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个巨人了吗？主角的大腿上线喽。”
“娜塔莉”吹了声口哨, 飞梭加速到极限，像一条射线劈穿铅灰幕布，直冲向矗立在深渊中的参天巨物。
娜塔莉没理他，莫大的震撼完全席卷了她的心神：‘这、这是……’
她看见垃圾山地面撕开狰狞的裂口, 围绕广场为中心呈放射状绽开, 那些环绕着一整块圆形镜面金属的机械臂像死者注入了新鲜血液, 自地狱咆哮归来。
它站起来了, 锁链如金属巨龙深深扎入躯壳, 散落的腐朽砂石板块重重砸向地底, 崭新路面凹陷坍塌，滚落入漆黑的深渊。
垃圾山被彻底抹去，依靠毁灭与新生强行拧和成的怪异秩序就此破碎。
一朵黑色大丽花烙印在翠丝坦的城市地图中, 在破败崩解的废墟之上, 银甲巨人背负八臂俯瞰大地。
“很震撼？”
钟杨弯了弯嘴角，沉浸在情绪中的娜塔莉没有出声。他挑了下眉毛，稍稍放松紧张的心情。
当然很震撼。即使是他也为止叹服。
谢天谢地分裂到高塔的那部分伽玛只继承了虫群的能力，元素主宰的本体战斗形态还完好无损地封印在垃圾山地底, 直到他这个不速之客打断了神明的美梦。
“准备好了吗？我们冲刺。”他操控右手点了点脑门, 算是下达好戏前夕的最后预告。
人类驾驶着荒废百年的飞梭直冲云霄，和机械战神遥想对望，化作破碎风雨的一点, 向它靠近, 奔赴它胸腔那颗跳动撼天动地如岩浆熔炉的心脏，像完成阔别万年的拥抱。
人类紧紧盯着机械巨人无机质的银色眼眸, 即使它一只眼便大如星辰，衬托得整座飞梭渺小如尘埃。
红色斗篷下的嘴唇微动，念出属于机械的名字, 它叫做——
——————
“俯世神蛛。”
周身环绕流光，把自己放入机械巨人心脏的伽玛飘在半空中，语气带着难以捉摸的唏嘘，
“前太阳系远征军最高战力。同时也是我从前的名字。”
“这个躯体只有执行外派战争任务的时候才会启用，当初我登上诺亚方舟押送人类基因库，它跟着负责机械军团运输的其余飞梭离开，按照原计划，到达新家园建立翠丝坦城之前，我的同事会把它埋在地底，等我归位后负责维护人类安全。”
“只是没想到他们中途改变了计划？”
钟杨单手靠在内墙上，抬头问道。
“俯世神蛛”躯壳内比起战争武器，更像一座兵工厂，空阔的内部平台，平滑的轨道，非常适合搭载大型军团执行任务。
他们现在就处于巨人胸腔中心，垃圾山的金属广场原来是它心脏背面的基座，环绕分布的机械臂其实连接在巨人背部，在如此漫长的时光里俯世神蛛一直面朝地下，呈俯趴的状态藏于垃圾山底部，被鳞次栉比的建筑物掩盖。
“你说对了一半。”心脏中似乎有能量涌动，归位的伽玛银白发丝微微飘动，“我没想到他们恪守计划建立了翠丝坦，至少直到把我的战斗躯体埋进去，一切还是井然有序的。”
“可现在，”
面部轮廓完美无瑕超越人类极限的机械生命轻轻抽动鼻翼，双眸陡然腾起战意，
“他们却肆意地追猎人类！”
外壳破烂堪称凄惨的飞梭在她目光中渐渐飞近，而它身后高塔监管者蜂拥而至，翼展超过二十米的机械虫群肆无忌惮地撞击飞梭外壳，凌乱的干扰射线从他们额顶放射，切割下飞梭零角阻塞飞梭前行。
“向下！”
伽玛冷然呼喝，她抬起手臂，巨人心意相通，身后臂膊轮转银白刀锋，赫然劈下。
浩瀚的能量坠如九天银河，在雨水中斩出真空，横断于飞梭与无耻蝗虫般的监管者之间。
监管者被迫停下前行的脚步，只会遵照命令的大脑无法处理突变情况，只能疑惑地遥望前方。
割断的真空连光线都被吞没，形成一道竖直的黑暗城墙屏蔽所有了探查，追猎目标躲藏进城墙之中彻底失去踪迹。
为首的监管者转了转眼球，下意识出声：“无法捕捉。”
[检测到S级07号监管者里兰违禁使用能源，列证如下：“无法捕捉”。
发声系统超额8个字节。
鉴于S级监管者享有一定自主能源支配权限，予以警告处罚，超额三次将剥夺S级身份。]
“……”方才还隐隐骚动的监管者群体突然一片死寂，噤若寒蝉。
‘怎么办？’
它们互相对视，迟钝的大脑缺乏能量调动，无法完成思考。
就在此时，耸立的黑暗城墙对岸又传来一道厉喝：
“向下！”
银白刀光斩出，这一回它变了，从横向整齐地划过监管者躯壳，切断的豁口纷纷扬扬溢出如细雪般的碎屑，金属化作原子尘埃四散分解，飘飘摇摇被雨水裹挟，下了一场混杂的冰霜。
[警告，警告，检测到S级监管者012号科德失去战斗能力……]
[检测到S级监管者129号埃里兰失去战斗能力……]
[029号爱莲娜……]
[208号……]
警告声不绝于耳，但监管者们再也无法回应。躯体断裂之处恰好于操控中枢，行刑者无比了解它们的构造，就好像曾经亲手制造过无数监管者一样。
曾经纵横星际的俯世神蛛在复苏后下一刻便赐予无数死亡，即使被赐予者和曾经的战友无比相似，但立场的变化比时间更难以捉摸，于是往昔并肩的军团与指挥者刀锋相向。
视觉切断。听觉切断。感官切断。维生系统切断。机械核心即将停止运转。
监管者四散下坠，奔向绽放于地面的黑色花朵——那是深渊。
在逃亡飞梭终于抵达巨人心脏的那一刻，空气涌入斩断的真空悬崖，光线重新填满这道黑暗，坠落的监管者耳畔响起风声带来的巨人话语：
“准许进入。”
它在对飞梭里的驾驶员说。
同时，吞没监管者的深渊中涌起暗潮，这朵裂在翠丝坦之中的黑色大丽花花瓣上仿佛密布着血管，把这群损毁的机械生命输送到巨人的心脏里。
“知道为什么我叫俯世神蛛么？因为我能转化敌人，吸纳他们进入我的军团，就像蜘蛛结网，猎物只会越陷越深，最终成为我的一部分。”
伽玛坐在心脏上，捕获监管者后机械巨人的胸腔中亮起红光，映照得她非人双眸隐隐带着嗜血。
“……”钟杨低头，透过地面，对脚下冷冻舱体中的监管者挑了下眉，它们现在是俯世神蛛的机械军团预备役。
然后，他笑着回望白发少女道：“厉害，太厉害了。”
第202章 我们中间少了一个人 他是谁？他在哪？……
高塔。
敞开的培养仓里空空荡荡, 四下寂寥无声。
忽然，冰层般的地面一颤，紧接着此地的氛围骤然凝重。
属于高塔的播报声响起，一贯冰冷机械的合成音反常地急促起来, 像是人类紧张时才会表现出的语速：
[检测到此次追猎任务失败, 派遣S级监管者全员失联。]
啪嗒一声, 似乎是女人高跟鞋落地的声音。
[全部断联了？]
依然是电子音在说话, 但内容却明显能听出是另一个人挤占了它的身躯。
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在培养仓之间走走停停, 是这个看不见的女人在说话。
高塔电子音像她的喉舌, 有了这项发声媒介，她的话语终于能转化成可捕获的声波讯息传达出来。
此时此刻，这位讲话者陷入思索般沉默片刻, 又道：[能一次性解决它们, 看来他找到了伽玛的本体……也好。]
[别急，别急。]
她说着，隐约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伴随着流水般的清亮旋律掠过，
[我们还有机会和他碰面。我记得……你的剧本里有一场拍卖会？到那时再说吧。]
[地下交易所拍卖会任务需要S级监管者配合执行, ]电子音终于忍不了了, 临时抢夺回控制权，反驳道，
[可当下任务预备役已经全部损失！]
[真的吗？]女人又拿回了控制权, 用高塔的声音反驳高塔自己, [你看，那不就是现成的预备役么？]
空气一肃, 无边无际的穹顶突然裂开一只眼睛，大如星斗的银白瞳孔扫视地面一圈，随即死死盯着某个角落。
——那里竟然有个关着门的休眠仓, 舱内的监管者并未出阵执行追猎任务！
[出来！]
砰的一声轻响，舱门骤然开启，一只小狗从溢出的丝丝缕缕白色烟雾中滚落。
“呜……”
小狗摇摇尾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委委屈屈地哼唧两声，像睡得正香被人一巴掌拍醒。
