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过树梢, 草叶,飒飒作响。
小小的游乐场上静了一瞬,姜茉的呼吸也在这一刻放缓, 心脏在胸腔内撞出的声响汹涌有力。
如果靳行简在昨天问她这个问题,或者是她今天没有听到他和外公的谈话,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姜茉想。
余光内Jan爪子踏在滑梯台阶上,哒哒几声响后,顺着梯道滑下来,飞快地跑向她,甩着尾巴围着她转了一圈。
视线正中央的靳行简目光一错不错地看向她, 耐心等着她的答案,指尖香烟烟灰被风吹落一截。
“我——”
“你——”
两人的声音再度撞到一起。
“你慢慢想, ”靳行简这次没有谦让,长指掸了下烟,笑着继续说, “我不急着要答案。”
有童声临近, 刚刚离开的小朋友去而复返, 小跑着过来从游乐场一角抱起一个皮球,又返回身去找妈妈。
姜茉犹豫着抿上唇,“嗯”了一声。
一直到带Jan回家,两个人都没再聊这个问题。
夜晚的卧室里依旧开着一盏床头灯。
下午回来后睡了那一觉所至,姜茉久久没有困意, 她闭着眼睛窝在靳行简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匀稳有序的呼吸,犹豫着要怎么把她的想法告诉他。
她其实无所谓她的爱情她的婚姻是否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她只希望靳行简问她那个问题,是出于本意,而不是给外人、或者是给她一个交代。
可是,他想和她办婚礼吗?
姜茉分不清。
他真的有太多事需要做了。
或许在他心里,这场婚礼是可有可无的,或者是排序在其他事情之后的。
不然他会问她,“我们办一场婚礼吧”这样的话的吧。
窗户上一阵急促的啪嗒声响,有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
看来明天要降温了。
隐隐的有睡意来袭,姜茉在靳行简怀里翻了个身,后背靠进他怀抱,蔫巴巴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男人将手臂搭在她腰上,鼻尖贴上她后脑,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周日白天时雨没停。
难得是休息日,姜茉睡到自然醒仍觉得疲乏,起床后吃了一顿早午饭,和靳行简窝在影音室一起看电影,一部电影即将看完时,林源打电话提醒有个线上会议马上开始,姜茉暂停了电影,让靳行简去开会,自己去书房查资料。
闷潮的天气总是更容易滋生睡意,周公来敲门时,姜茉也没挣扎,关上电脑回房间窝进被子里。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唇瓣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又麻又痒,姜茉睁开眼,熟悉的俊脸近在咫尺。
靳行简见她醒了,撬开她唇齿亲了一会儿说:“临时要去一趟南城。”
姜茉懵了几秒才消化这个消息,睁大眼睛,“要去几天啊?”
“下周都在那边。”
“那我帮你收行李吧。”姜茉从床上爬起来。
靳行简稍愣,将她滑落到手臂上的睡衣肩带挑回原位,“嗯”了一声。
姜茉趿拉着鞋走进衣帽间才发现这里连个行李箱都没有,看起来靳行简没有要带行李的意思,她挠了挠头发又想起那次一起去纽约靳行简也没带换洗衣物,回过身问他:“靳行简,你平时出差是不是不用带行李啊?”
手机铃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像是催着他出发,靳行简没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行李箱让姜茉装东西。
姜茉往里面装了一套西服一套睡衣,跑去浴室拿他的洗漱用具,抽走牙刷时见台面上只剩下自己的牙刷孤零零地被留在那,又将他的牙刷放回去,找了一套没拆的装进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靳行简就跟在她身后。
折腾完这一通,靳行简将箱子扣好,手机铃声再度响起,他面无表情挂断,抱着姜茉放到中岛柜上,压着她深吻,吮得她舌根发麻才放开,摸了一下她脸,“这几天不舒服先住家里,让李叔接送你。”
说完穿上西装外套,拎着箱子出了门。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时,姜茉才恍然这场景眼熟,她和靳行简领证后刚搬到天樾时,某天晚上也发生过类似场景。
不同的是,那时的顺便报备,改成了现在的吻醒她专门报备。
姜茉弯着唇角笑了一会儿,跳下中岛柜。
吃过晚饭,和Jan和Mocha玩了一会儿,姜茉提早回校。
北城的小雨罕见地连绵了三日,靳行简所在的南城倒是一片阳光。
或许是才相聚没两天又分别,或者是临别前那不舍的一吻,或者是心里面压着事,姜茉这一次很想很想靳行简。
