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忙忙碌碌的处理政务, 为先帝治理丧事,等到了晚上,清静下来, 弘晖和德亨商议给兄弟们封爵的事情。
其实就是弘晖单方面的拉着德亨处理政务。
德亨在毓庆宫住了好几年,回毓庆宫就是回家,德亨搬进来时,带来伺候的人都跟着锦绣回国公府了, 剩下的,就是内务府派来伺候的旧人,仍旧留下来打理毓庆宫。
毓庆宫也是前朝后寝的格局,德亨将他和锦绣的卧房全部搬空,帷幔、窗帘、插屏、床头柜等都换了,重新按照弘晖的喜好布置。
弘晖觉着换来换去的麻烦,他本想就这么着的,结果德亨非说不合礼数, 只得换了。
德亨:让你睡我跟我老婆的床本来就不像话了, 你还不换家具陈设,想什么呢你?
德亨在前殿还好, 有什么公务都在前殿书房处理了,一到后寝殿,除非是小说、戏曲话本子,墙上挂的字画,德亨那是一个带字的都不愿意看的。
他宁愿跟儿子玩幼稚游戏。
他就十分不理解,康熙帝、雍正帝、现在轮到了弘晖, 怎么就那么喜欢将公务带到自己的寝宫处理。
正经的办公室是摆设吗?
还不够你们处理政务的。
勤快真不是这么体现出来的。
兄弟两个坐在塌前泡脚。
深到膝盖的脚桶里装着的是黑褐色的汤药, 将双脚泡在里面, 温热的汤药将身体里面的暑气和寒气通过血液循环都逼退出来, 让后脖颈和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排毒,解乏。
德亨上半身倚靠着荞麦花椒枕歪在榻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另一侧,弘晖跟他一样泡脚,只不过,他一只手捏折子一只手捏朱笔,在奏折上写写画画的批改做校注。
赵拙言和苏小柳两人不发一响默契伺候,整个后寝殿安静的只能听到斜对面墙角根处的风扇呼呼作响,不间歇的吹送来些许凉爽的细风。
赵拙言抹了把额头的汗,心道,一整个后寝殿就只放这么一个冰鉴,怎么够用。
但定王非说冰放多了他觉着不舒服,不让多放,只用风扇换气就够了。
风扇还不能对着人吹,说要是吹不合适,会将人的鼻子嘴都吹歪喽。
您怎么不说那风扇能将人吹中风呢?
歪鼻子斜眼是中风的典型歪在表现。
定王那身体倍儿棒,最北面西伯利亚去的,最面儿南洋也去的,他不怕冷也不怕热,真正怕的只能是
当今了。
赵拙言再抹一把汗,将心里那点子疑窦给抹去。
想想在给先帝守陵的苏培盛和陈福,被送去监修慈宁宫的高无庸,他是捡了条命的人,也是背叛之人,该惜命。
苏小柳见他一个劲儿的抹汗,就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去休息,这里有自己就够了。
自己不够,还有定王呢,没见定王身边的芳冰根本就不在定王身边伺候吗?
人家做的都是大管家的活计,伺候人的活真正少干,都是定王自己就干了。
赵拙言给他打了个自己去看热水的手势,出去了。
看定王出那身汗的架势,睡前定要冲澡的,定王这是打小儿的习惯,他知道的。
弘晖瞥了眼走路无声静悄悄出去的赵拙言背影,眼神幽深冷酷,不带一丝多余感情。
背叛两代帝王还能服侍第三代帝王的,不得不说,也就在德亨这里才会出现赵拙言这样的人物了。
赵拙言就是瞅准了他在德亨手下能活命,他才敢背叛先帝。
苏小柳看到自家主子的眼神,心下叹息,这个赵大监,好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头儿了,唉。
给兄弟们封爵还挺简单,亲兄弟中,现在唯有一个弘昀成年大婚了,二十五六的年纪,先帝时没有封爵,到了新帝,给封个贝勒爵,分府别居去吧。
倒不是弘晖吝啬,只给亲兄弟封贝勒,而不是郡王、亲王爵,而是本朝给皇子封爵就是这样,康熙朝时,有军功的从郡王爵封,没有军功的,年长领差事的,封贝勒,既无爵又无差事的,就从贝子封。
弘昀无功无差,他能从贝勒封,完全是新帝优待了。
其他的如弘时、弘历等,先不封。
弘时弘历他们,在弘晖眼中,跟儿子差不多了,年纪稍长的弘时,还不如永华、永璋他们呢。
弘晖打算将这些弟弟和儿子们放一起养,先试试他们品性、能力,看各自能领什么差事,先在阿哥所大婚,等做出一二成绩来,再看封什么爵位,体体面面的带着妻儿搬出宫去开府。
然后就是非亲兄弟,先给弘旦封个贝子
“喂,我给弘旦封个贝子,他会不会高兴?”
德亨听到人说话了,有听没有懂:“嗯?”
弘晖:“那就是同意了。”
不是,我同意什么了?
德亨睁开带着迷蒙的眼睛,问道:“你刚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弘晖不理他。
苏小柳适时做嘴替:“皇上方才说,给小三爷封贝子爵。”
德亨顿时清醒了,道:
“弘旦才长成,他无功无差,胸无大志,功课垫底,你要是想封,就封个辅国公得了,贝子太过了。”
弘晖:“就当补偿吧,”又叹道:“他可是受大委屈了,他身上有爵,和梅朵大婚也好看。梅朵虽然不能认祖归宗,但体面得给,看在显王份儿上吧”
德亨:
行吧,封就封吧。
然后就是德隆,封郡王,这一点毫无争议,人家是从龙之臣,在先帝时候,也是凭借大功从贝子封的贝勒。
再就是显亲王衍潢,本身铁帽子王,封无可封,就封嫡长子永玥为世子,然后封次子永琀为镇国公,封独女为郡主,然后给显亲王本人加供奉,赐佐领,赏金银牲畜。
然后就是允禩、允祥、允禄等王叔膝下堂兄弟们,世子、国公等不等,总之就是封荫子孙。
各家妻妾等随夫、随子,也各有诰命册、敕封,不多赘述。
然后就是允禵。
允禵逼宫是事实,不管他有多么大的冤屈,有多少苦衷,他带人逼宫都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他唯一的可以宽宥的地方在于,他虽带着武器,但并无一人伤亡。他被拿下的太快了,根本还没来得及动用武力。
弘晖说将允禵从宗人府改为在王府圈禁,和允禔、允址一个待遇,特许他给太皇太后治丧。然后封嫡子弘暟为贝子,以表示自己这个新帝并不打算追究、打压允禵这一脉。
态度摆出来,以后弘暟怎么样,他就可以公事公办了。
德亨没有意见,这些拉打平衡朝局方面,弘晖比他做的得心应手多了。
另外,允禔、允址这两个王府的堂兄弟们,也不能白拿俸禄养着,也该出来干活了,改日开场宗学考,试试他们的本事吧。
封谁怎么封都各有章法,唯有德亨,弘晖不知道该怎么封了。
德亨已经是亲王,跟衍潢一样,封永琏为世子,封永璜为贝子,然后加俸禄加领属赏金银牲畜
但这并不能体现德亨的特殊之处,除此以外,还能怎么样呢?
弘晖跟德亨道:“要不,我封你个铁帽子王吧。”
德亨白眼都要翻上天去了,拿过他手里的折子和朱笔,将永璜的贝子爵位给划掉,给自己的领属也划掉,俸禄改为双俸,金银等添倍,还给他。
德亨道:“永璜还不到两岁,你封他做贝子,不是给他尊荣,是在折腾他。领属只给衍潢一个加就行了,好不容易削下来的,你再加上去,会给人反复无常之感。双俸禄我该得的,我干的活儿多,其他的金银意思意思就行了,毕竟我手下领俸禄的人也多。”
弘晖不乐意:“太简薄了,只给永琏封了个世子,他是嫡长,世子本来就是他的。不如让他随皇子例,我给他单独封个贝勒爵,就跟我当时一样,领双爵?”
弘晖从西北大捷回来,康熙帝就在他世子爵位上再封郡王爵,他当时就是领的就是双爵双俸禄。
如果后来雍正帝没有登基,等胤禛百年之后,弘晖身上就有两个爵位,一个是亲王爵,一个是郡王爵,他的郡王爵位就可以让自己的一个儿子承袭。
相当于弘晖这一脉提前预定了两个王爵。
现在,他也想给永琏如法炮制一个。
德亨斩钉截铁道:“这些就够了!”
弘晖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不如我给咱家的国公爷封亲王吧?妻子是亲王太妃,自己却是国公爵,有些不般配了。”
德亨再次拒绝道:“真不用了,他就是国公爵,享的也是亲王待遇,恩荣太过,不是好事,还是等他百年之后,追封吧。”
叶勤可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能亏待了他?
德亨“恩荣太过,不是好事”这话一出,弘晖立即就偃旗息鼓了,月盈则缺,万事,还是缺一分为好。
弘晖还在道:“罢了,我看看给弟妹封点什么吧,唉真白瞎了你这一身功夫,子嗣也太稀薄了些”
德亨唤道:“来人。”
问弘晖道:“我泡完了,去冲个澡就睡觉了,你也别忙了,看了一天折子,眼睛都不疼的吗?”
弘晖放下折子,道:“我也泡完了,跟你一起去冲一冲。”
德亨说他:“你别了,擦一擦得了,本也没出多少汗。”
弘晖侧头闻了闻自己的胳肢窝,道:“都馊了,还是有出汗的。”
德亨丢下一句:“那也不许洗”就及拉着脱鞋冲澡去了,自有小太监进来将两人的脚桶抬走。
苏小柳殷勤的捧来热毛巾,哄道:“爷,用热毛巾擦一擦,睡觉也很舒爽的。”
弘晖嘟囔道:“管的真宽。”
苏小柳赔笑,心道,您要是自个儿不乐意,又服了谁的管呢?
恐怕皇太后说话都不管用。
用热毛巾擦完,弘晖换了身衣裳,蹬掉鞋子,躺在了宽大的床上,睁眼看着床顶的蚊帐,再次跟苏小柳道:“这床也太大了,一个人怎么睡的着?”
紫禁城的床吧,都是单人床,卧室也布置的空间狭窄,说是什么惜福养生,养气,像德亨这样2.22.4米的大床,恐怕是紫禁城头一份儿。
苏小柳道:“定王身量高大宽厚,又是夜夜和定王妃睡一起,床自然要大些睡着才舒服。”
弘晖再加上一句:“他晚上睡觉还不老实,伸手伸脚的赶人,打小儿的毛病了,床小了确实睡不下他。”
苏小柳:“呵呵。”
他也是和定王一起在一屋子里“睡”大的,定王睡觉什么毛病,他比弘晖还清楚呢。
“说我什么呢?”
德亨下身穿着长度到膝盖以上的大裤衩,上身披着一件半长不短的短衫,敞着怀就进来了,胸膛上还带着水珠子。
苏小柳忙将眼睛移了开去,接过他手上半湿的毛巾出去了。
定王真是
真是太豪放了,他这个没根的太监看了都受不了,还是出去吧。
弘晖上下打量他,简直没眼看,没好气道:“弟妹居然能受得了你这放浪形骸的样子,真是奇怪。”
德亨看看自己,坐在床沿,自得道:“女人都喜欢我这样的,嘴上说放浪的,都是口是心非。”
“哈!”
弘晖给他一个嘲讽的语气,自己背过身去,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德亨将他朝内里推,道:“你靠墙,挨太近了热。”
躺下,伸展胳膊腿,又抱怨道:“东屋怎么回事,我说搬张床来我去那里睡,内务府搬了三天了都没给我搬来。”
德亨一躺下,身边就跟放了一个大火炉一般,弘晖也觉着热,向内移了移,贴墙汲取凉意,道:“内务府没有你要的尺寸,得现做,一天做完,还要刷漆,还要散味儿,当然慢了。”
德亨:“干脆去我王府搬好了,王府里都是我能睡的床。”
弘晖:“还要拆,更慢。”手指无聊的抠着墙纸。
还别说,这屋子里到处都是新的,只有这墙纸是旧的,因为揭了还得现糊,不如家具,移走就行了。
咦,这墙纸有够旧的,上面居然还有斑点,弘晖指着这一团呈放射性的斑点污渍,不悦道:“当初说是给你新修的,结果,墙纸都是旧的,你就这么搬进来了,你也太没气性了。”
弘晖突然发作,德亨奇怪,睁眼凑到他只的地方去看,等看清楚是什么之后,那脸色简直了。
弘晖推了推他:“说你呢。你不会被欺负了还无知无觉的吧?”
德亨半坐起身,看着弘晖,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那是什么。
弘晖用脚踩了踩他小腿:“你傻了?”
德亨身子晃了晃,躺下,闭眼,道:“明天,我让内务府来换新的墙纸。”
弘晖:???
伏在他脸上方看了他半天,确定般问道:“那是你弄的?”
德亨:“嗯。”
弘晖可真是好奇了,又凑过去看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弄的?弄的什么?你不会在床上吃东西了吧?看着像吸管喷出来的”
“我说,你不困吗?快睡吧。”德亨是真的无奈了。
弘晖躺下,双手交合放在腹部,闭眼,道:“你不跟我说,我恐怕今晚都睡不着了。”
德亨睁眼,起身,道:“我去尿个尿。”
弘晖:“你上床前没尿?”
德亨:“现在又想尿了。”
弘晖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不会尿频吧?”
德亨任命往外走,哀怨道:“明儿我一定要搬出去。”
和乖宝宝睡觉,太TM折磨人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了哦
第 412 章
按汉家例, 皇帝宾天,大礼治丧,以日代月, 二十七日释服。
康熙帝宾天后,继任之君雍正帝认为,圣祖皇帝“圣德神功,罕有比伦, 实为亘古未有之圣君不宜行近代相沿之典礼,”且认为,二十七日释服,乃是汉文,“汉文以来,谁能媲美皇考,”所以,将释服之期改为百日。
百日之后, 臣、民婚嫁喜乐照旧, 他自己,则是守制三年。
到了弘晖这里, 他改为诸王文武百官释服之制为百日,无官无爵之旗民,还是二十七日,二十七日之后,一切照常。
他自己,守制三年, 不做更改。
因为紫禁城炎热, 不耐梓宫, 所以, 大行皇帝在养心殿停灵十八日后,移灵至景山寿皇殿。
期间,完成了继任之君继任大典,皇太后册封大典,皇后妃嫔等册封大典,入主宫闱。
各项大典完成,大行皇帝梓宫也移灵了,紫禁城安静下来,国朝各部可以正常开始运行了。
移灵之后,德亨请旨回府为母亲治丧,弘晖放他回去,只是告诉他,出殡那日,他必要亲临祭拜的。
德亨同意了,他认为母亲值得。且他将母亲丧事搁置这么久,本已大不孝,皇帝亲临祭奠,可以让母亲在天之灵知晓,他不是大不孝,而是在国朝继统面前,一切个人、小家之私都要往后退。
纳喇氏的百年吉穴点在了瓮山脚下。
叶勤从国公府分出来时候,得到了瓮山脚下二十亩旗地,后来发家,以这二十亩旗地为基,扩成了现在的王庄,德亨的小园就在其东南侧。
叶勤和纳喇氏的百年吉穴是提前定好的,选吉穴时候务尔登在京,因为此事,还和长兄叶勤闹了不愉快。
按说,叶勤和纳喇氏百年后,是要随祖宗阿拜葬入祖坟的。
但叶勤说的好,他儿子德亨之成就早超越了祖宗,妻子纳喇氏更是得封太妃,你让我们两口子葬入祖坟,怎么个葬法儿?
照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要葬在你之下?
我儿子德亨,是不是要葬在你的儿子之下?