[……]
高塔沉默了，但看不见的女人似乎非常愉悦，一连串的笑声在整片空间里震荡不停。
[S级诺亚？]
小狗一个激灵，连忙抬头回应：“汪！”
是我是我！
诺亚骄傲挺胸，军姿小狗等待检阅！
[你……嗯……]
高塔欲言又止，下一秒又转变为女人的笑语，[你看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拍卖会的随行队员这不就来了？]
[查询到S级诺亚因迟到违规被处以变形刑罚，因此在追猎任务下达时被系统排除在外，]
高塔似乎非常无语，原本冷冰冰的电子音现在完全像个人类在吐槽，
[上次是你直接用我权限下达的处罚。你早就料到可能追猎失败，所以准备了这个后手？]
[嗯哼，这不就用上了？]
高跟鞋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接近诺亚后便原地停止。
一直蹲在原地的小狗迷惑眨眼，有点搞不清状况。
最高指挥在说什么啊，怎么自己和自己对话？
这时，它脑袋上软乎乎的仿生毛发忽然凹陷出一个形状，像女子纤长的葇荑抚摸着它。
诺亚：“！”
[S级诺亚，现在下达你的特派任务——准备出席地下交易所拍卖会。]
是高塔的声音！离他好近！
[你准备好了吗？]
无形的手指挠了挠支棱起来的狗狗耳朵，又托着毛乎乎的下巴薅了几下。
小狗浑身都战栗起来了，为什么……怎么会这么舒服……！
毛团强忍着就地打滚的冲动，回应道：“汪！”
——————
地下交易所。
漂浮的高楼以圆环的形态排布于荒凉废墟中，彼此之间以轨道连接，不时有闪烁着五颜六色光芒的飞梭从中穿过。
雨水掩映之下，这些后现代建筑风格的大楼统一呈现铅灰色，只有一个例外——那座蓝白尖顶的古典城堡甚至配备了开满蔷薇的玻璃长廊！
此时此刻，透过顶层的琉璃花窗能看见有一只黑猫在发呆。
“您怎么了？自从结束垃圾山的旅程后，就总是见您在此处看着远方。”
管家的粉色长发扎成辫子在左肩垂下，他轻轻放下托盘，走到杜尔伽身后。
黑猫闻言扭头，见到来人后无聊地舔了舔爪子：“路易斯？你不是在准备拍卖会入场名单吗，怎么来这里了？”
“费索罗娜帮我一起完成了工作，她是个出色的合作伙伴。”如果不抢自己的露脸机会就更好了。
路易斯微微躬身，笑容灿烂，压下心底没说出口的话。
“哦。”杜尔伽不再做声，又看向远处。
他还是心事重重啊……路易斯略有担忧地看着杜尔伽的背影。
得换个法子。
脱下手套，管家向后方来人使了个眼色，和他擦肩而过，消失在门后。
“嘿小猫咪！看我发现了什么？”
来人大呼小叫，举着个神似钓鱼竿的玩意冲到窗边。
“什么叫你发现的？明明是我们——记住，是我们！一起发现！”
他另一个脑袋大吼道。是的，这位闯入者拥有令人惊奇的外貌，两颗头颅一起操控着身躯，像在胚胎时期发生了嵌合的双胞胎。
“闭嘴！老大说我们是一个人！”
奥斯顿一边和自己对骂着，一边凑到小黑猫身边，献宝似的送上从珍惜拍卖品里翻出的逗猫棒。
“您喜欢吗？路易斯和老大专门调出了拍卖品简介，它的备注描述说任何猫咪都能通过它收获快乐！”
“您看这多好玩。”
奥斯顿抓着手柄那头，把挂着羽毛和铃铛的那头晃来晃去，可还没等杜尔伽做出任何表示，就不慎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脑袋上。
“蠢货，控制不好手脚就赶紧住脑，把身躯交给我来掌管！”
左边脑袋大骂，给了右脑一拳。
杜尔伽：“……”
黑猫叹气，无奈地回过头，制止队友和自己斗殴：
“行了奥斯顿，我又不是真的猫。这玩意对我没用。说吧，是谁让你来的？”
“啊？呃……”手舞足蹈动作夸张的连体人讪讪地停下，尴尬地摸摸鼻子，“老大看您一直闷闷不乐，担心出什么事……”
“话说您到底怎么了？”两个脑袋异口同声，四只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我总觉得记忆缺失了一块。”
杜尔伽跳下窗台，在地毯上踱步，连体人连忙蹲下身仔细听着黑猫的话。
“你们没有这种感觉吗？从垃圾山回来之后，我再去回想之前的记忆，那些画面就像泡了水的照片一样褪色模糊，好像为了藏起什么东西似的。”
“就像……就像——”
他站定脚步，略带迟疑，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这时，镂空雕花木门突然推开，又有一人从外面大步踏入，正好和停在门边的黑猫对上视线。
——是阿尔瓦。他蹲下身，对一齐越狱流亡的同伴沉声道：“您也是这种感觉？”
杜尔伽瞳孔一缩，听着阿尔瓦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未完的话：
“就像——我们中间缺了一个人。”
黑猫浑身颤抖。
第203章 罗生门 记忆对峙
“你也这么觉得？”杜尔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急切地追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也是从垃圾山回来之后吗？”
阿尔瓦先绕开他走进门，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才道：“不止是我。时间上具体来说是帮忙整理拍卖会人员名单之后。”
“名单有不对的地方？”黑猫形态的杜尔伽急急忙忙追过去。
“不, ”他缓缓摇头, “是我们不对。以及——一些特殊的发现。”
回想起刚才的经历……阿尔瓦面容变得更加凝重。
——————
拍卖会卷宗都封存在地下, 只有此次首席拍卖官才能有权限调度, 他答应帮路易斯整理名单后跟着他来到资料间, 正好碰上已经在那忙碌一会的费索罗娜。
“嗯哼？没想到我的队友这么贴心, 竟然主动来帮忙分忧？”从堆积成山的卷宗里抬头的女人笑容灿烂，险些晃花了他们俩的眼。
阿尔瓦无视立刻和费索罗娜进入互怼状态的路易斯，走到房间一角开始收拾杂物。
“你叫我们来不是为了整理卷宗, 而是为了打扫卫生吧？”他有点无语, 指着乱七八糟的资料柜道和地面，“怎么这么乱？”
摊开的纸质材料堆叠如山，阿尔瓦拎起一本抖了抖，居然掉了几块冰渣子下来。
路易斯莫名其妙地回过头：“你忘了？你们加入交易所, 首领为了表达重视态度特意调度了卷宗, 从拍品库里拿出猫爬架城堡给你们住——”
“首领翻找完这里就变成这样了，不过虽然大部分纸质资料损毁了，但幸好所有信息都录入了数据库, 拍卖准备工作才没被耽误。”
“猫爬架？什么猫爬架？”费索罗娜原本笑嘻嘻的, 闻言表情突然僵在脸上，双臂一撑翻过长桌, “你说我们住的城堡？”
“……难道不是吗？我跟你们讲解过的。”
路易斯寻求认可般看向阿尔瓦。
阿尔瓦翻找一番记忆，点了点头，看向提出不同意见的费索罗娜时眼神变得锐利：“对的, 我记得是你选的。”
“我选的？拜托，我是不是给你们留下什么浪漫主义的印象了？”房里唯一的女性气笑了，“就算是小猫咪选的也不可能是我选的！”
她一拍桌面，纸质资料哗啦啦雪崩似的往下滚落，无意间摸到一样带着流畅曲线的东西，费索罗娜下意识抓在手心：
“猫爬架当然是小猫——嗯？”
她一怔，看向手里的东西：
装饰华丽羽毛，边缘轮廓点缀着细碎时金的黑色假面静静地躺在她手里，不仅如此，它的大小尺码和弧度都有所调整，就好像为了谁特殊定制般。
“这是你准备的？”不知怎么，阿尔瓦条件反射就向路易斯问道，话语出口他才惊觉不对。
“……”路易斯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和房内二人互相干瞪着眼。
