。他乃武夫,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他现下沾香即睡,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施主无需担忧。”

    太累了。

    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

    张大奎是他的贴身侍卫,他白日练兵办公的时候贴身护卫,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就在他床榻之侧护卫,他不曾见他喊苦道累,更没见到他有疲乏的时候,只以为他睡着之后,他也有休息。

    如果活佛说的是真的,那

    德亨嘟囔道:“就让他睡会子吧,你这里有毯子吗?”

    活佛点头,一个喇嘛送来一个羊毛毯,德亨展开,披在张大奎身上,又问活佛:“你这香挺好,给我一箱子,要是有方子也行,我不挑的。”

    活佛&喇嘛:

    德亨:“不行吗,你们也太小气了吧,我给布施好了。”

    活佛:“施主欲出多少布施?”

    德亨瞪大了眼睛:“好哇,你个大喇嘛,一开口就是‘多少布施’,你的道行呢,你的修行呢,你的法王尊驾呢?你们不是讲超脱吗,一开口就俗不可耐,我今儿真是长见识了!”

    活佛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他本就不大的布满皱纹的眼睛,直接成了一条眯眯缝,瞧着怪慈祥的。

    活佛语带微微笑意,道:“一路行来,多有听闻施主‘财神’之名,贫僧随俗一把,向施主讨些布施,好修一修这喇嘛庙。入世,方能超脱,此乃我释迦摩尼佛之修行法门。施主可愿布施一回?”

    德亨看着这间不算简陋但更称不上端肃、只能用普通形容的禅室,道:“你要修喇嘛庙?去找康熙皇帝或者找蒙古王公们讨布施好了,做什么要找我?我很穷的,看到他没?我有好多个这样的汉子要养活,养活他们可费钱了,没有多余的钱给你盖喇嘛庙。”

    活佛:“修一座庙,可凝万千人心,永宁寺你都能修,释迦摩尼佛寺庙为什么就不能修?做君主,要平衡,不可顾此失彼。”

    德亨张了张嘴巴,道:“了不得,您真是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我在庙屯修缮永宁寺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永宁寺是一座观音寺庙,里面供奉的就是观音菩萨,而格鲁派供奉的是释迦摩尼佛。

    活佛问德亨,你能让百姓供奉观音菩萨,怎么能忽略了释迦摩尼佛呢?你个做君主的,一碗水端不平啊,这可不好。

    德亨皱了皱眉头,道:“我就一边关大吏,跟‘君主’可不搭边儿,您小心祸从口出,给我招祸。”

    活佛笑笑,这一笑,莫名一股子神秘味儿逸散开来,让德亨大皱眉头同时,又摸不着头脑的疑惑。

    这老头儿,搞神秘气氛真是有两把刷子。

    德亨不耐道:“好了好了,我修好了吧。柏海儿湖周边山林里有不少成材的大木,等我将和鄂罗斯的谈判拿下来了,就组织人手入山林伐木,给你盖这什么喇嘛庙好了。”

    活佛宝相庄严:“如此,贫僧生受了。”

    说到谈判,德亨上前凑了凑,鬼兮兮问道:“您道行高深,会算吧?能不能给我算一算,这次谈判如何?”

    谈判如何?

    没个着落点,这问的可真够囫囵的。

    活佛看着咫尺少年活泛的眉眼,问道:“你信吗?”

    我说了,你就信吗?

    德亨眨了眨眼睛,收回头,无所谓道:“看你怎么说吧。”

    说到我心坎上,我就信,说的南辕北辙,我自然不信啊,胡说八道呢你。

    看不把你算命摊子砸了!

    活佛:“顺心顺意。”

    德亨笑了起来,道:“你要这样说的话,我信。”

    活佛:

    德亨笑了一回,问道:“我还没问您呢,您不在额尔德尼召待着,怎么来恰克图了?”

    活佛:“这里有佛光显化,我来看看。”

    德亨好奇:“佛光?在哪里?我怎么没听人说?”

    有极光还差不多。

    也有可能是将极光做佛光了?

    只是,极光他也没听说过啊?