我倒是不怕,就是不知道你这一脉,压不压得住我儿的气运。
况且,你莫要忘了,我的母亲韦氏,并没有葬入你家祖坟。
如果之前说的都是气话,最后这一句,那就是陈述事实了。
务尔登无话可说,整个阿拜一脉的叔伯族长们都无话可说,只得同意叶勤这一支另开一脉,自寻祖穴。
另寻祖穴之事,叶勤定的很快,无他,他认为,他儿德亨之所以能有今日,是因为他的生母韦氏葬的风水好,荫蔽了子孙。
所以,叶勤先找钦天监大拿看过之后,告诉了德亨,德亨又看过之后,就将自己这一支的祖脉定了下来。
就在那二十亩地上。
定好之后,叶勤就三不五时的去监工,看着工匠们给自己和老妻挖墓穴、建坟茔、建祠堂。
之前附近还有一座寺庙,名字、神灵像、院落都荒废了,此时也修缮起来,命名广善寺,重燃香火,供王庄内佃户来祭拜,也不禁止附近百姓来进香祈愿。
所以,这座定王王庄内的广善寺香火十分鼎盛。
弘晖登基,追封叶勤生母韦氏为国公夫人,叶勤便趁安葬老妻之机,重新按照国公夫人规格,给母亲修缮坟茔。
因此,纳喇太妃出殡之后,就是叶勤一脉建宗立祠之大祭。
轰轰烈烈大祭七日,纳喇太妃的葬仪才算真正完成。
之后,就是守孝了。
中秋之夜,叶勤阖家在守孝茅庐内过团圆节。
定王府的茅庐,是一座三进院落,亲王规制,供德亨和后世子孙守孝用。
祭拜之后,叶勤和儿子、女儿、儿媳妇、孙子一桌,瑛琦等七个格格一桌,大家一起赏月。
相比于纳喇氏生前头发就已经花白了,叶勤年过六旬,头发一直都是乌黑油亮的,自从老妻去世后,他的头发一整个的都灰白了。
小半年没有剃头,贴着头皮长了寸长的头茬,看上去,竟然年轻了几岁。
岁月不败美人,昔日的大美人叶勤,越发的内敛沉淀了。
张扬的俊秀酝酿成醇厚的老酒,愈久弥香。
锦绣偷偷跟德亨说,看着公爹,我就能想象出你老了什么模样儿了。
德亨却是只有心酸。
叶勤一左一右一个孙儿,八岁大的永琏给玛法把酒,道:“玛法,您尝一尝这糙米桂花酿,我照着阿玛的方子亲手酿的,喝过的都说还不错。”
坐在宝宝椅上,已经会单音节往外蹦的永璜,也双手捧着自己装着蜜水的玉白酒杯,一个劲儿的给玛法敬道:“喝,喝”
叶勤笑呵呵,怜爱的摸摸大孙孙的后脖颈,点点小孙孙的小鼻子,不住应和道:“好,好”
德亨跟锦绣咬耳朵:“老二长大一定是个酒鬼,现在就有让酒的架势了。”
锦绣忍笑,道:“别这么说,他只是喜欢酒杯而已。”
自从可以上桌了,永璜就钟爱上了各式各样的酒杯,瓷的、玉的、铜的、不锈钢的,只要是酒杯,他都喜欢。
有一次,德亨将自己喝茶的小茶盅给他,说“阿玛将自己喜欢的酒杯送你给”,结果,这小子捧起来闻了闻,又还给了他。
不管德亨怎么给他都不要。
他虽然人小不会说,但这杯子是喝茶用的还是喝酒用的,他已经会分辨了。
萨日格哈哈笑道:“我发现了,小二的鼻子特别灵,以后调香定是一把好手,哥,你以后可别说小二是傻的了,就算他以后都不会说话,有这鼻子,也够他受用一辈子了。”
德亨:“呵,你念着你哥我点好吧。”
锦绣问梅朵:“你喜欢那种口味的月饼?等大婚时候,我给你多备上些。”
梅朵掰开一个冰皮月饼,跟锦绣道:“我喜欢吃这饼子外头的皮儿,又酥又香,特别好吃。”
另一旁的弘旦道:“那你剥了皮儿吃,里面的馅儿给我吃,我就喜欢吃里面的枣泥馅儿。”
梅朵笑弯了眼睛,道:“好哇”
将外头的酥皮揭下来吃了,将里面仅剩一层白皮包裹的红枣泥馅给弘旦吃了。
锦绣跟德亨咬耳朵:“这两个,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
德亨:“这不挺好,总算有人给他吃皮儿了。”
为了改掉弘旦这个爱吃馅儿将外头的皮剥的到处都是的毛病,德亨甚至拍过他的屁股:
粒粒皆辛苦你知不知道?
浪费粮食天打雷劈你知不知道!
弘旦宁愿不吃带皮的点心,也不会去吃外头包裹馅料的皮。
这下好了,夫妻两个一个吃皮,一个吃馅儿,完美分工。
萨日格心情复杂的看弘旦和梅朵分吃一块点心,再瞥一眼隔壁桌子上斯文敬酒吃点心的瑛琦她们,问德亨道:“钦天监给定了三个大婚吉日,哥你嘱意哪一个?”
德亨:“等回头问问衍潢吧,他想请旨,让梅朵从显王府出嫁。”
萨日格点头,道:“也好,月兰姐姐主理西域,梅朵从显王府出嫁,也说的过去。”
锦绣道:“月兰请旨回京奔丧,恐怕有些难度。”
驱逐密宗喇嘛的圣旨已经传到青海、西藏和新疆了,可能会发生动乱,月兰此时不适合回京。
德亨道:“等到明年改元,再回京也不迟。”
锦绣担忧道:“此事,定然会影响西域未来之格局,只希望咱们能是压倒性的态势才好。”
德亨冷笑道:“我已经给在缅甸的九爷去信,他会带人在缅甸截杀入缅喇嘛。”
锦绣:
萨日格:
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嗜杀的德亨。
萨日格轻咳一声,问道:“要不要我去马六甲坐镇。”
马六甲公主府已经建成,但她这个公主除了选址时候去过一次,此后就再没有去过了,远洋贸易已经开展了满五年,大方向策略制定需要她亲去马六甲考察之后才能制定。
她早有去马六甲之心,西藏喇嘛只是刚好赶上了而已。
叶勤一直在留心听着这边对话,此时听到萨日格说去马六甲,不由看了过来。
萨日格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母亲百日热孝才开始,她就提离家,太不孝了。
叶勤笑笑,对永琏道:“去给你小姑姑斟酒。”
萨日格捧着永琏给斟的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叶勤慈爱的看着萨日格,对她道:“我跟你额娘,都骄傲能生了你这样的女儿,别担心,阿玛都支持你。”
萨日格起身,来到叶勤面前,跪下敬酒道:“谢阿玛,女儿感激不尽。”
饮下杯中酒。
叶勤将她扶起来,拍拍她的肩膀,道:“只要你哥同意,你自行决定即可。”
萨日格坐回座位上,看向德亨。
德亨想了想,道:“再等一个月,我跟皇上商议之后再定你去不去。”
萨日格:“好。”
锦绣道:“缅甸都是小地方,与我们来讲,无伤大雅,关键是青海。”
如今西藏、准噶尔护教法王都没有了,唯有青海,诸王公台吉众多,咱们驱逐密宗,他们恐会不愿。
青海、西藏,还有新疆的前身准噶尔,都信奉密宗佛教,属于教、政联合治理的政权。
教就是指活佛,政就是各部族王公,活佛以信仰来拉拢、安抚信众,王公则是以护教法王的身份,向信众征收赋税,供养活佛。
如今德亨要驱逐密宗,让西域三地的喇嘛和尚们改信仰,恐怕护教法王们第一个不愿。
青海可以预想的到的会发生叛乱。
而且,西藏已经没有汗王了,改为驻藏大臣入驻治理,准噶尔干脆连地名都改了,只剩下一个青海,难道青海的王公们都是死的,没有危机感的吗?
恐怕,这次会借机发难了。
其实,在决定要驱逐密宗时候,德亨、弘晖、衍潢三子,就做了应对策略,给一直驻守青海的讷尔苏,和驻守哈密的策凌去了密信,秘密调兵遣将,蓄养粮草,等待时机,迅速平定青海有可能会发生的叛乱。
这是绝密信息,只有定策略的三人和收到密信的讷尔苏、策凌五人知道。
此时,锦绣凭借自己的素养和眼光,敏锐的提出了关键所在,让德亨惊喜同时,又自豪不已。
看吧,我媳妇儿,就是厉害。
只是,他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一副沉重的神色,郑重道:“等回头咱们细说。”
锦绣觑他一眼,点头应下。
萨日格看看哥哥,再看看嫂子,换了个话题聊,道:“”“我在天津港和秦皇岛存了不知道多少仓库的铁矿石了,修铁轨,通火车该提上日程了吧?”
德亨神色放松下来,道:“是该提上日程了,不过,皇上大赦天下,欲免除今明两年全国赋税,当下最紧要的,是将报纸开办起来,将皇上的政令刊布到每一个底层小民手中才是。”
萨日格:“这两件可以同时进行,明年定要开恩科,正好选材。”
此时,弘旦就问道:“哥,姐姐,我能办这个报纸吗?”
萨日格笑问他道:“你想怎么办?”
弘旦笑嘻嘻道:“咱们府后街上孙寡妇偷汉子,三年生了俩儿子,谁都不知道爹是谁,你说这种新闻大家伙儿爱不爱看?”
萨日格上手就拧住了他的耳朵,没好气骂道:“你在宫里,是怎么知道后街上寡妇偷汉子的事儿的?”
弘旦“哎哟”“哎哟”叫唤,梅朵忙去抱萨日格拧弘旦耳朵那只手,不住道:“快松开,快松开,很疼的”
叶勤摇头叹息,教大孙孙小孙孙道:“可别学你们三叔,三天两头的被你们小姑姑教训。”
永琏大力点头,永璜踢着小腿大声乐呵:“学,学”
德亨乐不可支笑了起来,锦绣也莞尔不已,却是不掺和姐姐教训弟弟的事情的。
另一桌的格格们都被这边桌上惨呼和笑声吸引看了过来,看到弘旦被教训,都以帕掩唇笑了起来。
包括瑛琦。
君姝用胳膊肘拐一拐她,悄声道:“你都不吃醋的吗?”
瑛琦:“有什么好醋的。”
君姝向梅朵努一努嘴,意思是人家已经捷足先登了。
瑛琦无所谓道:“莫说咱们现在是格格,前程不定,就算按照自己的心意顺利嫁出去了,不管是嫡还是侧,就能管的了夫君不三妻四妾了吗?”
君姝:
泄气嘀咕道:“真扫兴。”
瑛琦笑笑,并不做他话。
其他格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都噤声安静起来。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 413 章
一轮圆月, 照万家团圆。
因是两重国孝家孝,新帝下旨,取消筵席参拜, 只在长春宫摆上几桌子,家宴赏月。
除了哀思太皇太后仙逝,太后无有不合,众位太妃、妃嫔、儿孙等都相劝一二, 也就罢了。
弘晖到的时候,人基本上都到齐了,众人分礼而坐,见皇后位子空着,便问道:“皇后何在?”
太后无可无不可道:“遣人来跟我告假,说是身子不舒服,未免扫兴,就不来了。”
弘晖眉毛都没动一根, 淡淡道:“罢了。将皇后位子撤下吧, 贵妃近些来坐。”
永璋面色有些发白,垂下头去, 坐在他下首位的永华不免心下叹息。
皇后这个时候闹性子,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不给皇后生父封爵,是皇上乾坤独断,定有考量,皇后不思己过,反倒不参加家宴, 这是在给皇上脸色看呢。
但, 皇后此举, 除了让永璋难堪之外, 又有谁在意呢?
他这个做兄长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弟弟。
太后说了颂词,弘晖作为皇帝赏赐各宫月饼、清酒、瓜果等物,皇后宫中也没忘了,只是并无特别之处。
因为没有宴乐,取乐之处,便落在了小辈们身上。
从永华先来,永华舞了一段剑舞,配上姊妹琵琶、玉笛、古琴等乐器,不见半点靡靡之音,倒有金戈铁马风雷之声滚滚而来,舞完,整个长春宫大堂都肃杀了。
弘晖抚掌大赞道:“好!好!好!!”
太后也道:“倒是让我想起了圣祖时,皇上、定王、大公主、二公主、鸣晓丫头在圆明园牡丹台,给圣祖冰雪天献舞乐那次,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公主远嫁经年,此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弘晖握住母亲的手,宽慰道:“儿子已经派遣使臣去土尔扈特汗国给姐姐、十叔传信了,若无意外,她和十叔会随使团回京看望母后,母后莫要忧思了。”
太后摇头,拍拍他的手,理解道:“她是女王,就如你是皇帝,国家大事哪个不得你们来过问,哪里是说能走开就走的开的,若是你十叔能带来她的信儿给我,我就宽心了。我不过是感慨一句,你莫要让孩子们等急了,快赏。”
弘晖笑道:“母后觉着好,母后赏吧,朕就不争这个先了。”
太后横他一眼,道:“你是君父,你赏完,我再赏。”
弘晖只得赏了永华宝刀弯弓等,赏了女儿们宝琴乐谱锦缎头面金银,再勉励几句,太后再赏。
永华来了个满堂彩,为后面的小子丫头们献艺开了一个好头。
第二个,是永璋。
永璋规规矩矩的,念了一手自己写的诗词,献上一副夜下湖中圆月图。画中,倒映在湖中的那一轮圆月在水波的荡漾下盈盈放光,如玉盘落水,十分的生动好看。
弘晖笑赞道:“朕跟定王,于诗词之道上平平,定王画匠作图勉强能看,朕连匠作图也画不了,不想朕的儿子有此诗才画才,当赏。”
赏了永璋文房四宝新书孤本诗词集等。
接下来就是年纪尚小的皇子们效仿寿星坐下童子嬉戏玩乐,逗得太后一笑,也有赏。
然后就是弘昀这些皇弟们。
弘昀已经开府,献了宝物奇珍,弘晖看了一眼,并没有露出欢喜状,太后收下,说了几句疼爱的话,给了赏,就过了。
弘时见状,便临时收起自己要献上的奇珍,改为说了一个笑话儿,虽然并没有很好笑,也没有很好的寓意,但弘晖还是给面子的露出笑模样,给了赏赐。
齐皇贵太妃悄悄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皇贵太妃来自女王,但女王毕竟不在身边,还好弘时机智,要不然,她们母子今儿晚上就要出丑了。
然后是弘历,弘历吹奏了一首江南小调,十分的悦耳,太后直笑道:“好个贵气佳公子。等过了孝期,配上舞姬翩翩起舞,就更好看了。”
弘晖笑道:“等明年中秋,或可如此。赏。”
熹太妃对儿子露出一个夸奖的笑容,也迎接其他太妃的艳羡赞美,对此,弘历只是礼貌回应,自斟自饮,怡然自得。
弘昼换上长袍褂,戴上瓜皮小帽,在腮下粘了一大颗黑痦子,痦子上还长了一根白毛,扮作天桥下的说书先生,快儿板小鼓齐上,说了一段儿单口相声。
他这扮相一出来,就笑的太后前仰后合,再配上他诙谐有趣儿的声音,逗的人更可乐了。
这单口相声吧,内容不需要多么有趣儿,关键要看说的人能不能逗的人笑,只要听的看的人笑了,那就是大师。
太后将弘昼叫到身前,扳着他的脸细看,笑对弘晖道:“难为他怎么学的那么好,定是下了苦功夫了。”
弘晖也笑的酒都撒手上了,边用帕子擦手,边道:“他跟弘旦两个,整日里逃课逃学,原来是去学这些个去了,朕是该罚呢还是该罚呢?”
太后拍他胳膊一下,嗔道:“咱们家的孩子,只要不闯祸就行了,有那会读书的,自有那不会读书的,皇帝莫要太苛责了。”
弘昼依偎在太后怀里,对弘晖挤眼睛,道:“母后说的再对不过了。母后,改天我跟弘旦一起来,给您说一段儿双口相声,保准您听的笑不拢嘴。”
太后爱的不行,连声道:“那感情好。你想要什么,跟母后说,母后都给你。”
弘昼毫不客气,道:“我想在五聚阁二楼大堂摆个堂会,专说相声,您让皇兄答应我吧?”
五聚阁二楼大堂的舞台,是轮流上去表演的,看哪家班子本事硬,得堂客的口彩,哪家就上的多。
弘昼这个,一听就是想将这个舞台定下来,专给他说相声用。
弘晖扶额,道:“五聚阁有做生意的规矩,不说你有没有揽客的本事,你确定,一个月下来,还会有人去喝茶吗?”
弘昼光棍道:“所以才是特地讨赏嘛。我也不要一个月,一个月里有个十天八天的给我专场就行了。”
弘晖给了他一个“哼”字做无语状。
太后忙道:“你得去找你定王兄,他说了才算。”
弘昼皱了皱鼻子,道:“弘旦已经要过了,定王兄非说他是胡闹,没个定性,给了白糟蹋了,一场都没要成。”
感情这事在德亨那里碰了壁,所以找到太后这里来了。
弘晖先一连三拒,道:“朕管不了啊,朕不是恶霸,朕开不了这个口。”
太后道:“改天我请定王来宫里,你给他表演一段儿,亮一亮本事,说不定就成了?”
弘昼忙道:“谢母后,母后吉祥!”麻利退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太后:
她怎么感觉自己被套路了呢?
弘晖摇头,这个弟弟啊,怪不得德亨不信任他跟弘旦,要他,他也不信这两个像是做正经事儿的。
最后一个,是年贵太妃所出的弘晟。
弘晟今年七岁,和永琏差不多的生日,两人站在一起,永琏看着生生比他高壮了一圈儿,不像是同龄人。
弘晟身子骨儿弱,就送上一卷经文给太后,这是他亲手抄的。
太后展开经文,见果然是弘晟的字迹,将他叫在身侧,揽着他的小身子柔声问道:“抄了多长时间?”
弘晟乖巧回道:“抄了不到两个月,期间有写错了字,就重抄了一遍,所以耽搁了些时日。”
太后耐心听他说话,爱惜道:“这些都不打紧,别累着自个儿,手疼不疼?”
