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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22章三章合一

    裴以清先径直进来,里面的人皆屏气凝神,裴老夫人不解道:“老六,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这么大马金刀的带着人进来做什么,还说要拿三丫头?”

    “什么三丫头,这姑娘是何家的女儿,咱们家真正的姑娘我已经派人找到了,她身边跟着的常妈妈和岁岁已经全部说了。母亲,此女心怀不轨,还买通道士偷窃家中金银,实属罪大恶极。”裴以清派过去查的人十分得力,不仅查出画像上的人不是宜娘,还核查出这女子是何家那个听闻和人私通的女子。

    在一旁的何碧云没想到自己辛苦瞒着的一切竟然被人撕掳开来,她转头看向四周,的确今日不见了常妈妈和岁岁,到底她现在伺候的丫头多,竟然没有留意到。

    她甚至没想到裴以清是何时开始查她的,她连形迹都没露出来。

    裴以清却想着这个丫头竟然买通道士,想让他和庾氏私会,再毁人清白,此时,更不能让她开口了,故而快刀斩乱麻的派人进来把嘴捂着,抬了出去。

    何碧云原本还想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帮自己开脱,或者见到真正的宜娘说出自己的苦闷,然而裴以清压根就不给她这个机会。

    人呼啦呼啦的走了,裴老夫人抚着胸口都没反应过来:“天天在我身边的三丫头竟然是个假的?”

    向嬷嬷也是心有余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是老六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查三丫头呢?”裴老夫人觉得这事儿既稀奇又蹊跷,还觉得恶心。

    一个冒牌货竟然冒充了这么久,大家都毫无知觉。

    裴以清先按捺住所有的事情,先把那道士捉了,审了一通,又借故把岁岁常妈妈分别审问,敲打一通,正好天助六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了真正的宜娘。

    舍娘和庾氏正陪着真宜娘说话,她全然没有假宜娘那么美,但自有一股恬淡的气质,脸型轮廓和眼睛都和五伯生的很像。

    “我虽然坠了崖,但是有些运道,被附近山民们救了。我跟着已故的师太学了些医术,故而平时帮着他们治病,她们也供给我一些食物,只是我孤身一个女子到底不便,遂又到了一个庵堂。”宜娘谈起自己的经历波澜不惊。

    但舍娘能想到孤身一个女子,恐怕会遭到不少人觊觎,她道:“三姐姐,何碧云入府之前和你商量过吗?就是让她冒充你?”

    宜娘连忙摇头:“当时我以为我要死了,只是让她照顾我我的两个仆从,再有若有机会,让她跟我爹说我平生常常施药救人,并非不祥之人。”

    舍娘冷笑:“那就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这个人还真是两面三刀,前世也是这般,嘴里说什么萧棠有外室有相好是个浪子,自己反手就嫁给人家了。这辈子幸而有自己在,提前识破了何碧云的谎言,把真正的宜娘接了回来。

    宜娘竟然还为何碧云说话:“她也是很可怜,她什么都没做,亵衣却被混混拿着污蔑于她,她的爹娘要偷偷在庙里勒死她。”

    “那你怎么救她的?”舍娘问起。

    宜娘抿了抿唇还是说了:“我放了一把火,才把她救走。”

    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宜娘后来好了也没回水月庵,只能在外漂泊,因为烧了水月庵,她没办法回去。况且又是个身无分文的年轻姑娘家,几乎寸步难行。

    宜娘很小的时候被送到了庵堂,几乎没有回过裴家,她在说话的时候,也在看屋里的摆设。这是六房的正厅,庾氏坐在一张黄花梨的罗汉榻上,底下放了一张同样的脚榻,榻上放着茶色的小几,几案上放着青花菊瓣茶盏。

    下手坐的是五姑娘,她坐的是海棠凳,凳子上彩绘的各种花卉,她身后是三面壶门券口架格,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宝物,至于她的后面则是放着一架婴戏插屏,面前的月牙桌上摆着黄烘烘的鸡蛋糕,乳白的杏仁饼,雅致又富丽,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吃完茶后,庾氏对宜娘道:“我把伺候过你的丫头和乳母都叫来,你们仔细说话,等会儿再去拜见你爹。”

    且不说宜娘和岁岁常妈妈二人见面如何唏嘘,说起何碧云时又如何可惜。

    舍娘总算在原本母亲的忌日,把她娘彻底救了过来,她松了一口气。下午,丽娘回来,叽叽喳喳说起假宜娘的事情,因她在裴老夫人那里,庾氏也担心大女儿不习惯,自是嘘寒问暖。

    现在的舍娘算是完成一件大事了,遂回去休息,倒是夏妈妈为她不平:“这些事儿都是姑娘跟着操心,如今大姑娘倒是会讨好。”

    “说这个做什么,四姐姐她会讨人喜欢也是她的本事,她走这样的路,我走那样的路,我不和她比,也不必学她。”舍娘觉得和丽娘虽然是姐妹,但不必捆绑在一起,就像她和爹娘的关系一样,她挽救她们,只是维护这个家,不让别人趁虚而入。

    该做的事情做了,就没有遗憾了,从根本而言,她也是为了自己。

    夏妈妈还是很可惜,她才不觉得自家姑娘比四姑娘差呢?都说四姑娘如何如何好,可是自家姑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侠气,为人机智又上进,非常明辨是非,绝非一般女子。

    再说那青阳道士被抓起来后,送往官府,被查出来是曾经的在逃要犯,裴家施压,此人被流放了。何碧云因宜娘出来求情,裴以清遂让人把她打了二十个板子,送回去了何家。

    此事告一段落,鲁氏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查到她身上。

    她可不傻,虽然让守门的婆子放行,但她都是说的三姑娘让的。

    真宜娘回到了五房,她并没有何碧云擅长钻营,但是她性情不争不抢,能够回来过上小姐的生活已经很感恩了。

    而五伯父的芥蒂也被裴以清化解,他道:“你也没有生养过,将来不过给一份嫁妆,还能结一门好亲,何苦让外人诟病?”

    从始至终,裴以清也没有提到过玄都观,裴五爷也是极爱脸面的人,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原配怀的是野种,到底认下了这个女儿。

    七七之后,裴老太爷出殡,正式下葬后,裴家才恢复平静。

    裴以清给裴霁请了业师来教学问,他帮两位女儿请了一位女先生来,束脩自然不菲,一年据说三百两,但是他觉得值得。

    前世父亲也是这般,虽然外任,但也专门替姐姐和她请过先生,要不然她那一笔字也不会写的那么好。

    当然这些事情族里也有不少人诟病,觉得裴以清只顾自己的儿女。

    新来的女先生姓段,先前在宣府教过巡抚的女儿,看起来并不如何高贵典雅,但是出奇的是她讲的经义,几乎是让人一听就懂了,比以前的先生要教的好。

    今日段先生教《桃夭》,她不是单独只教经义,还教她们制香、点茶、女红、烹饪之术,也难怪此人一年就收二百两的束脩。

    下午就教制茉莉香,五月正式茉莉花开的时候,她们摘来茉莉花,先晒干,还要准备新鲜的侧伯叶和沉香制成香饼。

    舍娘虽然和丽娘一起上学,也相处的很好,但是散学后,二人就有各自的圈子了。如今到了五月,天气晴好,舍娘一般都让两人牵绳,她则一个跟头翻过去开始跳百索,跳了半个时辰,人都精神许多了。

    这样晴好的天气,何碧云却在被送回何家的途中逃跑了,她内心恨极了裴以清等人

    ,自然打算将来会报复。将来惹出一番波澜来,这也是后话了。

    很快进了六月,天儿热了起来,庾氏一早带着她姐妹二人去给裴老夫人请安,请了段先生后,丽娘又搬了回来住。

    丽娘即便孝中,也是打扮入时,白绢对襟袄配着湖蓝八幅缃裙,头上戴着珠子箍,她当然是私下跟庾氏讨的,还怕舍娘知道了心里不舒服,舍娘这里其实庾氏也问过她,她便道:“家中为我们请先生就破费这么些,反正在孝中,也不必出门,我就这么穿着就好。”

    夏妈妈暗自道:“您越懂事,吃亏的越多,看四姑娘就会讨要这些,她才不管家里怎么样呢。”

    “妈妈,这不算什么,如今您不是管着厨房了么?这些才是最重要的。”舍娘笑道。

    这倒也是,姑娘们大了,妈妈们就不必常常进来伺候了。舍娘想着之前二房吃个饭还看人下菜,所以趁机把自己的奶母塞了进去。

    陈妈妈则被怀疑是裴老夫人安插的眼线,庾氏只让她平日伺候丽娘起居。

    想到这里,夏妈妈道:“老奴还多谢姑娘为奴婢寻了个好差事。”

    “说这个做什么,妈妈养育我一场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妈妈千万要把厨房管好,莫出了差错,我也跟着丢脸。”舍娘告诫。

    夏妈妈忙“哎”了一声。

    因夏妈妈做了厨房的管事,舍娘这边的伙食好了不少,但舍娘并不要求特殊对待,反而要姑娘们一视同仁最好,连下人都佩服她。

    主子若是不能以身作则,就连下人都会看不起你。

    中午厨上做的是几样小菜,香蕈焖的丸子、松花蛋拌的豆腐、红烧狮子头、一条黄骨鱼,又有一盅冰糖莲子。

    原本家里是六菜一汤,但因为丧事耗费太多,外头拨过来的钱少,庾氏便请示老太太俭省了不少,先是菜每顿减少了两道,再有各房用度也减了不少。

    庾氏自认为问心无愧,舍娘却觉得这样非常容易得罪人,如果你自己能够坚持,千夫所指面不改色,如此才能执行下去,就怕庾氏到时候遭到毁谤就中途放弃,这样烫手的山芋,合该孟氏管才是。

    但舍娘想她已经救过庾氏一次了,那是救命的事情,之后别的事情还得她自己去调节。

    重生一回,她方悟出了一个道理,若非天灾人祸,各人命运自有定数。

    不料此时庾氏过来了,她自己花了银钱帮女儿又添了一份汤,还亲自送了来,舍娘又想自己常年在深宫中,因为身边的人也未必信得过,故而让她什么事情都养成了一种审时度势的想法,可是母亲却不管怎么样,都会想到自己。

    “娘,您怎么过来了?”舍娘笑道。

    庾氏道:“我怕你吃不惯,所以添了菜来。”

    “女儿吃的很好,别麻烦了。”舍娘反而觉得挺好的。

    自从假宜娘的事情过了之后,舍娘就不像之前那般成日跑去,庾氏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就不习惯了,而且她也怕女儿生气。

    没想到舍娘反而吃的挺好,人也懂事,庾氏笑道:“这也是没法子,外头就拨了点银子进来,我也只能如此开发。”

    “娘,您觉得您比商鞅吴起如何?”舍娘突然问道。

    庾氏掩嘴直笑:“怎么拿我和那些大人物比,我自然是比不得的。”

    舍娘道:“就像王安石遇到宋神宗,也算是忠臣得遇民主,后来却又反复,以至于元佑党争。母亲,您做的没错,想的也没错,可这个大家到底不是您的家。您这样做事,反而容易遭埋怨,得不偿失。”

    其实她也清楚,天下没有人是真的淡泊名利的,谁的手中有权,都会贪恋。

    即便有一点权力,就能让人看自己的眼色行事,别人亦不敢冒犯你。

    但是人得有手腕才行。

    就听舍娘道:“您与其想着怎么管家,不如想着等爹起复了,咱们一家在京或者外放,到时候您多少主做不得,还是管咱们自己的家,也是名正言顺,现下可别遭人埋怨。”

    本来舍娘以为庾氏不会听,没想到庾氏竟然和自己还说了一件事:“你爹其实想分家,咱们一家耗费并不多,但是别的房的用度多,早些分出来,咱们自家过日子。”

    其实庾氏虽然欣喜自己掌权,威严日盛,家里儿女们的待遇也更好了,她说话也有分量了。可舍娘看的很清楚,减少几个菜色,月钱也得延迟发,到时候必定都会怪自己,若是自家,她自然一锤定音,下人不敢有异议,但是妯娌多,族人多,一不小心就落了个苛刻的名声。

    如此想通了之后,庾氏遂道:“舍娘你真是见事明白。”

    庾氏的这个管家权还是交出去了,她也说的好听:“原本我也只是代管,我一个做弟妹的,哪里能越过嫂嫂们当家作主。现下丧事也安定了,大嫂子身体也好了许多,我也就不越俎代庖了。”

    裴老夫人心道这庾氏也变得奸猾了,如今怕得罪人,竟然立马把管家权甩脱。甚至上次六房竟然突然查起五房的事情来,连陈妈妈都不知道,偷偷摸摸的。

    她眯了眯眼,看向庾氏:“如今你在家里,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你大嫂子身体也不是很好,你二嫂倒是常管家的,可她家里你也是知晓的,都不成。”

    “老太太爱惜,原本也不该辞,但儿媳这几日胸口闷闷的,腿脚也是酸痛。”庾氏也装起病来。

    裴老夫人在心里冷哼一声,倒也准备,便让孟氏开始管着家。她这边对丽娘也冷脸了几日,惹得丽娘平日这样看起来钝感十足的人,都偷偷问陈妈妈:“老太太这是如何了?”

    陈妈妈安慰道:“那您就更该时常过来了,二姑娘现下拘在二房侍疾,新回来的三姑娘,人生地不熟,性情也闷闷的,也就是您了,能让老太太开心。”

    “也不知道我娘怎么想的,好好地管着家,又不管了。”丽娘想着她娘管家的时候,下头那些人都奉承自己,如今娘不管家了,连老太太都给脸子她瞧。

    “我的姑娘,这些话可不能当着太太的面说。”陈妈妈笑道。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面说西府的裴令仪来了,裴令仪是西府二小姐,比起其姐的美艳绝伦,她就逊色多了,丽娘想裴令仪和舍娘差不多,但是舍娘心里是不服气自己这个姐姐的,所以也不愿意接受她的好,生怕自己矮了一截,这裴令仪可就识时务多了。

    说着她就过来了,只拉着丽娘道:“我新近得了些珍珠粉,润泽肌肤能得好颜色。”

    丽娘笑道:“我怎么好要你的东西,珍珠粉也不是易得的,还是你自个儿留着吧。”

    “看你说哪里话,这是我姐夫家里送来的,我那里还有。只是想着丽姐姐和我关系素来都好,什么好处都想着我,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拿这个来了。”裴令仪言语中多有讨好。

    在家中,她早就听她娘柳氏说起东府老太太王氏乃是定北侯府千金,人脉极广,也因为她老人家,把东府大姑娘嫁到新安侯府去了,若是能在老太太面前得脸,将来得一门好亲也是使得的。

    但裴老夫人跟前哪里轮得到她说话,故而她才讨好老太太跟前的大红人丽娘。

    果然,丽娘听她这般说,故作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既你这么费心的拿来,那我就收下,下次你若要什么,只管找我拿就是了。”

    裴令仪很会说话:“都是姐妹,难不成这点东西,还想着讨要回来不成,我也是看咱们好才如此的。”

    二人闲说几句,裴令仪又提起玥娘:“也不知道二姐姐怎么样了?我倒是想上门探望,可是又怕不好。”

    丽娘道:“如今二伯那个样子了,她正在侍疾呢,你去了,她招待你也不是,不招待你也不好。”

    “这倒是,唉,我听说她的亲事也黄了,就连我娘听了都不忍。”裴令仪闻言一幅很惋惜的样子。

    丽娘暗道她和这裴令仪也不是很熟,万一我说了什么她出去告密,那我岂不是成了嚼舌根的了,故而只钝钝的装作不知道:“什么亲事,这事儿我不知道,你说给我听听。”

    裴令仪见她如此,不似装的,就道:“我也是听大人们说起的,说是京里的大官。”

    “啊?那怎么办呢?”丽娘扶额,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

    裴令仪想这个丽娘到底是怎么讨裴老夫人喜欢

    的,也不知道是故意装的,还是真傻,故而,只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就出去了。

    不想从丽娘出去的时候,碰到了舍娘,见她从正房出来,又上前道:“五妹妹,日后找我玩儿去。”

    “这些日子都要读书呢,等有空了找你玩。”舍娘随口说了一句。

    裴令仪见舍娘说这话漫不经心,一个六房的次女,身份和自家也差不多,她也没她姐姐那般在裴老夫人跟前受宠,却给人感觉总是居高临下的,罢了,自己还是快些走吧。

    且不说这裴令仪出去之后,竟不妨见到了莫昀,他正穿着鹦哥绿的汗衫,外罩玉色纱衫,底下穿着尤墩布暑袜,脚下踩着细结底陈桥鞋,面如冠玉,十分英俊。她停了下来,喊了一声:“莫表兄。”

    莫昀虽然生的极好,但人一点都不高傲,反而很是细心:“原来是令仪表妹,真是出落的愈发好了,一时我竟未能认出来。”

    女子们常常在二门内,极少见到外男,年轻些的男子只有亲戚才能见到,莫昀从前在东府的人没回来时,便一直往西府走动。

    裴令仪没想到莫表哥还夸自己,又是羞臊,又是心里微微得意,嘴上都有些说不出话来:“莫表兄谬赞了,我不过蒲柳之姿罢了。”

    要知道裴家东府的几位姑娘都生的跟天仙似的,她莫说和自己的姐姐比,就是和她们比都逊色的。

    “表妹这是哪里话,你这般容色还叫蒲柳之姿,那天下女子还要不要活?罢了,我还有事,表妹先走吧。”莫昀把分寸把控的很好。

    等莫昀走远了,裴令仪还痴痴的看着。

    莫家当然有所图,如今莫父去世,莫家祖父也不在了,莫昀无论是将来走仕途读书都要人提携,唯一有实力还知根知底的便是舅家裴家了。

    莫姑太太见儿子回来,正让人准备绿豆百合汤,又道:“你大舅舅和六舅舅那边还是要多走动,若是亲事成了最好,若是不成,你有舅家提携也不怕。”

    莫昀却道:“依照儿子冷眼旁观,恐怕只有二舅家的玥姑娘裴家才愿意嫁给儿子。”

    “那不成啊,那个玥娘生的妖妖调调的,你二舅又那个样子,怕是不成事了,虽然有个姐夫是新安侯的次子,可我看到底不如六房的丽姑娘实在。”莫夫人倒是很看得上丽娘,首先年纪就合适,舜娘还是太小了,丽娘年纪更合适,其次,裴六爷而立之年就正六品的官,仕途顺畅不说,庾氏嫁妆丰厚。

    莫姑太太这般想,莫昀却摇头:“娘,六房还是算了,上回五房的真假千金李代桃僵不就是六舅舅发现的,此人十分精明。您觉得他会把女儿嫁给儿子这般不名一文的小子吗?”