可两人虽然没有时差,联系却没有往常多。
靳行简实在太忙了。
往往凌晨两三点的魔鬼时间才会回复她晚上发过去的消息,等她早上再回复时,要等到下午才有应答,她某一次掐着饭点打过去,以为他能有空,却没想到他那边正开会,姜茉这才反应过来,靳行简回复她消息的时间,恐怕才是他的用餐时间。
无奈,姜茉只能继续依靠信息和他联系,盼着日子快些到周末他回来,自己空闲时也会搜索和他相关的新闻。
云来科技那边没什么动静,恒臣集团却被一条新闻送上热搜。
恒臣集团在五月中旬辞退12名违规员工,并将其中一名涉及商业贿赂的中层管理俞某移交司法机关。这位俞某本来名不见经传,却被网友扒出,在今年二月份时,曾和某当红男星以及成家二少成元东聚众吸.毒,又被扒出,这位俞某的后台是靳家某位大佬。
微博评论区马上有人反驳:【鬼扯,后台真的是靳家人怎么会被送进去?】
扒出消息的人回复;【骗你干吗?俞的姐姐是靳养在外面的人,儿子都生了】
【哪个靳?年轻的还是老的?】
【老的】
【那我就懂了】
【细说】
【我姐在恒臣,说恒臣人事变动特别大,小靳要把老靳弄下来,我猜俞现在进去就是小靳在杀鸡儆猴】
热搜很快被撤掉,还是被时刻冲浪的夏楠看到了,她悄悄来找姜茉说这事,“我以为商战就是浇烂对家发财树,偷走公章,没想到还有这么正经的。”
逗得姜茉直乐。
也更加想念靳行简。
按照行程安排,他明天就能回来了。
正是午休时间,她躺在床上给靳行简发消息,问他明天几点降落,一心二用听夏楠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听齐教授的讲座。
齐教授年轻英俊,是去年调到B大的,上个月替另外一名教授带过一次课后,迅速成为夏楠的crush。
“不要,我要回家。”
“啧啧啧,要回去见你那貌比潘安的小靳了是不?”
姜茉笑着不说话,发完消息正要像往常一样收起手机,靳行简将电话拨了回来。
夏楠转去邀请乔七和张静陪她去听课,姜茉将音量调低,接通后贴在耳边。
靳行简那边声音嘈杂,有机场广播声,姜茉心跳快了一拍,欣喜地上扬唇角,正要问他是不是要提前回来,就听到那边隐约传来一道女声,问他院长周末在不在,靳行简说了声“在”,和电话这端的姜茉讲话。
大概有外人在,他叫了她名字。
“姜茉,明天有时间来南城吗?”
“怎么了?”姜茉有种不详的预感,慢慢收起嘴边的笑,“你明天不回来了吗?”
“黎冬今天回国,你有空过来的话——”
“哎,你先别告诉她。”黎冬说着,隔着电话和姜茉问好,姜茉有些僵硬的应了一声,欢迎她回国。
靳行简笑了一声,接上刚才的话,“你能过来的话,我带你和黎冬见面,一起去一个地方。”
握着手机的指尖攥紧,内心的抗拒感一波一波往上涌,姜茉声音有些不自觉的沉,“我明天……院里有一个重要讲座。”
“要去听是吗?”靳行简问。
“姜茉过不来吗?”黎冬有些遗憾的声音传过来。
“……嗯,”姜茉沉下一口气,“我准备去听,还没和你说。”
“那你后天回来吗?”她紧接着问。
靳行简似乎出了机场大厅,周边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也格外清晰,“后天回。”
“那我在家等你。”
挂断电话,姜茉蓦地有些说不上的委屈。
宿舍里乔七和张静明天都有事要做,夏楠又落了单,姜茉深呼吸一口气,叫夏楠,“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听吧。”
“咦,你不用回去和你家小靳团聚啦?”夏楠笑着调侃。
“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呀。”姜茉嘟囔。
她又看了眼手机上靳行简这几天的唯一一通来电,熄灭屏幕压在枕头下睡觉。
周六这天姜茉听完讲座没回家,和夏楠逛了一下午街,晚上又去一起吃烤肉,肚皮滚滚地回到宿舍。
夏楠站上体重秤,扯了扯自己的小肚皮嘟囔了一句又涨了二斤,转头问她,“明天晚上的活动你去不去?”
“什么活动?”姜茉翻着手机。
今天周六,靳行简没有工作,她也没有频繁地发消息过去,只在讲座开始前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大意是想证明她真的是来听讲座。
靳行简回了一句“少看老师”后没再说别的。
再看到这句话,姜茉仍旧能弯起唇角。
“就是咱高中那活动,校友可以携亲友一起参加的那活动。”
夏楠和姜茉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经她提醒姜茉才想起来,是高中的某位同学发起的活动,邀请在B大读书的高中校友带着亲友一起参加。
“不去,明天我要回家一趟。”姜茉回。
夏楠哀嚎一声,“啊,那我明天要落单了。”
“你可以给七七和周寻当电灯泡,坐他俩中间。”姜茉笑。
周寻也是她们的校友,只不过高二时转走了。
“你可真会帮我找死。”夏楠来挠姜茉痒,被她笑着躲开。
第二天周日,姜茉本想睡个懒觉再回家,被早起去给大家买饭的张静叫起,“快起来,我看到你哥在楼下。”
“我哥?”姜茉不解地从床上坐起,能被张静说成是她哥的只有一个人,“祁靳?”