弘晟摇头:“不疼,谢母后慈爱。”
太后更加怜惜了,对弘晖道:“皇帝,跟上书房的师傅说一声,弘晟年纪还小呢,咱们又不考状元,学会就行了,对他莫要太过严厉了。”
弘晖对弘晟笑笑,应道:“好,朕会记得嘱咐的。”
太后没有放他离开,就让他和自己一起坐在宝座上,给他拿干果饮子吃,还叮嘱道:“晚上了,吃一点子就行了,莫要吃多了不好克化。”
弘晟仍旧乖乖巧巧的道谢:“谢母后关心。”
坐在末端的年贵太妃对儿子安抚笑笑,也体面接受周围人的夸赞和艳羡,咽下喉咙里的苦涩。
她的兄长年羹尧是先帝的心腹之臣,先帝崩逝太突然了,她的兄长
太后此举,怜爱弘晟是真,做给兄长看也是真。
先帝宠爱她是因兄长,今上宠爱弘晟也是为兄长
兄长啊,希望你莫要行差踏错,否则,我们母子,说不得要葬送在这深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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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4章
长春宫家宴很快散去, 给太后跪安后,弘晖带着一二侍卫在偌大的紫禁城闲逛。
现在回毓庆宫入睡,还有些早, 今儿中秋,批阅奏折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德亨说他无趣,他也当真无趣,以前除了办公、现在批阅奏折, 其实他也是真的没什么好消遣的。
金石文玩玩久了也会腻,德亨对这些无感,他自己玩儿,偶尔也会觉着没甚意思。
兆惠今日当值,沉默的跟在新帝身后护卫。
乌雅兆惠,太皇太后的族孙,都统佛标之子,今年刚弱冠。新帝登基, 为优容乌雅氏, 挑了他来做御前侍卫。
路过隆宗门,领侍卫内大臣色布耄见御驾请安, 令打开隆宗门。
弘晖道:“朕随意走走,爱卿谨守职岗为要。”
然后继续向南走。
色布耄见状,只得加紧侍卫巡逻,今儿个皇上在外宫闲逛,要是看到宫禁松散无状,吃挂落的一定会是他。
一直走到断虹桥, 桥北种有十八棵槐树, 比紫禁城还要寿长, 长的遮天蔽日的, 只是,在,走在其中,就有些阴森可怖了。
更让人寒毛直竖的是,槐林背后,隐约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
弘晖住了脚,好奇问道:“这槐林闹鬼了?”
兆惠:
这话您说的,您说闹鬼,也不见您有半点慌张,还饶有兴致的?
弘晖还在道:“是不是有什么风口,风吹过来形成的声音?这也没风啊?”
兆惠不是第一次在当值,所以,他知道是怎么回事,禀报道:“是从西面的咸安宫传来的,应是废太子在弄箫。”
咸安宫就在西华门内,每天,来紫禁城上朝的大臣们都会从此宫门前经过。
康熙帝将废太子允礽圈禁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让他每天听到宫外大臣来来往往,这些大臣却是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本来应该是有关系的。
弘晖挑了挑眉,道:“走,去看看去。”
兆惠:“皇上,要不要再叫些人来?”毕竟是去看废太子,我一个人带着手下一个伍,您真放心啊。
弘晖:“不用,咱们就是去说说话,又不做什么。”
兆惠:“是。”
咸安宫门前两个值守侍卫在打哈欠,这里离西华门近,西华门看门的人多,他们这边看守的松懈些也没什么。
可巧,今日皇上就到了。
值守侍卫们顿时给吓醒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弘晖冷冷瞥他们一眼,命令道:“开门。”
连忙去相对的羲和门去取宫门钥匙,没走几步,在羲和门值守的护军校郭礼就带着钥匙飞奔过来了,之前路过羲和门时候,他出来请安,知道了皇上要去咸安宫。
他去取钥匙,后一步到。
打开咸安门,里面一派静悄悄。
兆惠指挥侍卫去开道防守,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睛观察着周围,随时警戒。
咸安宫曾经被火烧过的,后来重新大修,如今小二十年过去了,再没一次修缮过,所以,内里门扉、宫墙上的油漆斑驳了不说,墙角根处还有杂草生长,虽然矮小,却也是落败之相。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呜咽的箫声停下,有闷在胸膛里的咳嗽声传来。
“皇帝驾到,废太子还不快见驾。”有侍卫喝道。
院子里空荡荡的,本该值夜的太监宫女一个也看不到,不知道是根本就不在还是在围房里睡着了。
不过,这会子就是围房里有人,也出不来了,这四处都被兆惠指挥着从羲和门调来的侍卫把守了。
殿前阶下摆了一桌一椅,桌子上有一金盘,金盘上盛了一串葡萄,一只紫砂壶,一只配套茶盅,废太子允礽坐在椅子上,手执一管玉箫,独自对月吹弄。
那侍卫吆喝出声,以及对自己这经年安静的院子突然热闹起来,允礽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或者他动了,但远处的人看不清楚,因为这院子里,只有月光,并无其他灯火照明。
弘晖摆摆手,道:“罢了,朕只是随意走走,你们去给朕搬张椅子来,朕和二伯一起赏月。”
侍卫去寻椅子,弘晖走向允礽,兆惠紧跟其后。
弘晖来到桌前,拎起金盘上的葡萄,有三五粒葡萄从葡萄串上掉落。
弘晖顿时黑脸道:“今儿我给各宫赏了中秋节礼,其中就有新鲜葡萄,二伯没收到吗?”
仔细看那葡萄梗,都发黑发枯了,明显至少放了两三日了。
允礽从他进来就一直看着他,见他在自己面前并不自称朕,还叫自己二伯,又听到他的话,就笑了一声,开口道:“这葡萄不经放,放了两天还粒粒饱满,已经很是不错了。”
绕开了今天咸安宫没有收到中秋节礼的事实。
侍卫搬来了椅子,弘晖在另一侧坐下,不悦道:“我说的是今日的份例。兆惠,你记下来,等宵禁结束后,让今日当差的内务府人来找我回话。”
咸安宫的份例是有数的,且先帝并没有从供养上苛责,只是,呵,若是无人过问,这份例到底多少入了咸安宫,那就不好说了。
以前是无人敢沾这个忌讳,现在,弘晖既然知道了,自然不能继续无视。
兆惠:“是。”
允礽无动于衷,或者他根本不屑做任何反应。
弘晖看着茶壶和茶盅,又问道:“怎么只有一只茶盅?”
允礽玩弄着玉箫,道:“难道还用得到双茶盅吗?”
能和他平起平坐坐在一起喝茶的,世间本没有几人,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是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的了。
弘晖只得再吩咐道:“去内务府算了,就这么着吧。”
允礽轻笑,掩唇轻咳两声,吩咐道:“书房还有一套白瓷的,拿来给皇上用吧咳咳。”
弘晖挥挥手,让侍卫去拿,看着允礽担心问道:“二伯身体有恙?”
允礽无所谓道:“老毛病了,不碍事。”
弘晖皱眉:“我怎么没听说?”
允礽:“新添的。”
弘晖:
康熙朝人好好的没事,到了雍正朝就新添了毛病,他们还都不知道。
似乎感知到了弘晖的郁闷,允礽唇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上半身向弘晖凑近了些,带着十足的好奇心问道:“取而代之的滋味儿如何?”
弘晖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八风不动道:“这话听着,您似乎很后悔?是不是后半辈子一直在后悔?”
后悔您没取圣祖而代之?
允礽脸色阴沉如水:
穷寇莫追,弘晖胜了一局,心情不错。
他坐在这寻常的高背椅上,脊背挺的笔直,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上,就像坐在金銮殿上一样端正。他抬眸看着高悬夜空的圆月,淡声道:“看来这咸安宫根本就幽禁不了您,您居然还知道外面的事儿。”
允礽眼睛忍不住从侧面打量他,随口道:“孤猜的。老四人虽废了些,登基时候看着还好好的,怎么着也不能活五年就死了,只能是意外了。”
弘晖自是不信他说的“猜的”这话,心道,这紫禁城,是该要重新梳理一遍了。
不过,这里靠近西华门,人来人往的,未必就是宫内出了问题,保不齐就是哪个臣子给他传的消息,啧,将人幽禁在西华门内,圣祖可真有意思。
允礽问他:“上次午门那边闹动静的是谁?”
弘晖:“自然是小侄了。”
允礽:“孤听着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要是你的话,那个时候就能登基,等不到现在,肯定不是你。”
白瓷茶具取来,允礽取了一只白瓷小圆盅,用自己的紫砂壶给他斟了一杯,道:“请。”
弘晖拿起白瓷茶盅,兆惠忍不住出口道:“皇上”
弘晖在月光下打量这只白瓷杯,算不上极品,道:“无妨。”跟允礽道:“看着不像是毓庆宫之物?”
允礽瞥了眼他手里的白瓷杯,道:“是德亨以前送孤的千秋礼,忘了是哪一年送的了。”
弘晖想了想,道:“应该是康熙四十六年三月在京郊玻璃厂烧的,我记得,那一窑一共出了七套这种白瓷茶具,他进献给皇祖妈妈一套,皇祖一套,永和宫一套,毓庆宫一套,先帝和太后一套,父母一套,给显王留了一套,自己没留。”
允礽奇怪:“没给你吗?”
弘晖瞥他一眼,这一眼,让允礽在清淡的月光下硬生生品出了几分不甘的味道,了然道:“知道了,他跟显王更亲厚一些。”
弘晖:“呵,那是因为我跟他担是非,我们兄弟不分彼此,他给显王留着,正是因为他需要这些身外之物维系感情。我们不需要。”
允礽也是实在没有想到,他只是一句话,就能引来弘晖这么一串,心下不由玩味起来。
“咳咳咳”允礽又咳嗽几声,这次比先前两次都剧烈。
弘晖道:“我给你叫御医来诊治诊治?”
允礽横他一眼,喘息道:“不必。”
弘晖老神在在:“倒也罢了,大晚上,怪麻烦的。”
允礽:
我怀疑你在报复我。
茶叶一般,但弘晖在西北那两三年,什么没喝过,并不挑剔。
两人静静喝了一回茶,允礽道:“改明儿,你让德亨来见孤。”
弘晖:“做什么?”
允礽:“想知道,到时候安排人来听着就是了?”
弘晖懒得理他这挑拨之语,道:“你不说,我就不让他来。”
允礽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笑过咳过,得意道:“五年前,我跟他说,我等着看你们兄弟父子下场,如今父子下场我已经看到了。我想跟他叙叙旧,看看他的臭脸色,我觉着我还能再活几年。”
弘晖:“我看您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允礽:“你要杀孤?”
弘晖看着他掩唇咳嗽的帕子,道:“都咯血了,用的着我杀吗?”
允礽握着帕子的手指颤了颤,他眼睛眯起,看着弘晖,拿不准是不是在诈他。
他手里的是深色帕子,在夜色下,弘晖能看的出来有没有血渍?
弘晖幽幽道:“我上过战场,闻得出血腥味。”
允礽:
允礽将帕子扔在桌子上,露出中间洇湿暗沉的一片。
弘晖问道:“多长时间了。”
允礽闭了闭眼:“记不清了。”
弘晖:“兆惠,派人去传御医。”
半夜叫太医麻烦,不包括皇帝。
允礽铁口拒绝道:“不用了。”
兆惠已经吩咐下去,侍卫快速传人去了。
弘晖说他:“你不是还要看我们兄弟下场?就这么死了,你甘心?”
允礽稀奇:“你竟然不想孤死。”
弘晖:“我是不想我一登基你就死了,好像我这个新帝容不下你一样。二伯娘我已经着人送去郑各庄了,想来,今晚她应该过的舒心吧。”
说到自己发妻,允礽怔愣起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咳。
良久,弘晖听到他道:“多谢。”
弘晖:“应该的。”
又过了好一会,允礽问道:“什么感觉。”
这句话又轻又细,还带着病体无所掩饰的深重疲惫感,弘晖听了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说什么。
允礽是在问他“取而代之是什么感觉”。
弘晖本想说先帝是暴毙而亡,他应天承运即位,但在允礽面前,又觉着说这些没什么意思,就想了想,道:“很难受。”
允礽:“哦?”
弘晖:“我是看着先帝闭眼的,最后的弥留时刻,他想的不是我们兄弟,是在呼唤远嫁的姐姐。你知道吧,我的姐姐现在是土尔扈特女王,掌兵掌权,估计他是想唤她来救驾吧。”
允礽:
允礽“嘶”了一声,回忆道:“孤记得有一年,圣祖病重,也是只让荣宪她们跟前伺候,孤请命,以及其他皇子去探望,都不见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又迅速转过头去,所以都没看到对方眼中的嘲讽。
允礽:“你以后也不会这样吧?”
弘晖:“您现在就是想也不能了吧。”
允礽气笑了,咬着后槽牙道:“你今儿来,是不是诚心跟我过不去的。”
弘晖老神在在:“随性而至,没有目的。”
允礽:“好一个随性而至,今晚月色清朗,难得美事,二伯给你吹一曲吧。”
弘晖:“请”
呜咽箫声再起,夹杂着吹奏者短促的呼吸和难耐的闷咳声,有乌鸦在屋脊、槐林鸣叫,配着这圆月,真是凄凉又渗人。
反正匆忙赶到的御医们背脊汗毛直竖,心下发毛。
允礽的病很好理解,郁结于心,无法疏散,加之他年纪大了,一直圈禁,身体能好才是奇怪。
翻看关于他的医案,发现自从康熙帝宾天那年就有症候了,能熬到现在,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要活着看德亨父子下场。
凭着这口气,他撑到了现在。
疾病就是这样,要是不医治还好,若是一就医,打破了身体微调平衡,就很容易出问题。
要是不管不问,允礽说不准还能活多长时间,结果弘晖一派御医医治,他没两天就躺床上起不来了。
弘晖郁猝,跟回来上班的德亨抱怨道:“指不定后人会如何编排我呢,我就是好心,想让他过的舒服些。我还打算,等他身体好些了,将他送去去郑各庄修养。那本来就是圣祖为他修建的。”
德亨:
弘晖真是有够倒霉的。
弘晖觑着他的神色,问道:“你要去见一见他吗?”
德亨:“去啊,为什么不去。”
弘晖:“你可别听他胡言乱语,将死之人,谁知道他能说出什么来。”
德亨:“你还怕这个?我是不怕的。”
弘晖:“我自是不怕的,你要是愿意去,就去吧。”
允礽倒是没有胡言乱语,他躺在床榻上,眼睛从花开富贵的帐子顶上移开,从下而上看着德亨。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站在榻前的德亨,真高大啊。
以前,他也是这样的赳赳男儿,现在,他只能病体支离的躺在床榻上,只剩瘦骨一堆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德亨看他,就跟看当年弥留的康熙帝一样,此时此刻,父子两个竟然惊奇的相似。
良久,允礽道:“你来了。”
德亨:“嗯。”
允礽:“孤要去见皇上了,你有什么话要孤带给他吗?”
