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死了?
季朝映微微一顿, 有些惊讶,她打量着陈拾意眉目间的疲惫,发现对方并没有投来怀疑和警惕的视线。
于是季朝映侧过身:“进来说。”
陈拾意走了进来, 得到了晚餐和一杯加了蜂蜜的水,她显得颇为焦躁,大拇指的指甲掐在食指上,泛出深深白印。
“和警车相撞的是一辆小货车, 车厢里是钢化玻璃板这一类的特殊建材……钢管也在其中, 和玻璃等长,可以凑成一份巨型鱼缸制作材料,据司机本人说是家里在装修,他买来材料是想做一面大型水墙。”
“水墙?”
季朝映敲了敲玻璃杯, 看着透明的水产生涟漪:“听起来还……蛮巧的。”
“确实巧。”
陈拾意脸色难看,她道:“司机身上带着药,自述是因为忘记服药导致癫痫发作才会导致意外车祸……但我觉得不是意外。”
确实不该是意外。
巨型鱼缸, 和擅长制造意外溺水事件的游泳教练……这两种物品的名称听起来颇为相衬, 只是用载着巨型鱼缸建材的小货车直接将教练撞死,未免有点想要制造同类因素, 但因为时间紧张而只能粗糙作案的尴尬感。
不如人工建立玻璃泳池,把游泳教练放进去, 然后在泳池顶部加盖,再慢慢将水注满……最擅长游泳的人溺死在水里的表情应该很好玩。
不过季朝映大概明白对方为什么做不到这一点:短时间内,教练应该会因为身上的疑点而被困在警局,想从牧羊犬的巢穴里偷出一条鱼并且不打算把它送回去, 行动上难免会有点大张旗鼓……
而对方似乎并没有辛苦劳作一场, 只为了给教练一个合称死法的念头。
像是忽然之间起了兴致,随手而为的简单游戏。
这个想法在季朝映的脑海中盘旋, 但并没有被她宣之于口,陈拾意担忧地劝告她,让她在近段时间内待在家里,避免遭遇危险。
季朝映摇了摇头,她的语气温和柔软:“如果真的有人在看着我,怎么可能会因为我待在家里就不动手呢?”
陈拾意皱紧眉头,“可是……”
“没关系,我不会出事的。”
季朝映冲她笑,把自己的那杯水也推过去,安抚道:“你知道很多细节的,拾意,我其实很厉害的,不是吗?”
“但这次和……以前那些不一样!”
陈拾意闭了闭眼,克制着情绪,让自己的语气不要显得太严厉:“那个人不知道盯了你多久,她肯定也知道你不是……表面上的样子,如果她早有打算,你的手法就没用了!”
“怎么会没用?”
季朝映起身走到了餐桌一侧,伸手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水,陈拾意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她的动作,下一秒,季朝映抬起手臂,靠在了旁边的椅背上,但没人坐的椅子意外地失去了平衡,叫她整个人往旁边跌了过去。
“小心!”
陈拾意下意识起身,想把季朝映拽过来,免得她摔倒,同时抬手去挡玻璃杯落地时会迸裂的碎片。
但不等她碰到女孩的手臂,季朝映就已经重新站稳,她单手扶着椅背,轻轻耸肩:“没用?”
“……”
陈拾意抿起嘴唇,有点生气地说:“不要开这种玩笑,真的摔倒了怎么办?而且我会上当,是因为……”
“是因为你在意我。”
季朝映不因为她的态度而受到影响,她拉开那张椅子,在陈拾意下意识皱起眉头的时候坐了下去,轻柔地说:“我知道,谢谢你,但有一个人看了我这么久,难道她会不在意我吗?”
“如果不在意,那为什么要对教练动手呢?”
陈拾意道:“但这种在意,本身就具有危险性……”
“这张椅子你可以坐稳,但——”
“人也可以坐稳的,谁说人不能当成一张好椅子来坐?”
季朝映单手撑着脸,很愉快地用指尖敲击玻璃杯,她轻声说:“而且你知道的吧,我不会待在家里,回避只会让人觉得软弱,软弱则会带来危险……如果你拒绝我接触危险,我只会选择在危险的时候不联系你,尽量让你不要发现。”
“……”
陈拾意捂住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她道:“我手头有个案子,马上快忙完了。”
季朝映微微歪头,听着陈拾意说:“如果你愿意再等五天……那我的空闲时间会多一些。”
工作的减少,代表着在季朝映遇到危险时,她就可以用更快的速度赶到,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处理。
季朝映轻轻笑起来。
“当然……当然,当然可以。”
“刚刚好,这段时间我有件事要做,等到你闲下来,记得跟我说一声。”
陈拾意答应下来,然后去忙她的工作了。
系统在季朝映脑海中提出自己可以帮忙搜查司机的信息,顺藤摸瓜把藏在背后的人找出来,但被季朝映拒绝了。
“不可以违规哦。”
她笑眯眯地说着,慢慢地把金属小叉按进方块形状的西瓜里,看着汁水慢慢溢出:“超出双方能力范围的行为,就是作弊,这其实是很有趣的游戏呢……我已经有统统来做我的保底项了,不是吗?”
“所以如果再做别的事,就是那个违反规则的人啦,会破坏游戏的平衡性,让大家都觉得没意思的。”
系统有点低落地答应下来,然后被季朝映伸手点了点脑袋。
“不过统统还是有地方可以帮到我的。”
系统顿时高兴起来:“宿主您说!”
季朝映叉起西瓜块,严肃地说:“阿逐的直播画质有点糊……你帮我升级一下吧,我想看的更清楚一点。”
“好的宿主!”
自打那天应逐带着直播摄像头冲出树林跳水救人后,季朝映就对她产生了额外的关注。
毕竟她的出场时机未免也太巧了……那种微妙的,似有似无的不对劲,就像是一根吊在丝线上不停抖动的羽毛,让季朝映很难挪开视线。
吃着切块西瓜,喝着微醺果酒,季朝映蜷缩在沙发里,看着被系统升级过画质的直播。
直播里,应逐正严肃地蹲在一条小溪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试图用原始的方式进行捕猎,填饱自己的肚子。
她背后是绿色的树丛,和驻扎手法粗糙的帐篷,风吹过她凌乱但莫名有型的头发,那双细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竟有种莫名的危险感。
应逐的声音低而轻,透过屏幕,给人以一种自信内敛的沉静:“……这是一种古老的捕鱼方式,一般需要在鱼群密集的地方进行操作……”
“通常情况下,我们会使用钢叉进行捕猎,它会更容易刺穿鱼的身体,但受限于环境,我挑选了一根树枝进行打磨……”
一尾鱼从上游游下,应逐眼神一厉,季朝映动作一顿,坐直身体。
哗啦!
树枝快准狠地刺入水面,下一秒,树枝折断,应逐头朝下摔了个倒栽葱,呛咳着从水中爬起。
她把手里的断枝一扔,伸手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抹去,表情镇定,若无其事。
“果然杀生对我来说还是太残忍,洗洗脸清醒清醒。”
“这里的水喝起来也不错,清甜可口,难怪长出的果子也这么甜。”
画面一顿晃动,弹幕狂笑不止,几分钟后,画面重新稳定下来,应逐选好摄像位置,站在一棵观众格外熟悉的树下,笑容勉强,脸色发绿。
“今天还是给家人们表演一个爬树,让我们摘最甜的果子,吐最大的核!”
季朝映:“……”
这好像已经是对方吃的第九顿果子了。
怎么说呢,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之前能忽然出现,确实只是一个巧合?
季朝映看着应逐在摄像头面前面目狰狞地啃酸果子,一时间陷入沉思,手机上传来“叮咚”一声,她拿起手机查看,发现是一个好友申请。
【畅想夜的风】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怎么又有新账号?
季朝映默默拒绝。
这几天里,她的社交账号莫名出现了一个执着的好友申请,ῳ*Ɩ 季朝映不太喜欢添加未知账号,把同一个账号拒绝了五次后,就把对方拖入了黑名单。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账号。
这个账号已经是第五个了。
她放下手机,继续看应逐的直播。
另一头,廖思倩盯着手机,陷入了沉思。
她把手机还给了助理,沉思片刻后,起身走到房间,叫醒了还在床上的情人。
情人迷迷糊糊醒来,身上的疼痛感仍未散去,廖思倩把他的手机塞过去,示意他解锁屏幕,然后拿过手机,短暂沉思后,询问道:“你出名吗?”
情人愣了一下,有点摸不清金主的意思,他迟疑了几秒,在廖思倩带着几分不耐看过来时连忙出声:“应该……也算是有一点?”
要是真出名了,他哪能有这么多时间陪金主,早就进组去拍偶像剧了!
廖思倩:“什么叫有一点,算了。”
她带着尝试心态,输入一行文字,继续申请对方的好友。
叮咚。
手机又响了一声,季朝映正在看应逐对着背包里用来最后应急的压缩饼干流口水,皱着眉捞起手机一看。
【被流放的诗人】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被流放的诗人】:我是李绍,一个明星。
季朝映:“……”
点击拒绝,然后拉黑。
继续看应逐三天饿九顿的野外直播,试图找出对方隐藏实力的证据。
毕竟,如果有一个人能连吃三天酸果子,怎么能说这不是一种实力呢!
季朝映这么想着,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第282章 是在等待什么吗?
最后季朝映接到了燕暖打来的电话。
“……最近是不是有奇怪的人一直在加你好友?”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格外复杂, 混合着欣慰、无语,和欲言又止。
“啊,是有人在想办法加我。”
季朝映按停了直播, 说:“不过我都拒绝了,忽然有不认识的人添加账号,会感觉有点怪怪的。”
怎么说呢,这种想法是很好啦……
电话另一头, 燕暖的表情略带痛苦,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喉咙里的话挤了出来:“……加你的人是咱们老板。”
“但是最近的添加信息是说自己是明星,好像诈骗啊。”
“因为你把她自己的号拉黑了。”
燕暖沉痛地说:“但是……有保护自己的想法很好,做得很不错!”
“那我要把她们从黑名单里面拉出来吗?”
“……”
燕暖沉默片刻, 才道:“如果你想的话,老板助理那边联系我的时候,是说她很欣赏你的作品, 想和你私下里交流, 但是……”
燕暖欲言又止,季朝映干脆地拒绝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还是不用了,其实写得更好的作者到处都是, 老板可能只是第一次看小杂志,所以才会以为我写得好。”
燕暖松了口气。
季朝映重新按开直播,应逐已经在阳光下晒着,试图吸收日月精华以达到辟谷的作用, 她听得出燕暖对她的态度其实颇为满意, 随意地说:“所以私下交流其实没有什么必要性,其实我觉得她可以去看看一些名家作品……看完之后, 大概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她们的水准可比我要好上太多啦。”
燕暖满意地挂断了电话,向老板的助理表达了手下作者委婉拒绝的意思,这下子季朝映手机上的好友申请终于安生了下来——
直到两天后,她发现自己楼下忽然多了一辆崭新的,闪耀的,和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的豪车。
季朝映:“?”
她站在卫生间的窄窗旁,透过百叶帘看着车里无所事事地玩手机的女人,对方穿着西装,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看起来像是本该出现在摩天大厦的高级精英……总之,她本不该和这处老旧的小区扯上联系。
这不是这个小区里该有的人。
她在盯梢吗?
但是看她的种种行为,似乎也不是很擅长盯梢的样子,就像是光鲜亮丽的商业精英不会比狗仔队更善于捉人隐私,这完全是两重世界里互不精通的技能。
季朝映产生了一个想法。
十分钟后,她换了一双鞋,出门丢垃圾,感受着对方落在身上的目光,心头的想法被敲定了。
季朝映:“……”
不是,都富豪了,执着于一个写鬼故事的不入流写手,这正常吗?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派来盯梢的人很明显是个外行,季朝映就要开始琢磨一下要不要再出点意外了。
她从精英面前路过,仿佛无意识一般和对方目光相接,然后点头示意,用笑容表达善意。
对方愣了一下,也冲她点了点头,手里抓着手机,盖在了耳朵上。
看来不像是想要直接动手的样子。
季朝映回到楼门口,骤然感知到背后传来注视感,系统犹豫了一下,提议道:“需要系统接入通讯……”
“不需要。”
季朝映笑着拒绝:“这件事没什么风险性,不用统统帮我,我要是什么事都要统统帮忙,自己的能力会退化的。”
而且,只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位富豪女士似乎只是个……有点奇怪的——粉丝?