“对,应该是他。”
姜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消息,她从床上下来,到阳台上往下看,一个高挑清瘦的男人正站在宿舍楼下,似乎有所感应,在她向下看时抬起头。
正是祁靳。
第42章 陈皮 酣畅淋漓的快感
按照时间推算, 祁靳回国已经一个月,除了上次在医院时见过一面,两人没再联系过。
他这次过来找她做什么?
姜茉脑子里晃过姜商元的病情, 站在阳台上没动,祁靳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朝她扬起手机。
【祁靳:合适的供体心脏已经找到,姑父想在手术前见你一面】
从找到合适的供体心脏到启动手术,通常不会太久。
可是姜商元这次生病后并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这个时候又想见她。
姜茉拧紧眉头,正犹豫时, 手机上又跳出一条消息。
【祁靳:之前是靳行简不希望姜家来打扰你】
心脏咚的一声,姜茉指尖颤了下, 捏紧手机屏。
稍作犹豫,她换上衣服下楼。
祁靳仍站在那处等她,见她过来, 递上来一份早餐, 是他以前来学校找她的习惯性操作。
姜茉稍愣, 摆手拒绝,边向外走边问:“他几点手术?”
祁靳收回递早餐的手,听到这个称呼时一愣,视线落在已经大步向前的姜茉身上,一年多没见, 她变化很大。以前的清冷无害从她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 是果断和坚韧。
“下午,”祁靳抬脚跟上,“供体心脏没有问题, 正在运输过来的路上。”
“嗯。”姜茉简单应一声。
两人都没提靳行简不让姜家来打扰姜茉的事。
祁靳的车停在临近校门处的停车场,距离宿舍有些远,今天温度格外高,姜茉走过去时身上和额头都出了汗,坐上副驾,她将手腕上箍着的黑色皮筋褪下,头发束成马尾,一截细白纤长的天鹅颈露出来。
祁靳挪回视线,目光逗留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戒圈设计简洁低调,上次在医院见面时他注意过,另一只在靳行简无名指上。
拿了车上的纸巾递给姜茉,祁靳打开冷风,调□□口吹向车顶,启动轿车时问她,“他对你好吗?”
“嗯。”姜茉擦过额角的汗,话音平淡。
祁靳看了她一眼,见她视线偏移向车窗外,不愿意多说,喉结慢慢滚动一下,收回目光专心开车。
姜茉确实不愿意多说。
她被接到姜家那年8岁。
起初到姜家时,姜檬对她的排斥显而易见,抢她玩具,撕她画本,祁静云象征性批评姜檬几句,继续默认姜檬的行为。姜商元那时不常在家,寄人篱下的她生活在祁静云眼下,根本不敢找姜商元告状。
后来是祁靳几次出现,支走姜檬,为她解围。
她开始注意祁靳,这个她名义上的表哥。
祁靳比她大5岁,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后他被接到唯一的姑姑祁静云身边生活。或许是相似的遭遇,相似的“寄人篱下”,他几次有意无意地帮了她,让她对他生出了一股亲近感。
祁靳确实对她很好,是一个很合格的哥哥。
她那时课下空余的大半时间都在上补习班和兴趣班,晚上9点半下课,回到姜家时10点,家里的厨师保姆都已经休息了。青春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练舞蹈体力消耗又快,到家时经常饥肠辘辘,冰箱里面只有生菜水果,零食抽屉柜永远是空的,她只能洗个水果勉强果腹后去睡觉。
一次下雨天到家比平时还要晚,冰箱里也没有水果,她拿了一颗鸡蛋出来,打开炉灶,把鸡蛋打在碗里,一抬头就被锅底冒出的黑烟吓到,手忙脚乱地把鸡蛋液倒进去,才发现里面带了蛋壳,她不敢直接用手去拿,连忙去找筷子,再回来时,鸡蛋那一面已经烧焦。
弱小的肩膀挫败地跨下来,在她垂头丧气时,厨房里走进一个人。
祁靳关了炉灶,洗了锅,不太熟练地为她煎了两颗鸡蛋。
后一天她再回家时,意外地发现祁靳正在餐厅,桌上两碗面,一份他的,一份她的,还有新鲜的糕点水果。他们一起吃过一段夜宵,她才知道,那时他正在备战高考,晚上睡得晚,跟祁静云说了晚上会饿,祁静云特地吩咐厨房为他准备的。
他上大学那一年,姜商元开始给她零花钱,她也没再补习班下课后饿过肚子。
如果说姜商元是她在姜家最爱的家人,那祁靳就是第二个。
祁靳对她好到,曾几度让她产生了他对自己比对亲表妹姜檬还要好的错觉,或许姜檬也是同样的感觉,对她的厌恶不再掩藏,直接摆到了明面上,出国读书那年央求祁靳去陪读。
她和祁靳的联络也是在那一年开始淡下来,再之后就是她知道自己不是姜商元亲生,离开姜家,也因为祁静云的关系和祁靳渐行渐远。
轿车稳稳停泊在医院停车场时,姜茉从回忆中抽离,正要推门下车,旁边停车位上的宾利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男人身材挺拔,一生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长腿包裹在西装裤下,女人一套精致裙装,短发,侧脸线条精致。
姜茉手指按在锁提上没动,静静看向本应下午才会落地北城的靳行简,又将目光缓缓移向低头打电话的黎冬。
两人在车头时并肩,远远的,一名年轻医生迎上靳行简,喊了声“靳总”,靳行简抬腕看腕表,冷淡着声线问他:“多久能结束?”