空气突然安静。
——————
“所以你们才来试探我？”杜尔伽警觉地眯起眼，亚成年黑猫弓起背部，爪子勾住地毯，是预备攻击的姿势。
“很抱歉。我们也是互相确认对方没问题后才达成共识的。”
刚刚离开的管家举着托盘推门而入，他身后还领着费索罗娜和安格鲁，女人一如既往笑盈盈地环抱双臂，而医生则和自己的老搭档反差强烈，满脸凝重。
“来吧小猫咪，我们开个会~”
费索罗娜伸手一捞就把杜尔伽揣在怀里，走了两步放到沙发上。
房内五人一猫各自占据一个沙发，围成环状面向彼此。
“那个面具——”
阿尔瓦向路易斯颔首，粉发管家掀起托盘上掩盖的丝绒布料，露出那个精致的面具。
“款式、大小，都是适合黑猫的作品。”路易斯有点不安地拧着指节，“我能确定这一点是因为找到了角落里的标记，那是我常用的署名标志。”
“而我们的小可爱正巧是只黑猫。”
费索罗娜接过话茬，双手交握向杜尔伽可怜巴巴地眨眨眼，
“唉，这就是为何我们最后才向你确认，而且自从垃圾山一程结束，你的表现比较反常，抱歉啦小朋友~”
隐隐成为团队中心的黑猫环视一圈。
“逗猫棒是借口？轮番上阵是为了试探出我的想法？”
奥斯顿畏畏缩缩地低着两个脑袋，时不时向上偷瞄一眼，见杜尔伽眼神扫过自己，连忙埋头就差缩成一团。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限时，猫咪突然蹲坐下来：“行吧，至少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觉得自己疯了。多一个人寻找真相，就多一分希望。”
费索罗娜一拍大腿，用力之猛使得房内人与猫齐齐耳膜一震，她笑着托腮，施施然从安格鲁腿上收回右掌：
“我就知道小可爱不会介意的~我们可是共患难的好队友。”
机械义肢隐隐作痛的安格鲁眼角抽搐：“拍你自己的去！”
“现在第一步，我们来对照记忆。”费索罗娜面不改色，把搭档的话当耳旁风，继续她自己的话题。
“按照入队顺序来说，小可爱第一，我和医生随后，然后是阿尔瓦和奥斯顿，小骗子路易斯满嘴谎话，让他最后。”
“我自从来到交易所就金盆洗手了，”路易斯当即反驳，“拍卖师是最讲诚信的职业！你不能因为自己是[诈骗犯]就污蔑我。”
“知道了，漂亮的拍卖师小骗子。”
费索罗娜冲他挑眉，在管家气呼呼的视线中状似专注地摆弄自己的指甲。
而实际上，成功制造这两个小插曲，余光瞥见黑猫姿态终于不再防备，费索罗娜这才松了口气。
——————
“之前没有告诉你们。我不是第一次来地下交易所。”
黑猫沉声道。
“在入狱之前，我曾经在交易所外层当过临时工，有幸见过一两次拍卖会的盛况。
而这段经历也成了我被审判的罪名之一，进入圣弗罗恩地上层后，我和两名狱友分配到同一间房，由当时的地上层头领安古斯通调度工作任务，每天除了偶尔打打月相牌，就是工作、工作、还有工作。”
“后来有一天安古斯通突然精神失控，从二楼冲下来杀死了几乎所有地上层囚犯，只有我和一个狱友藏在倒塌的房门下面幸免于难。”
“从二楼冲下来？”阿尔瓦问道。
杜尔伽眼睛不自觉地瞥向左上方，这是标准的回忆姿态：“对，地上层原本还算宽裕，但安古斯通霸占了二楼，所以我们只能挤在一楼。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他冲下来的原因。”
“接着我和狱友分开，寻找离开的线索。我去工作厂区，他去监狱围墙，后来我被费索罗娜的那只猫——也就是她的地上眼线提示，从电梯井下到地下层。我和狱友再也没见过面。”
“有一个问题，”阿尔瓦和费索罗娜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赞同后，他出言提问道，“你们从藏身之处出来后，安古斯通为什么没有继续杀死你们？”
“他死了。”杜尔伽脱口而出。
“怎么死的？”
杜尔伽张开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第204章 隐匿者 我们都有问题。
围坐成一圈的众人彼此交换眼神, 见大家都没提出别的猜测，最后阿尔瓦开口道：
“先记下来，这是第一个疑点。”
“我……”杜尔伽嗫嚅着，有点犹豫。
见状, 费索罗娜笑着岔开话题：“你继续, 说不准咱们都有问题呢？”
人群中唯一的黑猫这才继续讲述：
“在进入地下前, 我被那只白色豹子从监管者追杀中救走, 费索罗娜的投影能力将我转化成了黑猫形态, 然后通过进入封存时金的仓库直接偷渡到地下区。接着我便与她和安格鲁达成合作, 由黑猫代替白猫形态的费索罗娜完成斗兽比赛。”
“那场比赛的对手是[亡命徒]杰拉克，黑猫杀死了他。之后安格鲁布置在监管者中的内鬼便炸毁了时金管道，我们放出所有囚徒, 从囚笼顶端的锁链往上攀登, 到达堪比迷宫的管路中间。”
“在那里我们和阿尔瓦达成合作，”杜尔伽看了眼右前方正在沉思的囚徒，“他认为与监管者合作后，虽然高塔能赦免他的刑期, 但出狱仍会遭到交易所的追杀, 并不划算，况且赦免仅限于他自己，并不包括奥斯顿。”
“于是他和奥斯顿合作解决了埋伏的监管者, 我们乘着飞梭脱离圣弗罗恩。按原计划, 我们预备藏入垃圾山，但收取管理费的交易所小队情况古怪, 费索罗娜提议先来交易所看看情况。”
“潜入后，我们兵分两路，黑猫和费索罗娜、阿尔瓦进入上层, 奥斯顿与阿尔瓦在下层，准备制造混乱，趁机让投影身份死亡，金蝉脱壳彻底洗白身份。”
“没想到意外看见交易所首领发生了变异，黑猫出面解决了他的痛苦，因而受到尊敬。地下层的二人则发现追踪的科尔顿密谋叛变。黑猫知道此事后，想到了更好的洗白方案，交易所首领在他的指示下来到下方，压力迫使路易斯倒戈，粉碎了叛变的阴谋。”
“我们由此被奉为上宾，借助交易所的库存备份投影，洗掉监狱的追踪。而最后的成员路易斯也成功加入队伍，直到现在。”
“再往后……”杜尔伽叹了口气，“我们去垃圾山找回费索罗娜和安格鲁以前的据点，取回藏在费索罗娜分离出去的投影，并从她身上拿到仪器与材料。”
小猫站起身：“我说完了，你们呢？”
“概括得很详尽了，和我的记忆一模一样。”费索罗娜拍了下安格鲁，“你呢？”
“我也一样。”队伍里唯一的医生点头。
“团队的元老成员达成一致，那么……”她挑了挑眉，“你们呢？后来加入的朋友们？”
“啊？”被眼神扫过的奥斯顿浑身一震，求救似的看向阿尔瓦，“老大，你来说吧，你也知道我两个脑子轮流记忆，可能说不太清……”
“行了，你问我就好，”阿尔瓦皱眉，替手下回应费索罗娜的盘问，“既然你们的记忆一致，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在讲述时自称黑猫？”
“这有什么问题吗？”杜尔伽莫名其妙，疑惑地偏过头，“因为那些事情就是黑猫解决的啊……等等……”
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某些事情，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费索罗娜一拧安格鲁，眼中闪过精光。
“在变成黑猫进入地下层之前，你的讲述内容里一直是以‘我’自称的，”见有所进展，阿尔瓦补充着提出依据，
“甚至之后也有‘我们’这种第一视角的称呼，可你为什么要说黑猫如何解决问题？这就像以旁观者的角度在讲述事件发生。”
“这到底……”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知道了！”
忽然，费索罗娜站起身语气急促道：“不是他的问题，我刚才在脑海中自我复述了一遍事件经过，中间也会出现‘黑猫做了什么’这种句式！”
