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远离喧嚣之所,四下里一片寂静。
李朝恩买好了桂花酒回来,正要招呼人撑船过去。却见船头冒出一个人影,远远地朝他比划。
那正是守在船上的杏娘。
杏娘指指船舱,又摆摆手。
李朝恩顿时明白了,遂收回视线,背身站着。
没过多久,他又想起一些事来,连忙招呼小内监过来,压低声音说:“回东宫取两位主子的衣服,快去快回。”
原先是各自准备了一件的,可惜刚才自船上下来,太子就觉得不干净,非得换了衣服不成。
眼下在船上行事,事毕怎么着也得重新梳洗一番,少不得要多准备准备。
嘱咐完衣物,又嘱咐热水,李朝恩忙得团团转,把身边的内监都遣出去。
这时,他忽然发现韩仲月立在一旁,还傻愣愣地盯着水中央的船看。
李朝恩连忙招呼他,示意他像自己一样转过来:“韩将军,歇歇眼,松松筋骨。”
韩仲月不明所以:“为何?”
老大不小未娶过妻的,就是这样不懂事。
李朝恩以手掩声,韩仲月附耳过去。
“两位主子在船上……许是兴起了。”
韩仲月一怔,反射性地看向水中央。正瞧见船体轻晃,荡起月光下的颤颤水波。
他连忙低头,背过身去,手指紧紧握住了腰刀-
宋湄回了宋府。
到了二门一下轿,就见二妹妹宋柔带着几个庶出的妹妹等在那儿。
看到她齐齐行礼,“大姐姐。”
宋湄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同。
这位往常见了她必然暗戳戳挑衅的二妹妹,此时却双手放于腹前优雅的福了福,规规矩矩的问安,“姐姐一路可好?”
那个行礼太标准了,并不是那种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卖弄,而是仿佛经年累月已经融入骨子里的自然。
且不说一夜之间宋柔怎么学的这些,只说宋家不过一个商户,便是沈氏想让宋柔学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也并没有资源。
就好比末流大学和顶尖学府,虽然都数学,但师资力量和学习深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宋柔哪里学的这些?
宋湄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爹爹呢?”
宋柔温湄乖巧的回道,“在花厅,正等着大姐姐。”
每次宋湄说起宋兴德,宋柔面上就算再温湄端庄眼底也会露出几分不忿,如今却滴水不漏,这种涵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花丝手镯,宋湄余光看着宋柔仿佛丈量过一般的脚步,突然道,“二妹妹选秀的名字既然报上去了,就安分些,不要再惦记……”
她话还没说完,宋柔就倏地变了脸色,甚至声音都有些变调,“我的名字什么时候报上去了!”
宋湄一脸疑惑的道,“没报上去吗?这么好的事情太太难道没第一时间让爹给你把名字报上去?”又盯着她苍白的脸色道,“二妹妹这幅样子……怎么,进宫很可怕吗?”
宋柔心中一跳,抿了抿唇,尽量若无其事道,“大姐姐这话说得,我又没进过宫,怎么知道宫里可不可怕。”
宋湄道,“那不一定,我听闻皇上长相一般,性子也有些残暴,太后出身商户,也不宽和……”
宋柔下意识呵斥道,“住嘴,竟敢妄议皇家!”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宋湄挑了挑眉,有恃无恐的一笑,“那二妹妹去告发呗,到时候咱们全家一起完蛋。”
宋柔也反应过来如今不是在宫里,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慢慢舒了口气的同时,意识到宋湄对宫中的排斥,想了想道,“这样的话大姐姐还是别乱说了,万一被人听了去,全家遭殃大姐姐不也要跟着一起吗。”
“况且我听闻皇上生的极好,比镇北侯还要俊美,而且性子非常温和,对人很体贴……”
宋湄呵呵道,“说的跟二妹妹见过似的。”
宋柔垂下眼睑,“我认识孙尚书家的大小姐,听她说的,想必差不了。”
宋湄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说话间两人到了花厅,宋湄还没进门,宋兴德就迎了出来,“可算回来了,快叫爹好好看看,瘦了。”
沈氏跟在后面,一脸慈爱的跟宋湄打了招呼后便识趣的道,“我去厨房看看给大姑娘炖的佛跳墙好了没,你们父女久不见面,好好聊聊。”顺便带走了宋柔和其他人。
“爹不在的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
落座后,宋兴德心疼的看着宋湄,又解释他为何没有亲自去上柳接宋湄归家,“……三个月前去了北边,本想着处理完事情回来路过上柳正好接你一同回上京,怎知那边供货出了些问题,就耽搁了一段时日。”
宋湄自然不会计较,“自家镖局护送,也一样安全。”
宋兴德欣慰道,“也亏的你娘安排的不错,镖局这三年也没出什么岔子。”
宋湄笑了笑没说话。
宋兴德关心了宋湄在上柳守孝的生活后,话题渐渐引到了正题,“最近的事情爹爹听说了,沈氏确实过分,刚爹已经训斥过她了,之后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宋湄撒娇,“就知道爹爹疼我,忠勇伯府的婚事,太太和二妹妹闹也是白闹,李老夫人喜欢的可是我,您也劝劝二妹妹,这样闹坏的可是她自己的名声,只要我不退婚,这样闹下去她自己也不会有好姻缘了,难不成她要去李家做妾?就算我允了,李家也不想让上京众人看笑话。”
宋兴德一顿,解释般道,“这事儿倒不是你妹妹的过错,她素来守礼,是李家六郎痴心你妹妹……”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湄湄,女子立世艰难,若没有丈夫撑腰,日子便是看着光鲜,当初定亲时两家门当户对,你若受了什么委屈,爹都能打上门去,但如今李家得了太后和皇上青眼已经是一飞冲天,要不是有你这门婚事,爹连伯府的门都摸不着,以后想护你也怕力不从心。”
宋湄看着他,“那爹爹的意思是?”
宋兴德脸上挂了笑,“今年宫中选秀咱们家也有资格,爹想着送你进宫,不比嫁给那李六郎强?”
宋湄挑了挑眉,“忠勇伯府惹不起,皇上爹您就能惹的起了?”
宋兴德轻咳一声,依旧拿她当傻子哄,“忠勇伯府和进宫是两回事,李六郎不喜你,强扭的瓜不甜,但宫里不一样,你也知道当今太后也是商户女出身,先皇在时她曾被高门贵女欺负的不轻,因此反而不喜欢高门大户的姑娘,是以今年还专门降低了选秀的门槛。你跟太后娘娘同样出身商户,天然就亲近,说不得以后咱们家还能出个皇后娘娘!”
宋湄敛眉思索,这样的宫中消息绝对不是宋兴德的身份能短时间打探到的,要知道选秀的旨意可才传出来两天,宋兴德却说的有鼻子有眼……
以为宋湄在考虑,宋兴德继续道,“爹已经打听过了,当今皇上年轻俊美,性子十分随和,你不是最喜欢好吃的好玩的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可都在宫里。”说到这里欣慰的叹了口气,“本来爹还担心你嫁进高门会受委屈,可嫁低了爹也舍不得,却不想碰上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可见我们家湄湄是个有福的。”
他似乎笃定宋湄在许倾蓝的溺爱下天真无邪,会跟大部分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样,对于拥有英俊温柔的夫君同时还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充满向往。
谁知宋湄弯了弯眼睛,干脆利落的回绝,“不去。爹把这福气给二妹妹吧。”
宋兴德剩余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表情有些滑稽,宋湄善解人意的笑道,“我娘走后我也想了很多,您总是偏着我,对二妹妹确实不太公平,小事也就罢了,这样的大事,爹还是要公正些。”
“况且您也知道宫里规矩多,而我野惯了,我这性子,进了宫怕活不了两个月就得让人杖毙,倒是二妹妹漂亮又有才情,规矩也好,一定能当上皇后娘娘!”
画饼谁不会啊,宋湄信心满满的道,“至于我和李亦宸,等妹妹做了皇后娘娘,您就是国丈,别说忠勇伯府,镇北侯府您也能打上门去!”
宋兴德:……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宋湄皱眉,“谁!”
并没有人应答,宋兴德道,“兴许是雪球那只狸奴。”
宋湄也没追究,画完饼后继续给宋兴德分析利弊,“最主要的是宫里对秀女的要求是没有婚配,我和李亦宸有婚约的事情如今满城皆知,您送我进宫,那不是欺君之罪吗?那钱家对咱家虎视眈眈时刻想要取而代之,他要是告您一状,您别说当国舅了,咱家这皇商怕都做不了了。”
宋兴德顿时迟疑。
“退婚不就行了。”门口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放心,我们李府不会碍着大姑娘攀高枝,今日我就是来退婚的。”
宋湄抬眼,就看到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迈步进来,不到四十的年纪,满头珠翠的官宦娘子打扮,只是还保留着边城市井小民的气质,正是李亦宸的亲娘李张氏。
宋兴德急忙起身,“李三太太,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李张氏不客气的在上首坐下,沈氏跟在后面,急急忙忙的对宋兴德和宋湄解释道,“李三太太听说大姑娘今日回来,想过来看看,不想听到了姑娘的话,想来是误会了。”
“你看看你,哪儿还有点当家主母的样子,跟个小辈儿低三下四的,像什么话!”李三太太训斥了沈氏一句,回头打量宋湄:厚重的刘海儿遮住了小半张脸,一身暮山紫的袄裙倒是利落方便,却完全不是千金小姐的做派,再看看旁边一身气度的宋柔,李三太太对宋湄是一万个看不上,心里打定主意今天这婚非退不可。
“有什么误会?若没这想法,压根就不会提什么进宫的事情,横竖我们李家也不会娶有二心的媳妇儿,不如就退了这婚事,我们也不耽误宋大姑娘你的前程。”
宋湄朝李三太太福了福笑盈盈的道,“三太太放心,这门婚事我绝对不会退的,其实就算我退了婚也不能入宫,皇上不喜欢我也就罢了,若皇上喜欢我,到时候知道我和李家六郎定过亲,岂不是要迁怒六郎?到时候误了六郎的前程算谁的。”
三太太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平常人家都不想说个被退过婚的媳妇儿,何况皇上……
虽然她不觉得宋湄会招皇上喜欢,但万一呢,她不会用儿子的前程去赌,不过这婚她还是要退的,大不了别让宋湄进宫就是,斜眼睨着宋湄开口训斥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说什么男人喜不喜欢,还知不知廉耻?”
宋湄顺从的福了福,“三太太教训的是,宋湄记住了,也请您放心,我母亲在时就常讲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何况是订下的婚约。”
扫过沈氏和宋柔微变的脸色,宋湄笑眯眯的道,“只要李家没做出通敌叛国、谋逆造反之类人神共愤的事情,我宋湄绝对不离不弃。当然,李家要是背信弃义另当别论。”
李三太太挑剔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嗓子里,明明是她在挑拣宋湄,怎么搞的好像是宋湄再给李家立规矩一样,而且她这话什么意思?她今日要是再鸡蛋里挑骨头的退婚,就是背信弃义?
宋湄见状不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对宋兴德福了福道,“爹爹,我刚回来还需要休整一下,先回院子了。”
宋兴德也觉得事情需要重新梳理一下,连忙道,“对对对,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再来用膳。”
出了花厅,云苓哼道,“什么狸奴,刚刚就是有人在偷听,盯着这边呢。”
“那李三太太也是好笑,咱们前脚刚到家,她后脚就撵来了,还挑拣起大姑娘来,她有规矩,她有规矩无拜帖上门,她有规矩直接跟姑娘家说退婚?”又疑惑道,“二姑娘为什么会不想进宫?”
云苓和宋湄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了解沈氏母女的德行,因为出身的缘故,沈氏特别看中门第,常以书香门第之后为傲,对宋柔也是照着所谓官宦人家千金小姐的标准养的,总觉得宋柔投错了胎,不然当个皇后都没有问题。
如今有了做皇后的机会,不应该放弃才对啊?
“也许已经进过了。”宋湄嘟囔道。
云苓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宋湄道。
重生这种事,大概除了她这个经历过穿越的人才敢去想吧。
宋柔身上突然具备的气质,面对她时的涵养,这些都需要长年累月的沉淀,再加上对宫中的了解,宋湄觉得,只有宋柔上辈子进过宫,这一切才解释的通。
全天下只有那里有着最严苛的规矩礼仪,而且在那里最先学会的事情除了规矩,就是隐忍……
宫中的生活想也知道不好,所以如今的宋柔对于入宫几乎带着恐惧。
因此事情才出了变数。
云苓道,“想把您送进宫,她捡忠勇伯府的婚事,二姑娘想的可真美,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宋湄摇了摇头,“不,这个婚我会退的。”
云苓愣了一下,“为什么?”
宋湄道,“我虽然不介意夫君心里装人,但棒打鸳鸯的事儿我可不做。”
若宋柔进宫,李亦宸也就只能心里想想,不仅不碍事儿,反而方便了她,但如今看来宋柔显然不会进宫,那么两人就很容易闹出事端来,毕竟沈氏和宋柔都不是安分的性子,李三太太是个糊涂蛋,李亦宸目前看也不太能拎得清,私德可是官员考察的重要项目之一,宠妾灭妻都会影响仕途,更别说其他的,宋湄找个好公司是为了活得舒坦,可不是为了给顶头上司天天擦屁股。
况且一个奇葩同事还能忍受,毕竟哪个公司都少不了极品,但两个顶头上司都奇葩的话,那会非常煎熬。
反正李家于她而言只是目前相对省事儿又合适的公司,又不是唯一的选择。
云苓疑惑,“那您刚那么斩钉截铁的说不退婚。”
宋湄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退婚是要退,但总不能白白便宜了李家吧,我娘投资了他几年,他如今名利双收,到最后明明自己想违约,却还要把我的名声搞臭让我退婚,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要知道这时代姑娘的名声就是简历,她要找好工作简历当然非常重要,李家既然想毁约,那自然要付违约金。
不过新的工作单位也要开始物色起来了……
宋湄想了想,吩咐云苓,“一会儿找本诗集出来。”
云苓疑惑,“要诗集做什么?”
宋湄慢悠悠的道,“要送给二姑娘。”
云苓心里立刻把想好的孤本换成了普通诗集,却忍不住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二姑娘。”
宋湄微微一笑,因为二姑娘知晓未来啊,就算一辈子呆在后宫,但前朝哪些人家加官进爵的肯定也能知道一些,这么好的金手指,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
现在,宋湄只需要继续装成一具尸体。
要么等着杏娘给她弄到骡车上,继续伪装尸体。要么等到没人的时候,杏娘给她暗号,她就可以起来了。
然而杏娘发出了一声尖叫。
马蹄声急促接近,五皇子回来了,宋湄只觉得被很多视线盯着。
须臾,一声冷笑传来:“别装死,否则本王策马从你身上踏过去。”
想起太子曾说过五皇子给皇帝搜索八字相合的女人那些话,宋湄睁眼。
五皇子笑得狰狞,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真正死掉的女人,不会像你这样僵硬。”
五皇子说:“本王就说你看着眼熟,刑部大牢里的女囚是你,冯子遇的亡妻是你,凤藻宫外的女医是你,东宫承徽也是你!”
第 42 章 第 42 章
宋湄当然不能承认:“五皇子认错人了,你说的冯娘子是我的大姐,我是宋家三娘,我们只是长得像而已。”
五皇子纠正宋湄:“本王已被皇上下旨封王!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不是皇子,是王爷!你当本王瞎吗,看不出你们二人长得一样?你们不是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看来已经把她调查得清清楚楚了,辩解无用。
宋湄不再多费口舌。
五皇子冷笑:“自从在凤藻宫遇见你,本王着人日日在东宫外面蹲着。可太子跟个王八一样缩着不出来,把你也严严实实地藏在龟壳里。没想到啊,你现在竟自己跑出来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人说你粗鄙,李三太太非常想赞同,但是被我盯着,还得绞尽脑汁想你的优点,最后说你那是豁达不拘小节……哈哈哈哈,你是没看到李三太太那扭曲的脸,好玩儿极了。】
祝南溪本来就极爱热闹,再加上对李家的不满,基本上哪儿有李三太太哪儿就有她,有时候不方便来找宋湄,也要写一封信来绘声绘色的描述一番。
宋湄每每听到都乐不可支,旁边云苓更开心,“李三太太便罢了,太太和二姑娘才是想哭。”
如果李亦宸和李三太太是纵容和添油加醋,那沈氏母女则是始作俑者,当时她们败坏宋湄的名声败坏的多高兴,现在就多着急。
沈氏现在甚至想搞个宴会让宋湄美美亮相,让她亲自展现一下自己的优秀以澄清谣言,宋湄才懒得理她,不仅不理她,还大张旗鼓的请戏班子上门,满大街搜罗新奇首饰,急的沈氏满嘴燎泡,和李三太太一样,绞尽脑汁的替她想好话。
之前的“骄奢跋扈”、“不学无术”都成了“日子过的有滋味”和“财大气粗有底气”。
宋柔也一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状态,又开始频繁参加诗社,为自己之前的茶言茶语圆谎,听说之前好不容易攀上的官宦人家的小姐因此看清了她绿茶的真面目,不再跟她玩儿了。
总之,每天看着他们自打脸面,宋湄心情舒畅。
不过宋湄也没有为难他们很久,谣言这种东西,聪明的人自能辨别,愿意相信谣言的人根本不会在乎真相,所以想要彻底澄清是不可能的。
宋湄的目的本来也是用更有吸引力的话题将关于她的事情压下去,反正大家只是喜欢看热闹,比起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商户女,李亦宸这个为爱疯狂的探花郎痴恋未婚妻的妹妹,这种带着禁忌新奇的故事才更有看头不是吗?