    活佛:“在心中。”

    德亨好悬没给他个白眼,道:“您不说就算了,何必打禅机。”

    佛在人心中。

    这里很快就会成为繁华的边镇,人心齐聚之地,就是佛陀显化之地。

    作为喀尔喀蒙古的活佛,清廷皇帝亲封的外蒙古法王,宗教领袖,他既然“看”到了这里的愿景,自然要来亲自来用肉眼瞧一瞧。

    瞧一瞧这里的地,这里的人,以及,这里新的精神领袖。

    一个伟大的君主。

    【作者有话说】

    活佛神神叨叨的,里面所有关于寺庙、佛像、信仰等内容,皆为衍生,作者不为任何人负责,请大家看看就好了,莫要当真哦

    另外,作者是真的受寒感冒发烧了,是换季感冒,不是阳了,也不是甲流。作者单位、家两点一线,菜市场都不去,生活环境非常简单,所有业余时间都用来码字了,没有机会去感染病毒,至于手疼,是因为作者白天在单位敲键盘,晚上回家敲键盘,而且不停歇的敲了大半年了,铁手也要报废了。呜呜我的六千全勤丢了,所以,不是在偷懒,小钱钱飞了,很心痛的

    第 270 章

    敕勒川, 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恰克图不比归化城,但雨水丰沛的七月,在南北蒙古草原上,入目大抵都是这样的旷野盛状。

    原本德亨定的是赛马节举办三天, 但三天哪里够?

    三天还不够闻讯而来的蒙古人和商队赶到恰克图的呢,所以,十天过去了,蜂拥来恰克图的人畜马匹只增不减。

    德亨当然乐意看到如此盛况,别的不说,但凡来恰克图的马匹,只要不是太次的,他都要了。

    现成的战马, 都不用他四处找人购买的, 自己就来了,这跟肥肉送嘴边有何区别?

    对岸每日人声鼎沸的盛况, 看的河另一岸的鄂罗斯城的瓦西里和伊凡他们焦躁不已。

    他们就如误入狼群的羊羔,被包围了。

    圣彼得堡的最新消息还没有传来,他们都知道应该快了,但一天没到,他们就不得不忍耐一天。

    且不说鄂罗斯人是如何焦躁不安,就说德亨, 原本是倚坐在高台上看人赛马夺彩头, 忽闻讯息, 惊喜确认道:“真的?”

    柳家耀点头, 道:“是镶白旗和土谢图汗部的旗帜,人下属们没敢认,但哨探来报,是大阿哥和恪靖公主之长子。”

    德亨是等不及去让人确认的,一个猛子翻起身,道:“我亲自看看去。”

    德亨飞身上马,顾不得别人好奇的眼光和窃窃私语,朝着草原之南而去。

    从归化城到库伦,从漠南到漠北,要穿过中间一段长长的戈壁滩,高高的太阳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砂石不止是肉/体上的不适应和磨砺,还有精神上的煎熬。

    弘晖自出生以来,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承德避暑山庄,承德一年富庶繁华似一年,去避暑山庄根本根本不算是出远门。

    弘晖真正的出远门,就是今年跟随皇祖父康熙皇帝去多伦诺尔,然后又去了恪靖姑姑的归化城。

    谁知道,他还是太天真了,此次求了差事来恰克图,才是真正的煎熬。

    德亨,他每天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吗?

    他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明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也是在富贵锦绣乡里打滚惯的,怎么就宁愿在外过这样的苦日子,不愿意回京呢?

