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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1 章

    德亨说的到务尔登这里打秋风, 就是带着他手底下六七百号人,在务尔登这里白吃白喝好几天,然后修缮好船只, 给两只铁家伙装好煤,满载对岸雷州半岛的大西瓜回屯门港。

    雷州半岛和海南岛都非常适合种植大西瓜,雷州半岛是春夏两季种植,海南岛正好相反, 是秋冬两季种植,这琼州海峡两岸两个地域互为补充,可供一年四季大西瓜不断货。

    为了能够将这两地、尤其是海南岛的反季节大西瓜卖出去,德亨连年冬日往京上贡,将这海南岛的大西瓜硬生生变为贡品,然后打着贡品的名头,在冬这一季卖出了天价。

    还供不应求,赚取的利润, 和夏季卖冰也不相上下。

    夏季西瓜也就是寻常瓜果, 不值钱,但运回去自家吃, 也能省了一回运费不是。

    再者,德亨运回的这些西瓜,除了从雷州百姓手里收购的,其他的算是他的私产,是在橡胶园里间种的。

    橡胶原产地是美洲,具体来说, 是南美洲的热带雨林, 不管是在雷州, 还是在海南岛, 都是外来物种。

    外来物种,要么很容易种活,然后泛滥成灾,因为没有天敌,要么,就像橡胶树一样,生长条件非常苛刻,如果不精心培育,就算环境适合,短时间内,也很难成气候。

    这个短时间,是以十年为单位算的。

    从大舅福顺任雷州总兵时候,就在为德亨寻找橡胶树,后来听葡萄牙人说过类似的树种后,就等了一年,才从葡萄牙人手上得到了一些橡胶树苗,最后成活的,都不超过十棵。

    就这样,先是树苗,一年一年从南美洲往雷州港运,后来是种子,有了种子之后,要培育发芽,移栽之后还要精心护养和做筛选。

    因为是新物种,到底适合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茁壮成长,这些都要经过一轮一轮的试错之后,才能找到最佳培育方案。

    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十多年过去了,也才摸索出大体的种植经验,编成册子,送往京城徐元正手中,纳入农书之册。

    就算这样,这农书中记载的关于橡胶树的篇章,也是不全的。

    橡胶树生命漫长,如果不割胶,能生长一甲子,若是长成后,年年割胶,也能活三四十年。

    而且,橡胶树龄七年可以割胶,割胶量要严格控制,以少为宜,幼龄期是十四年,过了幼龄期后,才是橡胶树产胶旺盛期。

    在这十四年中,一座橡胶园,基本上是没有经济产出的,就算有,也收益甚微,就算是土财主,那也经不住这样大体量的前期投入。

    所以,在橡胶树还未长成、林下光照充足时候,间种西瓜,就可作为短期增收手段,哺育橡胶园。

    说是橡胶园,听着好像很大的样子,其实直到现在,成规模的橡胶树,还都是小苗苗,能长到割胶的,大多都是树龄六七年的幼龄树,只有极少数几颗,树龄已经达到十年。

    也只有近两年以来,德亨才见到大量的天然橡胶,经过各种加工后,分派下去,仍旧少的可怜。

    大头是蒸汽轮船和蒸汽拖拉机。

    经过十几年不计投入的培养,第一批跟随德亨学习、成长的学生,已经成为他手下研发科学技术的中坚力量,后续加入的也已经长成青壮骨干,现如今,更加有以万计量的青少年在加紧学习成材。

    有了这些精心培育的科研人才,德亨手下能研究的项目与日俱增,包括且不限于炼钢、合金、蒸汽机、轮船、火车、坦克、火炮、火枪、橡胶种植与利用、医药化学(专攻青霉素)、电磁感应(发电)、良种培育、山林开发、石油、天然气开发与利用、内燃机等等等等,种类更是在不断的细化和延伸

    养这样一棵大树不断分叉的研发团队,投入不比养一支军队的投入少,且是不见效益的无底洞似的投入,像是发电机和内燃机目前更是只有一个概念,纵然前景远大,要想实现

    德亨都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能不能实现。

    也难怪德亨会为钱头秃了。

    为了能在黑土地上自给自足,德亨授意先将蒸汽拖拉机弄出来。

    在西伯利亚和黑龙江垦荒种地,怎么能少得了拖拉机呢?光靠那几万壮劳力,得开荒开到何年何月去啊。

    没有蒸汽的船也可以在海上航行,然而,没有拖拉机的黑土地,耽误的可是一整年的粮食收成。

    当然要先支持研发拖拉机!

    就算是笨重庞大热效率低下的蒸汽拖拉机,在耕地开荒上面,那也是经济实惠的。

    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蒸汽拖拉机是做出来了,但是,只做了五台出来,去年和今年的春耕、开荒,这五台蒸汽拖拉机耕居功甚伟。

    德亨不是不想做更多台出来,实在是因为,他有铁、有煤、有技术,但他没有足够的橡胶轮胎。

    徒叹奈何!

    去暹罗国和马六甲的行程已经提上日程了,德亨已经和堂弟启昭说好了,他现在就开始着手培育更多的橡胶树苗,培育好的树苗先在雷州和海南岛种着,等德亨在暹罗(泰国)国和马六甲周边岛屿有了地盘后,就将这些橡胶树苗移栽过去,扩大橡胶园种植面积。

    再过十年,德亨相信,他就再也不愁橡胶用了。

    回屯门之前,德亨先从琼州海峡向西航行,去安南(越南)国的河内、清化两地走了一趟,这里出产三季水稻。可惜,现在,安南国大部分土地都是热带雨林,烟瘴之气弥散,充满着热病和寄生虫,只有靠海人群聚集之地,才有部分耕地,出产水稻。

    德亨沿着海岸线走了一圈,用铁锅、瓷碗和茶叶换购了一些稻米之后,才绕过海南岛,回了香港屯门。

    屯门是一处天然深水港,能停泊德亨的大船,先是葡萄牙人在此修建了码头,葡萄牙被西班牙兼并后,又被西班牙人占领,后来,英国和法国也加入了航海大队,寻着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的航线,来到南洋,然后,欲落脚香港。

    葡萄牙、西班牙就算了,他们是老牌梯队了,人家已经在此经营几十年,尤其是德亨还想和他们做美洲的生意,轻易不想和他们开战,但你英国这个新来的,想占地盘?

    美不死你。

    E国人可能海盗做久了,已经忘了王法了,德亨下令不让他们靠岸,他们就联合了对德亨不满的P国人,接连两次挑起战争,德亨没有法子,只能让他们有来无回了。

    在南洋,并不是所有的P国人都不满德亨的。

    P国从西班牙独立出来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也慢慢的重新拾起往日航海荣光,但大多数时候,失去的,都很难再寻回来。

    P国在南洋的地位就是这样。

    在南洋的P国人是谨小慎微的,具体来说,是依附,有的,是依附正在强大起来的E国,有的,则是依附F国,而有的,则是寻求当地势力的帮助。

    比如,P国人佩德罗,因为被福顺看中,帮忙从南美洲运橡胶树苗来雷州,十几年过去,他已经从跟随大船队航行东印度运香料的小商船的船长,成为一个大船队的老板了,现在,就职于英国东印度公司。

    没错,他虽然就职于英国东印度公司,但他并不赞同P国和E国对中国开战,所以,两次海战,他都没有参加。

    他虽然没有参加,但他人就在广州。

    等德亨回到屯门之后,他已经在屯门等着了。

    因为有多年的生意关系,佩德罗在德亨跟前尚能说的上话,至少他能见到德亨本人。

    但就算见到本人又怎么样,这个东方大公,是冷漠无情的,他对每一个生意人,都不假辞色。

    和欧洲传言的“平易近人”完全不同,尤其是五年前,由他主导的和鄂罗斯人签订的《恰克图条约》之后,鄂罗斯人只要提起他,脸色就不好看,更加别说有好言好语了。

    德亨人虽然去了务尔登那里,但他早就派船回屯门报信,以及,传令对战败的P国人和E国人留下的货仓和货物进行清点,然后挂牌出租。

    佩德罗之所以快速从广州赶回屯门,就是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然后等牌子一挂出来,他就迅速将这些仓房重新租赁下来。

    这些仓房都是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前辈们建的,现在,他得向屯门口海关交付租金和税收,才能继续使用。

    唉,要是当初听他一句,遵循德亨制定的规则,也不至于闹的现在一样一无所有,还颜面扫地。

    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同事们,性命怎么样了?

    佩德罗还不知道,他的同事们,除了一个鲍里斯,其他的都葬身大海了。

    德亨下了船,人还没走进屯门口海关衙署呢,就远远的看到了正等在衙门附近的佩德罗。

    佩德罗见到德亨朝他看过来,就脱帽行礼。

    德亨让人将他带过来,佩德罗整了整身上簇新的月白色盘扣长衫,紧张的走到德亨跟前,再次脱帽行礼,问好道:“尊敬的大公,日安。”

    德亨笑道:“这长衫颜色不适合你。”

    月白是一种特别清新高雅的颜色,佩德罗完全驾驭不了它。

    佩德罗身高只有一米七,也有可能连一米七都没有,挺着大肚腩,短脖子,肥脸盘,看得出来,长衫的领子做小了,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十分的不舒服。

    为了表示亲近和友好,这两年,只要进入南海,上岸后,佩德罗一定会换上长袍和马褂,如今是夏季,长衫之外再加马褂就不合适了,所以,他只穿了长衫。

    今日更是换上了新衣,就是期冀能在德亨面前有个好感官。

    佩德罗看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赔笑道:“他们说,这是您最喜欢的颜色,我虽然也觉着这颜色不适合我,但既然您喜欢,我就穿来了。”

    德亨笑笑,邀请道:“外头热的很,请进门说话吧。”

    佩德罗受宠若惊,道:“遵您之命,这是我的荣幸。”

    进了衙门,德亨让人带佩德罗去客厅暂歇,他自己去了后院,洗漱换衣。

    他身上这一身湿了干,干了又湿,馊的都快析出盐粒子来了。

    寸头洗澡就是方便,站在院子里,用晒的热热的水一冲,全身打一遍肥皂,都不用搓的,再用水一冲,五分钟,完活。

    换上干净清爽的丝麻混纺衬衫长裤,勒上皮带,德亨长长舒出一口气,舒服。

    穿上镂空透气的粗麻鞋子要是不见客他只愿意穿人字拖,挽起衬衫袖子到手肘,只在手上套了一个宝石戒指,德亨就这么一身,不做任何修饰的去了客厅。

    再次见到德亨,佩德罗惊艳起身,赞叹道:“您看着,就像欧洲的国王一样俊美尊贵。”

    佩德罗心下酸楚,东方的大公随意穿着欧洲常见的衬衫长裤,闲庭信步姿态潇洒的来见客,而他这个远道而来的欧洲人,只能入乡随俗,穿着不合身也不合他颜色的东方长衫,只为了讨好眼前人。

    德亨笑道:“您请坐,我随意惯了,您不要觉着慢待了就好。”

    佩德罗忙道:“不会,不会,您非常的优雅得体。”

    是真的很优雅,也很得体,他就没见哪个国王和王子,能将衬衫长裤穿的这样服帖自在的。

    哦,这剪裁也很新颖,或许,他可以将之引入欧洲

    【作者有话说】

    单位组织查体,毫无意外的,查出了一堆的毛病,我正在改作息,预备早上五点起床,码字下班之后健身,码字,最好能将一天的量在白天都码出来,然后晚上就可以早睡了。但是吧,尝试了三天了,就没有一天早上是能早起的,倒是下班后一个半小时的健身坚持了下来,所以,就这样啦我相信,我明天一定能五点钟就起床的,加油!

    以及,南洋剧情出乎意料的不大好写,一个小时只能出一千字,可能是还没写顺吧,等写顺了,码字速度就快了,更新就有保障了。

    第 282 章

    寒暄过后, 佩德罗说起来意。

    出乎德亨意料的,佩德罗并没有询问关于此次海战以及战后相关,而是提出, 增加东方的化妆品,尤其是口红、胭脂、香水这三样的贸易额,以及,请允许他作为德亨的西方代理人, 代替他为“高压蒸汽灭菌罐”向英国、荷兰、法国、西班牙等欧洲十几个国家申请专利。

    最后,希望能将此项高压灭菌技术引入欧洲。

    中国是没有专利法的,但欧洲已经出现两百多年,且已经很成熟了。

    佩德罗没有说的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盯上东方的化妆品产业很久了,但东方太神秘了,那些配置那样迷人颜色的古方,他们压根看不懂, 什么少量、什么些许、什么三分、什么烟紫上帝, 这些到底在说什么?

    而且,东方人守旧的很, 真正的方子从来不外传,就算是外传的,也都是偷工减料的,只是通过收买几个小工和小管事,他们根本就拿不到真正的方子。

    但这两年,他们终于打探到了一项他们能够了解的技术, 叫做“高压蒸汽灭菌罐”。

    这个名字对西方人真的太友好了, 只从名字本身, 他们就能了解这个罐子到底是干什么的:

    利用高压蒸汽技术, 杀灭细菌。

    在夏季这样炎热潮湿、细菌滋生的季节,用高压蒸汽技术对新鲜的棕榈果实进行细菌灭杀,可以在加工提取棕榈油的过程中,防止油脂酸败。

    以及,在最后一步精炼过程中,给棕榈油脱臭除味。

    这太重要了。

    棕榈油用处非常多,可以用来做高热量食物,比如蛋糕、饼干、奶油、油炸薯片和油炒面,可以拿来做高品质香皂和次一级的洗衣皂,可以直接加入面霜、口红等化妆品中做稳定剂和保湿剂,可以用于机械保养,做润滑剂最最简单直接的,可以拿来做燃料燃烧。

    如果只是用来做燃料的话,那有没有杀菌就无所谓了,更没有效益。

    如果将棕榈油利益最大化,棕榈油的高品质利用就是必须的。

    那么,这个“高压蒸汽灭菌罐”就是绕不开的最重要一步。

    南美洲大片热带雨林中生产有大量的棕榈树,手握南美殖民地的几个欧洲国家,都想得到这项技术。

    佩德罗还知道,以鲍里斯等为首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偷、骗、贿赂这等手段都已经使用过了,不仅毫无进展,还将所有人手都折进去了。

    阴暗的手段无用,就干脆来了个明抢,最后也折进去了。

    这就是佩德罗在德亨面前战战兢兢的最大原因,他怕德亨知晓真相,恼怒之下,彻底绝了得到这项技术的希望。

    鲍里斯他们向德亨开战,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满,方方面面的不满。

    德亨的强硬手段佩德罗已经见识到了,他迅速改变策略,用正当手段,首次在德亨面前提起代为申请专利一事。

    德亨是真的没有想到,两次海战背后还有这样弯绕的因由,自从他下定决心驱逐擅自占据岛、湾、港等地的洋人开始,他就做好了武力达成目的的准备。

    所以,他一听说洋人来犯,直接带着船开干了。

    至于背后具体的因由,他每天忙的要死,操心的事情那么多,他哪有时间追究这些啊。

    不过,佩德罗一提,他心下一跳,敏锐的觉察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没有底线的洋商,就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在主人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可能就已经打通了鼠洞,预备甚至已经开始偷盗家中的粮谷和财宝了。

    果然,驱逐洋人这一步,他走对了。

    佩德罗不提鲍里斯等人,只说技术,本身就说明了一件事:鲍里斯等人,就是为这项技术服务的。

    鲍里斯他们沉没了,但事情要接着往下做,接着往下做的人,就是佩德罗。

    很简单的逻辑,只要想对了方向,就不难猜到。

    德亨的手指在桌案上“笃笃笃”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每一次,都敲击在佩德罗的心头,让他紧张的额头冒汗,后背,更是已经都湿透了。

    角落的风扇送来凉爽的风,拂过他的后背,冰的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然后有更多的汗从毛孔里涌了出来。

    全是冷汗。

    商人狡诈的直觉,让他意识到,德亨,可能已经想通其中的关键了。

    即便德亨脸上表情未变,但他的气场变了。

    变的杀伐凌厉起来

    他还能站着走出这座衙署吗?

    良久,德亨开口问道:“申请专利,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你所服务的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意思?”

    佩德罗忍不住轻轻松了口气,他掏出手帕,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屁股只坐了半边椅子,恭敬回道:“是鄙人自己的主意。”

    这是他在得知鲍里斯他们败了之后,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应对方案。

    德亨如果想进军欧洲各种意义上的,那他需要一个欧洲人做他的代理人。

    佩德罗想毛遂自荐,也是为了保命。

    德亨:“你自己做主,英国东印度公司董事会会同意?”

    佩德罗不自觉向前探了探身体,压抑着激动道:“如果您同意,我立即脱离英国东印度公司,为您效劳。”

    德亨笑道:“那么,你图什么呢?”

    佩德罗起身,鞠躬恭敬道:“在您身上,我看到了无线远大的前程。如果我只是一个庸人,跟随一个英明的主君,也会让我变的不那么庸碌。”

    很商人式的效忠话术,一切都是建立在胜利战果之上。

    德亨笑容更加扩大了一些,问道:“为什么是我向欧洲国家申请专利,而不是你们来向我申请专利呢?”

    佩德罗张了张口,回道:“据我所知,中国是没有专利法的?”

    德亨:“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佩德罗:“恕我冒昧问一句,中国将会在什么时候颁布专利法呢?”

    德亨:“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佩德罗:

    看着佩德罗脸上无语到空白的表情,德亨哈哈笑了两声,道:“你刚才说,你们想要这项技术,是为了榨取优质棕榈油?”