“你刚才说记忆像泡了水的照片一样模糊对不对？就像老照片画面模糊，只有底下那行备注发生了什么的字比较清晰，对不对？”
“对！”杜尔伽忙不迭点头。
“他是我们队伍唯一的黑猫，他却在讲述时也使用了旁观者视角，”
费索罗娜面色阴沉，
“如果第一个讲述者是我或者安格鲁，我们说‘黑猫做了什么’，只会让大家觉得是在代指杜尔伽，根本发现不了这个问题。有人对我们的记忆做了手脚，生怕我们互相对质发现问题，只可惜手法粗糙了点。”
“你们的记忆呢？”安格鲁问完，把她拉回座位上，低声附耳道，“冷静点，现在不是着急的时间。”
“我来说吧。”阿尔瓦岔开双腿，眉头紧皱。
“在出逃前夜，监管者联络我伏杀你们，但它们给的价码不够划算，于是我选择越狱。”
“况且，在越狱之前，安格鲁企图威胁那个黑猫却被他反杀，我觉得跟着这种老大更有前途……”
他瞳孔一缩，发现问题所在，“杜尔伽有这么强？”
“刚才你还说黑猫杀死了杰拉克，你——虽然不太礼貌，但你应该做不到吧？”
这个问法也太尴尬了吧，好像在质疑队友实力一样。
见杜尔伽望过来，阿尔瓦眼神飘忽。
“……”小猫无语，到底还是承认了，“你说得对，我确实做不到。”
“那么第二个问题出现了，”费索罗娜一锤定音，“消失的‘他’很强，能让我们的江洋大盗决心投诚的强。”
“后面反杀监管者，一路离开，试图炸毁交易所，却意外粉碎叛变阴谋成为座上宾。这些事情与你的说法一致，我就暂且略过。只有一样，”
阿尔瓦终于提出自己的疑惑，“我总记得选猫爬架城堡是费索罗娜的主意？好像安格鲁也赞同了？”
“……听听这是人话吗？”费索罗娜嘴角抽搐，“如果你对女人喜欢浪漫形成刻板印象也就算了，怎么连帕奇宝贝也拉下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尔瓦有点头疼地拧着眉心，
“我是指——做决定的那个人让我觉得你们是一体的，不止选城堡，还有很多事情，像去垃圾山被簇拥在中心的那个身影，和交易所首领会谈的那个身影，你们的面孔总是会一起出现。”
“就好像投影和[诈骗犯]本体的关系，”
他长叹一口气，低下头避开队伍里唯一诈骗犯的逼视，
“就好像我把你们当成他的傀儡那样。”
第205章 最后的疑问 糟糕
“看来他和我们关系不赖。”
费索罗娜耸了耸肩,
“而且……强到让你误会，可能他某些时候表现过这种能力？”
“我想想，你们是在时金管道那里倒戈了监管者加入我们的……我明白了，恐怕促使你下定决心的还有一部分是这位神秘人士的强大吧？”
阿尔瓦点头, 干脆地认可了这种说法：“我同意。”
“好的~”
费索罗娜向后一靠, 窝在沙发上, 勾着自己鬓角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绕着圈,
“选择城堡的误会也可以解释了, 那位神秘人选择了可爱的猫爬架, 而你记忆模糊后，把他的选择按在了身为傀儡的我们俩身上。”
“嘿，两个问题凑齐后, 我们可以确定消失了一位黑猫先生。而这位先生的形象真是有意思, 强大到让我们的亡命徒纳头便拜，还拥有转化傀儡的能力，审美却这么……乐趣横生，妙极了。”
她环视室内一圈, 定格在粉色头发的管家身上。
路易斯自打杜尔伽把他反叛交易所这件事说出来后就有点尴尬, 一直心虚地沉默着，企图降低存在感。
“该你了漂亮小骗子。”费索罗娜扬了扬下巴，顿时众人的焦点集中在路易斯身上, 这下由不得他装死, 密集的视线直接把埋头鸵鸟从沙堆里挖出来。
“你害羞什么？不就是叛个变吗，在我们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里除了小猫咪，每个人的刑期都比你年龄大好几倍。”
“呃……”路易斯干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其实我之前……之前叛变，跟阿尔瓦一样，是获得了高塔的支持。”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顶着压力，他头皮有点发麻，还是继续说道：
“我记忆里，交易所前任首领死在垃圾山，这一任是空降的，大家一直揣测他背后的支持者是高塔，具体的变动我不太清楚，换代事件发生时我还在前任拍卖官手下当学徒。”
粉色头发的青年警惕地打量一圈四周，才压低声音道：“佐证就是他上任之后，原有的‘十一点’和‘十二点’被打散重组，互相监督，交易所流传的说法是他不相信所有人，整个交易所没有一个是他的旧部。”
“我记得他也有护卫团？”费索罗娜眯着眼问，“跟我们去垃圾山的那群不就是吗？”
路易斯嗤笑：“你们没觉得它们一路上很安静吗？除了听从指令什么也不干，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费索罗娜捅捅安格鲁的胳膊，猫咪形态的杜尔伽缓缓站起，连奥斯顿也专注地屏住呼吸。
“你的意思是——”阿尔瓦猛地抬头。
“没错，这也是交易所私底下都认可的说法。这些守卫在楼上的护卫团其实是高塔的监管者。它们病态地节约能量，因为首领是高塔的人，所以连装也不用装。”
“你怎么敢在交易所的地盘上讲出来的！”费索罗娜瞪大眼，按在扶手的指甲收紧，留下几道划痕。
“没事，这个城堡能阻隔首领的视线，不然你猜他为什么不亲自前来？我想，或许那位消失的先生选择这个城堡，也是考量过把这里作为密谋据点的。”
路易斯摆摆手，长叹一口气，把秘密坦白给新队友后他反而轻松许多：
“所以高塔联络我叛变时，我没怎么吃惊，这大概是一次故技重施。现任首领的状态在那位先生进行医治前已经濒临失控了，高塔想换一个傀儡也很正常。”
“而后来你们也知道了，我被抓个正着，幸好倒戈及时才保了一条命，也幸好一开始我也没完全押宝在科尔顿身上，他的叛变计划简直错漏百出。”
“不过首领明显不再信任我了，我也因此来到这里给黑猫当管家——顺带一提，我的记忆里，这些事件的主体也是黑猫，像是有人把写好的文案塞进我脑子里，等着我叙述出来。”
“嗯哼。”费索罗娜点了点手指，“佐证加一。然后呢？那个面具……？”
“接下来我描述的事件经过都是按照脑海中的说辞来讲，你们自己注意分辨。
我在首领安排下给黑猫讲解了拍卖会的规则，并邀请他参与。那个面具是为黑猫准备的，不知怎么会跑到地下资料库里。”
刚才展示完后，托盘便被顺手放在沙发旁的案几上，路易斯拿过来，轻轻抚着流光溢彩的翎羽，柔软的纤长羽毛间抖落几星冰渣：
“黑猫准备跑一趟垃圾山，帮老骗……费索罗娜和安格鲁找回装备，在交易所无所事事的我便决定跟随，在此行中惊叹于黑猫的力量，更加窃喜自己的幸运，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没了？”杜尔伽追问，小猫的视线追着管家的手指，在晃动的羽毛间上上下下。
“没了。”路易斯点头，把面具放回去。
啪嗒。
最后一粒冰渣顺着地毯滚到猫咪面前，吸引走杜尔伽的全部注意力。
“如此一来，我们只有一个问题要解决。”费索罗娜拽了把安格鲁，“把你记录的文字版给我。”
伴随着纸条吐出的哗啦声，医生的机械臂中段竟然印出一张资料。
“第一个疑点——安古斯通的死因，能够用第二个疑点来解决。还记得我说过什么？那位消失的神秘人很强。
在圣弗罗恩时我对安古斯通有印象，这蠢货仗着安了两个快报废的电子眼在地上层横行无忌，或许这就是他死去的原因。”
费索罗娜甩了甩那张画着树状图的报告。
“第二个疑点是——神秘人为何这么强？你，阿尔瓦，还有你，路易斯，你们都愿意为他放弃高塔的橄榄枝。”
她突然笑出声，
“你们得罪的可是交易所，没有高塔做靠山还想不想活命了？除非……这个家伙的来头和高塔一样强大。”