    弘晖当然不会以为德亨不回京是大人给他安排了差事,不让他回来。

    根本就是德亨自己变着法子的不愿意回京。

    根扎布多尔济也是头一次出归化城。

    以前他公主额娘怕他养活不成,将他养在公主府里,连去热河觐见皇郭罗玛法都不带他的,他只在皇郭罗玛法来归化城公主府的时候,才能得见皇家威仪。

    这次皇郭罗玛法再来归化城,还带来了许多和他年纪相仿的皇孙,他和弘晖玩的也没有多好,在他听说弘晖请下了旨意,要去库伦,还要去恰克图时候,他按耐不住了,绕过了公主额娘,也去和皇郭罗玛法请旨,一同去恰克图,

    谁知道,一说就应允了。

    皇郭罗玛法还说,等他办完这趟差回去,就给他指婚,做额驸。

    额驸不额驸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出门了。

    只是,老家库伦,跟他想象中,似乎,差距挺大的样子。

    说真的,他有些后悔往北来了,他应该请旨去热河的,听说那里有一座美轮美奂的避暑山庄

    “根扎布,你还好吗?”弘晖见坐在骆驼上的根扎布多尔济跟晒脱了水的柿子似的,都皱巴了,不由担心的问了一句。

    根扎布多尔济有气无力,带着哭腔道:“还有多久才到啊,不是说前面就是恰克图了吗,怎么走了老半天了,还没到?”

    弘晖:“望山跑死马,应该快到了。”

    其实,他也快撑不住了,但是,他好歹年纪比小表弟大,就算难受的不行,他也得强忍着。

    苏小柳见自家主子脸梢发白,就倒了一颗药丸出来,递给弘晖,担心劝道:“主子,要不找个阴凉地儿歇歇吧?”

    弘晖接过药丸,塞进舌下压着,眼睛迷离的看着远方起伏的草地,道:“不用,应该快到了,我似乎看到有人来了”

    苏小柳寻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睛瞬间瞪大,惊呼道:“是有人来了,好快!”

    弘晖被他这一呼惊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坐直了腰身,呼唤并行另一头骆驼上的根扎布多尔济,道:“根扎布,快看,有人来了。”

    紧跟在后的护卫当即打马上前,警戒起来,请示道:“主子,奴才先去打探一番”

    话未说完,弘晖惊疑不定道:“噤声!”

    护卫一开始不明所以,但噤声之后,他就明白了。

    “弘晖,弘晖”

    骑马而来的骑士奔跑的飞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能闻声的距离。

    来人不仅在大声呼喊,还在挥舞马鞭,不等弘晖等作反应,煞间鹰啼响彻天空,一白鹰拔地而起,直直朝着来人飞去。

    是雪女!

    呼应雪女鹰啼的,是一声长似一声,一声亮似一声的口哨,雪女在来人上空盘旋不止,逗引的下方骑士放声大笑,笑声穿过了苍茫的旷野,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弘晖几乎在骆驼身上半立而起,也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德亨,德亨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根扎布被急速而来的一人一鹰所吸引,一扫颓唐之色,跟弘晖一样半立在骆驼背上,见弘晖这样激动,估计也顾不得理他,就问同样激动不已的苏小柳道:“打头儿来的那位就是德公爷?德亨?”

    苏小柳连连点头,激动的脸堂都红了,大声道:“是,就是咱们的德公爷,他来接咱们来了,台吉,前面就是恰克图了。”

    根扎布多尔济是公主之子,还没有册封,下人们就叫他一声台吉。

    在蒙古,台吉就跟阿哥、格格一样,有时候作为册封的爵位,比如一等台吉,比如和硕格格,有时候仅仅作为嫁到草原上的公主等皇室贵女所出的孩子的称呼。

    人近了,弘晖已经在护卫的帮助下下骆驼了,根扎布多尔济又坐回了骆驼,有些疑惑的拿起了腰间挂着的千里眼,放在眼前一瞧,倒抽一口凉气:“小柳儿,你们没认错吧?看着不像是咱们的人啊?”

    苏小柳已经顾不得他了,他和他的主子弘晖一起,换乘了一匹马,朝来人迎了过去。

    根扎布见碰上头的两人两马互绕着转圈圈,欢喜的笑声一阵一阵传来,他们还在马背上探身互相拥抱,拍着对方的肩膀互诉别来之情,只能相信,那个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少年,就是传说中的德公爷。

    啧,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真的有比他大吗?

    他今年十六了,那个德亨,看着也就十四的样子,哪里比他大了?