    佩德罗点头,道:“是。”

    德亨笑道:“佩德罗,你知道的,马六甲海峡周边岛屿,有很多都适合种植棕榈树,我预备在那里开辟一处庄园,专门培育优秀棕榈树树种,然后榨取更多、更优秀的棕榈油,到时候,如果你所服务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有意,我可以优先供应他们看在你的面子上当然,价格可以谈。”

    什么专利,看似是保证了德亨的垄断权,但专利申请的第一要素,是要向申请国家公布技术细节的,德亨是疯了,才会向别国申请专利。

    德亨是相信佩德罗不是故意诓骗他出卖自己的技术的,他甚至考虑到了不向英国东印度公司泄密而提出主动离职,后不留后路的为德亨效力。

    佩德罗是商人,商人逐利,不能将之化为财富,那技术也就只是技术罢了。

    但高压蒸汽技术脱胎于蒸汽机气缸,出卖了高压蒸汽技术,就相当与出卖了半个蒸汽机,德亨自然不会这样做。

    对德亨提的将欧洲作为南洋棕榈油倾销地的提议,佩德罗面色发苦,略带讽刺的恭维道:“您真是太慷慨了。”

    德亨笑了起来,道:“其实论棕榈油的利用,还得是中国,我想不出,你们进口了优质棕榈油,除了吃,还能做什么。”

    佩德罗:“据我所知,中国的良方有很多,如果您有意的话,可以拿出一两个来,向欧洲国家申请专利,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谈下最优价。”

    德亨:“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我更倾向于和欧洲某一个国家合作,共同开发一个护肤+美妆品牌出来,合伙经营。让我为难的是,我对欧洲诸国不是很了解,不知道谁更值得我合作。”

    佩德罗来了精神,道:“如果您愿意进一步了解的话,我认为,葡萄牙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德亨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建议你的现任东家英国?”

    佩德罗道:“哦,上帝,对英国佬来说,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就是贵国所说的长工,如果我想更进一步,当然要从本国出发,毕竟,我可是个正宗的葡萄牙人。”

    对欧洲商人来说,当家做主很重要,犹太人除外,他们没有国家。

    在英国圈子里,佩德罗只是小配角,永远成不了主角,但在葡萄牙可就不一样了。

    葡萄牙现在弱小,才能更显出他的重要来。

    接下来,佩德罗开始极力推荐自己的国家,就算德亨对现在的葡萄牙不了解,也能听的出来,他在吹嘘。

    不过,德亨并不在意这些,德亨在意的,是葡萄牙在南美洲的殖民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落败的这些年,葡萄牙在南美洲的殖民地被英国、法国、荷兰等国家瓜分过一遍,但底子还在要不然佩德罗在还是一个小商人时候就能年年从南美洲给德亨运橡胶树苗来雷州,而且,葡萄牙和西班牙粘缠不清,和葡萄牙合作,间接的,难免也要和西班牙打一下交道。

    五年过去了,不知道是彼得皇帝的阻挠,还是瑞典国王的犹豫,德亨欲与瑞典交好的意向,一直没有得到正面答复,德亨是不可能等的,那么,是时候再打通一条去欧洲的通道了。

    陆地不行,就从海上走嘛。

    葡萄牙就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

    屋漏更逢连夜雨,大姨妈到访,今天只有这么多么么

    第 283 章

    德亨没有回应, 是不是要佩德罗替他做事,但德亨请托佩德罗做向导和领队。

    他要派遣一支船队去美洲大陆做考察。

    这是德亨第一次派遣船队走出南洋,不是走印度洋和大西洋去欧洲, 而是渡过太平洋去美洲。

    佩德罗对德亨的请托很是诧异,问道:“我以为,您会先去欧洲?”

    刚才不是说好了要在欧洲选一个国家,一起开发一个护肤和美妆品牌, 合伙共赢吗?

    他刚才也极力推荐自己的母国葡萄牙了,怎么话一转,就变作去美洲了?

    佩德罗有些跟不上德亨跳跃的思维。

    德亨道:“去欧洲先不急,筹画一个跨国公司,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我需要先对欧洲做细致的考察,这是一项艰苦、漫长且慎重的事情,我不能仅凭你的个人之言, 就做下这样重要的决定。”

    佩德罗道:“是的, 您所滤非常谨慎。”

    德亨笑道:“我可以先和你们的人见一见,也听一听他们的想法和建议, 你们在印度是有驻点的吧?听说除了葡萄牙,还有英国、法国、荷兰?话说,我作为主人,客人来访,我还没有主动去印度拜访你们,真是太失礼了。”

    佩德罗忙道:“不, 不, 您真是太谦虚了, 应该是我们来香港拜访您才是。”

    德亨笑道:“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好谦让的, 还是我去拜访你们吧,反正,你们纵使来了,船恐怕也进不了南海,不还得是我去见你们。”

    佩德罗额头又开始冒冷汗了,德亨要是去了印度,那他们

    他们这些欧洲国家,还能有容身之地吗?

    毕竟,相比于欧洲,印度离中国近的,就好像抬脚可到一般。

    看到佩德罗这幅害怕到惊恐的样子,德亨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又安抚道:“算了,算了,我现在可抽不出空来去印度,暂且搁置吧,你且无需担忧。”

    佩德罗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故意大大松一口气,道:“您真会开玩笑。”

    心下却是开始打定主意,要先做好准备了。

    德亨似真似假笑道:“我从来不开玩笑”

    正说着,陶牛牛来报,说是俘虏已经安顿好了,问德亨什么时候审问。

    德亨笑对佩德罗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此次出海,捞了一些俘虏回来,听说里面有一个英国海军上尉,你们都在南洋,应该是认识的吧?”

    佩德罗心下一突,尽量镇定问道:“敢问,这个上尉的名字是”

    陶牛牛:“说是叫鲍里斯。”

    佩德罗心顿时沉了下去,咽了咽口水,如实道:“鲍里斯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委员,全权管理公司在东方事务。”

    该死,他宁愿鲍里斯战死了,也不愿意他被俘虏。

    鲍里斯战死了,他可以取而代之,被俘虏,他的作用和影响会受到压制,同时,他的行事完全陷入被动之中。

    德亨惊喜道:“原来是一位委员,我以为只是一位军官?”

    目前,德亨所了解到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从上到下的职位排序是董事会成员,公司行政委员会参事(总领)和成员,贸易主管,会计长,仓库管理员,文书,其他。

    现在还没有印度总督一说,因为就现在而言,英国只是以公司贸易的形式,接手了葡萄牙的航海生意,出入东南亚来运输香料、丝绸、茶叶、瓷器等回欧洲售卖。

    还没有在印度搞殖民统治。

    德亨记得,E国在印度搞殖民统治,至少要等半个世纪以后?

    不过现在,E国是别想了。

    公司派遣一位委员连参事都不是全权负责,带领船队来印度和南洋(东南亚)建驻地,做远洋生意。这位委员,就是鲍里斯。

    而佩德罗,因为熟悉航线和东方官员的朋友这一层身份,加入公司后,被委任为东方贸易主管。

    就是鲍里斯的总助理。

    鲍里斯是一个妄自尊大的独裁者,他在自以为摸清东方航线和生意后,就甩开了佩德罗,我行我素起来。

    对佩德罗告诫他不要向德亨开战的建议,更是不屑一顾,认为他胆小如鼠,不配为英国人做事。

    鲍里斯是E国海军上尉,这很好理解,或者说,正因为他是海军上尉,才会被派往印度为E国开拓疆土和战绩。

    佩德罗回应德亨的“惊喜”,半真半假苦涩道:“是,那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委员,有贸易管理、财物监督和军事行动之权。”

    德亨问道:“你是为他做事?”

    佩德罗:“是。”

    德亨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问道:“那么,佩德罗,你是想我放了他,还是愿意他‘已经’回归你们上帝的怀抱了呢?”

    佩德罗瞳孔狠狠收缩了一下,道:“您的意思,我不能明白。”

    德亨细细解释道:“你要是想我放了他,你就要赎回他,如果你不想,我可以继续囚禁他,你放心,我会施行最基本的人道主义,让他在我的监牢里享受完他的下半生,而你,会因为我的青睐,成为新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委员”

    “为我做事。”

    间谍!

    佩德罗听完这一番话,第一个浮现在心头的就是这两个字。

    德亨要他做东印度公司内部的间谍,而从今以后,他要服务的BOSS只有一个,就是德亨。

    做德亨的欧洲代理人,成就的是他佩德罗,而做公司内部间谍,得益的是德亨。

    佩德罗以为德亨没有明确拒绝他一开始“专利代理人”和“欧洲代理人”的提议,他就还有机会。

    但其实,在一开始,这条路就是行不通的。

    被堵死了。

    在抓到鲍里斯那一刻,他后半生的命运,就已经被德亨安排好并掌控了。

    这个东方年轻人太可怕了,完全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让他有所察觉。

    他洞察了一切,却不动声色,看他这个西洋人在他面前一次次的卖弄“聪明才智”。

    德亨继续轻语道:“佩德罗,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守信、真诚的人,只要你也是真诚的,不管你最终做的如何,能不能给我带来我想要的效益,我都可以接受。如果你觉着你做不到,或者无法接受,你也可以直接拒绝,我也完全接受。”

    “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我给你荣誉和权利,你为我效力。仅此而已。”

    如果佩德罗真的答应为德亨做事,他就必须全心全力的效忠德亨。

    留着鲍里斯的性命,就是套在佩德罗脖颈上的枷锁。

    带铡刀的那种。

    一旦佩德罗有背叛的苗头,那鲍里斯就会“死而复生”,让佩德罗声名扫地。

    他会受到英国皇室和东印度公司的通缉和绝杀。

    德亨无意于欺瞒,所以,他近乎直白的将对鲍里斯的处理说给佩德罗听,佩德罗答不答应,完全取决于他自己。

    老实说,直白的有些残忍了。

    如果德亨有意隐瞒,那佩德罗会毫无心理负担的先答应,然后脱身,甚至干脆做英、中双面间谍,就算最后被德亨发现了,祭出鲍里斯来,那他也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自己之前“完全不知情,他也是受害者”云云。

    现在,德亨完全将小人之心摆在明面上来,所有的抉择,就都是佩德罗的个人事情了。

    德亨轻松笑道:“不管你作何选择,我的船队去美洲,还需要你领路,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佩德罗,对我的提议,接下来,你还有很多时间考虑。对了,你可以自由活动,去马六甲也好,回印度也行,我听说你在马尼拉那边还有一笔香料生意?你也可以去完成它。”

    “你是自由的,佩德罗。”德亨起身,像对老朋友说话一样笑道。

    佩德罗跟随起身,态度更加恭敬几分,微微弯腰,请示道:“我能见一见鲍里斯吗?”

    德亨:“当然可以,牛牛,你带他去见见鲍里斯。”

    陶牛牛应下,对佩德罗笑道:“佩德罗先生,请您跟我来。”

    佩德罗忙道:“有劳,有劳”

    “那么,大公阁下,鄙人这就告退了。”

    德亨点头。

    目送佩德罗跟着陶牛牛离开,德亨问芳冰道:“还有谁在等?”

    德亨出去好几天,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更有很多人在排队等着见他。

    德亨选择先见佩德罗,是因为今天而言,他最重要。

    此次海战,陶牛牛跟随德亨出战,芳冰留守。

    芳冰说了几个名字,德亨挑眉笑道:“芳菲和家孝一起来的?”

    芳冰面色不大好看,少见的带着嫌恶的语气道:“是那个陈家孝一直死缠烂打,陈家是福州大户,芳菲实在绕不开他们家,在路上遇到了,就一起来了。”

    德亨笑道:“你也别这么说家孝,他也算是一表人才,始终如一,就算两人在一起,芳菲也没亏了。”

    芳冰不情愿的“哼”了一声,对德亨所评价,不置可否。

    芳菲是和他同一批被选入德亨院子的,都被德亨取名“芳”字开头。

    他们打小儿一起长大,芳冰是残缺之人,他对芳菲还有那几个芳字头的丫鬟都是当亲妹妹看的。

    芳菲妹妹被个怀有心思的臭男人追了好几年,做哥哥,能高兴才怪了。

    陈家孝,连名字都能改了,是什么有骨气之辈。

    让人瞧不起!

    这些世家大族,为了攀权附贵,真是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陈家孝所在陈家何止是福州大户,前明有祖上官至大学士,到了本朝,陈家主支仍旧在朝为官,且官职不低,其他为官为吏的主支旁支子弟,更是数不胜数。

    陈家有为官的,自然就有务农的、行商的,且是闽越之地的大地主、大商贾。

    官、农、商不分家嘛,这在大家族中,是很常见的生态分布。

    互补互助,方能繁荣昌盛。

    以至于,陈姓在闽越之地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姓氏,且多多少少和陈氏主支带着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

    德亨当年化名陈家骆行走江湖,就是假借的这个“陈”字。

    陈家孝,原名陈孝直,陈氏旁支,闽越之地大商贾,长房长子、现在是次子了,今年二十有四,至今未娶妻。

    听说原本是有一门亲事的,但最后好商好量好言好散了。

    因为,陈家骆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被江湖人传为后起之秀,多有被人问到陈家主支、旁支头老爷少爷们上:

    您家出了这样一位麒麟儿,真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您藏的可有够深的。

    咱们这些知交好友亲戚朋友们可都没听过“陈家骆”这一号人物儿。

    整个陈氏老爷们都给惊动了,都在打听,到底是哪一家出了这样出息的后生,赶快招出来,咱们也好庆贺庆贺。

    结果打听来打听去,谁家都没有叫陈家骆的后生。

    准确来说,整个陈氏上千户,根本就没有“家”这个排辈儿。

    这可就奇怪了。

    陈家着意打听,从一个叫吴山的海商那里求得一张丹青,丹青之上所绘之人,让已经致仕的陈氏老太爷看了心惊肉跳。

    这、这

    这不是京城里那位皇帝宠臣、宗室贵子、亲王养子众八旗王公亲近而不得的德公爷吗?

    怎么成了他陈氏的麒麟子陈家骆了?

    德亨在京、在野所做之事,陈氏老太爷是有所耳闻的,他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德亨化名陈家骆,定有他的用意。

    德亨:真就是随口一说。

    但这件事情,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不仅不能说出去,他们陈氏还得兴高采烈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为德亨的“陈家骆”正名分。

    否则,要是传出去,陈氏根本就没有陈家骆这一号人物,那德亨的化名,岂不是穿帮了?

    为此,陈氏老太爷召集了主支、旁支老爷们小范围的开了一次族中秘密会议,最终商定,在小辈之中,年龄差不多的、经商有成的旁支中给了德亨一个名分。

    要是可以,陈氏老太爷是想在自己这一支中找的,可惜,他这一支小辈中的年龄上,不是太大,就是太小,都对不上。

    那个时候,德亨十五六岁的年纪不大好选。

    还有,德亨在外说自己是商贾大家,那就只能在经营商贾的旁支中挑了。

    最终挑出来陈家孝这一支。

    陈家孝比德亨小了一岁多,是二弟,陈家骆是大哥,之后的小辈依次往后排。

    辈分上面,对着陈家骆这个名字,由“孝”改为了“家”。

    并没有太大的难处,因为那个时候,陈家孝也才是十来岁的小少年,在族谱上还只是一个排位,只记了“长房长子”这四个字。

    后来上族谱,长房长子后面记上陈家骆,单开一页,然后另一页上重新书写,长房次子陈家孝依次往下排就行了。

    陈孝直的新名字,陈家孝,就此而来。

    陈家孝,字孝直,没毛病。

    这是陈家内部的事情,为了不招人眼,给德亨惹麻烦,他们是默认一般静悄悄的给改的,且神奇的,族中上下口径统一,只要别人问起来,他们就都说:

    可不是吗,骆兄弟可能干了!

    他们陈氏就是有一位叫陈家骆的好儿郎。

    这让先得到消息的芳冰十分的不理解,且难以相信,他就给在南洋活动的芳菲传了消息,让她打探一下这个陈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芳菲就和陈家孝对上了。

    芳菲打探到具体消息后,向德亨汇报,德亨觉着有趣儿,且陈家做事挺有闷声发大财的势头,不招摇,不多事儿,于“陈家骆”在江湖行事有益无害,就默认了这个名字和这个排号。

    德亨默认了,芳菲就对陈家解除了警惕。

    陈氏在南洋经营广且深,陈家孝是长房长子,虽然长子的名头给了德亨,但德亨无意于陈家,若无意外,陈家孝就是他这一辈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外也是要被叫一声少主的。

    和陈家孝交好,有利于芳菲在南洋行事,所以,一来二去的,两人就从陌生人的熟悉到交好。

    陈家孝对芳菲一见钟情,长辈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说是为了不耽误定亲那家姑娘,有商有量的将原本定下的亲事退了。

    这就是让芳冰最看不惯陈家孝的地方,好像是他芳菲妹妹横刀夺爱似的。

    还有,说什么“有商有量的退亲”,还不是惧怕他们主子的威势,不敢得罪?

    从小叫到大上了族谱的名字都能改,定好的亲事都能说退就退,这陈家,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德亨曾经问过芳菲的意思,芳菲态度很明确,一口拒绝。

    从始至终,芳菲对陈家孝,都是拒绝的。

    她学了一身本事,就是跑来南洋找个男人嫁了?