    不仅仅是女子爱高嫁,男子亦想娶一房有助力的亲事。

    但莫昀却是看的十分清楚。

    莫姑太太觉得儿子是全天下最好的少年,哪里容得他这般损毁,立马道:“你哪里不名一文了,你也是我们河东赫赫有名的才子,且不要妄自菲薄。要我说,你常常往六房走,这一来二去的,若是有了感情,你六舅舅也不好反对了。”

    反正男子总是不吃亏的。

    莫昀却不傻:“娘,亲事结不成,咱们到底还是亲戚,若是六舅舅知晓咱们算计,日后亲戚恐怕都难得做,还是依照外祖母的说法就娶玥表妹,如此,裴家也会看在我们这般诚心的份上,将来提携儿子。再不济,还有个新安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见莫姑太太还是一脸不满,莫昀还道:“娘,玥姑娘总比裴令容强吧,若不然到时候一样都捞不到。”

    原本莫昀和裴令容私定终身,甚至两家还有默契,哪里知晓被指挥佥事的儿子一眼看中,一见钟情,裴家二老太爷和裴陵容的父亲当即就答应了。

    说完这句话,莫姑太太觉得自己在裴家这些日子备受礼遇,竟然忘记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情,故而想快速去裴老夫人和二房奔走一遭。

    便是莫昀也是往二房忙前忙后,原本鲁氏对莫家并不满意,但莫昀很会做人,又是请专门擅长骨科的大夫过来,又是鲁氏有什么大小事,他都帮忙办妥。

    鲁氏要强的心也去了那么几分,更何况丈夫现在一倒,她们在这府里和陆氏没两样,甚至还不如陆氏呢。陆氏还有个儿子霖哥儿,她又没儿子,将来还不是要靠女婿的。

    所以,她也松了口,还对玥娘道:“我看这昀哥儿人也是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细心妥帖,你姐夫那样的身份,我们就是有事也不好喊她,这昀哥儿和我们本是亲戚,那孩子人也好,便是你爹如此了,他还一如往常,等出了孝,就把你们的亲事定下。”

    玥娘害羞的低下头了。

    许多这般的亲事,都是丧期内议定的差不多了,出孝之后就直接成婚的,玥娘出孝差不多也快十八了。

    这样的喜事家里人自然很快就知晓了,庾氏还对丽娘和舍娘道:“你们都做些针线送给你们二姐。”

    丽娘立马看向舍娘,一出来就拜托舍娘:“妹妹,你顺道帮我缝个吧。”

    舍娘嗤了一声:“那不成,我又不是你的仆婢,你自个儿做吧。”

    “你上回不是还帮我做了抹额吗?”丽娘道。

    舍娘则道:“那也得我愿意才行啊,我做事全凭心意,现在我又不愿意了,你自个儿做吧。”

    丽娘只好悻悻的离去,她又嘀咕道,怪不得长了反耳,性情也着实让人摸不透,一时晴,一时雨。

    她们二人也不是没事做,中午用饭后,下午还要准备画具画荔枝,荔枝也有利好的意思,舍娘想自己若是在荷包上绣荔枝也很好。

    段娘子姗姗来迟,先拿了一幅宋徽宗的荔枝画,让她们先仿画一幅,再拿了一盘荔枝来,让她们自己画一幅。

    “段娘子,我能不能吃一颗。”丽娘看到冰湃了的荔枝,口水一直分泌。

    段娘子莞尔:“成,我让人剪下两颗给你尝尝。”

    说罢,下人剪了荔枝给丽娘和舍娘,舍娘怕手上沾上黏腻的汁水,并不吃,丽娘却剥开吃的很欢。

    在一旁的段娘子想这姐妹俩的性格完全不同,丽娘能够让人完全卸下心房,很容易一下就跟人熟悉的打成一片,舍娘则和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功课完成的很好,人异常上进,非常有韧劲,但又十分精明,任谁也不敢糊弄她。

    但说作为先生,她还是喜欢舍娘这样的学生,她交代的事情她能认真完成,丽娘却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甚至有时候还爱投机取巧。

    就比如上次教她们制香,有一股香的味道很难闻,几欲让人作呕,丽娘不爱闻,所以直接丢了那味香,她问起来,丽娘还振振有词的说那么臭的香怎么可能制成好香。舍娘就不同,完全按照自己要求制作的,还把方子抄录在本子上,让她倍生好感。

    尤其是做人上,舍娘平日不似丽娘那般嘴甜,让气氛热烈起来,但是她是真的非常会做人,自从自己私下送了一本香谱给她,她便送了一张她父亲的名帖给自己。

    段娘子实在是感慨这姑娘七窍玲珑心,她年纪大了,约莫教这两年就准备在这里养老,若是有裴六爷的名帖,将来即便有宵小想打她的主意也不成,要知道她教了宣府巡抚的女儿几年,人家也没送个名帖来。

    故而,她也会在教画时,更偏向舍娘一些。

    舍娘当然能够感觉得到,她本来于书画一道上就有兴趣,虽然算不得多有天赋,但是只求合格就成。

    画画也不能随意下笔,先看截取的一部分,找准纸张大小,定好位置,再开始临摹,临摹之后再调色上色,如此下午几乎是临摹了两个时辰,画又画了一个时辰。

    大抵前世太多烦心事,舍娘深觉闺中才是最好的时光,也毋须和人打交道,就这么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才是人生最大的乐事啊。

    荔枝图她画好了之后,发现丽娘的确有天赋,

    颜色配的更好看,她想可能上妆也需要对颜色敏感,故而丽娘很容易调好,但是舍娘把自己没有调好的颜色,打算明日一早起来再配。

    这般过了两日再画画时,舍娘已经行云流水了,她回去还做了一对荷包,亲自送去给玥娘。

    “原本这是姐姐的好事,我这对荷包算不得贵重,但好在是我自己绣的,也是一番心意,还请二姐姐笑纳。”舍娘笑道。

    玥娘看了这对荷包着实鲜亮,忙道:“多谢你了。”

    舍娘摇头:“二姐还是好生保养,将来二伯父和二伯母都靠你照顾呢。”

    两个女儿,长女在京中,祖父如今身死,将来老夫人肯定是留在老家的,除非大伯父调入京中,那么莫家就在附近,都能看顾一二。

    从二房出来,发现这里乍然人少了许多,曾经这里站着二伯父的妾侍,她们打着帘子,个个打扮得粉雕玉琢,珠翠环绕,丫头管事婆子们进进出出,如今却连打帘子的丫头都打着哈欠,规矩都松散了许多。

    掌权和不掌权的区别就在这里。

    话说自从孟氏重新管家之后,先是裁撤了奴才们的月钱和四季衣裳,好在她还没动主子们的月例,这也是她的聪明之处。

    就像改革一旦动了士绅的利益,就容易遭到冲击,舍娘想人生真是处处都充满学问啊,以小见大。

    孟氏管家后,庾氏就轻松许多了,午饭和晚饭都能陪着大家一起用,平日还能去四房五房串门。

    新回来的宜娘擅长医术,尤其是女人病症,还会扎针,她虽然不大会讨好别人,但有这门手艺,人也娴静,大家倒是都找她。她也是主子仆从都不忌讳,会帮她们看病。

    曹氏也会时常和庾氏抱怨:“如此一来,没个体统了。”

    “这孩子也是一片怜悯之心,我看就挺好,我们舍娘还说吉人自有天相。”庾氏想一般的人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离奇的身世,最后还能峰回路转,这样的经历,自然能够否极泰来。

    至于是不是五爷亲生的,这谁也猜不定,因为宜娘生的和五爷其实还有点像。

    曹氏心想之前那个假宜娘跟蚱蜢似的,四处蹦跶的厉害,这个宜娘跟野丫头似的,不成体统,她这个继母怎么这么命苦?这孩子除孝之后,就要说亲了,这个样子,丈夫还真的听六爷忽悠,说什么她能够联姻?

    舍娘也听说宜娘通岐黄之术,她还怕自己身体有什么隐疾,连忙过去让她帮自己看看。

    “三姐姐,你看看我有没有什么病?”舍娘赶紧伸出手臂来,谁让现在没有太医请平安脉,总有些不安心。

    宜娘先扒开她的眼皮看看,又让她伸出舌头,才开始把脉。

    “怎么样,怎么样?”舍娘追问。

    宜娘看了她一眼:“五妹妹,你好的很,脉状如牛,心气充足,心阳振奋。你的舌苔也很正常,比壮年男人的精气都足。”

    舍娘听了很是欢喜,倏地一下喜的蹦的老高,庾氏都接不住她了,摊手对众人道:“我这个小女儿脉壮如四十岁的壮年男人,我家那位爷却是动不动晕倒没力气,这还真是掉了个个儿。”

    众人都呵呵直笑,宜娘也笑的很开心,她觉得现在自己总算是融入进来了,舍娘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也跟着开心。

    娘被她救回来了,真的宜娘也回来了,谁说重生不能改天逆命的?

    她做到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23章 第23章双章合一

    近了七月之后,一向少雨的河东也下了几场绵绵细雨,夏妈妈因管着厨房,早上特地送来四样细点来,就是怕舍娘饿着。

    舍娘用了早饭后,赶紧先去学堂读书,整个裴家现在读书的也只有他们六房的孩子们了。

    坐在学堂一边听段娘子讲诗词,一边听雨声,也是一种享受。课间却让人昏昏欲睡,丽娘是直接头埋在桌上早已呼呼大睡去,舍娘也是撑着头打瞌睡。

    好容易散学,舍娘见丽娘今日也一去回去,倒是觉得稀奇:“怎么你今儿不去老太太那里了?”

    要说舍娘其实也想过劝丽娘在家,但老太太的金钱攻势让她觉得自己还是罢了,除非丽娘是不爱那些的人,否则极难说动,她就罢了。

    再者前世丽娘嫁的王磐也算不得差,自己也不能完全因为自己的意愿,去改变人家,再说她现在也没有筹码让丽娘听自己的。

    所以,陈妈妈也不好动,到底陈妈妈还是丽娘的乳母,虽然她常常挑拨,但说来也是各为其主罢了。

    丽娘道:“老太太今日那里有几个尼姑来,我就不好过去。”

    上了年纪的妇人都爱信僧道之说,舍娘也不以为意,不过,又听丽娘道:“我告诉你,她们也不是普通的尼姑,听说常常行走于大户人家之间,就连刚就藩的晋王妃也找她们呢。”

    晋王妃?晋王已经就藩了。

    是啊,这个时候差不多了。

    这辈子要不嫁晋王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提早定亲嫁人,另一个则是根本不在河东郡。前一个就算了,嫁人毕竟不是买大白菜,随便嫁一个还不如走前世的老路呢,第二个便是等她爹除服之后,若是爹能外任,她就跟着去,第二个好实现。

    姐妹二人回去之后,先去了庾氏那里,庾氏正在劈线,曹氏也在这里做针线。舍娘坐下来,就帮庾氏劈线,她劈线劈的又快又好,连曹氏都夸道:“小孩子眼明手快的,我如今都有点眼花了。”

    “五嫂哪里话,你的女红是咱们家里最好的。是了,你这是打算糊鞋面么?做什么鞋的?”庾氏手上也没停。

    曹氏道:“我打算做一双高低鞋,鞋底做成白色,鞋面用湖蓝戗银线,再在鞋面上绣水仙纹,样子我都描好了。”

    庾氏说自己也要做一双。

    女红几乎是后宅女子必备之功,外头的膝裤、比甲、袄裙可以请裁缝绣匠做,但是抹胸小衣多半还是得自己做,甚至鞋袜也是一样。

    舍娘身边针线活最出众的是桂芳,她贴身衣物都是她做的。

    只是没想到三姐姐宜娘的针线活也很好,舍娘好奇道:“三姐姐,你的针线活怎地这般好啊?”她可是知晓常妈妈针线一般的。

    宜娘则道:“我们水月庵的尼姑们哪个不会缝补,有的就是靠这个过活呢。就像很多绣铺都会找我们这些人做针线。”

    “原来如此。”舍娘道。

    其实舍娘不过随口一问,曹氏却觉得宜娘的意思仿佛家里人没管过她,顿时柳眉一竖,又想起是在外面,才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但舍娘却看到了,她才岔开话题:“我看三姐姐真是什么都会,女红又好,医术也好,娘,日后我要多跟在三姐姐身后学习。”

    她说完这话,庾氏道:“好,你可真要跟着你三姐姐多学学,要不然就跟皮猴子似的。”

    闻言丽娘却生闷气,舍娘分明是自己的亲妹妹,倒是和一个隔房的乡巴佬这么好。她想着又挤到舍娘身边:“五妹妹,等会儿我们染指甲花去吧。”

    “好啊。”舍娘笑道。

    丽娘又高兴了。

    做了一会儿女红,外头的雨停了,曹氏和宜娘先回去了,庾氏则带着两个女儿用饭。席间,庾氏道:“下人们的月钱少了许多,你们身边的人若是有不趁手的,让她们过来找翠兰便是。”

    “娘,离祖父下葬也三个月了,现在钱财还不趁手吗?”舍娘问起。

    丽娘不满道:“咱们家里吃的菜少,衣裳也不做了,我今年穿的都是去年的。如今下人的月钱,还找咱们拿。”

    庾氏心道难怪舍娘劝自己别做了,就连自家人都未必理解,更何况是外人?

    但她还是解释道:“多添了你二伯那里的药钱,又是要壮骨,又是要滋补,你二伯母也说为了这个家心力交瘁,燕窝虫草当顿吃,那些药钱跟流水似的。”

    舍娘心想难怪前世因自己选上晋王侧妃后,裴家才决裂分家,就是没分多少,丽娘和她的嫁妆筹备

    起来才辛苦的紧。

    按照正常的,裴老太爷仕宦数年,本来又是世家子弟,怎么可能只分那么点?要么就是分家分的太晚,似二房这样的恨不得把便宜占尽的,原本就中饱私囊,现在二伯这样的,不知道借着二伯的由头要了多少好处。

    但是分家这样的事情,除非长辈提出来,晚辈是不好说的。

    晚上裴以清过来了,庾氏就把这事儿说了:“连女儿们都在抱怨说如今手头短了。”

    裴以清本来是支着折扇听庾氏说闲话,听到最后他灵机一动道:“如此怨声载道,咱们不是更好提分家的事情了。”

    庾氏看向他:“话虽如此,可是谁提这个话?我看老太太可不是想分家的样子。”

    “她老人家自己的嫁妆就多,又把老太爷的私产都拢在手里,如今又只有大哥一个儿子,这些族产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她老人家反倒是吃穿都用公中的做人情。可是对我们这些庶出旁支的而言,就是立家之根本。”裴以清早就想分出去了。

    早分就能早把家产拿到手中,这才是好事。

    庾氏问道:“四哥怎么说?”

    “哼,他是被收买了,如今二哥瘫了,他接手管着外面的事务,拿话支应我呢。”裴以清遇到和舍娘一样的问题,好处给了老四,老四还能捞钱,自然不愿意脱离。

    他现在是独木难支,不好说话。

    庾氏丧气道:“连四哥都不说了,咱们又去找谁。罢了,不如咱们将就着过。”

    “我想下人们没钱,势必会做出许多事情来,到时候她们别后悔才是。”裴以清也是一拍扶椅,似乎能预见事情发生。

    裴以清的话很快就奏效了,看守东角门的婆子原本是鲁氏的人,以前有鲁氏在,她们这一派的人日子都很好过,这婆子的嫂子原先还是管厨房的,吃食都不必担心。现如今管厨房的是六房的夏妈妈,婆子月钱也没有了,自然是连一壶酒也吃不起了。

    这些尚且能够忍受,可她孙儿生了病,儿媳妇把嫁妆里的钗环当了还不够,婆子本是去求鲁氏,鲁氏正为玥娘的嫁妆烦恼,哪里理她一个小小的婆子。

    也因为如此,这婆子原本是不随意放人进门的,有那些野鸳鸯平日也不敢过分,如今她老人家敞开了门,自然是方便她们进出。

    先说陆氏身边的小琴今年二十二,因陆氏见她能干,便一直没放她出去嫁人。那小琴有个相好,却是裴大爷的小厮聪儿,这小厮花了二十个钱从门口进来,二人寻了一处空地就亲嘴咂舌干了起来。

    约莫一会功夫,小琴一边系着衣裙一边道:“我还得快些回去,要不然等她起来,又要骂我了。”

    聪儿很有些不满:“要我说早该放你出来配人了,把你这么耗着,还不知耗到何时。”

    “那有什么法子,她那里几个人都不当用。”小琴把头发捋了捋,一面还有些担心。

    聪儿发狠道:“她这般对你,何不咱们也拉她下水,这臭寡妇忒不要脸了。”

    小琴忙道:“她是主子,我是奴婢,咱们怎么能欺侮她?你还是别这般想了,你能偶尔这样来一次,我就心满意足了。”

    聪儿看了她一眼:“三太太手里必然有许多银钱,反正咱们俩在裴家如今也没有月钱了,还不如偷一笔钱,逃到外地,从头开始。”

    “不,这不好吧。”小琴拒绝了,她还是拎得清的,两个奴婢万一被抓回来,可就完蛋了。

    聪儿也只好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似小琴聪儿这样的,还尚且有理智存在,还有那等理智不存的,悄悄偷主子东西的,更是不胜枚举。

    舍娘这里也听说宜娘那里的一幅头面不见了,正听岁岁道:“这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打的,姑娘们一人一对金镶宝的玉蜂赶花簪,偏咱们的不见了。”

    “那可要赶紧找出来。”舍娘知晓前世守孝后,家里就没有再替她们打过贵重首饰了,她还是爹在外地托人带的写首饰给她的。

    似她和丽娘好歹还有爹娘贴补,宜娘爹不疼娘不爱,日后连首饰也没有,就没有体面了。

    宜娘正对舍娘道:“我也不愿意兴师动众的,总归还有些首饰呢。”

    假宜娘进门时,各处都送了不少见面礼和衣裳,这些都留了下来,真宜娘尼姑庵长大,本就物欲不高,又在孝中,用不着什么,若非今日一时兴起,查看一下,还不知晓呢。

    舍娘看了她一眼,不由得道:“三姐姐的首饰钗环不知道是谁掌管的,既然你不想闹大,但也该警醒些。”

    “是我的乳母常妈妈。”宜娘不疑有她。

    舍娘却是心中有数了,假宜娘的事情常妈妈也知道,但她对假宜娘可是拥趸的很,不似岁岁还稍微能流露出不满,一般这种偷东西的事情,除非强盗打劫,多半都是熟人作案,否则哪个下人敢这么大胆闯进去姑娘的屋子里。

    即便闯进去,还那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了簪子。

    等回到自家,舍娘吩咐秋菊:“你如今掌管我的钗环,若是一样不见了,我只找你。”

    秋菊忙笑道:“姑娘放心,我的钥匙都不离身。”

    “嗯,俗话说穷生奸计,如今月钱又不发了,多少人想打饥荒。不过,你们放心,若我爹将来起复,咱们自家出去当家,我母亲说了,月钱还是照例发的。”舍娘也得先稳住下人,熬过这么一二年,到时候就好了。

    秋菊和冬梅听了都是一喜,她们是大丫头,平日也积攒下不少银钱,逢年过节还有赏赐,倒是能熬一熬,现下还有舍娘说的将来,她们倒是安定许多。

    就是兰若桂芳两个小丫头听了也想着到时候出去了就好了。

    舍娘这边稳住了,又和丽娘说了,让她留心些,丽娘也有自己的法子,她便把自己平日得的点心和穿旧的衣裳都赏人。

    倒是二房的鲁氏有一匣子香片不见了,两匹绸子不翼而飞,她是管过家的,自然威逼恐吓,查出人来,让孟氏着人打板子。

    因着这些事儿,裴老夫人听了也有些心力交瘁,又把孟氏喊过来敲打一番,孟氏也有苦衷:“咱们家原本钱也是够的,但是二叔那里每个月药钱就要一二百两,添了这项的进项,再有二丫头要准备嫁妆,公中还得拿钱出来置办,如此一来,只能如此了。”

    丧事本来就是一项大的支出,生病吃药也是一项大的支出,再者家中一共六房,每日吃喝都在其中。

    说实话,孟氏想早些分家了,原本老太爷都死了,也该主持分家了。

    否则,总是被二房这样占便宜,还怨声载道。

    裴老夫人道:“这其中也得掌握些分寸,下人的钱还差多少,我这里补上就是。”

    “老太太……”孟氏想你这次补上,下次呢?

    原本老太爷在的时候,家族蒸蒸日上,分家这件事情当然不会有人提出,但是现在明显看的出来,有人已经开始不平衡了。

    尤其是曹氏见到二房燕窝人参鲍鱼吃的欢,忍不住抱怨道:“咱们如今一人才四个菜,连乡下的财主都不如了,二房却是吃的这般好。一个成日躺床上的人,反倒是吃的这般,真是暴殄天物。”

    她这话说的很刻薄,庾氏觉得不好,到底二房也是家人。

    霍氏却看的分明,曹氏嫁妆极少,嫁进来后还要打点上下维持体面,看起来和她们无异,其实还是有差别的。尤其是曹氏之前小产过一个孩子,她这个年纪,人又要强,当然也希望能够多吃补品补好身子,如此自己才能有身孕。

    她们三位妯娌一处说话,舍娘想其实早些分家是好事,要不然将来硬凑在一起过,还真是怨声载道。

    其实前世这个时候她娘也去世了,所以她们一直沉浸在痛苦中,这些事情都一无所觉,如今娘还活着,她又是以一个大人的身份看待这一切,深觉得其实六房早就不和了,自己的爹娘也想分家。

    前世没分成是因为娘去世了,爹没功夫续弦,但是为了她们姐妹

    好,就得找一位女性长辈抚养,所以爹便不提分家的事情,可能也没功夫提。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舍娘故作不解的问庾氏:“娘,那为何西府的人没有咱们这么拮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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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府人少啊,统共就两房,日子可不就更好过吗?”庾氏笑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氏暗道若是咱们分了家,夫君等将来再回锦衣卫做事,升了副千户或者千户,日子肯定好过许多,否则二房把钱都用光了,她们还有什么银钱?

    等霍氏和曹氏离开之后,庾氏也不把舍娘当小孩,而是小声道:“你爹想分家呢。”

    “那为何不分呢?”舍娘不解。

    庾氏道:“老太太不说这个话,我们人微言轻,怎么好提。”

    “娘,爹提当然不成,可若是大伯父和大伯母提呢?您别忘了,二房的二伯父是一项开支,二姐姐的嫁妆,也是公中出,若三姐姐也有了人家,也要公中出呢?这些钱都从大伯母手里过,难道她不会心疼吗?”舍娘看了庾氏一眼。

    大伯父是裴老夫人的长子,也是最信赖的人,如果他提出来呢?

    庾氏听了,觉得果然是这个道理,连忙搂着舍娘道:“咱们舍娘真是爹娘的好帮手。”

    说罢又差人去前面书房喊了裴以清过来,把舍娘说的主意告诉他,裴以清敲了敲桌子:“还真的是可以,大嫂那里的下人,你可认得谁?”

    “我与石顺家的挺熟的,前几日她还来找我拿了两匹大红梅花纹的缎子。”庾氏道。

    裴以清笑道:“这就好,你先在他的耳边说几句,大哥的小厮聪儿有把柄在我手上,咱们双管齐下,倒是正好了。”

    “聪儿?你是怎么拿到他把柄的?”庾氏看向丈夫。

    裴以清在她耳边小声说了自己晚间出去赏月吟诗,没想到撞奸,拿住了这个把柄,他当然能驱使聪儿了。

    庾氏看向丈夫:“真有你的。”

    “那也是没办法,咱们赶紧脱离出去。东坡曾说‘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咱们买一处依山傍水的宅子,过咱们自己的日子。”裴以清抚摸庾氏的脸,心中总这样盼望着。

    每每想到他娘就那么跟牲口一样拉出去卖,他却无能为力,怎么可能会把裴家当成自己的家。

    庾氏当然不会置喙。

    但裴老夫人这个时候却喊了庾氏过去,说的却是丽娘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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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老夫人绝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尽管外面天气炎炎,但是里面凉丝丝的,甚至庾氏觉得自己都要再披一件衣裳。

    又听裴老夫人笑道:“我喊你来,正是想说丽娘的亲事,咱们家和定北侯府是姻亲,定北侯府是我娘家,你也是见过他们的,虽然算不得顶尖的权贵,那也是不错的人家。这桩亲事我觉得正合适,你看呢?”