允礽说的皇上,自然是康熙帝。
德亨想了想,道:“你跟他说,我一切都好。”
允礽:“好。”
“你退下吧。”
德亨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允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合上了眼睛。
雍正五年九月重阳,废太子允礽薨逝。
天盛帝以太子之礼葬之,复其胤礽名。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卓克陀达临行前的伏笔没有忘啊,也没有写错。周六那日实在是写太多太累了,到了后面,雍正帝暴毙几句话就带过去了,没有具体写他临死前怎么样,但我写了他是在入夜后御医来诊治,然后在子时三刻,也就是23:45(作者正写到他死的时间)死亡的。他经历了一晚上治疗,期间有清醒的时候,他被御医用了药,“安静”的躺在床上,心里只想着女儿,根本不想看到儿子。这一个细节,我的计划就是安排在弘晖和允礽的谈话时候体现,因为康熙帝病重时候,只愿意让女儿近身服侍,这一点之前写过,将雍正帝死前状态放在这里写,可以让两父子相互呼应,更有戏剧性,所以我就放在这里写了。真不是作者写劈叉了啊。
第 415 章
治丧等自有宗人府、内务府、礼部去办理, 接下来除治丧之外首要的一项,是要确定天盛年号钱文式样。
户部宝泉局呈上了方孔圆钱,正面楷书天盛通宝, 背面用满文标识铸造局名,左宝右泉,每文重量约一钱六分,比雍正朝制式钱要重两分, 成色铜六铅四,外缘较宽,穿孔方正,打磨精细。
看着跟艺术品似的。
其实雍正朝的铜钱就比康熙朝的实诚,也更加漂亮,到了新朝,户部干脆加量,瞧着除了比雍正朝的大了一圈, 其他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实在是雍正帝在细节上下功夫无人能及, 再加上大力整治民间私钱、铸造乱局,才有了统一制式的雍正通宝。
雍正通宝在民间很值钱。
其实, 户部完全可以只在正面年号做改动,其他都不用变。
除了户部,中正银行也送上了三种纸币样式。
由小而大,颜色不一,分别是壹元,拾元, 壹佰元。
壹元能换一吊钱, 也就是100文, 拾元就是1000文, 壹佰元是10000文。
纸币是以铜币的价值为标准的,可以和铜钱、银子换算使用。
以目前铜和银的换算方式,一两成色相当的银子可换13吊钱,也就是1300文,换成纸币,就是13元,或者一张拾元+3吊钱。
现在的物价是,一斗米14文,一石米就是140文,就可以用壹元+40文铜钱支付。
纸币和铜币搭配着使用,可以给底层百姓缓冲时间,累积朝廷信用,等日积月累,百姓发现使用纸币的便利时,纸币将慢慢取代铜钱届时,纸币面额的丰富性也可以增加起来。
如此一来,铸造铜钱的火耗,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当然,这个伴随的风险是,朝廷能不能始终如一的保持稳定的信用。
之前雍正帝坚持发行纸币,意图短时间消除火耗,德亨反对点有三:
一是发行的面额不合适。雍正帝打算发行的纸币,壹元只能代十文,意图用纸币短时间内取代百姓通行用的铜钱,老百姓又不是傻的,一张纸就能换我十文钱?皇帝抢钱不是这么个抢法。
德亨将壹元定为100文,那就是给老百姓选择的权利,100以内的交易还是只能用铜钱支付,就给底层小民建立了一个思想安全区域,认为这什么纸币,没有触犯到我手里的铜钱,只要我不使用它,它就威胁不到我。
二是发行的数量不对。德亨建议以收回铜钱和银子的数量,来对冲分批次发行,否则,市场上突然出现大量的纸币,会让物价飞快上涨,钱变的不再值钱。
三是发行方式不对。德亨的想法是,结合养廉银制度,从朝廷官员发放俸禄着手,用纸币给官员发工资,官员带动消费,向低层慢慢渗透。但雍正帝不同意,认为效率太低下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将这纸币推行全国。
他想像推行“摊丁入亩”政策一般,强硬推行。
雍正帝是皇帝,德亨胳膊拗不过大腿,他都想好要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乱局了,结果,嘎嘣,半路杀出个范玉柱,将印版和颜料给盗了。
纸币还没印出来,就不得不叫停,雍正帝直接被气个好歹。他怀疑是德亨为了阻止他发行纸币,命手下奴才监守自盗。
德亨连自证的机会都没有,因为纸币没有发行下去,可能会出现的一系列反应都没有反馈,也就无从证明,他说的是有道理的。
纸币可以这个时候发行,但要讲究方式方法。
比如现在,趁着改元改年号,就可以发行一波,先试试水,看看效果再说。
萨日格也拿出了一种制式汇票本,用来做大额交易,并提出,在天津正式建银行的申请。
中正银行开业五年,其中交易的好处大家已经看到了,萨日格想将参与对外贸易的钱庄和银号整合起来,开一个服务多元化银行。
弘晖将议政大臣和户部官员召集在一处,说明了发行纸币的意向。
德亨并没有参加此次朝议,他去西山营造营找阿尔松阿去了。
户部满尚书朱轼是保守派,持反对意见道:“用纸币代替铜钱,宋时交子,明时宝钞,已经验证过,乃是害民之举。况且,这纸币,只要掌握了印版和颜料就可私印,到时候地方上□□横行,国朝岂不是乱了套了?”
“且,发行纸币,赋税该怎么收,既然这纸币可以代钱使用,是不是也可以用之缴纳赋税?如果不能用来缴纳赋税,那说明这纸币连朝廷都不认,又如何让百姓认可,这就是可以代铜钱使用的钱币呢?”
看吧,能做到一品大员的,都不是善茬。
朱轼反对的理由,一语中的。
首先,你要承认这纸币可以用来缴纳赋税,用实际行动证明,这纸币就是钱。其次,如果地方上私印□□(这一点去年已经证实了),除了粮食绢帛这等实物之外,以钱抵税的,收上来的就是一堆□□,相当于将近一半的赋税打水漂。最后,用纸币来给官员发放俸禄,是不是在糊弄官员。
第一条,去年朱轼就跟雍正帝提过,雍正帝和怡亲王允祥商议之后,还是坚持发行纸币。
因为以纸币代铜钱之后,火耗没有了,百姓要交的铜钱就少了,其他诸如盐课收的都是税银,正课是粮食,商税也是银子,在雍正帝看来,如果能保证这三大项税收,其他用铜钱缴纳的苛捐杂税,都是蚊子腿,是在风险范围之内的。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铜钱,其实多是地方上官员贪鄙,剥削小民而定的,真正送到朝廷上的赋税,其实只有粮草。
所以,发行纸币,有利于打击贪腐。这就是雍正帝的思维逻辑。
到了今年,除了第一条,朱轼又应时提出了□□的危害和对纸币的不信任,可谓有理有据。
弘晖对此也有应对,道:“随着对外贸易势头越发猛烈,国库存银渐丰,足以应对户部各种开支,朕打算,从天盛元年开始,地方税收,除了正课,其他杂附皆免,包括火耗。这一项新政,将以报纸方式,发布乡里,务必让每一个小民都要知道。”
好了,这下又有新话题了,朱轼问道:“敢问这报纸乃是何物,由何司主理”
礼部郎中哈图尔出列解释:“所谓报纸,乃是通告新闻之用”
其实,推行政策大方向好定,甚至是章程都好定,关键是底层干活的人,会不会干,或者说,愿不愿意干。
若是会干、能干还好,就怕使坏捣乱的,将一锅好粥给你搅糊了。
好在,户部郎中、主事、员外郎一级的,都是从雍正元年以来三次科举选拔出来的青年干部,不管朱轼这个户部满尚书同不同意,新朝货币政策革新是肯定的了。
户部汉尚书蒋廷锡奉行少说话多做事的风格,带着手下能干之士,和中正银行老总齐天泰对接,他一个八股进身的老学究,是不懂什么金融银行的,但他手下不是有一大批能干的人嘛,他只要擅于采纳手下意见,放年轻人出头就行了。
话说,这里面好一些人,都是雍正元年恩科他带去太和殿殿试的呢,雍正元年恩科和雍正四年正科,他也都有去文华殿阅卷,对手下这些年轻人来说,也算是半个座师了。
弘晖找朱轼谈话,问他有没有意向提前致仕。
朱轼老迈而矍铄的身体重重一震,脸色苍白的看着新帝。
弘晖面上看不出什么,道:“如果卿有意乞骸骨,朕自有路仪奉上。”
朱轼跪下,痛哭道:“皇上,若因政见之故,就请退老臣,老臣不服,国朝议事,政见不合者多以,若一个不合您心意就请退一个,恕老臣直言,非明君之为矣”
弘晖沉默听他说出,听完了,还是道:“莫非爱卿是舍不得高位。”
朱轼脸色那个精彩,他说了这么多,结果,皇帝压根就没听进去,而且不是一般的固执己见。
对汉家读书人来说,“舍不得高位”这几个字比任何毒药都毒,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自取其辱,当即脱下官帽,卸下朝珠,转身离开。
弘晖撇撇嘴,对赵拙言和苏小柳道:“就这气性,还一部尚书呢,估计平时被捧惯了,受不得半点委屈。”
赵拙言道:“朱大学士居官清廉刚正,亦是才高,很得先帝推崇。”
弘晖:“一顿饭只吃一盘子咸菜就是清廉好官了?他要是能带着百姓大鱼大肉,朕才认为他是个好官呢。”
啊这,这不能这么说吧?
朱轼辞官,徐元正来找弘晖替他说情。
朱轼此人,文人习气重了些,居官没什么耀眼的功绩,但也并无不妥之处,直接请退对新帝的名声不好,不如将他调往别处,比如,让他去修世祖实录,也算人尽其才了。
然而,弘晖不用他,并不是因为他不支持自己的新政,而是因为,朱轼曾经做过浙江巡抚,与浙江士族交从甚密。
还是那句话,居官“清廉”,做出实绩,并不妨碍他以文会友,结交朋党。
徐元正是浙江德清人,如今已经是浙江文人之首,弘晖请退朱轼,是在给他敲边鼓。
弘晖:“查嗣庭之案审理虽然牵强附会,但先帝有一点没有说错,科甲朋党相互荫蔽,攫取权利,徇私包庇,阻塞视听,已经是不能忽视的症弊。你身为内阁首辅,应该比朕看的更清楚明白才是。”
徐元正心沉到了谷底,皇帝这是在点他呢。
然而,科甲出身之师生同年,本就是天然同盟体,这是连改朝换代都消除不了的弊端,新帝能解除这个弊端吗?
徐元正不敢苟同。
然后,新帝接下来一个动作,让满朝文武官员意识到,他或许不能一下子切除这个弊端,但他确实可以打压科甲朋党势头。
至少浙江科甲朋党势头差不多从根子上给切除了。
新帝遵照先帝生前所下谕诏:停止明年浙江全省乡、会两试恩科。
也就是说,明年春天恩科,没有浙江学子的份儿。
你没有后生力量,等官场上这些老不死的死光了,或者被其他官员给搞下去了,等大清的官场再见不到一个浙江人的时候,浙江文气,还能延续吗?
又要怎么延续呢?
躲进深山里去修史书吗?
修完了不能让世人看见,也就是一堆废纸罢了。
而新帝此举,明里是在整治浙江最盛行的科甲朋党,真意是在为科举改革做预热,就是后来才被人明白的了。
【作者有话说】
七点半被叫去单位开会也是没谁了,回来都快十点了!!!
第 416 章
西山营造局, 德亨在看印刷纸币的变色油墨、无酸纸和雕版。
所谓的变色油墨,就是在不同的温度、不同的角度下,看到的油墨颜色是不一样的, 可以用来做防伪标记。
变色油墨是由颜料+连接料+纯亚麻仁油调制而成,在德亨这里,通过改变温度使之变色的颜料和纯亚麻仁油都不是问题,有难度的是人工合成连接料。
连接料能够给变色颜料提供一个稳定、均匀、粘度事宜的载体环境, 提高油墨的耐光性、稳定性和耐磨性,保护印刷在纸张上的颜色在各种环境中不掉色、不变色。
这种连接料涉及到各种脂类提取,是建立在化学工业基础上的,为了能合成这种可做连接料的脂,德亨为实验室提供了不下百种种类的树脂,石油、煤炭等矿物质成分分离、标识等基础实验更是超过了二十年。
当初德亨有底气印刷八旗粮票,就是建立在变色油墨已经初有成效的基础上的,当然, 当时用来印刷的是具有变色能力的颜料+基础连接料+纯亚麻仁油, 通过调整彼此间成分比例,让印刷出来的粮票基本丧失了变色能力, 着重提高颜色附着力、稳定性和耐磨性。
总而言之,他是将之当成高品质印刷颜料用了,只是用来印刷粮票而已,用不到那么高级的油墨。
德亨之所以说,范玉柱盗取的是颜料配方,而不是他为印刷纸币所研发的变色油墨, 就是这个原因。
户部宝泉局所有的油墨配方, 是从阿尔松阿那里拿来的整套的变色油墨的制造方法(初级版)。
之所以说是整套, 是因为配方是分开的, 只拿单独一项,都做不出这种特殊的油墨。
以至于,不懂技术的后果就是连配方都看不明白。
再加上范玉柱相对轻易的得到了印刷粮票的油墨配方德亨的粮票印了正经超过十年了就以为,纸币也是用这种油墨印的。
当时颜料失窃,雍正帝震怒,德亨都没敢说,丢失的是连油墨次品都算不上的颜料配方,而且,德亨心知肚明,给雍正帝最大伤害的不是方子,而是盗窃本身。
所以,他就保持沉默了,他怕说多了,雍正帝面上更不好看。
其实一直到现在为止,德亨都对现有的根据温度变化颜色的变色油墨不满意,他想要的是能同时根据温度、光线折射角度变化颜色的油墨,他做不到能如软妹币那样的流光溢彩、全世界都无法破译的防伪高标,但也想做到尽善尽美。
德亨猜,之所以没有做到光变,应该是跟颜料分子本身有关,因为光是通过折射显示颜色的,光投在颜料分子上,颜料分子有什么性能,就折射什么颜色。
这又涉及到光学问题,怎么让颜料拥有这种能力,德亨实在是无能为力。
但新帝登基改年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这是发行纸币的最好时机,德亨咬咬牙,还是用了。
德亨因为不能尽善尽美的遗憾阿尔松阿是不能感同身受的,他只知道,他自己牛逼坏了,居然做出了这种能变色的油墨。
常温下是一种颜色,温度升高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当然,其实是他带着手下的化学学生做的,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理。
但你就说,是不是从他的实验室出品的吧。
油墨搞定了,然后就是无酸纸。
本来实验室定的是经过不知道多少次调试短绒棉+亚麻+添加剂比例,才有了现在的抗水性、耐磨性、耐酸碱性无酸纸。
但经过颜料被盗之后,德亨觉着,只用无酸纸印刷太不保险了,最好能有水印做防伪标识。
怎么才能让纸上拥有带有标识性的、规律性的、具有防伪作用的水印呢?
德亨以为会很难,需要时间去攻克,且已经做好就算没有也可以的打算。
但中国这片土地上古老的造纸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震撼,造纸工匠从造纸源头着手,在抄纸这一个过程,通过改变纸浆的密度和抄纸手法,在表面形成特殊的波浪形的流动水印,等纸干了,揭下来,就是表面光滑、毫无印痕的带有规律性水印的无酸纸。
何为天衣无缝,这就是了。
造纸大匠跟德亨说了,给他时间,他研究下怎么在竹帘子上抄出山水画,更能提高破解难度。
德亨让他继续努力,真能抄出山水画,就是不做纸币,拿去做扇面、屏风、书皮等也很好哇,一定能赚翻了。
小批量的颜料研磨用小杵就行了,但若是大量印刷,就需要使用到机器了。
通过控制时间和速度变量,辊压出来的颜料具有不同的细度,从而影响颜料的显色效果,这又是一层防伪屏障。
到现在为止,最难以选择的是雕版,两种雕版,一种紫铜的,优点是印出来的图象生动有灵气,缺点是容易生锈,使用多了,还容易变形,印刷一定数量之后,不得不换雕版,两版之间的纸币,会存在细微的差异化,容易让盗、版钻空子。
一种是钢铁的,优点是不易磨损,缺点是印出来的图象太刚硬死板,不符合国人审美。
要德亨说,当然是预防盗、版为重,但对包括弘晖在内的所有人来说,都认为圆融美丽灵气更重要。
因为,代表了皇帝和国家的形象。
让德亨理解,就是国家文化外在体现。
行吧,这也很重要。
那就只能在雕刻技术上精益求精了,希望老师傅们给力一些。
阿尔松阿可惜道:“要不是需要重新雕版和调制油墨,今儿个大朝议,拿出来的就是变色纸币了,也不知道有多少朝臣反对发行纸币。”
自从去年发生颜料盗窃案后,先帝就下令将纸币所有雕版和颜料都毁了,只保留了少许留样。
为了不留把柄,德亨下令封存所有关于此类研发,直到新帝登基后,才又下令启动。
但说启动哪有那么容易的,光制造无酸纸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偏造纸只是工艺问题,急也急不得,只能先造出几张低配版的纸币,先确定花色和样式吧。
德亨倒是无所谓道:“好饭不怕晚,年前能刻印出一版来纪念币来,先发给朝臣们做贺礼就行了。实验室泄密的人查出来了?”
调制油墨光拿到颜料方子还不够,还得有会调制的人,德亨看过了,盗、版纸币刻印非常精良,尤其是油墨色泽、和防水性方面,比实验室现有的技术也不遑多让了。
而这种专业调制手艺,除了他自己养的这些常年跟颜料打交道的人,德亨想不到还能有谁。
德亨怀疑实验室里出现了叛徒,一直在秘密查找,等知道盗窃的人是范玉柱之后,查找范围缩小到了和范玉柱有关联的圈子。
阿尔松阿皱眉,道:“我已经去审问过范玉柱了,范玉柱还是坚持是他从江南请的调制作画颜料的老师傅,但逮捕的那批老师傅中,基本上都是从事染布行业的翘楚,虽说这染布的颜料和作画的颜料”
“你是说,范玉柱招供的是作画颜料师傅?”德亨打断他的话确认道。
阿尔松阿点头:“他是这么说的,是调制作画颜料的师傅。有什么问题吗?”
德亨沉吟道:“有没有可能,那位幕后调制颜料的大拿,擅长的就是调制作画颜料?”
阿尔松阿拧眉:“您是说,我们是被逮到的染布师傅给蒙蔽了,真正的调料高手,其实是一位画师?有可能不是我们实验室的人。”
德亨:“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线索来,再查下去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实验室人心怎么样?可对此有微词吗?”
阿尔松阿摇头,道:“人心还挺齐,大家平时也都玩笑猜测,到底是谁有此才艺,能忍着不表现出来,毕竟,能将调色调料做到极致,是需要天赋的。在咱们这里,能显出这样的天赋,早步步高升,飞黄腾达了,何必藏着掖着,走见不得光的路子。”
德亨:“”
阿尔松阿请示道:“如果不在实验室人中查,孙良友还要继续监禁吗?”