    可别笑话了。

    芳菲明确决绝陈家孝,说明她无意嫁人,陈家孝虽然失落,但也接受了。

    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当做寻常朋友一般,相处到现在。

    在德亨看来,陈家孝显然是没有放弃的,但这是芳菲的事情,不管芳菲做什么选择,德亨都支持她。

    德亨让芳菲和陈家孝进来,其他等候的人,就让芳冰去拒了:

    今日将军不再见客。

    “大哥,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陈家孝这一声大哥叫的无比自然。

    倒不是有意谄媚巴结,而是德亨认他。

    只要德亨愿意认他,他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比大哥更亲热一百倍,才能对得起这份“相认”之恩呢。

    芳菲借了陈家的势在南洋行事,在生意上,陈家又何尝不是借了陈家骆的势。

    陈家骆在南洋至福山那条线上的生意做的可是不小。

    而在陈家骆不出现的日子里,就是陈家孝这位二弟在帮他打理。

    可以说,陈家孝由准继承人,直接越过爷爷和父亲,和其他叔爷伯祖长老们,成为了陈家这一支新的掌舵人。

    虽然是次的,但只要德亨认他,他就是。

    芳菲在他背后做鬼脸,看的德亨哭笑不得,笑招呼道:“快来坐,你不是在杭州,怎么来屯门了?”又对芳菲道:“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去换身行头,坐下来一起吃饭。”

    芳菲行走南洋,主要是和洋人做生意,英国、法国、荷兰这三家东印度公司,是她的主要客户。

    她的穿着打扮并不是旗袍,也不是传统汉女装扮,而是中西合璧的裙装款式。

    德亨专门为她设计的。

    她就是德亨放在外面行走的模特儿,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除了洋人,还有各种岛国上的人,以及,德亨最想吸引的中国人。

    发现美的眼睛是共通的,不分中外。

    她外穿淡绿色泡泡袖荷叶花边及膝轻纱对襟连衣裙,珍珠扣、玛瑙胸针做点缀,绫罗丝带环扣腰身,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细腰。

    她内里穿一条撒花纱质牛奶底色百褶裤裙,与外穿连衣裙裙摆交相呼应,晕染出夏季的烂漫花海盛放。

    她脚蹬一双与衣裙同色系的镂空透气两寸高跟圆头系带小羊皮凉鞋,头发散了下来,用钻石发箍勒住鬓发和散碎额发,戴着一顶灯芯草编织的凉帽。

    左手拎着一个珍珠编织而成的小包包,右手捏着一把蕾丝花边小阳伞。

    她妆容清淡雅致,脸颊上是不晕而丽的殷红,描画的浓而翠的杨柳细眉下是一双大而圆的妙目,睫毛又长又密,打理的根根分明,这让她瞪人的时候缺少了一些威严,但增加了一丝娇憨,倒是更加惹人亲近。

    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这位女郎,摩登的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第 284 章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芳菲的真正身份。

    在外人眼中, 芳菲是南洋新近崛起的女海商,出身于晋地,因家中无男嗣, 被吃绝户,不得不以女子之身出来闯荡,重振家业。

    也是少有的,能够顺利进入德亨门槛的人。

    更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 她能够让德亨另眼相待,是上了德亨的床。

    毕竟,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漂亮的、在外行走的女人,不靠自己年轻美貌的身体,难道是靠她卓越的手腕和聪明的头脑吗?

    加之,在南洋,她是唯一一个被德亨带在身边的女人, 就更加证实了这种传言。

    在有些时候, 人的愚昧和恶劣,取决于他是不是愿意做一个叫不醒的人。所有看到芳菲的男人、女人, 都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她,衡量她,物色她。

    这就更对比的,任用她、重视她、信任她、平等的、用一个正常人眼神看她的德亨,是多么的难得可贵。

    对芳菲而言,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大体分为两种, 一种是她的主子德亨, 一种, 就是其他的所有人。

    她已经不止一次的让那些带着满满恶意的老男人们知道厉害, 她甚至亲手覆灭了不止一个家族,但奇怪的,快十年过去了,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居然和她第一次来南洋时候,没有什么改变。

    这让芳菲都有些疲惫了,觉着那些老男人的脑袋,就跟瓜地里无人摘取的西瓜一般,虽然外表看着还绿油油的,但其实,内里已经腐朽成一滩污水了。

    相比于那些所谓的家主商总,他们下面那些才长成的小生瓜蛋子们就可爱多了,至少他们看她的眼神是纯粹的。

    不管是爱慕还是好奇,都是纯粹的。

    就比如陈家孝,知情知趣,走在一起时,还能帮她挡烂桃花,十分的好用。

    在德亨这里,芳菲自在的就跟回到自己的家一般。

    今日天气又闷又热,候客大厅虽然打开了所有窗户,也增加了好几个风扇,但扇出来的风仍旧是闷热的。为了做给那些来拜访的人看,也是为了能打听拜访的人的目的,芳菲着实陪着那些臭男人等了很久,出了一身汗,又黏又腻,十分的不舒服。

    她在婆子的伺候下去重新换衣梳妆,陈家孝陪着德亨说话。陈家孝也出了一身汗,但他是男人,用毛巾简单的擦一擦就收拾停当了,而且,他是本土人,非常能适应这里的天气。

    陈家孝先说他为什么从杭州来了屯门:

    “您给皇上在南海子修的行宫,房舍屋宇差不多完成了,剩下的,就是往里面填家具物件儿,金石玉器文玩字画儿这些自有那些世家大族文人雅士去酬弄,这打家具的木材,就摊派在咱们这些洋商头上了。”

    “松木、杉木这些寻常的,西伯利亚遍地都是,像是紫檀木、黄花梨、香樟木、金丝楠木等这些珍贵的木料,就需要从南洋寻,两广地区那些商总们愁的胡子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知道大哥你是专跑南洋的,他们找不到你,自然就要去找我,我正愁从李鼎那里抽不开身呢,他们去了一说,想着官窑什么时候都能看,打家具的木材却是等不得,我就来了。”

    他此次在杭州滞留,就是去杭州官窑选购瓷器去的。

    官窑一开窑,他先挑选一番,剩下的,才会面世。

    德亨在外这么多年,和康熙帝的感情维系,可不是靠着每月那一封两封的信件、奏折,而是靠着真金白银。

    德亨人在外,京中多有眼线,让他知道,现在国库空虚的,连寅吃卯粮都不够了。

    十年前,康熙帝还能靠着承德织造局丰满自己的荷包,让国库有所松缓,但这十来年,尤其是近几年,康熙帝越来越有“太平盛世”的派头,不仅不禁止八旗王公和朝臣们从国库借贷,他还频频透露出对出巡不满的意思来。

    不是对出巡本身不满,而是对出巡住的不舒服不满。

    比如说,康熙帝喜欢泡温泉,有个小病小灾的,先不看太医吃药,先去泡温泉,认为温泉能治百病,为此,关内外汤泉庄子不知道建了多少座。

    他年轻的时候崇尚节俭,这些汤泉庄子就都建的很普通,也就寻常大院似的,但现在不行了,他认为自己是治世圣君,天下已经承平,他劳碌了一辈子,该对自己好点了,于是,他就从内务府拨款,给自己建温泉庄子。

    呵,内务府的荷包有一半是因为承德织造局鼓起来了,现在皇帝要修温泉庄子,银子不会从内务府的荷包走,而是直接去承德织造局提前支取。

    支取了这么一次两次的,握有承德织造局股份的宗室们不干了。

    织造局内账目,经过衍潢、月兰、卓克陀达三任织造局总管的掌管,严密的滴水不漏,他们想浑水摸鱼从中多支取一些都不能,皇帝可好,说支就支,把他们的银子都提前支走了,他们以后要怎么吃饭?

    为此,他们联合起来,要罢了德隆的总管之位。

    既然你掌管不好织造局的钱库,那就不要干了,我们另选贤才。

    雅尔江阿无法,只得哭到康熙帝面前,为儿子陈情。

    他这个儿子苦啊,从十来岁的时候就被歹人算计,为了保护弟弟,身中数刀,差点丧命,好不容易救回来了,更是落下个身虚体弱的毛病,动辄就小病小灾的不断,同辈的好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有,生儿育女的有,闲散富贵享清福的有

    就只有他,明明是嫡长子,却不能继承他的王位,明明妻妾俱全,到现在都没个一儿半女,想要为父亲、为君上分忧吧,又要被罢权下位

    他这个儿子苦哇,苦的哇哇的!

    皇父,您可要为侄儿做主哇!!

    雅尔江阿那么大个人,都有了白头发了,跪在康熙帝面前哭的声泪俱下,哭的肝肠寸断,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的康熙帝心烦不已,允许将织造局这些时日亏空的账目从户部支取补足,之后就再不从织造局提前支取银两为自己修建温泉庄子了。

    织造局这条路行不通,那就从官员那里走。直接从户部支取为自己盖园子享受是不能够的,这影响他圣君的形象。

    走到一处,遇到不顺意之处,他就摆出不喜的面孔来。

    皇帝不喜,下面逢迎拍马的自然就要让皇帝高兴,内务府是皇帝的大管家,大管家往外这么一说,好么,高官厚禄登阶梯已经搭好了,就看谁有本事走上去了。

    地方官员唯恐不能高升呢,将这点子银子摊派给地方上每户百姓,多收一点火耗,提前将下一季的赋税收上来,这银子就多出来了?

    多出来的银子,拿去内务府陈情,包下一处园林供应、房屋建设、家具摆件等,伺候的皇帝高兴了,点缺的时候,不就什么都有了?

    至于地方上的亏空和百姓们的怨言,管他呢,等高升了,就是下一任的事情了,可是跟他无关了。

    皇帝这样夸耀,做官员的可不能落了后,尤其是跟随出巡的官员,你要是穿戴的寒酸落魄的,丢的是你的脸吗?

    不,你丢的是皇帝的脸。

    大家都随着皇帝出巡,皇帝住避暑山庄,你作为随扈臣子,你去十里之外住草棚子?皇上要是传你问话,怎么着,还要人御前侍卫骑上快马,去十里外的草棚子接你去?

    你得住的离皇帝近些,至少在避暑山庄外租个能住的院子,或者,干脆自己建一所属于自己的宅子。都在皇家禁苑外建宅了,你好意思建的寒酸了?是不是至少要和隔壁的齐平啊?

    若是自己没银子怎么办呢?

    从国库借呗,反正也是为了随驾建的宅子园子,都是为了更好的侍奉皇帝,别人能借,我自然也是能借的。

    如果说,十多年前官员从国库里借银子是真的手头紧,为了救急、为了周转,不得不从国库借,等发了俸禄和赏赐,再还上就是了。

    那么这十来年,官员从国库里借银子,那就是攀比之风作祟了。

    如今,国库已经空虚到,康熙帝都不能视而不见的地步了,所以,他开始下令追缴欠款。

    最后,这个差事,兜兜转转的,落在了胤禛头上。

    德亨都可以想象,胤禛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德亨虽然人不在京城,但他是有助援的。

    他的助援,就是给康熙帝修缮南海子,建造行宫。

    讨康熙帝高兴了,康熙帝看不到他,但能看到胤禛啊,胤禛追讨不来欠银,就不至于让老爷子太过为难他,建了他就不高兴了。

    近两年春天,康熙帝不大爱巡视京畿了,一来是为太后薨逝伤心难过,伤了身体,更是没那个体力和精力了。

    二来,南海子实在是太破旧了,墙体多处坍塌不说,行宫更是修修补补,住的一点都不舒服。

    德亨第一次跟随康熙帝出巡,就是去南海子。

    南海子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破旧和陈朽。

    德亨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第一次在雨中看见南海子围墙时,如蚯蚓一般流淌下来的黄泥水,和跪在黄泥水里淋雨迎驾的海户民。

    德亨知道康熙帝的捉襟见肘,也知道胤禛现在正是举步维艰之时,就跟地方上想要上进的官员一般,为报皇恩,提出要为康熙帝修缮南海子,为皇帝在南海子建一所行宫的请求。

    所有耗费,全都由德亨承包。

    收到德亨的请求后,康熙帝大喜过望。

    当然,德亨没有说的那么直白,说皇上啊,我看南海子破的您都不爱去了,我为您修一修,您继续去住吧。

    掉价儿。

    让皇帝看了怎么想,哦,嫌弃朕的行宫破,你怎么不嫌弃你的国公府破呢?

    在信里,德亨是这样说的:

    “皇上,臣年年在外,时常想起和皇上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尤记得第一次随您出行,去的是南海子不知今日之南海子如何了?放鹰台还好吗大水泡子里的野鸭子还那么多吗南红门内的行宫围墙,臣记得有一块红墙皮掉了,已经修补好了吗”

    康熙帝看了信,就回道:“朕近些时日,少有去南海子,行宫无人居住,恐已荒废了”

    德亨回:“怎么能荒废了呢?皇上,您应该多去南海子散散心,若是行宫住的不合圣心,臣有一妄想”

    那些时日,每每见到八旗王公、朝廷众臣们,康熙帝都要夸上德亨两句,说臣子当中,能当大任的,无以出德亨之右者。

    听的远在外海的德亨都摇头叹息不已。

    但不管怎么说,修一所园子,建一座行宫,如果能保自己太平无事的话,还是值得的。

    在建材、人工俱全的情况下,修建一座行宫并不太难,不到一年时间,南海子外围墙和行宫就都修建好了,现在,开始朝里面填家具摆设了。

    这一年,往京里运输大木、金砖、水泥、石材等建筑用料,就是陈家孝负责的,从民间采集这些材料,绕不开江宁苏杭等江南之地。

    所以,这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陈家孝都在苏杭。

    即在苏杭,就绕不开李家。

    曹寅、曹连生(曹顒)已经过世了,如今接任江宁织造的,明面上是过继给曹寅为继子的曹頫,但曹頫不通经济学问,实际掌管江宁织造诸多事务的,是李煦。

    李煦还担着杭州织造,为了还接驾亏空,他还兼管着两淮盐务,再加上一个江宁织造,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

    所以,真正做事的,是他的长子,李鼎。

    李鼎知道陈家孝为德亨做事,很看好这个年轻人,就起了将爱女许配的心思。

    有参加大选、小选资格的李家,肯定不会将参选的女儿嫁给陈家孝的,所以,这个女儿,身份上存疑。

    陈家孝心里膈应,但又实在绕不过李家,可巧,两广商总齐齐去杭州请人,陈家孝大喜,他连即将要开窑的官窑瓷器都不看了,直接登船走人。

    这些心思,陈家孝是不会说给德亨听,惹他厌烦的,他只说了打家具的木材问题。

    陈家孝道:“据芳菲姑娘所说,印度多产有紫檀木,尤其是小叶紫檀,所见甚多,但印度现在是洋人盘踞,若是我派遣陈氏海船去采购,要注意些什么,还要请大哥示下。”

    若只是去做生意,要什么示下啊,直接开船去就是了。

    但他这不不是普通商人嘛,德亨和两国海战才刚赢了,这个时候要去印度,不得听听老板什么指示?

    咱们这次去,是只做木材生意,还是再顺便做些设呢么其他的?

    德亨笑道:“若是你半个月前来,我可能还要有一番布置,现在嘛,正是时候。”

    陈家孝兴奋的眼睛都要放光了,凑近了些,道:“大哥的意思,是可以去攻打马六甲了?”

    而且,德亨有意马六甲,且派了先头商队去打前锋的事情,他们陈氏也是有参与的,如今,这个开战的时机终于到了吗?

    德亨摇头,道:“马六甲海岛诸多,上面还有不少的岛国势力,我们是去征服,建立新的秩序的,不是去屠杀奴役的,洋人不是那么好打的和洋人开战,还不到最好时机。目前,还是以做生意为主。”

    见陈家孝有些失望,德亨不由失笑道:“你还没打消领军作战的念头呢?”

    陈家孝笑嘻嘻道:“大哥,我也想像大哥一样,建功立业嘛。”又瘪了嘴叹气道:“我也知道,只要我一日不通过军官考核,大哥就一日不会让我领军作战。”

    陈家孝或许在读书和做生意上有两下子,但在领军作战上,他是个白痴。

    地地道道的军事白痴。

    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他倒是倒背如流,但等上了沙盘,他连纸上谈兵的赵括都不如。

    若明知道他是个军事白痴,还让他领着船队去作战,那就是让他去送命。

    德亨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德亨:“你知道就好。”

    陈家孝:“那,大哥说现在‘正是时候’是什么意思?”

    “主子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试着接手葡萄牙的部分势力了,是吗,主子?”芳菲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轻便简单的家常衣裳回来,听到两人三言两语的话,猜到两人正在说的事,接口道。

    虽然已经看了很多年,但芳菲一出现,陈家孝还是会被惊艳一下,继而笑道:“这么说,佩德罗已经被大哥收服了?”

    芳菲也去看德亨,她刚才看到佩德罗从德亨这里离开,不知道两人谈的怎么样了。

    德亨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道:“佩德罗只是我们的一块敲门砖,一块试金石。南洋是我们的地方,我们要想真正掌握这里,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不可太依赖他人。”

    两人都郑重应下。

    德亨道:“不管佩德罗那边会是什么回答,印度之行,势在必得。”

    芳菲道:“就交给我吧,印度我也去过几次,与那边土著有过接触,我可以继续拉拢他们,好成大事。”

    陈家孝忙道:“我也去,我还要收购小叶紫檀呢。”

    德亨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就见芳冰疾步进来,在德亨耳边说了句话,然后递给德亨一封拆开的条子,德亨打开条子一看,顿时眉头紧皱起来。

    【作者有话说】

    南洋篇很重要的,后续会涉及巨商大贾、地方世家、地方官员、民间小股武装起义、满汉之分、满城和汉城之间有如两个世界的隔阂等等槃根错节的关系,是直接影响朝堂的,南洋篇和朝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德亨人是没在京里,但他在江湖,仍旧可以直接影响京中局势。

    第 285 章

    早在康熙五十四年, 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抢掠哈密,惹的康熙帝震怒,正恰逢与鄂罗斯人谈判, 鄂罗斯皇帝派出远征军兵临准噶尔,康熙帝就趁机派遣三路大军进驻准噶尔,震慑鄂罗斯远征军和策妄阿拉布坦不敢妄动。

    条约签订过程中前后,鄂罗斯远征军被庄敏郡主、嘉仪郡主、土尔扈特人合力歼灭, 策妄阿拉布坦表面恭顺,等清军一撤出准噶尔,趁庄敏郡主回京省亲之时,自己留在伊犁迷惑清廷驻军,另派台吉大策凌敦多布出奇兵长途迂回,奔袭拉萨,杀和硕特藏王拉藏汗,占据西藏。

    康熙五十七年, 康熙帝收到西藏求援, 派遣两只援军从川入藏,皆被大策凌敦多布歼灭。

    康熙五十七年冬, 康熙帝任命皇十四子胤禵为抚远大将军王,以天子亲征规格出征西北,安定西藏。

    康熙五十九年,清军从三方五路进军西藏。

    抚远大将军王胤禵、平逆将军延信率众从中路出发,护送新册封的西宁灵童去拉萨坐床。

    年羹尧坐镇四川部署后勤粮草,定西将军噶尔弼和副将岳钟琪率领川滇军打穿四川入藏通道, 说服藏地贵族率藏军、百姓归降, 从南路进入XZ。

    征西将军祁里德、振武将军傅尔丹从阿尔泰出发, 兵分两路, 从西方突袭准噶尔临近地方。

    靖逆将军富宁安从巴里坤兵分三队西进,一路荡平准噶尔残余势力,向西与傅尔丹他们会和。

    清廷三方并进,以碾压的态势,顺利平定了XZ。

    康熙五十九年末,为防止准噶尔军卷土重来,延信、噶尔弼等遵照康熙帝旨意,留蒙古绿营兵3000人、青海蒙古兵1000人驻守拉萨,其他几万大军,从川地东退,大将军王胤禵也移师甘州,进一步谋划一举平定准噶尔,完成西征之役。

    如今已经是康熙六十年七月中旬,XZ看似平定,但仅仅半年时间,就暴露出了很多问题。

    藏地少耕田,粮食本就不丰足,驻藏官兵所用粮草,从藏地采买,为藏地民生等带来巨大负担,致使藏地粮价飞升。

    驻藏官兵粮草消耗,藏地供应不足,需要清廷支应。

    然,经过几年备战和局部战役,加之两年干旱灾害,让山西、陕甘各省百姓不堪重负,地方钱粮亏空严重,吏治腐败难以治理。

    驻藏官兵看似不到五千人,用不了多少粮草,但赴藏路途遥远,运输困难,就拿离的最近的四川、云南两地来说,赴藏道路多开凿于山崖之上,险峻狭窄,不能走牛马车辆,仅仅靠人背,一人又能背多少粮草?