    商量?她有什么好和老六夫妻商量的,直接以大家长的身份定下。

    本来想等除服之后说,但晋王就藩了,这让裴老夫人有些不安,故而想快些把丽娘的亲事定下来。

    “老太太垂怜我们丽娘,我和夫君感激不尽,但是如今还在孝中,怎么好议亲?还是等到时候丧期过了之后再说。”庾氏自己能够忍受不公的待遇,但是在儿女这里,她还是据理力争的。

    她其实已经委婉的拒绝了,裴老夫人却还坚持道:“也不妨事,丧期内定了,等丧事过了之后,就可以定亲了。”

    庾氏也有些不满了,只是陪笑道:“老太太,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怎么?我好心给你们说一门亲事,你们还不愿意么?”裴老夫人虎着脸。

    她怕舜娘有一日真的做了皇后,史书上却被人说不如另一位裴皇后。

    若是舜娘年纪合适,她早先把舜娘支应出去了,但舜娘如今也不过八岁大,还没有到说亲的年纪。

    想到这里她狠狠盯住庾氏,庾氏都快吓哭了,但还是道:“如今三丫头还未定亲,您就给我们四丫头说亲,就怕五哥怪罪。”

    难得庾氏想了这个理由推脱,裴老夫人听了也是愣了一下,是啊,她也的确有些操之过急。

    庾氏赶紧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后碰到石顺家的,她本来还在犹豫,可现在也不得随意说几句话了,裴以清更不必说,一番叮嘱小厮聪儿。

    这孟氏本来为了钱发愁,又听石顺家的道:“老太太要给四姑娘定下亲事,六太太说嫁到侯府不说一百抬,至少八十八抬要的,她还说公中得预备上了,还说三姑娘那里怕也是快了。”

    “什么?丽娘也不过十一二岁,也太急了吧。”孟氏扶额。

    石顺家的道:“还不是二房开的好头,都指望占公家的便宜呢,我听六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还会把私房拿出来给四姑娘呢。”

    孟氏一听,顿觉不妙,等丈夫回来,夫妇二人说起这事儿,裴大爷也道:“今儿我的小厮看到好些人在背后说咱们的不是,说咱们吝啬,其实咱们又何曾如此?”

    孟氏知晓丈夫最爱惜脸面,故而道:“这也没法子,又没分家,我管着家也是吃力不讨好,人人都跟咱们要钱。老太太偏又要给四姑娘说亲,公中还得准备几千两的嫁妆,我又去哪儿变来?”

    裴大爷叹气:“家里的下人也是愈发难以管束,这也是人多口杂的缘故,将来怕还要影响仕途,既如此,还不如分家。”

    又说裴老夫人正欲跳过裴以清夫妻直接定下和定北侯府的亲事,没想到长子过来了,过来还是来说分家的。

    “什么?分家,我不许。”裴老夫人道。

    裴大爷则跪下道:“母亲,若是再不分家,怕是别人都戳咱们脊梁骨了。现下外面的族老都说咱们家苛待下人,没有规矩,几房也是闹的沸反盈天的,还有老四往怀里搂钱,再这么下去,面子里子全没了!”

    裴老夫人大恸,自己一片心都是为了裴家,可儿子却反而背刺她?这叫人如何情何以堪?

    第24章 第24章双章合一

    “我也不是说定北侯府不好,只不过老太太实在是太操切了,让我总有些不安,就怕里面有什么陷阱。”庾氏总有些不安。

    裴以清则道:“是啊,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王家三郎真的这般好的条件,何愁女子?老太太这样仿佛是王家出什么事儿了,要咱们女儿顶缸呢。”

    以前也没见裴老夫人多偏心他们,如今这般上杆子,指不定是王家出什么事情了。

    自然,裴以清也对妻子道:“若下次老太太问起,你就说咱们四丫头已经议了亲事的,是我同窗的儿子,只不过孝期,没法子公开。”

    庾氏听了忙应承下来。

    又说裴大爷就是跪下来求裴老夫人,裴老夫人竟然还是固执己见,她以为是近来家中开支不平衡的缘故,故而,先把二房的大夫喊来,只开些必须的药丸,其余的人参鹿茸燕窝全部都停了。

    孟氏拿到这些银钱,却是先修缮家中旧墙,裴家老宅数年没有住人,这次一大家子在此处住着。上次出殡,棺椁太大,直接把墙拆了,现下正请人糊上。再有房屋漏水、家具太过旧的地方都得淘换一遍。

    其实这是正常的想法,但是对于四个月没有月钱,也没什么赏钱的下人而言,日子就难熬了。

    做主子的很难共情下人,甚至觉得给一口饭给下人吃就已经很好了。再有裴家也没有破败,还有两位做官的,下人们多数只能自认倒霉。

    舍娘却觉得这样不好,是人就有欲望,下人也是人,人家这么辛苦做活,总不能给两顿吃的,就像给人家天大的好处了。

    故而舍娘从自己的月例中拨出五钱银子赏给身边的人,她当然也不会

    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只道:“这个月我省着些,这些银钱你们先去应应急,若没有急事你们便攒着,下个月是我母亲生辰,我恐怕就挤不出钱来了。”

    九月是庾氏生辰,十月是裴以清的生辰,十一月是舍娘自己的生辰,她的生辰在后面,前面爹娘的生辰还得准备寿礼,她小姑娘自然不必准备多贵重,但是也不能真的空手。

    本来世家礼多,尤其是裴家这样的人家,礼节更多。

    秋菊便带着下人都给舍娘磕头,舍娘反倒是走上前扶起她们:“你们的苦楚我知晓,盼着大家能够共体时艰。”

    大抵发了钱,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又见夏妈妈去了正房,舍娘忙跟了过去,原来是孟氏突然查厨房,查出二房把补品全部转手出去卖了,连小厮都抓到了。

    庾氏惊讶:“二嫂这也太……”

    “听说是老太太那边说二爷用什么药,就先配什么药,不必另外额外增加补品了,二太太不服,却去找大太太的不是,现下大太太便查出她倒卖家中补品的事情来。”夏妈妈听了也觉得这么多年二房不知道倒卖了多少东西出去。

    庾氏啧啧两声,又道:“大房想分家,二房不肯,还要公中出三千两帮她女儿置办嫁妆,大房自然也不是好惹的。”

    夏妈妈也道:“就是这个理儿,大家都是一家人,刚刚老太爷的丧事花了那么些钱,如今哪里能拿的那么多银钱出来?”

    庾氏知晓她和丈夫双管齐下奏效了,老大两口子现在就希望分家,可上头被老太太压着,自然不服,所以大房也就不愿意维持这等退让换来的和平了。她想还好听女儿的没有掺和进去,她可没有孟氏的身份和体面,将来怕是上下的人都得罪光了。

    她们东府的事情,西府的人也知晓了,西府的二老太爷和裴以清关系不错,二老太爷虽然没有功名,但是好附庸风雅,裴以清也是投其所好,常来和他下棋清谈。

    裴以清酒故作抱怨道:“家里如今是乌烟瘴气的了,我都不愿意回去。”

    二老太爷意有所指:“如今你爹这么一去,你们家里的人也太多了,人一多事情就多了。”

    裴以清摇头:“我年纪最小,家里没我说话的份儿,要不我就同意分家了。说实话,家里的人也的确多,我都不忍心。就怕到时候,影响到我爹的声明。”

    “这事儿我帮你们去说说。”二老太爷自小跟着裴老太爷长大,他未必愿意插手长房的事情,也不好管闲事,但是对自己的哥子,那是绝对的拥护,不愿意惹出什么不是。

    这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太夫妇联袂而来,对裴老夫人又是一番劝说,要说自己儿子她还尚且能压得住,但是二老太爷的话她得重视了。

    “罢了罢了,树大要分枝,人大要分家,我早些分了,也好。”裴老夫人松了口。

    虽说裴老夫人松口了,但是父母居丧期间,子孙若是别籍异财的,仗一百,所以还要等老太爷丧期过了之后再说。

    这个结果裴以清夫妻就已经很满意了。

    孟氏也不必帮二房的玥娘准备什么嫁妆了,收了租子之后,各房下人的月钱也开始发了,鲁氏当然气的半夜痛哭。

    “若是你爹好好的,你祖父好好地,咱们不会被这么欺负。”

    隔壁三房的陆氏听到了只觉得痛快,当年鲁氏管家时对三房偷工减料的克扣简直是家常便饭,如今她还不如自己呢。

    自己好歹还有个儿子,还很上进,将来儿子若是中了科举,自己也能做老封君。鲁氏却只有两个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还有个瘫痪在床上的丈夫,哪里能比她?

    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

    要说鲁氏以前有多风光,如今就有许多人背后笑话她,她的人比方守门的婆子也被人告了,暗自在二门收钱放男人进来,孟氏自然直接开发了。

    这些家里的事情不再赘述,却说裴以清收到邵棠的来信,说其子已经进学了,如今在府学读书,还是廪生。

    裴以清对庾氏道:“邵兄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跟我说这个,指不定想跟我们家结亲。”

    “真的吗?”庾氏看丈夫似乎有意宋家。

    裴以清笑道:“他既然不说破,我也先不挑破,到时候等出孝了,咱们再说。若我见了那孩子,真是好的,咱们也不要有门第之见,如今科举才是真正的进身之阶,那些勋贵们除了能继承爵位的,其余的也不过是一些荫官,规矩多架子还大。你看丽娘,有时候感觉她脑子都不是很好,若能嫁一位学问好又富足的人家,比那些虚的强,况且,到底我还能说的上话。”

    都说高嫁,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高嫁,否则就会过的很痛苦。

    庾氏也是如此想的:“是的,你看丽娘和她妹妹一起读书,她比舍娘还大两岁,段先生说舍娘的功课比她好。舍娘还帮我算账,略一思忖就把账都算好了,丽娘到底还是差点。”

    但实际上,舍娘当时只求公平,并不真的和丽娘争宠的缘故,其实她心知肚明,她和丽娘再怎么精明能干,爹娘实际上最疼的反而是兄长。

    所以两个人再怎么争,得到的也就那么点东西。

    本质上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九月庾氏的生辰,舍娘亲自帮她做了一件方领对襟绿缎长比甲,比甲边镶嵌的浅灰底绣牡丹的眉子,虽然没有镶珠玉,但是穿起来很合身,颜色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好。

    庾氏收到后,在镜子前看了一下,夸奖道:“咱们舍娘的手艺还真好。”

    因舍娘做衣裳的时候没有瞒着丽娘,丽娘让她的丫头也做了一件衣裳,庾氏也是笑眯眯的收下了。

    到了下个月裴以清的生辰,舍娘则简单做了一对护膝,褐色缎子上绣着岁寒三友。

    到了十一月,是她十岁的生辰,从去年舍娘重生到今年,说起来也有一年多了。因她今年也是大姑娘了,庾氏特地送了两套簇新的衣裳,专门打了一幅首饰给女儿,裴以清则送了一部新书,一包香料。

    除了爹娘外,丽娘送了一盒胭脂,一盒唇脂,宜娘送了一枚亲手做的香囊给她,舜娘则送了一把画梅花的扇子来,最后玥娘过来送了几方上等香胰子来。

    舍娘亲自记在账上,又弹了一下干了的纸张:“有这本册子,日后回礼我就知道回什么了。”

    说罢,又看向丫头们:“不要你们认识许多字,但是总要认识些字,将来可以帮着看账本。”

    秋菊笑道:“姑娘不若让兰若桂芳两个学,她们年纪小,正是学的时候。”

    “我看也是,等会儿我把《三》《百》《千》拿来,你们开始学,一二年这些字也就都认识了。”舍娘道。

    识字的好处千百种,不识字怎么都是坏处。

    过了寒冬,就是腊月了,今年的雪下的迟一些,但一下就是鹅毛大雪。坐在家中似乎都能听到簌簌的下雪声,裴老夫人已经免了各处请安,舍娘和丽娘却是要读书的,好在家里怕她们姐妹俩染上风寒,只许上半天的课。

    已经十岁的舍娘个头比之前要高,已然有些亭亭玉立了,姐姐丽娘更有少女风姿了。

    现下丽娘去裴老夫人那里也去的少了,既然定了分家,庾氏也不愿意女儿再过去,免得人家说闲话,还觉得自家要图老太太什么。

    况且丽娘的亲事,她们并不愿意老太太作主。

    即便不是邵家,也会择一少年英才,家风和睦,门当户对之人。

    正是那句话,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陈妈妈当然心焦,她为何有那般体面,还不是因为她是裴老夫人那里出来的。可裴老夫人把她喊去说什么六房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定北侯,这可急坏了陈妈妈,可她也实在是不能做六房的主,地位眼看岌岌可危,又没有法子。

    舍娘现在当然还不能随意动她,毕竟现在她还是裴老夫人的人,故而,她还巴不得陈妈妈着急,往裴老夫人那里多跑几趟,这就叫郑伯克段于鄢。

    她拢了拢自己的暖耳,对丽娘道:“今年这么一冷,咱们又在

    家里守制,怕是哪里也去不了了。不如你来我这里,咱们在火盆前烤火烤些栗子年糕吃。”

    “好啊,我等会儿去你那儿玩会儿就睡觉。”丽娘深觉不错。

    她在舍娘这里可以四仰八叉的躺着,反正自己妹妹屋子里,也自在的很,还能想睡就睡。

    舍娘笑道:“你若真来,咱们等会儿拉几个丫头一起打双陆下棋打叶子牌,总得找些消遣,你若来,我使钱让厨房做些点心来。”

    丽娘忙道好,她的零嘴也不少,想着等会儿一起拿过去吃。

    姐妹二人很快去了学堂,等墨化开的时候,段先生让她们一起读《战国策》里的五国约以伐齐、苏子谓楚王、张仪之楚贫。

    读完之后段先生讲了释义,又让她们背,背下来之后,墨化开了,才开始做文章。

    段先生并没有觉得她们是女子,就对她们的要求放低,反而对她们的要求和男子是一样的。舍娘虽然作诗词没有丽娘那么快,但是她的文章策论写的很好。

    丽娘凑过看她的诗,叹了口气:“其实你写的也能算中上了,但还是缺乏些灵气,不似我这般浑然天成。”

    “得了,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论汉唐,你的文章策论若说十筹为最高,你可是三成都达不到。”舍娘笑话她。

    丽娘嘟着嘴,不高兴了。

    但二人散学后,还是在一起吃喝玩乐一番,丽娘还在舍娘这里睡了一觉。

    时光如白驹过隙,就这般翻年后,大房裴大老爷专门为儿子裴震请了名师教导,让舜娘也跟着一起读书,裴老夫人又为舜娘请了一位宫里退役的女官专门教规矩。

    西府柳氏见状也赶忙把两个女儿送来,和舜娘一起学。

    陈妈妈连忙见缝插针的在丽娘这里出主意:“要我说您也该和太太说一声,也跟着宫里的女官学学规矩,将来出去也很体面。”

    “可今年段先生那里白日都要读书,哪里有功夫去学规矩啊。再说了,咱们又不进宫,学那些做什么?”丽娘也不傻,知晓当今皇帝都快五十的老头子了,她可不愿意进宫。

    见丽娘如此说,陈妈妈道:“这女官教的也不完全是宫里的规矩,多是一些见到什么人行什么礼,或者宫样的刺绣,如此能长好些见识呢。”

    她这么一说,见丽娘犹豫了,陈妈妈忙道:“您看连隔壁那两个丫头也过去学了,难道将来还让她们压您一头?”

    “那我也不能顾此失彼啊。”丽娘如此道。

    陈妈妈见她有了几分首肯,就忙道:“这事儿您怕太太不喜,不如我去老太太那儿说一声,总归把两边都能顾上。”

    丽娘听了微微颔首。

    陈妈妈那边和裴老夫人说定了,丽娘这边才和庾氏道:“舜娘以前和女儿关系素来好,今儿说西府姐妹过来,让我去和她做个伴儿,那位女官听闻也是教制香点茶规矩,下午的课既然重叠了,不若女儿下半晌就去那边学。”

    “老太太怎么说?”庾氏问道。

    丽娘笑道:“老太太疼舜娘,对女儿也有那么几分香火情,也应承了。”

    既然老太太那边答应了,庾氏想之前她们夫妇拒绝了裴老夫人,但同在一个屋檐下,也肯定是不能撕破脸的,故而同意了。

    也因为如此,上半晌舍娘和丽娘一起读书,下半晌就只有舍娘一个人了。

    兰若年纪小,打探消息却是一把好手,她正跟舍娘道:“这个陈妈妈真会挑拨姐妹关系,明明您和四姑娘是亲姐妹,她倒是好,撺掇四姑娘和六姑娘作伴去?徒留您一个人在这里。”

    “也别这么说,各为其主罢了。她有老太太那里的关系,而且肯为了四姐姐铺路,四姐姐自己也愿意,怎么能只怪她一个人呢?”舍娘想前世这位陈妈妈就是这样一直帮丽娘铺路,让她嫁入定北侯府,还帮她争嫁妆。

    某种程度而言,诸葛亮和周瑜也没什么谁对谁错,不过是各为其主,必须去争罢了。

    陈妈妈之前被自己差不多已然断了后路,如今死灰复燃,说到底还是裴老夫人到底是长辈,爹娘都无法真正撕破脸。

    又说丽娘现在每日左奔右走,距离还远,所以常常精神不济,再有段娘子也明显对丽娘很有意见,觉得她瞧不上自己,因此对舍娘愈发严厉,巴不得把全身绝学都交给舍娘,甚至还买了不少程文给舍娘揣摩。

    “舍娘,你开始制艺时,文章就写的稳当,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咱们也同男子一样教。”段娘子也是觉得自己被打脸,又见舍娘心性极高,人又聪明,故而恨不得倾囊相授。

    偏舍娘也是一个好学的,她常在饭桌上请教裴以清,裴以清不曾想她一个女儿,小小的年岁,竟然对八股文如此感兴趣,故而又帮她买了王鏊、唐顺之、瞿景淳、薛应旂还有诸大家的文章都买回来让女儿先个背的滚瓜烂熟。

    这也是舍娘的想法之一,她听夏妈妈说,裴以清想把她姊妹二人都说给读书人,那么就有一条,此人是真有学问还是假有学问?若是此人无法中,自己能摸准门道,教下一代读书不在话下。

    宋朝名臣欧阳修便是母亲从小教导长大的,欧母画荻教子可是流传千古。

    如今若是擅长时文,便是丈夫无用,能教儿子也是极好的,况且她在八股文上还是颇有些心得。

    舍娘学文章就一个字——学。

    就在舍娘学这些的时候,丽娘也是有些收获,首先她循规蹈矩多了,走路的姿态,坐姿都和以往完全不同,整个人背脊挺的直直的,甚至说话也比以前要更藏锋了。

    西府两位姐妹以前也读过书,到底是河东裴氏,也不是什么小户人家,可宫里的规矩是真的繁复,这位女官出身尚服局,还做过尚宫,见到穿什么服饰的人,该如何称呼,这都有规矩。

    当然,这位女官还教她们做女红,丽娘的女红素来都有人代劳,现在被按着做,又开始痛不欲生了。

    舜娘身边的洪妈妈见状道:“四姑娘的女红还是不好,五姑娘听说如今开始学什么男子做起文章来了,还是您这般好,文章也做得,女红也来得。”

    “妈妈,这话您可就别说了。四姐姐诗词作的还是不错的,至少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人也生的好看,就这两样就已经很好了,五姐姐呢,相貌不输四姐姐,心性强,样样都来得,也是不凡,我若不是养在祖母这里,怕是还比不得她们呢。”舜娘摇头。

    洪妈妈知晓舜娘这个姑娘不似旁人,听几句好话就反水,苦口婆心道:“您也莫妄自菲薄,四姑娘也不是面上看到的那样,我见她为了来您这里学规矩,睁眼说瞎话,两头瞒着,竟然还让她得逞了。这样的人,也许一时走的顺畅,日后未必长久。五姑娘趁着四姑娘来咱们这儿,把她爹娘都拢的极好,厨房还安插她的乳母,还把月钱分给下人,得了个宽厚的名声,这两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我说还是三姑娘好点。”

    又说舍娘成日废寝忘食的学制艺,简直已经到了绣架都废了,全部用书架摆各种时文程墨的地步。

    到了端午时,家中人虽然不得宴饮,但也聚在一处说话,连西府的爷们也过来了。不知谁说吟诗,舍娘正是跃跃欲试之时,迫不及待站起来道:“伯父,父亲,如今表兄和哥哥们,都已经开始写文章,甚至还准备下场,您何不和我爹出一些文章,让我们都一起做?”

    “哦,五丫头说的倒也是这个理,只是你也要参加?”裴大爷眸子里燃起兴味。

    舍娘笑道:“俗话说巾帼不让须眉,侄女儿如今正是兴头上,还请伯父父亲不吝赐教,若能糊名,公平公正方是最好。”

    丽娘在心里把妹妹骂了八百遍,就是舜娘也是很紧张,宜娘则准备尿遁,她们这还是有点基础的,西府令容令仪姐妹俩花容失色,她们仅限于能作几

    首诗,但不会做八股啊。

    她们都盼着裴大爷别答应了。

    在一旁的裴以清却对女儿差不多击节叫好,女儿八股的确非常有天赋,所有的文章都批改的满满当当,甚至还理解学写文章,理气为主,不能带词赋气,许多人喜欢带些诗词歌赋,故而被人认为爱风花雪月,女儿虽稚嫩,却能文章不带注疏气和词赋气,还能花团锦簇,实属难得。

    只可惜不是男儿!

    但不是男儿,也是自己的女儿,他也巴不得女儿能够才高八斗,到底一代好媳妇,三代好儿孙。

    故而,他立马支持女儿:“大哥,不如就按照五丫头的说法,来个小试牛刀。”

    第25章 第25章双章合一

    原本舍娘以为连父亲都出来声援了,大伯父看起来也是跃跃欲试,到底他是做过知府的人,甚至主持过府试。

    没想到莫昀出来道:“天色将晚,恐怕姊妹们熬不得,可别为了作文章把大家身子熬坏了。”

    当即舍娘反驳道:“莫表兄,这也不是强求,不会的可以先退出,然我裴家以诗书传家。况魏王曹丕也有言,盖文章,乃经国之大事,不朽之盛事。难道你们读书,不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吗?”