他个子高,步速快,医生和黎冬一左一右快步跟在他身侧,姜茉只隐约听到一句“飞行检查会比较细致,请您过来是另外一件事”,那几人便走远了。
姜茉目光定在那名年轻医生远去的背影上。
她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对这张脸的记忆格外清晰。
这名医生现在还在她的微信好友里,寒假时,他曾经是她的微信置顶,帮她传递过姜商元近况,也帮她拿过姜商元的头发样本。
他怎么会和靳行简认识?
正思索着,旁边传来一声,“茉茉?”
姜茉陡然回神,脸上的疑问还没来得及散去。
祁靳向那三人望过去一眼,解开安全带时出声:“最近市里在巡查医疗机构,靳行简大概被叫过来处理事务。”
“他过来……”姜茉蹙起眉,迟疑地没将话问完。
她对靳行简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祁靳却像明白过来她的情况,目光迟疑地看向她,稍后委婉说道:“普安医疗没在靳行简名下,只是他在打理。”
他推开车门,没再让她陷在这件事情里,“姑姑和姜檬现在不在,我带你上去。”
姜茉却难以回神,边走边打开手机,她和靳行简的聊天还停留在昨天晚上互道晚安上,再上面,是靳行简发给他的降落时间,今天下午一点,她说要去机场接他。
他又一次临时更改行程没通知她。
是真的把她当成小孩儿吗,什么都不告诉她。
进入病房,姜茉收拾起心里的酸楚。
普安的高级病房布置得舒适温馨,房间里很安静,陪护关上窗户,空调徐徐送着风,姜商元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方向,看到他们进来,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抬手叫她过去。
祁靳没多停留,自己带着陪护一起关门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姜商元比过年时更瘦一些,花白的头发贴在头顶,整个人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眼神毫无光彩,像一块年久的木头,身上弥漫出一股即将腐朽的气息。
他指了下床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即使再没有亲缘关系,即使他对她的收留照顾源于愧疚,看到这样的姜商元,姜茉鼻腔仍旧发酸,她没打算逗留太久,朝他走近几步,站在床边问他:“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姜商元苍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半晌,叹了口气,他费力地起身,从枕头下抽出一个红皮本递给她。
姜茉犹豫着接过。
姜商元又靠回床上,只动了这么几下,他的声线已经有些喘,“上次你回家的时候忘记给你。”
虽然姜茉不再承认,姜商元仍把姜家当成她的家。
“这套房子你妈妈住过,早几年我把她转到了你名下,你户口也在那。这套房子老了,好在地段还算不错,你愿意留在手里也行,找人挂出去也行。”
这是一本房屋所有权证,姜茉翻开,如同姜商元所说,房屋所有权人处写着她的名字,房屋坐落地址与她户口簿上地址一致。指腹在地址上轻轻摩挲过,心里一阵阵酸软,姜茉听到姜商元继续说:
“现在姜家这边,你和靳行简手里的股份加在一起占了大头,姜家已经算是你的,靳行简能力强,想必也能带着姜家越走越好。我这身体,就算换了心脏,恐怕也活不了多久。爸爸……”
姜商元稍顿,改了口,“我想替你芸姨说句话——”
这句话在姜茉猛地抬起头时打住。
心底的酸软荡然无存,姜茉蹙眉稳情绪,低头问他:“说什么?”
姜商元眼神稍动,“替她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她,将来我不在了,让他们母子几人……”
“她跟我道过歉。”姜茉胸口起伏地急声阻断他的话,心里一股股愤怒往上涌。
为什么每次总是这样,在她心怀感恩时,给她当头一棒。
姜茉看向姜商元带着请求的眼神,别开眼。她用力撑回眼睛里的泪珠,狠狠咬了下唇壁,强行将那口气压下去才继续说,“您安心手术,心脏移植手术成功率高,不用担心什么。”
扬了下手里的房屋所有权证,姜茉唇角扯出一抹笑,“今天谢谢您,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回去了,祝您手术顺利。”
说完,没再等姜商元回应,姜茉回身冷下脸色,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走廊上空荡,只有祁靳站在门外,姜茉越过他,没管他叫自己,到电梯厅揿下下行键。
住院部楼层高,四部电梯同时运行,此刻却像是和姜茉作对,半分钟内一部电梯也没到达。
一股火气窝在心口,姜茉推开安全通道,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手腕被人握住,祁靳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茉茉,怎么了?”