“和高塔一样强？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势力？”路易斯一怔，急忙追问。
“会害羞的漂亮小骗子别插话，”费索罗娜哼了一声，“你们还不明白么？和高塔一样强的……只有它自己。破案了，我们消失的同伴就是高塔的人。”
“最后也是唯一未能解决的疑点，也是最初的疑点——他为什么消失？他去哪了？”
她摊开手，打量一番同伴：“看来大家都不知道。”
寂静的室内无人应答。忽然，城堡的内墙发生一阵抖动，窸窸窣窣的怪声笼罩众人。
“什么声音？”
“那个……大家都听我说一句，”一直安静的杜尔伽突然说道，他的声音略带颤抖，“我们好像还忘了一个人……他的记忆应该也被篡改了。”
“什么？”费索罗娜眯眼。
“糟糕！”路易斯突然站起，正好应和着杜尔伽的最后一句话。
黑猫仰面朝天，缓缓道：“交易所的首领——他被消失者治好，现在却失去了医生。”
这一刹那，冰棱从天而降，扎穿穹顶，像巨兽的犬齿，即将咬碎整座城堡。
细碎的冰渣滚落满地。
第206章 陆地海怪 堕落者虫变
漂浮的高楼间唯有长长的飞梭轨道作为纽带, 把散漫的建筑们牵扯在一起，禁锢于雨中的城市里。
这是交易所，高塔之外翠丝坦曾经最庞大的势力，没有任何人能够挑战它的威势, 除了它自己的首领。
正如此刻。
——霜花沿着金属表面蔓延, 冻结的壳层像活物生长, 连成环状的高楼眨眼间被冰甲包裹, 远望如永冻的冰川。
就像肉食性虫类在消化前先用丝线包裹捆缚猎物, 交易所的首领也这么对待自己的势力。
他疯了。
“——”
失去外部壳层的怪物振动颅腔内的发声器官, 虫类嗡嗡的长鸣以交易所为中心扩散到整片荒原。
首领已经完全丧失人类的外貌，它本来就该疯了，只不过依靠“医生”的空间权柄强行锁定那层外壳, 才勉强能维系几日理智。
于是怪物乱舞的纤长触手从中心高楼溢出, 撕碎外墙，散落的金属四分五裂，大楼只剩下骨架，枯骨般屹立于荒原之间。
首领沿着轨道爬行, 冰壳循着它的方向不断往前侵蚀, 所过之处建筑物像感染疾病的垂死者一一变得苍白，那是冰壳的颜色，也是首领失去外壳包裹后所暴露本体的颜色。
它现在就好像藏在星球极地永冻冰川之下异变的大王乌贼, 苍白触须拖拽着自己前行, 糅合作一团的肿胀躯体鼓起圆形眼球。它们暴露在雨幕里，湿漉漉的, 蒙上雨水剔透发亮，敏捷地转动着。
“——”
怪物嘶鸣，金属高楼平整的表面是冰面生长最好的温床, 但楼群中那座突兀的蓝白城堡却仰仗繁复的设计一时抵御住它的侵蚀，于是怪物像软体动物准备进食那样把自己展开，口器张开到极限，尖利的牙齿像冰棱，密集又整齐地嵌在嘴中。
爬上陆地的海怪上下咬合住整座城堡，墙体毫无抵抗之力发出脆响，在城堡被彻底压碎之前，一道流光从后方窜出。
“投影！”
安格鲁大喊，费索罗娜的速度比他更快，在搭档发声之前她脚下的影子突然暴涨，抓住室内所有人往地下倒伏，像沉入水中般消失。
回廊间的水晶灯饰剧烈摇晃，闪烁的光点之间有一团影子在飞速辗转跳跃，刹那之间停泊在城堡后方的飞梭内便多了几道身影。
“你来开船？”安格鲁看向拍卖官。
路易斯迅速完成身份验证，屏幕上却显示他没有操控权：“首领疯了，权限被锁定了！”
滚落的墙体碎块砸到飞梭外壳发出爆响，还差五秒这里就要彻底坍塌。
阿尔瓦突然出声：“你先让开。”
他身后的奥斯顿大步踏上前，单手放在操作面板上，四只眼睛紧闭，[盗车者]篡改电子回路偷走权限，只听一声嗡鸣，飞梭顺利启动。
“帮我盯着后方，系好安全带。”
阿尔瓦当仁不让地坐上驾驶位，一拧操纵杆冲出雨幕。原本固定在轨道上的飞梭被解锁后如天边的雨燕，在风和雨点中敏捷翻飞。
“轰隆！”
城堡彻底粉碎。
怪物蠕动着，透过苍白的表皮甚至能看出城堡的碎片在往胃袋里前进，它在转了转凸起的眼珠，忽然聚焦在一点阴影上。
它的触须卷起三根冰棱，尽管人类视角在看来这些四十米长的锥刺更该叫做冰山。
“唰啦——”
伴随着破风声，冰棱被投掷而出，命中阴影后直直嵌入地底。
怪物用拼合在躯体上的机械缆线拉动自己，像山峦俯下身般凑近那个低处，却发现冰棱之下空无一物。
虚假的阴影吸引走它的注意力，那艘飞梭眨眼间跳跃至数百千米外。
费索罗娜弹了弹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松了一口气：
“它没往这里追。”
路易斯趴在舷窗前，远处那个苍白的怪物还在原地茫然地嘶鸣。
管家扯下粉色长发末端的皮筋，一边整理散乱的辫子一边问：“接下来去哪？”
接下来？
飞梭内，驾驶位上的阿尔瓦全神贯注操纵着飞梭，因为无法估量怪物的视距，他正在尽最大可能地贴合死角盲点。
而副驾驶位置是奥斯顿，双头人紧闭四眼，飞梭检测到被篡改权限后启动了自毁程序，他需要竭尽全力阻断这项指令的执行。
费索罗娜沉吟片刻，和安格鲁对视一眼：“去垃圾山。”
垃圾山？路易斯电光石火间想通了其中缘由：
“首领疯了，高塔会派人来清理，原有成员在叛变时已经死得差不多，这次交易所应该会彻底从翠丝坦的势力排名上跌落。
接下来高塔会转而扶持垃圾山里的势力，扩招的话人员流动会变得很密集，在监管者眼里我们原来的身份都是死在首领异变这场事件中的人，如果趁此机会改头换面躲进去，就和垃圾山本土的成员没什么两样。
说不准能找到机会调查出记忆被篡改的真相。”
“嗯哼~”费索罗娜勾起嘴角，转头看向杜尔伽，“小朋友觉得呢？”
“我没问题，”杜尔伽颔首，他一直皱着眉头看上去心事重重，“但我……”
他犹豫着，似乎在考量该不该说出口。
“嗯？”
费索罗娜一挑眉，神经绷起手指微微攥紧，但面上挂起笑容对杜尔伽道，
“说起来，本该最早发现异常的应该是我，那些资料室里的冰渣和首领外壳的组织成分一模一样，他肯定在疯狂前到处寻找过我们那位消失同伴的踪迹，并在搜查过程中逐渐堕落变异，带上冰渣的玩意除了资料就是面具，都是和消失者有关联的物件。”
她蹲下身，语气轻柔又迷离：
“如果不是小朋友，我们恐怕没这么快察觉到不对。别紧张，告诉我你又发现了什么？”
“两件事。”杜尔伽似乎下定了决心，“第一，我们是从垃圾山回来才发生记忆错乱的，会不会垃圾山出了什么意外？”
“第二，刚才路易斯提到交易所成员都猜测首领身边的护卫团是高塔的监管者……那它们现在去哪了？总不会被首领弄死了吧？”
气氛突然凝重。
“我觉得还是叫你小侦探好了。”费索罗娜面色僵硬，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驾驶座上的阿尔瓦远远附和道：“我赞同。”
他看着包围在前方的护卫团，深深叹了口气：“你说对了，它们没死，而且还追过来了。”
飞梭外部，雨幕之中，先前还一同出行过的护卫团们以拦截的姿态站在敌对方，它们张开残破的羽翼，翼展达到十五米，冷冷泛着微光。
第207章 逃出生天 记第一次配合默契
追踪者原本只是天边一群小点, 但它们流畅的身形能极大幅度减小空气阻力的影响，或者说即使嵌入人类基因，机械身躯依然是支撑作战能力的主力军，很快它们便环绕在飞梭周围, 黑压压如蜂群袭来。
费索罗娜轻轻抽了口气：“事态不秒。”
在杜尔伽反应过来之前她一把拎起小猫的后颈皮, 大步走向座舱, 一拍墙体弹出隐藏的固定安全绳, 把自己和他锁定在座位上。
几乎是同时, 路易斯和安格鲁也于身旁落座, 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你可以吗？”费索罗娜安抚地摸了摸小猫，抬头冲驾驶舱大喊。
“配合我！”阿尔瓦的声音远远传来。
副驾，奥斯顿悄悄睁开右边脑袋的眼睛：“老大, 有把握吗？”
“没有也得有。”