这年头可真是有意思,写个鬼故事都能吸引到粉丝,季朝映没说谎话,她自觉比她写故事写得有趣的人多了去了,她的主要长处,在于详细的故事细节,那是普通人无法累积的生活经验。
所以,对方难道是被这种“细节”所吸引吗?
季朝映垂下视线,在物质欲望得到完全的满足之后,人就会本能地追逐更多的刺激……
这位富豪女士,会是这一类人吗?
她回到家里,走进卫生间,透过百叶帘向外看去。
西装精英已经走到了车外,双手环胸,点动脚尖。
没有上来将她“请走”的意思,只是单纯地盯着她……为什么,是在等待什么吗?
沙滩,海洋,烈日。
盖着长披风的廖思倩躺在躺椅上,看着刚刚冲完浪的情人朝着自己走来。
潮湿的头发,浓密的眼睫,眉弓下被阳光打出深邃的剪影,行走时身体上勾勒出流畅线条,肌肉饱满。
这份带着海盐气息的潮湿的艳丽让廖思倩不由得露出笑容,她的反应让情人得到了某种鼓励,李绍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身边,跪坐在那张长长的躺椅旁,方便女人能伸手抚摸他的脸。
“看来那么多项目不是白做的。”
廖思倩仔细地捏着他的下巴打量,在海边不是那么方便化妆,被水泡过的妆面会脱落,影响美观性,所以情人难得地在她面前露出素颜:“很漂亮,和平常看起来不太一样。”
李绍露出笑容,主动把脸贴的更近,任由廖思倩仔细抚过每一寸,对方的心情似乎不错,李绍在心里盘算着,正要提起最近想拉下的一个代言,就听见廖思倩开口道:“你还蛮适合蓝色……想看看你扮成鱼的样子。”
鱼?
李绍连忙抓住机会,温柔笑道:“那我试试看人鱼类型的妆造?其实最近有一个工作机会……”
看着的被水浸湿脸一下子染上贪婪的颜色,廖思倩皱了一下眉头,一下子有些扫兴。
不过人鱼……倒也确实是人的一种。
“想要就和小张说一声。”
廖思倩坐了起来,她打量了一下情人骤然露出欣喜神情的脸:“明天有工作吗?”
“没有。”
李绍看着她起身,连忙贴近,帮她穿上拖鞋:“最近都要陪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把那些工作都推了。”
“真乖。”
廖思倩觉得满意了些,那点儿厌烦也慢慢散去了,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情人的脸,问道:“之前和你玩的好的那个小男生,叫什么小邵的,最近忙吗,叫什么?”
李绍的脸微微僵住,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忽然问起别人,是厌烦他了吗?
他下意识回避:“……我们没太联系,但他应该很忙吧,毕竟又不像我这么有福气……”
廖思倩笑了一下,披上丝质的长披风,向别墅的方向走去,李绍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试探:“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是想看人鱼群吗?”
“是想准备一份礼物。”
廖思倩没在意他,也懒得去想他在琢磨什么,哪怕对方的心思明显得用头发丝去想就能想明白,她随意道:“他长得不错,很漂亮,联系他,让他明天……不,今天吧,给他小张的联系方式,今天去做身体检查,通过的话,明天早上我要看见他。”
廖思倩已经忘了对方具体的样子,但还记得和现在的情人初见的时候,他的不少朋友都过来塞了手机号码……那个小男生就是其中之一,和情人是不同风格的漂亮,很秀丽,中性风,雌雄莫辨。
如果有人把自己打扮成羊羔,那她或许也会喜欢另一只羊羔……这份礼物应该准备的还不错,毕竟,人们对艺术和美的品味,总会是相通的。
李绍跟在后面,脸色忍不住开始发青,他其实有感觉到廖思倩最近对他的兴致开始减弱,但却一直找不到问题的来源……但现在看看,难道是因为姓邵的在背地里做了手脚?!
就知道这群“朋友”根本靠不住,明明知道是兄弟的女人,背地里却偷偷摸摸地过来勾搭,到处发骚的贱货,怎么不去死!
李绍攥紧拳头,面孔微微扭曲,这时,廖思倩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他心头一惊,连忙调整表情,加快速度跟过去。
“……”
廖思倩扫了他一眼,平静道:“你要在这里再住两天,还是和我一起回去?”
她看到了吗?发现什么了没有?
李绍只觉得脸上的肌肉格外僵硬,让人很难调动,他心脏狂跳 ,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整个人都因为紧张而无法维持平常女人最爱的姿态……
但他还是努力挤出笑容,让声音显得更温柔,更缠绵:“当然要和你一起走,没有你,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廖思倩点了点头,打量着情人苍白的脸色,他的表情发僵,这种僵硬,让那张浓艳漂亮的脸显出一种腻味感,像是打了一层透明蜡质的石膏像。
真是……越来越没有兴致了。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把他们制成艺术品,一方面,青春美丽的时光总是易逝,她想将他们停留在最漂亮的时候,另一方面……
当漂亮的皮囊里,装着的是个不入流的劣等灵魂时,那种本该绽放的纯粹的美就会受到玷污,对美的追求是人的本能,廖思倩怜爱着自己所能看到的所有美的事物,也因此更难以忍受这样的美丽就此蒙尘。
既然灵魂和躯体不匹配,那不如彻底分开来算了,当劣质灵魂离开美丽的躯体,它们就会跟随着本能的反应而绽放出极致的艳色——
廖思倩缓缓呼气,因为本能的兴奋而感到颤栗,身后的情人亦步亦趋,温热的身体离得很近,但廖思倩却只感受到孤独。
她接纳孤独,享受孤独,品味孤独。
但独自一人待得久了,也会感觉到寂寞。
她的作品无人看见,她的艺术无人欣赏,它们的价值并不会因此而消减,但廖思倩却需要一个同伴,与对方交流,共鸣,以此来慰藉灵魂。
而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同伴。
只等对方来到她面前。
第283章 误入财阀片场。
季朝映并不知道海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在客厅里挑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从窗帘的缝隙里看着楼下的西装精英的活动,当对方接到电话,露出迟疑的表情, 把目光投到这栋楼上的时候,她刚好做完了第五十个单指俯卧撑。
季朝映轻松地收回左手,换成右手继续锻炼,单薄的衣物盖住紧绷的肌肉, 将所有危险的象征都包裹在柔软的伪装之下。
看过来了。
是开始确定位置了吧。
但是似乎只有这一个人手呢……所以今天不准备动手吗?
但看这个外行人后知后觉地试图确定她的位置, 距离动手的时间应该也很近了……
季朝映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为了对方可能的手法——总不可能直接在居民楼里敲开她的门,把她“请”到车上吧?
又做完五十个单指俯卧撑,季朝映呼出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一点薄汗,走进了卫生间。
事实证明,内行人不该用自己的思路去揣度她人。
因为外行人, 是真的会用最离谱的方式来做事的。
第二天上午七点钟, 季朝映拉开房门,对着门外站着的四位黑西装, 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固。
……怎么真的会有人在盯梢的情况下直接找上门来啊!
“早上好,季女士。”
领头的西装精英十分眼熟, 正是在季朝映楼下守了整整一天的那位,她冲季朝映伸出一只手,礼节性地握手示好后,严肃而态度诚恳地说:“我的老板派我来邀请您去参加她举办的私人聚会, 她姓廖, 廖思倩,您或许不太清楚她, 但……”
西装精英掏出两本熟悉的杂志,展示在季朝映面前,用一种透着浓郁的金钱气息的平静语气继续说:“但您应该知道这两本杂志背后的杂志社已经被收购的消息,我的老板,也就是廖女士,就是它们现在的主人。”
“廖女士在看过您的作品后,一直对您本人十分……向往,所以,可以请您和我们走一趟吗?”
季朝映:“……”
季朝映:“……如果我说不能呢。”
西装精英:“那我们会用更诚恳地的态度再邀请您一遍。”
季朝映:“……”
西装精英:“这份邀请是真心的。”
两人对视,西装精英背后的三人默默挺直腰杆,为同事增添气势。
这三人明显和西装精英不同,身形高大,体格健壮,隔着衣服都能窥见模糊的肌肉线条,更不要提她们统一的站姿和表情,以及那挂在脸上,透露出一股强烈的肃杀意味的黑色墨镜——这是三个保镖。
季朝映:“……”
西装精英:“真的不可以吗?”
明明一行人的气势黑暗冷酷,看起来好像在被拒绝的下一秒就会强闯民宅把人掳走,但领头的西装精英却莫名透出一股……来自乡村的淳朴气息。
季朝映沉默了,她顿了顿,才道:“进来吧,我换一身衣服。”
西装精英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您愿意配合。”
然后带着三个保镖挂件走进了季朝映的客厅,在沙发上排排坐。
季朝映从房间里拿出一盒糖果,放在几人面前,随后走进卧室,挑了合适的衣服,琢磨了一下,又在裙摆下藏了一把小匕首,以防万一。
走出卧室,正好看见一个墨镜保镖在剥糖吃,看见她出来,对方立刻收手正襟危坐,如果不是腮帮子被坚硬糖球别起一块,那冷漠的表情足以让人怀疑自己方才所见到的情景是否是一种幻觉。
季朝映:“……”
真的感觉有点傻憨傻憨的,像健壮但是脑子不太好的大狗熊。
感觉对着这样的角色动脑筋,会有一种在欺负人的愧疚……如果一个富豪真的沉迷于追求更激烈的刺激,那她真的会选用这样的手下吗?
算了,不想了,现在想也没有什么用,等到见到人,事情自然就会有分晓。
确定她已经做好了出门准备,西装精英起身,颇为热情地夸赞了她几句,然后主动让出一个身位,姿态恭敬且郑重地簇拥着季朝映……走楼梯。
吱呀——
这个点正是上班的时候,一行人下楼下到一半,三楼的住户夹着公文包拉开房门,见到被黑西装簇拥在中间的季朝映,露出某种难掩迷惑的表情。
季朝映动作一顿。
公文包默默关门,重新开门,发现面前的场景还是自己两秒钟前看过的那一幕后瞳孔地震。
她用某种迷茫但夹杂着震撼的表情看向自己颇有几分熟悉的季朝映,眼中情绪变化万千,心声直白到仿佛写在脸上:难道偶像剧竟然就在我身边?!
季朝映:“……”
不,没有,完全没有!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要直接上门啊,一般情况下,这帮人难道不是应该开着车,在她出门后尾随在身后,路过没有监控的区域忽然开门,把她掳走吗!
居民楼里的两位住户对上视线,仿佛一起中了木头人魔法,双方都很僵硬,而陪在季朝映身边的西装精英见她不动,略带迷惑地巡视周围,然后格外自然地略过了僵在门口的公文包,将目光定在了两层台阶下的一小片未知水渍上。
她觉得自己似乎懂了。
西装精英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柔软的手帕,快步下了两层台阶,把手帕盖在水渍上方,然后抬手示意季朝映将手掌搭上来:“问题已经处理好了,您可以下楼了。”
公文包表情莫测:“!!”
季朝映缓缓闭目:“……”
西装精英空着手等了几秒钟,迷惑道:“女士?”
“……不用了。”
季朝映默默挪开视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和自己的邻居打招呼:“早上好。”
公文包莫名受宠若惊:“呃……早上好?”
“是……去上班吗?”
“是,刚出门,你这是……去继承家业吗?”
“……不是,她们是……一家杂志社老板的员工。”
西装精英抽出第二只手帕,盖在了被水渍浸透的手帕一号上。
公文包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那只和整个居民楼都格格不入的手帕吸引,季朝映看着莫名透出一股西式管家气质的西装精英,这话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有人直接上门啊!