    就运输粮草的人力自身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更别提运到藏地的粮草,十存一都算效率高的。

    驻藏官兵粮草尚且不能供应,供胤禵完成西征之役更是难上加难。

    康熙六十年开春大雪,这场大雪下晚了,导致春耕无雨,至五月间,直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几地,麦颗粒无收,民多饥馁。

    因为灾地实在太多太广,未恐百姓四散乞食,闹出乱子来,康熙帝又下旨给地方驻守满城的八旗官兵们,留意民变,着力镇压,不允许百姓四散,又是一大笔军饷开支。

    然,平定准噶尔是胤禵军功和政治资本仰仗之所在,他不可能因粮草之故就偃旗息鼓,灰溜溜的回京继续做他的贝子。

    所以,他要想法子找兵源、找粮草,成就他的大业。

    这一点都不难,有一个人,有兵、有粮、有武器,只要这兵、这粮、这武器为他所用,何愁平定不了准噶尔!

    在领命出京前,胤禵点将派兵时,就提议,皇孙们都长大了,该领兵历练了,此次西征,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康熙帝深以为然,点了皇二子胤礽次子弘皙、皇四子和硕雍亲王胤禛的长子弘晖、皇五子和硕恒亲王胤祺长子弘昇、次子弘晊,皇七子多罗淳郡王胤祐长子弘曙这几个年长的皇孙随军学习。

    这些皇孙们组成了一支少爷军,为前锋,由弘曙统领。

    这群皇孙,更像是胤禵本人的随行军团,独立在大军之外,谁都没把他们当回事。

    但这几个人的用处,具体来说,是弘晖的用处,只有胤禵自己明白。

    现如今,终于走到这一步,胤禵并没有太多犹豫,直接给康熙帝上书:

    为防止今冬策妄阿拉布坦有机可乘,应令西伯利亚都统德亨、柏海儿将军敦多布多尔济、黑龙江将军将庙屯船厂、黑龙江船厂、恰克图之新火枪营官兵各挑选一千名携粮草、火枪俱赴巴尔库尔军前、预备调遣

    德亨手下火枪骑兵威名,震慑的鄂罗斯军队至今不敢犯边一步,连他那个远嫁到土尔扈特的大侄女都受益匪浅,这些,胤禵早有耳闻。

    是真是假,可用不可用,叫来看一看就知道了。

    胤禵的奏折还在路上时候,消息就已经向德亨这里传来了:

    十四阿哥欲以大阿哥为质,夺将军之兵权!

    如今康熙帝在木兰行围,德亨在香港,胤禵的奏折肯定比给德亨的消息传的快,说不定,康熙帝的答复,已经向西北而去了。

    而如果康熙帝同意了,那给德亨的圣旨,也很快就到了。

    从秦皇岛出海坐船,来香港,中途不停留,也就三五天的功夫,非常快。

    德亨看着手里这张紧急送来的条子,眼睛死死盯在“弘晖”那两个字上,面色阴沉如水,额头青筋都要鼓胀起来了。

    当初,谁都没将胤禵那个提议放在心上,都还当是他这个当叔叔的好心呢,哪里想到,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德亨这样面色大变,看的对面的陈家孝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用眼神问芳菲:发生什么大事了?

    芳菲没理他,心思电转,逐一排查是哪里出了事情。

    是江浙大商贾又出幺蛾子了,还是闽越之地山民又聚众闹事了,难道是哪里又闹灾荒了?或者是马尼拉更嘱意洋人剥削,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

    亦或者,是大和人又去骚扰福山港了?

    总不能是鄂罗斯人又杀来了吧。

    最后这个不可能,那就是

    准噶尔!

    这几年,准噶尔时不时的就要生变,芳菲虽然扎根在东南,但西北战事,她也是有所了解的,而且,她还知道,大阿哥弘晖现在就在甘州随军学习。

    对弘晖随军学习这一点,芳菲心下是很嘀咕的,要想学习,为什么不来主子的军队里学,为什么非要去西北?

    厨房备好了餐食,仆妇本高高兴兴的来叫人去餐厅用餐,只在客厅里露了个头,就被里面沉寂的气氛给煞住,缩了缩脖子,又回了餐厅。

    但餐食的香气已经飘过来了,德亨将纸条夹在两掌之间搓来搓去,对芳菲和陈家孝两个道:“你们去吃饭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芳菲起身,道:“主子但有吩咐,芳菲肝脑涂地,定为主子办到。”

    陈家孝也起身,道:“还有我,还有我。”

    芳菲瞪了他一眼,让他少学她说话。

    德亨笑了笑,只是笑不达眼底,看的陈家孝又是咽了咽口水。

    德亨对两人道:“不是什么大事,且用不到你们,你们准备准备,去印度吧。”

    芳菲张了张嘴,有些泄气,领命道:“是,主子。”

    福了福礼,芳菲告退,路过陈家孝时,拉了一把还想说什么的陈家孝,将人带走,去餐厅用膳去了。

    德亨起身,吩咐道:“去叫达龙、蒋海、刘云来我书房。”

    芳冰领命去吩咐,然后随着德亨去了书房。

    德亨拿出地图来查看。

    拉萨驻军的难处,之前弘晖就已经写信来告诉他了,藏地又高又远,不管是从哪个方向去,路都不好走。

    唯一好走一点的,就是从准噶尔的喀什噶尔,走叶尔羌河谷-狮泉河河谷-雅鲁藏布江河谷-拉萨。

    但德亨知道,还有一条路,相对平坦的去拉萨。

    从印度洋找到伊洛瓦底江入海口,行船逆流而上,走缅甸阿摩罗补罗(曼德勒)-密□□-江心坡-藏南-拉萨。

    只要打通缅甸这条线就行了,而这对现在的德亨来说,并不难。

    难的是长时间的占领。

    这需要康熙帝的首肯,然后移民、驻军、派遣官员,和缅甸土司一起治理这里。

    且缅甸旁边,就是产粮大国印度,运输稻米,不要太容易。

    藏地先不提,现在德亨要考虑的,是要不要派庙屯和恰克图的火枪营去甘州,由胤禵带领,去平定准噶尔。

    虽然康熙帝的圣旨还没有下达,但以德亨对康熙帝的了解,他一定会同意胤禵的建议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对康熙帝而言,德亨手里的军队,就是他养的兵。

    现在,蒙古、川滇的兵和粮该调的都调了,该用的都用了,轮到德亨的庙屯了。

    从庙屯去甘州也很方便,沿黑龙江乘船至呼伦湖,上岸,骑马一路向西就行了。

    陶牛牛比周达龙、蒋海、刘云三人来的更快,在门口,芳冰将消息和陶牛牛说了,陶牛牛担心的去看书房内研究地图的德亨。

    芳冰道:“主子一定生气了,你去劝劝他,十四阿哥不会拿弘晖大阿哥怎么样的,他不敢。”

    陶牛牛叹气道:“你怎么不去劝?”

    芳冰瞪他。

    陶牛牛再叹气道:“咱们谁都知道,十四贝子不会拿大阿哥怎么样的,主子自己也知道,但谁都不敢冒这个险战场凶险,若是一个不慎谁也没办法。”

    芳冰:“应该不会这么阴损吧?”

    陶牛牛:“谁知道呢?那位子只有一个,十四贝子明显是想争一争的,要是争赢了,呵,不过是一个皇孙,谁又会说什么?”

    芳冰捶了捶胸口,推着他道:“你快进去吧,别让主子等急了。”

    德亨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问道:“牛牛,佩德罗怎么说?”

    陶牛牛:“佩德罗和鲍里斯说了很多话,还有争吵,等出来的时候,他就同意您的提议,取代鲍里斯了。”

    德亨点头,道:“这样的话,芳菲在印度行事会更方便稳妥一些。”

    陶牛牛点头,道:“佩德罗托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出发去美洲。”

    德亨刚抽出海图,周达龙、蒋海、刘云三人就到了,德亨道:“你们来的正好,我正欲组船队去美洲,你们谁愿意去?”

    三人眼睛一亮,都异口同声道:“属下愿往!”

    说完,还相互瞪视一眼,表示谁都不要跟自己抢。

    去美洲啊,完全陌生的一块地,去了,开拓下来,就是拓土之功,谁不想去?

    德亨道:“达龙不能去,蒋海和刘云,你们要是都想去的话,猜拳吧,输了的去。”

    周达龙不服:“将军,属下为什么不能去?”

    德亨:“你是副将,你得留下来替我训练海军。”

    周达龙瞪着眼睛张大嘴,然后闭嘴不说话了。

    蒋海和刘云纷纷笑了起来,他们是同一批的海军学生,平时不管是文试还是武试,周达龙总是压他们一头,综合成绩比他们都好,所以他成了副将,他们两个只能是总兵。

    这回好了,样样出头也未必是好事嘛嘿嘿。

    然后两人对视,眼神杀气腾腾起来。

    石头、剪刀、布!

    三局定输赢,最后,是蒋海输了。

    蒋海一蹦三尺高,欢呼道:“我输了,我输了哈哈哈哈”

    刘云呵呵,他赢了,呵。

    德亨让蒋海去找芳菲领人领物资,然后去和佩德罗商议什么时候启程,再去福山海运总督衙门组船队,最后出发。

    这一条线德亨早有准备,蒋海也是从头参与到尾,所以,德亨全权交给他自己去做。

    德亨说让蒋海自己去看着办,蒋海一时间有些懵,他是知道德亨对美洲之行有多重视的,他还以为德亨会亲自部署,怎么现在就都交给他了?

    德亨说完话,就让蒋海去准备。

    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蒋海看看两个小伙伴,一头雾水的走了。

    除了书房的门,一锤掌心,一定是出事了,唉。

    可惜,军事机密,他不能多加打听,只能一步三摇头,去做他自己事情去了。

    留下来的周达龙和刘云神色都严肃起来,他们也看出来了,德亨这里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叫他们来,就是有安排。

    德亨指着伊洛瓦底江吩咐道:“达龙,你和刘云一起,去开通缅甸这条线。”

    周达龙一惊,道:“将军,马六甲还没拿下,印度还未可知,咱们现在就去开发这条线,是不是太急了?”

    您找到这条线还没两个月吧?怎么现在就要着急去开发了?

    德亨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吟道:“内地干旱受灾,多有地方颗粒无收,我本欲徐徐图之,但西北传来最新消息,或可借此机会,说服皇上移民来此,那我们就要先开拓出容身之地给他们。”

    若是康熙帝下令,德亨就必须无条件遵从,在这个前提下,德亨就要以此换取更大的利益,才能不枉他给胤禵出人、出粮、出武器。

    缅甸这条线,于藏地、云贵、四川都有好处,冒着风险提前开发是值得的。

    周达龙最先顺着德亨的思路往下思考,面色沉重道:“若是属下们带人带船去开发这条线,海运粮务司承办的南洋稻谷那边怎么办,京畿还等着这一批粮救灾呢。还有,我们的银子本就不足,若是用去开发,福山港也要等粮米下锅。”

    德亨道:“我亲自去江浙地方走一趟,调集商船来运粮。”

    陶牛牛先皱眉道:“江浙那些商总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们和当地、京中官员多有牵扯,您对那些蠹虫不假辞色,他们也对您垄断海贸多有微词,还多次在朝堂上参您,这次您亲自去,会不会”

    他们会不会不鸟你?

    德亨叹气:“形势不等人,这么多年,我一次也没去过江浙,就是不想和他们直接对上,以免弄的不好看,现在,也是时候去会一会他们了。”

    德亨在江浙布局最深,但他一次都没去过,也是够神奇的。

    既然德亨已经有了打算,周达龙和刘云领命,去筹备缅甸之行了。

    首先,他们得趁着还和德亨在一起,将行动计划书写出来,拿去让德亨参谋修改一番,以后行事也方便。

    等两人走了,书房里只剩下陶牛牛和德亨两个。

    德亨在纸上写写画画,列出江浙士农工商各行首的名字以及势力图,陶牛牛就在地上走来走去,不住的转圈子。

    良久,陶牛牛忍不住问德亨道:“主子,您觉着,只靠庙屯和恰克图两千火枪兵,能拿下准噶尔吗?”

    德亨看了他一眼,道:“当然不能,你想什么呢。”

    陶牛牛:“就是啊,根本就不能!那十四贝子提这个建议的目的是什么?”两千人能做什么?

    他怎么就只要了两千人呢?

    德亨:“那你觉着,他的目的是什么?”

    陶牛牛:“我觉着,他没怀好意,他想先看看咱们的军队和火枪如何,如果得他的意,他就会向皇上请命,将您手里所有军队和火枪都调去甘州,一举拿下准噶尔。”

    德亨冷笑:“他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他手下的军队只忠于他,胤禵恐怕用不顺手,德亨更倾向于胤禵想向他要火枪。

    毕竟,火枪是死的,是工具,只要拿到的人稍加训练就能使用。

    而胤禵是不缺兵和马的,青海、蒙古绿营兵随他调用,康熙帝自己说的。

    陶牛牛:“您的意思是?”

    德亨:“先别管这些了,调兵没有那么容易的,一两个月都是快的,我们还是先等皇上的圣旨,看圣旨上怎么说。”

    陶牛牛点头,然后小心翼翼问道:“您不担心弘晖大阿哥那里吗?”

    德亨淡淡道:“弘晖不是小孩子了,他会保护好自己的。”

    陶牛牛觑着德亨的脸色,也笃定道:“月兰郡主也在准噶尔呢,显亲王在Q海也有人手,他们都不会让弘晖大阿哥有事儿的。”

    德亨猛地将手里的笔摔了出去,拳头重重捶向桌子,问陶牛牛道:“我是不是让他们觉着很好欺负?!”

    胤禵凭什么以为可以用弘晖来拿捏他。

    陶牛牛被他这突然的暴怒给吓了一大跳,捶桌子的轰然巨响也让在外头守门的芳冰吓了一跳,忙推门进来查看,待看到门后墙上的墨点子和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毛笔,以及德亨双臂撑着书桌难看到发青的面色,咽了口口水,带上门,出去继续守门去了。

    陶牛牛:“您很久没回京了,京中人可能都已经忘了您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很快就能回京了

    第 286 章

    德亨这些年不回京, 是他自己抗拒回京,他不喜欢紫禁城的腐朽和京城街道上八旗子弟骄奢淫逸霸道蛮横的嘴脸,他从心里抗拒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也是他不敢回京, 他怕自己回京后,被康熙帝一句话就给留下,然后京外势力被其他人接手,自己却再也出不了京了。

    曾经翱翔过天空的雄鹰, 是拒绝成为笼中鸟的,若果真被禁留在京城,德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就算是现在,就算知道明年就是龙驭宾天、改朝换代之年,德亨都打算好了,除非康熙帝或者胤禛亲下圣旨召他回去,否则,他就一直在外, 不回京。

    任地方官的官员, 每到年尾年中时候,都要向京里送炭敬、冰敬, 就是提醒京中师友、上司、同僚们,某某地方,还有一个你们的故友、下属、同侪呢。

    咱们常联系,你们可不要忘了我呀,有什么好事情,也要多想着我呀。

    德亨不回京, 除了康熙帝和胤禛、衍潢等亲友从来不结交他人的坏处, 就是逐渐淡出他人视线, 成为无关紧要的边缘人。

    以及, 随时成为可以被夺帅的棋子。

    对此,德亨也是左右为难,既不想违背自己心意去和多余的人结交,又不想受到别人的攻讦和打压,这世间,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事都被他一个人占了的?

    多想无益,见招拆招吧。

    果然,没等两天,康熙帝的圣旨就到了,圣旨很简单,就是要德亨的虎符,让直接交给传圣旨的御前侍卫,这位御前侍卫会拿着虎符直接去庙屯和恰克图调兵。

    没错,恰克图驻兵的虎符也在德亨手中,恪靖公主额驸柏海儿湖将军敦多布多尔济亲自向康熙帝请旨,然后派人送去给德亨的。

    连虎符都被要走,显然不止是调一千两千人这么简单。

    德亨恭敬接了圣旨,让陶牛牛去安排招待天使,自己和赵拙言叙话。

    赵拙言可是热坏了,据他自己所说,要是早知道德亨在屯门关,而不是在福山港,他来的会更快。

    德亨好奇问道:“怎么是你来的?”

    传旨这一支队伍,有御前侍卫,有礼部之人,也有内务府的郎官,还有笔贴式,赵拙言看似是多余的。

    太监好像是代表皇上来的,但代表皇上的有御前侍卫,用不着太监。

    赵拙言是赵昌的徒弟,也是义子,如今也是乾清宫副总管了,跑腿这样的活儿,怎么也轮不着他亲自来。

    赵拙言咳声道:“还不是你。”

    德亨更加奇怪了:“我怎么了?”