孙良友是范玉柱的妹夫,范玉柱事发后,孙良友就被控制起来了。
德亨想了想,道:“继续监禁,逐一排查孙良友的亲戚好友,尤其是女性,不要小视任何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女性,哪怕只是一个打扫院子的老妇。”
孙良友应道:“是。”
孙良友监禁后,他的社会关系阿尔松阿已经排查过一遍了,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此时德亨着重提出要深查孙良友的亲友,阿尔松阿突然就想起来之前一个没有在意的细节。
德亨见阿尔松阿沉默不说话,脸上也是思考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不由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阿尔松阿摇头,道:“我还不确定,等确定之后再跟你汇报。”
德亨:“也罢。”
德亨说起另一个话题:“从天津修建铁路到北京,很快就要提上日程,设计方案你什么时候给我。”
阿尔松阿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收到了至少三十份方案,各有各的奇思妙想,我光一个个的挑毛病就挑的头昏脑涨的。福山那边更是请示,什么时候能来京看看,我觉着现在还不是时机。”
德亨对他说的挑毛病挑的头昏脑涨的事情莞尔一笑,问道:“新帝登基,福山的才子们也该露脸了,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阿尔松阿看他一眼,迟疑要不要说心里话。
德亨:“你直说就是,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说不得的。”
阿尔松阿住脚,德亨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就回头看他。
阿尔松阿看着德亨的眼睛,正色问道:“我一直不知道,皇上关于您在福山所做所为,到底知道多少?”
德亨知道阿尔松阿在问什么,回道:“他知道我有养兵、养人才。”
阿尔松阿松了口气,似是疑问又似是肯定道:“既然皇上知道,他应是不介意的。”
德亨好笑道:“当然不介意,我估计他应该知道的比我想象中的更多,要是介意的话,从西北回来他就该介意了。”
毕竟,西北那次,是弘晖全面认识德亨实力的时刻。
阿尔松阿故作轻松笑道:“您跟皇上感情跟以前一样,没有变化。”
德亨也笑:“自然。”
阿尔松阿道:“那我跟福山去信,让福山调遣一批人来京?”
德亨:“不用那么麻烦,牛牛要回京述职,让他以引荐人才的方式带来就行了。”
阿尔松阿:“那最好。”算算时日,陶牛牛任海运总督已经五年了,也是该回京述职了。
德亨道:“我有意举荐牛牛为直隶总督,推行新政,海运总督人选,你可有举荐给我的?”
阿尔松阿道:“还是让皇上选任吧。”
德亨瞥他一眼,阿尔松阿解释道:“我手下人搞研发还行,没人保驾护航,做官差些意思。皇上若是询问我的意见,我会酌情举荐一二副手,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
德亨:“钮祜禄家”
阿尔松阿直接道:“没一个能用的。”
德亨:
阿尔松阿道:“是真的,若是真有人才,我作为家主,不会不提拔的。”
德亨叹气:“你认为的人才,和世俗认为的人才不一样,你这样压着族人不出头,小心反弹。”
阿尔松阿自嘲道:“我压着还蹦跶的这么欢,我要是不压,指不定就上天了。”小心看了眼德亨,闷声道:“我还没跟小三爷道歉呢,他气坏了吧?”
德亨:“不关你的事,你整日待在这里,哪里管的了府内的事情。况且,你们已经分府了,你就是想管,也管不到大哥家里去?”
阿尔松阿叹道:“封后没有封承恩公,希望他能受些教训吧。”
德亨道:“等到百日一过,我就会让我府上秀女归家,馨安回府后,可自行聘嫁。”
阿尔松阿对这个侄女儿没什么印象,只道:“秀女指婚后还能回娘家自行聘嫁,开国以来头一遭,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非议呢。”
德亨:“从别人府上回去,会遭受非议,我什么性子,世人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回去顶多被议论两句,不碍什么的。”
阿尔松阿:“我担心的是世人非议您,先帝宾天不过百日,您就违背他的指婚,怕是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悖逆、大不敬。”
德亨失笑:“我是不怕骂的。”
阿尔松阿看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德亨带了小一瓶子变色油墨回京。
刚一回京,就听到朱轼辞官的消息,他转了个弯儿去户部,欲劝一劝这位老大人:皇上急于新政,态度坚决了些,您是三朝老臣了,若有政见不合的地方,好好商议就是,做什么动不动要辞官呢?
德亨不知道,朱轼并不想辞官,他是被弘晖劝退的。
所以,在户部大门口遇到已经换上便服的朱大学士,这位大学士对他横眉冷对,草草一礼,甩袖离开了。
德亨:
他招谁惹谁了?
徐元正看的直皱眉,也就知道德亨脾气好,朱轼才如此无礼,要是碰上其他王公,你看他敢不敢?
就凭这一点,当今就要治朱轼的罪了,原本他是想再挽回一番的,现在却是犹豫了。
朱轼这耿介的脾气,他怕他再晚节不保,现在乞骸骨,未必不是好事?
德亨问徐元正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元正将事情始末一说,德亨沉默了。
这老朱,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被请退的吧?
德亨对徐元正道:“您回头劝劝他,回乡教书育人,未必不是一桩佳话。”
徐元正却是正色道:“皇上停止了浙江省明年恩科,如果是因老臣之故,老臣愿辞官回乡,耕读育人,传播教化。”
德亨摆手,道:“不关你的事,如果你真有问题,先帝早就办你了,不能查嗣庭都死在了狱中,你还稳坐首辅之位。”
徐元正苦笑道:“先帝知我,今上知我,定王知我,然而,世人不知我,浙江士绅学子们,不知我。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我坐在这首辅高位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能自清、自静到何时呢?”
德亨:“”
徐元正突然道:“定王殿下,老臣可否向您请个结果。”
德亨:“你说?”
徐元正:“如果有一日,老臣不得不退,老臣希望您能跟皇上谏言,让老臣做一图书管理员,了此晚年。”
德亨一愣,道:“让您做图书管理员岂不是太屈才了?”
徐元正:“臣愿效仿王公,为图书馆呕心沥血,燃尽余晖。”
王公,王顼龄,离世前一天,还拄着拐杖来看图书馆修建进程,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眼看到图书馆开馆。
王公生前将自己毕生藏书都献给了图书馆。
开馆前,要在图书馆前立碑,德亨授意,特地将为建造图书馆出力、捐献图书的人名字刻录在石碑上,王顼龄和徐元正的名字也在上面,这是徐元正最大的骄傲。
他说他要在图书馆养老,德亨是可以理解的。
德亨道:“我会跟皇上说的。”
徐元正一拜:“多谢定王”
德亨找到弘晖,说了徐元正的请托,然后问道:“现在就改革科举,是不是有些早了?”
弘晖道:“我想在明年试一试水,看看在没有浙江学子参考情况下,能试出多少人才来。”
在文教方面,不只是写八股文,其他诸如君子六艺、杂书解说等浙江学子普遍高于其他省份,且尤擅经史。可以说,浙江算是汉学传承最盛之地。
其次是河南,也就是中原腹地。
在没有经过预备,乍然增考科目,弘晖怕风头都被浙江学子给抢尽了,岂不是助长了浙江朋党的气焰。
德亨道:“江苏跟浙江情况差不多?”
弘晖:“保不齐就有浙江学生假托江苏考生来参考的,到时候抓一两个典型,顺带禁了江苏的科考就是了。”
德亨深吸一口气:“你就不怕物议沸腾吗?”
弘晖笑道:“那其他省份学子也太没气性了。先帝尸骨尤未寒,朕可不敢一上位就更改皇考之命。”
德亨摸了摸鼻子,弘晖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问道:“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德亨讪笑道:“我从西山来,才跟阿尔松阿说了,等百日之后,就放我府上秀女归家,自行聘嫁。”
弘晖:
“你还跟谁说了?”
德亨举手立誓:“就跟他一个人说的。”
弘晖:“好办,朕给他写个条子,让他当没听到就行了。”说着写了一个批条,差人送去西山营造局。
德亨皱巴脸,这样一来,那几个秀女,岂不是要继续住他府上?
弘晖问道:“弘旦和瑛琦怎么样了?”
德亨:“他们还能怎么样?弘旦和梅朵马上就要大婚了。”
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因为是热孝大婚,所以仪程有所减免,但德亨看过仪程表,也足够隆重体面了。
弘晖:“我是说,他们两个私下没有见过面?”
德亨迟疑:“应该没有吧?”
弘晖叹气:“那就是有了。”
德亨不满道:“也不能这么说啊,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就能说他们有私下见面呢?”
弘晖:“如果没有,你不会这么不确定。我的想法是,将瑛琦指给弘旦做侧福晋。”
德亨不可置信道:“哈?”
“让那姑娘做侧室?你可能没大见过她,那就不是个能做小的姑娘。”
弘晖笑道:“那你觉着,梅朵能做的好福晋吗?”
德亨犹豫:
弘晖:“你总不能养弘旦一辈子吧,你们早晚要分府的,到时候,谁给他打理府中上下。”
德亨:
弘晖:“将瑛琦指给弘旦做侧福晋,朕再寻机给弘旦封贝勒、封郡王,她就是侧妃,也委屈不了她了。嗯,以后弘旦和梅朵说不定都要在她手里讨生活,你不心疼就行了。”
德亨:
弘晖:“你什么意思,给个回应呗?”
德亨郁闷:“等我回府问问她吧。其他秀女呢?君姝可是咱们的外甥女儿,她怎么办?”
弘晖:“等机会吧。总之,你不能随随便便就让她们自个儿回娘家了。”
德亨:“行吧。”
弘晖:“我收到岳钟琪的密折”
德亨:“我给你带了礼物”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的,说完一句话,都愣了一下,又都同时笑道:
“什么密折?”
“什么礼物?”
弘晖&德亨: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这一更更的我好累啊
第 417 章
在密折面前, 当然是礼物更加重要。
德亨带来的是一小瓶钱草绿色调的油墨,弘晖接过这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瓶子,看着里面的油墨问道:“这是什么?”对着光照一照, 流光溢彩的,“里面有金粉?”
德亨抽出一张纸,回道:“这是调制好的油墨,用来印制纸币上面防伪标志的。”
弘晖:“防伪?”
德亨:“你打开, 倒一点在这纸上。”
弘晖抽出软木塞,倒了一点子油墨在德亨抽出来的那张纸上,德亨拿毛笔将这一滴油墨在宣纸上一扫,然后吹了吹,等油墨渗透在纸上,德亨问他:“这是什么颜色?”
弘晖:“浅草绿?”
德亨大拇指在上,食指在下,捏住那一抹浅草绿颜色的纸, 数道:“一、二、三。”
手指拿开, 再看
弘晖惊呼一声,拿过纸来对着光仔细看, 难以置信道:“变红了?”
那抹绿中间部分、也就是被德亨手指捏住的部分,从浅草绿,变成了粉红色,就是初春桃树上刚结出来的桃花花骨朵尖尖上最嫩最红的那点红色。
德亨笑道:“桃花粉,好看吧?”
弘晖震惊的看了眼德亨,这是好看的事情吗?
弘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对着光看拿到暗处看, 看着看着, 这抹红消失, 重新变成了浅草绿。
他学着德亨的样子, 用手指在浅草绿的尾端捏了一息,拿开再看,绿重新转红。
弘晖喃喃道:“是真的。”
再拿起那小瓶油墨,看着它的眼神就变了,跟德亨道:“这纸币要是用这种颜料印成,的确可以当钱使。”
德亨失笑:“感情你还觉着纸币只是纸呢?纸币能当钱使,跟油墨没关系”
弘晖没好气道:“我知道我知道,跟国家公信力有关。我说的是,你用这种宝贝印纸币,能让发行出去的纸币更活跃、更能被认可使用。”
德亨哼笑道:“这还差不多,没两把刷子,我敢印一堆纸拿出去给人花?”
弘晖一手油墨一手纸,神色复杂道:“你要是去年将这油墨拿出来,先帝也不会气成那样。”都气病了。
也是从那场病,雍正帝才开始修密宗的。
德亨:“发行纸币跟油墨没关系,说与不说都是一个结果。”
弘晖见德亨语气寥寥,就识趣不再说先帝,转而问道:“范玉柱盗走的颜料,不会就是这个吧?”
德亨嗤笑:“当然不是,偷都偷不利索,白瞎了跟我这么多年。”
弘晖白眼他:“你就知足吧。幸亏他没将这种宝贝偷走,否则有你哭的。”
又分享道:“说到颜料,永璋给我献了一副他亲手描绘的丹青,里面的月亮画的很有些意思。”
一听是永璋亲手画的画,德亨来了兴趣,道:“在哪里?拿来我看看?”
弘晖笑道:“就在外间挂着呢,你都不留意的吗?”
德亨起身:“你墙上画总是换来换去,有什么好留意的。我去看看。”
弘晖无语了一瞬,道:“你去看吧,我试试也能不能用这油墨画出点什么来。”
弘晖铺纸拿笔,站在案前开始构思作画,全然忘了密折的事情了,还道:“你怎么不多弄几种颜色出来?”
嫌弃一种颜色太单调了。
德亨向外走:“这种油墨得现调才好用,我就拿个样儿来给你看看。”意思是拿来给你过眼瘾的,不是给你作画用的。
苏小柳端着点心盘子进来,见到德亨笑道:“皇上,王爷,该用点心了。”
德亨站住脚去看,见今儿上的点心是玫瑰酥、鲜花饼、桂花糕、芝麻脆四种。
苏小柳见他住脚看,就放下托盘,从后面宫女捧着的托盘里捡了湿毛巾给德亨擦手。
德亨一边巾擦手一边跟他拉家常道:“皇上说这里新挂了副画?是哪一副?”
苏小柳笑指着正面墙上挂着的一副中秋圆月图,道:“就是那副,是二阿哥中秋赏月家宴进上的,皇上命挂了在这里。”
新近就换了这一副新画,德亨想看的应该是这一幅。
德亨捏了一颗芝麻脆踱步去到那幅画前看,见画的是夜色下,荡漾的湖水中一轮圆月,而天上只有朦朦胧胧的月光,真正的圆月只在画布边缘露出一个浅浅的月牙,全貌被投映在了水中。
挺有新意和巧思。
除了巧思之外,落笔也很细腻灵动,便赞道:“二阿哥的画技越发精进了。”
苏小柳笑道:“王爷不知,这画儿另有奇妙之处。”
德亨挑眉:“哦?”
苏小柳:“这湖中的月亮,在夜里才最好看,像是会放光一样。”
弘晖在内间笑道道:“那是在颜料里加了萤石粉,在晚上看,那水里的月亮像是在放宝光。虽不如你这个会变色,但也很不错了。”
苏小柳更是赞不绝口道:“能将萤石粉调出会放宝光的颜料,奴才也只在这幅画上见过。”
德亨:
德亨凑近了这画,仔细看那湖里的月亮,还上手去触摸,这感觉
德亨将芝麻脆全塞嘴里,伸手将这画取了下来,苏小柳忙上手帮忙取画,还问道:“王爷要做什么?”
德亨没有回他,命令道:“将门窗都关上,拉上窗帘。”
苏小柳以为他要在昏暗中观赏这幅画,但也不用摘下来吧?
苏小柳应声去关窗拉窗帘,窗帘是两层的,外层不透光,内层白纱,两层都拉上,内室一下子暗到需要点灯的程度。
弘晖早在德亨说拉窗帘时候就问道:“怎么了?”
窗帘拉上,德亨换着角度观看这副画,在昏暗中,水中的月亮有如有了生命一般,在流动的水波纹中盈盈放光华。
德亨的心沉了又浮,浮了又沉,嚼在嘴里喷香的点心此时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来了。
弘晖拿着笔走了过来,和他一起看这月亮,笑道:“是不是认为这画的颜料调制精妙,忍不住想挖人才了?”
德亨:“这是永璋自己调的?”
弘晖:“他说,这是他身边一个伺候的宫女调的。”
德亨:
“挂回去吧。”
这反应明显不对啊。
弘晖将手里的笔交给苏小柳,拿过德亨手里的画仔细看,拧眉道:“到底怎么了?这画颜料有问题?是去年失窃的那一批?”
德亨:“不是。”
弘晖:
让苏小柳点了烛火,弘晖就坐德亨身边,在烛火映照下沉默看画。德亨不说,他也不催。
果然,没一会子,德亨自己忍不住了,道:“你不知道,自从知道是范玉柱盗窃了颜料后,我就命阿尔松阿明察暗访实验室参与研制颜料的人,看有没有内鬼。”
弘晖:“不是说颜料是在宝泉局失窃的?”
德亨:“是调制颜料的手法。我见过印刷的盗、版纸币,若非是实验室下调制颜料的老师傅,很难有那样高超的水平,。”
弘晖是知道不同的调制方法、手法调制出来的颜料差别有多大的,且各家都有密藏,轻易不外传,德亨实验室调制颜料的手法更是特殊,外人无从习得。
问道:“找出来了吗?”
德亨:“到现在都没有。研究员当中他们自己都在猜,到底是谁有傲人天赋,竟隐而不发,做鼠辈勾当。”
弘晖笑:“是你手下人能说出来的话。”
德亨手下中很有一批单纯可爱的人,他们的脑子跟常人长的不一样。
弘晖想了想,问苏小柳道:“二阿哥身边那个宫女,是什么出身来历来着?”