幸好陈拾意这两天工作忙碌,都没法着家,不然被熟悉的朋友看见这一幕,季朝映恐怕得把掌心都扣破。
但正所谓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自然,尴尬的就只会是别人,秉持着这样的理念,季朝映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向邻居颔首示意,简单告别后跨过被盖在地上的手帕,带着四只黑西装飞快下楼。
西装精英似乎完全没有品味出气氛的异常,紧紧贴在季朝映身边,为她推开楼门、为她拉开车门,然后弯腰把她请上车后座,全程态度恭敬,让季朝映觉得自己仿佛误入了什么财阀电视剧。
小区内,上班上学的路人不由得投来注目礼,季朝映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成为视觉中心,默默摇上车窗,挡住众人情绪纷杂的目光。
……不,不是误入,对方似乎本身就是在为富豪服务,四舍五入 ,这里还真的算得上财阀片场。
被动享受了一把富豪排场的季朝映被两个墨镜保镖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仿佛两块大块桃酥内部夹了一小份甜奶油,中间肉眼可见地凹陷进去一大块,西装精英坐上副驾驶位,最后剩下的那位保镖摘下墨镜,发动车辆,驶出了小区。
窗外的风景被两个墨镜保镖挡住大半,只能觉出车速很快,季朝映叮嘱系统记下车辆路线,又拒绝了对方分享的小区监控录像,约莫四十分钟后,大片的黄绿色占据了车窗外的景象,黑色的铁门向内打开,主体雪白的高大建筑缓缓出现。
墨镜保镖麻利下车,然后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季朝映搀扶,季朝映默默拒绝了对方的好意,然后将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男青年身上。
对方穿着有浅灰色条状细纹的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两粒,露出脖颈与锁骨处的线条,沿着线条往上,入目的便是一张格外秀丽的脸庞。
季朝映的眼神不错,能分辨出对方打了粉底,画了眉毛,嘴唇上亮晶晶的东西应该是唇蜜,但这些其实都不是很不重要,重要的是——
“季小姐。”
男青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她身上贴,微微俯身时,衬衣领口处的风光一览无遗:“我来带您进去。”
季朝映沉默地移开视线,往西装精英身边挪了挪,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了,还是让她带我进去吧。”
她有点搞不明白这位廖女士廖富豪到底在搞些什么了,这男人看见她身边的墨镜保镖时,动作有轻微的停顿,瞳孔闪烁,手指蜷缩,是畏惧的姿态,明显不是“主人”地位,但看对方的穿着打扮,明显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显然也不是做佣的“男仆”。
那么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人送到她面前?
总不可能是有特殊癖好,玩情人玩腻了,想要和客人分享吧。
季朝映在男青年再度贴过来时不动声色地躲开,跟着西装精英快步向前,越过喷泉、草地、花园、泳池……终于。
雪白的长方形建筑出现在眼前,西装精英为她拉开房门,一只巨大的鱼缸占据了季朝映的整个视线——
“人鱼。”
站在鱼缸前,欣赏着内部的美人鱼摆动鱼尾的廖思倩转过头来,笑容灿烂:“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第284章 不是所有人都有着欣赏的眼光。
出现在季朝映面前的, 是极其美丽的人鱼。
苍白的皮肤,美丽的面孔,乌黑的头发在水中飘荡, 高价购置的银白鱼尾有层层细鳞,在水中散发出金属光泽,尾部有自银白到深蓝色的渐变,非常, 非常……非常美丽。
季朝映能理解这种美丽。
她没有再去管将她带到这里来的西装精英, 也没有再为总想往她身上贴的男青年而暗暗皱眉,她只是走进了面前这巨大的鱼缸,透过玻璃,仔细打量这尾鱼。
平常人看到这尾人鱼时, 第一个诞生的念头并不会是欣赏。
因为鱼缸上方的玻璃盖板过于明显,共情会让她们在第一时间产生担忧——这个人要如何喘息?他会窒息吗?会呛水吗?会有力气游到鱼缸顶部吗?
但季朝映没有。
她仔细打量着从鱼口中吐出的气泡,仔细观察着鱼脸上略显僵硬的微笑, 皮肤和头发的颜色对比在这时候显得更极致……因为水很冰冷, 而对方显然已经在水中游动了有一段时间。
鱼已经感受到了痛苦。
但这样的痛苦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让他的表情变得扭曲, 也不会让他的情绪崩溃,做出一些损伤观赏性的癫狂行为, 恰到好处的痛苦是美丽的原料之一,封闭的鱼缸中是溺死的鱼,这荒诞的事物像□□的具象,呈现出独特且珍惜的艺术性。
“他很漂亮。”
季朝映现在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要见到她了, 她轻轻叹息着说:“非常美丽。”
“看来这项礼物有取悦到你。”
廖思倩高兴地笑起来, 她看了一眼站在季朝映背后,有些局促的男青年, 挥手示意他上前。
她像个展示拍卖展品的主持人,将双手搭在展品的肩膀上,向买家展示他的流线型身材,展示他雌雄莫辨的面孔,就像是一位厨师长向食客展示食材的优质之处。
来看一看!来瞧一瞧!
来仔细品味品味这只小羊有多好!
厨师长热情洋溢地牵出一只拥有着湿润眼眸的白山羊,将灯光打亮。
看看他的皮毛,茂密顺滑,雪白柔软。
看看他的双角,打磨光滑,弯曲向上。
再看看他的长须,再看看他的卷毛,再看看他与其它羊不同的体型修长!
再看看这细腻皮肤,再看看这紧实纹理,再看看这形状恰好的外脊和腰!
优雅分割,仔细品尝,所有人都能想到汁水在口腔中迸裂的鲜与香——
“我以为你会喜欢他。”
廖思倩笑着说:“但看上去你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
“所以这是一份……礼物?”
“当然。”
廖思倩道:“我能买下他,要试试看我的娱乐方法吗?你可以试试看亲自动手……”
她将手指搭在男青年脖颈处,指尖划下时,对方就会滑动喉结,露出不太明了,但全盘接受的茫然的乖顺。
季朝映打量着女人压下的指尖所描绘出的血管的形状,然后她摇头道:“不用了,谢谢。”
“你比我想的更难讨好一点。”
廖思倩遗憾地松手,她双手环在胸前,食指在手臂上点动,露出某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像是邀功……但是你应该明白的吧,那件事。”
“是我帮的忙哦。”
她颇为自得地微笑起来,身上白底水墨的丝质披肩,让她看起来像一只矜持的鹤,那萦绕在她身上的特殊气质,总让季朝映觉得有几分熟悉。
但她确实没有见过她。
所以,这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季朝映收拢了心中纷杂的念头,把目光投到仍旧站在两人身边,看上去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的男青年身上,眼中透出的神情意味明确——你确定要在他面前说这个?
廖思倩读懂了。
她的笑容几乎止不住,“好吧,好吧,既然你不喜欢这个礼物,也没有收下的意思……走吧,吃过早餐了吗,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聊。”
她在前方带路,引着季朝映走到拥有巨大的落地观景窗的用餐厅,窗前摆放着只会在油画又或者影视剧中才会出现的长长餐桌,上方摆放了快十样不同的浅口广口的盘碟以及盛汤或粥的汤盆……十分丰盛。
“我不太清楚你的口味,所以做了全面的准备。”
廖思倩为季朝映拉开位于主座下首处的第一张座椅,示意她入座:“不用拘束,我猜你应该不会喜欢有人在旁边服侍,所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季朝映指尖用力,从桌子底下扣出了一只圆形的黑色监听器。
“两个人?”
“确实只有两个。”
廖思倩面不改色:“这又不是人,不是吗,它充其量只能算一只耳朵。”
“那我还是希望这里也只有四只耳朵。”
季朝映看了一眼餐桌中间的装饰插花,示意道:“和四只眼睛。”
“你好敏锐,以前被囚禁过吗?”
廖思倩不得不把藏在花叶间的微型录像器拿了出来,然后很有诚意地在用餐厅内环绕了一圈,取出布置在另外几个位置的外置器官,她摊了摊手:“现在可以了吗?我们只有四只眼睛,四只耳。”
“她骗人!”
系统生气地在面板上拉出遍布整座建筑的红色警戒线,“这座房子里到处都是监视器,她只清理了一点点而已!”
季朝映在心里安抚系统,面上不置可否:“你很全面,地下室里有几个人?”
“哇哦,这么快就开始深入吗?”
廖思倩拉开座椅,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端过一杯牛奶,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说,一个人都没有呢?”
“单指活人吗?”
“单指活人。”
廖思倩格外爽朗地大笑起来,她道:“你确实和我很合拍,我还以为你看到外置的耳朵会生气呢,但是没有,一点也不像那些男人一样大惊小怪。”
她端起牛奶一饮而尽,姿势豪爽得像是在喝一杯酒,季朝映抚摸了一下桌面上留下的细微指甲印,选择把面前的煎蛋推开,“大惊小怪的人应该在下面吧,这个位置有多少人坐过?”
“很多,我,我妹妹,还有我的一些情人。”
廖思倩耸了耸肩,用餐刀把圆圆的煎蛋分割成四块均等的三角形:“不用担心,我多放了几只耳朵,只是因为今天会是很有纪念性的一天,所以想要多保留几份资料,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一位姨奶做的,她都七十岁了,和我奶奶一样大,我如果添加额外的佐料,她会把我奶奶从棺材叫醒,让她用大腿骨来揍我。”
季朝映扫了一眼廖思倩的脸,对方已经叉起煎蛋,快速咀嚼。
“她不知道你的爱好?”
“年纪大了,做人就会比较死板,没必要吓到老人家。”
“死板是指烹饪手法吗?”
“咳咳,你在想什么!”
廖思倩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又好笑又无奈:“不是物理做人,我是个艺术家,好吗?确实有些艺术家会有怪癖,偷吃颜料一类的作画材料,但我不在这批行列里,不是每一个人都和姓张的一样,喜欢吃些脏东西。”
季朝映垂了垂眼睛,缓慢地重复:“姓张的。”
“我认识他。”
廖思倩开始从盘子里叉面吃,她把筷子在手中旋转,把面条卷成圆形,让嘴唇上不会沾到一点哪怕酱料:“这很正常,不是吗?不止姓张的,我还知道小韩呢,他长得不错,是不是?”
“我本来准备把他也摆到收藏室里的,虽然他没有那么漂亮,但……他的品类很难得,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猜他的表情会很好看,我很期待的,结果还没有等到他熟透,果实就被你摘走了。”
季朝映简单回想了一番,脸上终于带出了一点笑容,她终于知道这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从哪儿透出来的了,“我以为你是导师一类的角色呢。”
“那你对我可就有些误解了。”
廖思倩笑着说:“他是一件藏品,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为他举办欢迎宴会……”
“然后在宴会结束后把他收藏起来?”
“不错,懂我。”
“懂你的人很多,在最欢愉的时刻跌落,随便找一个人来,都能想到吧。”
“才不是。”
廖思倩开始卷第二个面卷,她吃东西时的姿态很文雅,虽然在一边咀嚼一边说话,仍旧让人难以生出反感的心理,吐字清晰,甚至没有含糊的口水音:“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理念,也不是每个人都要在最完美的时刻才会下手,大部分人只有泛滥的欲望,有些要通过把人踩在脚下的手段确认自己的优越地位和虚荣心,有些则是单纯地为了满足金钱欲望和食欲,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小韩,他会说什么呢?”
“不知道藏品到底是谁的情况下,大概会恭维我吧,因为杀手凌驾在普通人之上,就像是狼可以狩猎绵羊,但我不止狩猎绵羊,也狩猎狼,我凌驾在更高的层级。”
“他会向往,也会崇拜,更会惶恐和厌恶,出于对于安全感和优越性的追求ῳ*Ɩ ,他会立刻对自以为的同类下手……只为了确认自己的位置。”
“那么再换一个,如果坐在这里的人是张青健……嗯,他不太可能坐在这里,我不太喜欢他的癖好,那对生命太亵渎。”
“柳林就更不可能了……他只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杀人,甚至不是自己动手,而是用身体去诱惑一些客人,太下流。”
“你也经历过不少人了,亲爱的,没有多少人能从艺术和欣赏的眼光去看……你知道的,现在告诉我,你摘下果实的时候,小韩的表情怎么样,漂亮吗?”
