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重要的事

    “这小子的确中了毒,西域血砂之毒,此毒于中原失传数十年,书中记载,中毒者无痛无病,但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暴毙而亡。”


    说这话的人穿一身破旧蓝袍,戴着顶文士方巾,他的脸色蜡黄消瘦,手里提了壶酒。


    “怎么会……”林诗音不敢置信地小声惊呼。


    “脉象是看不出的,想必在找我之前,你们已经试过了。”他取杯盏沾一点清水,捏一把药粉撮揉,大步上前拉过阿飞的手臂,却在看到阿飞臂上的胎记时,微微一怔。


    他动作微顿,撸袖,将药粉涂抹在他露出的手肘上。


    很快,一股烧灼感自臂上传来,显露出蜿蜒在腕间的红色小花。


    “这朵花抵达心口位置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众人见状面色凝重。


    “还请先生替阿飞医治。”李寻欢道。


    “先不急。”梅二先生看向面前的男孩,神色复杂:“我有个问题要问他,还请诸位暂避。”


    宋雁归举手:“我是他师父,有资格听吗?”


    “半路师父算哪门子师父。”梅二先生无语道:“你想我当着她的面问吗?”他转头看向阿飞,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他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是谁了。阿飞闭眼,五指陷进掌心,冷声道:“就我和你。”


    宋雁归双手背在脑后,长长叹了口气:“好吧。我尊重你的心情,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想拥有自己的小秘密。”


    “……”梅二先生此刻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胎。


    半晌,两人还留在屋内没有出来。


    李寻欢想到梅二先生凝重的表情,心中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他本能地看向宋雁归——


    对方正一手托腮,坐在石凳前打着哈欠,屈指扣着铜钱,昏昏欲睡。


    该说是心大吗,还是因为无条件地信任?


    “吱嘎——”推门而出的是梅二先生,他目光中情绪翻涌,深呼一口气,压下情绪,沉声道:


    “他这毒,我不治。”


    李寻欢闻言微愣,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好友有三不治:不付诊金者不治,言语轻慢者不治,杀人越货者不治。


    不管怎么看,阿飞都不在此列。


    “梅兄……”


    “你不必劝。”梅二先生摆手道:“我也是仔细考虑过后才做的决定。至于原因……”他看向屋子方向,眼中闪过复杂之色:“那孩子心里清楚。”


    “先生莫非认识阿飞?有过龃龉,被他揍过?看你不会武功,年纪却比阿飞大了许多,这样的事确实有些丢脸,我理解。”宋雁归连珠炮弹似地发问,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神情:“唔,看来不是。那就是……”


    “不必猜了。”梅二先生饮尽了整壶酒,打断了宋雁归带着讥嘲意味的猜测,不耐道:“我不治,是因为他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梅二先生慎言。”


    宋雁归打断他的话,她站在众人中间,刚才还嬉皮笑脸,此刻眼底却一片冰冷。


    好重的杀气。


    梅二先生在这目光下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李寻欢抬手按在林诗音肩上,后者感到周身传来一阵暖意,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她开口——


    “梅二先生说这话,未免太过分了。”林诗音胸膛起伏,对于一向温和体贴的人而言,这已经是她能说出的最严厉的责备。


    她不喜表哥与江湖中人过从甚密,可她很喜欢雁归和阿飞,情感的天平倾斜向二人的同时,对于在她看来是口出恶言的梅二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宋雁归叹了口气,捂着嘴咳了两声,面色微微发白。她眼角余光滑向某处,微微一顿,状若无意地移开。


    与此同时,刚才令人如芒在背的杀气一如海水退潮,无影无踪。李寻欢目光看向宋雁归,若有所思。


    “咳。”意识到自己失言,梅二先生心神一凛,面上却仍有几分不服,别别扭扭拂了拂袖,不再吭声。


    “我去着人做些糕点送来。”见气氛僵持,林诗音温柔笑道,离开。


    李寻欢还在尝试劝说,询问缘由。


    宋雁归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接着很快小跳着进了屋内。


    阿飞站在日暮光影里,一言不发。他在等她开口问他。


    他等到一声长叹:


    “哎,我还以为是多了不得的神医呢,原来只不过是庸医一个。”


    “你说谁是庸医?!”