    赵拙言热的跟吐舌头的老狗似的,汗珠子哗啦哗啦的掉,脸堂红涨,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他捧着碗凉茶咕嘟咕嘟牛饮,德亨亲自去拧了一块湿毛巾递给他,道:“在这里,擦汗用帕子是不管用的,得用湿毛巾,吸汗,擦着也舒服。”

    赵拙言手里还捧着茶碗,德亨顺手接过来,将湿毛巾塞他手里,赵拙言也顾不得体统了,将沁凉的湿毛巾呼脸上,连脖子带脸细细擦了一遍,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芳冰上前将湿毛巾接过去,又捧了一碗新的凉茶给他,叫来仆妇,去换新的毛巾来。

    赵拙言觉着气儿总算喘过来了,开始说德亨:“您看看,咱是什么身份,您是什么身份,您这样亲给咱拧块毛巾,咱既没有觉着受宠若惊,受不起,也没有觉着您给个阉货奴才拧毛巾掉价儿,是不该的。您这行事,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咱也说不好,但咱打心眼里明白,您呐,是从来没看咱们这样的人低人一等,所以才让咱心里觉着舒坦。”

    “这些个,咱心里记着,师父他老人家,心里也记着您的好儿呢。”

    要说德亨人是真真儿的好。

    他只是少年时候,受康熙帝的命,跟着赵昌学了一段时间的规矩,打那,德亨就将赵昌当做了师父敬重着。

    以前在京里时候就礼敬有加,那嘴儿甜的,不管当着谁的面儿,都要叫赵昌一声谙达、师父。就算是这些年在外头,每年三节两寿,德亨的信件、礼物、心意也都是要送到的。

    那礼物准备的,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混到赵昌这份儿上,金银财宝他都不缺了,有的是人孝敬,也多有皇子礼敬重礼,只是吧,是不是用了心的,受礼的人自个儿心里门儿清。

    所以,这次给德亨传圣旨,赵昌就让赵拙言亲自跑一趟,一来表示郑重,二来,也是让赵拙言开导他两句:

    莫要钻牛角尖,莫要冲动,忍字头上一把刀

    要藏拙!

    听完赵拙言的话,德亨问道:“师父他老人家真这么说的?”

    赵拙言:“可不是?要不怎么是咱来呢?这种掏心窝子的话,也就咱这个做儿子的能代传了,”又凑在德亨耳边道:“让别人传,或者写信,义父都不放心,怕被这个知道了。”

    赵拙言在德亨面前比了一个八字。

    德亨眨了眨眼睛,也小声道:“这位还没死心呢?”

    赵昌是康熙帝的死忠,他只忠心于康熙帝一人。

    这么多年过去,康熙帝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早在托合齐夜饮案中折戟,魏珠人虽然仍在康熙帝身边伺候,但已经是半养老状态了,李玉表面看着还好,但具体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始终让康熙帝信任,托付性命的,只有赵昌一个。

    赵昌人虽然是太监,但他任的是御前侍卫武职,因为他有身手,还可以无所顾忌的随康熙帝入后宫。

    赵昌屁股坐的正,赵拙言屁股可是歪的,他早给自己找好下家了,就是这位“师弟”效忠的雍亲王。

    赵拙言笑道:“这一出儿接着一出儿,那位早被咱康熙爷给打入尘埃了,他也自知无望,就改为扶植这位了。”

    赵拙言又跟德亨比了个十四的手势。

    “您看您,您看您,喜怒这样形于色,一眼就让人瞧出端倪来。您这样儿,等回京,还不得让那帮子人给吃了?也不知道您这么多年在外头怎么混的,不会只顾着舞枪弄炮的,面皮上的内家功夫都给荒废了?”

    赵拙言一见德亨看到他比的手势就面色有变的样子就没好气嚷嚷道,觉着德亨这些年在外面混野了,京里打小儿修炼的那套笑面虎的本领落下了,这可不好。

    这是会要命的。

    德亨烦躁道:“我在外面,别人都是看我脸色行事,谁会给我脸色看?我做笑面虎又是给谁看去?”

    赵拙言叹道:“看来,义父让咱来这一趟,是来对了。”

    德亨不语。

    虎符都要保不住了,他气儿不顺。

    赵拙言道:“您是不是认为,大将军王要两千火枪兵,您给他就是了,皇上做什么连虎符都给缴了?”

    德亨:“为什么?”

    赵拙言嘿嘿笑道:“为什么?您拦了别人的财路了,您还当不知道呢?”

    德亨皱眉,赵拙言继续道:“别看那帮子总督、巡抚、总兵的,回回给皇上上折子,说又是哪里出海匪了,又是哪里百姓下海了,又是卖给东洋人粟米了,又是哪里哪里来的洋人进贡洋货奇珍了”

    “这些都是说给皇上听的,听着越冠冕堂皇,越能显出他们当差勤谨来,实际上呢,他们心里巴不得百姓下海、巴不得能和东洋人、外洋人做生意呢。”

    “您现在倒好,炮船一开,打的东洋人不敢露头,轰的外洋人不敢来靠岸了,沿海百姓不下海了,是安居乐业了,可那帮子人呢?他们的钱袋子从哪里头鼓去?”

    德亨眉头皱的越发紧了,道:“我这才赶走洋人没几天,京里就又有折子参我了?”

    赵拙言摇头,道:“是今年正月,参你的折子就半尺高了。”

    德亨叫冤:“去年腊月那次海战可跟我无关,是渔船将洋人赶走的。”

    赵拙言冷笑:“还说是渔船呢,那渔船,都赶上山东水师的炮船了,你要说不是你给的船图,估计那海里的妄八都不信?”

    德亨支吾道:“那、那是因为,广东这边总有台风过境,船不结实,渔夫们怎么下海打鱼?”

    赵拙言仰天长叹道:“那你就没想过,渔民们手里有了船,会弃地奔逃海上?”

    德亨不自在的移了移屁股,没说话。

    赵拙言继续道:“哦,咱忘了,你是海运总督,你只管海上,管不着案上,是不是?”

    德亨:

    赵拙言长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您不知道,百姓齿口增长,是地方官员考绩重项吗?好嘛,百姓全跑了,齿口蹭蹭往下掉,您说,您要是那两江总督、巡抚,您要是那两广总督、巡抚,您会怎么想?”

    德亨一时没忍住,嘿嘿笑了起来,道:“这人自己长了腿,会自己跑,我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管得住他们?”

    赵拙言也呵呵笑了起来,道:“咱还听说,您要将吕宋岛、棉兰老岛,还有那什么马六甲群岛都给打下来?好嘛,这四省的人口全跑了,都不够您填海的。”

    德亨:“也没这么夸张。”

    赵拙言又是一阵摇头叹息,道:“中堂上的大人们就说了,百姓跑这么多,全都是皇上给您放权太过的缘故,自我朝开国以来,从来没见哪位王公手里有这样‘骇人听闻’之兵权的。兵权一日在手,您行事就一日无所顾忌,祸患无穷。更有甚者,说您手里有兵、有船、有火枪大炮,从天津港登岸,疏忽而至北京”

    见到德亨面色沉了下去,赵拙言不再继续说,而是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雍亲王就是有那想替您说话的心,都不敢开口了。”

    毕竟,德亨可是他的养子,某些人连“逼宫”这种隐晦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再站出来申辩,好像不打自招似的。

    德亨也终于明白,胤禵为什么会敢拿弘晖来要挟德亨,因为京中,局势已经诡谲到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能掀起轩然大波的地步了。

    这也是赵昌为什么会派赵拙言来的最大原因。

    德亨人不在京城,虽然消息灵通,但京中局势到底什么样,只有深处其中的人才能说的清楚。

    德亨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打小儿就是,不是谁来找他,说几句话他就能轻易相信的。

    赵拙言不同,赵昌是知道赵拙言已经投靠了胤禛,具体说,是投靠了德亨和弘晖,所以,出于私心,他派了赵拙言来开导他。

    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屁股一定要坐稳了,不能乱,不能急,更不能冒然做决定。

    良久,德亨才道:“这么说,这虎符,我是必须要交出去了?”

    赵拙言点头,道:“交,不仅要交,还要痛痛快快,感激涕零的交。”

    “否则,雍亲王危矣。”

    德亨:

    “皇上信了?”

    关于说他拥兵自重那些话,康熙帝真的信了吗?

    这回,赵拙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摩挲着茶碗,好半晌才道:“别说咱,就是义父,也没弄明白,皇上到底是信还是没信。”

    德亨长长舒出一口气,心道,幸好,水师、大船他都派出去了。

    只希望去美洲的、去缅甸、去印度的人和船行动能够再快一些。

    只要走了,这些就都跟“虎符”无关了。

    最好留一个空壳子衙门给那个御前侍卫。

    不知道向缅甸迁移灾民这一手还能不能做

    至于庙屯,德亨心底暗道侥幸。

    其实他的兵大部分都在虾夷岛。

    因为庙屯实在是太冷了,一年有一半时间都是冰天雪地,既不利于练兵,也不利于生产,更加没有敌人,要这么多兵做什么?

    阿尔松阿的实验室都搬虾夷岛深山里面去了。

    庙屯常驻屯兵和黑龙江、三姓之地一样,是标准的两千人,更多的是兵员家属和种地的百姓。

    因为庙屯城市建造的实在是美丽,供暖系统健全,不惧冬日冰雪,大家伙儿都乐意住那里。

    就算将虎符交出去了,也就只是交了两千火枪骑兵而已,多了,再没有了。

    至于水师,呵,大海这么大,谁都弄不清楚德亨到底有多少水师。

    照两江、两广总督估摸着,顶多就五千吧。

    这是赵拙言给德亨透露的两位总督给康熙帝上的折子,还道:“若是皇上问起来,您就说有八千,其他的都送去南海子给皇上建行宫去了。”

    这是康熙帝的老习惯了,爱将臣子报的数往上加一倍。

    另外,赵拙言还道:“您最好将造火枪的方子献上去,以正您忠心不二之清白。”

    德亨叹道:“这个,我早就准备好了,不仅方子,我还让匠人特地打造了一款礼炮,预备明年皇上登基六十年庆贺时献上去,讨他老人家欢心的。”

    赵拙言笑道:“别等那个时候了,现在就献上去,等黄花菜凉了的时候,后悔都晚了。”

    德亨点头,道:“既如此,我修书一封,让那位大人一起带回京给皇上吧。”

    赵拙言转了转眼珠子,在德亨耳边坏笑道:“最好是给搜出来的”

    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通,德亨皱眉:“这不大好吧?”

    赵拙言:“如此才能让皇上心有愧疚呢,原本是你的好意,现在竟成了‘罪证’了,嘿,到时候看是谁的脸上难看”

    那位御前侍卫办差急切,德亨并未有为难他,痛快交出了两块虎符,让他去庙屯和恰克图调兵去了。

    至于赵拙言,他会直接回京,于是,他们就在屯门分开了。

    赵拙言头一次在夏天来南洋,水土不服,中暑加拉肚子,就暂时留在屯门修整两天,等好一点时候再启程回京。

    然后,两广总督杨琳和巡抚派来的使者、广州将军来访。

    杨琳是敦郡王胤礻我所分得旗属佐领中人,就算做到了两广总督,封疆大吏,那也是胤礻我的奴才。

    卓克陀达出嫁那一年,胤礻我为了给这位侄女儿添妆,居然派遣府上奴才加急南下,向杨琳索要财物。

    说是索要,据后来德亨所知,其实是在杨琳衙门里抢夺一空后,扬长而去。

    那真是当自家奴才对待的。

    而杨琳对此,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默默接受,然后

    自然是想法子补齐这些亏空,难道要他自掏腰包吗?

    怎么可能。

    广州商船、洋船何其多,示意一下,就什么都有了。

    这两年,德亨在南洋多有动作,商船倒是比之前更多了,洋船几乎是看不到了,听说都被拦在马六甲不让开进来了。

    这对杨琳的收入是有所影响的,他试探着向旗主胤礻我告状,谁知道,反倒被胤礻我派了奴才来训斥了好一顿,要他听德亨的命令行事,不许给德亨找事儿。

    杨琳无法,只得咬牙认了。

    但他自个儿明面上认了,暗地里可没少拱火,他那位旗主是个憨人,闹不明白这里面的弯绕的,呵呵。

    德亨能在珠江口混的这么开,杨琳的支持功不可没,这事儿,胤礻我早就写信跟德亨邀功了,德亨也承他的情,还在胤禛那里给他说好话呢。

    现在看来,这位两广总督,道行不简单呢。

    杨琳可不敢得罪德亨,虽然他是来面见天使的,但表面上,见到德亨,请安行礼叫人那是一个不落。

    不知道是不是被旗主给训的,他一举一动都做在明面上,明明白白的摆出来,一点子迂回和隐晦都不带的。

    杨琳带了一座尺余三寸高的白玉观音来,作为拜见礼送给赵拙言。

    德亨在旁看到了,好奇问道:“送子观音吗?”

    赵拙言乐不可支,笑的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来,杨琳跟着讪笑,心下臭骂德亨不识礼数。

    老子给个太监送送子观音,老子找死呢?

    赵拙言笑完,对杨琳道:“咱家这位小主子最是爱开玩笑,往年在京里时候,皇上跟前儿,他也没少开这样的玩笑,就是逗人一乐呵。总督大人别见怪,哈,别见怪哈哈哈哈。”

    杨琳还能说什么,只能向德亨连打三个千儿,求他饶恕则个。

    这样的玩笑,您可别再开了。

    杨琳解释道:“这是南海观音像,从普陀山上请下来的,最是灵验。”

    赵拙言忙摆手道:“这样灵验的法相,咱家可受不起,受不起”

    好生推拒了一番,终究推拒不过,问德亨道:“咱家听说,这海岛上,最多的是、是”

    德亨笑道:“是妈祖庙。”

    赵拙言问杨琳道:“这妈祖庙里,可能供奉南海观音吗?”

    杨琳面上笑容都要僵硬了,德亨笑解释道:“这是两尊不一样的神祇,不好一起供奉的。”

    杨琳忙道:“您若是有意,下官可以在广州专为您建一座观音庙,专门供奉这座观音,祈福您万事顺遂,福寿永长,您意下如何?”

    德亨老神在在道:“我说,当着我的面儿,说这些不好吧?”

    赵拙言道:“可,可,就这么办,你去安排吧。”

    德亨抱臂冷哼,四十五度望天,表示自己生气了,不理他了。

    杨琳抹了把头上的汗,迟疑:“这”

    赵拙言笑道:“小孩子脾气,您别见怪,别见怪,”又揽着杨琳的肩膀往外送他,跟他嘀咕道:

    “您也是京里出来的,这位小主子什么脾气您不知道?顺着点儿就行了,您何曾见过他跟谁发过脾气,给过谁难堪?这是打小儿被皇上和雍亲王、敦郡王手心里捧出来的,怎么着,您不上赶着,让他上赶着您?”

    杨琳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只是,这位小爷行事实在神鬼莫测,咱们,就是有那心,也没那个胆儿呢?”

    “着相了不是?这位主儿号称活财神,你们腿脚勤快着些,还怕他不带着你们发财?”赵拙言教导他道。

    杨琳:“那您的意思是?”

    赵拙言:“这俗话说的好,一根筷子掰的断,一把筷子掰不断,这劲儿啊,要往一块儿使,要是他在前头拼了命的使劲儿,后头一帮子人使坏,暗地里给他扯后腿儿的,老实说,他一点事儿没有,顶多被召回京,继续做他的大少爷,小阿哥,可使坏的人,要是被他知道了,嘿嘿。”

    杨琳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心下琢磨着,怎么着,不会怀疑上他了吧?

    赵拙言笑眯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杨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连应道:“是,是,您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赵拙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话已至此,咱家不多送了,您走好?”

    杨琳拜了再拜,带着家下仆从回驿站去了。

    屯门关衙门没他的地儿,呵。

    回到屋里,见到德亨,赵拙言笑道:“平日里,见到这些封疆大吏,您就是这么说话的?”

    德亨:“那还能怎么着?看到他们的嘴脸我就犯恶心。”

    赵拙言笑道:“要我说啊,您就是坐在那里擎等着让他们给您磕头,都比您三句就给人撅的哑口无言的强。”

    德亨:“哼!”

    赵拙言:“您就听咱一句劝,水至清则无鱼,浑水,才好抓大鱼。把他们笼络住了,您在这沿海四省,什么事儿做不成?”

    德亨叹息道:“这道理,我也明白。”

    赵拙言接口道:“您就是不去做,清高,觉着污了自己,是不是?”

    德亨:“你这话就过了,我何曾清高过。”

    赵拙言:“那就是看不起他们,觉着他们比猪狗好不了多少。”

    德亨:

    赵拙言:“被我说中了吧?”

    德亨又是一叹,道:“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举世皆醉我独醒的人是不存在的,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说他为康熙帝修南海子城墙,建造行宫,不就是行的谄媚之事?

    跟杨琳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放过这茬,德亨对赵拙言道:“我预备要去江浙打秋风,你要不是不急着回京,我倒是想你跟我一起去,那我可就省了老鼻子的事儿了。”

    赵拙言笑道:“您别想了,我既然缓过来,就要立即启程,皇上还等我回话呢。”

    德亨:“皇上人在热河呢,差不了一天两天的。”

    赵拙言叹道:“那也不行,皇上越发猜疑了,耽搁半天都是要脑袋的。”

    德亨:“那好吧,我派最快的船从海上送你去秦皇岛登岸。”

    赵拙言:“最好不过。”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

    第 287 章

    送走赵拙言, 德亨就带着陶牛牛和芳冰启程去苏杭,其他人就都留在屯门。

    行船路过澎湖列岛时,遇到了两艘福建水师船在追捕一艘渔船, 德亨坐的是楼船,虽然航行速度上没有军舰、炮船那么快,但在近海航行,楼船要比军舰和炮船平稳和舒服多了。

    德亨去苏杭做买卖去的, 又不是开战去的,所以,他开出了停在广州港的楼船去苏杭。

    德亨居高临下,就看到那艘瘦小的新式小渔船,被两个汉子一左一右划着,或曲折回旋,或直线速行,或急速转弯将一直追着他们的那两艘陈旧的水师舟船戏耍的团团转。

    水师船看到德亨的楼船, 停了下来, 一个水师官兵站在船头,大声问道:“敢问, 可是海运总督大人大驾?”