廖思倩单手撑着下颚,露出期待的神情,她迫不及待,就像是在观赏一副蒙上幕布的画作,现在正在等待画家把红布揭开。
季朝映轻轻笑了笑。
她仍旧没有动面前的食物,双手很规矩地交叠放在大腿上,当两个人进行交谈,其中一方毫不犹豫地倾吐出大量情报时,聆听的那一方再继续沉默,就会显得很不礼貌。
所以她选择将自己知道的也付出一部分,但当然不能全盘倾吐,毕竟迄今为止,这都只是一种属于“艺术”的交流。
“果实不一定是在被摘下的时候才是最甜美的。”
季朝映细声细气地说:“他也不是被我摘下的,只是被一块石头击中了蒂,才会落在地上。”
廖思倩忍不住笑起来,卷起了第三个面团,她敲了敲桌子,意味深长地说:“我明白,只是个……意外。”
“这里没有其它的耳朵了,除了我的,但我可不会像它们一样把你的声音放出来……所以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品尝的?”
“我这不就是在说吗?”
季朝映露出略带迷茫的柔软微笑,“这只是关于品鉴果实的讨论,不是吗?”
“好吧。”
廖思倩笑起来:“好吧,确实,这只是关于果实的讨论……那么让我听听,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才最甜美。”
一棵果子要在什么时候品尝起来才最是甜美?
那得是他高悬在枝干上的时候。
给他一点期盼,给他一点甜头,让他以为你伸手是为了帮助他擦拭落在表皮上的灰尘。
给他一点希望,给他一点侥幸,让他以为你哪怕拿着一把刀也找不出真正的采摘对象。
当你在林间穿梭,果实会将自己环抱,躲藏在枝叶间瑟瑟发抖。
当你徘徊的身影逐渐远去,脚步声在雨水中变得轻微,他便会探出头来,放下心去,散发纯然快乐的甜美香气。
这时候——
“这时候把他摘下。”
季朝映轻快地说:“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发现你近在咫尺,那一瞬间的香气会达到巅峰……”
廖思倩鼓起掌来:“确实精彩。”
“如果能让他停驻在那个瞬间,由他为基础材料的艺术成品应该会十分动人……”
“我不是个艺术家。”
季朝映轻声说:“我只是个普通人。”
“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廖思倩把面前使用过的餐具都推到一旁,她双手交握,十分不赞同。
“我们开诚布公?”
“难道现在不是吗?”
季朝映轻声说:“我甚至和你分享了一些细节。”
“不……不,我是觉得不够的。”
廖思倩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又擦了擦手指,然后用摆放着一旁的茶水漱口。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来,走到了季朝映身边。
“我不应该多留了几只耳朵的,对不对?”
她叹息着说,低俯身体,“让你产生了警惕心,真是抱歉。”
“但我确实没有坏心,你也知道这一点的,不是吗?”
她的声音格外轻,除非有人能把录音设备放在两人脸颊旁,否则这段对话将没有任何人能听闻。
而廖思倩没有佩戴耳饰,更没有将项链悬挂在脖颈上,但她的头发是被长长的木簪固定,谁能确保木头里面没有微型窃听?
所以季朝映垂着眼睛,像茫然的过路旅人,她说:“什么?”
“我都听不懂。”
“我们都知道你很清楚。”
廖思倩在她耳边发出笑声,“你在故事里为他安排好了结局,不是吗?最擅长使用水的杀手最后在水中溺死,确实是个很有趣的结局。”
“可惜他没能死在水里,这是个缺憾……但没关系,我帮你补全了结局,只不过从笼子里面捞人还是太困难,所以……我只能让他被载着鱼缸的车撞死了,听说他是因为材料而毙命,这勉强也算是和水互相呼应了,对吗?”
季朝映别了一下肩膀,想要挣脱她的双手,但廖思倩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声音变得更轻。
“我们都知道一些真相,亲爱的。”
“总是带着这样的伪装,难道不累吗?”
“起码在这里,你可以把它脱下来……露出你原本的样子,这样会让我们都高兴的,不是吗?”
初升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远处的装饰盆栽中有碎光的反射,哪怕没有系统在面板上调出的警戒提醒,季朝映也能看出附近还有多少藏在角落里的耳朵和眼睛,在这种情况下脱下伪装?
那不亚于让画皮鬼在玻璃橱窗里露出怪物的本相。
季朝映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了,她伸手按住廖思倩的手掌,对方的手显然养护得当,中指和食指边缘有细茧,是长期拿笔留下的痕迹。
“你的几十眼睛都在睁着,几十只耳朵也都张开。”
她轻声说:“你是想留下多少纪念呢,是想要看看,我要怎么把一只羊剖皮去骨,处理干净吗?”
“更何况,你又要怎么确定这是种伪装呢?”
“这可不可能,就是我的本相?”
廖思倩忍不住叹气,她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真不该留着它们的……”
“或许你不会信,但这些东西,已经在这里放了很久。”
“我留着它们,是为了在召开聚会的时候,挑出更合我心意的素胚,只是起到这样的作用,仅此而已。”
“如果你担心它们……那我们可以去户外聊一聊,如果还不放心,去我的卧室也可以,那里非常干净,没有任何你不会喜欢的东西——你可以亲手检查,好吗?”
季朝映慢慢地把她的手拨开,廖思倩实时泄力,往后退了一步,微笑道:“怎么样,要去其它地方聊聊吗?”
季朝映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让系统扫描了这里所处的方位:“可以。”
“我们去外面散散步。”
顺便看一看建筑布局,找一找可能会用到的逃跑的路线。
廖思倩浑然不知自己的客人在想些什么,为了拉回被外置器官们扣除的分数,她甚至把手机留在了餐桌上,然后带着季朝映从侧门走出去。
外界确实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和监听,只有为了安保而设置的摄像头,这里显然经过设计,青绿色和金红色交织,应季的花植开得繁荣,廖思倩带着季朝映越过矮丛灌木,带着她走到宽阔的草坪,自动喷水器正在转动,在青青的草叶上留下细密水珠。
“这里应该不错吧。”
廖思倩展示道:“空间开阔,方便观察,没有藏小玩具的地方,怎么样,我们能好好聊聊了吗。”
季朝映打量四周,轻轻踢了踢被水雾润湿的裙摆,让它不要贴在腿上,然后她说。
“可以。”
“你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聊?”
第285章 那是我真正的挚爱。
“你应该知道的吧, 咱们之间的主导权,其实并不在我身上。”
廖思倩这么说着,蹲下来把最近的洒水器关掉了, 她穿着丝质的宽松长裙,俯身时裙摆便落在地上。
“就像是之前的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说,你是我们中做出判断的人,我在试图接近你, 亲爱的, 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把控在你手里,只有当你允许时,我才能真正来到你身边。”
季朝映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身体的距离可以很近,但心灵的距离却总是很远, 许多梁省人总认为身体上的接近才是世界的最亲密,为此不惜损伤自身,也要将最亲密的人接纳, 而周省的人与她们不相同, 人们更看重心灵上的接近,观念是否相符, 想法是否接近,心与心是否能够互相包容, 灵魂与灵魂是否能够彼此交融?
她们的距离很近,近到两人一直并肩,廖思倩落下的裙摆能盖住季朝映的脚尖,但是她们的距离也很远, 廖思倩正在门口按响门铃, 而季朝映站在门后,决定着是否要接纳对方。
“因为我们见面的时间并不长。”
季朝映的目光落在廖思倩身上, 看着对方被木簪固定的头发。
长发在任何时刻都绝不能算得上轻松,养护更是耗费心神,在得到系统前,季朝映每天都要花上半个小时去保养它们,她很明白长发带来的不便之处。
而廖思倩挽发的方式看似很随性,有不少碎发散落,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她的发质极佳,显然也用了不少心思。
季朝映自己留发,是因为习惯,也是因为伪装,但作为富豪的廖思倩又是为什么留发呢?
是喜好吗,作为艺术家,总会拥有自己的美学追求,是以将自己也视为“美”的一部分?
视线落下,透过轻薄的丝质布料,季朝映能隐约窥见廖思倩的几分轮廓,女人的大腿上有惯性鼓起的肌肉线条,肩膀和脖颈的形状格外清晰——对方也没有落下身体上的锻炼。
“起码以我的视角来看,我们只相识了不到半小时。”
廖思倩站起身来,在她回头之前,季朝映收回目光,声音轻柔:“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要敞开心扉,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呢?”
“这么听的话,好像确实是。”
廖思倩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双手环胸,左手搭在右臂上,右手则悬空在下巴前方,食指和大拇指轻轻碾动。
季朝映道:“我们对彼此的认知程度并不相同。”
“确实如此。”
廖思倩表示同意,她舔了舔上牙膛,有点无奈地说:“我不该放那些眼睛的,是吧?”
“我了解你,但你并不了解我,那些东西让我们的距离更远了,但我想,事情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最起码,现在你可以多知道一点我的事……你知道白夜吗?”
她当然知道。
这个熟悉的名字,最开始是从韩磊口中吐出,被她得知,然后是安知的到来,给予她警告。
而最近的张青健和柳林,虽然双方都没有挑明过,但季朝映也能猜到,他们到底来自于哪里。
这几人和她在人群中随手找到的那些普通货色不一样,普通的罪犯只有单纯的恶意,强仠,抢劫,窥窃……
本质上,都只是出于下半截的欲望,又或者是对于金钱的执念。
但那些人……哪怕只是最不入流的韩磊,都熟悉了城市内的道路交通,拥有着作为上层狩猎者的杀戮理念,与普通货色们的“低级趣味”不同。
所以,廖思倩也是?
她的理念似乎比韩磊这一类的层级要再高一点,为了艺术?
季朝映垂下眼睛,藏住漆黑瞳孔,她轻声说:“知道一点。”
“很好。”
廖思倩道:“这样我们就可以省去一点时间了,白夜是个比较特殊的……组织,我大概是在几年前知道它的,说法上,它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最开始好像是个普通的涉黑小帮派,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不过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也是白夜的一员……嗯,但是和普通成员不太一样。”
季朝映抬眼看她,清秀的脸庞上露出的,是好奇和向往的神情:“你是……股东?”
廖思倩笑起来,脸上是一种自然流露的矜持的傲色:“不算错。”
“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也算是有一点……身家,我给了白夜一点小小的帮助,所以,我不算普通成员,但是也算不上……特殊。”
“嗯?”
季朝映从鼻腔里发出一点疑问的哼声,现在是真的有点好奇了。
从系统告知她的定位来看,这处占地面积绝对算得上庄园的巨大私宅其实是坐落在省会中心区域,对方显然已经算不上是“有一点身家”,说是巨富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的人,本身难道还不算特殊吗?
“因为白夜其实并不算缺钱。”
廖思倩含笑说:“我加入它,也不是为了用钱把它变成我的后花园,而是因为一些兴趣……你明白的,我的艺术追求,其实不能算是可以放在明面上来说的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空虚……不过,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沉吟片刻,露出了那种霸道总裁看到动人的小白草时的动容表情,“白夜……不太一样。”
“它是公用的,黑市上的大部分高价任务,都被白夜一手承包了,它就像是一种雇佣兵公会,但也可以说是杀手组织,但这些‘杀手’,并不是单纯的为了钱执行任务,准确来讲,这些任务,对成员而言就像是一种工作。”
“成员需要工作来赚取生活资料,维持生活所需,也需要通过完成工作,来让‘公司’运转……但白夜的本质,其实并不是一家特殊的‘公司’,而是一个把所有拥有特殊爱好的人聚集在一起的社团。”
“听起来和大学里的街舞社类似。”
“确实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只不过白夜成员的爱好,会更特殊一点。”
“就像是食人癖?”
“不要把他算进来。”
廖思倩无奈地说:“不过……确实,包括食人癖好。有人觉得这也是一种特殊的爱好,只要他不对着同类流口水,就不会有人管他。”
季朝映沉吟了一下,指了指自己,“但他对我流口水了。”
廖思倩说:“大多数人以为,只有进入白夜的人,才能被称之为同类。”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不是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吗?”