在确定李氏母子和沈氏母女每个人至少也参加过三次宴会后,她爽快的和李家退了婚。
她这一手操作又叫许多人猝不及防,毕竟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宋湄提这个条件是为了刁难人,让李家难堪,最后根本不会退婚,李亦宸都已经准备澄清几次之后用些手段来制造宋湄声誉恢复的假象了,却不想对方再一次出人意表。
众人惊讶之余,也明白了宋湄的意思,她只是要个态度,只要不给她乱扣帽子,李家便是看不上她,她也不强求。
此事一出,倒比李三太太他们搞笑似的澄清要强的多,就算之前觉得宋湄不学无术配不上李亦宸的人,都觉得宋湄这事儿办的比李家要敞亮大气。
李老夫人看着捧着退婚书回来的李亦宸,失望叹道,“遇事不怕,胸有沟壑,可惜了,你没那个福气。”
这次李亦宸没说话,和宋湄见过两面后,他也隐约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传闻中的模样,他可能错过了什么,但想到这段时间宋柔遭受的非议受到的委屈,又很快将那点冒头的想法抛诸脑后,对,他喜欢的是宋柔,为了宋柔他也要将这件事抗到底。
倒是李三太太终于摆脱了粗鄙无理的宋湄,欢天喜地的想着要怎么把知书达理的宋柔娶进门。
李老夫人对三房已经彻底寒心,也懒得再提点什么,只是道,“去吧,以后你的婚事你们母子自己决定就行,不用报给我,你们自己开心就行。”
李亦宸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李三太太却已经兴冲冲的应下,“多萧母亲。”
李亦宸的话全被堵在嘴边,皱眉看向李三太太,李老夫人嘲讽一笑,端了茶。
当然要说高兴,最高兴的要数沈氏和宋柔。
然而这段时间她们自打脸面让人看尽了笑话,还落了个恶毒继母和狐媚不端的名声,为了挽回形象,两人又必须要做出被冤枉了受尽委屈的情状,以至于宋湄退婚这样的大喜事,她们不仅不能高兴,还得跟着伤心气愤。
宋柔甚至拒绝了李亦宸的邀约。
大概实在憋的太狠,又觉得之前被宋湄看了笑话要找回场子,两人忍不住跑来宋湄这个当事人面前炫耀。
彼时宋湄正在院子里看清风阁掌柜送来的资料。上次偶遇萧观的事情让她意识到上京近年来怕不会太平。
其实朝堂斗争一般波及不到百姓,但商户却是例外,尤其是有钱的商户,毕竟搞事情都需要钱,而商户就是大人物们的银库,届时被谁看上都难以拒绝。
宋湄不想掺和这些事,所以将成婚的人选从上京官员改为地方官,这样不仅可以避开萧观那尊煞神,还能避开接下来的政/治动荡。
只要有钱,在地方上当一方土皇后也是不错的选择。
正看着,沈氏就带着宋柔一起进了梧桐苑。
沈氏依旧一脸的温湄慈和,她将一沓纸递给宋湄,客客气气的笑道,“这是我最近挑选的一些适婚男子,大姑娘看一下。”
宋湄一眼就扫到了上面的内容,和自己手中相似的资料,只是除了姓名家世和家业功名,年龄、家庭背景等等关键内容一概没有,乍眼看去,倒是都不错,有宋家门户相当的豪商,还有看起来前途无量的举人,甚至还有五品的官员。
沈氏笑容满面的解释,“我也知道比起李家还是有些委屈大姑娘,但退婚一事影响太大,虽说是李家的过错,可大姑娘亲自出面解决这桩婚事,在高门大户看来确实失礼,你是不知道,书香门第里的闺阁千金不能……”
“这些给父亲看过了吗?”宋湄打断了她那所谓来自书香门第的优越感,“是父亲让你张罗的?”
沈氏一噎,自李家开始闹退婚,宋兴德就再没去过她院子里,期间除了叫她给宋湄补了三千两的月例花销,其他话更是一句没有。
跟在沈氏身后的宋柔忽然道,“要不大姐姐还是进宫?”
宋湄挑眉。
宋柔端着一副清冷温湄的架子,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嘲讽,“毕竟以如今的情况看来,大姐姐要找一个比忠勇伯府更高的门第怕是不可能了,大姐姐若觉得不甘心,不如进宫,以大姐姐的能力,必然能有不错的前程。”
激将法都用上了,宋湄怀疑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起宋柔的事情,让她非要逼自己进宫才甘心。
可惜,吴国舅那里失败,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宋兴德这个一家之主还不同意,宋柔想将自己强行送进宫是不可能了。
不过以防万一,宋湄还是决定给她找点事情做。
“我没什么不甘心,齐大非偶,况且我追求的又不是权势。”宋湄看着宋柔笑吟吟的道,“我追求的只是比你有权势而已。”
沈氏脸色一变,随即目露轻蔑,“大姑娘难不成以为自己还能找到比忠勇伯府更高的门第?”
宋柔倒是沉得住气,大抵觉得自己已经赢了,没必要跟只会叫嚣的手下败将计较,大度一笑,“那祝大姐姐得偿所愿。”
宋湄也笑,“我觉得并不算很难,毕竟太太和二妹妹的名声比我还差些,我是因为退婚才耽搁了婚事,二妹妹却是因为觊觎别人的未婚夫,至于李家……”
她看着两人恶劣的勾起嘴角,“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退了婚,李家的婚事就会是你的?”
见宋柔一怔,宋湄提醒道,“你们大概忘了,一开始李家之所以没有跟宋家退婚是因为不想落个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名声,所以宋家唯二的两个女儿里,矮个儿里面拔个将军你更配他。”
“但他已经跟宋家退了婚,那么婚事的范围也变成了整个上京,且不说有郡主惦记,便是孙尚书家的嫡女,二妹妹拼的过吗?”
宋湄指了指沈太太手中的资料,“太太费尽心思选的这几门亲事想必是极好的,不如给二妹妹留着……”
“不对,要是李家婚事不成,二妹妹背着个狐媚名声,这些人家怕也配不上,太太您还有闲心管我,还是先紧着二妹妹吧。”
“你!”沈氏气的脸都绿了,却也被宋湄说的心神不宁,是啊,对于李家来说,面子丢了,里子总要找个实惠的,宋柔的家世跟上京其他贵女比起来称得上是云泥之别……
宋柔忽然开口,“大姐姐是不是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有被人喜欢过?”她一脸怜悯的道,“竟然觉得婚姻要靠利益来捆绑。”
宋湄惊了,重活一世的人,竟然觉得婚姻是靠爱情来维系的?
“不靠利益靠什么呢?爹和我娘在一起的时候还两情相悦呢,结果最后还不是带了太太回来,他宁愿和离也要娶太太,是爱情吧?结果后院一个接一个的进姨娘?”宋湄问沈氏,“那些姨娘是什么意思?是我爹爱你的证明吗?”
沈氏:……
两人面上强撑,却明显再没心思跟宋湄纠缠,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不久之后,宋柔私下里便有了小动作,宋湄忍不住笑,“看来她对自己的爱情也不那么自信嘛。”
云苓撇嘴,“她不看利益?她不看利益为何就偏偏看中了李瞎子?还不是因为他是咱们认识的人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又哼道,“难得姑娘给她出了个好主意,可惜她沉不住气,这样上赶,就算真定了亲,也是叫人瞧不起。”
让宋柔拒绝李亦宸的主意虽然是说给宋兴德听,但也是宋湄想知道宋柔重活一世手段如何。
如今看来,除了变得心狠手辣之外,她这位二妹妹的心性并没有多少长进。
但不管怎么样,有了事情做,两人都没时间来烦她,宋湄又清净了不少,倒是云苓好奇,“不知道这次二姑娘这次要用什么法子?”
宋湄也有些好奇,宋柔要怎么快速拿下李亦宸呢?
然而此刻,她不可控制地回忆起了那天假山后看见的场景。
石隙中,她看到一对男女相拥坐吻,两人依偎得很紧密。
女人坐在男人的腿上,双手拢在男人颈后。男人一手揽着女人的腰,一手抚摸女人的……小腹。
宋湄后背发凉。
挑拨五皇子的人,想让他知道的不止是皇后与国舅有情,而是皇后有孕。
皇后怀了国舅的孩子。
太子无情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宋湄,别像旁人一样背叛我!”
否则……就杀了你。
第 43 章 第 43 章
宋湄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不显,只垂眼说:“五皇子知道的,我只是个柔弱的女郎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五皇子却不肯轻信。
原本他也觉得没什么,可教人那么一点,这段时日他总能品出别的意思来。
五皇子眯眼问:“那为何凤藻宫的守门宫女送你出来,还要跟本王说你是医女?”
宋湄眼睫一颤:“我原本是去见皇后的,因为太子只给了我一个承徽的位分,我不愿意,想去求皇后做主。哪知守门的宫女推脱说皇后病重,不见外客。于是我便把自己的体己钱都给了她,求她通融。她嘴上答应,谁知道……”
再抬头时,宋湄面上已挂了泪痕:“谁知道她竟是骗我的。她还仗势欺人,不肯还我的钱。”
云苓刚想上前摸摸宋湄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余光瞥见什么,立刻恭敬的福了福认真道,“大姑娘说的对,是奴婢狭隘了。”
这下换宋湄想摸云苓的额头了。
云苓又转头朝后行礼,“见过侯爷。”
宋湄一愣,回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梧桐苑的岔道口站着的萧观和小六,不知道是刚来,还是已经站那儿一会儿了。
不过就算站了一会儿,她刚刚的话也很得体,嗯,问心无愧说的就是现在的她。
宋湄理直气壮的挺了挺脊背,行礼,“见过侯爷。”
萧观慢悠悠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宋大姑娘要怎么让本侯栽跟头?”
宋湄:……
敢情好话你是一句不听是吧?
她摆出疑惑的表情,“侯爷在说什么?什么栽跟头?”又恍然道,“哦,刚云苓说不知谁让您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得娶我,想来您是听错了。”
“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宋湄煞有介事道,“既然是栽了跟头,那么提亲时不出现也情有可原,我们就算被嘲笑也不应该有怨言。”
扫了眼他身上绯色飞鱼曳撒工作服,宋湄突然恭敬道,“侯爷此时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萧观:……
小六都忍不住想掩面,虽说这亲事对侯爷是羞辱,但人家姑娘好像也不太愿意,结果提亲时侯爷不来就算了,来了却还是为了公事,这么一看,他家侯爷确实有些过分。
偏在此时,还有人人未到声先道,“大姑娘,镇北侯府来提亲,太太叫您去见见人,就算侯爷不喜您,您也是未来侯府的女主人,还是要见见萧大夫人,毕竟以后她手里的中馈要交到您手上,了解一下总归没错。”
地位不高,口气不小,任谁都能听出来这是明晃晃的嘲讽,而说这话的,还只是沈氏身边的一个二等的嬷嬷。
那嬷嬷转过弯后,双方都看到了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那嬷嬷立刻惊声叫起来,“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在我宋家后院?”
“大姑娘,不是老奴说您,您平时恣意妄为就也罢了,这镇北侯府的人还在前头呢,您竟然会见外男!”她说着,竟然转身叫人,“来人,快将这两人赶走,别叫前头察觉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那嗓门大得却仿佛巴不得所有人都听到。
小六皱眉,“可算知道大姑娘的坏名声怎么来的,这简直是见缝插针的泼脏水啊。”随即冷声喝道,“侯爷在此,胆敢放肆!住口!”
多年诏狱浸淫出来的气势逼人,那嬷嬷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仿若掐住脖子的公鸭,这才注意到萧观和小六的衣服,尤其对上萧观的视线,腿一软不受控制的跪下去,“侯,侯爷饶命。”
萧观自然没有理她,而宋湄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对着萧观歉意一笑,“下人无状,请侯爷见谅。”
比起刚刚伶牙俐齿的暗讽,此时她这真心实意的歉疚和难堪,倒是让人清晰的感受到了她受的委屈。
小六不由看向萧观,这好像都是因为他家侯爷?
却见萧观想了想,“听萧地说,你对婚事的要求就是门第高,不用伺候夫君,但能狐假虎威,是吗?”
宋湄:……
这就是传说中的铁石心肠吗?她见识到了!真可恶啊!!!
宋湄挂起假笑,“只是和丫鬟的戏言而已,您偶尔不会跟朋友开个玩笑嘛?”
萧观道,“不会。”
宋湄:……
萧观看了她一眼,“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即便是戏言也都可以满足你,侯府的中馈虽不能交予你,但除了规定的月例外,其他花销只要合理,你都可以从账房自由支取。”
这是在谈薪资待遇?宋湄抿着唇防止喜悦的情绪泄露。果然不能片面的定义一个人,再可恶的人也有一些可取之处不是?比如萧观,虽然别的不行,但很大方。
萧观看着她支棱起的耳朵,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山野间的狸奴,警惕又狡猾。
“我平日较忙,没有时间和精力关注你的事情,比如今日这样非必要出席的场合,我可能没办法帮你撑面子。能接受吗?”
怎么不能,非常能,宋湄深吸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做出一副“身不由己”的小可怜模样,委委屈屈的道,“但凭侯爷安排。”
萧观垂眸看着她,“用不着勉强,若无法接受的话,现在想退婚还来得及。”
宋湄轻咳一声,语气坚定了许多,“不必,能为侯爷分忧是民女的荣幸,民女虽为商户女,但也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萧观不置可否,显然并不信她的鬼话,“放心,为国分忧的事情不会交给你。”
宋湄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切了不少,“那侯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萧观道,“是有些事要问你。”说罢抬脚往梧桐苑的方向走。
宋湄没急着跟上,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嬷嬷无奈的道,“嬷嬷一直只是个二等是不是因为老眼昏花啊,侯爷都敢骂?侯爷不喜我,我也没办法为嬷嬷求情,嬷嬷就在这儿跪到侯爷消气吧。”
嬷嬷闻言不由抬起头,大概萧观已经走远,她的胆子又回来了一点,“大姑娘这是在蓄意报复老奴吗?萧大夫人还等着老奴叫您过去呢。”
宋湄嗤笑一声,萧大夫人会想见她才怪,按照规矩,提亲时男女双方根本不用出面,单独见礼那是表示重视,宋湄可不觉得萧府会重视她,不然也不会随便请个官媒上门提亲,明显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八成是沈氏这个假冒伪劣品碰上了真正书香门第出身的官宦夫人相形见绌,顶不住压力,才想叫宋湄过去,既能转移压力,还能看她出丑,傻子才去。
她对嬷嬷笑道,“萧大夫人那里,侯爷一会儿替我解释就行,但嬷嬷你冒犯侯爷的事情,不知道太太会怎么发落。”
嬷嬷顿时白了脸,她之所以敢嘲讽宋湄也是因为今日萧府的敷衍,虽说大姑娘嫁的门第更高,但侯府却不会替她出头,一个空有名头的侯夫人当然比不上握有实权的忠勇伯府六太太,却怎么也没想到镇北侯竟然来了!
嬷嬷绞尽脑汁,“侯爷看着呢,大姑娘不怕侯爷觉得您心胸狭窄……”
“少道德绑架我,”宋湄道,“你冒犯侯爷,我却跟他唱反调要放了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觉得侯爷比不上你一个嬷嬷重要!”
嬷嬷终于意识到在宋湄这里讨不了好,赶紧趴下认错,“老奴知错,求姑娘饶命。”
宋湄转身离开,“知错就受罚,乖乖跪着吧。”
前头耳聪目明的小六啧啧道,“她还适应的挺快,这就狐假虎威上了。”又反应过来,“她刚刚的可怜是装的吧,我们是不是被骗了?”
萧观纠正,“是你。”
小六还要再说话,抬眼却脱口道,“好热闹。”
身后云苓还以为院子里有人,急忙上前,“谁来了?什么热闹?”