    德亨没有打出旗号,但是,他曾经打出旗号,从福山航行到广州,用的就是这艘楼船,所以, 被人认出来, 并不奇怪。

    陶牛牛吩咐水手, 打出旗语来, 问对方在做什么。

    这水师官兵一看打旗语的旗子,就知道猜对人了,就请求上船禀告。

    德亨同意了。

    在等官兵上船时候,德亨就见那艘被追捕的渔船居然围着他的楼船从南向北转了半圈,然后从船头北面一侧向着TW岛方向快速划去了。

    TW府的衙署驻地和耕田等,都在岛的西南侧,岛的北面多山林,除了原本生活在岛上的土著民,基本上不会有百姓向北而去。

    而这一艘船上的两个人,直直朝着北面而去,应该不是TW府的常住渔民。

    官兵上了楼船,来给德亨回禀,说是那两贼人在澎湖厅偷盗,他们正在追捕,请总督大人相助云云。

    德亨好奇问道:“他们偷盗了什么东西?”

    官兵:“他们偷了我们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黑珍珠,足有鸽子蛋大小,是要献给皇上的。”

    德亨惊异道:“足有鸽子蛋那么大,那可是无价之宝啊!”

    官兵急道:“正因如此,我们才对那两贼寇紧追不舍,贡珠不容有失,还请总督大人务必出手相助,追回失窃宝珠。”

    德亨急切吩咐道:“那还等什么,快,牛牛,你亲自领人去追,务必将人带珠全都带回来。”

    陶牛牛领命,立即带人下了楼船,登上小舟,去捉拿那两兄弟去了。

    这官兵一看,居然没让他们领路,立即请命道:“大人,还请容许我等带路去追。”

    德亨摆手笑道:“无妨,这一带我的人熟的很,你们擎等着就行了,牛牛一定能将人给追回来的。”

    官兵心下着急,再次请命道:“大人,我等劳烦大人出手已是不该,实不能坐等功劳,还请大人许我等出力,一同追回贼寇。”

    德亨有些不高兴,定定看着这个官兵片刻,甩袖转身,道:“你既请命,自去吧。”

    官兵叩了一个头,急匆匆领命下楼船去了。

    等人影一小时,芳冰就走近些,小声道:“这个官兵言不由衷,有问题。”

    德亨:“当然有问题,要是真像他所说,宝珠失盗,召集更多船和人,大张旗鼓的去追就是了,人一多,还怕追不上那艘小渔船?而他们只有两只舟船十个人,人也静悄悄的,不欲宣扬的人知道的样子,就不只是宝珠这么简单。

    我故意拖着他不让他去,就是试探他一下,看他那急切的样子,似是不想让咱们的人先跟逃走那两人接触,那两人身上,一定有大关键。”

    芳冰也点头猜测,道:“或许宝珠只是一个幌子,根本就没有宝珠?”

    德亨:“谁知道呢?三十八就在彰化吧?”

    彰化在TW中部西海岸,原先只是一个诸罗县下一个小渔村,近年来,这个小渔村人口增长迅速,足以和TW府的TW、凤山、诸罗三县相媲美。

    芳冰点头,道:“是,主子有要吩咐他的吗?”

    德亨:“先看看情况你看,交上手了。”

    楼船携带的小舟既有救生作用也有临时运载的作用,坚固性、稳定性和速度上,都要超出那艘小渔船太多。

    陶牛牛只带着两人划船桨同乘一舟,其他人随后在另外两艘小舟上,载的人少,轻便,很快就追上那艘小渔船。

    德亨站在高处,拿着望远镜看着,见陶牛牛和那两个汉子说了几句话,那两个汉子掏给陶牛牛一个布包,陶牛牛收起来,然后双方开始交手,然后陶牛牛和那两人打斗中落水,之后是划船的两人下水救人,再然后是跟来的两艘小舟上的十个人相继下水救人,再然后,就是官兵赶到

    那水花扑腾的,就跟下饺子似的。

    扑腾了半刻钟,海面上相继冒出头来,然后相互一看,都是自己人,那两个汉子不见了。

    陶牛牛无法,只得爬上小舟,跟后赶到的官兵说了什么,然后不再管他们,带着自己人朝楼船回程。

    后到的官兵,除了那个上楼船跟德亨回话的官兵,其他人并没有下水,就站在小舟船上看着陶牛牛他们在水下扑腾着抓人,不知道是不敢下水,还是有什么顾虑。

    福建水师

    应该不怕下水吧?

    陶牛牛上了楼船,德亨瞥见那个官兵也上了楼船,说出口的话改为了:“宝珠呢?找到了吗?”

    陶牛牛跪地请罪道:“让那两个海贼逃脱了,没有寻回宝珠,请主子恕罪。”

    德亨没好气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下去领罚去吧。”

    陶牛牛叩了一个头,带着一身水渍滴滴答答垂头丧气灰溜溜走了。

    路过那个官兵的时候,还重重“哼”了一声,表示对他的不满。

    这官兵面色更是难看到发青,见到德亨,没有二话,立即叩首请命道:“还请大人再派人手,务必要将那两贼寇捉拿归案。”

    德亨冷笑道:“你福建水师丢了贡品,不说回去禀报你的上司,却是再三请命让本督去捉拿两个小毛贼,你说,意欲何为?”

    官兵立即低头请罪,道:“奴才不敢。”

    德亨:“既不敢,那就请回吧,本督只是路过,就不过问你福建水师捉拿海贼了。”

    官兵急道:“请总督大人容禀,福建水师亦为大人手下兵将,总督大人如何能说不过问。”

    德亨气笑了,道:“你也说了,我是总督,不是你们的水师将军,不是副将,也不是总兵,若是事事都要本督插手,要你们这些官兵何用?退下吧。”

    芳冰一挥手,船上护卫们朝这个官兵拥来,请他下船。

    官兵无法,只得下船。

    芳冰道:“这个官兵好生奇怪,好似一点都不怕您?”

    原先,大清国只有九个总督,后来添了德亨一个海运总督,那就是十个。

    这个官兵见到封疆大吏,不仅不惧怕,还再三理直气壮的请命,实在是奇也怪哉。

    德亨反应倒是自然,笑道:“这世间,自有胆识过人之人。”只是,这位胆识过人的官兵心有秘密罢了,“我倒是好奇了,那两人交给牛牛的是什么物什,走,看看去。”

    船舱内,陶牛牛已经换了一声干爽衣服,正在翻看一本册子,见到德亨和芳冰进来,就放下册子,起身,关上了舱门。

    德亨拿起那本册子,问道:“这就是那两人交给你的?是一本书?”

    陶牛牛点头,道:“那两人说,这是一本账册。”

    德亨翻看起来,奇怪道:“这看着好似是一本低俗话本,居然是账册?是记录什么的?”

    陶牛牛:“时间紧急,那两人只说是记录靖海侯施家的,又说知道楼船上是主子,和福建、施家都不是一路人,所以,甘愿将这册子交给主子。”

    德亨:“可要我做什么?”

    陶牛牛:“这就是让人奇怪的地方,我也问他们可有嘱托。结果,他们说这是在澎湖厅偶然所得,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他们只是普通渔民,放他们手里也没甚大用,干脆就交给主子了。”

    芳冰道:“那也太巧了,咱们刚路过澎湖厅,施家的账册就失窃了?还落到了主子手上?”

    就好像故意设计好的一样。

    德亨喃喃道:“是很巧合。”

    靖海侯施家,就是施琅的后代。

    施琅已经死了,现在的靖海侯,是施琅的儿子,施世范。

    自从TW收复后,明面上,大清在TW岛设了三县,为府制,归福建省管辖,但实际上,TW是施家的私产,三县县令只是朝廷派驻的傀儡,TW岛上的百姓,全都是施家的私奴。

    陶牛牛问道:“要将三十八叫来问一问吗?”

    德亨想了想,道:“先别打草惊蛇在福州靠岸吧。”

    芳冰问道:“主子要去陈家?”

    德亨:“是,去会会陈老爷子。”

    陶牛牛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陈家是地头蛇,知道的会更多。”

    德亨坐下,道:“来来,咱们先解一解这个账册这真的是一本账册?不是艳俗话本子”

    德亨的楼船还没靠岸,一出现,码头上就轰动起来,收拾的收拾,四窜的四窜回主家报信去。

    所以,等德亨在码头登岸,脚还未踏上实地,就见到福州副都统带着兵丁士绅们来迎接了。

    士绅里面,就有陈氏家主陈实粟陈老爷子。

    福州副都统郑继宽带领身后众人行礼道:“奴才郑继宽,携福州上下官员士绅拜见德公爷。”

    德亨笑让起身,对他也是对众人道:“我只是路过补给,本不欲惊动诸位,诸位如此干戈大礼,倒让我汗颜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本月最后一天了,终于,全勤拿到手了,今晚就更这些。

    看评论区有感,不免在此多说两句。大家不要将德亨想成单一的纸片人,他从小就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家是知道的。他如此行事,自然有目的。这涉及政治站位问题,在谋大局方面,他面对的不是那些贪官污吏,而是康熙帝和雍正帝两个大BOSS,虽然现在胤禛还没登基,但他总会登基的,到时候,康熙帝现在面临的,就是雍正帝要面临的,胤禛现在经历的,就是德亨和弘晖以后要经历的。

    你想让站在顶端的那个人以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很重要。

    大家既然知道九龙夺嫡是很危险很血腥的事情,那身处其中的人,就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身在局中,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因为你信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就会反水。文中,我不只一次的说过,在生死攸关大事上面,德亨是不怎么相信弘晖的,因为弘晖的思想和行为,极大程度受胤禛控制,所以,德亨不敢相信他。德亨信谁,在本文最初就点出来了。

    所以,大家不会当赵拙言是大好人了吧?他只是反应了德亨想让京里人看到的一个面,多说,就是剧透了。

    看到评论区的讨论,身为作者,是有些窃喜的,说明我塑造的这个角色活了。

    总之,这是连载文,离盖棺定论还早着呢,大家不要着急。

    另外,文中的福建陈氏是虚构,不关联现实中任何一个人,万望周知。

    第 288 章

    若是别的封疆大吏说来此补给, 郑继宽等福州士绅们定会将这“补给”当做孝敬,金银奇珍打包好奉上,好送走这尊大神。

    但来的是德亨嘛, 这

    这补给,恐怕真的只是补给了。

    士绅们眼看着德亨随着郑继宽和满人官兵进入福州城的城中城满城,止步在牌坊外。

    等人影看不到了,众汉人士绅才去看陈实粟。

    陈实粟捋了捋胡须, 对众人道:“这位公爷虽不喜繁琐俗物,但我等士绅的礼节是不能省的了。”

    一老朽问道:“以陈公之见,我等需如何应对才算不是慢待呢?”

    陈实粟看了一圈众人,道:“不如,我等备好金帖,于明日在隆裕酒楼设宴,若是公爷接了帖子,我等殷勤侍奉即可, 若是将金帖退回, 谁家没个红白喜事的,这宴席也不算虚设了, 如何?”

    另一老朽点头,道:“如果,也算周全,众位以为呢?”

    众人皆都点头,道“好”。

    如此,他们就让他们当中书法最好的人亲写一张金帖, 送入了满城内。

    每一座关中要塞城市, 省会城市内, 都会建一座满城, 用于八旗官兵驻防,和作为驻防官兵的家属、也就是普通旗人生活场所。

    此为城中城,城中人不出来,城外人不得见,互不交涉,互不通婚。

    所谓的满汉不婚,指的是旗、民不婚,因为旗人当中,有一个汉军旗。

    汉军旗,就是由入旗的汉人组成的。

    德亨上学的时候,课本上、老师讲的,都是大清是最后一个大一统王朝。

    等上了大学,接触的人更多,知识面更广阔之后,他就了解到,德亨就知道,史学界还有另一种声音。

    就是,大清并不是大一统王朝,而是满洲集权各地分治的多元帝国。

    证据就是,清朝在地方上,对蒙古、青海、藏地、汉地十八省,和朝鲜、暹罗国等附属国一样,施行的是不同统治制度的羁縻统治政策,而不是全国上下,采用同一个统治制度。

    连官方文字都没有统一,各用各的。

    比如,蒙古各部,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治理方式,部落的奴隶主是王公,王公是大汗赐封的。

    大清皇帝在草原上被叫做大汗,而不是皇帝。这个大汗和蒙古各部是亲戚,也不是传统的君与臣、上与下的关系。

    是不是和朝鲜这些附属国很像?

    再说准噶尔汗国,也就是后来的新疆省,人家既然叫做汗国,那就是有自己的汗王和自己的统治体系,和大清除了朝贡,再没有其他关系,连派驻官员都没有。

    再说西藏,人西藏也有藏王,也就是护法王,还有□□喇嘛,施行的是政、教合一的统治,和大清除了一个封测喇嘛之外,更没啥关系了。

    当然,现在藏王被大策零多尔济杀死了,新的藏王还未立,这就是一个机会,以后是立新的藏王,继续羁縻统治,还是由北京派遣官员,设驻藏官署,将西藏纳入满清统治,这都是未知。

    青海也是一样,青海虽然没有称汗国,但有亲王、有郡王、有国公、有台吉,还有寺庙、灵童等,政治体系更倾向于外喀尔喀蒙古。

    按说满清入关,杀的汉人人头滚滚,坐了汉人的江山,应该是实际统治了汉人了吧?

    但也没有。

    具体来说,只是统治了一部分汉人,这部分汉人是指汉八旗,也就是入旗的汉人,也被叫做旗人。而没入旗的,则被叫做民人。

    在这个国家里,有两套律法,旗人施行八旗律法,民人施行民人的律法,旗人住在原本汉人的城市里,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安全感,还是为了作为区分,自己又给自己建了一个满城,是为城中城。

    形制上,将自己和民人隔绝开来了。

    按这样算的话,旗人才是这个叫“清”的国家的正经公民,分权贵和平民,而民人,则是旗人的奴隶。

    而这群“奴隶”,也不是由满清皇帝直接统治,也不是由通过科举入仕的汉人官员统治,而是由当地士绅统治。

    皇帝任命的官员管理的,就是这些士绅。

    皇帝官员士绅。

    然后就没有了。

    什么平民百姓,在八旗眼中,平民百姓是说有地、有产、有宅的士绅和富户。

    那些匍匐在泥土里的贫民,跟待宰的猪狗无甚差别。

    德亨始终觉着,在八旗人眼中,最底层的这些民人,是没有资格称之为人的。

    这就是德亨最大的反感、始终不能接受之处。

    历代王朝,都没有哪一个,像清朝的汉人这样的屈辱和卑微。

    在德亨发现,向上不能兼容,康熙帝始终反对移民之后,他就另辟蹊径,以“买卖”之名,行移民之实。

    在德亨打通了海上人口买卖这个通道之后,这门生意红火到要受考绩的官员都急眼了。

    就是因为,不管是士绅以上的老爷们,还是那些商家大贾,都将底层贫民当做可以贩卖的“货物”,当做是无本的买卖,轻易的就给卖了。

    德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他始终不能和这些人坐在一起,若无其事的吃喝玩乐,谈笑风生。

    一块血淋淋的人肉放在手里,要拿到嘴边,咬一口,咀嚼,咽下去,饱腹,滋养自身精血,壮大自身气力。

    想想就让人作呕。

    德亨不愿意和这些人交往,给自己打的标签就是,他不结党营私。

    康熙帝从各种渠道得知,他躲着沿海这几个省的总督、巡抚等官员们走,应该对他更放心吧?

    孤臣啊,难做,但关键时候保命。

    不过,现在这个孤臣不大好继续做下去了,他兵权都给康熙帝收走了,他再做孤臣,难道要活活把自己饿死吗?

    那也太过清高孤傲了。

    康熙帝或许不会以为他清高孤傲,而是以为他还有更深的、未知实力供养自身。

    这就很危险了。

    所以,在满城内副都统衙门里,收到以陈实粟为首的士绅邀请金帖后,德亨就打算去露个面,喝杯酒,顺便,找陈实粟打听一些施家的事情。

    若只是找陈实粟打听事情,他大可以秘密上岸,不用楼船靠岸这样大张旗鼓的。

    这是一个信号,他要“亲民”,要开始收礼了。

    做八旗王公挺简单的,走到哪里搜刮到哪里就行了。

    希望等他到了苏杭之后,这个消息已经传到那里了。

    郑继宽是会稽人,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壬戌科武探花,之前官至潮州总兵,今年年初,升任福州副都统。

    是少有的,以非八旗之身,做到副都统位置的。

    当然,他这个副都统武将,才上任了半年,在福州受限颇多。

    首先,他手下兵丁,领的只有汉八旗,满城中满、蒙八旗不受他管;其次,他要受闽浙总督觉罗满宝和福建巡抚吕犹龙节制;最后,福建水师倒是归他管,但看那所谓丢了“宝珠”的官兵根本不鸟他,自己去追捕海贼就知道,这个福建水师,他管起来也是束手束脚的。

    郑继宽亲自去码头迎接德亨,也说明了,他这个副都统,混的马马虎虎。

    真正的大爷,都在满城内等着呢。

    看着脑满肠肥油光满面太阳一晒就气喘吁吁的满、蒙大爷们,德亨不禁暗自摇头。

    满城中人,除非领命当差,是不能私自出城的,跟北京城的内城规矩一样。

    这座城中城,圈住了他们的天地,也圈住了他们的心志,就跟华美的猪圈里圈养的肥猪一般。

    但这满城又是繁华热闹和秀美的,因为,民人商贾、货郎、戏班子等可以进入。

    潮州也有一处海关,郑继宽任潮州总兵时候,就曾接触过几回德亨,刚上任福州副都统时候,他还曾亲去福山港海运总督衙门拜见过德亨,所以,他知道一些德亨的脾性:

    德亨权势滔天,但他本人脾性非常冷情,内只有一原配发妻,外更没有什么诸如字画、金石、古董、奇顽、口腹之欲等特别的癖好。

    但满城里的这些大爷们可不知道,他们就按照自己的喜好,拿出来百般的花样来招待德亨。

    于是,德亨就见识到了,聚众卧倒,一人一根烟管吞云吐雾的名场面。

    德亨可以肯定,是烟草,不是鸦片。

    但怒火就跟沸腾的岩浆一样,鼓噪着胸膛,让他一刻也待不下去。

    德亨忍了又忍,最后也只得忍着没有掀桌子,以连日坐船身体疲乏为借口遁了。

    郑继宽跟出来,随身侍候。

    郑继宽已经是六旬老人了,他能在今年升任福州副都统,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矍铄健壮的。

    眼神也很好。

    虽然入夜了,但他仍旧看到了德亨握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他收回视线,不言不语。

    德亨在一株盛开的海棠花树下驻足,良久,才平息了怒火。

    继而失笑一声,心道,自己还真是一点道行都没有,这就受不了了,还去什么苏杭,干脆打道回府得了。

    芳冰见德亨面色不那么吓人了,就轻声提醒道:“主子,郑副都统还在等您回话呢。”

    德亨一愣,回头一看,勉强勾起一个笑容,问郑继宽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回的吗?”