廖思倩勾起唇角,眼中的欣赏神情格外直白:“只有兴趣相投的人,才能真正算得上同类,毕竟,最开始我就是因为兴趣……才会加入的呀。”
她的目光格外不同,那视线落在季朝映身上,就像是落在一幅画,一卷书,一塑石膏像上,那是带着赞赏、喜爱的纯粹目光,其中又透着好奇的探寻,和并不掩饰的渴望。
季朝映的感知总是敏锐的,她总能分出哪些是善意,哪些是恶意,而廖思倩友善得出奇。
哪怕季朝映才刚刚从对方用来招待她的餐桌下抠出了一只监听器。
“我很荣幸。”
季朝映的姿态也变得郑重了起来,她将一缕垂落的头发挽到耳后,不再用那幅天真而略带茫然的神情去面对廖思倩。
她垂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淡,细而弯的眉轻轻皱起一点时,就会露出一种让人觉得惊讶的严肃感。
“但我也有点奇怪,你是怎么认定我是同类的。”
“是因为那些小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第一次看到它们的时候,以为那可能是一种杀人日记。”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待它们的?”
当视线相接,廖思倩唇边的弧度不由得变大了不少,她明白,她已经抓到了一把钥匙,现在,只需要用钥匙打开门锁,就能拉开面前那扇无形的门。
她捏住下巴,大拇指下意识地蹭着下颚面的皮肤,这个问题非常关键,一旦答错,面前的同类就会把她打入诸如张青健一类的行列。
所以她要仔细思考,慎重作答,才有机会用钥匙打开面前的方面,得到同类的认可,触摸对方的灵魂。
“我在白夜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了解我。”
沉默半晌,廖思倩选择以一种似乎与季朝映的问题并不相关的方式开口。
她沉吟道:“他们觉得,我与他们并无不同之处,我的兴趣所在,是对于血和肉的痴迷,也是对剥夺生命的乐趣。”
季朝映耐心地聆听着,廖思倩思考时,神情会显得格外沉着,浓密的双眉下压,展露出一种特殊的魅力。
“而我的创作,只是这种兴趣的另一种表现方法,是更延长的体验,是与他们有所不同,但又类似的癖好。”
廖思倩闭目,仔细回想。
用刀切开一只猎物的肚腹,探进双手,尽情地感受仍旧在蠕动的脏器。
温热的血液会喷溅出来,落在脸上的时候也是温热的,年轻的猎物喷出的血并没有那股中老年男人会有的腥臭,味道要更浅淡一些,让人沉浸其中,渴求更多的……能将人包裹的……
帮新的猎物打开心防,去仔细地体味他的心跳,伸手触摸的时候,那强健有力的器官甚至还在跳动。
那样的活力、生命力,带来的快乐无可比拟……
又或者是曾经的一次失误,那时候廖思倩还很生疏,会给猎物注射一点麻醉……但她并不是医生,总不可能每一次都恰到好处的。
那一次的麻醉没有给够,当她切割猎物的肋骨的时,对方竟然就这么醒过来了……那本该是个事故的,但廖思倩更希望称呼它为惊喜,没有人能够想象,想象在那一刻,那美丽猎物的表情——多么……
多么绝望,多么惊恐,不可置信。
鲜血被喷溅在身上的时候,难道会有人不感到快乐吗?
当体味过人类体腔里的温度的时候,又怎么会不怀念?
猎物绝望的哭求和愤怒的哀嚎是最佳的养料,是一种赞赏,一种歌颂,一种……
一种绝佳的,对于身与心的双重刺激。
“我体验过很多次,血和肉,又或者是对生命的剥夺。”
廖思倩缓缓呼出一口气,觉得舌尖有些干,她想吸烟了。
她郑重地说:“但正是因为感受过很多次,所以我才能觉出其中的不同。”
“我真正热爱的,并不是这些感官上的刺激,它其实和烟、酒、性,没有不同之处,我真正挚爱的,是艺术本身。”
“那些血腥,只是一种更能激发我灵感的方式,我之所以沉迷,只是因为——”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看见了艺术与美的女神,在向我招手。”
第286章 我个人对你很感兴趣。
“我曾经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一个问题。”
廖思倩说:“什么是艺术?”
艺术是一种美吗?
不论是音乐、绘画、雕刻、舞蹈、诗歌、戏剧……所有与艺术关联的技艺, 都要通过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去创造美,展现美, 让其受众透过不同的艺术创作,得到美的体验。
艺术是一种感受?
当人类为了单纯的情感发出第一声呼喊,为了纯然的乐趣留下第一笔划痕,就已经是在表达感受, 那是纯粹的, 天然的,原始的,质朴的创作,艺术便来源于此, 当人类开始采用一些固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受,而她的同伴也感受到同伴的感受时,这就是艺术的雏形。
“我想, 艺术是一种能够跨越种族, 跨越年龄的最本质的表达,人与人之间, 语言与语言并不相通,基础肢体的含义也会有不同之处, 只有艺术,当不同的人听到同一段旋律,却能体味到相同又或者相似的情感,当不同的人看到同一座雕塑, 也会因为造型之美发出讶声……”
“这就是艺术。”
廖思倩不由得露出笑容, 那是发自本心的笑容,包含了纯粹的快乐和兴奋, 她道:“我真正热爱的,是艺术本身,在我还没有接触到任何刺激源时,我就已经在绘画了,从出生到现在,我收到过无数件生日礼物,有的饱含真心极其可贵,有的价值高昂非同凡响,但迄今为止,我回想的时候,最喜欢的还是我三岁时收到的一套儿童蜡笔。”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绘画,墙壁,纸张,衣服,我在所有地方留下痕迹,那种让不同的颜色在指尖下流淌的神奇,是成年人很难想象的快乐。”
“后来我接触到了绘画,开始上系统性的课程,再后来,我又进一步接触到了泥塑,开始对雕刻感兴趣,这都是我在没有接触到所有的血腥刺激之前就已经喜爱的事物,这才是我真正热爱,从三岁开始,一直坚持到现在的东西——”
“它们怎么可能只是我表达对血和肉的热爱,享受对生命的剥夺的一种工具呢?”
廖思倩目光如镜,炯炯有神,她脸上涌现出淡淡的红晕,额头因为兴奋而发出薄薄的汗水,她的右手紧攥成拳,神态自信坚定,那种纯然的喜悦实在令人动容。
“而我觉得,你其实也是如此。”
廖思倩继续说道:“我看过你的资料,朋友,原谅我,你该知道的……对于我们来说,尊重隐私确实有些困难,我对你很感兴趣,所以看了你的成长轨迹……”
“你出身在小镇上,是吗?”
她炽热的目光钉子一般钉在季朝映身上,女孩颤动眼睫,点头回应。
“是的。”
“在柳林追着你去到那里之前,那儿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任何恶性案件了。”
“考虑到你可能做了些掩饰,我还特地去看了意外伤亡的案例,一例是小学儿童下水嬉戏导致的溺水,那时候你初中,你们的中小学并不在同一个位置,彼此的住宅相隔极远,日常生活更是毫无接触,虽然有认识的可能,但也肯定不相熟,他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而另一例,是你们那里唯一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死一伤,是几个外来游客相约夜骑,结果在夜里看不清路况,一人意外摔倒后,被过路车辆碾压,连带着同伴也受了伤……事故地点在小镇中心区域,仍旧和你家相距很远……”
“所以意外事故,就真的只是单纯的意外,你在离家之前,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恶事,但我看到的资料里,你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校园报纸里发表你的文章了。”
季朝映不由得张口,同时微微睁大了眼睛。
廖思倩挑高眉头,得意洋洋,她笑道:“没想到吧,资料能详尽到这种程度!你在报纸上写过的内容,现在还在你们学校展示栏里贴着!那个系列故事还挺有趣……”
哪怕是季朝映,现在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了,她脸上发烫,喝止道:“停!别说这个!”
廖思倩笑得露出牙齿,假装自己没听见:“死而复生,伪装活人的尸体妈妈,和继承了妈妈血脉的活死人女儿……”
季朝映深吸一口气,万万没想到,曾经在青少年时留下的痕迹,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被人挖出来……那东西甚至没有在网络上留存!只是在中学的校报上连载过,那报纸可是仅供校内学生的!
猝不及防间面临这样的“惊喜”,亲耳回顾青春期时的“黑暗”畅想,季朝映体温升高,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表面。
她毫不犹豫:“再说这个,我现在就走。”
廖思倩遗憾闭嘴。
她耸了耸肩,假装自己没有恶趣味地揭过同伴的老底,一本正经地继续自己的讲述:“从初中到高中,再到给杂志稳定供稿,在你第一次做出可追查的‘作品’之前,你就已经在一直写作了,不是吗?”
“我看了你每一个阶段写出来的不同的故事,你不是只写恐怖故事,以前还写非凡的异类为人类铲除危险……”
季朝映转身就走。
“哎,哎!”
廖思倩连忙拉住她,她本想表现得严肃一点,但笑容实在是无法掩饰:“……我只是想举个例子,我错了,我错了,接下来绝对不提——”
廖思倩用手在嘴唇上划过,做拉链状,这女人格外随性,一点超级富豪的矜持都没有,认错态度过于良好,反而让季朝映很难翻脸。
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忍耐的神情完全写在脸上,廖思倩怕自己再逗一下真要把人逼急了,老老实实回归正题。
“除开恐怖题材,你对于其它类型的故事也有涉猎,甚至在供稿期间,也不止在那一家杂志上投过稿。”
廖思倩收拢笑容,严肃且真诚地说:“这同样是你的爱好,不是吗?”
“对你来说,写作也不只是对于‘兴趣’的补全,正相反,被视作所有乐趣的来源,反而只是起到提供灵感的作用,如果没有它们,你还是会写作,就像你大学的时候一样,是不是?”
脸颊上的热度一时很难褪去,但情绪却已经平稳落地,季朝映看着廖思倩,沉默几秒,才点头。
“确实如此。”
季朝映不否认自己有异于常人的部分,这或许是因为基因的遗传,但那只是“一部分”,并非全部。
就像是人会喜欢向往某种事物,那或许是云景,或许是追风,也或许是某一种从未品尝过的食物或饮品,但这种喜爱只是一部分。
一个看云的人,难道要不吃不喝一直看云吗?
一个追风的人,难道要放弃所有去追逐风吗?
一个沉迷某种食物的人,又能一日三餐,一年四季都只食用那一种?
这当然并不可能。
“你确实……很了解我。”
季朝映轻轻赞叹:“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来说,这一点实在很难得。”
“为什么是陌生人?”
廖思倩挑了挑眉,笑道:“难道我不算是你的读者吗,即便一开始抱有目的性,但我可看完了你发表在杂志上的所有故事……就读者的反馈而言,大家可都喜欢你的细节描写呢。”
“都说你的细节,就像是真的经历过某些事一样。”
她意味深长,像是在做出秘密的暗示,而季朝映只是微微一笑,平静地说:“只是一点生活的经验。”
“确实,只是一点生活的经验。”
廖思倩笑了起来,她环视四周,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长椅,提议道:“我们去那里坐坐?”
“你可以检查一下,那张椅子上有没有耳朵。”
季朝映瞥她一眼,没有应和这句打趣,那些密集的监控都被留在屋宅内部,如果有人能在面积惊人的户外区域都留下数不清的“眼球”和“耳朵”,那她就应该先去精神科看一看。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廖思倩满足地叹了口气,将右腿架在左腿上,左手搭在右腿中段,右手则长长展开,搭在椅背上。
季朝映和她间距了半米的安全距离,将双手放在膝头,双腿并拢,姿态格外规矩。
“其实放松一点也没关系。”
廖思倩转过头看她,随口道:“这么坐对身体不好。”
季朝映不置可否,她欣赏了一会儿对面仍旧保持青绿色的草坪,开门见山,进入正题。
“要找到这么详细的资料,你应该关注我有一段时间了吧。”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白夜对待杀死过己方成员的外来人员,一共有两种处理方式,要么杀死,要么吸纳。”
“你是想要践行后者?”
“要是这么说的话,其实也不能说错。”
廖思倩琢磨了一下,认真的点了点头。
“但我个人,还是认为其中存在区别。”
“我不像是那些普通成员,会把白夜的想法凌驾于自己的意志之上,在最开始,我就是为了兴趣,才会选择加入。”
“与其说是为了吸纳你,倒不如说是我个人对你很感兴趣,所以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第287章 你可以应有尽有。
“交个朋友?”