被这么一问,小六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院子里并没有人,但却一点都不冷清。
看的出来,宋湄在宋家地位不低,梧桐苑占地不输家主的院子,三面围墙都爬满了各色鲜花,有名贵品种,也有野外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挨挨挤挤却又错落有致的凑在一起,透着勃勃的生机。
院子的西面有一个凉亭,从正房到凉亭搭了一路葡萄架,能看到不少刚刚成果的小葡萄串,让人不自觉的想到秋天时累累硕果挂一路时会多么幸福。
东南角是个不大的鱼池,鱼池边上有个半人高的流水风车,旁边推风车的却不是一般常见的竹制小人,而是一只胖猫,前爪推着风车,脑袋却扭头看向鱼池,脸上的馋样儿画的惟妙惟肖,促狭的让人忍不住想笑。
北面的阴凉处则是一小块药田,旁边还有一架别具一格的秋千架,像个蛋壳似的,里面铺满了软垫,还放着几个软枕,看着就知道躺上去一定很舒服。
小六想了想道,“你们大姑娘一个人日子也过的很热闹。”看来宋大姑娘好享受玩乐这一点倒是名副其实。
萧观只是扫了一眼,开门见山的对宋湄道,“我要跟你确认一下牛马令。”
宋湄一愣,“牛马令?”
萧观道,“牛马令其实是边军押送粮草的令牌,但三年前岚城之战有粮草被劫,三枚牛马令全都不知所踪。”
宋湄严肃起来,岚城之战是大郢朝堂内乱的结果,萧家精兵之所以全军覆没,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粮草告罄。当初萧观归来上京一片腥风血雨,宋湄还当他已经查清楚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我需要确认你手中的令牌是不是真的为你母亲所有,如果是,你母亲是否知道些什么?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宋湄并不含糊,“侯爷稍等。”
回到房间,宋湄从床头的暗阁里取出一个檀木匣子,将匣子抱在怀里的瞬间,宋湄鼻尖陡然酸楚,眼前不受控制的模糊。——对她无限纵容宠爱的许娘子离开已经三年了。
平静了一会儿,宋湄抱着匣子出了门。
邀请萧观和小六在凉亭中坐下,宋湄打开匣子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玄铁令牌递给萧观。
“这块令牌我总共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十三岁的时候,那时我娘刚从岚城回来,我俩一起睡。”宋湄说着,目光落在手腕的镯子上,“这是我们的习惯,每次我娘出远门回来,我们都要一起睡两晚。”
“那天我抱着她的时候被硌到了,就从她身上摸出了这块令牌,她说是向镇国公献上木流牛马图纸有功,国公爷赏她的,以后有解决不了的难处可以向镇国公求助三次。”
“第二次就是三年前,它和我娘给我准备的其他东西一起作为遗物送到了我手中。”
萧观问,“遗物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宋湄的目光从手腕上移开,笑道,“那就多了,我手上这只花丝手镯、多宝阁上的小玩意儿、话本,好皮子好料子……路上只要看到好东西或者新鲜玩意儿我娘都会带给我,总共几大箱子呢,牛马令是塞在装话本的箱子里的。”
她笑了下,“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人回来了,却依旧给我带了一封书信。”
那不就是遗书吗?一般遗书里线索也最多。
小六动了动唇,话却不太能说出口,眼前的姑娘虽一直笑着,却莫名让人觉得难过,跟刚刚装模做样的委屈完全不同。
还是萧观足够冷硬,公事公办的问,“遗书方便给我看看吗?”
宋湄从匣子里拿出遗书递过去,萧观仔细查看,遗书不算长,但语气轻松诙谐,看着“为娘得偿所愿,死而无憾,惟愿吾儿也能达成心愿,百年后我们母女欢喜相见。”的结语,萧观问道,“许娘子的愿望是什么?”
宋湄眼底泛起笑意,“做可以拯救天下百姓的大英雄,名垂青史。”
看着小六诧异的表情,宋湄笑道,“是不是挺意外?但那确实是她的愿望,她最喜欢的书是《赢好传》。”
赢好是前朝有名的巾帼英雄,声望极高。
“所以在朝纲混乱之时,她依然冒险给边军送粮,然后为保护粮草而死。”
萧观难得沉默,小六小声道,“节哀。”
宋湄洒脱一笑,“其实还好,就像她信中所说,她这一生足够精彩,看过大漠孤烟,看过碧海沧波,爱过,恨过,自由过,还有我这么个漂亮可爱的女儿,最后为自己的梦想而死。‘尽吾志而不能至,无悔矣。’”
“唯一惦记的也就是我了。”
萧观又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宋湄不假思索:“吃喝玩乐,长命百岁,做个快乐的纨绔。”
萧观:……
太子拿起东西一看,是他送给宋湄的那枚玉佩。
当初送给她,是想要她弃了冯梦书,眼下看来,是她打算弃了他。
太子将玉佩拢在掌心:“准备出宫。”
李朝恩犹豫:“从定王府抢人,万一惊动了陛下……”
“并非抢人。”太子瞬:“是杀人。”
杀总比抢容易多了。
太子握剑而起:“本宫会亲自动手。”
第 44 章 第 44 章
散朝后,看见门外候着的人影,五皇子春风满面。
冯梦书只望了一眼,就精准找到他的所在,快步走过来。
冯梦书的态度有十足谦卑,在他面前弯腰:“殿下千岁。”
五皇子听得通身舒畅。
梧桐苑,宋湄从清风阁七夕活动报告中抬起头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才觉察出热意,“啊,好热,也好累啊……”她真的好多年没有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了。
云苓埋头对着册子都没时间理她,直到写完一页才笑着抬起头来,目光晶亮,“奴婢一点都不累!”
旁边给她们打扇的小丫鬟端了一碗冰过来,宋湄先给两人一人塞了一块儿,自己含了一块儿才觉得有点活过来了,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笑道,“也是,当初挑你就是看中了你特别爱银子。”
三个月的备嫁时间本来就有些短,宋湄还要趁着整理嫁妆的机会顺便将名下的财产全都梳理一遍,此外针对一些产业顺势做战略调整——有了镇北侯府这个靠山,她做事便不用像之前一样遮遮掩掩许多顾忌了。
还有和忠勇伯府那边的生意,也要做些切割和调整,毕竟都退婚了,能正常给他们供货都算她大度,优惠自然是没有了。
所以这两个多月她忙的不可开交,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
任娘子将云苓登记好的册子和对应的房契地契一起收好,“按照您的吩咐,这三十间铺子七个庄子是这次明面上的嫁妆,一起放这边,其他铺子的账册和项目计划我都在许宅那边分门别类整理好了。”
宋湄懒懒的点头,“可。”
任娘子又道,“这两天各地掌柜们就全到上京了,恐怕得辛苦姑娘几日见见他们。”
宋湄应下,问道,“大掌柜们都还规矩吧?”
任娘子笑道,“放心,大体上都算规矩,以前他们就怕您,如今您成了镇北侯夫人,傻子才跟您对着干。”
说到这里,任娘子不由感慨,当初许娘子将宋湄托付给她的时候,她还以为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守住娘子留下来的东西,甚至都做好了放弃一部分财产的打算,却没想到那个看着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姑娘,出手就是雷霆,掌柜们不听话的罢了几个,收拾了几个,那些规矩的挨个给了甜头,一番恩威并施后再没人敢小看这位新主人,三年过去,许娘子留下的东西不仅没缩水,还多了不少。
“不说别的,清风阁赵掌柜的儿子跟着您长进了多少?他们还指望也能送孩子来您这儿学点本事呢。”
宋湄拍了拍手上的册子,欣慰道,“赵大郎芙蕖琉璃杯这波宣传确实不错。未来一年清风阁收益若能再高两成,给他封个大红封。”
“定是可以的,”任娘子笑道,“那也是您先烧出了那琉璃杯,如今不过展出两天,满上京的人都在讨论了。要不那些掌柜们都眼红赵掌柜。”她想起了什么,“对了,掌柜们听说您大婚,搜罗了不少好东西,都送来这边,还是也放许宅?”
宋湄道,“放许宅吧,反正过几天我也要过去,就不再刺激这边的神经了。”
云苓哼道,“她们什么时候不受刺激了,每抬一件东西进来那边都要鬼鬼祟祟的打探,要不是老爷压着,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妖呢。”
沈氏作为宋家的主母,自然有不少眼线,当然,宋湄如今也是有恃无恐,沈氏爱怎么打探就怎么打探,反正难受的又不是她。
“不过如今老爷子来了,她们怕又要想着法儿膈应您了。”说到这里云苓看了下沙漏,“哎呀,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姑娘该去福寿院用膳了。”
宋湄长叹一声,酷暑天在外面走路真的是要命,但没办法,宋老爷子喜欢享受天伦之乐,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也只能照办。
宋湄也没想到,云苓的话应验的这么快,午膳刚吃完,沈氏就说起过几日女儿节请护卫的事情来。
大郢的七夕叫做女儿节,顾名思义,是给姑娘们过的节日,这一天姑娘们都会盛装出门,没有订婚的和家人或者约闺中密友一起,订了婚的姑娘一般由未婚夫带着,新婚的夫妇或者感情很好的老夫老妻也不少。
在这个礼教严苛的时代,难得一天对姑娘娘子们宽容,自然热闹非凡,同样也鱼龙混杂。
宋老爷子听到沈氏说请护卫的话,啧了一声道,“哪儿还用专门去请护卫,家里两个姑爷,一个明镜司指挥,一个虽然是探花郎,但人家忠勇伯府出身,世代军户,家里几个将军,不比去外面找的靠谱吗?”
宋老爷子五十多岁,十几年前跑商时遇到劫匪受了伤,之后身体就不怎么好,这些年就一直管着上柳老家的一些生意,毕生梦想就是光耀门楣,培养出个当官的子孙扬眉吐气,能让上柳的知县对他毕恭毕敬。
如今孙子们还走在希望的路上,孙女儿们倒是已经做到了。
他看向宋湄和宋柔,“你们俩说呢?湄湄,侯爷七夕来接你吗?到时候随便留几个明镜司的护卫就行,还有柔儿,也叫六郎多带几个。”
宋柔笑了笑正要应声,就听“啪”的一声,宋老太太卢氏将筷子拍在桌上,冷笑道,“明镜司护卫,就你也配?你是征战沙场了,还是及第登科了?还是说你脸皮厚到可以为城墙做贡献,那也算。”
众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太太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骂老爷子,宋湄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饭碗,生怕自己笑出来,一段时间没见,老太太这脾气越发暴躁了啊。
宋老爷子被噎,气道,“你这老婆子发什么疯,都是我们家的姑爷,我怎么就不配了?”
老太太冷笑,“湄湄和柔儿还没嫁呢!”她扫过众人,重点瞥了沈氏一眼,“家里的姑娘本就是高攀,多少眼睛明里暗里盯着就等着看笑话,不说低调点,还恨不得搭个戏台子叫人家看个痛快,怎么,那二两重的骨头轻的能飘出花来?”
“我话撂这儿,往年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谁敢闹妖,别管是什么少奶奶还是侯夫人,我老婆子都照骂不误!你们不怕丢人就尽管试试!”
老太太一通无差别攻击将沈氏还没冒头的幺蛾子强按了回去。
气氛有些尴尬,宋柔朝丫鬟连翘使了个眼色。
很快,宋柔的另外一个丫鬟丁香便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太太,忠勇伯府那边派人来了。”
宋湄:……
这是非要炫耀一下自己被李亦宸重视了?
老爷子有了台阶,急忙道,“快,快请。”
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圆脸丫鬟,跟宋家长辈行礼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这是今年清风阁女儿节的彩头册子,六少爷刚拿到手不久,想请老爷太太过目。”说着将册子递给了最上首的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揶揄道,“哪儿是给我过目,是想给柔儿过目吧,今天我就沾沾柔儿的光,先看一眼。”
宋柔满脸娇羞,“爷爷~”
沈氏正想顺势打趣,却听宋老爷子惊呼出声,“这是什么?也太漂亮了,芙蕖琉璃杯?——给你最好的嫁妆?”
宋老太太和宋兴德闻言探头凑过去,饶是宋兴德见多识广,也不由惊叹,“确实,我也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琉璃。”
李府的丫鬟道,“这杯子因型似芙蕖,故取名芙蕖琉璃杯,六少爷说,他在清风阁看到了实物,比画像还要美,被赞‘盈盈芙蕖,飘飘纤凝,不似人间物。’是清风阁今年的头彩,听闻整个大郢,只此一只。”
“来,让他们也看看。”宋老爷子迫不及待的将册子递给众人传看。
宋湄看着册子首页渐变粉的冻烧琉璃杯,眼底漾起笑意,也不怪他们惊叹,便是在现代见过好东西的她第一次拿到这冻烧琉璃杯时也爱不释手。
只是其中一套没烧成,四只里只剩这么一只完好,正好清风阁在发愁今年吸引人的彩头,宋湄便给了清风阁,如今看来,这宣传语的效果挺不错。
“清风阁今年可真是大手笔。”沈氏感叹,“这怎么也价值千金吧,竟然用来做彩头。”原来这就是柔儿说的李六郎要给她的嫁妆,若能赢到,她女儿确实要做上京最风光的新嫁娘了。
宋兴德道,“你懂什么,清风阁此举类似于千金买马骨,炫实力赚名声,不说别的,这女儿节芙蕖杯一出,春不尽和君子情若没有更出彩的东西,这一年又要被分走不少客流。”
沈氏目光晶亮,“清风阁的东家是谁啊,真大方,这也太漂亮了。”
宋兴德下意识看向宋湄,清风阁是早年许倾蓝所建,许倾蓝在世时因为有靠山,本人也霸道强势,没人敢动,三年前许倾蓝去世后,曾有无数人想吞下这块肥肉,他也是其中之一,但最后谁都没能成功,当时只要打清风阁主意的人,家里重要的生意都出了问题,甚至包括太后的娘家承恩侯府。
后来就传清风阁背后的主子是位高权重,不是能轻易招惹的存在。有一家不信邪的,仗着有靠山想强占,结果没多久对方靠山就犯事儿被斩,自家也被抄家,众人不由开始观望。
直到这些年清风阁花样百出,比许倾蓝在时风头还盛后,众人终于彻底歇了心思,能将这种产业打理成这样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应该就是许倾蓝的靠山直接接管了。
之前宋兴德也是这么觉得的,但现在想来,这敲山震虎的手段,跟当初宋湄卖藏珍阁地契打击他,又借镇北侯势震慑他不是一个路子吗?
若清风阁真有他这个女儿的份儿……宋兴德默默回想了下,最近应该没有惹到她的地方……吧?
宋老爷子和老太太才来上京不久,不知道清风阁的传统,宋老爷子疑惑道,“彩头?是做什么的彩头,我看这上头写着‘给你最好的嫁妆’是什么意思?能用银子买?”他说着,还真开始算自己的私房,“若有这个做姑娘的压箱底,在婆家确实脸上有光。”
宋老太太翻了个白眼,“真要论银子,这么好的东西能轮的到你?宫里估计都抢着要。”
李家丫鬟笑道,“老太爷老太太有所不知。清风阁每年七夕都会办女儿节专场,里面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一些可以自己买,还有一些好东西要靠打擂台赢,比如琴棋书画,射箭投壶……”
宋老爷子不解,“怎么女儿家还有射箭投壶?”
李家丫鬟道,“虽然里面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但这擂台有些姑娘可以打,有些也可以由父兄或者未婚夫代打……”她说着,揶揄的看向宋柔,“这册子上就是每一关的彩头和对应的擂台,姑娘们想要什么可以看好了,到时候可以和未婚夫直接去。”
“这芙蕖琉璃杯,便是清风阁今年给姑娘们最好的嫁妆,就看哪家郎君能拿下了。”
宋老爷子立刻领会了意思,“这琉璃杯不仅价值千金,光这满上京的郎君们打擂台为娘子争脸面,确实是最好的嫁妆。”他看着宋柔笑道,“六郎要是真得了这琉璃杯,咱们柔儿就是全上京最风光的新嫁娘了。”
李家丫鬟连忙谦虚,“不过这芙蕖琉璃杯应是很难得,文斗武斗都要过才行。”
宋老爷子自信满满,“那不是更十拿九稳了吗?咱们六郎可是文武双全,必能夺魁。”
沈氏连忙道,“爹,在侯爷面前,六郎哪里敢说文武双全。”
宋柔连忙拽了拽沈氏的胳膊,“娘……”
沈氏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帮宋湄找补,“不过湄湄嫁妆多,还没整理完,应当没时间出去,侯爷也忙……”
宋湄笑道,“我也在家闷了两个多月了,七夕还是要出去的。”
众人顿时意外,沈氏和宋柔也愣了,显然没想到宋湄竟然敢出去。
老太太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宋老爷子先开了口,“是该出去,也约一约镇北侯,女儿节是姑娘们的大日子,哪个未婚夫不陪着?”他刚说完,桌下的脚突然往旁边一抬,看着踩空了的宋老太太得意道,“没踩着!怎么,我说错了吗?镇北侯再忙,身份再高,女儿节也得陪未婚妻过吧。”
宋老太太无话可说,干脆直接踹了宋老爷子一脚,老爷子差点歪倒,还是宋兴德扶了一把,无奈道,“爹……”
宋湄忍俊不禁,“爷爷说的对,我去个帖子问问。”她的目光落在画册上,“毕竟我也喜欢这个。”
宋老爷子顿时闭嘴。
宋柔垂眸遮住眼底的不屑,她也得能请到萧观才行,目光落在册子上,嘴角又不受控制的翘起,上辈子这芙蕖琉璃杯可是李亦宸拿下的。
沈氏也想到了别的,宋湄的热闹并不一定非要等到成婚的时候看啊?七夕提前看一次也挺好不是吗?