    裴大爷忍不住点头:“这话说的没错,就这般,我让人搬了桌子来,愿意参加的,等我发下题目。”

    意思就是不愿意参加的离开。

    宜娘毫不犹豫的以不会退出,西府两位姐妹推说感了风寒,丽娘正和大人们说她明日要交的功课没写完,还要回去写。

    故而,这里只有舍娘、舜娘、莫昀、裴霁、裴震兄弟一起参加。

    题目是“好古敏以求之者”,舍娘因为《论语》刚学完没多久,这些日子成日练习,一下就想到这一句出自《论语-述而》中“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这是一道截搭题。

    这样的截搭题一般都是出现在考秀才之前,舍娘想对于莫昀这样的人肯定是手到擒来的。

    故而,她也不敢大意,先打草稿破题,破题之后要承题再起讲,之后用八股来叙述,叙述完了之后,最后结尾再开始赞颂一番,如此就差不多了。

    她现在背过许多程文,又有父亲先生指点,自己也用功,虽然达不到那样瑰丽的语言,但能够做到中等偏上就已经不容易了。

    众人写完之后,才把考题交上去,舍娘又恢复了女儿家该有的谦逊样子,陪着庾氏说话。

    两位两榜进士批阅的很快,故而在次日一早就批阅出来了,舍娘觉得自己能够保住前三就好了,因为莫昀到底是生员,还有她哥哥也在书院读书,据说都还不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仅次于莫昀,且莫昀也没比她高明到哪里去,只不过年纪大学,读的书更多,故而看起来有些词句华丽一些。

    这是庾氏也没有想到的,她看着女儿道:“舍娘,你跟娘说说你是怎么做文章的?”

    舍娘就把自己的心得和庾氏说了,庾氏很是捧场,裴以清以此还说裴霁:“我看你是羞也不羞,妹妹都赶上你了。”

    裴霁挠了挠后脑勺,垂头不说话,还是舍娘道:“爹,我不过是对这个题目熟悉一些罢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哥哥只是一时没有想到会考试……”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裴以清更是生气。

    小女儿聪明,却不是男儿身,儿子反而还不如女儿,他想到这里都心发慌,还好面前有饭菜,扒了好几口。

    又说舍娘得了第二,她自己有些惊讶,但仍旧埋头制艺,总觉得自己读的书还不够,真真是学海无涯。

    从此裴以清把小女儿当儿子养,时常考较她的学问,至于丽娘觉得自己逃过一劫,非常庆幸,反正对于她而言不学这些八股是好事。

    别的人却震惊了,就如宜娘,她不认得几个字,听岁岁提起,不由得感叹:“舍娘才十一岁,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也无外乎人家说裴家真乃诗书传礼之家,我就什么都不会了。”

    岁岁之前一直担心裴家会把她们赶回去,还是小姐求情说她们三人在水月庵相依为命,一定要留下,裴家倒也答应下来。如此,岁岁很是感激,对宜娘也更忠心。

    她就不觉得自己姑娘差,反而道:“五姑娘因为是六房的次女,自小她姐姐受宠,又讨人喜欢,故而她心性很要强。可咱们女人又不用考状元榜眼的,她学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可姑娘您一手好医术,妙手回春,能真切帮到大家,这比什么都强。”

    宜娘摇头:“你说的不对,太太说医术是那些三姑六婆学的,我虽然未必赞成,但是看的出来,我这样肯定是不成的。”

    “那您要不要也跟五爷太太说要读书?”岁岁知晓这个建议并不好,姑娘虽然在自己家里,却仿佛寄人篱下。

    果然宜娘不赞同:“还是算了吧。”

    比起宜娘的恬淡,舜娘却没想到自己被评了个末,裴老夫人以及她的身边人都道:“姑娘年纪小,都没学几日,这也是正常的。”

    舜娘却不这么想:“五姐是真的下了功夫的,我这点上的确比不上。”

    “这又有什么要紧的,这些文章根本出不了闺阁,她就是文章做的再好,也无甚用处。反而是你,好好跟着女官学规矩,将来才有个好前程。”裴老夫人心里是有人选的,要么选像世袭王爵的庆王世子襄王世子这般的,要么就选那等富足上进的读书人家。

    前者当然是首选,故而她得让孙女把规矩学好。

    至于舍娘没什么门路,要么就是嫁同样的小官人家,要么稍微好点嫁门第稍微高一点的人家,也就那样了。

    舜娘听到好前程,眼皮闪了闪,她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

    又过了两个月,已然到了七月中元节,裴老夫人带着众人去附近的延庆观打醮,舍娘每日要求自己不管是休息还是读书都会作文章,这两个月算得上是高强度,她总算是又进益一些了。

    丽娘在马车内正跟舍娘谈起文章:“你看过莫表哥写的文章,你觉得如何?”

    “我看了几篇,就觉得还好,我看他似乎更擅长刑名,判表写的不错,但文章和我看的程墨有很大的差距,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好,但总觉得一般。”舍娘公心评论。

    丽娘小声道:“我告诉你,二伯母前儿正耳提面命,想让莫表哥考个举人,等明天出孝了,娶二姐姐也体面些。”

    “那就难了,一省能中举人者不过五六十人,我们山西虽然考的是北卷,难度没有南卷那么大,但要考出来也是很不容易的,不,应该是非常不容易的。”舍娘平心而论的说。

    庾氏也是翰林的女儿,不免道:“这科举可非容易的事情,你们外公有个同窗,到如今都快六十岁了,还在参加府试。”

    府试过了就是童生了,若是只过了县试就什么都不是。

    “那些书生们若是中了科举,想必毕生无憾了吧。”丽娘自己时文写不好,已经放弃了,很难想象一个县试府试院试就已经如此难了,将来乡试会试又是何等之难?

    舍娘听她说完,只是笑道:“那不是,考中进士只是开始。有的官做不好的,无法升迁的,终究是郁郁不得志。自然,能当上大官的也是少数,天子州牧百姓,还不是要靠地方官,可地方官也不好当啊。”

    还有许多未尽之言,舍娘就不说了。

    丽娘看向妹妹:“你还真是忧国忧民。”

    “那是,国家破了,人人都成了亡国奴,没有国哪里有家呢?”舍娘说到这里,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向外面。

    她们经过的地方这个时候有人牵着牛,还有背着柴的汉子,舍娘指着外面让庾氏看,庾氏笑道:“你看你,又想出去野了

    吧?”

    “嘿嘿。”舍娘靠在庾氏肩膀上笑而不语。

    延庆观离裴家三十里左右,一直有裴家香火供奉,这次裴家东西两府的女眷都来了,连柳氏也在裴老夫人面前伺候,舍娘等人拈香叩拜一番。

    打醮的银钱孟氏提前已经拿了一百两给道士了,因此贡品祭品都是这里的道士准备的。

    这个时候朱指挥佥事的夫人过来了,舍娘见她是个打扮入时的妇人,身畔还带着一个小女儿,年纪似乎和长子差了十五岁。

    朱夫人过来时,裴令容在她面前很是谨慎,处处陪着小心。

    再有朱家家境也殷实,今日特地过来,竟然给她们家的姑娘一人准备一份礼物,香珠一串,泥金扇一柄、马镫戒指一对,这份礼物还不算轻了。

    因为裴令容只是隔房的,故而守孝也毋须这般严谨,今年中秋后,她就要嫁到朱家了。

    依照舍娘的看法,这个时候的裴令容似乎不像是水性杨花的样子?也仿佛很期待嫁到朱家的样子。

    玥娘自从她爹瘫了之后,就没有之前那股心气了,她年纪和裴令容相仿,一个嫁的虽然是武官,但也是四品官人家,另一个却只能嫁到已经落魄的莫家。

    看朱家这样大方,莫夫人还要求着裴家,心中自有一股不平之气。

    然鲁氏虽然之前嫌弃莫家,但如今两家已然口头定亲了,她反而劝女儿,“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看莫昀是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比人差,如今你大伯六叔也都教导他读书,若是下场中了举,不是比他强百倍。”

    “您说的是。”玥娘如是道。

    鲁氏又道:“这人啊就是要认命。”

    玥娘反驳道:“我就不信我的命就这么差了,娘,你们若是早些跟我定亲该多好。”

    “俗话说落子无悔,若是这样后悔也悔不完,谁也不曾想到你祖父那么快去了,你爹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后悔,是常常去你祖母那里求得些怜惜,将来出嫁能够拿一份实惠的嫁妆比什么都强。”鲁氏叮咛女儿。

    玥娘想娘如今这般也不过是想自己能够照拂娘家,若自己高嫁了,必定是照拂不到娘家的。

    看来人都是自私的,就连爹娘都是这般。

    因此回去时,玥娘一直闷闷的,舍娘看在眼里,遂和庾氏道:“娘,老太太怎么不替二姐姐说一门好亲事?也真是的,隔壁西府一个县丞之女,因靠着祖父和伯父父亲,都能说亲给都指挥佥事的儿子,偏二姐姐这嫡亲的孙女和侄女,反倒是说亲给莫家。我也不是说莫家不好,到底莫表哥死了父亲,将来前路多艰啊。”

    庾氏心道是啊,平日老太太对鲁氏很关照,却不肯把定北侯的亲事给玥娘,非要给自己的丽娘,又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蹊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七月除了出来打醮,庾氏不许她们随意出去,说是鬼节,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正好天气很热,舍娘成日缩在家中,坐在冰盆前面,琢磨时文。

    一直到八月中秋,舍娘觉得之前自己对时文只是感兴趣,现在则是入了门,连裴以清看到她的文章都道:“中间的第三股和第四股有些问题,写的太平了,破题倒是破的挺好,还要再练练。”

    “好,女儿记下了,那劳烦爹再给我带些时文程墨,我得仔细看看。”舍娘道。

    裴以清见女儿寒暑不辍,很是佩服,忙不迭答应下来。

    夏日,天黑的比较晚,舍娘回房看了会书,打算出去后院散散气。今日守夜的是兰若桂芳,桂芳留下来看屋子,兰若随她一起出去。

    她们西跨院附近有座假山,假山后有游廊,舍娘坐在游廊上吹着微风,很舒服。兰若的帕子却被吹掉了,她赶紧去拣了回来,又道:“姑娘,天黑了,咱们回去吧。”

    舍娘按了按太阳穴,伸了个懒腰:“嗯,今儿早些睡,明日中秋,大伯父又要考较我们。”

    “姑娘如今文章越来越好了,咱们做下人的,也跟着脸上有光。”兰若笑嘻嘻的。

    等舍娘主仆走远,假山里两个人却双双松了一口气,不是莫昀和裴令容又是哪个?因九月裴令仪就要成婚,二人上次打醮时见过,如今仍旧余情未了。

    假山洞里铺着一块皮子,二人交叠着,好一会儿才嘤咛出来。

    莫昀尚存理智:“日后你便是朱家妇人,好好做做人家的妻子,只可惜我家里败落,娶不到你,但也盼着你好。”

    “表哥,东府的玥娘也是才貌双全,妹妹也希望将来她能孝顺姑母,伺候好你。”裴令容说到最后语气含酸。

    莫昀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娶她也不过是两家说定,我只对你有感觉。”

    二人又缠绵片刻才离开,舍娘没有发现二人奸情,却被宜娘发现了,今日宜娘被曹氏说了一顿,心中不愉快,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只是面上不爱和人争论。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发现,即便自己有千金小姐的身份,但也有很多掣肘和无奈。

    只是没想到暗夜里见到了莫昀和裴令容,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躲起来了,后来怕丫头婆子出来找她,才慢慢的离开。

    回去之后,她就病了,连中秋节聚会都没有参加。

    舍娘和丽娘都过来探病,舍娘还带了两样果子来,宜娘笑道:“我听说五妹妹这次拔得头筹,恭喜你呀。”

    “哎呀,那只是在家里闹着玩儿的,其实如果在外面,我这就算不得什么了。”舍娘也不觉得莫昀有多厉害,有时候考中秀才只能说明你有一段时间是努力过的,若不一直读书,很有可能水准下降,这也是很正常的。

    她可是段娘子这样的才女和两榜进士的父亲培养出来的,起点高一点,加上她还有点天赋,可不就进步神速么?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条件的。

    舍娘有时候想若是贫民老百姓的孩子真心向学的,没有好的名师教导,这该怎么办呢?

    宜娘笑道:“五妹妹又谦虚了,我看就十分好。”

    几人说笑几句,丽娘又道:“三姐姐你可得快些好,没多久西府的大姐姐就要出阁了,她出阁那日咱们不好过去,但是出阁前一日请咱们姊妹都提前过去。”

    舍娘还提点道:“还得做几色丝线去,我正做了一对榴花如意的荷包。”

    她们哪里知道宜娘正烦恼呢,憋在心里怎么都不好说出来,但宜娘又是个天生想的开的人,她不舒服了几日,又想做出丑事的人是她们,又不是她,竟然真的抛诸脑后了。

    裴令容出阁前,裴家东府的姊妹们一起到西府去了一趟,其实说是姐妹也不是很熟悉。据说她一共有八十八抬嫁妆,就连嫁衣都是请绣娘绣了一年才绣好的。

    女孩子们天生就对成亲这样的事情,带有某些幻想,连舍娘也不意外,她虽然重来一世,但是很羡慕这样风光大嫁。

    前世她是侧妃嫁进去的,虽然也有婚礼,但是进去就矮了人家一头,说是有品级的,但说白了也是妾的身份,总要恭谨小心。

    这还和庾氏她们伺候婆母不同,至少庾氏和妯娌们身份上是一样的,大家彼此还很客气,可是正妃和侧妃之间,说差距不大,却还有那么点儿,正侧也算是鸿沟,很难逾越。

    这辈子她是怎么都不会留有遗憾的,头一个就不想做填房续弦。

    裴令容自然是风光大嫁,只不过没想到朱姑爷却听闻新婚次日就收拢了两个美艳的婢子,舍娘还是听丽娘说的。

    舍娘拿了一把五香瓜子递给丽娘,忍不住吐了瓜子皮,才道:“不会吧,我上回见那朱夫人仿佛挺喜欢她的,朱家怎么做出这么不成体统的事情啊?”

    “那谁知道,我看二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让咱们家的人替令容姐姐出头,老太太那里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丽娘不爱吃五香瓜子,便抓了一把旁边的玫瑰味的瓜子。

    舍娘道:“这一时也不好怎么帮,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

    难道这朱家一开始就是这般?

    又

    说西府的女人们都是忧心忡忡的,柳氏见二老太太从东府回来,忙起身扶着婆母:“那边大伯母怎么说?”

    二老太太道:“唉,那边老太太倒是想帮,只是她们家如今在孝中,说让咱们先问问令仪,朱家到底是怎么了?”

    柳氏扶着婆母坐下,很是忧心:“若是咱们知晓就好了,朱家的事情我们也打听不了啊。”

    个中缘由裴令容不清楚,西府的人不清楚,但鲁氏母女却松了一口气,之前玥娘很嫉妒裴令仪,没想到朱家这般打脸她。

    鲁氏笑道:“高嫁哪里这么容易嫁的,尤其是武人,以前还有许多打老婆的呢。就是你五叔,武举出身,以前三丫头的娘和你现在的五婶都被抽过。”

    “啧,还有这种事情啊。”玥娘现在又觉得莫昀至少人细致温柔,生的还挺好看的。

    只不过,莫昀怎么中秋文章退步了,竟然还不如舍娘,现下马上就要乡试了,也不知道他考的如何?

    说起这个,玥娘还有些埋怨舍娘。

    莫昀自然是没有考中,连乡试副榜都没中,还一幅备受打击的样子。倒是舍娘生辰这日,裴以清收到邵棠的来信,说其子已然中了举人,当即就想和庾氏商量,早早定下亲事,否则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好好好,十六岁的举人,真是不简单啊。”庾氏道。

    明年三月底就出孝了,到时候上京,夫妇二人便可亲自相商亲事。

    她们夫妻还把邵公子中举的消息在饭桌上说了,舍娘笑道:“那这位邵公子也算是天纵英才了。”

    可惜前世似乎也是英年早逝。

    裴以清当然是没口子的夸,庾氏也是频频看向女儿,都觉得邵家小郎君好,陈妈妈见状,立马深夜去了裴老夫人那里。

    裴老夫人也沉得住气,她早就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侄儿了,两家已经说和成功,这封信之所以没拿出来,怕中途出什么乱子,先她就可以拿出来。

    不把丽娘嫁到她娘家去,她不放心,因为只有嫁去定北侯府才是可控范围之内。

    她的话裴以清可能弄鬼,但是定北侯的意思,他们未必敢反驳,除非是真的要撕破脸。她算的很准,裴以清见到定北侯的来信,信中写的很恳切,还说结秦晋之好,的确很有诚意。

    裴以清很难拒绝的同时,裴府上下却传遍了丽娘要嫁到定北侯府去,裴老夫人还添八抬嫁妆云云。

    舍娘自然也听说了,她对这件事情其实早有察觉,但是没有阻挡,因为前世邵状元英年早逝,王磐在她重生时都正常活着。

    只不过,舍娘不明白,怎么裴老夫人就这么执着于丽娘的亲事?后来又是怎么把舜娘嫁给邵状元,以至于舜娘青年守寡,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不知道裴老夫人将来会不会后悔?

    第26章 第26章双章合一

    裴以清最终还是同意了这桩亲事,他虽然不是很满意,然而本朝以孝治天下,他做官的人若是有丝毫忤逆传出去了,做官都会被诟病,况且定北侯府名义上还是他舅家。

    丽娘不知晓大人们之间的纠葛,她今年也十三岁了,正是大姑娘的年纪了,得知自己被许配给定北侯的儿子王磐,兴奋的一夜都未眠。

    没想到这桩亲事最后终于尘埃落定,落在她的身上了。

    连续三天她都是满面春风,舍娘也笑着打趣道:“我可要恭喜姐姐了,上回在延庆观许的愿可终于成真了。”

    丽娘只是笑:“你也笑话我啊!”

    她这么一说,又看向妹妹道:“你也少把心思放在那些做文章上面,平日里也多出去交际,你是个女子,就是做再多文章也无用啊,归根结底,还是婚事最重要。”

    “知道了。”舍娘知晓丽娘说这话不是坏心,是她的认知只有这些。

    嫁给皇帝做皇后都未必称得上志得意满,更何况做普通人的妻子,不都是这般回事么?在舍娘看来,天底下谁都靠不住,即便是丈夫儿子都可能背叛你。

    但这些话,她也不能和丽娘这个年纪的人说,所以只答应下来。

    丽娘走路都差点踮起脚尖,回到房里的时候,陈妈妈带着下人们又是一番道喜,裴老夫人那边也私下给了她些许银钱,算是她促成这桩亲事的功劳。

    夏妈妈这边就偷偷跟舍娘做耳报神:“那姓陈的昨儿在厨房定了一桌子好菜,请的都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可见这姓陈的还挂念旧主呢。”

    “她这是打量四姐姐将来更离不开她了,可不就如此么?你们也别管了。四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明年就要分家,将来我的事儿老太太可是做不了主的。”舍娘如是道。

    夏妈妈讷讷应是。

    这陈妈妈现在大张旗鼓的请老太太房里的人,也是因为丽娘的亲事定下,她有了用武之地了。可舍娘是知晓爹一直想分家的,若是裴老夫人好,他怎么可能总想着分家?

    人往往得意容易忘形,舍娘想起那陈妈妈之前一直挑拨丽娘和她的关系,自然其中不可能提醒。

    又说丽娘的亲事,全府上下当然都高兴,唯独五房觉得尴尬。曹氏正对宜娘道:“都是一样的姑娘,说起来,你年纪还比她大,好歹你也为自己上上心。你说这什么意思嘛,别人既有老太太帮忙说亲,还有老太太帮忙添妆,你呢?”

