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林殊白

    明黄色猫咪样式的面碗掉在地上,迸溅出无数细小的碎片,那是裴牧青特意去超市给他买的小碗。


    剩下的面汤洒在小兔新换的睡衣上,黏糊糊的。他看着一地狼藉,愣住,猛地看向裴牧青。兔耳朵湿漉漉,面色惨白地咬着唇,狼狈地后退。


    “烫到没有,小兔,没关系,没关系的。”面已经是温凉的,可裴牧青还是控制不住想要上前查看,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不怕不怕,没关系我用纸巾擦一下就好了,等一下再煮,好不好?”


    小兔毛耳朵黏着汤汁,一缕一缕的,眼神惶恐不安,慢慢往后退,像是裴牧青雨夜路过小巷子时,不小心惊动的流浪小猫。


    “小心。”


    裴牧青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兔子,往怀里一带,把地上的一块碎瓷踢到旁边。瓷片撞到墙上,“哐当”一声发出清脆的响声。怀里的小兔耳朵紧压,小幅度地颤抖着,低着脑袋,不敢看裴牧青。


    他又闯祸了,又给人类添麻烦了。


    裴牧青刚想抬手安抚怀里颤抖的人,下一秒手里却多了一团毛茸触感。变回原型的兔子在裴牧青怀里乱撞了几下,找到一个空隙窜逃出去,躲了起来。


    估计是又到沙发底下了,小兔刚到家就成天呆在那里,这几日才好了一点,愿意立在抱枕上监督裴牧青办公、做家务。


    裴牧青站在原地,有点疲惫。刚才小兔一路菜汤带菜叶地狂奔出门,沿途留下一道长长的污渍。裴牧青看着,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收拾起烂摊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呢?他一边把碎瓷片捡起来包好,一边想着兔子。


    陆寻叶那天在厨房说:“你不可能陪他一辈子,这是他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问题,越逃避,不会消失,只会越严重。”


    这是他们都必须面对的问题。


    裴牧青仔细检查了地面上没有残余碎片,确保小兔平常跑进来不会扎到后,就往客厅去。做了一会儿卫生,人也冷静大半,裴牧青用拖把一路拖到沙发,把汤汁擦干净。他已经做好明天换沙发的准备了。


    打着手电弯腰在沙发底下找兔子,没找到。转悠一圈,裴牧青愣了一下,站起身,轻轻喊道:“小兔?”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盆景附近传来,裴牧青拨开叶子。阴影处,小兔湿哒哒地立在那里,蜷成小小一团,但没有碰到沙发一点点。见到裴牧青看过来,小兔往前挪挪,扭身确保自己湿湿的毛没有弄脏墙壁。


    一双不安的兔眼观察着裴牧青,人,你生气了吗?


    裴牧青松了口气,蹲下来,小心地摊开手:“过来,小兔。”


    小兔脚底黏糊,往前走,留下湿湿的脚印。自己也不好意思,又回头用干净的毛擦擦。然后观察着裴牧青的脸色,脑袋收着力道,顶了下裴牧青的掌心。又用鼻子嗅嗅,耳朵蹭蹭。


    裴牧青和这只小兔相处了也算久,知道小兔子在低头了,于是主动说:“摸摸,有没有烫到刚才?”


    小兔被捧在两手之间,感受人类用拇指贴着自己的额头,顺过耳朵,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带着点不好意思,蹭蹭。


    裴牧青看着毛茸茸的兔脸上,一双豆豆眼讨好地看向自己,手指又被小兔贴着,软乎乎。他低头,没有停下顺毛的手,只是无奈地说:“没有怪你。”


    “下次碗碎掉,要等我收拾干净。”


    “不要乱跑,会被扎到。”


    小兔眯着眼,享受着裴牧青的顺毛服务,抽空竖起耳朵,晃晃。表示记住了,人。


    顺了一会儿毛,裴牧青看着脏兮兮的小兔,托着去了卫生间,想着正好给他洗个澡。


    刚才吓坏了,小兔安心地蜷在手里,半闭着眼睛,在安抚下有点昏昏欲睡。直到他听到若有似无的水声,惊惧地睁开眼,他越过指缝看见铺着水的大浴缸。


    小兔拼命往反方向爬。


    裴牧青一手托着兔子,一手试着水温,“小兔洗个澡,毛都黏住了。”