    高兴过后,德亨说弘晖:“我还以为等不到你来了。”

    弘晖笑道:“我原本是要和使团一起出发的,但中途遇到了一些事情,阿玛就不打算让我来了,后来不是到了恪靖姑姑那里吗,听说你一路从勒拿河杀到了恰克图,我就又去和汗玛法请旨,汗玛法同意了,我就来了。”

    德亨唏嘘:“还挺曲折的。”

    弘晖道:“回头跟你细说。”

    德亨看向他身后的队伍,眼睛落在了一个骆驼身上,笑问道:“你还有同伴?”

    弘晖也笑道:“是恪靖姑姑的第一个孩子,叫根扎布多尔济,我介绍你们认识。”

    恪靖公主的儿子?

    那不就是活佛的曾侄孙吗?话说,活佛在恰克图,康熙帝和恪靖公主知道吗?

    德亨下马,弘晖也下马,下马的时候,弘晖踉跄了下,德亨扶住他,看着他的脸,问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累着了?”

    弘晖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儿,这几天没休息好。”

    德亨皱眉:“你都发晕了,还说没事儿。”

    弘晖不肯在这么多人面前示弱,笑道:“真没事儿,这里到处都是坡,刚才没站稳。”

    德亨知道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见到好兄弟的火热迅速褪去,捏了捏弘晖的手,道:“很快就到大营了。”

    弘晖点头。

    根扎布多尔济从骆驼上下来,来到德亨面前,笑招呼道:“我叫根扎布多尔济,你叫德亨是吗?”

    德亨笑道:“是,欢迎你来恰克图。”

    根扎布多尔济扬眉大笑道:“应该是我欢迎你来恰克图才是。”恰好一阵风刮过,风夹带的风沙和浮尘塞了根扎布多尔济大张的嘴里,呛了他好一顿咳。

    德亨眨了眨眼,不知该作何表情。

    弘晖扶额,眼前更是一阵发花,道:“要说话还是先去恰克图吧,今儿这太阳够大的。”

    德亨忙道:“对,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去恰克图歇息,再说话不迟。”

    众人见到有人来接,知道前路有望,也都振奋了精神,再德亨一行人带领下,加速往恰克图而去。

    到了恰克图,德亨将根扎布多尔济交给闻讯而来的阿灵阿等,德亨带着弘晖去了自己大营,大营里有军医。

    好在,军医诊断弘晖只是过于劳累,有些脱水而已,多休息就好了。

    德亨却是心下懊恼,去年在京里时,他该劝着弘晖些,不要来恰克图的。

    弘晖的身体,小时候受损,虽然养了这么多年,但损伤的就是损伤了,到底比不上八岁之前的体质了。

    见到德亨独自懊悔如此模样,弘晖笑道:“你看你,越长越不如小时候了,小时候我病了,你不是来逗我笑,就是给我做好吃的,哪有自己闷着不高兴的时候?”

    德亨:“这又不是在京里,这里缺医少药的,赵香艾在庙屯,我哪里给你找好医生好药材去?”

    “我不该逗引着你来的。”

    弘晖不在意道:“是我自己想来,可不是你逗引的。我带了好多成药来,都是在京里唐老给配好的,你不用担心。”

    说到唐痘爷,德亨问道:“唐老还好吗?我去年去看他老人家,看着就不大好的样子。”

    弘晖:“他老人家都九十岁的人了我出京前也去看过他,看着和你去年走的时候一个样儿。”

    德亨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又问道:“你想吃什么没有?这里有”

    弘晖听德亨说了一大串菜单,不是羊就是牛,路上这些日子,这些肉他早就吃腻了,听了,只觉怏怏,捂了捂发紧的胃,道:“我不饿,不想吃。”

    德亨见他整个人都卧在毛皮榻里,苍白虚弱的似是风刮就倒,知道他没胃口,就道:“我让人去城里人家问问,可有今儿采的浆果没有,买来给你吃。”

    弘晖稀奇:“这里还有浆果?”

    德亨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山林自有出产,有一种黑色的浆果,吃起来酸酸甜甜的,最是开胃,你吃了就知道了。”

    弘晖:“那我可就等着了”

    正说着,大帐外头有人询问,道:“将军,开饭了,您去哪里吃?”