    曹氏发泄了一通,宜娘听的直垂头,岁岁在旁听的都快着急死。自家姑娘怎么好和四姑娘比,四姑娘的爹是进士出身,任着京官,人家亲娘也是翰林的千金,嫁妆那般厚。自家姑娘从庵堂回来的,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提嫁妆了,平日那点月例都只够自己用的,五太太说这话也不亏心。

    等曹氏走了,岁岁以为宜娘哭了,正准备安慰时,没想到自家姑娘对自己一笑,岁岁顿时哭笑不得。

    “姑娘,奴婢还怕您哭了呢?”岁岁到。

    宜娘站起来,指了指桌上的小割烧鹅笑道:“这是咱们以前在庵里求之不得的日子,被她说几句也算不得什么。水月庵的老师傅们不是也有欺负我的,这算不得什么,我到底还是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岁岁叹了口气:“您有吃的,就万事不放在心上,这才是好性子呢。”

    被丫头抱怨,宜娘也不大生气,就像上次她见裴令容和莫昀偷偷摸摸的,还想为何坏人没坏报?那么快裴令容的报应就来了,新婚当晚被打脸,次日丈夫就纳了两个美妾恶心她。

    可见因果循环报应,屡试不爽。

    进了腊月,裴以清已经写了数封信给他的座师故旧,这信中当然没有写起复这么露骨的话,但是各种暗示也是有的。

    在他看来能谋到京官的位置当然很好,若不成,外放也成,他丝毫不介意。

    要不然连自己女儿的亲事他都不能做主,这实在是太憋屈了,将来不知道这老太太是不是还要做主霁哥儿,舍娘的亲事,不问过他们的意思,还要先斩后奏,让人厌烦。

    裴老夫人才不在乎得不得罪人呢。她把丽娘的事情办成后,将来舜娘的事情就好解决了。当然,她的目标是想让长子能在京为官,如此也好回去为舜娘周旋亲事。

    只是没想到她也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裴老太爷这么一倒,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即便有平日关系不错的,人家有那些好的官位早就给更重要的人了,你也不值得。

    次年春天过了,裴家出孝,裴大爷被授卫辉府知府,他原本在济南任知府,现在也算是官复原职。

    裴以清则被授泉州府通判,正六品的官。

    这辈子因为庾氏还在,她们一家不必似前世一般留在老家了,自然,裴家也要开始分家了。按照大齐户令曾有言: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止依子数均分。

    原本按照规矩,裴老

    夫人也能留一部分当作养老财,将来等她过世再次析产,裴老夫人此时却选择全部放弃,并言明公中动产和不动产都均分,如此让族中之人赞颂不止。

    裴家本是当地的地主,然而又有六房,族老们更偏向有功名的长房和六房分的多一些,裴大爷和裴六爷倒也不要这般特殊对待,都想着均分就好。

    就连当地主持分家的县令都道:“不愧为河东裴氏东眷房出身,兄弟和睦,难得一见啊。”

    如此一来,鲁氏和陆氏这样没了丈夫或者丈夫病倒的妇人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硬抢,她们肯定是抢不过其余几房的。没别的缘故,分家她们都不能去到当场。

    二老太爷当年和裴老太爷分家时,是知晓裴老太爷的家产的,当时算不得很多,可陆陆续续这么多年裴老太爷官做的越来越大,财产当然也不少。

    分多少银钱的事情,庾氏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她正在命人收拾箱笼,准备去泉州,据说要先走陆路,再走水路,山高水长的,还得多带些家丁,似乎千头万绪。

    分家析产就分了整整三日,舍娘正听裴以清道:“家中五十顷地,我们六房分了十顷。”

    一顷就是一百亩,十顷就是一千亩地,还算不错了。

    “分给咱们得就是西跨院和后面的七丈地,我打算让人先用围墙围着,如此也能再做一起。除此之外就是现钱三千两,其余的就是一些下人、器具、马车、衣料这些……”裴以清断断续续的道。

    舍娘听的分明,倒是对分家的财产没什么异议,至少比前世强点,况且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她爹只要仕途还不错,还会有进项。

    这次分家当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六房觉得满足了,长房也还可以,反正现在摆脱了这么些累赘,她也不必那般累了,女儿的前途也有保障,老太太已然明确说过,绝对会给舜娘找一位如意郎君。

    二房却觉得自家分少了,只分了六顷地,据说是玥娘的嫁妆之前用了公中的钱,故而抵了。但鲁氏很清楚,这不过是说她没儿子,怎么五房分了八顷,三房分了八顷,就长房和六房分了十顷。

    分的那三千两,还要给女儿置办嫁妆,她还要养老,怎么够呢?

    可是够不够的,她也不敢真的去大闹,毕竟家里无男丁,大女儿要娘家出头,小女儿出嫁都得求助族亲。

    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四房当然也不满意,四房因为无子,也只分了六顷地,众人还觉得他们根本不应该分,觉得他没儿子,分了也是浪费。

    当然明面上说分给她们的院子大些,田亩少些,的确是大一些,但也不能住人,那是假山所在的地方。

    霍氏看向丈夫:“不是说均分的吗?”

    “什么均分?巧立明目偏分罢了。”裴四爷主要是没儿子就没有底气。

    霍氏则道:“我听说可以先养着一个孩子,才能带出个孩子来,我娘家有个侄女,不如让她过来咱们家养着,对外只说探亲,如此若能引个孩子来,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们裴家的列祖列宗了。”

    裴四爷两口子商议了一回,又准备了一份厚厚的程仪送去六房,到底六房是他亲兄弟,泉州府虽然在福建乃偏远之地,深受倭乱,但也是颇为富庶的地方,尤其是泉州有港口。

    他们的土地还得放在六房名下,如此好避税。

    这些零零总总的事情,舍娘因为在家作文章,就没有理会了。等到清明过后,一家人就得赶紧赴任泉州,连玥娘的亲事都没法参加了,还好庾氏提前把贺礼准备了,舍娘道别了段娘子和裴家众人。

    这次坐马车和当时扶灵回乡不同,因为父亲要赶着上任,就要一直赶路,日行一二百里,能少歇息就少歇息,马车颠簸的很,舍娘和丽娘头发都差不多和鸡窝似的了。

    丽娘见舍娘开口说话,捂住嘴道:“你也不漱漱口。”

    “你还说我呢,你就洗个脸,身上都不洗。”舍娘呷了一口冷茶,没好气道。

    丽娘歪理也很多:“我告诉你身上洗再香也没用,别人都只看脸,人家一看我这张脸,就觉得我光鲜。”

    舍娘摇摇头:“我还懒得说你呢。”

    姐妹二人争吵几句,后来连吵架的力气都没了,昏昏沉沉的又睡了,饿了就吃些干粮咸菜点心。

    就这般过了十日到了河南境内的驿馆后,衣裳也差不多成了咸菜干。

    姐妹二人都迫不及待的赶紧让人抬热水沐浴更衣,等头发半干,就直接在房里用饭。丽娘一贯爱吃鸡蛋,见到桌上有酱鸡蛋,都多吃了一碗饭。舍娘则是抓紧吃蔬菜,一路上要么吃干粮要么吃肉或者点心,就是蔬菜吃的少,现下埋头就吃。

    夏妈妈这几年管着厨房以来,算是厨艺大增,又见陈妈妈四处串联帮四姑娘在老太太面前打通关系,最终让四姑娘能够嫁入侯府那般人家。自己比起来就没她关系那么通畅,但是能让自家姑娘容貌更好,将来兴许也能许一门好亲呢。

    故而,夜里还送了一盅冰糖银耳莲子来,舍娘见状道:“我都已经漱口漱了,就不吃了。”

    夏妈妈忙道:“这冰糖银耳莲子是最清肺下火的,您成日吃些干巴的东西,肯定要喝点的,是妈妈亲自去炖的,不是很甜的。”

    如此舍娘才喝了一盅,兴许莲子有静心的作用,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她们在驿馆多待了一日,裴以清让管事赁下一艘船,准备乘坐此船到浙江,到了浙江再转乘到福建。

    说起来乘船还是重生来的头一次,舍娘一扫疲劳,很是新奇。船上早已挂上了官牌,这也是防止江上有人不长眼,自然听裴以清也说即便是官船也有人敢害,所以还是得小心为上。

    正上船时,裴以清却遇到了同年,正要去浙江任官的章通判带着家小赴任。

    舍娘倒是知晓这位章通判,并非是他为官多厉害,而是他的儿子章世钧,乃是前世她儿子的师傅,是个脾气火爆,才学极高,但好在颇为坦荡的人。

    章通判今年四十,年岁要比裴以清大一些,其妻方氏约莫四十岁的样子,她身边站着两个儿子,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便是章世钧,另一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众人互相厮见一番,那方氏见到丽娘和舍娘眼睛一亮,大的姑娘杏面桃腮,颜如渥丹,小的姑娘玉骨冰姿,有林下之风。

    “裴六夫人这两个女儿当真是天下无双。”方氏忍不住夸起来。

    庾氏生平也为两个女儿骄傲,嘴上还要谦虚几句,那方氏还一人送了一枚玉扣给姐妹俩。

    两边都要南下,遂决定船行在一处。

    裴以清对章通判这位同年其实观感一般,但是很欣赏章世钧,还对庾氏道:“我听说章家大郎还未定亲,若是咱们家丽娘没定亲就好了,舍娘年纪又太小了些。”

    长女六月的生辰,今年已经十四了,次女到十一月才满十二。

    不过,裴以清笑道:“也无事,反正这次要同行几个月,让霁哥儿跟在他身边学学,霁哥儿自小锦绣膏粱里长大,论及上进心,甚至还不如舍娘。也该让他和这些少年俊才们多来往,我也放心。”

    庾氏自然都听裴以清的。

    舍娘不知道她爹在想这些,就知晓夏妈妈如今管着厨房,她手艺很好,尤其是胡萝卜炒牛肉是她的拿手活计。

    本来舍娘是不爱吃胡萝卜的,但不知道她怎么做的,就是很好吃。

    在船上她们姐妹总算不必住在一起,一人一间屋子,舍娘听闻那章世钧已然是举人的功名,准备三年之后上京赶考。因他和哥哥都是学的春秋,故而舍娘见到章世钧帮裴霁出的题目,她也抄录了一份,就这般在船上写。

    说起来人家年轻举人就是不一样,也难怪后人能够成为皇子的老师,出的题目就与众不同。

    舍娘花三日

    的功夫把文章作好,正好裴霁过来道:“妹妹也写好了,不如我一起带过去,让章世兄也帮你批阅一番。”

    “这样可以吗?”舍娘很心动。

    裴霁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章世兄才高八斗,正是我很佩服的人。”

    舍娘道:“那你也好好跟人家学学,争取明年下场试试。”

    其实她也是指望哥哥能够好好读书,将来自有一番自己的事业,她不太喜欢那种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满脑子里想的就是男男女女□□里的那件事情,所以她自己不断的想多学些什么,也希望哥哥能够如此。

    裴霁挠挠头:“我试试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中呢,若是不中,爹爹肯定骂我。”

    裴以清对女儿们都是和风细雨,对儿子虽然也疼爱,但在学业上非常严厉。丽娘就常常觉得很得意,舍娘却知晓这恰恰说明爹对哥哥更为看重。

    她喜欢自己作为女子的身份,但也羡慕男子们能够出将入相,大有天地。

    只不过千百年来也只出了个武则天,后世反而因为武则天,都不许后宫干政,对后宫死守严防,她作为皇后,从不和前朝臣子有任何勾结,也是让皇帝放心。

    但她不想因为自己不能去实施一些事情,就什么都不做,她还是想证明自己,即便最后证明自己也或许得不到什么。

    在等待章世钧批阅的时候,舍娘也很担心,担心此人因为自己是女子便有成见不予批改,或者糊弄自己。

    没想到裴霁拿过来给她的时候,真真是批阅的满满当当的,舍娘看了甚至觉得比裴以清还认真,真是真知灼见。

    她重新看了一遍,又想感谢人家,可送自己做的针线给外男,这不妥当,也很轻浮,送贵重物品也不合适,太过隆重了,想了想,她还有一根狼毫笔,是段娘子送给她的,她便托裴霁送给章世钧全当自己的谢礼。

    章世钧原本只是一时兴起帮舍娘也顺道批阅了一番,但明显能看出这个小姑娘的文章要比她哥哥强点,但是没有系统性的学过,所以有些问题。

    还有就是写的文章不够辛辣,本以为着重写的地方,却一笔带过。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只不过他没想到那孩子还差人过来谢自己,章世钧忙道:“这也太客气了。”

    裴霁笑道:“舍妹虽然只是闺中写的玩,但受益颇多,合该多谢世兄才是。”

    章世钧知晓但凡女子闺阁文章很少传到外面,尤其是还会写时文的小姑娘更是极少的,他道:“小事一桩,裴兄万万不要再提。”

    “那既然如此,望章兄日后能再帮我妹子批阅一番,我就不胜感激了。”裴霁看的出来妹妹是非常好学的,他也希望章世钧能帮忙多指点一二。

    章世钧一愣,他发现裴霁此人心思澄澈,算不得多么精明强干的人,却是个很可靠的人,竟然为了妹妹的事情求他,他自己的功课反而放在后面,这已然十分难得。

    故而,章世钧也答应下来。

    这事儿舍娘也在裴以清面前过了明路:“既然章家郎君答应了,那日后女儿就和哥哥一起做一样的文章。”

    裴以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自家若是出个才女也是自家的荣耀,况且女儿有这个实力,若是他兄妹俩能够坚持下去也是好事,也不反对。

    倒是丽娘心道舍娘该不会是看上章世钧才这般吧?她这样想的私下也问了出来。

    被舍娘一顿好骂:“我看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男男女女□□里的那点事儿,我连人家的面都不见,只不过是让人帮我改一下文章,你做姐姐的不赞扬我好学,反倒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丽娘情知理亏,只道:“不是就不是,你激动什么?”

    “怎么?我给你扣个屎盆子,你也安之若素是吧?你那才子佳人的书看的太多了,若再胡咧咧,我把你的书都拿去爹娘面前,让你《西厢记》《痴婆子》都公诸于众。”舍娘可不会轻易饶过她。

    丽娘嘴上逞强几句,到底不敢真的惹舍娘,只悻悻然的回房。

    丽娘这般,陈妈妈看在眼里,她安慰道:“还没见过做妹妹的对自己姐姐那么凶狠的,不过您也别管她。”

    在陈妈妈看来,五姑娘就是真的有意一个少年才子又如何?这些什么举人进士熬多少年也不过六七品的官,似王姑爷那样的恩荫出仕就有官做,家底子又厚,可强太多了。

    ……

    这些闲杂的事情舍娘并不放在心中,她现在每隔三五日都会作出文章,让章世钧帮忙批阅一番,她再逐一的改正,收获实在是颇丰。

    以至于一个月船到了,舍娘还意犹未尽,章世钧却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可以轻松几日了。

    那裴家五姑娘可是个硬茬子,每日他批阅完后,她还会在新交上来的题目上把自己的问题写的密密麻麻的,全然不管人家是不是要歇息,只顾自己弄懂,章世钧也只能硬着头皮改,还好到浙江了,他不需要找理由拒绝了。

    第27章 第27章双章合一

    船到浙江之后,她们在此处驿馆等了两日,才等到一艘船到福建。她们的箱笼行李又得继续搬运一次,舍娘感叹道:“没想到这么麻烦,真希望赶紧到泉州。”

    她还是身体很好的,长时间在船上都有些不耐烦,更别提别人了。

    陈妈妈就有些害肚,就这么一早上跑茅房五六次了,站着都不舒服。她巴不得丽娘早些嫁到京中,就不必这么长途跋涉了。

    等行李运完,舍娘等人随着大人们上了船,她看着和北方完全不同的风貌时,又觉得自己此行不虚。

    这次乘的船明显就比之前的船要快,且船行的十分平稳,舍娘听裴以清正道:“虽说泉州如今有市舶司,然而倭乱严重,且宗族势力强大,我这个通判也不知道好不好为官。”

    前世舍娘出嫁时,她爹刚调到浙江宁波府任知府,应该做官还算可以的。虽然这个官在晋王府时,人家都说她只是个小官之女。

    但现在她真的开始研究科举之道,才发现能成为知府的都十分不容易。

    “爹,我听说泉州理学兴盛,您也是理学名家,难道不是倦鸟归故林吗?”舍娘笑道。

    裴以清摇头:“做官可不是做学问,尤其是地方官,若是一府主官倒好,似我们这样的,上下受夹板气。”

    舍娘想来也是,没有管过人的,很会指手画脚,管过人的才知道难为。

    一个家连带下人不过几十个人都不好管,就像陈妈妈,裴以清都不好直接处置。此人不仅是裴老夫人的人,还是丽娘的乳母,开发了她是小,若是让六房公然和人撕破脸,或者让女儿因为这件事情和她们起疙瘩。

    但裴以清也绝对不会让这样的耳报神存在自家,舍娘本以为爹娘是要放过陈妈妈的,但是见如今这态势,恐怕是不会放过陈妈妈。

    船开之前,她就听庾氏正对陈妈妈道:“我看你这个样子,定然是要延医治病的,不能再跟着过去,否则,病情会愈发严重。等你把病看好了,再乘船过来。”

    陈妈妈连忙说自己是小病,庾氏让丽娘劝,丽娘见陈妈妈的确闹肚子整个人都站不直了,才道:“妈妈,您老还是看好了再去吧,我身边也不缺您伺候。”

    如此陈妈妈和一个小厮留下来治病,舍娘很清楚陈妈妈恐怕很难和她们会合了。

    家里人正说着话,夏妈妈让烹茶了送来,丽娘笑道:“这茶甜丝丝的,还挺好喝的,我就不爱喝浓茶,浓茶发苦。”

    “上了年纪的人才爱喝浓茶,因为尝不出味道来,所以连吃茶都要吃味道重一些的。”舍娘也很喜欢喝这种茶,清雅还有一

    丝甜意。

    庾氏在旁道:“原来你们俩爱吃这样的茶,这是最嫩的茶叶,之前给别人吃,总嫌没有茶味。”

    几人都笑着喝茶吃茶点,中午是船家的浑家亲自烧的泉州本地的美食面线糊,舍娘见是一碗很细的面勾芡的糊糊,上面还有肉虾米香菇,她看着有点抗拒,但想来自己也该入乡随俗,她吃了一口,却惊喜的觉得还不错。

    又把旁边的饼泡在里面,还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油条?我看这里面若是泡油条肯定好吃。”

    她说要油条,夏妈妈连忙道:“油条发酵要功夫,倒是油饼快,我给姑娘做去。”

    等油饼做了来,她把油饼撕成条涨在里面,把汤汁面糊吸的满满的,一口下去,真真是鲜美的很。

    本来裴霁吃不下去,但学着舍娘这么吃,竟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与此同时,丽娘就有些吃不惯了,她是标准的北方人,南方这边吃食总觉得黏黏糊糊的,故而还是选择吃饭。

    这艘船约莫半个月左右到的泉州,她们先到馆驿收拾一番,如今已然是七月,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丽娘和舍娘都是穿着白银条衫,玉色绉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丽娘外面罩着银红焦布比甲,舍娘则穿着梅子青的焦布比甲,姐妹二人都梳着三绺头,配着绢花飘带珍珠排髻。

    原本丽娘比舍娘大两岁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舍娘常常跳百索,个头蹿的高,几乎和姐姐差不多高了。

    就在舍娘她们梳妆打扮时,泉州知府已然派出人过来接通判上任,还安排车马帮她们运送行李。舍娘等人则是一人坐着一顶小轿子过去,她不知道泉州到底如何,但是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倒是个十分热闹的地方。

    只不过,他们的官话说的自己有点儿听不懂。

    约莫走个半个时辰,方才到泉州府府衙,裴以清如今是钱粮通判,她们住的官舍正好和知府宅挨着,前面住的是分管兵马的通判。

    这里一共九间屋子,比起她们自家的宅子当然小了不少,仅仅够住罢了。

    庾氏到了之后,先让人收拾打扫,又让舍娘和丽娘代笔写帖子让人送往知府、同知以及另两位通判处。

    很快泉州知府俞夫人就说已经设宴,请她们母女三人过去。

    这次不去不打紧,一过去,众人十分惊艳她们姐妹的容貌,甚至还有专门来看她们的。连俞夫人都对庾氏道:“不知令千金是否说亲?”

    庾氏笑道:“长女已经许了人家,次女还没有。”

    俞夫人多看了舍娘一眼。

    舍娘的注意力在桌上的菜色上,俞家是浙江乌程人,因此不少事浙江厨子烧的。舍娘虽然不太挑食,但对腥味太重的吃不下去,桌上海鲜尤其多,还好有一道酿苦瓜倒是不错。

    用完饭回去,已然夜深了,舍娘看了看外面,无论如何,这辈子是一个新的开始了。

    次日醒来,窗外雀儿在打架,啾鸣之声不绝于耳。

    昨日下午才过来,都没好好打量自己的房间,她和丽娘一起住在后罩房,一间明间,两间暗间,明间摆书桌、绣架,东边屋子住丽娘,西边屋子住舍娘。

    绣架是她们自己带的,其余都是官衙本身就有的,这些只能供她们使用,不能带走。

    庾氏正派了翠兰过来问她们要置办什么,舍娘的大丫头秋菊正回话:“我们姑娘平日就爱读书写字,堂屋的书桌肯定是不够的,再有要买各色丝线,几刀纸……”

    翠兰记下后,才对舍娘道:“姑娘,这几日天热,您和四姑娘都少出门,还是多歇息。”

    “唔,我知道了。”舍娘在船上捂出了痱子,只恨不得整日待在有冰盆的地方。

    和舍娘差不多,丽娘也巴不得在屋子里待着。

    半个月左右,泉州下了一场大雨,裴家的家俬也差不多归置齐整了。裴以清为儿子裴霁在泉州府请了一位名师教导,舍娘和丽娘就没有再请先生了,对于裴以清而言,让女儿们读书这些年已然足够了。

    便是考秀才的人,也不过只读这些年。

    舍娘就平日写写趁手的文章,或者和庾氏一起打理家务,做针黹女红。

    九月是庾氏的生辰,她打算做一对香囊,因为泉州蛇虫鼠蚁多,佩戴香囊能够驱赶这些东西。

    丽娘素来不爱女红,便在桌上弹琴,她以前在京里的时候琴弹的不好,后来段娘子教,她总算是弹的有模有样了。

    姐妹二人正各自忙碌时,见一个穿翠纱裙的姑娘过来,她梳着堕马髻,满脸笑意:“这个天气,我母亲不让我出来,我却偏偏觉得闷的紧。”

    舍娘笑着:“林姐姐来了,我还打算等会儿雨停了,找你说话去。”

    这姑娘是泉州府同知的女儿林月窈,她今年十三,比舍娘大一岁,二人几乎一见如故,很能说的上话。

    所以,她这么一来,舍娘就请她到自己房里说话,让人看茶来。

    林月窈随她到房内,见里面布置的十分清雅,靠里边放着一张黑木床,床上铺着青翠的草席,帐幔是珍珠白抽金纱所制,挂在银钩上。

    床挡头放着一扇黄花梨素棂格衣架,靠西边放着一张小巧带着铜镜的梳妆台,东边则放着多宝架,靠窗户的下方不远处放着条案,圈椅。

    条案上放着笔架、砚台、还有未看完的书籍,几案旁放着月亮桌,桌上放着大小两个花瓶,冰裂纹瓷瓶插着黄色的玫瑰,霁青百花瓷梅瓶则插着红色的玫瑰海棠。

    正中则是放着一小苏式张一腿三牙束腰方桌,四周放着四个秋葵绿釉开光绣墩。

    “林姐姐,坐吧,位置太小,让你见笑了。”舍娘笑着请她坐在绣墩上。

    林月窈笑道:“都差不多大的地方,只不过我们家只有我一个,所以位置大了些,我倒是羡慕你们姐妹在一处。”

    “我们姐妹俩还时常不对盘呢。”舍娘玩笑道。

    林月窈家里有三位兄长,才生了她一个女儿,因此,她算得上是林家的掌上明珠了。林夫人是个圆脸爱笑的妇人,林月窈虽然名字里有个窈字,却不是很瘦,她生的很有福气,脾气也好,性情很敦厚。

    故而,她听舍娘这么说,忙岔开话题:“你们前面住着徐通判的女儿,家里也有两姊妹,成日为了衣裳、首饰、吃食相争。如今徐大姑娘被她姨母家接过去一年,才消停些。”

    舍娘住这里几日,也了解了一些,知晓徐通判原配生了徐大姑娘后就得了病,撒手人寰,后来娶的继续又生了一儿一女,徐通判的夫人是个和她五伯母曹氏一样的妇人,自然对继女也不是很好。

    又听林月窈道:“徐大姑娘的姨母说起来也出身不凡,正是现任礼部侍郎的儿媳妇。”

    “原来如此。”舍娘想自己还曾经是礼部侍郎的孙女呢,现在还不就只是个六品官的女儿了。

    林月窈算是把此事岔过去了,舍娘又请她一起看书,她攒下来的银钱几乎都买了新书,市面上的游记、话本她这里都有,这也是林月窈愿意来的缘故。

    “这是新出的《月出》,我看故事不俗套,且用辞优美,我哥哥就替我买了回来,只不过上下两册太多,我也只把上册看完了。”舍娘笑道。

    林月窈道:“我就巴不得这么安安静静的看书,偏生本城郭家下帖子请我参加什么诗会,不如妹妹陪我一起去吧?”