季朝映转过脸去看她, 女人的姿态格外闲适,当阳光照耀到她时,也显得颇为享受。
“就仅仅是这样而已吗。”
“嗯……”
廖思倩从鼻腔里发出一点声音, 秋天的太阳没有那么毒,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实在很舒服。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那倒也不是。”
“交个朋友, 是真心, 也是目的之一。”
“除了这个,我还想要你加入白夜,做我的同盟。”
恐怕后面这件事,才占了大头吧。
季朝映没有拆穿, 只是示意她继续。
“我不是也说过吗,我在白夜里的位置,其实不算太特殊, 因为白夜不缺钱。”
“但白夜里, 其实是有一些特殊存在的。”
“一部分,是维持白夜运转的工作人员, 大多是白夜从小培养的忠心下属,老员工。”
“她们的亲人、朋友, 日常工作的场所,从小长大的家,都是白夜,又或者和白夜紧紧牵连。”
“另一部分, 则是白夜的高层, 地位相当于公司的高管或者股东,但这一部分人, 其实并不管事……只是负责帮白夜做一些大单,又或者是……”
“处理一些和白夜自身业务相关的阻碍。”
“但是不太巧。”
“我和后者,有一点小小的矛盾。”
“因为这点矛盾,有人开始给我妹妹下绊子……嗯,我家里是我妹妹在负责照顾家业,她本来就已经很忙碌了,还要受我这个当姐姐的牵连,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但这还是轻的。”
廖思倩笑了笑,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毕竟在公司里下点绊子,毕竟是明面上的事,实在不行,多挖几个人才,多做一些工作,也就算了。”
“但是却有人不守规矩,在背地里,对着我下手。”
她说到这里,长长地出了口气。
手指难耐地碾动几下,语调变得低沉冷淡。
“你知道城北那一片的长乐游乐园吗?”
季朝映微微一顿,“听过。”
不但听过,还去过一次,当初韩磊请她去游乐园玩,结果半路遇到意外,她顺手做了点小事,刷了一笔颇为可观的积分。
“听过就好,我想你应该也有些印象。”
廖思倩笑了一声,继续道:“前段时间,有人给我送了一份礼物,在过山车里放了炸弹。”
“虽然那东西不是在游客坐过山车的时候引爆的,但也引起了很大的恐慌,人群恐慌,造成了践踏事件。”
“这两件事加起来,让游乐园的名声一落千丈。”
“但这只还是个开始,后来不ῳ*Ɩ 久,我妹妹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幸好司机以前是专业的车手,把损伤控制到了最小。”
“但哪怕是这样,我妹妹也伤到了一条腿,不得不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
廖思倩脸上的冷意不再掩饰,她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在凝视着罪魁祸首,语调平静,像海啸发生之前,异常寂静的海面。
“你说说,这是不是严重违规,有点过分了呢?”
季朝映大概明白她是想要做些什么了。
“你想找的,应该不是朋友吧。”
她轻声说:“要解决这种情况,或许还是杀手更管用?”
“白夜内部,不允许成员互害,否则就视为背叛。”
“同时,它包揽了黑市里绝大多数大单,又因为吸收成员和对待敌人的方式,在小众群体里很有威慑性。”
“所以,你想到了我。”
“一个得罪过白夜,现在还在白夜的通缉名单上……”
“同时,又在白夜发布了一段时间的通缉后,一直没有出事的人。”
“你是想要让我做这股外力,清理掉你的敌人?”
廖思倩的表情缓和下来,她笑了笑,缓声道:“不,我确实想要一个朋友。”
“我确实可以找一个杀手,毕竟,即便白夜势大,却也只能算个地头蛇。”
“我大可以去外面雇几个老手,解决掉他们。”
“这样,就算白夜想溯源,只要距离够远……她们,也伸不过去这个手。”
“就算大家都猜得到,这事儿就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毕竟没有证据,又要怎么说明我背叛了呢?”
“但我不想这样。”
廖思倩将架起的脚放在地上,然后起身,踱动脚步。
季朝映的视线跟着她,看着她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左右距离,被精准地保持在三米范围内。
“在白夜里,只要不是高层,就要受到一些限制。”
“哪怕是我,每隔一段时间,也会被派发一些任务。”
“存在一些需要时,我甚至还要为更高层的人让路,帮忙,否则就会得到警告,警告的次数多了,就会被白夜谴出,甚至被视为背叛。”
廖思倩说到这里,停下脚步,对着季朝映笑了笑。
她道:“从小到大,我还没有受过这种拘束。”
“我是为了兴趣才加入的,谁知道兴趣会变成工作?”
“我要是喜欢工作,之前继承家业不就是了吗?我妹妹还能空出时间,去做点自己的事,她都二十七八了,忙得连找点乐子快活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你说是不是?”
季朝映轻声道:“你想用他们……立威?”
廖思倩缓缓点头,她道:“被人踩在身上的感觉,可不好受啊。”
季朝映伸手,示意她暂停。
廖思倩微微一顿,笑着说:“都不用听完吗?”
“不用了。”
季朝映道:“你看了很多有关于我的资料,那应该也是知道的吧,我只是个普通人,从来不杀人。”
廖思倩的表情变得有些奇妙,她道:“……柳林甚至都没留下完整的尸体,你确定吗?”
“他死于自杀。”
“……自杀?”
“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季朝映平静道:“所以抱着拖人下水的心思带着炸药冲进了火里,被炸死了。”
“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廖思倩将季朝映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她似笑非笑:“必死无疑,听起来像是没有给他活路。”
“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
季朝映眨了眨眼睛,神情看上去格外无辜:“做不到去保护一个想要伤害我的人,本来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
廖思倩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笑得好一会儿,才收住表情,说:“你也可以选择不去保护我的敌人,就像是……对待那位杀手教练一样。”
“如果不是忽然之间闯进来一个外来者,他就只会溺死在水里,不是吗?”
季朝映抬眼看向她,廖思倩背对着太阳,背后是雪白的建筑,明明是朝阳初升的清晨,但当她背光时,呈现出的却是一种冷色调。
女人的眉毛格外浓密,形状是不清晰的剑眉,略粗,格外英气。
她的眼睫毛也很浓密,长长掩落时,仿佛鸦黑色的羽扇,将瞳孔间的神情藏得晦涩难辨。
她展露出了一丝被藏在温和态度下的尖锐性质,但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季朝映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轻声道:“谁知道呢,毕竟,这件事没有真正发生。”
“现实里,是一起意外车祸,导致了他的死亡,不是吗?”
她使用了同样的反问句式,但说话的语气却格外轻柔,像柔软的云朵,又带着糖果的甜蜜。
这是很明显的不予配合的态度,廖思倩轻轻眯了眯眼睛,表情却缓缓放松了下来。
她弯下腰,伸手架在了季朝映身侧的椅背上,季朝映因为这个动作不得不往后仰了仰,避免两人之间的距离越过正常的社交界限,但廖思倩显然没有维持社交界限的意思,她几乎将额头贴在季朝映的额上,迫使女孩与她四目相对。
“直说吧。”
她道:“白夜的高层被称呼为首领,一共有七位……而传说中的一号首领,是白夜名副其实的主人,除了少数几个首领外,其她白夜成员完全没有见到过这个人,但根据我的消息,这个一号现在根本不在江覃省内。”
“所以现在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和我合作,亲爱的,我看不顺眼的人不止一个,我可以让你拥有首领的位置,白夜的力量不止你所想的那么小,能成为它的领导者之一,能让你和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变得更安全。”
“不管是金钱,权利,还是其它的东西……你都可以要,而我——”
“恰巧也都正好有。”
季朝映的瞳孔颤动了一下,而廖思倩离得很近,能清晰地捕捉这细微的波动。
她唇边扬起一丝微笑,同时松开双手,重新拉开距离,格外闲适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披肩。
“总有些时候,你会不知道命运的回馈有多么丰厚。”
“所以不用这么急着拒绝,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仔细思考。”
季朝映垂下了眼睛,其她人看不见的系统面板,正在她眼中散发着微光。
她已经绑定了系统,而系统的属性,则是善人系统。
她也已经在系统商城内购买过一些道具,系统商城内包罗万象,囊括了衣食住行一切生活所需,积分兑换通用货币的选项自然也被包含其中,而除去这些,其中甚至还有带有各种神奇效果的非凡物品,比如能让人一夜好眠随沾随睡的安睡枕头,又或者是能降低存在感的润唇膏。
而这,也只是非凡物品中最普通的种类,季朝映也曾在商城中购买万用的万能解毒药剂,这种药物的功效如果被普通人知道,足以将平凡的物质世界完全引爆——
而季朝映不但能拥有,还能拥有更多。
廖思倩的条件好吗?
好,很好,真的很好。
她住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域,她却拥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庄园。
这种财力和实力,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了,哪怕季朝映从小到大其实没有过物质上的短缺,也得被震上一震。
她不由得低下眼睛,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干净吗?
或许吧,起码在系统眼里,应当是干净的。
否则以系统的性格,早就应当闹起来了。
但季朝映希望它干净吗?
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曾经,在系统都不了解的过往中,她就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异常。
而她没有恐惧。
那是种略带兴奋的平静,是种原来如此的恍然,是看见母亲将白蔷薇移栽时唇边出现的微笑。
当血珠溅落在柔嫩的花瓣上时,她只因那惊人的色彩对比而失神,当她对浓艳的颜色产生好奇,这双手又能保持多久的干净?
季朝映原本早已经有所准备,准备去迎接并不洁白的新的生活,但系统的到来猝不及防,朋友的到来也出乎预料。
这双手一下子便变得宝贵起来,如果它被浓郁的颜色所覆盖,便会有人为此而感到痛苦,如果说她一开始挽留系统是出于好奇和利用,那么现在呢?
这个稚嫩的AI生命长久地相伴在她身边,为她担忧,为她转变,为她自己都不在意的危险而觉得愤怒……
……还有陈拾意。
这人大概迄今为止都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吧,从别墅搬到不到九十平的小房子里居住的感觉如何?
季朝映唇边不由得溢出微笑。
“不用很长时间。”
她缓缓开口,将双手盖在膝上,顺手整理了一下裙摆,确定了匕首的位置所在:“现在我就可以给出答案。”
她的神情格外自然,圆润的杏眼里盛着的,是黑曜石一般乌黑的双瞳。
廖思倩心底骤然生出一丝异样感,女孩的态度,未免过于平静,完全不见泼天富贵骤然降临时,会有的喜悦和动容。
但真的能有人在这样的诱惑下毫无动摇?
怎么可能呢。
第288章 再这么诱惑,她真要心动了。
廖思倩一直明白, 没有人能真正拒绝诱惑,如果那人不为所动,那就只可能是诱惑的力度还不够。
毕竟从她出生至今, 每一个人都在向她表明,这个想法的正确性。
从出生开始,廖思倩的生活环境便超乎想象地优渥。
她很会为自己挑选母亲,选中的妈妈是个年轻而富有智慧的女人, 这个女人继承了来自于祖母的财产, 并且将其发扬光大,然后在廖思倩七岁的时候吞吃了她的父亲。
像只螳螂,进食时慢条斯理,雌螳螂只有吃掉雄螳螂才能得到足够的营养来哺育子嗣。
廖思倩从母亲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个世界是一张餐桌。”
母亲坐在餐桌前, 面前摆放着一只白瓷盘,手中是刀叉。
她在摇曳的烛火中微笑着,笑容温柔, 透出诡谲, 皮肤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白。
“倩倩,你要学着做那个握住刀叉进食的人。”
母亲的声音轻柔, 刀尖落下,轻柔的动作几乎像个亲吻, 肉排毫无阻隔地被餐刀切开,流淌出猩红血水。
年幼的七岁女孩坐在母亲对面,看着她叉起那块肉,送入口中咀嚼。
鲜红的颜色从唇边流下, 让母亲看上去像只优雅地撕咬猎物, 将肉块吞咽下肚的豹子。
那时候,廖思倩的父亲刚刚跳楼一周, 死亡的原因是因为脆弱的精神,和属于他自己的公司被吞并。
女人毫不留情地对丈夫进行了一番点评,又告诉廖思倩要怎么去做那个能把别人吃掉的人,教导她如何用文明的利齿咬住猎物的喉咙,如何用合法的手段耐心地等待猎物的血液流光,又教导她要如何在进食之前闭目哀悼,以防止来吊唁的宾客看到她的真面目……如果那样,那以后就不会再有食物愿意走到她口中。
廖思倩聆听着胜利者的教导,在结束了晚餐时间的学习之后,她又听母亲讲了一个并不好玩的冷笑话。
“据说人在头七的时候,会回到自己的死地,现在看来,这条传言不大准确。”
女人坐在丈夫跳楼的天台上,惋惜地将最后一块肉排送入口中。
“你爸爸走的时候有点太难看,我还想让你最后见他一面,留一点美好的童年回忆……”
“看来你们是没有这个父女缘。”
这个笑话真的很冷。
而且廖思倩并不是没有见过父亲最后一面,男人跳楼的那天她就在楼下,那天是她的生日,她本来要去参加生日聚会……
然后“砰”的一声,人群惊呼着聚集起来,楼层太高,掉下来的人就像一只被保鲜膜兜住的嫩豆腐,而彼时的保鲜膜破裂开来,露出一地豆腐渣。
女人说着,陷入沉思:“也有可能是这里太高了,爬上来用的时间或许会久一点……要不我们再等等?”