    梅二虽说得斩钉截铁,内心不是不纠结,在屋外徘徊不去之时,又得好友苦苦相劝,正苦于无法说出实情,却在此时遥遥听到宋雁归大放阙词,不顾李寻欢拦阻破门而入,气地歪了方巾也不顾。


    “除了你还能有谁?”宋雁归懒懒抬了抬眼皮,语不惊人死不休。


    “很好。”梅二先生气急:“我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绝无可能,哼!”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李寻欢叹了口气:“宋姑娘,梅二性子孤傲,最不喜人言语轻慢于他,你质疑他的医术,此事恐难转圜。”


    “我不需要。”阿飞皱眉冷声,一字一句道:“无非一死。”


    “李兄好意,倒叫你左右为难。”宋雁归轻笑,却对他的建议不置一词。


    这便是拒绝了。


    李寻欢摇了摇头,无奈笑了笑,关门离去。他虽以为眼下,没有比给阿飞解毒更紧要的事,但他尊重对方的选择。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连他也无法说服自己认同刚才梅二先生对阿飞的评价,何况是对方?


    宁折不弯。


    他不合时宜地想,在这一点上,眼前这两人倒真是像极了师徒。


    也罢。李寻欢想,哪怕失败,自己总要为二人再试着筹谋一次。


    屋内。


    “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原因。”阿飞淡淡道,话语里流露出一丝自弃:“他不给我解毒的原因。”


    “这世上不是只有他梅二先生一个人医术高明。”宋雁归却道。


    “你刚才不还说他是庸医吗?这会儿倒愿意承认对方医术高明了。”阿飞习惯了宋雁归的关注点异于常人,此刻一反平日冷漠,故作轻松地调侃。


    “哦,那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宋雁归哼了声道:“我还没见过哪个人敢在我面前那么狂,看他不爽。只是我意气用事,连累了你……”


    “阿飞,”她笑起来,笑容带着明亮的希冀:“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别担心。”


    “他不会替我解毒的。”阿飞平静地开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嘛。你看,李兄还在尽力尝试。”


    他发出一声嗤笑,摇了摇头。嗫嚅着开口,带了些微的试探:“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我娘是谁。”


    “我知道啊,我见过。”


    “……我是说,我娘的身份。”


    “这重要吗?”她笑着反问。


    “我娘是白飞飞。”阿飞闭了闭眼,一鼓作气道。


    江湖中人如何形容他的娘亲呢?


    幽灵宫主、无恶不作、心思狡诈、变态疯狂、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阿飞说完,心中料定了宋雁归可能的反应,却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说——


    “哦,原来你娘叫这个名字。”她毫无波澜地思忖,接着恍然道:“所以你叫阿飞,是取了你娘名字中的‘飞’字啊。”


    “……”很好,她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总有一天会从别人口中知道。不是梅二先生,也会是别人。江湖中与他娘结仇之人,实在太多了。


    与其那样,不如让他亲自告诉对方,他究竟流着怎样的血。


    宋雁归听着他的讲述,默然不语。


    “……所以你看,或许他说得没错。我这样的人,的确不该活在这个世上。”阿飞自嘲道。


    “嘁——那种鬼话你也听,”宋雁归忍不住讥笑出声,她愈笑愈大声,捂着肚子不可自抑,她匀着气,微喘,正色道:


    “不是看在李兄的面子上,下一次,我会当场揍到他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有干燥温暖的掌心拂过发顶,宋雁归过了把手瘾,收手,双手揣在袖中:


    “你娘是谁对我而言不重要,对我而言,我只要知道她是你娘就够了。”她顿了顿,接着道:“阿飞,对你而言,也是一样的。”


    我见过她一心把你护在羽翼下的样子,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而你也一样。


    宋雁归面容平静,眼底如映山河日月:


    “上一辈的恩怨,那是大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些会拿不是你做的事为难你的大人,只不过是因为懦弱无能迁怒于你罢了。那样的人,也值得你放在心上吗?”


    阿飞怔怔看着她,眼眶骤然一热,他别过头去,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他微微仰头,笑:


    “师父,你生来就这么会说漂亮话吗?”


    “是啊,我怎么这么会说漂亮又帅气的话呢,大概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漂亮又帅气的人吧。”


    她的声音咫尺于他身侧,温和自信。


    阿飞望着窗棂外摇曳的点点灿金,默默伸出手,攥住了宋雁归的衣角。


    日落月升,无人在意的潇潇竹林,一片绯色衣角一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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