    弘晖忙道:“你快去用膳,不用管我这里。”

    德亨道:“那怎么行,你来了,我得陪着你,你等我一会。”

    说着,起身掀帐子出去,没多大功夫,提着一个食盒回来。

    弘晖问道:“你做什么呢?”

    德亨边在桌子上摆碗筷,边道:“吃饭啊,我就在这里吃,你看着我吃。”

    弘晖吸了吸鼻子,好奇问道:“什么味儿?醋?”

    德亨朝大碗里放辣油,笑道:“牛肉粉丝汤。”

    用筷子挑了挑热腾腾的粉丝,吹了吹热气,呼噜一口,送入口中。

    “哈”这辣椒够辣,德亨张嘴呼出一口辣出的热气,缓了缓,又是一口粉丝。

    弘晖就这么看着他一连吃了两大碗粉丝和牛肉,最后捧着碗大口大口喝汤,肚子咕噜噜叫唤起来。

    德亨放下碗,摸了摸自己肚子,嘀嘀咕咕:“才刚吃了,肚子怎么还叫唤,莫非是没吃饱?”

    弘晖:

    弘晖大大的无语,道:“你吃没吃饱,你自己不知道?”那海碗,比人的脑袋都大,你硬炫了两大碗,还没吃饱呢?

    德亨嘿嘿笑道:“你不知道,我现在可能吃了,刚才这两碗,只管个半个时辰,等下晌,还得吃一顿呢。”说着,捡了一片牛肉送入嘴里咀嚼起来。

    弘晖看着他被辣的红艳艳的嘴唇,不由问道:“真这么好吃?”

    德亨:“你说牛肉?就那样,不比京里的好吃多少。”

    弘晖:“我说那什么粉丝汤。”

    德亨:“好吃啊,我让人弄出来的。”

    弘晖:“我就知道,怎么没听人说起过这什么粉丝汤,原来是你新弄出来的。”

    德亨笑道:“出门在外,总不能亏了自己的口舌。”

    弘晖:“哦。”

    然后看着德亨不说话了。

    德亨一面往嘴里炫剩下的牛肉,一面和弘晖对视,吃第三片的时候,德亨肚子里暗笑,眉头却是皱起,嘴上担心道:“你真不想吃东西?”

    弘晖将自己往榻里面窝了窝,哼哼道:“不想。”

    德亨眉头皱的更紧,劝道:“那怎么能行,你要是饿坏了,我会心疼的,等回京,额娘也一定会怪我没照顾好你。要不,你委屈一下,就吃点吧?”

    弘晖:“哼哼。”

    德亨:“哎,我这营地里,每顿吃什么都固定的,那些个干粮估计你也吃不惯,不如就跟我一样,来碗汤吧,不放牛肉,只放粉丝,不放葱和芫荽,多加点醋,多放胡椒,再点上一滴辣椒油,就吃个滋味儿,怎么样?”

    弘晖:“怪麻烦的,你都吃完了。”

    德亨:“汤还是有的,你等着,我去给你盛来”

    等德亨再回来时候,弘晖已经在桌子旁坐好了。

    德亨从食盒里往外拿汤碗,还有一个小篮子,弘晖掀开盖住小篮子的青布,露出里面焦香的面饼来。

    德亨笑道:“现出锅的,香吧?”

    弘晖点头,道:“香你怎么摆了两碗?我吃一碗就够了。”

    德亨:“刚出锅的烤饼,我再陪你吃一回。”

    弘晖:

    一碗热腾腾的粉丝汤、半个烤饼下肚,弘晖整个人都舒坦了,眼睛发殇,眼皮子打架起来。

    德亨点燃一根禅香,道:“你睡一会吧,我就在这里。”

    弘晖仰躺着消食,半合着眼道:“这香闻着好独特。”

    德亨:“我做了好大的布施,从活佛那里换来的,你要是喜欢,走的时候我给你带一箱子回去。”

    弘晖:

    德亨转头细看,弘晖已经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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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北朝北朝民歌,佚名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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