……都说了,这个笑话真的很冷。
那时候的廖思倩没有再等,她第二天还要赶去上课,流言蜚语已经开始蔓延,有惹人厌烦的小男孩扭动肥胖身躯,挑衅到了她面前。
“哦哦哦哦哦哦,廖思倩,你妈妈会长鹰钩鼻吗?你妈妈把你爸逼死了对不对,和老巫婆完全没两样嘛——”
然后,廖思倩把他的脑袋砸到了桌子上。
尖叫,恐慌,老师严厉的目光,这一切本应该让一个七岁的孩子惶惶,但廖思倩平静自若,早已经明了了结局。
她没有见到小男孩声嘶力竭的母亲,哪怕尖锐的骂声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过,但当她出现时,也只会带着讨好的笑容向她低头,她也不用去见目光不善的老师,因为更高一层的领导会和声细语地为她解释,更何况一切源头本就在那个小胖子身上。
没有人能拒绝诱惑,拒绝诱惑的果实,廖思倩看见母亲用欲望喂养他们,一叠金钱,一份工作,一栋大楼。
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不可诱惑,不可满足的,她们拥有的东西太多。
就像是她也曾看见母亲对父亲露出的垂涎,商业联姻并不代表着安全,双方都暗藏杀机,但最后是她的母亲更胜一筹。
诱惑,诱惑,更多的诱惑。
金钱,金钱,更多的金钱。
金钱能带来太多东西,权力与金钱一体两面,所以金钱同时也象征着权力,而在人类社会中,金钱和权力就意味着全部。
情绪可以被它买断,精神可以被它征服,灵魂可以被它玷污,就连生命也是可标售的货品。
而廖思倩的账户余额,是正无穷。
她得到了太多东西,永久性的。
她对商业不感兴趣,母亲就开始培养妹妹。
她对绘画和雕塑产生好感,名家作品就被顺手拍下,挂进她的收藏室里。
她太过富有,所滋生的欲望从来被满足,也因此而明白,要如何去满足她人的欲望。
当她发觉自己的生活太过顺遂,以至于让她无法产生精神上的激情,只能拿着画笔空坐在空白画布之前时,就会有人含着烟爬到她面前,将自己精心妆点,祈求她愿意低头看自己一眼。
而廖思倩需要付出的,也只不过是从指缝里流出去的一点金钱,不会让账号产生任何变化的无用数字。
她可以得到更多。
她可以得到全部。
为她带来刺激的事物一点点升级,缭绕的烟雾从口中呼出,香醇的酒液在杯中波荡,有人钻进裙底,为她带来持久的快乐,最后廖思倩还是觉得不够。
她还需要更多。
短暂的迷乱过后是某种厌恶,但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可以被购买,那么美好的表象下就只剩下欲望横流,于是当廖思倩从一场睡梦中醒来,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绷紧身体露出肌肉线条,明显在她醒来之前做过打扮,但仍旧假装自己也仍旧在睡梦中的美丽情人时……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好奇,一种探究,一种从未被满足过的欲望。
她绑住了情人的双手,蒙住了情人的眼睛,她仔细抚摸情人的每一寸皮肤,然后进行了自己的尝试。
刀锋轻柔地落下,皮肤被仔细切割,情人开始尖叫,谩骂,挣扎,哀求……
那是和他的美丽外表截然不同的丑陋姿态,但却带来另一种灵感、激情、生命力、刺激感。
这本该是死局。
但廖思倩知道这并不是。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金钱无法满足的欲望,如果有……那只可能是因为不够多。
床品被更换,清扫场地的佣人一声不吭。
痕迹被清扫,负责情人的经纪人行若无事。
一个人的消失,是如此的轻而易举,只要满足人们的欲望,就能让他们为自己做出任何事。
廖思倩一直知道这一点。
所以怎么可能会有人不为所动?
如果有,那一定是……
因为给的还不够多。
“是吗?”
廖思倩轻轻眯眼,她低声道:“不用再多考虑考虑?”
“不用了。”
季朝映微微笑了笑,再度在女人无法触及的地方,查看系统面板,确保逃跑路线:“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我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去找专业的人去做,拿钱办事的杀手,也可以完成你的委托……甚至还能做得更好,不是吗?”
她抬起眼,笑容温和柔软,杏眼清澈见底,干净得像枝开在枝头从未沾过脏的纯白栀子花。
……出乎意料,但似乎又并不意外的回复。
廖思倩大概明了那股异样感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但真的能有人面对诱惑毫不动摇?
“你比我想的……”
“要贪心很多。”
不,那只可能是因为——
价码不够。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贪心。”
季朝映微感惊讶,她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确信点头:“我只是想要自己向往的生活,互相了解的朋友,然后让这一切长久地保持下去。”
“难道这也算是贪心吗?”
“你在装傻。”
廖思倩笑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没有。”
季朝映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装傻,难道——”
她顿了顿,看向对方半拢的眼睛,和眉眼间透出的几分思索神情,那是交谈仍未终止的信号。
季朝映轻声道:“你觉得我是在议价?”
廖思倩没有否认。
她只是道:“你觉得这栋房子怎么样?”
“……”
季朝映缓缓呼气,她道:“很漂亮。”
“你也可以拥有。”
“……”
季朝映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仍旧因为一些原因保持着洁白干净,但是……
但是再这么被引诱下去,她就不确定了。
实在不是季朝映意志不坚定,而是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她已经仔细打量过这处建筑,被仔细修剪过的草坪,被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在自动洒水器辛勤的工作下,空气带上了透着青草香气的湿润。
季朝映对自己的生活环境并不算格外挑剔的类型,在打理过后,简陋的出租屋也可以变得可爱温馨,但是那和实打实用金钱堆起来的豪奢住宅相比较——
就会显得有些不够了。
太糟糕了。
再这么下去,这双手可是很难继续干净下去。
季朝映快速起身,撤去了脸上柔软的笑容,她整理了一下裙摆,声音变得冷淡。
“不用了。”
再这么诱惑下去,她真的要心动了。
“我只是个普通人,能有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满足了。”
万一真的动了心,下了手,不止统统肯定会闹起来,陈拾意那里,估计也会闹出大麻烦。
季朝映看也不看女人愕然皱紧的眉头,礼貌但冷淡地开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第289章 欲望就是弱点。
季朝映骤然翻脸。
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 不是当你走在路上,却忽然被人拉去进行心灵上的拷问,灵魂上的历练。
而是你在被拷问, 被历练的途中,却发现自己真的心动了。
就像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有人拉着两百万堵住她,告诉她:“现在去把你最好的朋友告诉过你的最隐秘的秘密打印在传单上到处派发, 你就可以得到这两百万。”
——恐怖的, 并不是走在路上凭空掉下来的这两百万。
——而是在听到这个条件之后,猛地动摇了一下的心。
因为收到诱惑的路人,并不确信自己到底能否为朋友守护住这个秘密,如果有人再度加码, 那动摇真的不会更大吗?真的不会觉得……
“那只是一件已经发生的过往,用它来换这么多的钱,这么多的东西……确实很值得, 很划算!”
真的, 不会这样想吗?
更甚至,还会产生别的念头——
“这些东西, 我都可以给朋友分一半啊!如果是这样,那她肯定也会原谅我吧!”
然后就会理所当然地被欲望蒙蔽, 亲手毁掉最好的朋友,也毁掉曾经和朋友待在一起的记忆,和这份仔细经营的友谊。
恐怖的并不是诱惑,而是在诱惑中动摇的自己本身。
而季朝映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动摇。
于是她立刻冷下脸色, 快刀斩乱麻, 拒绝了廖思倩的所有建议。
“如果是不满意,那么我们也可以想想别的——”
“谢谢你, 但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季朝映对着廖思倩颔首示意,朝着一个方向快速走去。
她翻脸太快太迅速,廖思倩一时间有些惊愕,下意识抬手阻止——
啪!
季朝映挡开她,脸色不变,“不好意思,条件反射。”
“喂!”
这完全打乱了廖思倩的节奏,她不得不加快脚步,挡在了季朝映面前,皱眉道:“如果你有别的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我说过,只要你想,我就能满足。”
“那劳烦让开一点。”
季朝映飞快道:“我今天有别的安排,这场意外已经耗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你觉得呢?”
“……”
双方交涉时,只要还想继续下去,那么在一方表现得强硬时,另一方就必须放软身段。
廖思倩破天荒地低头服软,拿出哄情人的温柔语调:“是我哪里说错了话吗?冒犯到了你,让你生了气?”
“不,一点也没有,你很诚恳,也有诚意。”
季朝映格外真诚,她的观察能力很不错,看得出女人到底有哪些话是真的——她是真的能让她拥有这样一栋豪宅!
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恐怖!
“只是我们并不相合,我说过了,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现在的生活已经让我很满意了,所以谢谢你的欣赏。”
“而且,我相信以你的真诚和能力,肯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不管是朋友还是职业员工,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
廖思倩瞠目结舌,她眼睁睁看着季朝映目标明确地走向大门,试图留个机会:“……如果你不想聊……那好,起码让我送你一程?”
“谢谢,但是不用了。”
季朝映回头看她,话语格外真诚:“但我们不太能合得来,以后也还是不要见面了。”
价值上亿的大豪宅老是在她面前晃,她真的会担心自己哪天会守不住,将底线略微往后面稍一稍。
廖思倩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季朝映像是见到了狐狸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了。
——真的有人能在受到诱惑时,毫无动摇吗?
——好像……真的有这种可能。
短时间内被坚定回绝了好几次的廖思倩惊愕不已,看着女孩毫不犹豫,没有丝毫停留的背影,一时间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对方真的不是在议价……?
一开始的拒绝,也并不是因为有更大的胃口,而是真的……不感兴趣?
从来没有被拒绝过的廖思倩,并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有时候,人们在交谈中忽然翻脸,不仅仅可能是因为受到了冒犯,也可能是因为……
在交谈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并不坚定。
这时,严厉的态度不仅仅是对于对方的制止,也是对于自己的警告,防止交谈继续下去,自己会鬼迷心窍。
“……但这怎么可能呢,就算对生活品质没有要求,难道还能连一点心都不动?”
廖思倩不可置信,她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就连成年后拒绝母亲提出的让她去公司搭把手的要求时,都只是被禁足了两天……但即便如此,廖母最后也还是同意了她去追寻艺术,做个闲散富人的人生规划,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挫折!
……不可能,人类既然生活在由同类组成的社群当中,就不可能真的没有欲望。
廖思倩皱眉思考,双手环胸,食指指尖在手臂上点动。
在看到有人快速向她走来,低声询问是否要开门放行时,也只是挥挥手,示意对方不要阻拦。
在不明白对方到底想要什么的情况下,再进行强留,只会让女孩对她都影响变得糟糕。
她必须想一想,想一想对方到底在意什么,想要什么……
只要找到了这个关键的点,这一切就将迎刃而解。
毕竟,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欲望。
而只要拥有欲望,就等同于拥有弱点。
因为所有的欲望,都能由金钱所满足——
有人厌恶嘈杂的环境,梦想在山间隐居,那么足够的金钱就能为她在幽静的山林里买下一块地皮,建起一栋房子,并且让她在停工停产的时间里,仍旧不担忧生活要如何继续。
有人在意身边的宠物,怜惜着这被困于狭隘水泥间里的孩子,那么足够的金钱就能让她拥有更好的生活环境,更高的生活品质,让她所在意的孩子在草地上自由地奔跑,可以享用从国外空运过来的鲜美肉食。
所以,季朝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廖思倩越过草地,路过正在修剪灌木的园艺工人,最后和刚刚从鱼缸里爬出来,冲她露出笑脸的情人擦身而过。
她回到房间,走进书房,翻出女孩的资料,重新研究起来,片刻后,有人敲响房门,送来响铃的手机。
不是不得不接的电话,佣人一般不会过来打扰她,廖思倩紧皱的眉头在看到来电显示时微微松开,她拿过手机,将房门关上,接通电话。
“……又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了?”