    他微微摩挲着兔子的背,想让他安静下来,没想到小兔挣扎得厉害,爪子在白衬衫上勾出丝。大概是兔子怕水吧,裴牧青使了点巧劲,把兔子笼在怀里,一手拿着毛巾沾了点水,打算多擦几遍就算了。


    小兔眼前一片阴影,听力变得更加敏锐,水流声无时无刻不在挑动它的神经。那些被惬意平和的时光掩盖过的噩梦又翻涌而上,挣扎的水声,漂浮着的耳朵,那双朝着自己伸来的手……


    挣扎间,裴牧青吃痛,小兔呆了一下,看着自己不小心咬出的痕迹。


    兔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打碎碗的,要也不是故意咬人的。


    对不起,不要这样好不好。小兔仍旧试图逃跑。


    裴牧青索性把毛巾一搁,双手托起小兔,还没说话。


    “嘶——”


    裴牧青被撞得向旁边的浴缸倒去,溅起一大片的水花。他愕然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水珠顺着头发滴在背上,滴在脸上,小兔湿漉漉地看了眼他破皮的手,压着他就要往外面爬。


    他慌不择路,手脚没个轻重,把垫在底下的裴牧青撞得倒吸一口凉气。裴牧青从浅浅的水中直起身,双手一托,把差点一头栽在地上的人扶稳,半强迫让人坐在浴缸边沿。


    他坐在水里,从下望着被按着腿还想往外跑的兔子,“怎么了小兔,我们就是洗个澡,你太脏了。”裴牧青平和地看向神色慌张的人,放缓了声音,“你到底怎么了今天?”


    “……”


    “……”有点昏头,忘记了兔子不会说话,裴牧青头疼。


    小兔费劲地喘着气,摇摇头,执着地要出去。


    裴牧青发愁地看着又开始往外窜的兔子,这满身水怎么往外放……半蒙半猜,他只能拽过旁边的浴巾,囫囵把人裹起来,扛走。


    但是耐不住身上的人乱动,裴牧青把人放到洗手台上,看着白浴巾中顶出一颗湿哒哒的脑袋,一双缩水的扁扁耳朵。


    “听着,小兔,冷静一点。”闹了这么一通,裴牧青一个头两个大,只想把小兔收拾干净,再去收拾一下浴室。


    他的声音有一点低沉,兔耳朵紧张地卷在脑后,兔子怯生生的,还是想溜开,但被裴牧青堵在洗手台上。他胸膛沾着水,急促地起伏,苍白的脸上带着未散的恐惧,视线小心翼翼地往右边飘。


    裴牧青瞟了一眼右边的浴缸,扯住浴巾盖在兔子的头上,遮住视线,揉揉,“不洗了,乖一点,嗯?”


    "把身上擦干净,你就可以去沙发上了。”兔子盖着脑袋,身体紧绷着,睁圆了眼睛。


    裴牧青双手隔着毛巾捧住他的脸,微微抬起,使之与其对视,那里有一双雾蒙蒙的眼,透着恐惧,“小兔,不怕了。”他叹了口气,手上一点一点擦干净兔子身上的水迹。


    一抹滚烫滴在他的手背上,让他动作顿了顿。


    被柔软的毛巾擦着,小兔呆呆愣愣地看着他,圆润的眼睛缓慢溢出泪珠,悄无声息的。兔也不想这样,对不起。


    “怎么啦,没说你呢。”裴牧青扯了一角浴巾给他擦脸。


    他擦着,可眼前人的泪越落越急,扁着嘴,一副委屈吧啦的样子。最后像是收不住似的,开始一抽一抽地哽咽。


    裴牧青哄了几句,看着不断溢水的兔子,没辙。最后抬起手,试探地半环住面前的人,拍拍,小时候妈妈就是这样抱着他的。


    小兔窝在肩头无声地哭着,慢慢冷静下来。他握着裴牧青递过来的纸巾,泪眼朦胧地想,好像舒服了很多,人类好神奇。


    只是他好像有一点收不住,还是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抽了一会儿,枕着的肩膀传来轻微的震动,他敏感地把耳朵从那人的喉结挪开,痒。


    抱着他的人声音很好听,却有点生硬地抛出一个话题:


    “那个,小兔,要不要想想你的名字?”