    舍娘摇头:“人家也没有请我,算了吧。”

    “这有什么的,你们才刚来,她们自然不知晓你,我让她给你多下一张帖子不就好了。”林月窈如此道。

    见她如此说,舍娘方才点头。

    林月窈也很周全,并没有只送舍娘一张帖子,还帮丽娘也要了一张帖子来。庾氏也巴不得姐妹二人能出去玩玩,别老拘在家中,等将来成亲了,琐事一大堆,就是想玩也玩不起来。

    遂姐妹二人开始裁制新衣,打钗环,准备到时候去郭家。

    福建这边很流行苏样,衣裙都是苏式,所以庾氏也是请的苏样的裁缝过来的,舍娘做了一身月白色对襟纱衫,外面着一件珍珠白地松竹梅杂宝纹缎子比甲,领口

    用一枚蝶恋花的玉扣。至于丽娘,里面穿一件榴色方领大袖衫,外面罩一件绉纱绣玉簪花的比甲,领口则用蜂赶菊的金扣子。

    舍娘见她这一身,忍不住道:“你不热吗?”

    “不热啊,你看我的脸都不怎么出汗?”丽娘知晓自己天生丽质,故意在妹妹面前凑过来让她看。

    舍娘手不离扇:“我就不成了,容易流汗。”

    丽娘嘻嘻直笑,又不知怎么说了一句:“你说这个陈妈妈也是,治病就治病,还跑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所以说咱们平日出去也要当心,你忘了之前京师还有宗室女在元宵节被人掳走了。”舍娘道。

    据跟着的小厮说陈妈妈在医馆治病,前两日在客栈都好好地,第三日人就不见了,连包袱行李都跟着一起不见了,小厮急的不行,等了好几日,据附近有人说她仿佛坐了到京师的船离开了。

    庾氏在一旁听到姐妹二人说话波澜不惊,有陈妈妈在身边总是隐患,若不是她,六房也不会时时刻刻都在裴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且此人常常挑拨丽娘和舍娘的关系。如果还把她放在身边,即便她们在福建了,什么消息裴老夫人还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尤其是丈夫正托人打听花老姨太的下落,将来若是接花老姨太来了,按照陈妈妈那样,裴老夫人很快就知道了,不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所以,直接暗中找了牙人,把她发卖出去了。

    但这些话就不跟丽娘说了,以免丽娘多想。

    回过神来,庾氏对她们姐妹道:“今日是你们姑娘家的诗会,我就不好去了,你们好好玩儿,也别总有太大负担。”

    舍娘和丽娘都笑着应是。

    以前她们姐妹虽然在家里时常会对诗玩儿,但是没有出去和别人家玩过,现下乍然这么出去,都有点兴奋又有点忐忑。

    她们和林月窈一起乘坐马车过去的,舍娘还好奇:“怎么徐二姑娘不和咱们一起去?”

    林月窈捂嘴笑道:“她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爱这些,怕出丑呢,自然就不愿意去。”说完,她自己也有些忐忑:“其实我也怕自己作不好。”

    舍娘安慰道:“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说郭家的园子很好吗?咱们作完就去逛园子去。再说了,还有我和我姐陪着你,咱们三人自得其乐。”

    “就是。”丽娘拿出她的零嘴分给大家吃。

    一路上,舍娘又问起郭家什么来路,林月窈介绍道:“他们家原本也是本地大族,郭大姑娘的爹在平阳府做知府,她外家又和京里的宁化侯家有亲戚,她们家的面子,大家都给三分呢。不过,郭大姑娘我也只见了一面,是个极美貌的姑娘。”

    女人之间听人夸起别人的容貌,总是会想一探究竟,丽娘从来都是以美自称,听了林月窈的话,忙追问起来:“不知那位郭姑娘长的什么样子?”

    林月窈道:“这我不好说,等会儿你们见到就知道了。”

    很快她们就见到了这位郭大姑娘,她们都很期待,只是没想到在门前见到有一身武官服饰的青年男子悻悻的出来。

    林月窈身边的嬷嬷道:“姑娘们把头纱都戴好,这位可是个浪荡子,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侄儿,见郭大姑娘生的美貌,常常这般死缠烂打。”

    前有林月窈说郭大姑娘美貌,后有这位嬷嬷侧面烘托这位泉州第一美人的美貌,引来登徒子,舍娘和丽娘就更好奇了。

    她们连郭家的景色都没功夫欣赏,一心只想见这位姑娘。

    郭家设宴在她们家的后花园里,这里树叶繁茂、花团锦簇,曲径幽深,十分有意境,郭大姑娘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她生的完全不似南方女子那样袅娜纤细,反而英姿飒爽,有一种张扬的美。

    众人又是一番厮见,互通了姓名,这郭大姑娘名叫宪珠,今年刚及笄。

    舍娘忙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郭姐姐。”

    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姑娘们都进去了,郭家陆陆续续请了不少十几位闺秀来,舍娘看了一眼,这些人的年纪大多和自己相仿,再看林月窈有些不安,她忙握住她的手,林月窈的紧张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下。

    青花瓷的茶盏里装的是铁观音,蜻蜓头,青蛙腿外形,舍娘呷了一口,兰香馥郁,清香扑鼻。光是这茶就没白来,还挺好喝的,七泡之后才能有这滋味。

    丽娘刚喝了两口就说要更衣去,舍娘知晓她估计偷偷去补妆了,毕竟遇到郭宪珠这样的美人,丽娘稍许有了些危机感。

    要说舍娘和林月窈都不是那等特别擅长交际的人,所以只是在那里吃茶,倒是有位姑娘主动上前跟她们打招呼,原来这位姑娘是晋江县令之女孙璧清。

    这位孙姑娘也不是只和她们打招呼,和所有人都主动上前见礼,舍娘倒是很佩服这样的人。

    人差不多到齐了,就见郭宪珠出来道:“今日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请大家来呢,就是想以‘桂’为题,不限韵。若是一时想不到的,也可以写一首前人诗词,只要带桂的都成,若是拔得头筹了,咱们有彩头。”

    说罢,让人拿了一方长盒出来,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排绢花,上面还装饰着珍珠,很是精致。

    丽娘看了一眼,在舍娘耳边道:“那是宫样呢。”

    舍娘点头:“难怪拿出来做彩头呢。姐姐,你的诗作的好,今日若能技压群芳,那你这个月都不必买头花了。”

    “我分一对给你。”丽娘想那盒子里有一对靛青的不好看,到时候给妹妹,还能做个人情。

    等纸发下来后,舍娘因为常常按照科举的要求来要求自己,所以她的诗词未必极其好,但是能到一种看起来很好的样子,所以提笔刷刷刷的写了一首。

    再看丽娘,也是思忖片刻,开始下笔,而林月窈这边却左思右想没有灵感,舍娘就道:“姐姐不如写一首前人的诗词即可。”

    林月窈却摇头:“不成,我想的李白的《咏桂》也太简单了。”

    舍娘出主意:“那就李义山的《月夕》,草下阴虫叶上霜,朱栏迢递压湖光。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姮娥应断肠。”

    “多谢多谢。”林月窈立马写上。

    二人写完就真的去逛郭家园子去了,郭宪珠还派了个丫头一路带着她们介绍,舍娘见她口齿伶俐,还给了一角银子做赏钱,那丫头得了赏钱,听舍娘问起司礼监太监侄儿的事情,往外透露的更多了。

    “不过是靠着做太监的爹在咱们附近卫所做了千户,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我们家大姑娘如今被选为赵王世子的次妃,正经有品级还能上玉牒的。赵王可是领着辽北军,威名赫赫。”丫头一脸不屑。

    舍娘知晓一般王爷后院王妃最大,次妃也叫侧妃便是第二,这两者都是上玉牒的,至于其余的生育子女有功的,会称呼夫人,寻常的侍妾没有封号都只称宫人。

    舍娘和林月窈对视一眼,想着难怪郭家对司礼监太监的侄儿都如此不客气。

    不过,丫头又叹了口气:“但是咱们姑娘要等正妃过门后,才能入门,王府还要派嬷嬷过来,让我们姑娘跟着学规矩,老爷太太疼惜姑娘,这才让她能够尽兴玩乐一番。”

    舍娘自己也曾经是这么过来的,暗自也同情这位郭大姑娘,这样明媚率性的姑娘,到了王府后院,怕是所有的性格都要被磨平了。

    第28章 第28章双章合一

    诗会结果出来后,舍娘竟然拔得了头筹,郭宪珠还特地过来同她道:“没想到妹妹文采如此出众?真是让人佩服啊。”

    舍娘自然谦虚了几句,那郭宪珠让人拿了彩头来,舍娘欣然收下。

    丽娘看着妹妹如临大敌:“你几时作诗也作的这般好了?”

    “我怎么知道我的好不好?不都是人家评判的么?其实你的也很好,只不过评判的人没眼光罢了。”舍娘不是谦虚,她属于那种看起来能把诗词写的很优美,只是不想让诗词拖后腿的。

    而且采取的是笨人笨方法,看到什么花自己写一首,如厕时手边都放着册子,灵感来了就记下,再多看前人诗词,自己凑几个典故,故而她真的不擅长诗词。

    丽娘本来撅起的嘴都能挂上油壶了,听舍娘这么一说,她又欢

    喜了,还谦虚起来:“妹妹也写的很好啊。”

    “绢花等会儿我回去送一对你戴。”舍娘许诺。

    如此,丽娘倒也不说什么了。

    诗会结束之后,当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走,姑娘们都聚在一起打双陆、投壶、下棋,就和在家里的时候一样。

    孙璧清主动要和舍娘一起下棋,舍娘也是欣然答应,说是下棋,其实也是互相打探。

    “裴五妹妹,你们家专门请过先生教导吗?”孙璧清道。

    舍娘笑道:“家中姊妹们一起有女学,遂都在一处读书。”

    孙璧清赞扬道:“怪道我看妹妹诗文皆不俗的,我就不成了,比妹妹差远了。”

    “孙姐姐何必谦虚。对了,孙姐姐家里还有兄弟姊妹么?”舍娘也不喜欢别人一直吹捧自己。

    说到这里,孙璧清就叹了口气:“我还有个妹妹和弟弟,说出来不怕妹妹笑话,实在是不成器。”

    “你们家和我们家是一样的,都是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看孙姐姐这般伶俐,你也是太过自谦了。”舍娘笑道。

    慢慢舍娘才了解,孙璧清的爹是举人出身,连续做了三任县令都不得升迁,孙璧清这么努力交际,也是想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前程。

    却说二人刚下完一盘棋,就见郭宪珠让人请舍娘过去说话,舍娘心道难道是自己诗文做的好,郭宪珠慧眼识珠?

    如此,她也顾不得孙璧清了,先去郭宪珠那里了。

    交际场上,一般而言要向上社交,兼顾平交或者低交,不留话柄给人家,这算是交际场上高明人的做法了。

    不要太有怜悯心,可怜别人地位低的人,就完全不顾自己的交际。

    方才是大圈子,差不多一二十个女孩子,现在郭宪珠这里只有两位姑娘,一位则是她的好友林月窈,另一位她印象也很深刻,是永宁卫镇抚使的女儿赵仙娥。

    身处其中,舍娘想真是什么地方都是拉帮结派。

    郭宪珠又向赵仙娥介绍舍娘:“这位是裴通判的女儿,出自河东裴氏东眷房,学名琅嬛。方才她的诗文,你也是看到了的,很是不错。”

    赵仙娥笑道:“我看这位裴五姑娘眉宇灵秀的很,咱们日后可以常常往来。”

    “两位姐姐快别夸了,我这脸都笑酸了。”舍娘忙笑道。

    众人又是一笑,郭宪珠摇了摇手中的湘妃扇,“我看咱们都这么投缘,现下虽然天妃娘娘的诞辰过了,但是将来若是有闲暇时日,咱们也能一处打发光阴。”

    赵仙娥道:“你也不必担心,那些王府的嬷嬷们过来,只好你家好酒好菜招待着,我们找借口来探望你,让你多休息会。”

    原来是为这,舍娘和林月窈和郭宪珠都不熟悉,但是听赵仙娥这般说,都不知道怎么说话。

    还是赵仙娥对她们道:“宪珠的外家在赵王封地,她去外家做客,不曾想那一年藩地为赵王世子选秀,但是选出来的都不怎么标致,宪珠被赵王妃瞧见了,直说她好,就选上她做次妃。可赵王府规矩大,特地这么远派人过来教导规矩,那些嬷嬷都是赵王妃的贴身人,若是宪珠有一点儿不好,怕是将来进府会被诟病。可日日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莫说宪珠辛苦,就是咱们看着也不忍,所以咱们能够助拳就助拳,就看在大家彼此有缘结识吧。”

    听赵仙娥这般言语,舍娘感叹道:“赵姐姐,你和郭姐姐放心,我反正是个无事干的,咱们日后常常互通有无,我一定帮你。”

    林月窈也忙着应是。

    郭宪珠听大家说完,还有些感动,又谢过大家。

    从郭家出来之后,舍娘手里拿着两包武夷山大红袍,这是郭宪珠听说自己喜欢,特地让人送给她的。

    回到家之后,舍娘和丽娘先去庾氏那里说话,当着庾氏的面,舍娘亲自挑了一对绢花送给丽娘,又说起郭宪珠的事情。

    丽娘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原来她要做王妃了呀,我说派头摆的那么大。说起来,老太太还让舜娘学规矩呢,不是也想让舜娘也嫁什么王孙公子吧?”

    “也不是不可能,大伯父也是知府,老太太也有关系,舜娘要做王妃也很正常。其实说起来姐姐你比她才貌好更多了,也难怪老太太要拼命把你打发走的。”舍娘本来想说别的,但一说出来就拱火,她有时候服了自己了,天生的拱火大师。

    庾氏看了丽娘一眼,又想那舜娘容貌的确比不过丽娘,该不会是真的吧?

    丽娘也是一凛,她本来常常自信过度,觉得自己容貌甚美,父亲也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怎么都不比舜娘差呢?那个舜娘性情死倔,又假清高,目下无尘,比自己的妹妹舍娘都差远了呢。

    见她们二人都若有所思,舍娘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也别当真。本朝和前朝不同,前朝那些宗室们只是住在京中,却没有实权,在本朝,皇亲勋贵却是掌实权,尤其是兵权,因此,做王妃倒是比普通人要强一些。”

    本来丽娘不知道还有这条路径,又想老太太说什么把她嫁回娘家,其实是提前除掉对手。难怪陈妈妈二话不说就跑了的,估计就是怕将来事发自己怪罪。

    原本丽娘还想念陈妈妈,现在似乎被舍娘一语道破,她心里都气死了。

    舍娘也没想到丽娘这么相信自己说的话,她想大抵也不是真的信自己,而是觉得她本该能够走的更高跟远。

    许多人都是如此,丽娘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了,她这样想也没什么错。

    姐妹二人同庾氏说完话,都回房了,庾氏这里刚摆饭,就见裴以清回来了,她又起身帮他褪去官服,只是笑:“舍娘今日诗会夺魁,得了彩头,分了些给她姐姐,说人家送了她大红袍,她吃着觉着好,特地留了一包给咱们。”

    裴以清当即就让人烹了茶,又听庾氏说起郭家姑娘的见闻,他叩了叩桌子:“没准舍娘还真的说的有些道理。咱们家里二哥瘫了,自然,她就是不瘫,也不过是个监生,三丫头更不必说,人就不大机灵。咱们家丽娘的确条件不差啊……”

    想到这里,他又道:“你别忘了,咱们家可是在晋王的藩地,老太太和晋王的母妃关系不错啊,让舜娘做次妃也无不可。难怪提前把咱们丽娘踢出局了,原来是为这个。”

    “照这么说没有了丽娘,还有舍娘呢?我们舍娘这般出色,她老人家怎么不防了,这会不会是你们多想了。”庾氏觉得丈夫越想越远了。

    裴以清一想也是,又见下人端了茶来,他呷了一口:“这茶还真是不错。”

    “可不是,快些用饭吧。两个女儿吃饱了回来的,你可是饥肠辘辘的。”庾氏替他盛了一碗粥递给他。

    又过了两日,舍娘去找林月窈说话,途经知府门口时,见到一身穿水红比甲,翠泥拖地裙的女子走出来。

    “茜姐姐。”舍娘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女子是钱茜,她是个冷艳的美人,舍娘听人说她是俞家的童养媳,又有人说她是俞家的养女,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她现在十七了,俞家既不让她和俞大少爷完婚,也不替她选一户好人家。

    就这么不尴不尬的,亏她还能怡然自处,倒是令人佩服。

    钱茜一看是舍娘,站住了脚步:“五姑娘这是去哪儿?”

    “去找林姐姐玩呢,我就不打搅茜姐姐了,先走一步。”舍娘道。

    钱茜微微颔首,作了个请的手势。

    却说舍娘过来林月窈这里时,她正凭窗做着女红,身上穿着藕荷色的对襟琵琶半臂衫子,底下穿着百褶裙,手臂上带着金条脱,仿佛似古画上的仕女图一样。

    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瓷瓶里倒出一颗梅子,径直放在林月

    窈嘴边,林月窈抬眸看她,嫣然一笑,就着她的手吃了,还道:“我还在想是谁这么顽皮呢?舍娘,快来这里坐吧。”

    “嗯,我正带了书来,和姐姐一处看。”舍娘扬了扬手里的书。

    林月窈却是个认真的人,要先把手里的最后几针缝完,才和舍娘一起看书。

    这样的日子舍娘很满足,比前世寄人篱下强多了,她想做什么,爹娘都能尽量满足她,不必看人家的眼色。甚至自己开始发育了,娘还亲自给她做小衣。

    到了泉州,还能交上几位说的来的手帕交,这样的幸福对于别人而言稀松平常,可是对她而言,却是弥足珍贵。

    林月窈让人往香炉里塞了些芙蓉香,二人在一处看书,要么说些家常。

    “你知道么,徐通判着人去接徐大姑娘回来呢。”林月窈道。

    舍娘笑道:“略有耳闻。”

    林月窈小声道:“我听说是徐大姑娘的姨母家外放了,她就不好跟着了,这不就回来了吗?”

    舍娘见林月窈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免道:“她回来就回来了,又如何呢?总归咱们自家过自家的,和咱们没关系。”

    “不是这个缘故,这位徐大姑娘为人有些尖刻,你小心一些。”林月窈提醒道。

    舍娘含笑应是。

    这位徐大姑娘在一个月后的确回来了,她不仅自己回来的,还带了自己的表兄,从北京礼部侍郎任上到南京礼部侍郎的孙子董公子。

    董公子原先裴霁在京中认识,二人再次在泉州见面,裴霁自然请他过来叙话,丽娘和舍娘便招待这位一起跟过来的徐大姑娘。

    她们姐妹都是按照正常礼仪招待,没想到徐大姑娘却竖着柳眉挑剔的很:“你们这茶怎么一股子怪味儿?”

    舍娘连忙上前闻了闻:“没问题啊,这是武夷山大红袍,今年刚送过来的。”

    “那就有可能是水的问题,这历来泡茶用山泉水最佳,有一股自然的甘甜,普通的水吃起来就是这样的怪味。”徐大姑娘似乎多喝一口也嫌弃。

    别看平日丽娘仿佛很多言语,这样被人嫌弃,却一言不发,舍娘却不是好惹的,她笑道:“我们家蓬门荜户的,自然没那么好的条件,难道徐家每日都喝山泉水么?怎么前些日子我还见你家下人就在我们旁边的井里打水的。”

    徐大姑娘素来仗着自己母亲不在,姨母疼爱,故而养成了一幅我弱我有理的模样,又有她表兄常常让着她,便是在董家都横着走。

    原本见到裴家姐妹如此美貌,她心里有些不爽,自然挑剔起来,没想到裴家这个小的,竟然当场呛了起来。

    似徐大姑娘这样平日遇到为难的事情,多半在她姨母表哥那里撒娇,便有人帮她解决,可现在她表兄在前厅,她找不到帮手,遂看了一眼舍娘,舍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丝毫不畏惧,她就没辙了。

    三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坐着,还是外头说董公子要走了,徐大姑娘又着急忙慌的往前头去。

    这样的事情舍娘当然也告诉庾氏了,她还道:“难怪林姐姐那么宽厚的人都叮嘱我要我小心些,这个人真的是没教养。”

    “听你哥哥说董公子只是送他回来,等过些日子还要去南京的,到时候她就不敢这样跋扈了。”庾氏道。

    舍娘知晓这个意思就是现在董家的人在,徐通判家如今高高把她抬起,若是等人走了,她就没这个待遇了。

    可是,她不解道:“我看这位徐大姑娘的样子,仿佛是要嫁给董家的公子?”