苏小柳:“是内务府汉军包衣出身,来历”看了德亨一眼,道:“奴才记得,那位宫女,是二阿哥从国公府带回来的,在二阿哥身边伺候有三四年了。”
国公府?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德亨道:“我没印象。”
弘晖道:“去查一查。”
苏小柳知道干系重大,叫来自己新进收的徒弟近前伺候,自个儿亲自去内务府查花名册,二阿哥身边伺候的宫女,身份来历都是有详细记录的。
弘晖:“你怀疑这个宫女吗?”
德亨摇头,道:“不,我好奇的是她调制颜料的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先不说这个了,你不是说有密折吗?”
弘晖一拍脑门,去御案上取了一本密折给他看。
德亨拉开窗帘,在日光下看密折,是陕甘总督、现驻扎四川成都府的岳钟琪密报,川地民间,有谣言惑众,屡禁不止。
他从七月初一次事件开始说起。
七月初,他在成都府城内体察明情时候,忽有一名为卢宗汉者,沿街叫喊:“岳公爷带领川陕兵马,欲行造反!”号召听到此话的百姓小民,“从岳钟琪谋反”。
岳钟琪:!!!
我哪儿敢啊!我没有!!
岳钟琪命四川提督黄庭桂将人拿下,然后飞报朝廷,跟雍正帝表明心迹,“臣不敢檄讯,又不敢隐匿”,请皇上处置。
收到密折后,雍正帝晓谕内阁:“数年以来,在朕前谗僭岳钟琪者多甚至有谓岳钟琪乃岳飞之后,意欲修宋、金之报复者奸邪之徒,造作蜚语,谗毁大臣,其罪可胜诛乎?”
跟朝廷众臣表明谣言不可信的态度。
给岳钟琪回复密折:朕信你。
后来雍正帝驾崩,卢宗汉也被当做疯子砍了头,新帝登基,岳钟琪照例上了贺表,同时给新帝表忠心。
川陕位置险要,是西北最后一道防线,是朝廷联络西藏、新疆、青海、甘肃的大本营。
如今青海王公罗布藏丹津蠢蠢欲动,身为川陕总督,岳钟琪感受了风雨欲来的压迫,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川地又有传他乃岳飞之后、要为宋明复仇的谣言,他不敢怠慢,立即又给新帝上了密折。
密折中详细说了七月份之事,也附了先帝批示,就是怕新帝不知情,朝中有小人谗言,让他和新帝之间起了误会。
这也是他作为封疆大吏的谨慎周到之处了。
岳钟琪是汉人。
自从康熙十九年,复设川陕总督以来,因此职的重要性,康熙帝将之定例为满缺,就是必须由旗员担任,比如年羹尧。
年羹尧在雍正元年留京入内阁,川陕总督换人做,雍正帝点了岳钟琪。
为什么呢?
因为他文武全才,曾在征西北战役中屡建奇功?
还是因为他在川陕之地任职多年,熟悉军政要务,能顺利接年羹尧的班?
都不是,是因为岳钟琪非科甲出身,没有朋党。
岳钟琪除了忠于他这个皇帝,没有其他倚仗。
康熙末年,朋党、贪腐严重,太子党(谋复立)、八爷党、四爷党、十四爷党、科甲党、同乡党(以江浙党为代表)等等,似乎只要是官场中人,有相同之处,两两就可以结为一党,相互串联包庇了。
康熙朝结束,刚登基的雍正帝要想在满朝文武中挑选出不结党、不徇私的廉洁之人太难了,遇到一个岳钟琪,还挑什么满汉啊,只要忠于他这个皇帝,就都是他的好臣子。
朱轼廉洁刚直,这一点在打击贪腐中太重要了,雍正帝同样简其任为满缺,为户部满尚书。
岳钟琪也知道自己的长处,所以他在雍正帝那里密折是三天一小报,五天一大报,有军政要务自然要报,若无,那就报地理人情,报粮食物价,报天气变化。
总之,一定要让雍正帝从全方位的感觉到他这个皇帝是全然掌控着川陕要地和他岳钟琪本人的。
伴君如伴虎,他必须小心翼翼,无限忠诚,才能做好他这个封疆大吏的位置。
同时,对雍正帝的知遇之恩,岳钟琪是感恩的。
似他这样的汉人,能做到总督、还是川陕总督,绝对是祖坟冒青烟了。
所以,他对皇帝、对朝廷忠心无比,绝对没有背叛的心。
以及,他真的不是岳飞之后,他只是姓岳而已。
天下姓岳者何其多,为什么非得是他为岳飞之后呢?
不就是因为他位高权重吗?
岳钟琪以汉官任武将重职,满朝震动同时,诽谤、诬陷、嫉妒、攀结者不胜枚举,为了将他搞死,传他是岳飞之后是最不耗费力气,又能行之有效的方法。
毕竟,三人成虎嘛。
谣言传多了,人人都这样说,人人都这样看你,不就成事实了?
宋将岳飞,乃为抗金丧命,宋被金灭、明被后金灭,宋金与后金都是异族,于国于家,岳钟琪都要为宋明复仇。
拿这样的话来道德绑架岳钟琪,简直不要太容易,有理有据,多好用啊。
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
雍正帝是个明事理的(私以为是不屈服于朋党之构陷,识别奸计是他多年修炼的老本行),他心知肚明此乃奸人之奸计,用来离间他们君臣的。
他不上当,并多次晓谕内阁,识破“造作蜚语”,态度明确的表明对岳钟琪的信任。
纵你有千般妙法,我自巍然不动,谁人也奈何不了我!
雍正帝能表现的如此信任他,岳钟琪自是感激非常。
明君啊!
岳钟琪忠心希望,新帝也能如先帝那般信任他,他们君臣,共同守好川陕要地,有他岳钟琪在,青海一朝起乱,川陕必无忧。
德亨读完密折,好奇问弘晖道:“岳钟琪真是岳飞之后吗?”
弘晖斩钉截铁道:“不是。”
德亨更加好奇了:“你这么确定?”
弘晖:“要真是,岳氏族谱早上先帝御案了,哪里还轮得到人四处传,就是因为拿不出证据,才要谣言惑众呢。”
德亨:“哦。”
心道,你不知道,岳钟琪死后,他的孙子在给他编写传记、行略等文稿时候,可是承认了,岳钟琪就是岳飞之后,还是嫡枝嫡孙呢,更加流传后世,呵呵。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哟
第 418 章
弘晖给德亨看岳钟琪的密折, 是想问问德亨,有没有解决民议的好办法。
德亨道:“其实,百姓是没有很大的分辨能力的, 他们的认知,取决于他们听到了什么。”
其实就是舆论。
就是在三百年后,几乎是九成以上的人,都不具备理性的思考和辨别能力, 人云亦云才是常态,若是有爆炸性的新闻,那就跟更容易冲击人的认知了。
人民日常获得外界消息的途径在媒体,而媒体是可操纵的。
在清朝,朝廷施行彻底的愚民政策,就是不给底层百姓读书的机会,然而,这样就能让满洲人高枕无忧了吗?
怎么可能, 不识字彻底失去判断力的百姓更好鼓动了呢, 若是再加上天灾过境,赋税过重, 贪官污吏盘剥太过,只要稍微有人一吆喝,大家就举着锄头造反了。
造反至少能吃一顿饱饭,不造反,只能等死,你说要不要死前雄起一下?
德亨一直在致力于在民间建学堂, 开启民智, 为国养才同时, 也能提高百姓的认知和判断能力, 油印就是基于此弄出来的。
但很可惜,康熙帝和雍正帝,两任帝王都没能将乡里学堂建起来,将报纸办起来。
到了弘晖这里,他一上位就着手推进这两件事,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现在当下的情势是,川地谣言四起,明显是有心人在鼓动,已经到了让川陕总督岳钟琪担心的地步了。
德亨道:“趁着时间还来得及,在川陕之地开设油印作坊,将教化故事、历年科考文集书册大批量刊印,发放给乡里衙署,明识字明理之人向百姓宣扬朝廷体恤民情的政策。”
这些年,徐元正牵头,翰林院和名臣大儒都贡献墨宝,编纂了许多教化百姓、引人向善的小故事,刊印了放在图书馆里供人借阅,现在,可以大批量油印出来,免费发放到乡里之家,让大家有事没事的就听听金玉良言,就当听说书的,消磨打发时间,不比拌嘴吵架、打架斗殴的强?
弘晖:“教化故事集册是针对百姓,历年科考文集,就是针对川陕学子了。”
德亨:“对,先将川陕的读书人安抚下来,历年科考文集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到的。川陕乃边陲之地,穷乡僻壤,文教不丰,这两地不出高才,未必是因为人不够聪明,而是因为无书可读,消息闭塞,更无名师教导。现在咱们给他们打开这个闭塞缺口,让这两地的学子睁眼看看外面的世界,试试他们的反应吧。”
读书人安稳定下来了,有心人也没法子。
弘晖:“既然已经停止浙江全省科考,那就增加川陕两地的生员名额,给他们看到攀登的机会。”
德亨笑道:“好法子。同时派遣学政官和监察御史去到两地,考察民情和文风,大肆宣扬朝廷要在乡里间建学堂的消息”
弘晖:“第一期报纸,川陕两地应首要发行”
弘晖叫来起居注官,将两人商议出的总纲记录成文,然后起草文稿,弘晖当场删删减减,弄出个批文出来,当天下午就命人加急送去了川陕。
接下来就是点学政、点监察御史、选文集、选书册
当天苏小柳就查清楚了永璋身边那个宫女出身来历,德亨隐而未发,一直等又过了两三天,阿尔松阿那边有了消息,德亨才将人都带到了弘晖面前。
油墨方子是范玉柱盗窃的,颜料等其他调制物料也是范玉柱提供的,调制油墨的人,是范玉柱的妹妹、研究员孙良友的妻子范窈娘,永璋身边那个宫女,是范窈娘和孙良友的女儿,孙素素,她调制作画颜料的手法,乃是“家传”。
而范窈娘为哥哥调制油墨的事情,孙良友居然不知情,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事发之后,孙友良被监禁,阿尔松阿却是怎么盘问都没问出什么结果的原因。
他自己都不知情,他怎么提供线索、泄露自己和妻子呢?
如果锁定了调查目标,那么去年孙友良的妻子范窈娘曾回娘家奔丧一个月的事情,就很可疑了。
孙良友乃是灾民出身,幼年随着灾民人群四处走,跟着出海逃亡到福山,因年幼,被统一收进了福山学堂教养学习,然后开始了他的学霸之路。
只是,学霸有些偏科,文理都学的平平,成绩名次只在中上,唯独在颜色方面,比寻常人更敏感更具有辨识能力。
这些年,德亨旗下凡是涉及颜色的布料、化妆品、作画颜料等研发,都有他的参与,后期印制粮票,他更是总设计师。
但是,他在阿尔松阿手下并不那么出彩,因为,他这人有些“缺心眼”,跟颜料打交道一流,跟人却是处不好关系,好在德亨手下多的是他这样有“缺陷”的人,所以,大家都挺包容他。
怪才嘛,要是跟寻常一样,那也称不上一个“怪”了。
范玉柱是看不上孙良友这样的人的,出身贱的没边儿了,文不成,武不就,十几年前,刚在福山认识那会子,孙良友还在上学,还没有现在的成就。
那么,范窈娘是怎么跟他走到一起的呢?
那年,德亨和锦绣刚大婚,两人去了福山,范玉柱趁机将才及笄的妹妹范窈娘带去了福山,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将妹妹给德亨做小的意思。
可惜,那个时候,德亨一门心思的搞海运搞建设,仅剩下的一点男女心思,全耗费在新婚妻子身上了,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美少女他都没发现的。
还是后来陶牛牛给了范玉柱警告,让他少搞这些不入流的小心思,两人谈话时候,被范窈娘听到了,范窈娘羞愤欲死,夺路而逃。
然后就撞上了孙良友。
说不好是不是为了报复哥哥还是报复德亨,反正,范窈娘选择嫁给孙良友。
范玉柱当然不乐意,就算不给德亨做小,范窈娘也是包衣出身,可以通过参加小选进入宫廷,康熙帝好多妃子都是包衣出身,平郡王讷尔苏的嫡福晋也是包衣出身,他的妹妹,自然也会有个好前程的。
但在福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那里根本就不兴男尊女卑那一套,那里的女人彪悍的能跟男人干架不输,更是能当家做主的,范窈娘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她就不想走了。
她看出来了孙友良的短处,她要是嫁给他,以后日子想怎么过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她也不用寻死觅活,只报去了锦绣那里,请女主人锦绣做主。
锦绣跟德亨说了一声,范窈娘成功嫁给孙友良。
孙友良还没反应过来呢,突然就天降一个媳妇下来。
他将之当成主公栽培重视之恩,为德亨工作越发的卖力了。
德亨:???发生了什么?
两人成婚一年,生下了女儿孙素素。
范窈娘在闺中时候学过琴棋书画,但她的着重点在娴熟琴艺上,书画以鉴赏为主,能写能画两笔就算是会了。
所以,当她在孙良友那里接触到那样绚烂的色彩之后,她陷进去了。
天赋这东西就是这样玄学,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发觉自己上天赐予的能力,有的人,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就打开通往巅峰的道路。
孙良友有妻子“红袖添香”,婚后多年一直夫妻和谐,两人孕育有两女一子,家庭和睦,孙良友本人也步步高升,被阿尔松阿带去了京城。
妻儿自然也是要一同前往的。
于范窈娘而言,回京,就是回家。
更是回到名利圈中。女儿素素已经十岁了,她生、长在福山,回京,就跟乡下丫头入城一样,范窈娘为了女儿前程考虑,请示主母锦绣之后,将她送去了主家太妃纳喇氏身边镀金。
就是让女儿去富贵窝里走一遭,见识一下各色人等,学一学眉高眼低,熏陶一下礼仪气度。
真真是慈母之心。
她并没有对女儿报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但有时候,不是你不想,就能躲的过的。
更何况,际遇来临,范窈娘也没想要躲啊?
纳喇氏身边来往的都是什么人呢?
三等诰命夫人排号都不一定能见上她,能去到她跟前的小子们,上至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下到刚会爬的小婴儿,全都是皇室中最顶尖最抢手的那一拨。
像是永华、永璋这样的,纳喇氏将之当做自己的孙儿疼,不管是伺候的婢女还是亲戚家的女眷,都不避讳两人的。
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等到选秀,这些女孩儿,还不是要任凭这两兄弟挑选,要是能在选秀前看对了眼,女孩儿们和诰命夫人们巴不得呢。
永华和永璋两兄弟经常去给纳喇氏请安,就算没什么要紧事儿,十天半个月的,兄弟两个也都会抽时间去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永璋喜画,也擅长作画,为了逗老太太开心,去的时候,不是给老太太带上一副,就是现场给老太太画上一副,调制颜料的,就是孙素素。
她擅长这个,纳喇氏每天穿什么衣裳画什么妆容,配色就是由她负责。
一来二去,永璋就有些离不开她了。
好画师遇到了好颜料,那还能戒的了吗?
纳喇氏看出来了,就做主,将孙素素给了永璋。为表一碗水端平,同时,她还没忘了给永华也送一个。
婢女们为了竞争永华这一个名额,都还暗中较量了一回,总之,永华和永璋身边,都是别人求不来的好去处。
这就是苏小柳所说的“宫女来自国公府”的前后始末。
德亨说自己没印象,是因为这件事谁都没当回事,老太太给孙儿赐个丫鬟,还用请示儿子吗?
那时候,德亨和锦绣还住在毓庆宫呢,锦绣每次出宫去给婆母请安,多少大事要事亲香事说不完,谁还记得一个小小婢女呢?
所以,锦绣也完全不知情。
孙素素也不是没有出身,她的母亲是汉军旗包衣,只要在花名册上记上一笔,她就能跟着永璋入阿哥所伺候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说的是被皇帝宠信的妃子,不是宫女。
入宫的宫女是有值班的,不当值时候,是要出宫回自家住的,否则,紫禁城三千宫女打不住,要是都住宫里,那到底是皇帝的家,还是宫女们的家?
永璋是嫡皇孙,孙素素不敢怠慢,一回家就跟着母亲精研技艺,力求让永璋离不开她。
永璋身边人太多了,母亲那里派来的人更是层出不穷,她的优点在于她和永璋差不多大年纪,又来自福山那个神秘地方,两人非常有共同话题。
尤其是躲开人,两人一起躺在被窝里时候,永璋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孙素素是心疼二阿哥的,瑞王妃逼儿子逼的太紧了,一举一动都有她的人盯着,将二阿哥逼的只敢躲在被窝里跟她这个小宫女说自在话。
范窈娘实在没有想到女儿能有这样的造化,那是倾尽全力培养女儿,她还试图培养女儿弹琴奏乐跳舞的才艺,可惜,女儿是个榆木脑袋,除了在调制颜料上面,其他就是块实心儿木头,一窍不通。
范窈娘最常说女儿的一句话就是:你呀,除了是个女孩儿随了我,剩下的净随你爹了。
孙素素也是会还嘴的:殿下就喜欢我这样。
范窈娘无话可说。
什么锅配什么盖,谁也强求不得。
少年情谊,更是不能强求。
范玉柱来找到妹妹,让她帮着调制油墨时候,范窈娘是犹豫的,孙良友的保密协议她是知道的。
但范玉柱有一句话说的好,保密是对着外人的,对着自家人,那不叫秘密。
钮祜禄老爷,准太子妃的父亲,你未来女婿的外公请你帮一个小忙,你帮不帮?