姜茉狠狠甩开他,一口气堵在胸口,牙齿都在打颤,她回过头问:“你替祁静云购买多少股份了?”
手指蜷缩在一起,眼镜后的目光微闪,祁靳嘴唇动了下,“我没有替姑姑——”
亲属间的称谓和否认令姜茉偏过头拒绝再听他的话,正巧有电梯到达,她走进去,指尖一下下揿在关门键上,唇角扯起一丝笑,“差点忘了,你们才是一家人。”
电梯门在她的指令下缓缓合拢,正要关上时,一只手臂伸到门间,祁靳从缝隙里挤进来,电梯门迟钝地打开,他嗓音不稳,“那些股份在我手里。”
姜茉拧眉看向他,“什么意思?”
“你去等他吗?”祁靳按下地下车库楼层问她。
姜茉反应几秒才明白过来祁靳口中的“他”是谁,烦躁的情绪一寸一寸往胸口爬,姜茉闷声:“我回学校。”
“好,我送你回去,路上和你说。”
“我自己回去,”姜茉按下一层,拿出手机准备叫车,“你现在说,或者干脆不说。”
短暂的沉默,一道目光聚拢在她头顶,车库层按钮被取消,祁靳在楼梯缓慢下行中开口:“上一辈的事我知道一些。”
姜茉猛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祁靳,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着,祁靳却在这时移开目光,他面向平滑的电梯门,垂下目光。
“我会去求证,如果真的是姑姑做错了,”他喉结滚动,“我不会帮她。”
“你要怎么求证?”
“你不用管,”祁靳话音稍顿,“茉茉,你只要知道,你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信任我。”
在医院里呆了不过半个小时,出来时室外温度又身高了,姜茉在医院门口上了车,返回学校。
靳行简那边仍旧没有动静,大概是暂时没有告诉她他已经回来的想法。
姜茉在学校门口下车,走到宿舍时出了一层汗,进卫生间洗澡出来,乔七和张静不在,夏楠正对着穿衣镜比划衣服。
“中午有约会?”姜茉擦着头发随口问。
“不是,活动时间我记错了,是从中午到晚上,”夏楠低骂了句,“组织活动这人肯定单身!谁家好人会让我们小姑娘顶着大太阳出门,忍着午觉不睡去嗨一下午啊!”
夏楠把一件黑色裙子往身上比,问姜茉怎么样。
姜茉摇摇头,打开她衣柜,给她搭配了一套衬衫短裙,一套衬衫热裤,揭发她的心口不一,“那你挑衣服还这么积极。”
夏楠嘿嘿的笑,“有单身帅哥啊!七七说陆星然也去,到时候让我们一起坐。”
陆星然是乔七周寻好友,在隔壁A大读书,货真价实的大帅哥。
夏楠将衣服放在床上,坐到书桌前涂起底妆,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姜茉,“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还在学校?”
“不回去了。今天回去明天回来,太折腾。”
姜茉垂下眼睫,将毛巾挂去阳台,再进来时夏楠问她:“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在宿舍多没意思啊。”
桌上电子钟上的时间跳到11:11,姜茉拿起电话,拨出去一通,一直到自动挂断对面也没接通。
胸口几度起伏,姜茉指腹压在关机键上,屏幕彻底暗下去时,她露出一个极灿烂的微笑,“好啊。”
*~*
在B大读书的高中校友并不多,带来的亲友却不少,热热闹闹坐了两桌,一群人吃过午饭,钻进隔壁的剧本杀馆。
剧本杀人数有限,姜茉、夏楠、陆星然和另外四人组队,将手机暂交馆方保管后,进了一个推理本。
姜茉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沉浸式体验过游戏,也许久没有这么动过脑筋,从蛛丝马迹推理时间线,归纳杀人动机,直到找出真凶。一场剧本杀结束,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夏楠朝她竖起拇指,挽着她去拿寄存的手机,“茉茉你最后像是开挂了一样,要不是你,我感觉我们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出来。”
“你和陆星然发现的线索很关键。”姜茉说着拿过手机,指腹按在开机键上时迟疑了下。
一个下午过去,不知道有没有人找她。
“好啦,全靠我们三个,嘿嘿,”夏楠说着打开手机,回复了几条消息后看向她,“怎么不开机?”