    听到这话,庾氏莞尔,其实庾氏是个脾气毕竟温和的人,但是露出这样的表情,舍娘就知晓徐大姑娘怕是嫁到董家悬了。

    但这些事情毕竟是人家的事情,舍娘还要继续写文章,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现在新的程文出来了,她便让丫头去裴霁那里拿书。

    不曾想兰若过去的时候,裴霁正和董公子在说话,他听兰若过来传话,忙笑道:“我才买了几日就被她惦记上了,罢了,先拿过去给她看吧。”

    兰若道:“我们姑娘说她那里也有一本程墨,还有最近做的文章,上面有老爷的点评,少爷也可以看看。”

    裴霁让人接了过来,才对兰若道:“你下去吧,让她别着急还。”

    等兰若下去了,裴霁把文章拿起来,董公子也看了一眼:“这是令妹所写吗?写的鞭辟入里,真是不简单。”

    作为哥哥的裴霁,本来就和小妹妹关系好,见董公子夸奖,他也不谦虚:“我妹妹在八股上天赋极高,平日别的女孩子喜欢看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她却是擅长时文。”

    董公子很给面子的夸了一句:“令妹真是奇女子。”

    从裴家回去,董公子也同自己表妹提了一嘴,那徐大姑娘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哭闹尖叫得一墙之隔的裴家下人们也听见了。

    丽娘听到声音直捂着耳朵:“什么人啊。”她又趿着鞋过来舍娘这边道:“我总算知道白居易的《琵琶行》中说呕哑嘲哳难为听是什么意思了。”

    躺在床上的舍娘直笑:“你也忒损了。”

    “我还损啊?她才是损呢?一大早的跟什么似的。”丽娘打着哈欠,又要上来舍娘床上接着睡觉。

    舍娘翻身朝向她:“都说泉州市舶司不仅接受琉球那些蜀国朝贡,还有不少西洋物件经过于此,咱们若是能寻些稀罕物件就好了。”

    丽娘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道:“咱们也不好出去,怎么寻呢?再说就是有,我们也没那些钱。昨儿,娘那里说爹的俸禄,本色银发不出来,只能发些折色银,那也没多少。”

    “钱都让那些宗室得去了,福建还好没有藩王,但百姓也多艰,别的地方就不好说了。”舍娘说起这话很是忧国忧民。

    丽娘笑道:“你就该去当官,只是你是女子,怕是不成了。”

    舍娘却正色道:“所谓女子虽然不能当官,但关键时刻指不定咱么女子有大功劳呢。罢了,我困的嘴都张不开了。”

    姐俩说着说着就睡着了,那便徐大姑娘却平静下来,显然是被董公子哄的开心了。

    自然,也因为如此,裴霁也没有再请董公子过来说话,到底很尴尬,舍娘这边和那位徐大姑娘也不大对盘,也不会去徐家。

    当然,董公子待了几日就返回南京了,而徐通判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帮徐大姑娘定下亲事,许的则是垂涎过郭宪珠美色的那位司礼监太监的侄儿黄琢,黄琢现下任崇武千户所的副千户。

    那徐大姑娘起初听说也是哭,逐渐的黄家抬了聘礼进门,她继母徐夫人把她关了几日,她又好了。

    舍娘原本不喜欢她,但是见她许给这样的人,又有些同情她。

    裴以清倒是看的清楚:“这也没什么,许多官员往上升不上去的时候,就会想走捷径,虽然和中官们交往让人看不起,但是好处实打实的。咱们家的四嫂,不就是太监的侄女儿吗?”

    “倒不是说这有什么问题,我是听舍娘她们说这姓黄的是个色胚。”庾氏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裴以清叹了一声:“我估摸着原本徐通判想把女儿嫁到董家去,但董家似乎无意,还这么大摇大摆的把人送了回来,没戏了,他也不能白白浪费这个女儿。用女儿换前程,他恐怕还觉得划算呢。”

    徐通判还真是这般想的,他在泉州已经做了五年的官了,董家什么忙都没帮上,临了还把自己闺女送了回来,这简直是打自己的脸,那他就不得不自己寻出路了。

    吃饭时,他同继妻道:“你也好好同她说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亲事已经定下了,早日嫁到黄家,也没什么不好的。”

    徐夫人笑道:“老爷说的是。”

    那些聘礼,她早就收入自己囊中,将来给她的亲女儿做嫁妆用,至于这个前头生的女儿,她倒是准备了三十六抬嫁妆,但只有一半是实的,其余的都是虚的。

    谁让她无能呢?董公子倒是疼她,也爱她,可是董家公子做不得主,把人送回来这个意思太明显了。

    这样也好,等将来老爷升了官,她的女儿就能嫁的更好。

    所以,徐夫人去

    见了徐大姑娘一面,也不计较她瞪自己,只是道:“这黄千户也没什么不好的,五品的大官呢?姑娘的爹如今也不过一个六品官。早说了,那黄千户不过十八,和姑娘的年纪也差不多,两家一拍即合的事情,姑娘嫁过去就享福。”

    “既然这么好,怎么不让二妹妹嫁呢?”徐大姑娘吼道。

    徐夫人笑道:“姑娘别冲我发火,这亲事也是老爷定的,姑娘若是不愿意嫁,只管和老爷说就是了。只怕老爷还嫌弃你丢人呢,你和董公子青梅竹马的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成了?可董家这么多年,仿佛是疼姑娘,可亲事上却提也不提,姑娘都十七了,难道还要再拖下去?”

    这话徐大姑娘未尝不懂,她本来以为表哥陪自己回来,这桩亲事差不多成了,没想到反而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觉得董家升官帮不到自家,提亲的事情也不提一句,所以立马帮自己定了亲。

    但她再不嫁,就真的是被人嘲笑的老姑娘了。

    徐大姑娘认命了。

    第29章 第29章双章合一

    有时候舍娘想人选个衣裳样式都能选十天半个月,怎么选个人成亲,几乎瞬间就能定下来,她不知道这辈子自己会嫁给谁?但希望这辈子嫁的人,能够选合自己心意的,不要稀里糊涂的就嫁了。

    就像徐大姑娘,之前还被董公子捧在手心里,转眼就要嫁给黄琢这样的风流公子了。

    徐家的事情暂且不提,郭宪珠家里请的两位嬷嬷到了,赵仙娥正同她们绘声绘色道:“两个穿银丝缎子的嬷嬷,头发梳的溜光的髻,很是服帖。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生气也不笑,就那样对宪珠说‘姑娘请这样’,然后她就行礼,让宪珠学,喝水的功夫都没有。还是我去了,就说了那么几句话,还有人在一旁盯着,多不自在。”

    的确是这样,舍娘前世会亲时,说些体己话都很难,后来当了皇后了,才好一些。常年在那个环境里,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在家里,方知自由之畅快。

    林月窈听着有些瑟缩:“那些嬷嬷们这么厉害,咱们怎么办啊?”

    “不急,我十一月的生辰,到时候下个帖子请郭姐姐过来。如果那两位嬷嬷跟着来,我让我母亲姐姐陪她们说话就是。”舍娘道。

    赵仙娥和林月窈都道好,不过,虽然郭宪珠现在没法子出来,但赵仙娥也是个爱热闹,请她们俩一道去天妃宫拜妈祖。

    “这天妃宫附近有不少舶来品新鲜玩意儿,香药珠宝,应有尽有。”赵仙娥就常常托她哥哥们给她带好玩儿的。

    说是这般说,她们这些官家小姐,出门去还得戴头纱,不让人看见自己容貌。

    饶是如此,舍娘也想出去看看,于是她和庾氏商量,庾氏则道:“要你哥哥陪你去才行,若不然我可不放心。”

    “知道了。”舍娘笑道。

    至于丽娘,舍娘问了一嘴,丽娘不愿意出去,她觉得外头的人身上都一股气味,又累,浑身出汗,所以舍娘便和赵、林二人约定了日子。

    再说裴以清现在做着钱粮通判,负责收地方税务的,因此常常要和本地乡绅富户打交道。他是进士出身,不同于那些举人监生出来的,上升无望,只好捞钱,他为官清廉,还颇有政声,但也很累。

    尤其是地方官和京官不同,地方官都是一年发一次俸禄,前几个月还是把裴以清的差额费补在里面了,从明年开始裴以清则开始领年俸。

    舍娘正帮庾氏算着,“一年一百二十石禄米,柴薪银一个月是三两六钱,冬日多加一倍,那就是五十两四钱,再有车马费,一年是十二两。”

    庾氏看了看单子,很清楚,又笑道:“你们姐俩也别担心你爹的俸禄,除了上头这些,还有常例钱,咱们家还是够用的。”

    “娘,什么叫常例钱?”舍娘不明白。

    庾氏则道:“像炭敬、冰敬、喜敬不说,还有夏绢银一百六十两,还有秋粮长银,夏绢好些呢,这也是有人想外放的缘故。”

    舍娘心想合法的收入就这么多,她还担心家里缺钱,还想着省钱呢。

    原本想着裴霁陪着舍娘一起过去,但林夫人干脆约庾氏和赵夫人一起过去,说这般她们也放心,舍娘和庾氏都让丽娘去,然而丽娘小日子到了,这下说什么都不去了。

    如今已然十月了,虽然有些燥意,但是不那么热了。舍娘身上穿着银红地卷草纹直领大襟长衫,底下配八幅珍珠白花鸟裙,脚上穿粉色绣蝶的弓鞋,头上自不必说,梳了三小髻,顶上的髻插一根银鎏金镶玉宝蝶赶花啄针,两边各插一根金镶玉嵌宝桃枝鹦鹉小插,耳上戴着碧玺耳坠,算得上珠光宝气了。

    出门在外,打扮的贵气一些,宵小不敢随意靠近。

    她娘庾氏自不必说,亦是精心装扮一番。

    其实庾氏以前在裴家时,交际很多都轮不上她,她也不愿意凑热闹被人说。现下和舍娘乘一顶大轿,二人都有些雀跃。

    “娘,我听说泉州的人出海,都要拜妈祖,这样就能保佑他们不迷路不出事。”

    庾氏笑道:“南京仿佛也有一座天妃宫,只是当时我们只是途经,没去拜过。”

    “那咱们今儿可得好好游玩一番,正好我听赵姐姐说还有许多海外物事在那儿卖,咱们还可以买些新奇的玩意儿回去。”舍娘很是向往。

    轿子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裴家和林家的人先到了,林夫人遂道:“赵家住在永宁卫那边,怕是没这么快到,咱们先到旁边的茶楼饮茶。”

    林夫人来泉州的时日比较久,也更熟悉一下,泉州虽然为理学众地,但因为商贸频繁,女子做生意的人也多,风气其实还颇为开放,便是女子也能上茶楼饮茶。

    不过,这里的掌柜其实早已清场也清的差不多了,专门准备了雅间。

    舍娘和林月窈牵着手一起上去,她们都很新鲜,舍娘特地选在临窗的位置,见底下行人川流不息。有挑担子买鲜果的男人,他的果子都堆砌的很漂亮。后面的担子里装着一个小男孩,有包着头巾的妇人,快步在街上走着,还有摇着折扇优哉游哉的男子,路边还有卖热糕的,有小子馋的流口水,被她娘拽走了。

    附近不远处的河边还有渔船,渔船上还摆着一些事物在卖,舍娘对林月窈道:“那就是你跟我说的疍家女子吧。”

    “是啊,她们不像咱们住在宅子里,她们都住在渔船上,以船为家。不过,她们的鱼丸很好吃。”林月窈道。

    舍娘立马让秋菊出去让小厮买几碗鱼丸汤来,很快等鱼丸汤拿过来后,她先端了一碗给庾氏和林夫人自己再吃。

    见状,林夫人忍不住夸道:“你们家舍娘真的是反应快,我们家月窈就傻不愣登的。”

    庾氏虽然心里觉得舍娘的确是非常有眼色,但也不好王婆卖瓜,她笑道:“我看她们俩都好,我们舍娘也淘气着呢。”

    两位大人在那里谦虚来谦虚去的,舍娘正品尝美食呢,这鱼丸不似她们吃过的淡水鱼的鱼肉做的,而是用马鲛鱼的鱼肉制成的,软弹可口。

    鱼丸汤吃的差不多的时候,赵夫人过来了,之前唱堂会,她见过赵夫人一次,虽然是武官的妻子,但却是江南人,生的细眉细眼的,个子又小,穿着妆花长袖大袍,整个人显得伶仃的很。

    要说庾氏的性情是出了名的好,但赵夫人脾气更是好的没边了,尤其是对孩子们都特别纵容。

    人到齐了,大家便一起去天妃宫,从正门口进去,上面挂着许多灯笼,里面的大殿金碧辉煌,妈祖像威严又慈悲,舍娘和赵仙娥林月窈一起跪在蒲团上,拈香磕头,上了香后。赵仙娥看到旁边的一个红木箱子,箱子外写着风调雨顺,箱子插着不少签子,她连忙提议道:“咱们都抽一根签吧,权当是玩儿。”

    舍娘也随大流抽了一根签,没想到是中签,上面写着

    :初缘忧愁运未通,如月未出被云朦,

    知音一曲出天外,提挈仙郎遇主翁。

    这签倒是真符合她重生后的心境,一开始运势并不通达,如同明珠蒙尘,将来可能会在一个偶然的场合碰到贵人,运势通达。

    这样的事情舍娘素来不信,自己才是自己的贵人,自己若是不努力,天上哪里会掉下馅饼来。

    什么贵人,平白无故的,她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帮忙。

    因此,舍娘捐了二钱银子做功德,希望爹能找回她亲祖母花老姨太,虽然希望很渺茫了。

    拜了天妃娘娘,赵仙娥就带着她们到后面的一条街上,商铺林立,鳞次栉比。舍娘虽然也喜欢金银首饰,但她首饰够用,反而被一些精巧的东西吸引,贴金的蚌盒,蓝玉石上雕的观音像,螺钿耳环、草编蚂蚱、贝壳项链、扶桑娃娃的扑满。

    如此只花了一两,倒是买了许多,别看丽娘要出门的时候不去,但是见舍娘带回来的玩意儿,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最后舍娘只肯给她一个扶桑娃娃的扑满,气的她差点把舍娘给啃了。

    “你买了这么多好东西,只肯给我一个娃娃,你亏心吗你?”丽娘跺脚。

    舍娘都无语了:“这蚌盒我装香粉的,螺钿耳环是要戴的,贝壳项链也是一套的,那你说我怎么给你嘛。大不了,我还有一条红罗手帕子,你若喜欢,就拿去呗。”

    丽娘非不可:“我不要那个红罗手帕子,我要你的葫芦螺钿的耳环。”

    “下次如果我有空去天妃宫我就帮你带吧,这对我真的要戴。”舍娘挺喜欢自己挑的,当然当仁不让。

    丽娘见她真的不给,想着日后借过来戴两天肯定成。

    这次出去玩了一趟,庾氏的心情都畅快许多。

    到了十月底,秋菊许配了人家,她配的是二管事的儿子。庾氏早有打算,二管事管着家中田地,他儿子也是耳濡目染,擅长此道,将来做舍娘的陪房,亦是能够帮忙打理好。

    庾氏那边赐了秋菊两抬嫁妆,又给秋菊的未婚夫关福重新置办了新衣裳鞋袜网净,舍娘赏了她两吊钱,又有金七事一件,松江大红云布、绵细布各一匹尺头、另有苏式松子枣泥麻饼两匣子。

    秋菊忙跪着磕头:“奴婢多谢姑娘赏赐。”

    舍娘忙扶起她:“你出阁那日,我不好去,这些东西聊表心意,关福若是对你不好,只管喊我给你出头。”

    一席话倒是把秋菊说的哭了起来,冬梅和兰若桂芳几个劝她:“日后有空多回来,何必这样,让姑娘也不好受。”

    秋菊这才收了眼泪。

    等秋菊出嫁,冬梅成了大丫头,庾氏说等明年开春再替舍娘拨一个丫头来。

    十一月是舍娘的生辰,她先下了帖子请平日相熟的姑娘们,似林月窈、赵仙娥、郭宪珠几个自不必说,还有隔壁晋江县令之女孙璧清主动说要过来,舍娘也下了一张帖子给她。

    只是,除了郭宪珠,旁人都说来。

    舍娘想起赵仙娥的拜托和当时郭宪珠对她说的话,决定亲自去郭府一趟,去之前,她特地换上妆花袍褂,头上戴着凤钗和裴老太爷曾经送的首饰,走起路来头上都颤颤巍巍的。

    被丽娘瞧见后,好一顿笑:“人家是王府的嬷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这般,人家会说你暴发的。再说了,你和那郭宪珠才见过几面啊,理她呢。”

    “我只是去试试,若实在不成,回来就是。”

    有时候舍娘都不知道丽娘怎么想的,丽娘喜欢那种虚热闹,喜欢有人簇拥捧着,似孙璧清那般有些钻营的,她很喜欢和她在一处玩。她还送东西区别对待,对俞家的俞夫人中秋送的针线繁复些,对林夫人就敷衍些。

    可俞知府的为人,裴以清都说过了,好事他揽功劳,坏事他让下属抗,甚至还想悔婚,反而是林同知为人古道热肠,为官颇为正气。

    你说她区别对待吧,现在对人家真正要做侧妃的郭宪珠,又全然不放在眼里?

    但这也不是以前小时候了,自己也不好老说她。

    先敬罗衣后敬人,这是不管到哪里都亘古不变的道理,那些嬷嬷们在府里也未必很有体面,但是在外就以规矩来让自己与众不同,充满威严。要不说这人啊,便是有一点鸡毛蒜皮的权力,都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很快马车就到了郭家,舍娘先去拜见郭夫人,如今王府的人过来了,郭夫人一切都是随人家安排,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舍娘道:“上回郭姐姐就说让我过生辰一定要请她,我下了帖子,见她没有反应,就先过来了。”

    “她在学规矩,一时半会是出去不了了。”郭夫人歉意的道。

    舍娘忙道:“这我能理解,郭姐姐是要嫁到王府去的,行为举止不能有半分差池,甚至什么意外都不能发生。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王府自然有王府的好,可到底离乡背井,许多事情不能畅快了。我只是想就在我家里,几个手帕交一处大家彼此松快些,日后怕是很难再见了。”

    这番话让郭夫人犹豫了,终究还是带着她去见郭宪珠,郭宪珠还要学着伺膳,王府有王爷王妃这样的公婆,还有正妻世子妃,做侧妃的不似妾侍,很多大场合那些宫人夫人不见得有机会出去,但侧妃有机会出去,身份又最末,是需要伺候的。

    那两个嬷嬷正教的起劲,被郭夫人带着舍娘打断,面上都有些不愉悦。

    郭宪珠见到舍娘,倒似见到恩人似的。

    郭夫人也对两位嬷嬷说明来意:“这位是本府通判之女,也是我们家女儿的手帕交,想向两位嬷嬷通融一二。”

    两位嬷嬷甚至都不搭理郭夫人,舍娘想郭家定然是对两位嬷嬷十分尊敬,那两位嬷嬷才如此目中无人。

    故而,她先上前福了一身,才笑道:“两位嬷嬷,你们若不放心,也可以跟着一并过来,我们家里另外替您二位也备下酒菜。”

    那高个的嬷嬷道:“裴姑娘好意,我们心领了。”

    舍娘走上前,小声道:“这位嬷嬷,这规矩也不是一日就能学会的。郭姐姐日后是要做侧妃的,你们遵王府规矩巨细无遗教她,这是你们的责任,但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若是郭姐姐见你们如此体谅,一来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会加倍学好报答你们二位,二来,她到底是世子侧妃,一旦世子承袭王爵,她就是亲王次妃,你们日后若遇到为难的事情,有这样的香火情在,她哪里会袖手旁观呢?”