阿尔瓦拧紧的眉头几乎耸立成山峰, 给眼窝打下一大片阴影，恰好遮住轻轻抽动的脸颊肌肉。
“上一次的追踪站，还是入狱前那一次。”
“高塔只会把我们关进监狱，那交易所呢？护卫团听命于那个怪物, 它连交易所都拆了, 我们难道还能活？”
“逃出去活，逃不出去死，”阿尔瓦突然放大声音, 清晰地烙印在飞梭内每一个人心中, “大不了就是死。”
“该走了！”
一声怒喝，飞梭猛然加速, 灵活的光点在追踪者夹缝中以锯齿状的痕迹翻飞跳跃，这类金属外壳的玩意从来只在轨道间慢吞吞地爬行，未曾想有朝一日竟能翱翔天际。
它向上爬升, 监管者紧盯着逃跑的目标也跟着爬升，几乎排布成一字型的队伍，但突然他们的目标在眼前放大，竟是飞梭倒折方向，疾速向下坠落！
目标要借势撞碎它们？
滞空的监管者短暂思考刹那，蜂群突然变阵，它们分散成两个群体，无机质的眼睛互相对视，下一刻空气骤然剧烈波动，像是视线化为实体，杀伤力极强的粒子射线被激活，从一方的眼球出射，抵达另一方。
以螺旋形态排布的射线网仿佛DNA链条，在飞梭下坠的轨迹线上严阵以待——
这是阳谋，一旦后撤驾驶员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切碎！
前方的道路悄然浮现又一批黑点，蜂群不止一个，更多的交易所护卫队扯掉伪装，振动羽翼包抄了飞梭。
后退粉身碎骨，进者自投罗网，眼看当下正如瓮中捉鳖，若是向前冲刺还能勉强苟活片刻，但飞梭驾驶者真会如此应对吗？
事实上，它仍在坠落。
“……”监管者不会浪费能量在发声系统上，它们只会用行动表达情绪。
螺旋天网无声旋转，为搅碎飞梭做最后的准备。
没有杀气，没有温度，这些危险到极致的杀手悄无声息，只有紫色的危险光芒昭示着不详。
雨幕中呈现铅灰色的小型金属飞梭以自由落体的方式投向下方的天罗地网，而网正在旋转，像飞速拨动的时钟上，时针分针秒针旋转倒退，默数着飞梭的死期。
现在，时间到了。
“嗡——”
飞梭发出一阵轻轻的颤音，与监管者预想中被切碎的爆裂音不太一样。
距离飞梭最近的监管者耳畔隐隐约约传来这样的声音：“盗车请注意。”
是谁在说话？它们疑惑的同时并未解除射线网阵，但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
下方的监管者有点困惑地探查上方情况。
一个胸牌标注着卫队长的监管者打开颅顶视角，头顶的仿生黑发间睁开一只眼睛，还未聚焦视线，就一刹那被削去了头颅，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砰！”“砰！”“砰！”
天边坠落的监管者重重砸在荒原上，金属在爆响后四分五裂归入尘埃。
蜂群陷入疯狂，它们在互相攻击！螺旋网络最上方的监管者它们倒戈了，冲向下方设伏的同伴用刀锋杀死队友，冲向刚刚到场的另一群监管者为飞梭破开前路！
一片混乱中，飞梭游刃有余地放缓坠落速度，慢慢爬升到安全高度，在倒戈者的护卫之下大摇大摆地从监管者群体中的空白地带离开！
“嗡……”
困惑的监管者作出与人类相似的情态，它们睁大双眼，迷惑地质疑同伴。
‘为什么？’
[检测到外派A级监管者队伍-1209号违规使用能量，例证如下：
信息传导6个字节“为什么”，现警告一次，剥夺通讯功能使用权3月。]
处罚很快下达，而这名监管者仍然瞪着眼，只为得到解释。
刀锋架在它脖颈上的倒戈者勾起嘴角，眼底带着不应该存在的狡黠，它竟然开口说话了，丝毫不畏惧高塔的处罚：
“安格鲁居然这么牛逼，小看他了。”
“？”什么意思？
监管者想问，但被剥夺通讯功能的它再也无法说出口，头颅与身体分离，带着疑问坠落于地爆碎成尘埃。
——————
飞梭内一片欢呼。
“帕奇宝贝我要爱上你了！”
费索罗娜吹了个口哨，按住安格鲁企图把口水糊他脸上，美女投怀送抱却惨遭医生嫌弃，二人拉扯间怀里蹿出一只小猫。
杜尔伽浑身炸毛，无语地躲到高处：
“你们俩要把我挤扁了！”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从身后偷袭，把他捞进怀里系好安全带。
“别理他们，带坏小孩子的家伙。”
路易斯摸了摸小猫的耳朵，重新扎好的粉色辫子垂在左肩上，衬得青年脸上的笑容春暖花开般明媚。
“干得漂亮！”驾驶舱中阿尔瓦脸上的凝重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拍了拍手下的肩膀，将飞梭切换为自动驾驶。
在下定决心倒退的途中，他们采用了极其冒险的计划，安格鲁的机械臂中存储有放大能力范围的改装设备，医生在三十秒内为奥斯顿完成能力升级，将他的回路控制附着在整艘飞梭外壳之上。
他们没有停止，就是为了赌，在接触光阵的刹那，让奥斯顿的能力从飞梭外壳传导到监管者本体上！
而他们成功了，只需要短暂地控制一瞬间，阿尔瓦就能迅速接手监管者的控制权，就像他操纵奥斯顿盗取的飞梭那样，倒戈的监管者为己方所用，他们就此脱离追杀。
第208章 观众对此表达赞誉 允许存活
高塔中, 一片霜白的无垠空间内。
整齐排布的休眠仓有如坟冢。
[警报。]
[外派A级监管者队伍战斗力丧失超过预警界限，50%成员失去执行能力。请问是否下达指令？]
“啪嗒啪嗒。”高跟鞋作响的声音。
“——”空气振动，似乎和高塔达成了共识。
[好的。越狱小队支线已经解除追杀。剩余A级监管者检测到中枢电路被破坏，可信度认证无法通过, 现已启动销毁程序, 回收至地下时金仓库预备下次重启。]
伴随着无机质的冰冷声音, 苍茫的穹顶浮现一片虚幻的投影, 似乎是监视翠丝坦的摄像头把战斗现场投放了出来。
载着杜尔伽一行人的飞梭远去, 荒原徒留坠毁的监管者碎片, 雨水从天而降砸在金属残躯上，溅起星星点点白色小珠。
尽管这里发生了爆炸，但火焰并没有蔓延, 因为雨幕赐予了死者冰冷的安眠。
忽然, 这些报废的机械造物像融化般软塌下去，爆燃留下的黑色痕迹消失，金色的光点从内里溢出。金属软化为流淌的蜜糖，从地面的缝隙钻下去。
它们的密度似乎比水大得多, 清澈的雨水向上, 监管者变化的时金向下，厚厚的积水表面浮起两三个气泡，噗呲噗呲地爆裂后, 原地便回归了寂静。
监管者残躯消失, 时金消失，翠丝坦的荒野一片安宁。
[回收结束。共计29378年。]
[越狱小队表现出良好的默契, 在配合中充分体现人类的团队合作智慧，并取得一定成效，达成从A级监管者追击中脱身的成就。]
[观众对此表达赞誉。]
[其次, 越狱小队累计5日未曾补充时金，仅依靠交易所提供的碳基生命菜谱进食，高塔认为它们已经逐渐趋向于人类，正在逐步觉醒作为“人类”的自觉。]
[观众对此表示肯定。]
[越狱小队共计6名奇美拉，其中，高塔额外标注的主角共计1名，代称为“杜尔伽”。
在人类文明重启计划中标注的高危类别共计5名，具有逃离翠丝坦能力的“诈骗犯”共计2名，代称为“费索罗娜·白”，“路易斯·白”；
具有自我改造逐步向机械生命偏离的“非法行医者”共计1名，代称为“安格鲁·帕奇”；
特殊危险分子共计2名，代称为“盗车者奥斯顿”，“肇事者阿尔瓦”。]
[原计划中，高危类别奇美拉禁止开放进化，需于圣弗罗恩关押至死亡。
但越狱小队中5名高危者表现优异，并出现觉醒人类意识的趋向，请问是否申请后续考核？]
[观众正在考量它们的信息，请等待。]
[申请成功。观众允许越狱小队全员存活至下一阶段，若未能进一步进化出人类特征，观众将收回指令，对小队执行死刑。]
[越狱小队第二阶段考核已开启，正在选派考官。]
[交易所首领——陆地海怪正在赶赴任务途中。]
[守门人——苍白手掌正在接收任务详情。]
[为了进一步推动人类进化，主脑将不惜牺牲一切，请记住——]
[一切，为了生存！]