姜茉将手机塞回包里,笑着,“没电啦。”
“没事我带充电宝了,”夏楠将充电宝塞给她,拉着她往外走,去馆外和其他同学集合,“快充电开机吧,你家小靳肯定找你找疯了。七七有次出门手机没电,也没带充电宝,周寻打了几通电话没联系上她,直接从隔壁津市跑回来。七七那天直接肿着嘴回的宿舍,啧,黏黏糊糊的小情侣啊。”
可那是周寻和乔七。
姜茉默默撇嘴。
靳行简可是一个提前回北城都不知会她的钢铁·不会谈恋爱·为了朋友可以更改和她约定的老男人。
她能指望他什么呢。
想到这里姜茉有些丧气,连同下午的关机行为都显得幼稚。
可她也隐隐想知道,靳行简会找她吗。
将夏楠的充电宝贴在手机背面,姜茉带着期待按下开机键,等待开机时,一次次低头看手机,和夏楠走到馆外。
天边泛起日落时的红晕,傍晚的风很舒服地吹在身上。
姜茉顺了下被飞到嘴唇上的发丝,手机接连振动,她忙低下头。
一条接一条通知跳进来,一条来电通知短信混在其中,提醒着她,靳行简在上午11:31拨打过她电话。
仅此一条。
仅此一次。
心里的委屈奔涌着冒上来,姜茉狠狠咬下唇,将充电宝还给夏楠,电话关机,又把无名指上的戒指褪下来一起丢进包里。
夏楠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正要问怎么回事,有男生笑容腼腆地上前,“姜茉,我可以加你联系方式吗?”
是刚刚一起玩剧本杀的男生。
“抱歉,我不是单身。”
汽车鸣笛声与姜茉的话音重叠,站在馆外的学生们看向他们出来时就停在路边的黑色库里南。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英俊矜贵的脸。
黑色衬衣将男人眉眼衬得深沉,他侧过头,看向正被要电话的女孩。
“姜茉,上车。”
第43章 申诉 把她吞吃入腹
姜茉瞬间成为人群焦点。
她侧过头, 看向几米外坐在车里的男人,干涩的嗓子空咽,嘴唇颤抖下, 没能出声。
手臂被人一拱,夏楠语调里压抑着激动:“快去吧!一定是几个小时不见,你老,你男朋友来逮你,不是,来找你了!”
面前来跟她要号码的男生面色一僵,正要收起手机, 就见姜茉转回头,面带微笑继续刚才的话, “抱歉,我不是单身,如果加联系方式是为了——”
“没有, ”男生急于给自己找台阶, 马上截断她的话, 搜肠刮肚编纂理由,“我是对考古这门课程比较感兴趣,想问问你们学院的课程,方便去听课。”
说完,他赧红着脸色看向姜茉。
姜茉笑了一下, 报上自己的电话号码,“手机没电了, 你先加我微信,晚上回去我发你课表好吗?”
男生愣了下,说好, 低下头输入手机号码。
走在最后的乔七周寻和陆星然从剧本杀馆里出来,陆星然拿了两瓶果汁,给姜茉夏楠一人一瓶,一行人就此聚齐,出发去下一个地点。
黑色库里南依旧停在路边,车窗依旧降在下面,姜茉不用转身也能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那一道目光,她没再看那个方向,拉上愣在原地的夏楠跟上大部队。
“不是,茉茉,你不跟你老公回去吗?”夏楠往路边瞥了一眼小声问,靳行简推开车门,下车往她们这边疾步过来。
前几次接触时,靳行简唇边常常挂着笑,态度也谦和,没让她产生隔阂感,今天一见他脸色黑沉的寡冷模样,被姜茉挽着的手臂都开始发虚。
“不回。”
“你,你还是先和你老公说一声吧,他那脸色太吓人了!”
夏楠话音才落,两人就被一道高大身影拦住去路。
姜茉眉头瞬间蹙起,要绕开时,手腕被紧紧箍住,她挣了一下,被靳行简握得更紧。
靳行简低下头,极力压抑着胸口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面向夏楠:“可以让我们单独讲几句话吗?”
“可以,可以。”夏楠忙松开姜茉手臂,“你们好好聊,我先走了,那个,茉茉,你一会儿还来吗?”
“来。”
“不来。”
姜茉和靳行简同时开口。
夏楠看一眼剑拔弩张的两人,想抽自己一下,为什么要多嘴问最后一句话啊,她不敢应声,留下一句“你们先聊”后赶忙跑了。
没有熟人在身边,姜茉也没再压抑自己的火气,抬起下巴怒视靳行简,“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你过去做什么?给人号码还不够?还要再去约会?”靳行简极力压抑着火气,话音冰冷。
不想和她在街上争吵,靳行简拉住姜茉手腕,强硬地把她塞进车后排,自己也挤进去,把她逼到角落,一手钳制住她手腕,一手拉开她包,拿出里面的戒指往她指上套。
“需要我提醒你你的身份吗,靳太太?”
“那是我朋友!”姜茉气得胸口起伏,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一面蜷起手指不让他如意,一面拿起果汁瓶不管不顾地往他肩膀上砸,“你有想过你的身份吗?!你可以和朋友一起出入,我就不能和朋友出去玩儿吗?!”