定王的惨叫响彻整条山路。
冯梦书满面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定王痛得满地打滚,连眼都睁不开。
此刻,黑衣人突然调转方向,看向冯梦书。同时伸手,缓缓揭开面巾一角。
十足的挑衅意味。
冯梦书震惊地发现,黑衣人的面相和太子的一模一样。
他好半天都不敢承认两者为同一人,太子他怎么敢的?
第 45 章 第 45 章
翠金山上,又是一阵惊雷。
不知从哪棵树上传来悠长的鸟鸣声,那或许不是鸟鸣,因为听起来实在诡异。
听到鸟鸣声后,黑衣人调转马头,朝山上去了。
五皇子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竟痛晕了过去。
冯梦书低身细看他的伤势。
昏暗的天色中,隐约可见五皇子的右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骨节相接处出现不正常的凸起。
那马蹄应是踩着他的小腿,重重按着他的骨节反向砸下去,硬生生逆着拧了半圈。
纵使不通医理,也能知道五皇子这条腿是彻底废了。
冯梦书惊骇不已。
五皇子背靠皇上,刚被封王,风头无两。
太子究竟怎么敢的?-
永贞三年三月初三上巳节,上京南郊的玲珑山已经覆满新绿。
达官贵人们纷纷前来踏青,家中有适龄儿女的,趁着这个机会互相见见,顺势还能促成几桩圆满婚事……
半山腰的凉亭内,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靠在美人靠上。
她姿势神情都懒洋洋的犹如猫儿一般,让看着她的人也不自觉的浑身放松。
偶尔有风拂来,吹起她额前不甚搭的刘海,霎时露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
然而又在风过后消失在刘海之下,惊鸿一瞥仿若错觉。
一旁的丫鬟瞥见这一幕颇有微词,“姑娘为何不让奴婢给您梳个好看的头,现下十分的颜色也只剩下五分,平日也就罢了,今天可是要见未来姑爷的。”
宋湄一边翻着话本一边道,“今天踏青的人多,王公贵族可不少,还是谨慎为上。”
她也不喜欢额头上闷闷的感觉,但她曾亲眼见过一个富商之女因为长得漂亮被权贵抢去做妾,哪怕那姑娘马上就要成亲。
那是她穿过来后第一次对皇权社会有了切身的体会,之后就格外低调。
没办法,商人在这个时代地位实在不高,再富有也随时都能成为权贵们砧板上的鱼肉,真出了事,她可不信她便宜爹会护她。
所以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她还是低调苟着更合适。
好在现在离穿衣梳头自由的日子也不算远了,她的未婚夫家忠勇伯府如今是上京新贵,等她嫁进去,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云苓从小就跟着宋湄,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但想起宋湄的婚事很是愤愤,“可是外头都传二姑娘貌若天仙,才比柳絮,堪配李六郎,倒是您骄奢跋扈、胸无点墨,还长相平平……”她越说越气,“那明明是许娘子给您订的婚事!如今倒是该给她二姑娘才对?!”
“照奴婢说,今儿个就该叫李六郎好好看看,二姑娘跟您一比才是什么都不是!”她满腔斗志,可惜她家大姑娘不配合。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朝上山的小路张望,“说起来人怎么还没到,不会是太太又搞了什么鬼吧?”
宋湄心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沈氏母女既然起了要截她婚事的心思,又已经做了那么多,这最后的节骨眼又怎么可能不捣乱。
沈氏是宋湄的继母,二姑娘宋柔只比宋湄小半岁,光从这一点就能窥见宋家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妻子怀孕丈夫出轨,然后两个人离婚,放在现代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敢这样做的女人称得上是离经叛道。
而宋湄这辈子的母亲许倾蓝,从小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子。出身杏林世家,却不爱医术爱经商,后来遇上豪商之子宋兴德,也就是宋湄这辈子的爹,两人互相欣赏,两情相悦,之后水到渠成的成了亲,一起将宋家的产业经营壮大。
如果在小说里,大概就是琴瑟和鸣白头到老的剧本,然而现实是婚后三年,许倾蓝怀孕在家养胎,宋兴德出门做生意却带回了另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并在不久后诊出有孕。
许倾蓝没有像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忍气吞声,而是在生完宋湄后直接和离。
不过她并没有带走宋湄,一来在这个时代,子嗣无条件归属男方;二来许倾蓝也并没有打算便宜后来的沈氏。她和宋兴德相看两厌可以选择离开,但宋湄是宋兴德的孩子,宋家的东西必须要有宋湄一份。
所以宋湄从小还是在宋府长大的。
婴儿时期许倾蓝直接划出一座别院,客居宋府教养宋湄,后来宋湄懂事了些她便另外置了宅子,宋湄想娘了就可以过去小住。
对此宋家也没有人敢不满,因为许倾蓝本人在经商上天赋不俗,和宋兴德和离后,一个人照样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其中还有不少宋家根本绕不过的关键渠道。
因此宋兴德不管是出于对许倾蓝的愧疚还是忌惮,从不敢苛待宋湄。就算沈氏母女再闹腾,也从来都越不过她去。
直到三年前许倾蓝出门做生意时意外去世,因为是和离之身,只能葬回许氏老家,宋湄扶灵回乡守孝三年,前几天才回到京城。
然后她就在出了名,准确的说,去年李家六郎李亦宸高中探花的时候,上京的闺秀千金们就开始关注她了。
说到这个,宋湄都不得不感慨她娘的投资眼光,谁能想到当初不过是边关参将侄子的李亦宸,短短五年就一路飞升成了忠勇伯府的六郎君呢?
关键他出身武将世家,却进士及第,名副其实的文武双全,如今还在御前行走,便是傻子都知道他前途无量,听闻还有郡主朝他伸出橄榄枝。
所以也不怪众人要关注她,以李亦宸现在的身份,她一介商户女嫁他简直就是越级高攀。
偏偏李家没有一丝一毫退婚的打算,众人更赞他品行高洁。也更显的她这个商户女有福气。
继母沈氏大概实在不甘自己的女儿继续屈居她之下,又觉得许倾蓝去世后宋湄没了靠山,便动了心思。
觉得反正李家是和宋家结亲,那么选个更合适的姑娘总不为过吧,她眼中更合适的姑娘自然是她的亲生女儿宋柔。
所以趁着宋湄这三年不在京城,母女俩小动作不断。
久不见李亦宸出现,云苓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宋湄,“当初这婚事是许娘子和李老夫人定下的,可不是看宋家的面。”
“这几年李老夫人给您的节礼也没落下过,今年您刚回来就下了帖子邀您来见见人,还说过要商议婚期,李六郎总不会忤逆老夫人。”
宋湄不置可否,沈氏那么自信总不会毫无凭据,她可还记得出门前继母生的二妹妹宋柔面对她时那得意的表情。
云苓忽然兴奋的碰了碰宋湄,“姑娘,那个是不是李六郎?他来了!”
宋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其实她和李亦宸没有见过面,她娘给她定下亲事时她才十二岁,那时她在上京,李亦宸在边城,后来她随她娘去边城的时候,他又在游学,等他来到上京科考,她又回乡守孝,一直都在错过。
不过待她看到那道身影时,很确定那就是李亦宸,既有书生的温文尔雅,又不乏武将的挺拔修长,一张清俊立体的面容,气质如皎皎冷月,矜贵端方。
怪不得能引得上京的闺阁千金们瞩目,也怪不得能让她娘早早为她定下亲事,确实是少见的青年才俊。
宋湄起身朝着对方微微一福,李亦宸只是微微颔首,扫过她时眼底没有任何波动,之后也只在凉亭外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站定,似乎只是迫于无奈来完成见一见她的任务,并没有跟她多聊的打算。
他们也确实没多聊,李亦宸才淡淡的开口说了一句“大姑娘,是我对不住你……”,那头一个小厮就匆匆跑了上来,口中焦急道,“少爷,宋二姑娘出事了!”
宋湄就见那在她面前清冷寡情的男人陡然面色一变,“怎么回事?”急的招呼都没跟她打便急匆匆转身下了山。
云苓气的跺脚,“二姑娘又演什么戏?!”
宋湄挑了挑眉,觉得有些蹊跷,按理说沈氏母女现在会捣乱,但却不会再招惹李亦宸了才对。
她也有些好奇,“去看看。”
走到山脚便见三三两两的聚集了不少人,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云苓上前打听,才知道宋柔竟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原来在她跟诗社的几个姑娘们一起赛诗时,被前来踏青的吴国舅看上了调/戏,惊慌抗拒之下落了水。
宋湄皱起眉头,吴国舅的名声即便她远在祖籍也听说过。
贪花好色,荒淫无度,不知多少女子遭过他的毒手,商户平民就不说了,甚至不乏小官之女。
偏生他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即便被御史弹劾,甚至顺天府抓捕,最后也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反而告官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众人都奈何不得。
她虽然不喜宋柔,但也不愿意看到她发生这样的事情。
云苓连忙问旁边的姑娘,“吴国舅没得逞吧?李六郎救了她吗?”
“吴国舅没得逞,不过也不是李六郎救的,吴国舅压根不给李六郎面子。是镇北侯来了。”那姑娘说到这儿,两眼放光,小心翼翼的看了下周围,幸灾乐祸又解气的道,“吴国舅吓的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的走了。”
“可惜你们来迟了,没看到传闻中的镇北侯,太威风了,啊啊啊!”
这话立刻赢得周围一片附和,原来众人聚在这里并不是因为看热闹,而是在讨论镇北侯。
宋湄自然也听说过镇北侯,如果说李亦宸闻名上京,那镇北侯萧观则是整个大郢都如雷贯耳的人物。
他是已故镇国公最小的儿子,先皇后的嫡亲弟弟,按礼法,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
不过对于镇北侯来说,国舅大概是最不值得一提的身份,众人更敬畏的是他那一身本事和残忍狠辣的手段。
听闻他十四岁上战场,十六岁就可以独自领兵深入敌军腹地,打了不少以少胜多的仗。
三年前,赤翎族趁着大郢朝纲混乱全力进犯边境时,朝廷不仅不给镇守边关的镇国公支持,还有奸人趁机排除异己,以至于镇国公以及两个儿子和萧家精兵全部都战死沙场,只有幼子萧观撑着一口气被送回来。
结果朝中还有人倒打一耙,说是因为镇国公贪功冒进才导致大郢惨败,动摇了国本。
彼时十八岁的萧观拖着一身重伤将内奸扔出来,然后当着那些朝臣的面,一刀一刀的凌迟逼供,最后审出了幕后主使。
之后又亲自去挨个抄家灭族,据说凡是参与那陷害之事的男丁便是死也没个痛快,都是被残忍虐杀。
虽说通敌叛国确实是灭族大罪,但他的残暴狠戾还是令许多人胆寒。
更别提后来他领了明镜司指挥使的职位,负责监察百官,狠辣手段更是毫不遮掩,便是上京最嚣张的吴国舅在他面前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相比男人们惧怕,怀春的姑娘们却只有向往——镇国公去世后,萧观降等袭爵,不到弱冠就成了镇北侯,才貌双全,权势赫赫,若能嫁给他,立刻就是二品诰命夫人,简直是做梦的好素材。
为什么说是做梦呢?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萧观心里有人。
宋湄的耳朵立刻竖起来,这三年不在京城,真是错过了不少八卦。
结果云苓突然回过神来,“哎呀,差点忘了正事。”连忙插嘴问道,“各位姐姐,镇北侯吓走了吴国舅,那最后宋二姑娘是被谁救起来的?”可千万别是李六郎啊。
虽然这样想着,云苓却不怎么抱希望,众目睽睽,这么好的机会,二姑娘怎么会错过?
却听见一个姑娘一脸赞赏道,“这宋家二姑娘果然正派,当时她都快不行了,李六郎要下水救她,硬是被她严词拒绝,说不能对不起她大姐姐。最后还是一个会水的婆子抱上来的。”
云苓觉得不可置信,不知道沈氏母女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宋湄却很清楚,因为宋柔有了更好的选择。
旁边的姑娘还在惋惜,“看样子李六郎是真的要娶宋家那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了啊……”
一无是处的草包宋湄也跟着叹了口气,“确实,我看那李六郎似乎对宋二姑娘也不一般。”
那姑娘如遇知己,鬼鬼祟祟的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这个不好明说,毕竟事关两人名节,我倒是也希望他俩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李六郎注定要娶个商户女,娶个漂亮又聪明的,总好过娶跋扈又无脑的。”
宋湄给那姑娘渡了把瓜子,扼腕,“可不是,但你说这找谁说理去呢?婚事是早就定好的,宋二姑娘做的再好,不如宋大姑娘命好啊……”
姑娘接过瓜子,点头如捣蒜,“谁说不是!”
宋湄不动声色的道,“不过说起命好,镇北侯的心上人才是命好吧?”所以到底是哪位姑娘?
云苓:……
为了八卦,您连自己的谣都造啊!
他喘得十分急促,看起来有点呼吸过度,一副要快咽气的样子。
宋湄有些害怕:“你怎么了?”
这不会是给他喝太多酒的后遗症吧?
宋湄欲抽身而去。
太子睁开迷离的双眼,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两鬓的头发刚才被她抽松,此刻凌乱地垂下来,眼神幽幽,看起来有点疯狂:“宋湄,本宫答应你,此事一笔勾销,永不追究。”
宋湄的心脏砰砰跳动。
太子的那把剑还在马车上,刚才被她踢到角落去了。
“但本宫有要求。”
太子深深吸气,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从今以后,我要你爱我,如以前……爱旁人时那样。”
第 46 章 第 46 章
太子定定看着宋湄。
宋湄眼睫一眨,满口答应下来:“好。”
闻言,太子的神情却未放松,反而绷得更紧。片刻后,太子推开宋湄:“到东宫了。”
宋湄竖起耳朵往外听。
果不其然,她听到极有规律的脚步声。那是东宫训练有素的宫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走得不急不缓。
太子竟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宋湄回头一看,太子已经讲究地理好衣襟,端坐在她身边。
宋湄是个行动派,毕竟“找工作”这事儿宜早不宜迟,隔天她便带着云苓出门往清风阁去。
清风阁也是许倾蓝留给她的产业,类似于后世的高端会所,里面的项目琳琅满目,文可曲水流觞,武可投壶捶丸,是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最爱消遣的地方之一。
而这类人也正好是宋湄的精准目标,所以她打算先去跟掌柜搜集些信息。
不过出门有些迟了,在车上云苓帮宋湄举着铜镜看着她理头发又忍不住老生常谈,“说您爱美吧,脸从来不露,说您不爱美吧,面膜什么的您倒是做的勤快。”两人就是因为做面膜耽搁了时间。
宋湄看着镜子中漂亮的脸蛋,心情明媚,调侃道,“美貌这东西,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关键时刻说不准能搞个美人计什么的。”
云苓敷衍的附和,“对啊对啊,现在就是关键时刻!您这次争取找个比忠勇伯门第更高的,然后潇潇洒洒退婚,气死他们。”她突然想起南溪乡君在瞰云观写的许愿牌,“镇北侯府怎么样?”
说着还开始细数镇北侯的条件,“进门就是主母,而且镇北侯心里也有放不下的姑娘,又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完全满足您不用伺候夫君,还可以狐假虎威的要求。”
宋湄抬手点住她的额头正想骂她竟然敢揶揄主子,就听车窗外传来一声讽笑,“挺会想。”
两人立刻噤声。
就听有马蹄声哒哒的从她们的车边走过,又过了半晌,赶车的许叔才出声,“走了。”
主仆俩不约而同的呼出一口气,云苓悄咪咪的撩开车帘一条缝隙问许叔,“刚刚是什么人?”
许叔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虽然穿着便服,但看样子应该是军中之人,大概率是明镜司。”
宋湄&云苓:……
好嘛,编排人编排到家顶头上司头上。
云苓缩进角落里自闭了——一次开朗换来一辈子的内向。
宋湄也尴尬的脚指头扣地,好在她向来想的开,安慰道,“全天下做梦嫁给镇北侯的姑娘多的是,他们又不知道我们是谁。”
云苓闻言动了动。
宋湄继续道,“明镜司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查我们。”
云苓终于有了点活力,“也对,咱们这马车上也没标志,普普通通的,谁认得我们是谁啊。”
宋湄用力点头,“是的是的。”所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家的马车!”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国舅爷,前面那辆就是宋家的马车!”
宋湄&云苓:……
云苓崩溃,“他们怎么认出来的?咱们这马车上没有标志吧?!”