你别忘了,你丈夫的上司,也是钮祜禄氏呢。
这一句,打动了范窈娘。
可不就是吗,等改朝换代,钮祜禄氏可就是皇后的娘家,等
整个天下就都是她的好“女婿”的,那她的女儿,至少也得是个妃子吧?
凭女儿和二阿哥打小儿的情谊,贵妃也是敢想的。
那没得说的,定是要帮的,就当是为了女儿吧。
范窈娘没有想过,如果范玉柱的要求是正当的,他完全可以直接去找孙良友,而不是来找她。
或者她想到了,但选择牺牲丈夫,成全自己的女儿。
而她,也没有问过孙素素,要不要她来成全。
范窈娘隐瞒丈夫和儿女随着哥哥南下,化名加乔装,除了范玉柱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她是何许人也,她在江南亲手调/教学徒出师后,她就回了京。
其他自有范玉柱给她打理好一切。
悄无声息的。
孙素素从头到尾完全不知情,她连父亲孙良友被监禁两三个月了都不知道,回家问起来,范窈娘就说“你爹闭关了”。
孙良友经常闭关,孙素素从小就习惯了。
孙素素都不知情,永璋就更不知情了,他只是养了一个擅长调制颜料的宫女而已,这个宫女的母亲做了什么,他长在深宫,又怎么会知道?
至于皇后知不知情,就不得而知了。
介于孙素素已经是永璋的人,永璋纳她之前也曾禀告过母亲,以皇后对儿子的掌控力,要说她对孙素素身世不知情,似乎也说不过去。
德亨曾经亲口问过范玉柱,他是因为什么背叛,是有人给了他比在自己这里更好的前程吗?
德亨也实在想不出来,除了自己这里,还有谁能给他更好的前程?
皇上?
他背叛的就是雍正帝啊。
范玉柱只说,他是财迷心窍了,才做出了那样的事情。
现在德亨知道了,范玉柱居然盯上了永璋。
德亨只觉着荒唐。
【作者有话说】
立太子之争、华夷之辩、建铁路、办报纸、办学堂、扫盲开民智、第二次万国来朝会放一起写,肯定有不足之处,大家发现漏洞或者逻辑不自洽之处,请在评论区指出来,作者及时改正哈
第 419 章
范玉柱后悔吗?
范玉柱可后悔死了。
他是认为自己做错了, 但也只是一点子贪财的小错,人之常情,小惩大诫一番就过了。
他根本没想背叛德亨, 他只是想揽财,给自己增添份量,给外甥女儿增添份量,在永璋那里求个好名分而已。
先帝时候, 永璋得瑞王和定王宠爱,他是失心疯了才会背叛德亨,只是,瑞王和定王除了宠爱永璋,还宠爱长子永华。
眼看两位年纪相仿的皇孙即将长成,以后定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而二阿哥,最好现在就开始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但凡培植自己势力, 哪有不花银子的?
想想废太子为什么三番五次的从曹家拿银子, 想想八爷为什么搂着江南不放,想想瑞王为什么能这么快就平定了西北。
不都是因为银子吗!
就是因为瑞王握住了定王的钱袋子, 他才能那么快的平定西北,奠定自己的无上军功,在叔伯当中一骑绝尘,无可睥睨。
可见,银子是有多么的重要。
而他这个“舅父”,就是要通过银子, 在永璋这里获得不可取代的地位。
范玉柱也有把握, 就算之后事发, 他也不会有事, 他选的合伙人不是别人,是瑞王的岳丈阿尔本阿。
要范玉柱说,阿尔本阿真是位妙人儿,他就跟所有八旗王公一样,蠢的让人信服。异类的是阿尔松阿,聪明的不像个满人。
也可能跟他一直为德亨效力有关。
为德亨效力二十年,能学上几分聪明,也并不让人奇怪。
而范玉柱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他的祖父范三拔、他的父亲范毓馪,都对定王忠心耿耿,为定王立下汗马功劳。
他们范氏,更是定王成势的肱骨元老。
看在自己妻族份儿上,瑞王不会拿阿尔本阿怎么着。
看在父祖面子上,定王也不会拿自己怎么着。
在外人看来,伤了阿尔本阿,就是伤了瑞王的脸面,伤了自己,就是伤了定王的脸面。
范家祖业之一就是贩卖铜锭,自己现在只是印一印纸币而已,也算是子成祖业了,算个什么事儿呢?
范玉柱悔就悔在他错估了形势,对户部还是太信任了。
他知道户部废物,但没想到会那么废物,印个纸币都迟迟印不好,以至于他都在江南完工了,就等着朝中发行了,户部还在慢吞吞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就说,离了定王,朝廷做什么都慢的让人火大。
事发后,范玉柱推出几个替死鬼,自己完美隐退。
至于妹妹,他更是小心翼翼保护着,就算自己最后漏了,也牵连不出她来。
就如范玉柱想的,最后定王知道是他做的了,也拿他没办法。他老爹范毓馪还在国外为定王效力呢。
范玉柱不知道的是,德亨已经下了派遣他出海的密令,在海外解决他了。只是形势急转而下,雍正帝宾天,改朝换代,可以光明正大解决他,所以密令停止了而已。
就算没有在弘晖那里发现永璋的画,阿尔松阿也会很快将他的老底给掀了。
德亨真的不能处决范玉柱吗?
怎么可能。
范毓馪在鄂罗斯已经待了二十年了,是时候回国享福了。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没什么好为难的。
等范毓馪回来,可以问一问他,他是想要凭功劳自己封爵拜相,荫蔽其他子孙,还是保范玉柱,一家子滚回老家守着祖产过活。
很好选不是吗?
除了范玉柱本人,其他所有涉事人员及其家属,只有两个下场,问斩和流放,没有冲奴一说。
在这个时代,就像范玉柱以为的,私印纸币罪名可大可小。
现在弘晖用重典重罚,就是给以后树个典型,震慑动了不该动心思的肖小,向纸币伸手,范氏和这些人就是下场。
阿尔本阿也很好处理,数罪并罚,钮祜禄全族主奴,除了阿尔松阿一支,全部夺爵、削职,发配宁古塔,遇赦不赦,后世子孙等永不许回京。
皇后禁足。
真正难办的是范窈娘和孙素素。
孙良友愿意用自己以往所有功劳和以后余生保妻女活命。
孙良友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什么朝堂什么勾心斗角,但他爱妻女胜过爱自己,没有了妻女,他就没有家了,就会和以前一样,是个死后不知埋去哪里的孤魂野鬼。
德亨想立典型,但弘晖说的好,法理不外乎人情。
孙素素没有过错,她只是继承了父母的天赋而已,她已经是永璋的人了,弘晖赐她为格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可以不用受范窈娘牵连。
至于范窈娘,弘晖将她和孙良友两口子圈禁西山,将还年幼的一子一女交由孙素素带去阿哥所教养,全了孙良友的请愿。
德亨:
弘晖劝他道:“你不是说了,像是孙良友这样的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才中的天才,既然上天已经赐予了,那就留着吧,杀是不可能杀的,放去别处不浪费了你这么多年的栽培吗?我可是听说了,那一个个的奇才,都是你用金子银子堆起来的。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德亨:“我是怕其他人有样学样,泄密如家常便饭一样简单,反正要不了命,家小妻儿也都无碍。”
弘晖笑道:“制度都是通过一个一个的意外完善起来的,以后要犯的人,看自己能不能有一个在外族之地为国家开疆拓土的妻族,有没有一个天赋卓绝比超当代天才的妻女,自己有没有孙良友那样的功劳吧。若是比孙良友还要厉害,朕也不是不惜才的,也未必不能给他网开一面?”
德亨一听就笑了,说真的,能像孙良友这样三者齐全的,还真没有。
那就,这样吧。
弘晖道:“朕已经让内阁和礼部拟圣旨,将范毓馪召回来了,你嘱意谁去鄂罗斯接替他?”
德亨问他道:“新朝伊始,理应昭告寰宇,你有没有意愿再召开一次万国来朝会,共贺新帝登基?”
弘晖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灼灼的看着他,非常肯定的道:“想!朕也想像圣祖一样,接受万国朝贺!”
弘晖很少在德亨面前自称“朕”,此时不由真情流露,霸气自生。
德亨笑道:“那就举办。六年过去,也该让诸国看一看我天朝变化,也顺势探一探如今的国际形势。”
弘晖大笑道:“你我兄弟,定要给诸国立下赫赫声威哈哈哈”
东方大国新帝登基,欲邀各国雄奇之士来朝共贺庆典的诏书和召范毓馪卸任回京的圣旨一同发出,与此同时,端惠公主携臣工出发马六甲,在南疆国门,亲迎接海上来客。
若六年前那次万国来朝会,马六甲还只是一个定义,那这一次,就是宣布主权了。
上次还可以谈,六年后的今天,不服者,大炮海船伺候。
罗马教皇不同意?欧洲诸国王不同意?
谁管你同不同意啊,东方是我的地盘,我没去你们欧洲地盘晃悠,你们也不要来我的地盘晃悠,否则,剁爪子。
南美洲到吕宋岛、天津港、海南岛,北美洲到福山的太平洋航线已经很成熟了,德亨认为,发配流放之地,有了新选择。
翊坤宫,皇后与永璋在对峙。
判决已经下来,前后始末永璋已经知道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母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情。
永璋来问一问母亲:“范玉柱和外祖做的事情,母后知道吗?”
钮祜禄采采愣了一下,问道:“你来找母后,就是问这个的?”
永璋:“是。”
采采大怒:“你母后和你外祖家就差抄家灭族了,你还有心思来问是不是我们干的!你还是不是嫡皇子,你还有没有气性!!”
永璋也大怒道:“你们要是真将我当嫡皇子,你们做那些腌臜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立场!有没有将我当成一个人来看!我难道是你们手里捏扁揉圆的工具吗?!”
采采气血上涌,扬手狠狠给他一巴掌,发泄怒火道:“你就是这么跟你母后说话的吗?!谁教你的!!”
采采是个弱女子,气力并不大,永璋挨了一巴掌,站在原地只是偏了下头,身子稳稳的,动都没动一下。
然而,这一下扇的他天崩地裂,却又觉着没什么,他挨母亲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呢?
永璋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地砖上,室内一阵沉默。
采采扇了儿子一巴掌,怒火发泄出来,立时慌了,扑过去保住儿子,哭道:“璋儿,璋儿,不要怪母后,母后也不想的,母后最爱你了”
永璋在她的怀里,哽咽道:“不,您爱的不是儿子,是您的尊崇的地位,以前是正室嫡妻的地位,现在是国母的地位,儿子只是您坐稳皇后宝座的工具罢了。”
采采听了这话,僵硬在地,她缓缓放开儿子,失神般问道:“你是这样看待母后的?”
永璋:
“母后熬了这么些年,做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自己?”
“废太子前车之鉴就在那里,你看不到吗?1”
永璋平静道:“废太子没有母后,他照样做太子,他太子之位被废,乃是诸多原因促成的,先圣祖元后就算在世,他该废,也会被废。”
“您认为,圣祖是会被元后羁绊的人吗?”
“父皇是会被元后羁绊的人吗?”
“您以为,对一个皇帝来说,女人能影响他丝毫决定吗?”
钮祜禄采采被问的连连后退,最后绊倒在皇后宝座玉阶下,委颓哭道:“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我这个皇后做的,连一个妃子都不如,璋儿,夫君厌弃,儿子嫌弃,娘家没了,你来告诉母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永璋上前,将母亲抱在怀里,也流泪道:“母后,儿子从来没有嫌弃您,您还有叔祖,儿子母族还在,您不是一无所有。”
采采捶着他哭诉道:“可是你叔祖跟母后不是一条心,他从来没有好好跟母后说过一句话。我知道,他看不上我这个侄女,我就算做了皇后,他也没将我放在眼里。”
永璋:
“以后,没有外祖从中阻隔,叔祖会热络起来的。每次三节两寿,儿子过生辰,叔祖都有重礼给儿子,他是看重儿子的。”
“母后,您听儿子一句劝,您以后就好好做您的皇后,宫外的事,就不要插手了吧。”
采采:
永璋还在道:“父皇心里是有您的,要不然,就凭外祖做的那些事,您后位能不能得保还要两说,您现在只是禁足,可见他是有意保您的。”
采采将他推开,冷笑道:“照你说,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了?”
永璋:“母后”
采采讽刺笑了一下,嘲弄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跟你父皇一条心,也看不上我这个母后、认为是母后让你受辱了是不是?”
“不是亲自养的,就是跟自己不是一条心,我早该想明白的。”
永璋震惊到:“母后,您在说什么啊。”
采采站起身,踏上羊毛地毯铺就的玉阶,端坐在皇后宝座上,对半跪在地上的永璋道:“你不是问我知不知情吗?那我来告诉你,我是知情的。若不是范玉柱是皇商,还是定王的心腹,就凭素素那个贱婢,怎么有资格去伺候你?还让她把持住了你?”
“你当母后是死的吗?!”
永璋瞳孔收缩:
“还有,你说我插手宫外的事,你未免将你的母后想的太神通广大了,也将你的父皇想的太无能了。以前是因为我一直没有进宫”说到这里,她面容扭曲了一下,说话就带上了恨意,“我在宫外,他流连宫内,我自然得以跟娘家亲近”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继续道:“如今我已经入宫,宫禁森严,后宫也在太后手中,我不过就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任由他们母子拿捏罢了。”
“你外祖固然不肖,可那都是被他逼的,他早就看钮祜禄一族不顺眼,钮祜禄势大,他早就想铲除了,如今不过是机会成熟,顺手一锅端了而已。”
“你自己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你外祖那几个罪名,有哪一条够的上阖族发配宁古塔的?昔日安王府谋逆,也不过是发配黑龙江,我钮祜禄氏做了什么,怎么就够的上谋逆了!”
“他是在借机发作。”
“你以为你父皇为什么只是将我禁足?对你的好父皇来说,这座紫禁城,就是圈禁我的牢笼,我立在这里,就不会有新皇后,朝内外就不会有纷争,也能全了你的脸面,让栋鄂氏不能一家独大。”
“儿啊,你以为这是你父皇念旧情吗?是恩宠吗?不,这是他在权衡利弊之下做的决定。”
“你既知道,就该安守本分,留住你皇后的体面。”
永璋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请安道:“汗阿玛。”
弘晖一手托住他行礼的手肘,另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受委屈了吧?”
永璋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的。
弘晖见他一边脸是红的,轻轻抚了抚,心疼道:“疼吗?”
永璋眼里迅速积蓄起泪水,他抹了把眼,扭过头去,哽咽道:“不疼。”
弘晖放下手,叹息道:“怎么会不疼,回去让奴才好好给你上药。”
永璋哭道:“汗阿玛,母后母后她已经知道错了”
“傻孩子,父皇知道。她是朕的发妻,父皇不会将她怎么样的。阿尔松阿在乾清门,你去替父皇跟他说说话。”
永璋一时间没能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弘晖失笑道:“以后,他就是你的倚仗了,去吧。”
永璋瞪大了眼睛,就连采采都变了容色。
“汗阿玛,您”
弘晖正色道:“你是朕的嫡子,拿出你嫡皇子的气度来,朕罚的是不法不忠不仁不义之辈,非是你和皇后。钮祜禄家族很大,祛除枯枝败叶,大树才能继续向上生长,钮祜禄家也是如此。
朕驱逐不法不肖钮祜禄族人,才不会形成昔日佟半朝之势,是在保全你。真正的钮祜禄家主是你的叔祖,不是旁人,有他在,钮祜禄氏就在。去吧。”
永璋听明白了,他狠狠抹了把眼泪,叩头谢恩道:“是,汗阿玛,儿子定不会让您失望。”
弘晖:“好。”
永璋回头去看母亲,采采将头扭过去,不看他。
永璋来到她面前,扶着她的膝盖跪下,道:“母后,儿子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采采:“”
永璋膝行后退三步,叩头,起身离开了。
看着永璋一扫阴霾,脚步轻快的走了,弘晖挥挥手,让苏小柳清场。
采采浑身紧绷的坐在宝座上,目带仇恨、犹疑、不解的看着她的夫君向她走来。
弘晖在她身边坐下,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神色和目光都很是柔和。
采采:
弘晖将她的脸掰过来,捧着仔细看,轻声调笑道:“长皱纹了。”
好像他们还是新婚夫妻一般。
采采受不了大哭起来,一边捶他一边大哭道:“你混蛋,你混蛋,你混蛋”
弘晖揽着她的肩膀任由她捶打,等她哭累了捶累了,叹气问道:“你怎么不跟他说?”
她就算再恨,都没有在儿子面前说他一句有损父亲威严的话。
采采:“说什么?”