    原本舍娘只是想赌一赌,不曾想听了她这一席话,两位嬷嬷竟然同意了。

    很快到了舍娘生辰这一日,林家素来和裴家关系不错,林月窈最先过来的,她送了两部新书给舍娘,她们俩人都喜欢看书,这算是送到舍娘心坎里去了。

    再有哥哥裴霁送了一本闱墨,丽娘送了胭脂水粉各一盒,孙璧清则送了两对荷包。赵仙娥则提了两只烧鹅,两方销金汗巾来,至于郭宪珠虽然来的最晚,但是她特地给舍娘送了一套妆奁盒来。

    那两位嬷嬷自然也是跟着来的,让庾氏和丽娘陪着说话,郭宪珠在桌上举杯对众人道:“今日能出来,全仰仗我这位妹妹,日后我就当舍娘是我的亲妹妹。”

    “郭姐姐,你这般说也是太夸张了,我也没说什么。”舍娘笑道。

    舍娘看上次在天妃宫抽签,她便想起在自己生辰这日也玩抽花签,如此既能消磨时间,大家对未知的事情总是很感兴趣。

    到了抽花签的时候,舍娘让人把丽娘也喊过来玩儿,丽娘方才跟那些王府嬷嬷们问了不少关于王府的事情,还意犹未尽。

    众人又是投骰子,舍娘是寿星公,所以她先抽,她抽到的诗句是“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林月窈看了花签后笑道:“抽到此签,满饮一杯。”

    舍娘立马喝完,又听郭宪珠道:“舍娘妹妹文章作的好,又有口才,人品贵重,自然是第一流的人物。”

    舍娘笑着摇头,她又摇了骰子,正好指到丽娘,丽娘赶紧闭着眼睛抽了一根,旁边的孙璧清看上面画着一支梅花,遂念了出来:“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丽娘听了有些怔愣,舍娘又开始掷起了骰子,这次是郭宪珠抽到了茶花,上面写的是荼蘼开尽见山茶,血色娇春带雨斜。

    “恭喜郭姐姐,这山茶一枝独开。”舍娘笑道。

    郭宪珠听了当然高兴,她本是侧妃,当然冀望将来的丈夫能够多宠她,在王府里她才能有前途。且不说孙璧清抽中杏花,赵仙娥抽中菊花,林月窈抽中荷花。

    众人用完饭,郭宪珠就要离开了,两位嬷嬷也是紧随其后,众人都十分同情。倒是孙璧清道:“王府对郭姐姐真是重视。”

    舍娘侧目,看了她一眼,孙璧清又去丽娘那里说话了。

    她十二岁的生辰就这般过去了,等她生辰过了之后,徐通判把闺女徐大姑娘嫁了出去,他家亦是双喜临门,他升了湖州府同知。

    从正六品升到从五品,还是在湖州这样的地方,他自然极高兴。

    只是他离开之后,分管河工的通判住在河道附近,那裴以清还要先把徐通判分管的兵马也管起来。

    裴以清也开始忙起来,家里庾氏也是要准备过年的事情,非常忙碌。舍娘这边则把闱墨的题目拿出来蒙住文章,只看题写文章,平日让她爹帮忙批阅一番。

    进了腊月,这日清早,舍娘她们还在睡觉,却听到不知道是哪里锅碗掉下来的声音,就听见有人喊道:“倭寇来了,倭寇来了,倭寇要闯进城里来了。”

    舍娘一下就惊醒了,她赶忙把衣裳穿好,又想倭寇怎么可能打进城内?还是衙门的人在喊,难道衙内的护卫都跑了么?简直其心可诛。

    想到这里,她镇定下来,先拿了自己最值钱的箱子,跑到庾氏那里。

    正好裴以清也才刚起来,衣裳上的盘扣都系错了地方,他正跟庾氏道:“俞家的家眷竟然已经悄然离开了,我们都不知道。要不,我也送你们离开吧?”

    “爹,如今泉州城才是最安全的。况且您现在是一府父母官,若是逃了咱们满门都有罪,何不早做打算?您之前收税时,那些乡绅大户要送钱给您您不要,他们正愁怎么讨好您,您不如请示府台、二府两位大人,快速组织青壮兵马,关上泉州城门,防守起来如此才是正道。”关键时刻,舍娘也不藏拙了。

    裴以清本是庶出,为人活的有些小心翼翼,没想到女儿这般快做出判断。甚至连裴霁都道:“儿子看根本不是倭寇,而是有人冒充倭寇,想趁乱偷抢东西。以前儿子就听说,沿海不少海盗都是假倭寇。”裴霁对军事很感兴趣,也忙如此。

    兄妹二人见裴以清还在犹豫,都有些急,还是舍娘出来道:“爹,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此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您为何不抓住机会呢?”

    裴以清听了女儿这一席话,方才下定决心,看向裴霁道:“好好保护你娘和妹妹们,爹这就先去找林同知。”

    第30章 第30章双章合一

    裴以清离开之后,孩子们都看向庾氏,庾氏反而先看向舍娘:“咱们没事儿的吧?”

    “没事儿的娘,若是遭遇倭寇,我爹带着我们先逃了,那咱们一家怕是全家都没命。正也是死,反也是死,还不如迎面一战。更何况,这城内兵马多粮食多,一股脑的往外跑,往哪儿跑都不知道,被倭寇抓住了,四野都无人,所以我觉得现在在城里反而更安全。”舍娘努力平复庾氏的情绪。

    别看丽娘平时和舍娘斗嘴,这个时候却安静如鸡,不发一言。

    倒是裴霁建议道:“娘,我让人把门户都关上,不让人趁机捣乱。”

    这一点舍娘也很赞同:“越是这个时候,越有人偷鸡摸狗,趁火打劫,我们让人把门户看严实。”

    裴霁点头,立马飞奔出去了。

    见裴霁出去了,丽娘又和舍娘道:“妹妹,你怎么懂这么多呢?”

    “读书啊,天天读那些治国的文章,为了写好还要翻阅许多书籍,可不就懂一些么?这大抵是叫人从书里乖。”舍娘虽然反对酸儒,但是多读书还是非常有必要的,毕竟一个人的见识是有限的,有时候能够从书里借鉴别人的智慧,愈发能拓宽自己的见识。

    丽娘趴在桌上,慢慢看着妹妹:“舍娘,你要是我的妈妈就好了,我就什么都不愁了。”

    “你做梦呢,你做我的嬷嬷还差不多。”舍娘皱了皱鼻子,她觉得自己现在也变幼稚了。

    丽娘倒是不恼:“我要是做你的嬷嬷,我就天天教训你,看郭家那两个嬷嬷,把人管的服服帖帖的。”

    原本庾氏很忧心的,但是听两个女儿拌嘴,她也镇定下来。不一会儿,裴霁派人过来说俞家内眷都走了,只有钱茜被落下了,说钱姑娘一个人在府衙里。

    “俞家人也太过分了吧。”舍娘无语。

    她们都觉得钱茜可怜,所以开门,让钱茜也过来避一避,到时候人多有个照应。

    却说裴以清先去衙门,俞知府倒是不敢跑,但是他也是个不粘锅,听裴以清提出法子,他看着他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办实事的人,正好你如今又提调兵马,就一切由你安排吧。”

    裴以清面上千恩万谢的,立马出去翻身上马带着人先去清点兵马,现在城里还有一个营和两个游击的兵马,他心里其实很害怕,但想起女儿都那般铁骨铮铮,他鼓起勇气往前冲。

    ……

    中午,家里人都没功夫吃饭,就连下人,庾氏也强令他们不要随意走动,故而一家人都只能吃些点心。

    本来丽娘一直对妹妹不服气的,但是今日有倭寇来,妹妹都那样镇定,还特地提醒她把值钱物件放好,又拉着她一起跑,丽娘觉得妹妹比别人似乎都可靠。

    所以,她还主动拿了橘子,剥了皮才把橘瓣递给舍娘。

    “给我的?”舍娘看向姐姐。

    丽娘重重点头:“给你的。”

    舍娘笑了:“多谢。”

    在一旁的钱茜看着羡慕极了,她长到八岁,爹娘双双去世,若非如此,也不会到准未婚夫家中。但凡她有一个兄弟姐妹,也不至于这样孤苦无依,更没想到俞夫人竟然做的这么绝。

    丽娘发现钱茜的眼神,见她看着舍娘,她害怕妹妹被人抢走,又要挤着舍娘坐下,还道:“你说咱们府城真的没事儿吗?”

    “应该没事儿吧,如果倭寇太多,朝廷肯定也会派人过来的。”舍娘如此想着。

    总算是熬到晚上了,裴以清回来了:“是一小拨人冒充倭寇抢劫大户,还好我带着人把他们抓起来了,都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舍娘也放下心来,很快泉州府城恢复了热闹,但是舍娘总觉得沿海地方,的确倭寇多。只可惜爹现在也只是个通判,虽然此次表现得力,活捉了这群人,听闻福建巡抚还上表表扬了此事,但是卫所的军士糜烂,这些她爹也管不到。

    泉州正常后,俞夫人等人才回来,她们是在城外庄子上躲着,因为害怕,俞夫人还骨折了,被担架抬着回来的。别看之前俞夫人不把钱茜带上,现在自己倒霉了,却让钱茜伺候。

    大家都替钱茜抱不平,连林夫人都偷偷跟庾氏道:“你说你不要人家,好歹也帮人家说一门亲事算了,偏偏又怕人家说她们家毁诺,就那么熬着,算怎么回事儿啊?”

    “我也这么想的,我听说俞夫人就那么躺在床上,让人家端屎端尿就不说了,每日晚上还要守夜,我看钱姑娘都瘦了。不过,还好俞大郎对她倒是挺好的,从书院回来专门去看她。”庾氏也想着

    世上碰到一个有情人可不容易,难怪钱茜愿意委曲求全的。

    说起来过完年就是县试了,今年裴霁也要下场,其实裴霁体格好,他本人更爱看兵书,但是裴以清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儿子能够科举及第,光耀门楣的。可裴霁本人现在是浑浑噩噩的学着,舍娘正好去他书房,见他这般,忙道:“你就平常心去考试,你现在的文章是越做越好了。”

    “妹妹,你说我要不然也去当个武将怎么样?”裴霁道。

    舍娘笑道:“你以为你当武将你就不用读书了,咱们大齐可是以文制武,武官的地位可不高,除非你是那些王爷勋贵们还差不多。我看有些文官当武将的也很厉害的,像北宋名将章楶,人家还是礼部省试第一名呢,多次击退西夏侵扰。那你再看狄青呢,是不是?”

    她不是嘴上说说,是打算陪哥哥一起温书的,先生不可能巨细无遗的教导,她爹也忙。正好舍娘每天等裴霁回来之后,出一道截搭题给他做,还特地限制时间。

    在福建这样的科举强省,裴霁虽然感谢妹妹的好意,但是实在是没有太大的信心。

    还是舍娘跟裴以清说了:“哥哥就要县试了,您还是跟哥哥好好说说,他不懂的您也多教教他。”

    有时候舍娘总觉得自己前世寄人篱下,其实哥哥又何尝不是?因为他是长孙,所以一生下来就被抱到老太爷膝下养着,美其名曰长辈照顾,其实老太爷和老太太哪里有真的照顾好他呢?还不是让下人照看几日罢了,庾氏都不能过问,怕公婆难过。

    所以哥哥其实某种程度,比自己还要学会夹缝中求生存。

    裴以清听了女儿的话,又把儿子叫过来谈话。

    转眼到了县试,隔壁俞大郎和哥哥一起进入县试,舍娘很是紧张,丽娘反而道:“哥哥总归年纪也不大,你也别太紧张了。”

    “也是,我也不能让哥哥和我一样。”舍娘想等爹官位做的高些,哥哥将来恩荫出仕也不是不成。

    这也是官宦子弟为何时常拼不过那些寒门子弟,因为寒门子弟没有退路,只能往上爬,官家子弟却养尊处优习惯了,很难吃苦。

    上辈子自从晋王做了摄政=后,她哥哥就已经被封侯了,根本不需要这般努力,这一次,她没有嫁晋王的打算,将来按照父母的要求可能还是会嫁给一个读书人。

    那哥哥还是得自己努力,所以,她连忙道:“不成,还是让哥哥得好好读书。”

    丽娘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一个人在这儿玩吃了吐呢。”

    舍娘笑笑,没多说。

    因为秋菊去年出嫁了,庾氏帮她在本地买了一个疍家女子做丫头,这姑娘烧得一手好菜。原本舍娘是很少吃海鲜的,但是她做的真的好吃,鱼虾蟹真真是既鲜又不腥。

    疍家女子原名叫阿妹,舍娘替她取了名字叫秋霜,算是补上秋菊这个秋字辈的了。

    “秋霜,你把青蟹用食盒装了,我等会儿送去林家。”舍娘想和林月窈一起分享。

    秋霜连忙下去准备。

    只是没想到过去的时候,见林月窈脸红红的,周围的人都欲言又止的。舍娘环顾四周,还不解道:“这是怎么了?林姐姐,你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还是林月窈的丫头捂嘴笑道:“五姑娘,我们姑娘大喜了。”

    原来是林月窈定亲了,难怪大家都这样的,舍娘不免多问了几句,林月窈虽然不好意思,但她和舍娘素来关系好,遣退了下人才道:“我也不是瞒着你,是这桩亲事是我姑母说亲的,最近才说定。”

    “是什么样的人家啊?你之前认识吗?”舍娘问道。

    林月窈微微点头:“就小时候见过一面,他们家有家训,年方四十才纳妾。我姑母还说那人才貌都是极好的,又是家里的小儿子,不必像长媳那样伺候老人照顾家里。”

    舍娘听了也为她高兴:“这样就好,我到时候给你做些荷包放着,我二姐姐以前成亲的时候,我们就是送的荷包,说是成婚后要孝敬公婆呢。”

    “还早呢,我们现在就只是过了小定,真要出阁还有几年呢。”林月窈不知怎么,提起真的要嫁人她还是有点怕。

    舍娘见她这般,又安慰了几句,大姑娘在闺中过的好都不太愿意嫁人。可是等年纪大了,又很容易恨嫁,所以林月窈家里还算是靠谱的。

    至少林父见过那个年轻人,林月窈的姑母也帮着考察了一二两,总比睁眼瞎的好。就像原先住她们前院的徐大姑娘嫁到黄家去,那黄副千户根本就不受她管,即便她容貌算是不错了,照样三五日就撒开手了。

    上回她听赵仙娥说起,那黄千户在外头养着外室包着粉头,可风流呢。但这些话,小姑娘们都是窃窃私语,也不敢随意说。

    正想着,又听林月窈突然道:“你知道为何我爹娘这个时候跟我定亲么?”

    林月窈小声道:“俞夫人看中了我,跟我爹娘透出意思,可是你也知道的。我们几家住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里还摆着个钱茜呢,怎么着我家也不是那种背信弃义,抢夺别人夫君的人。但俞家到底是知府,到底不好闹翻,所以才有这么一出。”

    这个时候舍娘还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因为她去年年底也不过刚十二岁,再者上头姐姐还未出嫁,哥哥也还没有许婚,都没这么快的。

    她只是觉得钱茜怕是悬了。

    县试结果出来,裴霁落榜了,裴以清送儿子去了本地有名的温陵书院,说是朱熹曾经都在那里讲过学。然而俞大郎却县试中了,紧接着四月府试也过了,俨然已经是童生了,只等大宗师提调院试,将来过了就是秀才了。

    俞家当然是鞭炮锣鼓齐鸣,响的舍娘她们都睡不好觉。

    再者因为有裴霁的事情,裴家也也提不起来劲头。

    偏这个时候俞夫人造访,庾氏还很诧异,她这几日小日子总不来,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测,但是想着生舍娘的时候,人家都说她很难再生了,她现下三个孩子也够了,就怕又来一个。

    正揣测时,上官夫人到了,庾氏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今日府尊夫人怎么有空过来?翠兰看茶。”庾氏笑道。

    俞夫人左右随意逡巡了一下,她身体也才刚好没多久,但是儿子的亲事不能忽略了,原本她属意林月窈,不说别的林夫人能生,林月窈和她娘一个模子里映出来的,一看就是多子多福的象征,且林家殷实,自然是第一人选。

    只是没想到林家已然定了亲事,她就只好往下搜罗,正好舍娘入了她的眼。

    这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美而不艳,容止纤丽,肌清骨秀,性情又是那样敏慧,再不提人家家中亦是官宦人家,这就正好了。

    所以,俞夫人东拉西扯一通,方才说明原意:“不知你们家二姑娘定了亲事没有?”

    庾氏也聪明,她是不考虑俞家大郎的,这样的人再聪明,俞家所作所为都让人鄙视,但不好直接拒绝,只道:“这些事情都是她爹说了算,正在相看呢,因她年纪还小,我家大郎还未说亲,故而就没有往外说。”

    俞夫人听了,脸立马就沉下了。

    自然,裴、林两家都不同意,有的是人同意,这说的便是新来的兵马通判何家,这何大人虽然只是六品官,但是他夫人娘家哥哥在湖广任按察使任官,还是当朝辅臣的门生。

    至于钱茜那里,俞家也商量好,让她做个妾便是了。

    这些对于裴家而言都不是大事,因为今年丽娘及笄了,舍娘特地做了一套衣裳送给她。乳白色的素缎做的贴身圆领衫,银红色潞绸缠枝莲斜襟长衫,竖领用白绫,眉子上绣的折枝花,底下做的窄裙马面裙,最底下一圈,舍娘都绣上了花。

    她自己设计的,虽然没有外头绣匠那样娴熟,但是样式新颖,搭配的妍丽,丽娘见状很是喜欢,还道:“等你今年过生辰,我送一对好的给你。”

    “罢了罢了,你呀,有功夫还是学

    学女红。虽说你的丫头也有会的,但你也要学一二,将来自己做个什么物件也好。”舍娘劝着,前世晋王就是常常让她帮忙做衣裳。

    丽娘跟拨浪鼓似的摇头:“侯府有专门的针线房,我就是学了也没用武之地。”

    舍娘笑道:“兴许以后哪个时代不需要做这些了,歘的一下衣裳就能很快做好,不要费功夫。但是咱们大齐啊,最看重这个了。”

    尤其是那种侯府,不同于一般的人家,但舍娘的劝说,丽娘显然听不进去。她历来如此,总觉得还能够像以前在裴府一样,只要上头有人罩着,放个屁都是香的。

    但事实上,裴老夫人那样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丽娘的及笄礼,庾氏请了林夫人帮忙做宾者,帮忙插笄,热热闹闹的。连新来的何九娘也过来这边做客,舍娘正招待她。

    何九娘庶出姐妹都有,她是嫡出的,备受宠爱,出来交际,亦是颇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何姐姐,这是我们常吃的茉莉花茶,你试试。”舍娘笑着坐下。

    何九娘呷了一口,只说好,又道:“说起茉莉花,我家里原先种过不少茉莉花,都是我母亲手植,只是如今爹爹外放,不能一起带来了。”

    “若是在泉州种也可以啊,去花街上买些茉莉花种子就好,这边都是遍植茉莉的。”舍娘笑道。

    何九娘看向舍娘:“看来妹妹也知道这些莳花弄草的事情?”

    “福州人以茉莉窨制花茶,这是人尽皆知的啊。”舍娘道。

    何九娘起初过来时,见到丽娘的美貌有些觉得难以接近,想着舍娘到底年纪小一些,看起来面善,但是她小小年纪,博学多才,说什么来都头头是道,让人倒不是怕她,就是怕说错什么,反而遭到耻笑。

    不过,她倒是悄悄打听着钱茜,只道:“我见你们家里只来了同知的姑娘,怎地不见府台家的姑娘?”

    “哦,她们家据说有个女儿很早就出嫁了,府台只有一个儿子。”舍娘都知道何九娘想问什么了,因此故意没提钱茜。

    何九娘就偏偏要问:“那我在府公见着一位穿大红比甲,生的极漂亮的姑娘是谁?”

    舍娘憨笑:“那我就不知道了。”

    何必呢,你都知道人家是童养媳了,还准备嫁进去,似乎很介意?

    何九娘没从舍娘这里打探出消息,自然悻悻的,舍娘等林月窈过来,二人一起到房里看书,也就没管她了。不理她顶多是没礼貌,但如果是说了钱茜的事情,那到时候肯定引起轩然大波。

    丽娘的及笄礼过了之后,舍娘和她一起去天妃宫祭拜,顺便去逛一逛。但甫一出门,就见俞家的家丁一齐出动,似乎在找人,舍娘皱眉:“她们这么兴师动众的,在找什么?”

    “你真是读书读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我听说钱姑娘失踪了。”丽娘道。

    舍娘还真的不知道,这几日裴霁从书院回来,带了不少在书院的考题回来,舍娘一门心思的锻炼自己,又缠着她爹跟她批阅,还真没功夫。

    她惊诧道:“她孤身一个女子,能去哪儿啊?”

    “那谁知道,你说该不会被人卖了吧?”丽娘想着。

    舍娘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啊,俞家也还是要点脸的。再说了,如果是被俞家卖了,人还出去找吗?”

    丽娘想想也是,她又支着下巴道:“我昨儿去娘那里,原来是老家来信了,是四伯母来的信,说二姐姐现下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是那个谁,西府那个令容偷人被发现了,多影响裴家姑娘的声誉啊,三姐姐原本准备说亲的,亲事都黄了。”

    舍娘道:“难怪平日娘还让我帮她回信,昨日不让我看信,原来说的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到这里,丽娘打了个哈哈,舍娘翻了个白眼,知道她肯定是偷看的。

    再想丽娘明年就要出阁了,舍娘看向她,又不说什么了。

    姐妹二人到了天妃宫,照例先去拜上一拜,出来时拿帷帽戴上。舍娘对这里熟悉一些,带着她去自己之前买过不错的店,丽娘是真的挑花了眼,目不暇接的。

    舍娘也给自己挑了六对螺钿耳环,还有三枚扣子,两样梳篦,这次倒是大出血,花了二两六钱。

    她挑好了,丽娘还在挑,简直恨不得有把人家的店搬回去的冲动,舍娘就先出去,准备在车上等,不曾想出来时,在巷口见到了钱茜。

    钱茜拜托她:“舍娘,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看到我了。”

    “钱姐姐?你路引那些都有吗?就这么一个人出来?”舍娘有些惊讶。

    钱茜道:“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就在此处等船,船一到我就离开了。”

    “可是你孤身一个人?”舍娘有些放心不下。

    钱茜笑道:“放心吧,我这么出来,总比做人家小妾强。况且,我还会一些拳脚功夫呢,你不必操心。”

    舍娘见她眼神坚毅,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两银钱来:“我出门也没带多的钱,全当给姐姐买些糕点吃。”

    钱茜本不要,但见舍娘真心实意的,便收下了,还欲说什么,见不远处船来了,她挥挥手:“我走了,有缘咱们再见。”

    “嗯,姐姐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舍娘也对她卖力的挥手,慢慢看着她上了船,暗自祈祷天妃娘娘保佑她有一个美好的将来吧。转身准备上马车时,却见家里的大管事找了过来,舍娘还未来得及问,就见那大管事道:“五姑娘,四姑娘人呢?大人和太太让您和四姑娘赶紧回去,花老姨太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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