“你可以气我临时更改行程没告诉你,也可以故意关机跑去玩儿,只要你的人身是安全的,我在外面等三个小时,六个小时,都可以。”
靳行简硬挨了几下,掰开姜茉手指,将戒指套进去,“我的错,我认,我改。”
“你也可以不在学校里公布你的已婚身份。”
“但是宝宝,”他温柔地抚摸过被他握得红肿的手腕,昏暗的车里目光紧紧盯住她脸,不再掩饰眼底的占有欲,“你不能随意把戒指摘下来,随意把号码给一个对你有意思的男人,还是在我面前。”
“我会受不了。”
他一手压住她不断挥舞的手腕,一手掐住她下颚,凶狠地吻上去。
姜茉的眼泪瞬间淌下来,心里的委屈、酸苦一起上涌,她张开唇齿咬住他下唇,用了狠劲,靳行简下唇瞬间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冒出来,他哼都没哼一声,只压住她吻得更凶,铁锈味弥漫进两人口腔,果汁瓶从姜茉手中脱落,掉到毯子上后滚进座椅下。
手腕被死死钳制住,姜茉伸脚去踹,被靳行简用腿压制住,他吻得极深,有种要把她吞吃入腹的蛮力,姜茉气得极了,牙关再度用力,靳行简闷哼一声,终于缓缓放开她。
他直起身,抹了一下唇角上的血迹,去拉姜茉。
姜茉脸上湿漉漉一片,挥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话音里满是哭腔,将自己的不满尽数吐出,“你对我提这些要求时,请先在你心里把我的位置摆正好吗?!我知道你的工作忙,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帮不了你,也不去干涉你,包括你的社交,我也没有干涉,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忽视被你遗忘在某个角落!也并不代表我没有脾气!你给我打个电话很难吗?发条消息很难吗?你尝试过空等的滋味吗?”
“靳行简,”姜茉手背抹掉脸颊上的泪,“我讨厌欺骗,讨厌被忘记,特别是在你这里。我越爱你,对你的要求就会越高,如果你连最基本的把我的位置摆正都做不到,就算你爱我,也不能减轻丝毫带给我的伤害,我的爱也不会再给你。我们都不要耽误彼此,你去做你的事业,我可以爱我自己,可以爱别——呜!”
嘴唇又被狠狠堵住,碾压,血腥味再次渡进姜茉口中,她蹙起眉头去推拒,靳行简握住她脖颈,又浅吻几下才放开,他额头抵着她的,气息粗重,话音沙哑,“宝宝,你要给我改正和申诉的机会,不能一次就判我死刑,也不要轻易去说爱别人的话,去做.爱别人的事。”
姜茉把脸移开,不去看他,心里酸酸软软,语气也不争气地软下来,“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申请改正的时候还要提一堆要求?”
靳行简察觉到她的松动,指腹去抹她的泪痕,“对不起宝宝,那我先申诉,你再看要不要答应我的要求,好吗?”
姜茉没做声,只轻轻抽噎着,靳行简拍着她的脊背,继续说:“昨天晚上你睡下后,老宅打来电话,靳君景出轨丑闻被人放出来,外公进了医院抢救。”
“外公怎么样了?”姜茉急声问,“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没告诉我?!”
“外公现在没事,人还在医院,靳君景的事惊动不少记者,就在医院守着,外公不希望你露面,我也不希望。等他出院我带你去看他。”
靳行简继续说起昨晚的事。
事情发生得紧急,来不及申请航线,他让林源定了最后一趟航班,路上一直在处理靳君景的事,等到北城时已经是后半夜,到医院后一直守在外公身边,直到接到普安这边的电话。
“你看到我和黎冬一起去普安了是吗?”
姜茉点头,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散漫的照进车内,柔和了里面的气氛。
“当时怎么没叫我?”靳行简问,“黎冬一直想见你。”
姜茉没说祁靳当时也在,也没说她知道了他不让姜家不要打扰她的事,问起黎冬,“她为什么一直想见我啊?”
“等你见了她就知道,”见姜茉又皱起脸,靳行简笑一声,揉了揉自己发痛的额角,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这是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事。不过我可以跟你说说我和她。”
姜茉将糖握进掌心,想起他们在哥大的合影,垂下眼睫,听到靳行简又说:“你一定要听。”
“吃醋强吻我,故事强制听,靳行简,你还会别的吗?”姜茉小声嘟囔。
靳行简忍不住轻笑,打开扶手箱拿出一盒药,又俯身捡起地上的果汁瓶,拧开,吞服下一片药,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还会喝别的男生送给她的果汁。
姜茉服气地看向他,却没余力去纠结,靳行简吃的药是止痛药,看起来是以前从她那顺走的那盒。
她看向他眼睛,才注意他眼底猩红的血丝,“你多久没睡了?头疼是睡眠太少吗?还是其他情况?”
靳行简没说昨夜一直没睡,今天火急火燎处理完事情后才看到她的来电,打过去后关机,他马上查了她行踪,开车去那等她的事,只推开车门,拉着她下车。
“不是什么大事,吃颗药就好。回家路上讲给你听好吗?”