空荡荡的银白天地响彻机械的呼喊，即使没有人能够听见。
——————
“我们还是去垃圾山？”
杜尔伽紧张地看着大屏幕。
“对，先去找我的老相识，”费索罗娜也紧张地看着大屏幕，“你还记得吧？就那个管道里全是手掌的老板。”
“先找他打听情况，别看他怂成那样，交易所随便个小喽啰都能敲一笔，其实他真正赚钱的地方是垃圾山里面的情报系统。”
“情报系统？”小黑猫一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不放。
费索罗娜啧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嫌弃：“怎么说呢，你也别怪我之前没有提起，主要是……呃，有点不好描述。”
“垃圾山的路况都是变来变去的，楼房动不动从地下爬出来，又动不动埋进去，地下环境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一个字，乱。可你记得不？那里可没被水淹过，原因就在下水道上。”
“那些崎岖的管道里栖息着垃圾山的三大势力之一，它们叫做老鼠。小朋友你瞪我干什么，瞪人的小猫咪会被摸秃的~你只是住在地表，没见过它们很正常。”
她揉了一下小猫的头顶，意犹未尽地摩挲着手掌，一边回味触感一边补充道：
“那些老鼠和咱们的思维差不多，但外表差别大了去了，而且它们死掉后和[诈骗犯]似的，只会留下一具金属空壳……懂了吧？下水道就是它们用腐烂成空壳的同伴尸体建立的。”
“嗯哼~也就是说地下网络建设权都在老鼠手上，它们可以监听监视垃圾山的所有秘密，那个多手老板其实是老鼠的头目之一，他专门开的酒吧就是对外情报交易的基地。”
“……”杜尔伽大受震撼，一时失语。
“很好，”阿尔瓦从身后插话道，“所以你俩能别挡着屏幕了吗？”
环抱双臂的驾驶员眯着眼，一人一猫两名队友挡在他身前，尽管飞梭进入了自动驾驶模式，但驾驶员依然需要视野，没有视野就是没有安全感！
“别闹了，危机只是暂时解除，别忘了那个长得跟鱿鱼似的怪物还在交易所发疯！”
安格鲁从右后方拉住费索罗娜的胳膊，试图把她拽回来，却不料正巧踩中猎人的陷阱，刚才还紧张分析利弊的女人一转头便扬起放肆的笑容，就这医生的力度把他飞扑到座位上。
“我就知道帕奇宝贝刚才只是害羞，你不可能不理我的~”
“小孩子别看。”
路易斯拎起猫咪后颈皮，抱回座位上，给自己戴上眼罩的同时贴心地捂住杜尔伽双眼。
“他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奥斯顿两个脑袋各自操控一只手，互相捂着眼睛，小声问身边的阿尔瓦。
“……”囚徒拧了拧眉心，“你就当看不见吧。”
飞梭平稳地前进着，死里逃生的队友们开开玩笑没什么大不了，刚才的配合充分证明了队伍的默契，从前只想着活命和赚最多的时金，但现在这一切似乎唾手可得。
阿尔瓦活动一番双手，随意地抬起头，嘴角的笑意却骤然凝固。
“别闹了。”
“别闹了——你们都停下！”
“嗯？”费索罗娜回头，“怎么了大船长？”
“垃圾山……不见了。”
“啊？”
“不见了？”
驾驶员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看向远处——擎天巨人破开雨幕，俯视世界。
第209章 钟杨归来 回归
“那……是什么？”
不知是谁的声音打破了飞梭内的寂静, 说出所有人此刻心中所想。
飞梭突然剧烈颤抖，阿尔瓦悚然一惊，像刚从噩梦中脱离，猛地一拉操纵杆, 向上方疾速爬升。
“别看了, 配合我！”
他大吼, “下面有情况！！”
费索罗娜瞬间松开安格鲁, 扑向路易斯, 抓住他的肩膀, 二人原地软塌下去，诈骗犯化作涌动的暗影附着在舱体之内。
安格鲁冲向副驾驶，机械臂壳层展开, 伸出纤长的缆线, 像有生命般接驳至于奥斯顿后颈的两个接口，双头人四目爆开血丝，痛苦地闷哼一声，死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干扰能力再次放大, 飞梭表层霎时闪过银色流光, 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幻觉。
杜尔伽两个纵跳抵达驾驶舱前方，攀爬至舷窗高处的支架，紧张地注视前方。
“坐稳点小猫咪, ”阿尔瓦语速极快, 让人分辨不清他话中的颤音是因为情绪紧张还是因为飞梭抖动而引起，“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嗡——”
发动机运转到极限, 燃料舱所有时金按照他的指令全部灌入转化机舱，金色的澎湃长河汇聚到飞梭的心脏，它们在滚热的炼狱中爆鸣, 飞梭于是也跟着长鸣，像炼金怪物燃烧最后的血液纵身直冲云霄。
“砰！”黑猫重重地撞在支架上，全靠安全索挂住腰际，堪堪将他固定在几乎仰面朝天的驾驶舱内。
舱内人员以平躺的姿态目视上方，阿尔瓦面目狰狞，飞梭达到极限速度带来的超重感死死碾压着他的肺部，像深海潜艇突然爆裂后从四面八方传来无穷无尽的压力。
奥斯顿紧闭的四只眼睛缓缓淌下血液，安格鲁的机械臂弹射出缓冲垫，压力已经引起他自我改造程序中的紧急救援指令。
“砰砰砰！”
在他们身边，没有锁定在地面的软椅在重力作用下无可奈何地滑落向后方休息舱，撞在尾端内壁。
雨水铺天盖地砸在苍冷的金属之上，像诘问像咆哮像令行禁止，可飞梭依然在攀升，濒临极限地攀升，驾驶者死死抓握着操纵杆，将它硬生生卡死在极限，他们不能坠落，因为下面是无尽恐怖的地狱深渊——
荒原已经看不见了，连绵如雾气的苍白覆盖大地，雾中伸出长长的飘摇触须，像美杜莎吐着蛇信的华彩长发，美丽、异常而又危险至极。
它们追随着飞梭，像在与舱中人类戏耍，可直到邻近舷窗，才能发现这些柔韧“发丝”是那样狰狞，那些天使羽翼般的洁白其实是泡烂雨水的肿胀发白，那些闪烁微光的蛇发鳞片其实是触须上不断开合的吸盘，里面密密麻麻的银色尖齿挂着涎水，反射粼粼之光。
“——”白雾中响起悲鸣，像洪钟撼动天地，扩散到无穷高远的雨雾之上。
彻底堕变的首领从地下爬起，它附着时金的黏腻表层裂开两道缝隙，圆形巨眼刹那捕获海潮般涌入的信息，最终定格在飞梭之上。
“——”它再次悲鸣。
[陆地海怪抵达现场。]
[检测到陆地海怪追猎主观动力不足，现申请灌输指令]
[申请已通过，已向其脑内接收器传达指令“飞梭内部拥有治疗痛苦的线索”。]
[观众准备检阅越狱小队对抗过程。]
巨怪追向飞梭的触手忽然一顿，苍白的擎天之柱静默在雨中，像摧毁的神殿废墟徒留梁柱诉说历史，但下一刻这些历史再次复活。
触手猛然加速，超越飞梭，阿尔瓦几乎能看见它吸盘内尖齿在缓缓磋磨！
“它来了——！！”
驾驶员几近吼穿肺管的怒喝炸响：“准备！！”
白色巨蟒反向对折，左右游龙直冲飞梭！
在对撞发生的毫秒之间，银光与黑色虚影同时在飞梭表面闪烁，两道暗影像淤痕般浮现于陆地海怪的苍白触须上，是费索罗娜和路易斯！
“只有一次机会。”
安格鲁几不可闻地喃喃道，而他身边奥斯顿早已了然自己的使命。
能力放大，扩散到飞梭表面，由飞梭表面扩散到暗影之上，由暗影扩散到海怪躯壳中。
“砰砰！”
两道暗影刹那跳回飞梭表面，内舱落下两个人影，费索罗娜和路易斯再起不能，口中不断涌出乌黑的血液。
副驾驶[肇事者]昏迷，[非法行医者]昏迷，[诈骗犯]失去行动能力。
黑猫没有声音，垂落在安全锁上。
而舱外，苍白的触须原本对准飞梭，忽然它向天空翻折，再次翻折，不断地扭曲折叠，直至把自己彻底扭断。
“咕噜。”
解决了吗？
唯一能保持清醒的阿尔瓦警惕握紧操纵杆，为了以防万一，他再度驶向更高的地方，几乎要穿透雨幕。
目之所及一片苍白，陌生的环境让他心神不宁。