宋湄也觉得奇怪,就听后面那人直接朝着他们喊道,“宋家大姑娘,停车!”
“宋家大姑娘?”宋湄重复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道,“云苓,开路!”
“许叔,快跑!”宋湄挑开帘子笑吟吟的道,“在讨论二妹妹的嫁妆呢?”
屋子里顿时一静,沈氏先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大姑娘怎么来了?快坐。”
宋湄看着靠在床边的宋柔笑道,“二妹妹受了伤,我来看看,没想到有客人。”
李家那清秀丫鬟挺了挺脊背,矜持道,“见过宋大姑娘。”
宋湄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看都没看她,而是对宋兴德道,“刚听爹爹和太太说二妹妹的嫁妆,要不要从北边弄点好东西来?毕竟要进忠勇伯府,总要有撑门面的东西,咱家顺风镖局走镖速度还是挺快的。”
宋兴德瞬间觉得牙疼,那日宋湄朝他露出獠牙后便没有遮掩过自己的能力,她甚至直接将顺风镖局现有的机制告诉了他,宋兴德看过之后,立刻放弃了朝镖局伸手的打算,不是他不想,而是按照宋湄调整过的运营方式,他得同时收买二十几个管事才能达成目的,就算同时收买了,宋湄只要换下其中一个,他所有的努力都得前功尽弃,总之想要不经宋湄同意收服顺风镖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等再看到同时送来的新契约,供货的运送成本比许倾蓝在时下调了一些,这样算起来,比他拿下镖局还便利划算,宋兴德几乎瞬间就动了心。
他当时就意识到,宋湄的经商天分恐怕远在许倾蓝和他之上,再想想藏珍楼的房契,只因为沈氏的怠慢,他不仅心力交瘁了小一旬,还损失了将近两万两银子,宋兴德就条件反射的肉疼。
此刻闻言立刻道,“也好,一会儿爹就给赵掌柜去封信,让他捎些好皮子,好石头过来,都弄双份,你和你二妹妹一人一份。”
沈氏暗暗皱了皱眉,看着站在旁边的李府丫鬟,有恃无恐的开口,“皮子宝石好说,这温泉庄子……”
宋兴德看着她,淡淡的道,“你若能置办便置办一个,多花些银子也无妨。”又安抚宋湄,“届时柔儿嫁妆花多少银子,爹也给你多少银子,你们两个的嫁妆都一样,必然不会厚此薄彼。”
沈氏脸色微变,她没想到搬出了忠勇伯府,宋兴德竟然还这么偏袒宋湄,不仅不给温泉庄子,还要跟柔儿一样的嫁妆。
柔儿将来可是忠勇伯府的儿媳妇,而宋湄坏了名声,能嫁个什么人家?凭什么嫁妆一样,不,还不止,光许倾蓝给宋湄留下的东西都不少了,要是宋兴德给宋柔宋湄一样的嫁妆,那总体下来宋湄的嫁妆比她柔儿多多了!
沈氏越想越不甘心,正想说些什么阻止,就听宋柔温湄笑道,“合该如此。上次大姐姐说要寻个比六郎更有权势的门第,是不是有眉目了?”
沈氏也想起宋湄之前大放厥词,说她家柔儿不一定能嫁给李亦宸,还说自己一定要嫁个比柔儿更有权势的夫君,当下立刻有了主意,一派贤良的对宋兴德道,“其实也不必一模一样,嫁妆是姑娘在夫家立足的根本,也是咱们宋府的脸面,若大姑娘找的门第比忠勇伯府更高,那嫁妆也该比柔儿更厚一些才是。”
反之亦然!哪家家女儿不是看门第,门第高的嫁妆才应该多!
说到这儿,仿佛想到了什么,“大姑娘说的该不会是镇北侯吧?”她一脸惊喜,“我就说上次镇北侯替你撑腰,显然对你不一般。”
“若真是镇北侯,那大姑娘的嫁妆便是柔儿的两倍都不过分。”
旁边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竟是李家那丫鬟。
宋湄一脸不赞同的看着沈氏,“您看您这话说的,连李家的下人都笑话您。”
李家丫鬟目露惶恐,宋湄却不等她开口,继续道,“太太出身书香门第,应该知道门当户对的道理,除非我也跟二妹妹一样,大庭广众之下被镇北侯看个精光,不然怎么可能嫁给镇北侯。”
沈氏:……什么叫看个精光!
宋湄看着笑容同样消失的宋柔,“二妹妹你说是吧?”
李家丫鬟连忙将功补过,“那件事情是意外,主要还是我家少爷心系二姑娘,这才第一个赶到。”
宋湄点点头,“确实,李六郎是个为爱不管不顾的性子,不过镇北侯却是个正直稳重的人,为我撑腰大概就是单纯看不惯有人陷害我。”
“若他真要娶谁,我想一定会光明正大的求娶,必然不会搞出乱七八糟的意外,让未婚妻受人诟病。”她看向李家那丫鬟,“你说是吧?”
李家丫鬟:……
刚刚不是在奚落宋湄的自以为是吗?怎么倒句句在骂她家少爷和二姑娘啊。
宋兴德看着哽住的丫鬟和说不出话的沈氏和宋柔,心中暗暗叹息,你们说好端端的惹她做什么?
不过到底是忠勇伯府的人,宋兴德也不想让宋柔母女太难堪,正准备说些什么打个圆场,管家财叔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老爷,太太,大姑娘,二姑娘,快,宫中来人了……”
“什么?!”
众人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宋兴德快步往出走,“怎么回事?”
财叔一脸的忐忑加惊喜,“宫中来人,说是赐婚!”
沈氏顿时一喜,“必然是六郎!”她回头看向宋柔,“六郎在御前行走,肯定是他求了皇上,这是多大的脸面。”又瞟了宋湄一眼,意有所指,“以后看谁还敢再乱嚼舌根!”
宋柔也不由露出笑容,飞速的整理了一下衣裙,还朝着宋湄做了个请的姿势,故作矜持道,“大姐姐,您先。”
宋兴德早兴奋的跑出去了,沈氏一手拉住宋柔,“哎呀,知道你谦让,但这是给你的圣旨,让大姑娘走在前面算怎么回事?没得让宫中以为你大姐姐不懂事。”
说罢就拽着人匆匆往前院赶。
云苓不爽的跟宋湄嘟囔,“怎么回事?宫中赐婚这么随便的吗?”
宋湄也觉得奇怪,李亦宸只是忠勇伯的侄儿,又不是什么朝廷重臣,关键两人的婚事还算不上光彩,宫中避讳都来不及,怎么会给他撑腰?不过当今这位皇帝和太后干的荒唐事也不是一两件了,宋湄也没多想,只是嘱咐道,“别乱说话。”
云苓撇了撇嘴,然后问道,“那咱们用不用去?”
“当然得去。”宋湄道,“谁家接圣旨不是全家出动。”当朝再荒唐,也不是她一个商户女能轻视的。
到了前院,宋兴德已经激动的跪在拿着圣旨的公公面前,沈氏也兴冲冲的带着宋柔过去,后院几个庶子庶女也都被通知跑来,宋湄打算悄悄跪在后面,沈氏却朝她招手,“大姑娘,你可是嫡出的大姑娘,过来这儿。”
指的却是宋柔身后的位置。
其实正常来说,宋柔的圣旨,宋湄本来也应该跪她身后,但沈氏明显带着挑衅并想压她一头的态度就很让人不爽。
宋湄不打算理她,她以为在宫中的公公面前就能压她?宋湄倒是想看看,沈氏有没有胆子在公公面前搞事儿,弄砸了那是她女儿宋柔的事儿,又不是她的事儿。
然而宋湄还没跪下,就见那公公看着她和气道,“这位就是宋大姑娘?”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宋湄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大大方方的福了福,“回公公,正是民女。”
公公笑道,“怎么跪那么远,一会儿怎么接圣旨。”
大家都呆住了,沈氏脱口道,“不是给二姑娘的圣旨吗?”
公公瞥了她一眼,“宋家的二姑娘不是已经因为意外先订婚了吗?何谈赐婚?”语气轻蔑,仿佛在说“私相授受的腌臜事儿也配赐婚?”
沈氏和宋柔瞬间白了脸色。
宋兴德也顾不上管她们了,一边招手让宋湄上前,一边给公公塞了个大荷包,“那这婚是……”
公公收了荷包,笑眯眯的道,“自然是赐给大姑娘的,安心吧,大好事儿。”
“宋大姑娘,过来接旨吧。”
别说其他人,宋湄自己都有些懵,她一个刚被退婚的商户女,怎么会跟宫里扯上关系的?要赐婚给谁?
最近唯一得罪的人只有吴国舅,不不不,吴国舅有正妻了,若是小妾根本用不着圣旨,但吴太后势大,做事随心所欲,也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宋湄在公公一堆蕙质兰心,贤良淑德的夸奖中已经在想要怎么搞死吴国舅了,最后却听尖利的声音道,“……特赐婚于镇北侯萧观,三月后完婚……”
宋湄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赐婚给什么玩意儿?!!
云苓也不问缘由,立刻从马车暗格里掏出一个大荷包钻出去,抓起里面的铜钱猛的朝路两边扔。
路上行人猝不及防被铜钱雨砸了满身,反应过来后赶紧追着铜钱往路边挤,中间的道路瞬间清空,许叔猛抽马鞭,马车飞速奔跑起来。
宋湄探出头看向后面的一行人,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簇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帘子已经挑开,露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正是全上京姑娘都重点防范的吴国舅。
大概没料到她们会跑,吴国舅还有些发愣,半晌又兴味盎然道,“哟,还挺机灵,给我追,追到了有赏!”
云苓也注意到了后面的情况,“怎么回事?吴国舅好好的为什么要追我们?”
宋湄眯起眼睛,“怕是宋柔搞的鬼。”
要是对方喊的是宋府,或者宋二姑娘,宋湄也许还会觉得是上次吴国舅调戏宋柔没有得逞心里记挂,但他刚刚清清楚楚叫的是宋大姑娘。
吴国舅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能为什么呢?必然是美色。
可她如今在上京的名声是骄奢跋扈,样貌平平,怎么看吴国舅都没找她的理由,除非有人告诉他,她掩藏的容貌。
知道她真正容貌的人只有亲近之人,他们压根没有理由这么干,而有理由这么干的唯有宋柔,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出门坐的是什么马车——宋柔想毁了她。
虽然早有对方会针对自己的心理准备,但宋湄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找上吴国舅。
云苓经过宋湄的提点,也想到了原因,气愤的同时忧心道,“现在怎么办?要被吴国舅大张旗鼓的抓走,您名声就毁了。”
宋湄从马车的暗格里掏出一瓶药揣进怀里,“先往城外跑,找个没人的地方。”
许叔再次挥鞭,身后的马车瞬间被甩远。
云苓道,“得亏大姑娘您平日里惜命,准备齐全。”
这辆马车看着平平无奇,实际上是经过改良的,宋湄上辈子修的双学位之一就是和家里集团核心项目相关的机械工程,减震和驱动组件属于基础中的基础,因此这辆马车平时是居家旅行必备佳品,关键时刻又是逃命利器,很符合她既爱享受,又珍惜生命的原则。
宋湄也对自己的未雨绸缪很满意,“应该足够引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了。”
她刚说完,后面就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回头就见身后人竟然换了马来追。
宋湄:……
这位吴国舅还挺性急。
马车无论如何都跑不过马的,尤其追兵还从普通的家丁换成了护卫。
云苓道,“怎么办?二姑娘既然做了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看到您被抓住都是麻烦。”
宋湄当机立断,“我记得这附近有座荒山。”
许叔道,“伏牛山,山比较深,有野兽。”
宋湄道,“应该也有不少蜂子。”
云苓眼睛一亮,很快从暗格里找出两瓶药,“用这个?”
宋湄笑,“让你认草药你认不得,这种你倒是记得牢。”
云苓嘿嘿笑。镖上的毒不是见血封喉,又有九转回魂丹续命,宋湄留得一口气。
但毒却复杂无解,整个太医署尝试多种方案都无法止血解毒。
止血的帕子不知换了多少条,宋湄的面色惨白毫无生机,苦苦支撑到第二日午后,才听到门口裕王回来的声响,那时的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轻动一下便是大片殷红。
目光失焦前的最后一眼,看到裕王急切跌乱的身影,摔跪在床头焦急的唤她,“阿湄!”
他身上的血腥味远不及她身上的。
接着汀芷撕心裂肺的哭声。
再之后,她便听不见了……
短短一世,虽得父母疼爱、夫君爱重,但不过十八载春秋,未能和夫君白首、享弄婴为母之乐,真是遗憾至极!
浑浑噩噩,三魂七魄离体重聚已经是七天之后,她回神发现自己悬于半空之中,看着满殿素缟,黄纸白蜡。
裕王立于棺椁前端,眼眶猩红,身形清减,麻服素衣遮不住他周身气度,还是那令她心折的身姿。
第一次当鬼,她还有些不知所措。
志怪异闻录曾提及,人身死魂消是两个阶段,身死是一瞬,魂消是个过程,所以她这个鬼当不了多久。
可是没想到,她被困于裕王府七年。
裕王即位入主皇宫,镇远侯府便迫不及待的往宫里送女儿,裕王母族紧跟其后送来表妹,就连宋家也将二房嫡女送来。
为平衡稳定朝堂,想来萧观都尽数笑纳,虽然他演尽深情,在灵前承诺不再立后,但与纳妃妾并不冲突。
在这七年内,她知道了许多生前的不知道的秘密。
一见钟情不是巧合。
是他早就打探过左相嫡女的喜好,按照她的喜好穿衣打扮,早早等在那处,她能经过的位置,他都早做考量,就连初见他目光的角度、阳光的位置都再三确认,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心生喜欢。
圣旨赐婚并非出于爱慕。
京中传言左相嫡女爱慕裕王,左相多次派人压下流言皆以失败告终,背后主谋就是裕王。虽然明面上他在朝堂势微,但谋划多年安插暗棋无数,只差一个在明面上能公开支持他的人,这人必须得是当朝重臣,这样才能有机会与燕齐二王抗衡。
遇刺身亡也是算计。
燕王巫蛊之祸后,朝堂内暗流涌动更甚从前,皇后幽禁冷宫,但其母家镇远侯府还在,且与齐王有姻亲,为保镇远侯府满门荣耀,便公开支持齐王,惹得明帝不满,起兵谋反乃是下下策,而逼其使用下下策的就是裕王。
而她的死,是萧观洗清嫌疑的最好方式。
裕王悔恨,言他不知齐王会卑劣至此,使用暗镖还在镖上涂毒,他给她服下的九转回魂丹本是可以保其心脉,但此毒狠辣,毒入肺腑,回天乏术。
一代帝王在私下无人处,眼眶透红,声声懊悔,感情真挚,差点就让她再信一次。
但追根究底,到底是她满心喜欢的良人害她性命。
她死后的第七年,萧观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跪在她的牌位前,说是认她为母,为嗣以继。
萧观故作深情,可看这孩子年岁,怕是在她死后不久便有了。
萧观曾养在皇后名下,所以皇后嫡子燕王死后,他算是有了嫡子身份。
一切都说通了,宋湄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当年燕王因巫蛊之祸被杀;齐王因拥兵谋反自尽,裕王坐收渔翁之利,如今看来,千丝万缕皆为裕王算计。
而她裕王妃的位置,乃至未来皇后的位置,得空出来,笼络帮扶他登位大宝的权臣。
他远不是她认为的那般纯良。
原来,爱意作茧,皆是算计。
唯有她殒命一事为真。
三人很快被追至伏牛山,宋湄三人已经给自己涂好了避虫蚁的药,另外将引蜜蜂用的药粉也分好,一人背了个小包袱飞快的钻进树林,一看以前就没少干这种事儿。
这时的吴国舅已经从一开始的兴味盎然变成了恼怒,本来以为手到擒来,马上就能回去享用新姑娘,却不想追了这么远还追丢了,他下了马,揉着隐隐作痛的大腿怒道,“一个小娘皮,爷还不信了,今天不把人抓住你们也别回来了!”
云苓道,“他竟然不上山!”光蛰护卫也不管用啊,吴国舅看起来也不是个怜惜下属的。
宋湄想了想,“他们的目标是我,咱们分开走,没了我你们反而找的快些,找到了直接引下山去!之后我们在许宅汇合。”
云苓一拍手,“对,吴国舅被蛰走,护卫们自然也要跟着撤!”跃跃欲试道,“奴婢要多找几个马蜂,最好蛰的他一个月都不能出门!”
说定了之后三人分开行动。
宋湄虽然在女子中体力还算可以,但在吴府的护卫面前还有些吃力,一路撒了不少药粉才将人甩开。
一个时辰后,身后终于没了动静,宋湄也实在累的不行,正好看到一个阔口的山洞,阳光晒在洞口的岩层上,挡风还暖和,便艰难的爬过去打算喝口水休息一下。
结果刚踏上洞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就见山洞一角已经被一行人占领,之前恰好在宋湄的视线死角。
宋湄条件反射的举起了双手,没办法,任谁一头扎进凶案现场,还被凶手团们用箭齐齐指着,也不敢轻举妄动。
宋湄看着眼前的情形,拼命想着自救办法时,就听对面的劲装少年“咦”了一声,“这不是想嫁做侯府主母的宋家大姑娘吗?”