    郑继宽垂着眸子,微微躬身道:“福州以陈姓为首的士绅们送来了金帖,说是明日午时,在隆裕酒楼设宴,请您赏光。”

    话毕,送上金帖。

    芳冰上前接过金帖,送到德亨手里。

    德亨打开看了一眼,道:“你转告他们,明日午时,我必到。”

    郑继宽抬眸看了一眼,似是诧异,继而又垂下眸子,恭敬道:“属下这就去回复他们。”

    德亨顿了一下,问道:“有人在等着?”

    郑继宽:“是,陈氏派了族中一个小辈来跑腿等信儿。”

    德亨:“哦。”

    芳冰问郑继宽道:“陈氏乃是积年大族,想来族中小辈也是不俗,这位陈氏小辈,可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吗?”

    郑继宽有所疑惑,问道:“不知内相所言何为?”

    芳冰笑道:“我家主子被腌臜到了,若是这陈氏小辈能有一二才艺,取悦我主,自有重赏。”

    郑继宽一时难掩面上诧异,眼神惊异的去看德亨,等看过去了,才发现自己的震惊表现的太过明显,又立即低下头去掩饰。

    但他脖子梗的太僵硬了,低头又低的太急太快,一时不慎扭着脖子筋儿了,疼的他脸颊肌肉不自主的狠狠抽动了一下。

    德亨扫了芳冰一眼:你吓着人家了。

    芳冰抿唇暗笑:这是将那个姓陈的小辈叫来跟前最寻常的借口了。

    芳冰:“郑副都统,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不不”郑继宽稳了稳心神,冷静道,“属下曾经听说,陈氏公子冲龄即习君子六艺,想来,于乐、棋、书、画、茶等技艺,都曾习过,至于是否精通,这人各禀赋不同,那位陈氏小辈是否有拿的出手的才艺在身,属下也不得而知。”

    芳冰笑道:“那就叫来问问吧。”

    郑继宽心下叹息,应道:“是。”

    叫个人而已,用不着郑继宽亲自去,郑继宽请德亨去给他准备的下榻之院歇息。

    因为自以为对德亨性情有所了解,所以,郑继宽给德亨准备的下榻之所清幽雅致,伺候的,也都是伶俐的小厮和仆妇,没有年轻丫鬟和莫名女子。

    德亨随意坐在盆景假山边摆着的一个凳子上,折了一根兰草叶子逗盆景里养着的锦鲤,笑对郑继宽道:“有心了。”

    郑继宽忙道:“应该的,属下不敢言功。”

    陈家义来的很快,他本就是陈实粟特地派来的,要是能见到德亨,自然好,要是见不到,他就是个跑腿的。

    当然,陈家义只是个少年,他身边跟着一个积年的老管家,明面上,都是这位老管家出面应对。

    不认识陈家义的,还以为他是跟着老管家打下手的小幺儿呢。

    郑继宽是认识陈家义的,所以,他跟德亨说,是陈家小辈来等消息。

    郑继宽看着嫩生生的陈家义,心下忐忑懊悔不已,他莫不是,将陈家这位小少爷,送入虎口了?

    他就说,德亨青春正盛,怎么会只有一个发妻,且常年在外,身边也不见“伺候”的人。

    原来是好这一口儿。

    在南边儿,南风十分正常,多有结成契兄弟,相伴一生的。

    但是,您好个小倌儿戏子也就是了,多少伶人上赶着呢,可您好世家公子,就、就

    郑继宽是在是不好说什么,也许陈氏乐意呢?

    陈家义看到德亨,忍着心下激动,一揖到地,脆声声礼道:“草民陈家义,见过德公爷。”

    芳冰轻咳一声,对郑继宽道:“郑副都统,您辛劳,请随奴才歇息去吧。”

    郑继宽见多识广,心下面上都稳如老狗,跟着芳冰下去了。

    等门一关上,陈家义还去门边巴着门缝看了一回,又四处蹿着将帘子、帷帐、多宝阁之后都扒拉着看了一回,见这屋子里果然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就小小欢呼一声,回到德亨跟前,小声兴奋道:“大哥,就咱们两个了。”

    德亨捏了捏他的小肉脸,让他坐下,笑问道:“怎么是你来的。”

    陈家义搬了一个绣凳过来,坐在德亨对面,往假山池子里看了一眼被德亨手里的兰草叶子逗引的游弋的锦鲤,回道:“族长老太爷本是想让父亲来的,其他人说太打眼了,我就自请来了,反正也只是等个信儿,不难的。”

    “没想到大哥会见我,嘻嘻。”

    德亨笑道:“郑继宽一说是陈氏的人来等信儿,我就猜到应是我认识的人。”

    陈家义小鸡啄米似点头,连声道:“大哥真聪明。”

    又问道:“明天宴席,大哥会去吗?”

    德亨:“去。”

    陈家义眼睛瞪圆了一些,小嘴微张,看着德亨惊讶道:“大哥会去?您以前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子吗?”

    德亨看着在池子游弋而不知天地之大的锦鲤,幽幽道:“以前不喜欢,以后就喜欢了。”

    陈家义似懂非懂:“啊?哦”

    德亨扔下兰草叶子,起身,去到榻上坐下,问道:“你对施家了解多少?”

    陈家义跟着他走,坐到塌边的椅子上,问道:“您说的是靖海侯那个施家吗?”

    德亨点头:“是。”

    陈家义拧眉想了想,道:“靖海侯本支三房在京城为官,其他五房和旁支盘踞在TW,也听说有一些族人扎根在厦门,有在水师中为官的,有在当地为吏的,还有做海上生意的。名声上,我听过祖父说他们家是属貔貅的。”

    德亨挑眉:“哦?”

    陈家义撇嘴,道:“他们家占据着TW岛,连福建人去澎湖厅打鱼都不让,更别提登岛了。TW府可是福建省治下,连福建人不让上岛,更别提其他省的人了。”

    德亨笑道:“我的人可是上了岛的。”

    陈家义:“您能一样吗?您手下的人定也有非凡之姿,能上去一点都不奇怪,且,我猜,您的人一定不是在TW、凤山、诸罗三县吧?”

    德亨笑道:“的确,是在彰化,那里是个小渔村。”

    陈家义想了想,迟疑道:“我怎么听二哥说起过,彰化人挺多的?二哥去那里停靠的时候,都有百姓抢着上船做生意呢。”

    要是人少的话,百姓都会躲着生人走,而不是抢着去做生人的买卖,只能是成群结队的,不怕生人戕害。

    德亨笑而不语。

    陈家义自认明白了,一脸认真道:“原来如此。”

    德亨失笑:“你又知道了?”

    陈家义哼哼:“具体的我不知道,无非就是收买贿赂那一套呗。”

    德亨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关于施家,其他的你还知道什么?”

    陈家义:“没了,我知道的就这些。对了,施家老五还是老六的,曾经随先代靖海侯在福建水师中行走,福州水师中或许还有施家旧部。”

    德亨道:“打听旧部太显眼了,算了,还是明天问陈老太爷吧。”

    陈家义忙道:“今晚我回去就跟他老人家说。”

    德亨点头,问道:“你晚上用膳了吗?”

    陈家义不明所以:“用了点儿。”

    德亨:“再陪我用点儿吧。”

    陈家义笑道:“好哇,我为大哥把盏对了,我看那个郑副都统面色不大对,他怎么了?”

    德亨笑道:“芳冰跟他说,你是来为我献艺的。”

    陈家义一愣,继而抱着肚子大笑起来,笑道:“既然如此,做戏要做足了,大哥是知道的,我琴弹的还挺不错的。”

    说着,就去将摆在小房间的琴搬了过来,调试琴弦,要弄琴一曲。

    德亨见他如此玩兴儿,兴致也来了,笑道:“我琵琶弹的也很不错,来,你我合奏一曲。”

    陈家义更是兴头,道:“好哇好哇,这里有琵琶”

    郑继宽坐在院子外头的凉亭里,听着院内传出来一阵一阵的乐曲声,心下悴度着,这是真的在演奏音乐,没干其他的吧?

    等陈家义尽兴出来,郑继宽上下打量他,问道:“贵人歇息了?”

    陈家义笑道:“是啊,德公爷行船疲累,又饮了酒,歇息了。”

    郑继宽见他并无异色,身上虽然有酒气,但行走自然,心下稍稍宽心,道:“老夫送你出城。”

    陈家义想说不用,老管家嘴快道:“多谢副都统”

    郑继宽点头,没说什么,在前头带路,亲自将这位陈氏小公子送出了满城。

    休息一晚,第二日一早,不等消遣玩乐了一晚上的老爷们晨起醒酒,德亨就带着芳冰和陶牛牛出了满城,去了满城之外的汉城。

    虽然约好的时间是午时,但德亨想亲身感受一下福州城晨起烟火气。

    满城和汉城之间,有一道一里地左右的隔离带,拉粪、挑水、赶车卖菜、挑担的货郎等,熙熙攘攘的朝着满城走去,赶着做晨起的第一道生意。

    见德亨好奇朝着他们看,陶牛牛就解释道:“满城内不事生产,全靠外城商贾商贩等供应。”

    芳冰一直贴身跟随德亨,不像陶牛牛一样曾经独自出来过,就稀奇道:“这满城,跟咱们的北京城一样嘛。”

    德亨:“北京内城,是最大的满城,自然是一样的。”

    芳冰看了德亨一眼,没再说什么。

    昨天晚上陶牛牛做其他事情去了,没跟随德亨左右,后来听芳冰说了,也是无可奈何。

    第 289 章

    福州是闽省的省会, 乃是闽地最繁华之地,福州城的汉城,商贾士绅众多, 守着一个海关做点小买卖,生活在这里的人家,也都相对富足。

    体现出来,就是早点摊子众多。

    福州的早点摊子多是汤水, 德亨倒不是不喜欢吃汤水,但是,他不喜欢吃甜口的。

    糖水也就罢了,汤水怎么能是甜的呢?

    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所以,一条街走到头,看了很多,就是没能坐下来。

    陶牛牛建议道:“不如去酒楼吃, 那里品类众多, 应有北方菜。”

    德亨不信邪,道:“去酒楼有什么意思, 这些摊子上一定还有咱们没发现的好味道,走,回头再走一趟。”

    陶牛牛和芳冰无法,只能陪着德亨回头。

    德亨三人实在显眼,不说三人都是人高马大的,就说那跟和尚似的脑袋, 想不显眼都难。

    三人一路走一路看, 看的是摊子和摊子上的吃食, 这摊子的老板和食客们, 就是在看他们。

    满身的绫罗绸缎,身上挂的戴的一看就不是凡品,虽然脑袋怪怪的,但那一身的气度,就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

    是以,当三人走过的时候,喧闹的人群都没那么喧闹了,大家只看着,无一人询问,更加没人上前搭话。

    原本见德亨三人走到街头了,想扎堆蛐蛐一下这什么人来着,谁曾想,人家又走回头路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翁,人老了,就长了些见识和胆气,见德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衡量各家锅碗里的饭食,便猜到这应该是来寻摸早点的。

    等德亨再路过他的杂货铺子时候,就开口问了一句:“公子,想吃点什么?”

    一杂货铺子老头儿问路人想吃什么,倒也滑稽。

    德亨看了眼这老翁,腰背佝偻,胳膊肘和膝盖上是大块的补丁,肩膀上搭着一块泛黄的毛巾,身前围着的围裙上黄褐污渍遍布,草鞋,卷起的裤腿和袖子全都毛边了,无意识搓在一起的手粗糙黝黑,但指甲剪至齐根,干干净净。

    他脑门之上头发剃的干净,脑后的辫子辫的整整齐齐,盘在头顶,上唇和下颌上刮的干干净净,无须。

    这很奇怪。他这样年纪的老翁,应该是要留胡须的。

    打量只是一眼而已,老翁询问,德亨就温声回答:“想吃点咸口的。这一条街上,哪家的汤水是咸口的吗?”

    老翁见德亨人和气,面上放松些许,咧嘴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掉了几颗的黄牙,笑道:“公子打北方来吧?吃不惯咱们当地的甜口儿?跟您实话实说,这条街上,就没有咸口儿的吃食。”

    芳冰小声劝道:“主子,咱们还是去酒楼吃去吧。”

    德亨不理他,笑问这老翁道:“敢问老丈,除了这条街,这福州城,有哪家食摊子做咸口的吃食?”

    隔壁一个卖甜豆花的汉子就大声道:“满城里啊,里面全都是咸口儿的。”

    “胡沁什么呢,干你的活儿去,滚滚滚!”一个老妪推搡着汉子进了草棚子,见德亨看过来,立即屈膝福礼连连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公子莫怪,莫怪。”

    已经三十奔四的汉子:

    德亨对这老妪笑笑,又转回头来看着老翁。

    老翁见德亨是这样的好脾气,心下就敞开了,指着一个不留意看都发现不了的小巷子,对德亨笑道:“那里面有一寡妇人家,她做的一手好细面,汤头是就是咸口儿的,公子若不嫌弃,小老儿请她出来,给您做一碗吃,如何?”

    听到这老翁说“寡妇人家”时候,陶牛牛面色微变,等听到是将人叫出来做,面色就变了回去。

    他还以为这老翁是在“揽客”呢。

    德亨听到“细面”二字,就想着是不是福州名吃“线面”,却是踟蹰道:“会不会太劳烦了?”

    毕竟是寡妇,应该很在意名声的。

    谁知,这老翁腰更加弯了三分,腆着老脸笑道:“她寡妇失业的,日子难过,公子若是吃着好,多赏两个铜子儿,算是她今日鸿运当头,赚个过日子的钱。”

    另一边一个卖馃子的妇人也道:“公子若是如意,就让她借小妇人的摊子,一碗面而已,不当什么的。”

    陶牛牛心下警觉,这些个民人未免太热情了,他怕其中有诈,就压低了声音,还要再劝道:“主子”

    德亨压了压手,让他住嘴,对老翁拱了拱手,笑道:“有劳老丈,我去那位大姐摊子上坐等。”

    陶牛牛不理解,德亨却是久违的感受了淳朴的热情,他想珍惜这份好意。

    老翁见德亨果然去那妇人的馃子摊子上坐下,让儿子看好自家杂货铺,抬脚向那个小巷子走去。

    对面豆花摊子老妪高声道:“老婆子与你一同去”

    馃子,就是油条。

    那妇人见德亨毫不在意的坐在她满是油腻的矮脚桌椅上,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也,太不搭了。

    那是上好的绸缎吧?

    沾了她这炸馃子的油,不能再穿了吧?

    德亨对这小妇人笑笑,道:“大姐,给我们上一份油炸馃子。”

    小妇人“哎哎”答应一声,从篦子里捡了四个已经炸好的馃子放在荆条篾子编成的小小浅筐里,放在德亨三人面前,嗫嗫喏喏紧张道:“街东头那家有咸菜”可以配她的馃子,解腻。

    可能是太紧张了,剩下的是再说不出来了。

    德亨取下腰间的钱袋子,从里面拽出一串二十文的铜钱来,笑问道:“要几文钱?”

    小妇人:“不要钱。”

    德亨笑道:“若是给食客的添头,自是不要钱,我又没去那摊子上吃他家的早点,单独去买,自是要钱的。”

    数出五文钱来,却是不知道托谁去买,这摊子上只有这个妇人。

    此时这个妇人脑子灵光的不得了,试探着道:“公子若是吃那家的咸菜,就让小妇人家的小子去给公子跑腿吧,狗子”

    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个吸鼻涕的小子来,抱住小妇人的大腿,大声喊道:“娘!”

    一双小豆眼儿却是咕噜噜的盯着德亨瞧。

    德亨的眼睛在他挂着的一长一短的鼻涕上扫了一眼,握着铜钱的手微微僵住。

    陶牛牛扭头闷笑,眼神正好对上街道对面那间卖甜豆花摊子的汉子。

    这汉子应是豆花摊子老板,那个跟着老翁去小巷子里寻人的老妪,应是他老娘。

    汉子不妨对上陶牛牛的眼睛,以为受到了请托,就出了自家草棚摊子,跨过街道走过来,边走边道:“我走一趟,去给公子买些回来下饭。”

    德亨手立即转了方向,将铜钱给他,道:“有劳。”

    汉子从德亨手心里捡了两文钱过来,道:“两文能买一大碗呢。”

    德亨将剩下的三文也塞他手里,道:“剩下的就做你的跑腿费。”

    汉子撇撇嘴,将三文钱放桌子上,道:“我腿长,走的快,费不了多少腿力。”

    说完,拿着那两文钱走了。

    德亨探头瞧了一下他走路果然很快但一点都不长的腿,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其他都在默默看着他行事的食客们轰然大笑起来。

    那汉子听到身后笑声,莫名其妙问了一句:“笑啥子嘞?”