弘晖:
采采恨声道:“说他的父皇早就不行了吗?说偌大的后宫只是一个摆设吗?说我这个皇后早就开始守活寡了吗?还是说,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弘晖无奈了,重重申明道:“朕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采采冷笑:“呵,你以为我会信吗?”
弘晖长长“啊”了一声,没办法道:“你这醋吃的,未免太没道理了些。朕每天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有见不完的人,回到后宅还要受你无端的猜疑和折磨,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朕吗?”
采采:“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在毓庆宫,住的很舒心吧?”
弘晖眯了眯眼睛,箍住她的腰,捏着她的下巴咬牙道:“朕最近翻阅秘籍,学了些花样,朕虽然不行了,也能让你欲、仙、欲、死,你要不要试试?”
采采一把推开他,又羞又气又怒道:“你敢动我一下我跟你拼命!”
弘晖没好气道:“看吧,朕给你机会,你又不愿意。罢了,不说这个了。你既然认为朕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你若是告诉了儿子,朕在他心中,就不是一个完美的父皇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采采失神了片刻,回忆起从前和现在,道:“可是,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从来都是。”
弘晖:“就算我不能行男人事了。”
采采:“是不是男人,又跟那东西无关。我的夫君文能安邦定国,武能率领千军万马平定西北,如今更是九五至尊,怎么就不是男人了?他才是男人中的男人。”
弘晖心神触动,抚摸着她已经见年纪的脸颊,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道:“在你心里,我一定不是一个完美的夫君。”
采采苦笑道:“你处处都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只有一个妻子。”
弘晖:“这才是你一直以来的意难平之处。”
在锦绣还未回京前,采采一直好好的,一切的改变,都是从锦绣回京开始的。
她不能理解,德亨为什么会在龙精虎猛的年纪只有锦绣一个妻子,在弘晖已经生下十多个孩子时候,德亨宁愿只有一个永琏,也不纳二色。
她不解,但她嫉妒。
她疯狂的嫉妒锦绣,她将视线从栋鄂氏身上转移到了锦绣身上。
而弘晖只觉着她无理取闹,对她越来越不耐烦。
采采流泪不止,质问他,也是质问自己,道:“我不能吗?”
弘晖揉了揉眉心,妥协道:“当然可以。”
再加一句:“是我辜负了你。”
采采一眼就识破了他的敷衍,看着他良久,转过头去,失望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也不用如此来安抚我,我现在,跟个废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弘晖也觉着刚才那句“辜负”做戏没什么意思,他们老夫老妻了,谁不知道谁啊。
他理了理袍摆,平静道:“朕处置了钮祜禄氏,为了不让外人猜测我们帝后失和,朕将常住翊坤宫。”
采采讽刺一声:“哼。”
弘晖:“你不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此后余生,咱们夫妻只能相互折磨了。朕会独宠皇后,不再踏足其他宫闱一步。”
采采:“哈。”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皇后好废,但后续会引来无数的麻烦,而且,阿尔松阿还在,采采也够不上废后资格。采采有她的教养,她跟弘晖之间再怎么样,那是他们夫妻的事,她从来不在儿子面前说弘晖的难堪之处,这是她的教养,也是她的善良和爱意。要不然,这么多年,她但凡在儿子面前表露一分对弘晖那方面的鄙夷和嫌恶,永璋对弘晖都不会有现在的孺慕和全然的崇敬。弘晖发现了这一点,再加上像他自己说的,要做给外人看,所以他心软了。
还有,我之前多次将他和德亨做对比,就是为了表示弘晖不行了,大家好像都想差了,没一个发现这一点的,弘晖他现在封心锁爱,淡定如佛修(修真体系中的佛修)啊。
第 420 章
秋去冬来, 倏忽就已经是冬至。
冬至这日,新帝亲率诸王公文武百官大臣百姓在天坛祭祀皇天后土,向天地神灵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栋鄂延寿看着高台上, 并列比肩站在帝王身后半步之遥的永华和永璋两位皇子,心下叹息不已。
十月份,户部印纸币颜料盗窃案重启,最后查出幕后黑手乃是钮祜禄氏, 皇帝下重典,将钮祜禄氏阖族流放宁古塔,遇赦不赦。
他以为机会来了,正在联络朝臣上书立皇长子为太子时候,一等公阿尔松阿回朝,皇上对他论功行赏,赐黄马褂,加双顶戴花翎, 领双俸, 加太子太保令皇嫡子永璋称其为外叔祖,俨然是又一个索额图。
而他多年以为的帝后不合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虽然是在孝期,但皇帝和皇后出现的场合,两夫妻配合默契,情谊深重,看不出有裂痕的迹象。
就算帝后是在做戏给他们看,但皇帝愿意做戏, 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盛大的祭祀进入尾声, 皇帝亲将祭祀白肉分与近臣和侍卫们吃, 这叫分胙, 也叫散福。
皇帝拿起精刀匕首,切下一块最肥嫩白肉给定亲王德亨,定王面色肃穆非常,双手接过胙肉,捧着盐、酱油等蘸料托盘的太监上前,定王手抓白肉在蘸料盘子里蘸了蘸,将胙肉送入嘴中,咀嚼而下。
弘晖肚子里都要笑翻天了,在知道自己会将第一块胙肉分给他食用时候,德亨就从选肉、煮肉、上肉等环节严加把控,还亲自挑选了蘸料端上,就是为了不在吃胙肉过程给吐出来。
别说,今年的胙肉就是比往年的瞧着要白要嫩,更加没有腥臭之味,也煮熟了,就算只是沾着盐巴吃,也很好吃。
又切了四份出来,命一份送往慈宁宫给圣祖老太妃们,一份送往太后宫中,一份送往皇后宫中,一份送往贵妃宫中。
然后就是臣子分食,再亲手切了给永华、永璋两个,再分给诸如允禩、允祥、雅尔江阿、衍潢、德隆等宗室王公们,其次切了分给阿尔松阿和延寿两位舅兄,最后是徐元正等阁老重臣。
剩下的让永华和永璋两兄弟替他,切肉分给文武百官和侍卫们。
目送皇帝和定王他们离开,延寿对意欲离开的阿尔松阿笑道:“今日的胙肉与以往大有不同,公以为呢?”
阿尔松阿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道:“本公未曾觉着有什么不同。”
延寿:“此乃天子亲赐,自是有所不同的。”
阿尔松阿:“以往不是天子亲赐吗?”
延寿:
个老匹夫,跟老子装傻是不是?
阿尔松阿懒得理会他,告辞离开。
他一路走的很艰难,一步迈出就有三五个人跟他问好,向他致意,他心里只觉着越来越烦躁,他从未如此刻觉着这些个狗屁王公官员这么讨厌。
以此看来,他的兄长阿尔本阿还是很有用处的,至少这样的场合,他一定很喜欢,免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烦扰,得以清净。
“叔祖。”永璋在身后唤他。
阿尔松阿心下叹气,这个是真不能应付了。
别人让开路来,永璋来到他面前,欲给他行礼,他忙将人托住,自己恭敬行了一个千儿礼,就算永璋托着他的手肘不让他跪下,他仍旧坚持行完这个礼。
好一出君臣佳话,都可以入画做范本了。
永璋笑道:“我见叔祖这边热闹非常,在说什么呢?”
都是一些屁话,要么就是结交送礼的,让人讨厌。
阿尔松阿当然不能这么说,就笑回道:“在说明年恩科,定有许多学子入京参考,朝中又要多许多人才了。”
其他人忙应和道:“是,是”
延寿那边反过来了,是他拉着皇长子永华在臣子间穿梭。
永华无奈,道:“舅父,我还有其他事情,实在无暇他顾,舅父若无要事,也快些离开吧。”
延寿比他更无奈,道:“大阿哥,您好歹上些心吧,您是皇长子”
永华不耐烦道:“大清朝的皇长子多了去了,不差我一个,我劝舅父一句,莫要多思多虑,皇上虽未有先帝之雷霆,但也同样不喜欢朋党。我不是非舅父不可,舅父若是触怒雷霆,钮祜禄氏就是前车之鉴。据我所知,栋鄂氏可没有一个阿尔松阿来撑脸面。”
延寿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永华语气软了些,道:“先公彭春乃是何等战功赫赫,栋鄂氏子孙竟没有遗留他老人家半分武壮之风吗?我言尽于此,望舅父与我共勉。”
延寿忍辱道:“大阿哥就这么看不上栋鄂氏?”
刚转了半个身的永华顿了下,又转回来,抬着下巴眯着眼睛看了延寿半晌,勾了勾唇角,傲慢道:“若是没有你暗中勾连朝臣立什么狗屁太子,阿尔松阿人还在西山,你今天根本就看不到他。现在反倒质问我看不上栋鄂氏?”
延寿浑身一震,一脸震惊看着永华。
永华百无聊赖的看了眼周围偷偷向他们觑来的各色人等,道:“舅父若是看不透、参不悟,不如回家颐养天年,或可保栋鄂氏荣光。还有啊,让表妹嫁了吧,我对她没兴趣。”
说完,永华不再理延寿,转身快速离开了。
永璋见永华走了,唤了声:“大哥,等等我。”
跟阿尔松阿和其他朝臣拱拱手,丢下他们追着永华跑了。
阿尔松阿死人脸:
感情你耍老子呢?
斋宫,弘晖在此暂且歇息片刻,再行回宫。
已经冬至了,德亨正在问弘晖要去圆明园还是畅春园过冬。
德隆道:“要说起来,圆明园是新建的,地龙、地渠等更洁净,住着也更舒服些,但畅春园也还不错,殿宇我都有及时维护,内阁值房等也都齐全,一应大家伙儿都熟的。”
反正是各有各的好处。
弘晖也很为难,畅春园是他的大本营,他当然更想去畅春园。
但就像德隆说的,论带着臣子居住办公,圆明园比畅春园更合适。
畅春园兴建多年,许多殿宇房舍都老化了,且经过雍正朝的闲置,有些地方坍塌败落,最好重新修整一番才好继续做皇帝行宫居所。
衍潢也道:“还是去圆明园吧,太后、皇后等,对圆明园更熟悉,住的也会更合心意。”
想到太后,弘晖拍板道:“那就圆明园吧。”对德亨道:“曲院风荷四面环水的,大冬天的住着就不合适了,不如你就和弟妹搬去蔚秀园住吧。”
蔚秀园在畅春园和圆明园中间靠东的位置,是当初康熙帝赐给皇三子允址的园子,后来允址被圈禁,园子收回,被雍正帝并入了圆明园。
蔚秀园园子够大,房舍也够多,德亨就是将妻儿老小连带弘旦一起带去住都够了。
蔚秀园和正大光明殿中间地带就是内阁、侍卫值房、护军营房等区域,德亨上班也方便。
德亨应道:“那行吧,谢皇上赏。”
弘晖拿手指头点一点他,对德隆道:“你就住蔚秀园隔壁的承泽园。”
德隆道:“我有园子,不用另赐。”
弘晖道:“你那园子是从简王府岚园分出来的,到底住着不舒坦,离的又远,不如就搬去承泽园,冬日上值也方便。”
德隆鼻子发酸,往事历历在目,他如今已得封郡王,也已经不是因为被迫分府就舍不得父母哭鼻子的小男孩了,弟弟们也都长大了,岚园
也是该还回去了。
德隆单膝跪下,郑重道谢道:“臣谢皇上赏赐。”
弘晖将他扶起来,摇头笑叹道:“不必如此。”
德隆笑道:“该的。”
衍潢自不必说,显王府在畅春园附近有自己的园子,且,荣宪公主的园子也在附近。
想到荣宪公主,弘晖问衍潢道:“二姑母身子如何了?”
荣宪公主回京奔丧,身体抱恙,在畅春园附属的公主园子修养。
其实,自从额驸乌尔衮去世后,荣宪公主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曾回京短暂修养,后来允址被圈禁,她也黯然回巴林部,此后再未回京。
这次也是未太皇太后奔丧,才携郡王儿子霖布再次回京,只是身体仍旧是病恹恹的。
衍潢回道:“身体不好也不坏,且养着吧。”
弘晖道:“朕欲留她在京颐养天年,不知道霖布是何想法。”
衍潢:“还是在京修养更合公主,我会去跟霖布说”
正说着,永华和永璋兄弟两个到了。
德隆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没被大臣们淹没吗?”
弘晖推行新政,朝局必须要稳,永华和永璋两个,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皇嫡子,在他登基的那一刻,新的群党就自动形成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要有人,只要还有利益之争,党争就不会消失。
弘晖在决定处置钮祜禄一族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朝局的变化:
皇后娘家不给力,让皇上一锅端了,这明显的就是对嫡子不满意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自然都要去押宝皇长子啊
所以,为了重新稳定朝局,弘晖只得将阿尔松阿给搬出来,和越发壮大的栋鄂氏相抗衡。
延寿若是再不识趣,下一个刀锋对向的就是栋鄂氏,等他将外戚给削的差不多了,希望朝臣就能明白,与其豪赌下注,不如关注自身来的实在。
永华嘿嘿笑道:“我不耐烦应付他们,说几句话就回来了。”
永璋道:“我看叔祖十分不耐烦的样子,也只过个场面,就放他走了。”
大家都去看德亨,德亨不满道:“他是他,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弘晖摇头道:“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阿尔松阿跟你这么多年,倒是养出了一副耿介脾气,比以前越发没耐心了。想当年,他在圣祖身边做御前侍卫时候,那叫一个小心翼翼,谦恭有礼,如履薄冰”
永华和永璋好奇听着,衍潢和德隆却是都哈哈笑了起来。
德亨:
怪我喽?
回宫后,弘晖只接受了诸王公内外蒙古文武大臣等朝贺,未摆宴席,就命散去,自己回后宫参加家宴。
冬至是大节日,比元旦还要重要。
长春宫,皇后端坐一侧,笑吟吟听众人跟太后闲话,看贵妃栋鄂氏进进出出的忙活。
一应锁礼都有内务府去办,贵妃也只是进来回一回话,问一问太后和皇后的意见。
太后让她自己做主,她这里只要不出了大规矩一切都可,皇后
皇后自也是都好。
栋鄂氏诚惶诚恐,做事越发小心谨慎了。
弘晖携栋鄂氏手进来,永华、永璋、弘昼、弘历等皇子皇孙们跟在后面。
太后看他身后,问道:“怎么没将德亨带来?”
皇子皇孙给太后、皇后见礼,太后让他们自己坐。
弘晖随口道:“国公府一大家子都等他呢,儿臣怎好夺他人天伦之美。”
皇后拉着儿子的手问道:“有没有冷着?”
永璋小声回道:“儿子不冷,母后可有用了汗阿玛赐的胙肉了吗?”
皇后点头。
永华和贵妃对视一眼,贵妃站在太后一侧,留意着伺候婆婆和夫君。
永华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弘历坐他身边,永华提醒道:“四叔坐混了。”
弘历:“无碍,都是家宴,咱们叔侄说说话。”
永华:
太后叹道:“也罢了,他国孝家孝两重孝,的确不适宜出现在这里。”
弘晖道:“等过几日去了圆明园,您就能时常召见他了。”
弘历笑道:“看来咱们叔侄说不了几句话了,你们都去了园子,我只能在阿哥所独守了。”
弘昼在旁剥橘子插嘴道:“还有弟弟呢,弟弟陪你。”
弘历:
弘历白他一眼,道:“你可拉倒吧,我没美人红袖添香的吗?”
弘昼拿着开花的橘子在他脑后张牙舞爪,看的永华忍笑不已。
太后听说要搬去园子住,眼睛一亮,问皇帝儿子道:“咱们都去吗?”
弘晖笑道:“自然。儿臣让他和弟妹住蔚秀园,他已经答应了。”
太后拧眉细想,贵妃忙让去取园子舆图来,给太后看看蔚秀园在哪里。
皇后撇嘴,连个园子位置都说不清楚,也就献献殷勤罢。
永璋对她道:“到时候儿子住梧桐院,日日去给母后请安也便宜。”
皇后心疼道:“梧桐院你小时候住一住就行了,现在再住就有些逼仄了,该让皇上给你赐个单独院子。若是赐园子最好。”
永璋笑道:“儿臣觉着梧桐院正好,离汗阿玛近些。”
皇后:“倒也罢了。”
园子舆图很快拿来,太后就着贵妃的手细看,待看清自己住的园子和蔚秀园位置,不免道:“离的也太远了些,隔了好几座湖呢。”
其实也就曲院风荷一座大湖和一个小水泡子罢了。
弘晖笑道:“那也不能让他住内园吧?那是儿臣的后宫。”
太后只得道:“那也罢了,你跟他说,让他时常来看看我。”
弘晖笑道:“不用儿臣说,他自是会日日去看望您的。”
太后展颜道:“你说的是,他是再孝顺不过的孩子了”
年底祭祀繁多,弘晖除了祭祀天地太庙等大祭亲临,其他都命雅尔江阿等宗室老臣去代为祭祀。
雍正五年年末过的并不平静。
新帝施行新政,报纸横空出世,发行天下,让百姓知晓改朝换代之事和朝廷新的惠民政策。
皇帝向臣工们发了新纸币做新年贺礼,共迎新春。
同贺新朝。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