宋湄:……
仿佛还嫌她不够尴尬,另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也“咦”了一声,“这不是想着不用伺候夫君,还能狐假虎威,”想了想又补充道,“哦,还想对侯爷用美人计的那个女人吗?”
感受着对面投过来的视线,宋湄闭着眼生无可恋的想,不知道离开这个世界还能不能穿回现代去。
她以为是廊外飞溅的雨滴,然而回头一看,却发现是太子在看她。
不声不响,一动不动。
宋湄也不太敢动,只能转着眼珠子用口型问杏娘:走、了、没、有?
杏娘小幅度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要命。
忽然,杏娘斜着眼、歪着嘴,摆出了一个疯狂抽搐的表情。
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个动作可没提前排练过。
宋湄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初时不显,是因为喧嚣的雨声。
杏娘沉痛地离去。
太子在背后问了一句:“不冷吗?”
第 47 章 第 47 章
宋湄听到轻轻离去的脚步声。
李朝恩和杏娘一定走得远远的了,原地只剩下她和太子。
然而宋湄有点不愿意和太子独处。
她睡醒后特意问过阿稚。
阿稚说,在她过生日那晚,太子一个人回了东宫,且是被人半搀半抬下马车的。那晚东宫乱作一团,连夜请了太医,太子一直到第二天才醒。
这醉酒的反应比她预料的还要严重一点。
狗太子从小娇生惯养,却先是被她骗、又被灌酒伤了身体,他应该是很怨恨她的。
宋兴德认真的打量着宋湄,惹了这么大的事儿,却依旧气定神闲,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便是他精心培养的儿子都没有这份跟他对抗的魄力。
宋湄拿起茶壶填满宋兴德的茶杯,笑吟吟道,“爹有没有想过,若我真的被吴国舅掳走,生死存亡之际弄死了他,宋家该如何收场?”
“弄死……”宋兴德心又开始突突,哪个闺阁千金能轻描淡写的说出弄死人这种话,对方还是无人敢惹的吴国舅……
结果就见宋湄一抬手,袖中一只短箭飞出,干净利落的扎入窗棱……然后笑眯眯的道,“爹您应该知道我这人从小惜命吧,所以我娘给我弄了不少保命的东西。”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头上的发簪,轻轻一旋,三尺长的钢针冒出来。
宋兴德看着钢针上幽幽的蓝光,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好吧,他信了,他这女儿真能做的出。
宋兴德深吸了两口气,缓了语气道,“这件事你真的多心了,爹没有那样做,虎毒尚不食子,爹就算利欲熏心,也没有丧心病狂到找人来糟蹋自己女儿的地步。”
宋湄却道,“我知道不是爹做的,但这件事是宋柔做的,刚刚爹也说了,女儿家立世,一靠娘家,二靠婆家;那反过来如果女儿犯了大罪,娘家能撇开吗?您这个做父亲的能置身事外吗?我是,宋柔也是。”
宋兴德无言,他第一反应不是震惊于这件事是宋柔做的,大概潜意识里他也明白宋湄进宫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是沈氏母女,他意外的是宋湄对这件事的处理。
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个大女儿有的不仅仅是手段。那么大的事情,她清楚的知道真相,却没有在沈氏和宋柔面前露一点,反而从他这个根源上解决,这是一种大格局的意识,这样的格局,有些人要经过多少年的摸爬滚打,头破血流才能明白,有些人甚至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做到,可她才十七岁。
宋兴德是个精明的商人,在意识到宋湄的能力后,立刻换了态度,从敷衍哄骗变成了谈判,“那你要什么?”
宋湄道,“我不进宫。”
“好!”比起面对沈氏不断念叨时的思量和犹豫,这次宋兴德答应的极其痛快。
毕竟他已经见识到了宋湄的杀伤力,只是动了将她送进宫的念头,她就想搞垮宋家的藏珍楼,若真不如她的意,怕没两个月,宋家九族都得跟着玩儿完,虽然他觉得她可能是在吓唬自己,但宋兴德不敢赌,毕竟藏珍楼的房契她真的卖了,她身上首饰都带毒也是真的。
宋湄道,“和李家退婚之事,听我的。”
宋兴德愣了一下,“你要和李家退婚?”
宋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爹不是说了吗?强扭的瓜不甜,并且觉得妹妹嫁过去对宋家的助益最大。”
宋兴德讪讪道,“之前是爹做的不对,你若还想要这门婚事,爹会支持。”
“不必了。”宋湄无所谓的道,“二妹妹喜欢,让给她好了。”她冠冕堂皇的道,“我虽然没读多少书,但也知道牛劲不齐乱拉套,多少家族的衰落都是从兄弟阋墙开始的。”
“姐妹争一夫,不仅说出去让人笑话,若我们互相别起苗头,爹爹您最后可能谁的光都沾不上。”
对比沈氏见缝插针的说服他撬墙角,宋湄的这份大气让宋兴德刮目相看。
“这婚事本来就是你的,你二妹妹那里,爹来处理。”宋兴德这次说的是真心话,作为男人他更了解男人,所谓的情爱只能抓住人一时而已,要想长长久久的立足,最后还是要靠手段和能力。
看许倾蓝就知道了,即便他常常厌烦她的霸道和强势,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有魅力,心底也不敢丝毫怠慢,若对方真遇上大事,也会倾力相帮。作为男人他不喜欢受女人掣肘,但是作为父亲,他希望女儿能管住女婿。
就这一件事也足够他看出,比起宋柔,宋湄更能在李家立稳脚跟。
宋湄轻笑一声,没搭他的腔,只是嘱咐道,“这事儿女儿建议您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万不可对任何人说,尤其是太太和二妹妹。”
宋兴德道,“为何?”
宋湄反问,“爹觉得李家为何发达后依旧坚持婚约?”
宋兴德道,“世家高门看中名声,他们本来就刚起势怕被人笑话,自然不会随便毁约。”
“世家高门重名声,难道普通百姓就不重名声了?商户在婚姻市场中本就备受诟病,若我们主动退婚,说要把我换成二妹妹,外面会怎么看我们?”
自然是没什么好话的,宋家大姑娘配不上李亦宸,二姑娘趁机勾引姐姐的未婚夫,最后李亦宸不过落一个少年风流的名声,但对宋家的女儿影响却是很大的,即便最受益的宋柔,顶着个狐媚的名声,在李家也会被人看不起,即便有李亦宸撑腰,但总有男人顾不到的地方,怕是会寸步难行。
“所以让李家来主动,既然李亦宸喜欢二妹妹,那就让他站出来争取换人。”宋湄道,“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人总应该有些担当吧。”
宋兴德听着她语气里的轻蔑,隐约觉得他这个女儿友爱姐妹是假,看不上李亦宸是真。
不过也明白了宋湄的意思,如果是李亦宸追着宋家要换人,那就是李家理亏,不仅宋湄能狮子大开口要赔偿,宋柔可以先推拒不受,若李亦宸百般求娶,那么宋柔就不是狐媚勾引,而是李亦宸强求,不仅名声好听,还能获得尊重。
这样对于宋家百利而无一害,唯有李亦宸背上一个糊涂的污名,但这污名比起女儿家却算不上什么,况且本来也是他要换人的。
宋湄见宋兴德眼底精光闪闪,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嘱咐道,“所以爹要咬死了我不退婚,也不要把这事儿透给太太和二妹妹,不然她们沉不住气,让李家知道了,主动权可就不在我们手上了。”
宋兴德自然明白,有了宋湄这个对比在面前,再看沈氏和宋柔的那些小动作,实在上不了台面。
“若李亦宸扛不住压力,不跟你退婚呢?”
宋湄胸有成竹,“所以才跟您说别告诉太太和二妹妹,她们会想法子的。”
宋兴德:……怎么感觉就算沈氏和宋柔真算计成功了,他也高兴不起来呢?
“和李家的婚事退了,你的婚事怎么办?”宋兴德这会儿倒是真心关心起宋湄来,这么有手腕,得嫁个好人家才行。
宋兴德心里开始扒拉人选,之前给宋柔精心准备的那些全都不太够看了,想来想去还是李家好,这么高的门第,李老夫人还喜欢她,这么看来,宋柔嫁过去真的有些可惜了……
宋湄不知道宋兴德心里开始后悔不该纵着沈氏母女,不过见宋兴德问起她的婚事,她还是又为自己加了一层码:“不急,爹爹不是觉得北方供货有问题吗?我帮您解决一下,我没嫁人,赚的钱都是宋家的,嫁了人,赚的钱可就都成我的嫁妆了,正好泽海还在念书没精力,我来帮父亲打理打理?”
宋兴德:……
宋泽海是沈氏的儿子,比宋湄小三岁。
沈氏纵着女儿抢她的婚事,她便要抢沈氏儿子的家业。
宋湄笑眯眯的道,“我的婚事爹爹您费点心慢慢找便是,若找不到合意的,我就留在家里帮爹爹了。”
宋兴德这次真的后悔,不该被沈氏的枕边风吹动的,到底给自己惹了个怎样的煞星啊。
为了表达父爱,宋兴德耐着性子陪着宋湄多聊了一会儿,宋湄也收起爪牙,重新变成了那个只喜欢吃喝玩乐,万事不爱动脑子的大姑娘。
气氛正好,宋兴德道,“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若缺什么,直接跟我说。”
宋湄一脸孺慕,“萧萧爹。”
宋兴德试探道,“那藏珍楼的房契?”
宋湄面带微笑,态度却坚决,“要辛苦爹帮我赎回来了。”
宋兴德憋了一口气,心知必然要大出一回血,却也生不起气来,他怕他一生气,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送走宋兴德,宋湄的心情不错。
云苓疑惑,“为什么要跟老爷服软。”
宋湄教她,“什么叫服软。说软话,办硬事,他有句话没说错,姑娘要在这个世道立足,有娘家撑腰很重要,何况退婚和之后的婚事都需要爹爹出马,心甘情愿总比被逼着强。”
“还有我娘留给我的生意,宋家离不开许氏,许氏又何尝能离开宋家呢?能皆大欢喜的赚大钱,没必要鱼死网破。”她也实在不想费劲巴拉再去找新客户。
“那为什么还要帮二姑娘?”这一点云苓相当不满。
“谁说我帮她了。”宋湄无所谓的道,“我只是帮我自己,而且……”她悠悠一笑,“有些人,并不是你帮了,他们就能成功的。”
若是她们违背宋兴德的意思……宋兴德还会觉得她们软弱需要保护吗?
正好她也想看看,多活了一辈子的宋柔,长了多少本事。
宋湄浑身的情绪顿时冷下来。
程化收回视线,在心底叹气。
周遭忽然静下来,程化抬头一看,诸位同僚竟都在看着他。
他心中一惊,看向上首。
太子正瞅着他,似笑非笑:“程学士,想什么呢?本宫叫你半天都未回应。”
程化冷汗涔涔:“微臣……正想万寿节之事。”
太子说:“好得很,万寿节由礼部、工部共同操办,本宫记得你与工部清水司冯主事是好友?”
程化微微抬头。
太子笑看着他:“若是东宫有决议不出之事,你或可代本宫问一问冯子遇。”
程化低头应是。
第 48 章 第 48 章
偏殿里听不到正殿的动静,但宋湄依旧坐立不安。
她几次坐下又站起来,想偷偷溜走,可姚金娘脑袋后面跟长了眼似的。
一旦她站起来,姚金娘就跟着动,不是添茶就是擦桌子,总之把她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宋湄坐下没一会儿,那俩宫女已经跟左右护法似的围着她念经。一人捧书,一人奉茶,嘴就没停过。
“婢给娘子念话本子吧,晏京最近兴这个呢。”
“娘子觉得茶可入得口,茶温可合适?茶香淡不淡?娘子可要婢去加些蜂蜜?”
宋湄不动如山。
宋湄到竹实院的时候,宋柔正趴在窗边沉思,眉头不自觉的蹙着,仿佛有什么事情想不通。
宋湄直觉她是在想镇北侯府的事情,如果上辈子宋柔进了宫,宋湄应该是顺利嫁给了李亦宸,那么宋家和镇北侯肯定八竿子打不着。但现在宋湄却被赐婚给了萧观。
那么上辈子萧观有没有这样被赐婚?如果赐了,对象是谁?最后结局如何?还是说压根没有这件事,宋柔的蝴蝶效应改变了某些走向?
宋湄思量着想知道的信息,面上笑着打招呼,“二妹妹想什么呢?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一边说着,一边在宋柔对面的茶几旁坐下,叹了口气道,“想不通就别想了,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比如我也以为我和李亦宸退婚后只能随便找个人嫁了,谁知竟然还得了宫中赐婚。”
宋湄一脸“无奈”,“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嫁镇北侯,毕竟齐大非偶,只是没想到侯爷竟然这么欣赏我。”
“这事儿在谁看来不是天方夜谭?”她拄着下巴叹了口气,“侯爷大概是看透了所谓书香门第高门贵女们趋炎附势的真面目,所以才会喜欢我这样的真性情吧。”
宋柔的贴身丫鬟连翘已经开始忍不住深呼吸,宋柔面上倒还稳得住,笑道,“大姐姐可能误会了,侯爷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徐大姑娘。”
宋湄不屑一笑,“徐大姑娘都嫁人了……算了,”她一脸“你就是嫉妒我”的表情,“二妹妹说是就是吧。”
宋柔抿了抿唇,淡淡的道,“大姐姐三年不在京城,可能不太了解萧侯爷,萧侯爷可不像一般的男人会随便对什么女人动心,况且萧侯爷父兄皆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最厌恶的就是贪生怕死,爱好享乐之人。”
“据我所知,赐婚圣旨只是太后恼侯爷功高震主,因此故意膈应侯爷罢了。”
宋湄抚着手腕上的镯子,虽说如今后宫消息漏的跟筛子一样,那也是针对世家贵族的圈子,他们这些商户绝对不可能在圣旨后三四天就知道这些事情的,宋湄是通过祝南溪知道的,宋柔可没有这样的渠道。
但她却说的这么笃定,只能说明上辈子太后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宋湄收敛心神,摆出了一副“你编,你继续编”的模样,呵呵道,“二妹妹知道的挺多,不过要是这样的话,想来太后很愿意看我在镇北侯府站稳脚跟,以后有太后做我的靠山,便是镇北侯也不敢怠慢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注意着宋柔的神情,就见对方眼底闪过明显的不屑——宋柔对太后不以为然。
宋湄继续嗤笑道,“除非民间传说是真的,镇北侯找回了九皇子和遗诏,新皇登基,太后失势……”
见宋柔猛的变了脸色,宋湄心里有了底,然后快速转移了话题,“不过就算那个时候,我也已经嫁给侯爷了,若我无过错,他也不能休妻另娶。”她满面憧憬,“所以那个时候,我比现在还要有权势?”
“果真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不管朝堂如何风云变幻,都能屹立不倒。”她笑吟吟的看着宋柔,大度道,“若以后李亦宸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妹妹尽可来找我。”
大概她的表情太过嘚瑟,又涉及到了李亦宸,宋柔终于没能忍住,“那应该用不着,六郎能力斐然,说不定到时候反而是大姐姐用得着我。”
宋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李亦宸能力再斐然,还能当上首辅不成?不对,就算当上首辅,也依旧压不过皇上的亲舅舅镇北侯吧?”
宋柔冷笑,“大姐姐怎知六郎当不上首辅?只是怕六郎当上首辅的时候,姐姐已经不是镇北侯夫人了。”
宋湄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宋湄起身,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保持十步的距离。
他继续说道:“看来你我之间的缘分,匪浅。”
要不是看在他是裕王,她肯定转身就走。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恶劣,携恩求报不说,还就这么大咧咧的点出来,她不要面子的吗?
宋湄气不过,咬紧牙根,嘟囔一句,“是说好的,我要是反悔不来了呢?”
不知道萧观是不是听到了,他轻笑一声,跪坐在主位,“来人,看茶。”
婢女鱼贯而入,茶具茶杯更甚精美,递给她的那一盏茶,杯中还是那日熟悉的茶香,顾渚紫笋。
白瓷茶盏胎质润滑,毫无杂质,想必是官窑呈来的上等精品,白底的盏中茶汤澄澈,气味新雅,透着淡淡竹叶香,白瓷盏配紫笋茶,倒不失文人风雅。
不过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危险,鸿门宴也准备炙肉可吃,万一萧观故意引她上门,在茶中下毒暗害她呢?