    顿时笑声更大了。

    汉子:

    那被德亨拒绝的小妇人讪讪要走,德亨从荷包里倒出一小把用彩纸包裹的蜂蜜糖出来,向那个鼻涕小孩儿送了送。

    小孩儿看到这小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抬头去看小妇人,眼睛里露出渴望。

    小妇人连连摆手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

    德亨将糖果放在桌子上,笑道:“就是哄小孩儿的糖果,让小孩子吃着玩儿吧。”

    德亨一说话,小妇人就不敢再拒绝,将桌子上的糖果拢在手里,给了鼻涕儿子一个,哄道:“出去玩儿吧。”

    小孩儿看了眼母亲已经塞进自己口袋里的彩色糖果,拿着自己手里的这一颗,向其他扎堆的小孩儿们跑去,将自己手里的糖果给他们看,立即迎来了阵阵惊呼声。

    德亨唇角带笑看着那群小孩子们,小孩子们脸上是纯然的天真和灿烂,见到德亨在看他们,哇哇叫着一窝蜂似的跑远了。

    德亨哈哈笑了起来。

    那老翁和老妪很快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这妇人脑后只梳了一个圆髻,插了一根木簪,一身青布衣裙,半新不旧,没有补丁。

    应是不常穿的体面衣裳,上杉和裙摆上有明显的折叠过后的褶子。

    裙摆只到脚踝,露出一双穿着青布鞋面的天足。

    穷苦人家的妇女,因为要不停歇的劳作,都是天足。

    这中年妇人站在老翁身后,不敢抬头看人,双手交握,僵硬了蹲了蹲身。

    德亨温声道:“听说你做的一手好面,劳烦你为我做一碗出来。”

    中年妇人声若蚊蚋:“¥%&”

    见德亨疑惑,那伴着中年妇人的老妪就道:“她问你想吃什么汤头。”

    德亨笑道:“什么都可,只要是咸口的。”

    中年妇人点头,躲着德亨这一桌,在小妇人的带领下,去里面案板上和面去了。

    这间油炸馃子摊子,也就是十来平,简单的搭了一个草棚子,里面是案板,中间摆了两桌,外面就是油锅,草棚子外面才是桌椅板凳,供食客坐用的。

    德亨三人坐在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抬眼就能看到那中年妇人是如何做面的。

    手法非常寻常,毫无炫技之处,但就是这样寻常的和面、揉面、醒面、拉面的步骤,看的德亨略略失神。

    豆花汉子端着一个大海碗回来,放在德亨面前,德亨低头一瞧,是冒尖的各色咸菜。

    这得有一斤了吧?

    芳冰问道:“老板娘,有小碟子吗?”

    小妇人拿了一个粗瓷碗过来,道:“只有碗,没有碟子。”

    德亨道:“有碗即可”

    那老翁是杂货铺老板,早上客人少,又有他儿子看铺子,在等面好的间隙,他就陪着德亨说话。

    德亨请他坐下,他不敢和德亨坐一桌,就拉了一个小马扎过来,坐在了德亨对面。

    德亨看着他光洁的下巴,笑问道:“您老怎么没留胡须?”

    老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呵呵道:“这是从码头上传过来的,说是能防病,小老儿就给刮干净了,别说,真清爽不少。”

    德亨好奇:“刮胡子能防病?这是什么说法?”

    那豆花汉子就隔着街道喊道:“刮了胡子,不招害虫,可不就防病了吗,就是那帮子海帮传出来的,要我说,纯属瞎说,您看这些老少爷们,谁没胡子,也没见谁就得了病了。”

    老翁也不做辩驳,只呵呵的笑,还怕德亨听不懂,详细解释道:“海帮的人做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计,一出海,好几个月回不来也是寻常。在船上过活,什么都没有,不像咱们岸上的,在自个儿家里拾掇自己,给自己梳发、打理胡须,他们在船上,留了胡子可不就要生虫吗。听说这两年来了一个海上大官儿,让凡是出海的,都要将头发胡子剃干净,这样瘟神就找不上来了。”

    豆花汉子不知道是耳朵尖,还是有人给他传话,此时就杠道:“以前他们也是年年出海的,也没将胡子剃干净了,怎么也都平安回来了呢?”

    老翁摇头道:“后生瞎咋呼,不懂事儿,公子别介意。”

    德亨笑道:“无妨。您说的那位海上大官儿,是谁?”

    老翁笑道:“小老儿怎么会知道大官儿是谁,不过,咱去码头进货,也听打鱼、卖鱼的渔民说过,自从这位大官儿上任后,现在日子好过不少。想来,应该是个好官儿吧。”

    他就是听说了那位海上大官儿是个好官儿,就也学着出海的汉子们将嘴上的胡子给剃了,想要沾些好运道,也让自家日子过的更好些。

    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芳冰此时就点头笑道:“那定然是个极好极好的官儿的。”

    老翁和那陪着中年妇人做面的老妪就都笑了起来,道:“咱们升斗小民,就盼着这样的好官儿呢”

    德亨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没问这些寻常百姓,当地官员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心里认为的好官儿,也没打听这里有什么不平事儿

    这容易给他们招祸。

    他就只是听他们话些家常,应和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车轱辘话,平平常常的一个早上就这么过去了。

    第 290 章

    按照之前说好的, 德亨吃到了想吃的面,给了那中年妇人一吊钱做谢礼,没吃完的咸菜也没浪费了, 从老翁的杂货铺子里买了几个食篮子,一个装大海碗的咸菜,另几个装小妇人的馃子。

    另又挑了几个看着别致的小玩意儿,照顾一下这老翁的生意。

    由于德亨在小妇人油炸馃子摊子上用早点, 导致没人来她摊子上买馃子,德亨就将她摊子上的馃子包圆了,又给了她二十文钱,谢她提供了案板和面粉、菌菇等菜蔬。

    三个大老爷们儿吃的面可不少。

    小妇人既卖了馃子,又得了谢礼,感激不尽,因为得的谢礼并不多,旁的食摊老板都恭喜她, 也并不艳羡。

    临走时候, 德亨又给那老妪五文钱,一是请托她给那未见面的咸菜老板再送两文钱, 算是买了他的粗瓷大碗,剩下的,算是她的跑腿钱。

    老妪可没儿子那么意气,喜气洋洋的接了下来。

    三文钱也是白得的呀。

    吃饱喝足,又沾了烟火气,德亨一手折扇遮阳, 一手小菜篮子晃晃悠悠, 心情很好的朝隆裕酒楼而去。

    走出这条小食街, 芳冰回头望了下, 见着条街上的摊子老板和食客们都还在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就转回头来,对德亨道:“主子怎么不多赏他们些个?”

    几个铜子儿,就打发了,芳冰觉着些许寒碜。

    他们身上可是带了不少金子银子。

    德亨笑道:“福祸相依,我给了,倒是满足了我的慷慨欲,对他们来说,骤然发财,恐会招来祸患。”

    德亨相信,他在这条街上逗留大半个上午的消息,已经传去有心人那里去了。

    对这些小民来说,平平淡淡就是福,他们无权无势,经不起风浪的。

    芳冰可不这么想,既然那些草民能让他们主子欢心,自然是有功该赏,但主子没赏,又给了他解释,他也就不多操这个心了。

    一条小食街,是这福州城内最不起眼的所在,真正繁华热闹的,是通往福州码头的四象大街。

    一走进四象大街的牌坊,入目所见,皆是绫罗裹身,衣冠楚楚之人,齐列道路两旁的,是挂着白幡黑字各色书体砌着台阶的店铺,德亨三人一出现,站在各家店铺前揽客的吆喝声陡然升高三分。

    无他,众人招子一打量,就知道这是三位荷包鼓鼓的大主顾。

    是不是肥羊,还要再看。

    让德亨稀奇的不是各家店铺里摆的琳琅满目的货物,而是蹲在墙根乞讨的小乞丐们。

    在那条简陋的小吃街,德亨没见到讨食的乞丐,进了这繁华大街,他倒是见到了。

    数量还不少。

    而且,看大体年纪,应该都是十岁往下的小孩子,青少年和成年人、老年人都没有。

    陶牛牛也挑眉,道:“不成想,这福州城还有这么多的乞丐,还都是小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士绅还有几分良心。”

    贩卖人口嘛,第一个抓的就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和黑户。

    尤其是小孩子。

    这两年,小孩子可是和卖去做苦力的大人一样值钱,这福州城竟然还有这么多小乞丐,只能往当地士绅还有些慈悲心,不以幼童买卖上想了。

    芳冰打着怀疑一切的心理,猜测道:“可能是有其他原因。”

    陶牛牛猜也是,刚才那话,也就是随口一说,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三人人手提着食篮子,陶牛牛和芳冰更是一手提了两三个,浓郁的油炸馃子味道传出来,引的墙根的小乞丐们鼻翼翕动,却是没人敢上前讨要。

    什么样的人能讨,什么样的人要躲着走,他们心中自有一本账。

    但,凡事都有例外。

    芳冰看到他们盯着自己手里食篮渴望的眼神,便想将他们从那小妇人摊子上买的馃子施舍给这些无以饱腹的乞丐们。

    反正这些油馃子并不好吃,他们主子不会下一顿还想吃吧?

    不如干脆施舍了。

    也不算浪费粮食了。

    正要开口提议,眼前一闪,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蹿到了他们跟前。

    准确的说,是德亨的身前。

    芳冰心登的提起,要开口提醒,可惜已经晚了。

    德亨人正一边兴致勃勃的看街景,一边施施然走着路呢,不妨突然蹿出这么个小孩子来,他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迈出去的脚还未落下,就紧急收回。

    再定睛去看,面前空地上,已经坐着一个腮上挂泪的小孩儿。

    这可怜巴巴的小孩儿衣衫褴褛,脸蛋儿脏的跟个小花猫似的,看着像是一个小乞丐。

    陶牛牛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站在德亨身后,德亨后退同时,他踏步上前,站到德亨身前,同时出口喝问道:“什么人!”

    待看清楚是这么一个小孩子,不免有些错愕。

    德亨看了一下那个泪盈于眶的小乞丐,又瞥了眼蹲在墙根处木呆呆看着人群的小乞丐们,挑眉一笑,对两人道:“走吧。”

    说着,抬脚就要绕过这个小孩儿离开。

    芳冰见是这么个小乞丐,猛然提起来的心也放了下来,诧异问道:“不施舍吗?”

    芳冰是内侍,他于宫廷礼仪和人情世故十分精通,是德亨离不开的左右手,但于江湖上的一些小把戏,他或许听说过,但若是不设防的遇上了,他就反应不过来了。

    他看到了这样小的孩子,还穿的这么褴褛,人也脏兮兮的,就当寻常乞丐看了。

    同时心下疑惑,他的主子德亨可最是乐善好施的,怎么这样可怜的小孩子摔倒在他面前,他竟无动于衷。

    就这么视而不见的走了?

    这可跟他平日为人行事大有不同。

    这么一幕下来,路过的行人也都放慢了脚步,眼睛都落在了路中间的德亨三人和那个小乞丐身上。

    他们可不像小食街那些贫民,看到德亨畏手畏脚的不敢靠近,他们亦是绫罗缠身,不仅敢驻足光明正大的打量德亨三人,还聚堆对这三人指指点点的呢。

    大体就是这三个人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成想,撞到人竟想一走了之?

    就算撞到的是乞丐,也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你身为富贵人家的善心的?

    你见到孤弱幼小,难道不该施舍救助一番吗?

    陶牛牛听到这些议论声,沉下脸,就要喝止。

    德亨反倒微微一笑,对越来越有围观势头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请观此孩童,与那墙根处乞食的乞丐们,有何不同?”

    随着德亨手势指引,通向墙根处的人群分开一条空隙,好让众人将还坐在地上的孩童和墙根处乞讨的小乞丐们看的清楚,好做比对。

    一个年轻公子迟疑道:“好似这小孩儿胖了许多。”

    他本想叫正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孩儿“小乞丐”,但眼神转过一回,做过对比之后,这声“小乞丐”便再也叫不出来了。

    无他,路中间坐在地上的这个小乞丐,虽然穿的褴褛,脸和露出的半截小胳膊上也都跟个花猫似的脏兮兮的,但是,那充盈着神采的眼睛,那肉嘟嘟的小脸蛋儿,藕节似的小手臂,圆乎乎的小身板儿,跟墙根处那几个摆着破碗扎堆乞讨,浑身散发着腐臭味儿,脸颊、身体都干瘦的跟麻杆儿一样,浑身找不到半两肉的真正小乞丐截然不同。

    这年轻公子一开口,人群指点对象一下子就变了,变作了那个似是受惊,还坐在地上不起来的小孩儿身上。

    明晃晃的碰瓷儿啊这是。

    就是不知道指使这孩子来碰瓷的大人是不是隐藏在他们当中。

    小孩儿见到此阵仗,眨了眨眼睛,张嘴嚎哭起来。

    干打雷不下雨,可是比刚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样子假多了。

    德亨:

    德亨原本是要上前先哄一哄他的,但看他这一套下来,似乎很熟练的样子,也就无需他去哄了。

    德亨忽略过他,只对人群抱拳,大声道:“不管是谁为难某一个外地人,但拿一个孩子来设陷阱,未免太过损阴德了”

    “就是,就是。”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出的阴招儿,还被人识破了,也太丢人了。”

    “也未必就是设陷阱,许是这小孩儿顽皮,恰好撞上了。”

    “哪个好人家的孩子穿成这样、脏成这样的?定是有人特地装扮的,就冲着人家来的。”

    “就是,就是。”

    “想要欺负外地人,也不找个憨傻的”

    “不欺负一下,怎么知道是聪敏还是憨傻的”

    德亨耳力相当好,听到人群里嘀嘀咕咕的议论无语至极,感情欺负外地人,是你们福州人的传统特色?

    “唉呀,唉呀,这是怎么回事,六子怎么坐地上哭起来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急匆匆的穿过人群跑过来,将那小孩儿从地上拉起来,还“邦邦”两下,拍在小孩儿屁股上。

    这毫不收力两下下去,正咧着嘴干嚎的小孩儿立即停了哭声。

    只他小脸儿憋的通红,嘴唇也死死咬着,开始一抽一抽的抽泣。

    德亨面色陡然一变。

    这个叫六子的小孩儿显然是知道怎么配合这个汉子的,纵使身体受痛,也不敢嚎哭,可见是受到挨打训练的。

    德亨原本想一笑了之,以为是遇到了寻常碰瓷儿,想从他这个外地人身上赚一笔,但若是遇到了真正的人贩子,民间俗称“拍花子”的,那德亨就不能不管了。

    “哎,这是你家小孩儿啊,走路不看道儿,撞人家公子身上,人家公子没说什么,自己反倒哭起来了。”

    “我正好路过,看的清楚,其实那公子腿脚收的快,根本没碰到你家孩子,是你家孩子自己坐地上去的,还哭的老大声。”

    “真的假的,你真看到了?”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城南武威武官的首席教习师傅,我这招子可是练过的,眼神儿好着呢。”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我刚才不是,我就一路过的,我说什么呢我?”

    听到人群的议论声,吴老四面色变了变,对德亨连连作揖,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孩子顽皮,冲撞了公子,我吴老四给您赔不是了,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这吴老四腰都弯到地上去了,说出的话也很真诚,人群议论声停了下来,看着场中德亨几人,看这场戏要如何唱下去。

    德亨“唰”的一下展开折扇,扇了两下热风,看着腆着脸赔笑的吴老四,又看了眼人群,笑道:“让我想想按戏台子上唱的,此时我应该大人大量,好言好语说与你,然后将此事揭过,你我算是萍水相逢,不打不相识,说不得还要一起去那路边摆着的茶摊子上喝上一碗凉茶?”

    人群善意的笑了起来,因为折子戏上确实都是这么唱的,而且,此事若是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会这么做。

    与人为善嘛。

    只是,这个吴老四却是笑不出来,心下更是忐忑了起来,这人,打一开始就不按常理出牌。

    只听德亨继续道:“若是照这么演,这戏本子可就不精彩了,今儿我偏不这么演,我问你,吴老四,我若是不‘宽恕则个’,你欲如何?”

    吴老四脸皮子抖了抖,挤出一个笑容来,道:“您老人品贵重,怎么会与我等升斗小民斤斤计较?”

    德亨似笑非笑:“今儿个,我还就跟你计较了。”

    吴老四扫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群,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梗着脖子粗声道:“求您饶了孩子吧!”

    德亨等了片刻,人群慢慢从交头接耳的嬉闹,到慢慢安静了下来,德亨就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摇了摇扇子,问吴老四,也是问人群:“就这?你跪都跪下了,怎么也不磕一个?”

    人群更加静不可闻,还有更多的人被吸引着拥挤了过来,将整条街道都阻塞了。

    德亨微微弯腰,低头觑了一眼吴老四屈辱的神色,哈哈大笑起来,道:“吴老四啊吴老四,你是不是跪的很不甘愿?还在拿孩子说事,你设此局的时候,可有想过会受此屈辱?”

    吴老四面色一厉,知道己身已经被看透了,干脆不再装,抬腿就要起来。

    一只脚踏在了他的肩膀上,头顶上慢悠悠传来一句:“叫你起来了吗?”

    吴老四抬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吴老四不再忍耐,双手做爪,朝踏着自己肩膀的那一只脚抓去。

    德亨踏着他肩膀的脚猛然一蹬,将半跪在地上的吴老四整个人都蹬的朝后滑去。

    吴老四下盘使出千斤之力,定住身形,然后双脚用力,以猛虎腾空之势朝德亨扑去。

    陶牛牛冷哼一声,将手里拎着的两个食篮子放在地上,飞身迎了上去。

    两人就这么在人群围出的街道空地上,交起手来。

    德亨示意人群外扩,给两人留出更宽更阔的施展空间来。

    德亨和人群站在一起,好似事不关己一样问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汉子,道:“你们福州城的衙役来的挺慢,是不是都不管事儿啊?这可是当街斗殴啊!没人管的吗?”

    这个汉子侧目他,一言难尽道:“恕在下直言,那斗殴的,可有您的护卫一个?”

    德亨点头,道:“是啊,我们也是不得已,那个吴老四一看就是冲我们来的,我们都被欺负到这份儿上了,要是不还手,岂不是要将命都丢这里了?”

    这汉子忙道:“不至于,不至于。”

    德亨“呵”了一声,咋咋呼呼道:“还不至于呢,你们看那个叫吴老四的身手,我要是挨上这么一下子,不得在床上躺半年,巧不巧的,将命丢了也是寻常。”

    说着,心下也疑惑了起来,这年头,拍花子的身手都这么好的吗?

    这个汉子竟然无言以对,嘴巴张张合合的看着他,想说:这一切,不都是你逗引起来的吗?

    你要是一开始就算了,没有羞辱人家,也不至于发展到现在动手的地步吧?

    “兄台,你这是怎么了?”德亨看着这汉子变来变去的神情,不禁问了一句。

    此子乃是混世魔王。

    这汉子在心里给德亨下了一个定义,然后错身后退几步,离他远了些,只看着场中激斗,不理德亨了。

    德亨:

    他这是被嫌弃了吧?

    德亨是有几分言出法随的本事的,在他问了“衙役怎么还没到”这句话之后,没到片刻,福州府衙的衙役们就腰胯横刀成群结队快速奔跑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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