廖思倩轻啧一声,手指点了点桌面:“谢谢你,这次又麻烦你帮忙……嗯,我会想想办法的,实在不行就多雇佣一点保安,两个人看不住,那就五个,十个……毕竟是个精神病,放出来让他到处乱跑,对大家都不好嘛。”
她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资料,清秀的面孔像枝素白的花,在照片里笑得无辜无害,仿佛纯洁羔羊,引人觊觎,但生来无罪。
这么一看,女孩和那个神经病,在气质上其实有几分像……
站在一起,说是兄妹,也不会有多少人怀疑。
只不过精神病就是精神病,一点口角而已,就拿着炸弹钻到别人的地方——
廖思倩琢磨着,笑意渐渐淡去,她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嗯,想要间学校……不,当然可以,但你看过了没有,别像上回那样,给人骗了……”
“好,账号你发给我助理就好,下次有什么问题……还得要你帮忙啊。”
挂断电话,廖思倩看了看通话记录,唇角微微勾起。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无法被操控的人。
就像是传说中的首领之一……只要明了对方想要的,找到可以抓住的弱点,就能让对方为己所用,予取予求。
白夜的“首领”是这样。
而季朝映,也会如此。
季朝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或者说就算发现这一点,也不会太意外,只会觉得头疼。
发现自己在面对廖思倩给出的诱惑时心动了一下后,她就像是背着最好的朋友,和对方讨厌的人缓和了关系的渣友,微妙的心虚,让她在面对对宿主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系统时,变得格外温柔。
“今天没什么安排。”
季朝映柔声道:“我们去商业街逛逛吧,统统?”
系统对宿主内心的动摇毫无所觉,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只是……
宿主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
季朝映伸手抓住一个男人,在对方心虚回头时柔声询问:“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刚刚好像看到您摸了这个阿姨的包——”
……为什么忽然开始做好人好事啊?
系统略带迷茫,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呸呸,她在想些什么?
这才不应该是宿主本应该去做的任务吗?
真是的,奇怪的善事做久了,居然忘记正常的善事要怎么去做了。
系统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看着宿主短时间内抓了小偷、帮忙找人,又开始帮学龄前儿童在娃娃机里抓小孩子想要的那只毛茸茸泰迪熊……
看着看着,系统芯片升温,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幸福。
果然,她天生就有一副好眼光。
宿主她,天生就是个做善人的料啊!
第290章 我给你们买了护身符。
季朝映这一忙, 就忙了整整一天。
她临到下午的时候,才打车回到了住处,半路上还下车, 把摆摊老奶的一摊葡萄买走了。
系统旁观了全程,幸福得在季朝映脑子里嗡嗡嗡的电流音都产生了欢快的曲调和活泼的节奏性。
然后季朝映把买来的葡萄分成三份,最多的一份拿给潘丽萱,让她去做葡萄冰饮, 还能卖给顾客;中间那份给自己留着, 因为她和陈拾意住在一起,用量比起单人要更多些;最后的那份留给应逐,打电话让她自己来取——
对方在荒野求生的新篇章里,把自己干进了医院里, 现在正有时间来享受一下人生。
把葡萄分开后,季朝映用湿纸巾把要送出去的那两份简单清理了一遍,然后用泡沫垫纸一串一串重新包装, 最后再把它们放进不同大小的纸箱里。
小的那份暂时放在客房, 大的那份则被季朝映放在小推车上,拉去给潘丽萱。
她去的时间很巧, 快到晚餐时间,小饭馆里的人数已经开始增多, 有些挤挤挨挨,潘丽萱见到她来,一时间有些腾不出手,干脆把季朝映引进后厨里。
季朝映把纸箱搬下来, 放到储存新鲜蔬菜的冰柜旁, 然后自己取出一串葡萄,在水池里洗了洗, 然后拿出两只盘子,一只用来盛着葡萄串,另一只则用来放季朝映一颗一颗揪下来的葡萄。
她一边揪葡萄,一边打量后厨,这里没有重新装修粉刷,但或许是因为没有了一直制造垃圾的污染源的缘故,后厨一片井井有条,连天花板都像是被仔细擦拭过一样,整个空间焕然一新。
看来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季朝映把葡萄柄丢到厨余垃圾箱,端着那一盘葡萄慢吞吞地吃起来,农家自己种的小葡萄,味道ῳ*Ɩ 还可以,有些偏酸。
“两碗辣子鸡盖饭。”
两张有些熟悉的面孔在出餐区探了过来,潘丽萱连连应声,季朝映坐在她身后,和两个点餐的客人对上眼,冲着对方笑了笑。
是同一个小区里的熟人。
熟人也冲着她笑了回来,并不是很意外季朝映能坐在后厨,两个青年女人扫码付款,就找了个位置坐下,低声聊起工作上的事来。
季朝映把一颗葡萄送进口中,然后停顿了一下。
有点太酸了。
在惹人厌烦的男人和小三“跑路”之后,小饭馆的生意就慢慢火热起来,随着时间过去,一些小区对面的居民、租客,也都重新变成了老顾客。
而这些人,也已经习惯了她和潘丽萱在关系上的亲近。
毕竟,在这些人眼中,潘丽萱是曾经在季朝映遇到危险时,第一个冲出去帮助她的人,两人因为这个起始熟悉起来,互相走动,也是很正常的事。
油被烧热,切好的鸡块倒进热油,“刺啦”一声,冒出阵阵白烟,散发出肉食的香气。
抽油烟机已经用了有些年头,功效不算太好,气味有一点大,于是季朝映换了一个位置,继续吃自己的小葡萄,慢吞吞地透过出餐口,打量着能看见的那些客人。
有些是熟面孔,有些不是。
大多数都是成年人,一边吃东西,一边和身边的同伴说话,又或者自顾自地拿着手机,在空闲时间里,汲取着娱乐信息。
小饭馆里很有人间烟火气,但相对应的,最近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里面混进来几个抱着点别的心思的客人,潘丽萱忙成这样,大概也顾不上观察。
季朝映想着,捏了捏手里的葡萄,笑了笑。
她把目光转回到了潘丽萱身上,小饭馆的主人戴着防止头发掉落的发套,身上围着防油污迸溅的围裙,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的打扮,但身上却透出一股喜气洋洋的精气神,和曾经畏畏缩缩的模样判若两人。
似乎是她注视的时间有些久了,潘丽萱一边炒着菜,一边回过头,然后冲着季朝映笑了笑,她手脚麻利,同时起着两只锅,还有多出来的精力,把米饭盛好,然后用一次性的纸巾擦了擦菜刀,在把干辣椒切块之前,快速地切出一盘小凉菜。
然后,她把锅颠了颠,确保鸡块被均匀地煎炸,这才端着凉菜走到季朝映旁边,露出有点歉意的微笑。
“最近实在是忙,一下子顾不上招待你。”
“来点小菜先尝尝?今天想吃什么,我先把菜备上。”
“和之前一样就好。”
季朝映平和地说:“这些葡萄空口吃不算好,做成冰沙饮料应该不错,你有地方收拾吗?”
潘丽萱来不及看那些葡萄的品相,只是琢磨了一下,说:“地方肯定有,既然空口吃不行,那就榨汁冻成冰块,放冰柜里备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到油锅旁边,把剁好的干辣椒淋进去,快速出了餐之后,又走到门外,在玻璃门上挂了一个写着“已打烊”的小黑板。
季朝映看着她的动作,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挂上牌子,就没有新的顾客再过来了,潘丽萱拿出两只小瓦罐,准备炖汤。
她一边备菜,一边从出餐口看了看客人的情况,见所有人都隔了一段距离,才回过头,边切菜边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唔……”
季朝映捏着葡萄,她垂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说:“不算是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什么?”
“你有兴趣,学一点搏击吗?”
潘丽萱愣了一下,手底下的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两秒钟。
然后,她意识到了什么,把菜刀放在一边,又看了看外面的客人,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后厨这边,才走到季朝映身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潘丽萱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她抓住了围裙,攥出一大把褶皱,语调不受控制地带上了担忧:“是……”
“放心,没有发生什么事。”
季朝映又吃了一颗葡萄,这颗比较甜,但是皮有一点涩口。
她道:“但我并不能确保,生活里不会发生一些意外情况,所以……你想学一点搏击吗?”
潘丽萱忍不住回头去看客人们的情况,季朝映没有阻拦,再再度吃到一颗酸果子之后,她叹了口气,把盘子推到一边,拿起一双筷子,开始尝试那一碟小凉菜。
“……我们去哪里学?”
确保了没有人可以听到她们的交谈之后,潘丽萱才低声做出了回答,她不安地捏着手里的围裙,说:“……是,你是担心我那边的人还是……”
“是担心我身上的意外会牵连到你们。”
季朝映这么说,潘丽萱端过来的凉菜是新的类型,她之前没有尝试过,现在尝了尝,味道其实十分不错。
“其实之前,我就在想这件事。”
“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我都能确保意外只会发生在我和……某些人身上。”
“但是仔细想想,要是有人在背地里对我产生兴趣,想要从我熟悉的人下手呢?”
“所以学点搏击,不管是对于强身健体,还是对于应对这些意外,其实都算是好事。”
“至于地点……”
季朝映沉吟片刻,她道:“如果你想,我可以花点时间去找一找。”
“多学点东西,本身是为了避免意外,算是藏一招后手。”
“所以场地必须得隐蔽一些,免得还没学成,就被人发现,提前有了警惕心。”
潘丽萱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感。
她道:“学,肯定要学!”
“这种要紧的事,肯定得抽出时间,咱们一起吗?我能带着青柏吗,我年纪大,干活多了一把力气,她还是个小孩子……”
潘丽萱没有埋怨季朝映有可能会把危险带过来,因为早在对方帮助她解决生活困境的那一晚,两人就已经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万一事发,谁也跑不了。
更何况,她如今的生活,也是多亏了季朝映的帮忙,才能好起来。
既然已经通过非常规的方法,得到了现在的生活,那么也就必须负担起曾经的作为必须背负的风险。
潘丽萱很拎的清。
这种态度,也让季朝映颇为满意。
既然有危机感,愿意学,那就是好事。
“如果她愿意,那当然可以。”
季朝映声音很轻,她看着潘丽萱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些感激神情的脸,伸手取出了两条红绳项链:“我会去找找合适的地方,至于时间……你看看她什么时候放学有空闲,就什么时候来找我。”
“还有,这两根项链是给你们的,记得戴起来,是特地从很灵验的地方买来的护身符。”
这是她在系统商城里购置的万用护身符,不管是遇到生活上的意外,还是遇到人为的“意外”,都能起到一些效果。
没有直接保下一命那么有用,但是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一些作用,防止事情的发展,走向最糟糕的方向。
潘丽萱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居然信这个,但到底是一份心意,连忙起身拿纸巾擦了擦手,从小心翼翼地接过,很仔细地没有碰到红绳上坠着的玉石质感的圆形吊坠。
“……你还特地帮我们求了这个。”
潘丽萱把项链包了起来,仔细收好,脸上的表情本能地柔软了下来。
她道:“真是谢谢你……至于地方……”
潘丽萱思考了一下,有点局促地说:“要不,地方就选在我家,怎么样?”
“我之前也在这儿买了套房子,不算大,但是东西少,场地其实也还算空。”
“地上铺一层海绵垫,就能防止楼下听见声音,那个客厅我们其实也不用,我没装电视……要是需要的话,我把东西一挪,咱们就在我家练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