她装作有些烫,在唇边假动作,不实际吃茶,抬眸见萧观先饮了一口,才跟着饮了一口。
面对此人,须得时时警惕,处处提防。
宋湄带的谢礼无非是金银锦缎之类,自是贵重非凡,早先怕她思虑不周,宋母亲自准备,今早又不放心的查看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她搬来的整箱谢礼,这人只开箱匆匆看了一眼,便让管家收入库房。
谢道过来,礼也完了,茶也吃过了,宋湄端正跪坐在榻上,腿开始发麻,为了防止在他面前失态,应早点离开。
况且她一个未出嫁的娘子,就算仆婢前呼后拥而来,也不好在外男府上多做停留。
未等她开口,萧观像是察觉到,“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收了娘子这么多的礼,应当还礼才是。”
“裕王客气,实在不必如此。”实在是不想和他再有交集了。
他自顾自的说:“府中到有一物与娘子甚是相配,陆遗,你去将书房架上的匣子给我拿来。”
不多时,陆遗取来一只木匣,萧观从他手中接过,递给宋湄。
打开木匣,匣内放着一把匕首,鎏金云纹华贵非常,外鞘中间位置嵌着一颗红色宝石。
匕首?
这又是何意?
警示?还是威胁?
看着萧观笑里藏刀的表情,就知道这人满腔坏水。
她垂眸抿唇,屈膝行礼,“裕王的意思我明白了,请裕王放心。”
无论是警示还是威胁全盘收下便是,她所求的不过是活命罢了。
宋湄转身快步离开时,迎面一人正朝着正厅走去,身材高大,剑眉星目,腰配长刀,此人是萧观的好友定国公府世子、右金吾卫将军罗彰。
表面看起来,罗彰与齐王相交甚密,但实际上真正与之相交甚密的是裕王。
此时在裕王府见到他……
完了完了,现在没人知道二人关系,她无意间撞见大秘密,不会要被灭口吧?
罗彰路过宋湄后,才从身后打量她一番。
典型的京中贵女,柔弱的走一步能喘三步,真不知道裕王喜欢她什么。
离着正厅还很远,罗彰双脚站立与肩同宽,中气十足的喊道:“裕王,今日为何不上值?”
她差点忘了,裕王自从上次战胜戎国后,明帝龙颜大悦,将他安排入金吾卫历练,如今正好就在罗将军麾下。
宋柔见状心里终于舒坦了,突然谈兴高涨,“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对镇北侯很纵容,其实这婚事镇北侯若不想,完全有法子让皇上收回成命,可他还是领了旨,大姐姐可知为何?”她笑吟吟的看着宋湄,“因为镇北侯这次出京遇上了徐大姑娘,大概是赌了气,所以圣旨上的人不管是谁,即便是个破落户,镇北侯照样会接旨。”
宋湄恼羞成怒,冷笑道,“二妹妹别在这里编故事了,镇北侯出京见到徐大姑娘的事情你如何能得知?太后会无缘无故的给侯爷找个破落户?”
宋柔看着宋湄的表情,语气中带了淡淡的笑意,“是不是真的,姐姐日后便知。”
“至于破落户,侯爷替大姐姐撑过腰,自然也照顾过别的姑娘,听闻松柏巷前尚书的姜家三姑娘因为跟徐大姑娘有几分相像,所以很得侯爷青睐,这次若不是恰好你的事情闹的有点大,镇北侯夫人可能就是姜三姑娘了。”
宋湄仿佛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从容,“这世上没有如果,现实就是镇北侯夫人的位置是我的,至于男人的真情?我从来都不稀罕。”
宋柔似乎觉得宋湄破防了,笑容又真了不少,“我差点忘了,大姐姐追求的只是权势而已,不过姐姐话还是别说的太满。”
“即便你能在镇北侯府侯服玉食,浆酒霍肉,甚至顶着镇北侯夫人的身份到处招摇,也不过是侯爷不把你放在眼里而已,等日后徐大姑娘归京,大姐姐便知道男人的真情重不重要了。”
宋湄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优雅的起身,笑道,“侯爷可不是李亦宸之流一心只有情爱的人,断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这一切都不过是二妹妹的期待罢了。”
“我看妹妹心情不怎么好,就不打扰了。”
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模样,宋柔终是没忍住,“男人的真情不重要,但男人本身重不重要呢?姐姐确实要好好享受这两年,不然日后守寡的苦日子会很多。”
宋湄以为她说的是守活寡,笑了笑故意曲解道,“妹妹这样说,我怎么觉得日子更有盼头了,若镇北侯命短,那我日后不就成镇北侯府的主人了?!整个镇北侯府都是我的?”
她说的眉飞色舞,充满期待,宋柔果然黑了脸。
宋湄神清气爽的离开了竹实院。
宋柔一把将桌上的诗集扫落在地,冷声道,“拿去烧了。”
她的丫鬟连翘也是愤愤不平,“奴婢看大姑娘就是心虚,不然哪天来不好,偏偏今天侯府上门提亲,她跑来炫耀,定是因为萧侯爷没来,她担心太太和您笑话她,所以先跑来虚张声势。”
又安慰宋柔,“我娘常说,过日子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对于女人来说,知冷知热的夫君可比什么权势地位重要的多。”
宋柔还是恼火,“我只是气她贬低六郎。”
上辈子六郎摊上这么个浅薄无知,自私自利的妻子日子该多难,可是即便这样,六郎还是给了她首辅夫人无上尊荣,到死都对她敬重有加,不许任何人冒犯,她还有脸说六郎只知情爱不负责任?
明明是她不配!想到这里,宋柔冷笑,“以为世家高门里的日子是那么容易得吗?”
上辈子那位姜三姑娘可是没风光多长时间就郁郁而终,她倒要看看,没了上辈子的好运气她这位大姐姐镇北侯夫人的位置能不能坐舒坦!
倒是自己,宋柔想到未来几年李亦宸飞升一般的升职速度,心情重新明媚起来,“是我想左了,一家姐妹逞口舌之快做什么,届时我会帮着大姐姐的,希望她比姜三姑娘强一些,能坚持到守寡。”
想了想,宋柔忽然起身对连翘道,“帮我更衣。”
连翘疑惑,“姑娘要去哪里?”
宋柔温湄一笑,“今日侯府贵客上门,我们总要见礼。”
人最怕的就是对比,上辈子宫中生活虽然辛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她的规矩仪态是那些高门贵女都挑不出毛病来的……
太子一笑,捧着宋湄的脸仔细吻下来。
吻着吻着就有点失控,太子把宋湄扶坐起来:“可会疼?”
宋湄鬼使神差地摇头。
太子往宋湄腰下塞了个软枕,随即手指自她的脚踝往上游移,衣裙被推到膝上。
宋湄低头看着裙裾将太子的手埋藏进去。
冰凉滑入的那一刻,宋湄羞愤不已,她忽然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伸手推拒着。
太子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月信将至,本宫听说这几日,女子会受影响。若今日不弄,就要一直忍着。宋卿过去一直忍着?宋卿这次还忍得住吗?”
宋湄眼角浸出泪来,微微启唇,开始喘息。
“湄湄,你说过你会爱我,必须信守承诺。”
有人低头,将她的唇覆住了。
宋湄尝到一股苦涩而烫的药味。
第 49 章 第 49 章
结束后很久,宋湄都是僵硬着的。
她不敢动,只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缝间擦拭着。擦得很仔细,擦了两次,换了两条软巾。
宋湄腰间的软枕被抽去,她被抚着脊背轻轻放下。
一直到躺回枕上,宋湄都是低垂着眼,没有乱看。
床帐被撩起又放下。
帐外的声音不受阻挡地钻进耳朵里,她听到了一阵水声。
宋湄偷偷看了一眼。
一帐之隔,太子侧立于床畔,正就着宫女捧上的铜盆里洗手,神色十分淡定。
宋湄想起方才的情景,她喘得急促。而太子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神幽深而平静。
宋湄心中羞耻,偏头想离开,又被太子捏着下巴哄回来:“别动,让我看一看。”
宋湄捂住了脸,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如雨中浮萍,不知往哪晃。
床帐被掀开,太子上床来了。
太子的手臂自身后紧紧绕过来,将宋湄箍得没有余地思考:“今日不想处理公事了。宋卿,明早一起晚起吧。”
他可能想说赖床。
这件事后有一阵,宋湄都避着太子走。
他最近经常盯着她看,视线直白且如有实质,从头到脚扫她几遍,最后又落在她的脸上。
宋湄只能假装没发现。
她见不得太子平静而坦然的眼神,更见不得他神色如常地握笔、披折子、理袖子,甚至是给她夹菜。
宋湄总觉得他的手应该砍了,尤其是食指和中指。
好在没过几天,太子就忙碌了起来,整天地不见人。
想起太子额头的伤口,宋湄不由想,他或许又去挨父皇的镇纸了-
三太太还要再说,被李亦宸眼神制止。
宋湄微微一笑,“早如此不就好了?”
李亦宸一愣,听她这意思,若他早些坦白,她也并不会强行攀附?那这些日子他到底在折腾什么?
他思量的功夫,云苓领着小厮将一张案几和笔墨摆好,宋湄抬手道,“退婚书,请吧,事先说明,如果写的没有诚意,李探花今日就打道回府。”
三太太不满,“就在这儿写?”“其一,归还订婚六年期间宋家送给你个人的贵重物品,这个要求合理吧?”
宋湄道,“有何不可?我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这里正好有这么多人做见证,肯定不会让李探花吃亏,还是三太太您还有什么别的想法,非要避着人?”
围观群众哪儿愿意放弃这么好的八卦机会,附和道,“一封退婚书而已,李探花不至于还需要拟什么草稿吧?”
李亦宸没说话,提笔挥墨,到底探花出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封退婚书一蹴而就。
云苓将退婚书拿到宋湄面前,【……宋家阿湄洁比佩鸣,幽兰争芬,本结为两姓之好,然宸心慕他人,二心不同,难归一意,是宸之过,愿之后姑娘另聘高门,解冤释结,更莫相憎……】
宋湄点点头,“可以,不过再填一个你名下的庄子和铺子给我做补偿,价值不低于五千两。”
见李三太太瞪眼,“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宋湄道,“我如今已经十七,又被退婚,之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上门提亲,难道不该补偿?我不缺这五千两,但是你们不能不给。”
若宋湄缺钱,此举可能会被认为是讹诈,但所有人都知道宋湄继承了许倾蓝的遗产,五千两对她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她要的不过是个态度,李家要不给才是理亏。
李亦宸咬牙应下,总归能用钱解决事情简单许多,“多萧姑娘成全。”
宋湄笑道,“成全不成全还在你自己,接下来还有两个条件。”宋湄:……
祝南溪继续道,“还有那游手好闲的泼皮来求财,然后回去没几天就叫人打断了腿,然后赔了他一笔银子。”
宋湄忍不住笑,“这是只管结果,不管过程是吗?”
祝南溪也跟着笑,“对啊,”接着兴致勃勃的给她讲传闻,“还有求升官的。”
“顺天府主簿来求升官,没几日就被人撞破了和表妹的奸/情,做了新郎官,当然免不了被家中凶悍主母一顿胖揍。”
宋湄忍俊不禁,“看来这位神仙有些调皮。”
“谁说不是。”祝南溪笑,“类似的事情不少,总之,后来大家就都不太来这儿了。”
宋湄却觉得有趣,揶揄心起,跑去大殿找了个许愿牌挂上去。
祝南溪促狭一笑,也跟着一起。
待看到祝南溪的内容,宋湄无语,“你怎么不写你自己?”
祝南溪笑道,“我已经定亲了,不合适,你却还有机会。”说罢叉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我倒要看看灵不灵。”
又探头看了眼宋湄写的牌子大笑,“我怎不知你竟然心怀大郢。”
宋湄笑,“不是心怀大郢,是大郢安,我才安啊!”她也学着祝南溪叉腰,“且看它灵不灵。”
正说笑着,宋湄留在上京的丫鬟来报,事情出了变故,昨天还对李亦宸避之不及的宋柔给李府送了信,李亦宸坚决闹着要跟宋湄退婚,而宋家似乎准备送宋湄进宫。
祝南溪差点跳起来,“送你进宫!怎么回事?”
宋湄也有些意外,虽然她懒得跟沈氏母女宅斗,但对她们还是有充分了解的,而且那天宋柔落水明明也一副和李亦宸划清界限的模样,事情应该十拿九稳了才对。
祝南溪道,“这事儿你那继母做不了主吧,你爹也不可能同意的,你手里可有你娘所有的财产呢……”说到这里,她反而意识到了什么,惊疑不定的看向宋湄。宋老爷会不会反而为了得到财产将她送进宫去?
宋湄依旧不紧不慢的挂着许愿牌,“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想了想歪头问道,“现在有了个发财的机会,要不要?”
祝南溪立刻把担忧忘到了脑后,斩钉截铁的道,“当然要!”
“附耳过来。”
祝南溪凑过去,听完宋湄的吩咐瞪大眼睛,“这么狠?!你爹不得气坏了?!”
宋湄笑眯眯的道,“有些时候,切身之痛比讲道理有用。”
道观地下,一层青砖之隔,阴森的暗室里忽然传出一声轻笑,年轻的男人负手盯着墙壁上的烛火,昏黄的烛光只能照到他半边面容,明明是流畅漂亮的线条,却偏偏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让人心生寒意。
他看着不断在烛火周围扑棱的蛾子,半晌后抬手提起灯罩,飞蛾得偿所愿,扑向火光,然后痛苦的扇了两下翅膀无力坠落,和落在烛台底座上的同伴们作了伴。
帮它们实现了愿望,男人才低头看向趴在脚边满身是伤的女人,“切身之痛比讲理有用,说的挺有道理,不是吗?”
“九皇子在哪儿?还是你想等疼了再开口?”
见女人咬着牙不说话,萧观轻笑,“你觉得你的骨头再硬能硬得过赤翎族的奸细吗?”然后悠悠吩咐,“先凌迟,二十刀之后不招就在伤口撒糖,明天再继续,一共一千刀,五十天,总能审出来。”
女人终于变了脸色。
一阵渗人的哀嚎过后,萧观拿到了口供,起身离开。
从暗牢中出来,许愿树下早就没了人,但那两块新挂的许愿牌在一众褪色的木牌中却有些显眼。
一个劲装少年悄无声息的从树上倒吊下来,盯着许愿牌念道,“愿我异姓姐妹入镇北侯府做当家主母。”
“噗……南溪乡君的异姓姐妹,不会就只有那位宋家大姑娘吧?”少年跟个蝙蝠似的转身看向萧观,“侯爷,这个愿望要怎么实现,要不给谁家挂个镇北侯府的牌匾?还是给南溪乡君再找个异姓姐妹?总不能真的娶她吧……”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另外一块许愿牌,“咦?”
他表情太过疑惑,难得引起了萧观的好奇,抬眼看去。
【愿大郢强盛,再无征战。】
一行字秀逸却透着潇洒,别说不像跟不学无术的人写的,便是饱读诗书的闺阁千金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大气的笔触。
“难不成是这个才是南溪乡君写的?”劲装少年迷惑。
萧观已经收回目光径直离开,看起来并不感兴趣。
倒是那劲装少年最后看了眼两块许愿牌,啧啧道,“真是一个比一个敢想……”
孙秀奴抱住宋湄,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肩膀:“是娘不好,娘错了,湄湄不要怪我。”
宋湄再也忍不住,反手抱住孙秀奴掉眼泪。
太子立于门外,听着门内的动静。他忽然听到宋湄的哭声,伸手欲推门,又在门扉前停手。
他问身后的太医:“你确定,这时候不会有事?”
太医连连点头:“微臣已观察过老夫人一月有余,摸清了老夫人发病的契机、时辰。就算是殿下如约在半个多月前来,微臣也能保证无意外发生。”
太子仍皱着眉。
太医只好说:“殿下也亲自跟着观察过小半个月,您应当是最清楚的。”
太子的眉头缓缓松开,面上神情依旧担忧。
太医谨慎地提意见:“殿下若是觉得心中烦闷,不若下楼去坐坐。离得远些,便听不到声音了。”
“不是烦闷。”
太医偷偷瞥了眼,这位储君殿下一脸为情所困的模样:“本宫是听不得哭声。”
第 50 章 第 50 章
宋湄在房间里待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孙秀奴没有发病的迹象,才慢慢松懈下来。
孙秀奴把宋湄抱在怀里,回忆往昔:“在江城的时候,娘经常打你,你不要怪娘。谁教你扮成个男娃模样,还去书院里给学子做课业换钱用?那些都是家里有点财资的,万一翻脸无情,雇三两个下人打你一顿,你都没地方说理去……娘可以不吃肉,也可以不穿缎,只要你好好的。”
因为华容、冯梦书对原身的印象,宋湄还以为原身是个根儿里坏的,没想到还有这么纯良的时候。
孙秀奴又说:“以前家里正穷,好几个月不见荤腥。都是因为我不中用,合该娘来想办法。哪用你一个七岁的孩子折腾什么赚钱、开店,那些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怎么能赚钱呢?”
赚钱?开店?