    “……”


    “别哭了。”


    名字?小兔抽抽搭搭地看向裴牧青。


    裴牧青一看有戏,接着说:“人类嘛,都要有一个名字,方便别人称呼。”怕兔子没理解,裴牧青举了两三个例子,“比如汤姆杰瑞,比如我,我的名字是裴牧青。”然后他快速地把问题抛给有点平静下来的兔子,“世界上有好多只小兔,会变成人的只有这一只。”


    “那这只小兔要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其实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裴牧青就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这兔子既没文化,又不会说话,问了还戳到人家伤口上。但是小兔被吸引住了,也可能是累了,垂着湿漉漉的睫毛,安静地发起呆。裴牧青索性趁机拿旁边的毛巾,把兔子热乎乎地擦了一遍,尤其是胸前沾了面汤的地方。


    热毛巾一擦,兔子苍白的脸有了点血色,泛起淡淡的粉。眼尾透着哭过的红,打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透水的瞳仁映着低着头的裴牧青。


    想了想,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裴牧青背上戳了戳。


    裴牧青直起身子,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兔,露出疑问的表情。


    小兔作出口型,然后又手指抵在裴牧青心口。


    裴牧青闷声笑着,胸膛震动,小兔子收回手,仰着头看他。


    “要我给你起名字吗?”


    小兔点头,兔不识字。人养着兔,兔的名字属于人。


    有了名字就不会丢掉兔了吗?


    “林殊白。”


    “就叫林殊白怎么样,一只特殊的小白兔,全世界独一无二。”裴牧青手上的毛巾搭在小兔身上,烫得他眼眶热热。


    他抿着唇点头,泪痕还没擦干净,鼻子红彤彤,仰着脸傻乎乎地笑开。


    世界上只有一只叫林殊白的小兔,独一无二,很宝贵,那裴牧青就不会丢掉这只小兔。


    他这样想道,看着裴牧青弯腰继续给他擦干。


    顺着看过去,微湿的白衬衫贴着裴牧青劲瘦的腰,扎进西裤,往上是绷着的背,最后他看到浓密的黑发中翘着一簇不听话的头发,正在趾高气昂地支棱着。他的手不由动了动,但是裴牧青拿着白毛巾搓着他,强硬地抓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抹过去。他不是很敢动,只好强迫自己看裴牧青的手。


    那双修长的手带着潮湿的热气,捂热了他。


    看着看着,兔子的眼睛眨了眨,眼皮沉沉的,困倦地想要合上。他在湿热的水汽中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吹风机嗡嗡地低鸣,手指轻柔地抚摸湿润的兔耳朵,很舒服。


    我的眼睛好像变小了,他困惑地想。身体好像也没有力气了,像踩在裴牧青新买的萝卜枕头上,短绒的触感陷在趾缝中,很想蜷成一团。


    在这种奇妙的状态中,小兔飘着的视线越过裴牧青翘着一根毛的头顶。


    一只刚出炉的蓬松兔耳朵晃晃,不经意地拂过裴牧青的头发,压了压。然后柔软地搭在裴牧青的脖子旁边,毛乎乎的热。


    裴牧青微微撇头,看见肩膀上眼皮打架的小兔,无奈地把人弄到沙发上,套好睡衣。


    一沾到被子,兔子困倦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撑着眼睛盯着裴牧青。


    “睡吧,小兔。”裴牧青给面前的人掖了掖被子,拍拍。暖黄的小夜灯幽幽地亮着,将他平日里显得不近人情的轮廓变得柔和了些许,长长的睫毛垂落着,投下清晰的影子。浅褐色的眼睛在这明暗之间,安静地凝视着昏昏欲睡的小兔。


    小兔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强撑着盯着裴牧青的脸。兔还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说谢谢。他想着,然后直起身子,想要给人类一个拥抱。


    但是裴牧青按着被子,不让他起来,顺手揉了一把小兔的头发,“别乱动,快睡吧。”


    他坐在小兔旁边,沙发陷下一个令兔安心的弧度。隔着薄薄的被子,能感受到裴牧青的温度,还有在浴室弄湿的衣服。或许连裴牧青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他还穿着湿衣服。


    洁白干燥的兔耳蹭蹭裴牧青的手,悄悄擦掉他手上湿漉漉的水痕。


    谢谢你这样原谅小兔,他盯着裴牧青湿透的衣服,一只毛茸茸的耳朵贴在冰凉潮湿的袖口,谢谢你给小兔名字。


    小兔往裴牧青的方向挪了挪,嗅着熟悉的味道,蹭着抱枕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派出去暂时充当吸水毛巾的耳朵也软绵绵地滑落,轻轻卷着裴牧青的手。


    视线里,他一直都在。


    林殊白。


    人,小兔很喜欢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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