翠丝坦历来飞梭探索都是向平行方向扩张，“向上”对他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词汇。
飞梭行驶在苍白的高空中，周遭悄无声息，信号捕捉器安静得像睡着了，除了远处，原本应该是垃圾山的方向，现在只有一个依稀能看见的巨人站在那。
阿尔瓦勉强平复心情，努力对比记忆，确定在刚才变故发生的时间段里，巨人并未发生变化。
大概……安全了？
他变更行驶轨迹，试图远远绕过巨人，可下一刹那变故突生。
苍白的周遭忽然云雾般变幻起来，像长蛇在水下舞动，被遮挡住的暴风骤雨再次袭来。
——周围是触须！无穷无尽的触须！
飞梭顶端，阿尔瓦眼中的白色天空也是触须组成的！它们盘结成网，遮挡了雨水！
安静下来的怪物并未放弃，而是蛰伏在高处等待捕猎时机再次降临！
触须末端如烟花爆裂，弥天巨网伴随着纷纷扬扬的雨丝肆意张开，向搭载着越狱囚徒的飞梭袭去，像命运的嘲弄，呼应着西西弗斯的诅咒，囚徒终将再次陷入笼中！
“你们混得也太差了吧，真给老大我丢人。”
忽然，有人打破了命运。
在视野被苍白覆盖的最后一刻，阿尔瓦清晰地看见，在阴暗的雨夜地狱之中，有一个陌生但莫名熟悉的身影站在巨人的肩头，远远对他露出非人的古怪笑容。
“不过看在对手强过头的份上，”钟杨笑眯眯地招手，“尽力就好。”
“你们这是什么垃圾匹配机制啊，哪有派半神追杀人类的。”
神秘青年屈起手指敲了敲巨人的脖颈，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声响。
“闭嘴，淋雨淋够了就给我回来！那玩意不好对付，小心等下把你颠下去。”
巨人似乎很不想和他对话，不耐烦的少女声音从心脏位置传来，同样拥有非人的质感。
第210章 故意被抓 首领换人？
“啊？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站在巨人肩头的青年一脸苦恼, 装模作样地挠了挠耳朵，指着前方道，
“可是伟大的人类守护者，你再不出手, 这群人类就要在你面前死掉了诶。”
钟杨笑弯了眼, 鸦黑的睫毛挂着湿漉漉的雨珠, 他似乎失去了屏障雨水的能力, 任由它打湿衣摆, 留下蜿蜒的深色痕迹。
远处的怪物正在咆哮, 这只神似白化大王酸浆鱿的特殊生物介于机械与血肉生命之间。
……
“卧槽，好大一只”
“鱿之大，一锅炖不下……”
“谁窜到美食频道去了？快给我回来！不要把紧张的气氛毁掉啊！”
“最会做饭的大厨不在, 没劲_(:з」∠)_想看小钟和他因为烹饪方式吵起来”
“大厨？”
“是新粉丝吧？她在玩一个老梗, 指的是逻辑怪物公司玩家榜一杜德罗伊，因为擅长在奇奇怪怪的游戏里随地做饭而闻名”
“比如上个游戏和小钟荒岛求生炖汤（。）”
……
钟杨眼神隐隐有所波动，但下一秒又恢复平静，似乎只是错觉。
观众没有认出这位交易所前首领, 不过这也难怪。
它现在的形象和之前可真是……天差地别。
看来是高塔专门培育放在交易所的怪物, 也是杜尔伽作为主角的支线故事中必须通过的关卡。
前方情况紧急，可钟杨却没有听自己的话回来，伽玛便不动他所在的肩部, 以与之前不同的方式出手。
“刀锋——”她说。
嗡……
猩红心脏一震, 俯世神蛛头部排布的眼球有如星辰旋转，身后八臂虚虚一握——这刹那长烟一空, 永恒的雨夜似乎也暂停片刻。
当雨水再次落下，这些因为天空哭泣而诞生的眼泪便不能直接拥抱大地，因为此刻有一段银色刀光横断在天地之间, 银甲巨人分布在身后的六臂紧紧握着凭空出现的长刀。
“向下！”心脏的跳动如铿锵战鼓，她的声音撼天动地。
银光斩下，切碎团裹成球状的白色触须，荒原像下了一场雨，没有声音的银色碎屑纷纷扬扬下坠，积成皑皑的雪。
失去动力的飞梭重见天日，唯一清醒的阿尔瓦瘫在驾驶座，失神地看向远方，他口中喃喃道：
“我们……没死？”
下一秒恐怖的失重席卷了他，安全带竭力拽住完全失去自控能力的躯壳，勉强使他不脱离座椅。
“砰！”
一声不详的脆响，零星扎入飞梭外壳的尖齿被飓风裹挟，脱离飞梭外部，留下的环状切割痕迹稀溜溜漏着风，在高空气流的碾压下不断变形，最终爆开。
“不好……”舱内气压骤然失衡，顶着狂风拍面的剧痛，阿尔瓦挣扎着扭过头。
费索罗娜和路易斯没有安全锁……
可他根本来不及作为，两道人影像断线的风筝，跟着飞梭内的金属残块和未曾锁定的摆设物从豁口飞出。
阿尔瓦伸出一只手，但够不到，于是他又张开嘴，想要至少为刚刚还同生共死的队友呐喊些什么，而潮湿的空气和冰渣却瞬间流窜灌满他的肺部，让这些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场景变成默片：
“——”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飞走，伴着雨水坠落，然后——
被一只巨手轻柔地接住，像陷进软和的梦乡般安眠。
那个巨人接住了他们？
脸上满是被飓风乱流刮出的血痕，阿尔瓦费尽力气睁开眼，巨手接住二人后仍在移动，不断向他们靠近，最终握住飞梭，把他们也接住了。
隐隐绰绰的视野中，有人淋着雨走来，巨人的臂膀好像通天坦途直入云霄，看不真切。
那人正是顺着臂膀走来，像从天空之上降至眼前。
“怎么，不来一场久别重逢的欢呼？”来人屈起手指，敲了敲飞梭。
飞梭内毫无回应。
“有人吗？”
钟杨又敲了敲飞梭，这次有回应了，飞梭上哐当一声掉下来一块外壳。
“嗯……意外，意外。”
他咳嗽一声，若无其事收回手指，转而走向舱门，暗中给疆神一个眼神。
舱门边缘溢出虚幻的黑色火焰，空间被无声切割，钟杨拖着地上的两摊伤患，走入飞梭内部空间。
他放下费索罗娜和路易斯，环顾一圈昏迷的乘客，尔后抬起头仰望还在呼呼漏风的豁口。
这些破洞的边缘全是牙齿撕咬的痕迹，看上去狰狞异常。
“嘶……好像情况不太妙。”
钟杨摸摸下巴，走到驾驶舱把挂在锁套上快要窒息的小猫解下来，揣进怀里。
“这么些伤病患，似乎不太利于交易所的重组大计啊，高塔来参加拍卖会的时候，如果你还要分心照顾老弱病残，岂不是还没开打就落于下风？”
他声音不大，堪堪能使俯世神蛛的传音系统捕捉到。
臂膀振动，传来心脏处伽玛的回话：“你打算重组交易所？”
“嗯哼~我记得这个粉毛拍卖师说过交易所迭代首领都是通过斗争上岗的，”钟杨随手把镜头调到远处，“那个变异大鱿鱼是你处理的，当然由你继任。”
白色巨怪已经不见，只有银色积雪能证明它曾今存在过，而这些积雪被雨水冲刷着，正在逐步散入地下。
“好像有道理。”伽玛在犹豫，“那你呢？”
钟杨乘胜追击：
“别推卸责任，毕竟咱们和高塔的最终决战还要等拍卖会呢，交易所要是半途没了，你上哪找这么好的机会？而且像我这样柔弱的人类当然——”
人类话音未落，突然消失在原地。
趁着巨人发愣的空档，抓走人类的怪物以濒临极限的速度滑落，它贴在俯世神蛛的表层，再流畅的设计也存在死角，这个偷袭者便依靠这些阴影的遮蔽拽着钟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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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位先生，咱们好歹有一面之缘。”钟杨坐在地底洞窟中叹气，“你绑架我干什么？你的任务应该是上面那些晕过去的家伙吧？”
对面，一连串的苍白手掌从墙壁上的管道中钻出来，它们动作有条不紊，替绑来的客人调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