宋湄觉得不对劲:“我小时候说过开店?”
宋湄最终还是没能听完关于镇北侯的桃色八卦。
因为被救下的宋柔突然高烧晕厥,沈氏带着宋家仆妇兵荒马乱的张罗回府,李亦宸满脸担心的全程护送。
这些动静大庭广众之下根本瞒不了人,于是众人的八卦内容又从镇北侯转移到了李家六郎会不会跟二姑娘冲破阻碍在一起。
若不行的话,娶了宋家大姑娘将会是怎样的灾难。
眼见着云苓要气炸了,宋湄连忙带着她离开。
三月初的山中还带着寒意,尤其入夜之后更是冷的渗人,然而玲珑山山脚下的一处小庄子后院却热气蒸腾,白雾缭绕。
“宋家阿湄,听说你那未婚夫追着你二妹妹跑了,是真的吗?你到底是怎么打算……”南溪乡君风风火火的踏入院子,口中的话在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不自觉的噤了声。
比起外头草草冒头的青绿,这院子里已经郁郁葱葱,大朵的牡丹在白色氤氲的雾气中争奇斗艳,却也盖不住温泉池中的艳色。
十六七岁的少女玉肤雪肌,一头乌发披于身后,白色的单衣早就被水浸透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精致的锁骨和胸口若隐若现弧度,还有那张因为泡了温泉而艳若桃李的脸……
祝南溪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第一次对“人间尤物”四个字有了具象的感触。
偏那少女好似并不知自己如何勾人,慵懒的闭着眼睛,神情恣意无忧,要不是早认识对方,这情这景这人,她还以为自己误闯了什么神仙或者妖族的怪志领地。
少女听到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乡君好灵通的消息,不是陪你祖母去礼佛了吗?怎么会来这儿。”
祝南溪看她泡的实在舒服,不客气的张开双臂示意丫鬟们为她宽衣解带,“这不是听说你受了委屈,赶来看你热闹,听说李家六郎今天也见到你了,最后竟然这么不闻不问的把你扔下了?真是没风度。”
“我还当会看到一个被抛弃的小可怜,没想到……哇……这也太舒服了,”祝南溪踩着温泉池边的台阶走下去,在这样清冷的寒夜里,温暖的水流渐渐包裹身体时,心底反而生出满满的幸福感,“还是你会享受。”
她刚说完,就有丫鬟将几个木质的托盘放入水中,祝南溪惬意的叹了口气,“葡萄美酒琉璃盏,滔婆寒瓜荔枝奴,他们还说我是京都第一女纨绔,真应该让大家来看看。要说享受,你宋大姑娘敢说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我还是跟你学的呢。”
宋湄拿签子叉了块西瓜,瞥她一眼,“乡君可别坏我名声。”
祝南也跟着叉了一块儿,并不认这罪名,“你的名声可轮不到我来坏。”
说到这里,她啧啧两声,“听说你回来那天,你们宋家上下都忙的脚打后脑勺,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擦的纤尘不染,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家要迎接什么大人物,说你爹回家都没有那么大阵仗。”
“还有你那妹妹,你回来前的那几天,带着各家小姐去你院子参观,美其名曰看看有没有什么添置的,结果发现用物那叫一个精美讲究,玩意儿那叫一个琳琅满目,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宋湄呵呵一声,“都是些样子货,纸鸢看着花里胡哨,但架子普通的很,一看就飞不高,话本子也都是过时的,捶丸杆手感很一般,就一只鹦鹉还算趣些,结果也不是名品……”
她摇头叹息,“真是太敷衍了。”
祝南溪:……
“你怎么还失望上了?”她到底没沉住气,“你今年都十七了,按理回京后就应该和李府商量婚期,结果先是你那继母给你扣上一个坏名声,今天李家六郎还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你的脸,我不信你没成算。”
虽然外头都传宋家大姑娘是骄奢跋扈不学无术的草包,但她却亲眼见过她为救上柳的灾民舌战群儒,利诱豪商,最后官府抚民都采用的是她的建议,那时她才十五岁,还是躲在幕后。
那么大的事情她都能解决,何况一个占尽先机的婚事。
只是这厮平时太过怠懒,只想着吃喝玩乐,轻易不肯动脑筋。
殊不知宋湄就是觉得上辈子脑筋动的太多了,结果汲汲营营一场,最后虽然确实坐上了那个所有人都想要的位置,但也永远的倒在了那里。
临闭眼之前才发现不到三十年的人生竟然留下了无数遗憾。
因此对于老天给的第二次机会,她格外珍惜,这辈子她要好好的享受生活,认真的爱自己。
“不行,你给我说清楚,”祝南溪扑过来,“不然你今天别想安生。”
宋湄顺势将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又抬手拿起木托盘上的琉璃盏,惬意的呷了一口。
微凉的液体带着酒精的刺激滑过喉头,留下满口果香,调戏般道,“乡君要怎么让我不得安生啊?”
她本就生的美,做这样的登徒姿态时偏偏丝毫没有狎昵之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流魅力。
祝南溪先招架不住红了脸,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的坐起身问道,“李家六郎是不是没见过你真正的长相?”
宋湄也重新靠回温泉壁,“这不是没机会吗?”
“我就说。”祝南溪道,若真见过,她不信李亦宸能毫不动心。
“所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宋湄没有再吊她胃口,笑道,“目前还没什么计划,先静观其变。”
祝南溪也随着她拿起一盏葡萄酒,闻言疑惑,“静观其变?难不成沈氏母女还能放弃李家这门婚事不成?”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听说今天下午李六郎要救她时她言辞拒绝。”
宋湄道,“宫中已经在准备选秀名单。”
这个祝南溪知道,“陛下已经登基三年,朝中如今确实在准备选秀名单,只是依照惯例,秀女皆为五品以上官员适龄女儿,宋柔没资格吧?”
宋湄道,“你可知今年秀女数量不够?”
祝南溪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宋湄道,“我家供着宫中的首饰生意。”从下的订单数量上自然就知道了。
祝南溪惊叹于她的敏锐,又不解,“秀女怎么会不够?”从来都是秀女太多,可没有秀女不够的情况。
宋湄漫不经心的道,“祝府你娘掌家,会愿意你庶出弟弟的媳妇儿来抢权柄吗?”
祝南溪脱口道,“她也配?”随即反应过来。
当今皇上的皇位是三年前五子之乱后捡漏得来的,虽然他最后被太后推上了皇位,但那之前他只是个舞女之子,根本没什么存在感,更别提权势根基,所以如今的朝政多由太后把持。
选妃意味着后宫要有新的主人来分走太后的权柄。
谁会愿意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一个傀儡皇帝呢,更别提朝中如今大多是太后党,送女儿进宫得了宠也不能如何,反而让太后厌恶,得不偿失。
宋湄见她想明白了,继续道,“但皇上第一次选秀也不能太难看,所以我猜太后会降低秀女门槛。但又不能太低,太低了容易落人口实,前朝时有旧例,秀女从七品以上官员之女中选,我猜今年秀女会按照这个标准来。”
“女儿十五六岁还是七品的官员本身能力肯定欠缺,不仅不能给皇上提供助力,还容易被太后收服,这是最优方案。”
宋湄道,“而我爹去年捐了个七品员外郎的官儿,符合条件。”
祝南溪听着她轻描淡写的推测,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仅凭一个宫中秀女的采买单子,她就想到了这么多,“你若是男儿,定能与镇北侯平分秋色。”
宋湄得意的抬起下巴,“谬赞谬赞。”
祝南溪翻了个白眼,“所以你的法子就是把这个消息透给沈氏母女,让她们自己选?”
她歪头思索,“她们母女定然没有你想的那么深远,比起六品编撰的正妻,她们怕更愿意去宫里当娘娘博一份泼天富贵,所以今天下午宋柔对李六郎并不是欲擒故纵,是生了别的心思!”
宋湄赞许点头,“聪明。”
“不对!”祝南溪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我差点给你绕进去,就算宋柔自己想进宫,李六郎心里也还惦记她啊,这样你也要嫁?”
宋湄靠在池壁上,无所谓的笑道,“嫁啊,为什么不嫁,我嫁的又不是他。”
她可不是真正十六七岁的少女,还对爱情充满了憧憬。
相反,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夫妻,非常清楚从一而终的爱情是奢侈品,可遇不可求。
现代社会明文规定了一夫一妻小三小四们还层出不穷呢,何况这个三妻四妾合法的时代,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纯属自寻烦恼。
其实不嫁人是她最理想的状态,可惜这个时代姑娘不嫁人不是得青灯古佛,就是各种规矩约束,代价有点大,所以在确定了必须要嫁人后,她早早就做好了计划。
其实在她看来,在这个时代姑娘们与其说是嫁人,不如说是找工作。
在娘家经过十几年的职业培训,到了年纪找个公司去做总裁预备役,一般情况下熬个几年再掌权,运气好没有婆婆或者婆婆不愿意管事儿的话,直接就能当总裁。
关键朝廷对于总裁,啊,不,对于正妻的权益还有明文规定的保护,比如,姑娘的嫁妆夫家无权伸手,丈夫也不能宠妾灭妻。
也就是说,就算暂时当不了总裁,还可以打着总公司的牌子用自己的嫁妆按照自己的想法专心搞分公司,赚多少都是自己的,就算将来总公司倒闭,分公司的收益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至于侍妾通房,那都是下属,不听话她可以找由头裁掉,但董事长却不能随便裁掉正妻。
所以只要不整天想着跟顶头上司谈恋爱,日子要多舒坦能有多舒坦。
最需要费心的也就是找工作的过程,是进大集团还是小企业,大集团福利好不好,小企业是不是有潜力。
不过这件事她娘许倾蓝也已经替她操心过了,她当时签约的潜力小企业如今直接成了国企大集团,总裁李老夫人还特别喜欢她,日子大概率会比较舒心。
唯一的麻烦就是跟陌生男人肌肤相亲她有点做不到,如今还让李亦宸自己解决了。
这样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既可以享受当大国企总裁的威风,又不用伺候男人,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婚事吗?
祝南溪自然不明白她的想法,“不是嫁李亦宸是嫁谁?”
宋湄笑道,“嫁忠勇伯府啊。”谁会为一个男人而放弃权势?
况且这个权势可以让她彻底放开手脚,最起码梳头、穿衣、出门都自由了,这不比男人心里有谁重要的多?
祝南溪一脸敬佩状,“你简直清醒的可怕,”又调侃,“不过既然是选择权势,以你的才能,嫁忠勇伯府也是屈才了,不如嫁镇北侯府。既然要选,就选个最厉害的嘛。”
“去年年底他守孝期满后,上京顶尖的几家贵女都盯着他的婚事呢,这么说吧,只要嫁给他,在上京几乎可以横着走。”
宋湄听到镇北侯,下午压下去的好奇又冒出来抓心挠肝,“不是说他心里有人?不对,我记得之前他跟首辅千金订婚了,后来他又喜欢上谁了?怎么还有人盯着?”
“你不知道?!”祝南溪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想起,“哦,你这几年不在京城。”
然后兴致勃勃的跟宋湄八卦起来,“他的心上人就是首辅千金徐大姑娘啊,不过两年前他们退婚了。”
“为什么?”
祝南溪道,“萧观刺了徐大姑娘一剑。”
宋湄瞪大眼睛。
“哈哈,其实他是为了救徐大姑娘。你应该知道,他树敌颇多,除了朝堂还有外族,当时有刺客劫了徐大姑娘威胁他,据说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朝着徐大姑娘刺过去。”
宋湄挑眉,“徐大姑娘受伤了?”花满楼内丝竹管弦交织靡靡,花香酒香觥筹交错,方才没注意,长廊两侧尽是风流文人留下的墨宝。
宋湄没心思欣赏提着衣摆快步离开,萧观见状快步跟了上去。
独留老鸨望着分段的扫把心疼的很,有事好好说,伤害她扫把干什么,好几文钱呢!
见他二人走远,赶紧到内院检查清点她的小娘子人数。
萧观拉住宋湄的手臂,“等一下,听我解释。”
宋湄用力的甩开,无奈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无需与我解释什么。”
楼内人员众多,不好说话,况且两男子妆扮拉扯,更引人侧目。
他便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了马车上。
“裕王还有事?”宋湄看着坐在对面的萧观,语气不善。
“有事。”萧观沉默了一下,“秋月娘子那边已经问询完毕,稍后大理寺会将她送回。”
“知道了。”宋湄想将他赶下去,只是碍于颜面,不好踹他下去,“男女授受不亲,裕王赖在我的马车内属实不妥。”
萧观慵懒的靠在车内,耍赖不走,“我的马车发生了点意外,能否请娘子搭送一程?”
“意外?”宋湄想起上次在普元寺,这人半夜偷偷把她的马放了,害得她没马车回家,讽刺道:“难不成你的马来了平康坊就不受管束,挣脱缰绳跑了?”
“我的马车不小心撞在了坊墙上,严重受损,无法使用了,我让小厮拖回家里,来日找工匠上门修补。”
“那行。”宋湄宽宏大量的让他搭乘,“那你记住,今日算欠我一次。”
加上前世的旧账一起算,她迟早回从他身上找回来!
到裕王府还需几条街,车内出了马车轻微晃动的声音别无他响。
宋湄本打算过几天找萧观说个明白,没想到在这遇到了,那择日不如撞日。
“裕王几次三番出现在我面前,居心为何?”马车内未备熏香,未上茶具,摆明是不想待客。
“我想见你。”萧观漆黑的眸子如乘着深情的潭水,“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宋湄咬紧牙关,挤不出半分得体的表情,是想见面利用她吧?一日利用不上,抓心挠肝的难受。
“濯雪不知有何能耐得裕王青睐,不妨直说,若我能做到定当全力配合,”宋湄冷静自持,半分没有因为他的衷情而打动,“只是情感一事,非我能够,还望裕王以后莫要提及。”
萧观看她的眼神微怔,心脏像是被狠狠的抓住,骤停一瞬,他不敢置信,前世那般爱她的妻子,如今前尘忘却,半点不曾喜欢他了。
“若我所求只是你呢?”
宋湄压下心头酸楚,眼眶隐忍的微微泛红,袖口下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入掌心,疼痛感让她回神,清醒理智的面对。
都是为了利用说出的话,不能相信,他所求只是皇位,她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绝对不能上当。
“裕王所言,自己相信吗?”宋湄沉默半晌,只回他这一句话。
细细密密仿佛针刺般的痛拢在他的心间,他不敢相信宋湄真的不爱他了。
这或许是对他逆天改命的惩罚。
“娘子,到了。”马车在裕王府门前停了下来,汀芷凑到窗前提醒。
宋湄掀起纱帘看向裕王府的匾额,烫金的大字还是明帝亲手所书,刚想收回视线,就看到门口石狮的右侧,停放着上次从普元寺她达成回来的马车。
马匹具在,车辕俱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她单挑眉梢,视线逡巡于萧观和马车间。
“裕王,你的马车是哪里撞到了呢?”
萧观一噎,他让陆遗将马车牵回去,他就真的牵回门口了,“马车的东北角,撞到了坊墙。”
宋湄不信,下车查探,仅在马车的东北角发现两道刮痕,将将划破漆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裕王马车打理甚是精细,没想到这小的划伤都无法乘坐,我的马车破损之处更多,真是难为你屈尊降贵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观百口莫辩,但也要为自己辩一辩,“这马车是陆遗和我说撞到了,所以……”
宋湄回身,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臣女明白,裕王留步。”
祝南溪道,“那倒没有,刺客都吓懵了,徐大姑娘自然被救下了,不过之后就徐家就以萧观对徐大姑娘无情为由退了婚。”
“其实我听我爹说,徐家应该是找的借口,那时候镇国公满门牺牲,只剩一个重伤的萧观还前途未卜,自然不想把精心培养的女儿搭进去。”
“听说退婚之后,萧观关在书房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再出现在人前时,憔悴的一阵风都能吹走,显然心里有徐大姑娘,这几年对任何女人也都不假辞色。”
宋湄听完八卦满足了,最后总结道,“这么看来还是忠勇伯府适合我。”
祝南溪调侃她,“不是追求权势吗?迎难而上!放心,徐家大姑娘已经远嫁江南,镇北侯就算再狠辣也不至于杀妻。”
宋湄睨她,“我怕的是萧观吗?我怕的是刺客啊!镇北侯是不会杀妻,但他的敌人们会啊。我嫁人是为了享受,又不是为了当人质。”
祝南溪抚掌,“有理。”
两人相视大笑。
他倒头靠在宋湄的肩上。
刚才说他坚强,现在就歇菜了,这个太子当得多灾多难。
宋湄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拍拍肩上太子的脸:“赵淮是谁?”
太子紧闭双眼,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渐渐没音了。
宋湄在此刻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低头一看,太子的手掌松开,他腹间的包扎不起作用,伤口向外冒出鲜血。
宋湄覆上太子的手,手掌沾染一片粘腻,颤抖着将伤处按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