肚子里的火气已经完全消掉,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姜茉皱眉暗骂自己一句是不是太好哄了,主动坐上驾驶位,“我来开吧。”
靳行简坐上副驾,将信将疑看向她,“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姜茉展开掌心的糖时稍愣,极熟悉的橘黄色糖纸两端被扭起,她小心地扭开,露出里面的透明糯米纸和浅黄色软糖,将糖含进口腔,糯米纸极速融化,咬一下,弹韧的软糖与牙齿碰撞,释放出一股微甜,柔柔的香气蔓延在唇齿间,姜茉眯起眼睛,将糖纸折起来收好,这才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不太熟练的上路。
她慢慢嚼着糖,话音模糊可爱,“晚高峰堵得这么厉害,我慢慢开,最多撞个车撞个护栏,不会伤到人,你车多钱多的也不怕赔。”
第一次有人把自己的底气建立在他的财富上面,靳行简听得直乐,安心地坐好,替她注意路况,在讲起和黎冬的事之前,听到姜茉嚼着糖问。
“靳行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第44章 那时 别磨我了
靳行简还记得。
那一年他十三岁, 暑期时像往年一样回国。
沈怀京说自己在南城买了块地,要建一座中式庄园,用来养老, 又把自己的计划说得天花乱坠,拉着他和纪二去看。当时他们那个年纪已经跟着家里学投资,有人投股市,有人投项目,像沈怀京这样早早的把自己养老地点都定了的人仅他一个。
他和纪二都挺好奇,过来后才发现实在没什么意思。
那完全是一块荒地。
南城夏季闷潮,在外面站一会儿就一身汗, 在荒地上象征性踩了一脚,他和纪二钻回车里, 沈怀京又说起附近有一家非常好吃的糖水铺。
他对那种甜丝丝的东西不感兴趣,纪二倒是极为喜欢,就这样, 汽车穿街走巷, 到了一家招牌都掉了色的铺子前, 纪二和沈怀京钻进去,他见街巷那头有一家小超市,过去买水。
沁凉的纯净水顺着喉管滚下,胃里一片舒爽,他拧上瓶盖, 准备回车里等那两人,路过一处院子里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更确切地是两个小孩儿在打架。
院墙是漆成黑漆的铁栅栏, 他站在路上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将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儿压在下面,一边威胁她一边抢她手里的东西。小女孩儿力气小,性子却倔, 死攥着拳头,眼看手指就要被掰开时一口咬上男孩手背,那一下用足了力气,男孩嚎叫一声,拳头对着小女孩挥下去。
他手里的石子就是那时候掷出去的。
石子是路边随手捡的,第一颗打在男孩脑门儿,力道不轻不重,男孩愣了下,抬头看见他,骂了他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去抢小女孩东西。
他的第二颗石子掷出去,又打在刚才的位置,力道大了些。
男孩吓得捂住脑门儿,嘴里骂人的话说到一半,第三颗石子落过来,砸在同样的位置,力气更大。
男孩站起身,甩着手背问他是谁。
他当时抛着手里没丢完的石子,说了一部当时很流行的电影中某个角色被击中头部死亡的事,信口胡诌自己练过枪,男孩再欺负人他就带着枪过来。
男孩被吓得直接跑了。
他扔下石子正要走,院子里的小女孩儿喊了一声哥哥,他停住脚,小女孩从地上爬起来,蹭了把脸上的赃污,对他甜甜的笑。
虽然年纪小,可也看得出长得极其漂亮,黑色眼瞳清澈。
“谢谢你,”小女孩说,她走到栅栏边,朝他摊开手心,眼睛亮晶晶的,“哥哥你吃糖吗?我可以分你一颗。”
他瞥一眼那两颗被她攥得变了形的糖,回了句“不吃”,转头走了。
后来回到北城,靳星允整理旧物时,他看到一张靳星允和沈云笙年少时的合影,指着沈云笙的照片说:“我在南城见过一个小女孩儿,和笙姨长得很像。”
小女孩的样貌在现在的他记忆中已经模糊,不过还好,她踏过岁月,踏过光阴,此刻就坐在他身边。
靳行简看向姜茉,开口缓慢。
“记得。”
姜茉小心开着车,不敢东张西望,自然也就错过了他眼底难得的温柔,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么久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呢。”
“记得,我只是遗憾,没能在当时直接带你离开,也没拿走那一颗糖。”
“那时候你年纪也不大啊,也不知道我是谁,”姜茉笑,“不过这个糖真的还蛮好吃的,是我最爱吃的糖,有很多年没见到了。这糖我只分给过三个人,妈妈,你,还有一个小姐姐。”
姜茉的情绪低落下去,“你应该不知道,那一天其实是我妈妈祭日,院长带我去烧纸,我求她买了糖,当时胆子很小不敢多要,就只买了四颗,两颗留给妈妈,两颗拿了回来。”
在他随心所欲挥霍的年纪,她为了护住两颗糖和人拼命,靳行简胸腔内酸涩一片,伸出手掌抚了下姜茉后脑,姜茉侧头看他,甜甜一笑后又马上扭回去小心开车。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要不是遇到你,我现在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呢。”她很轻地吸了下鼻子,“我妈妈,靳阿姨,还有你,只有你们三个会无条件地对我好。现在她们两个都不在了,就只有你了。”
靳行简手掌微僵,又抚了下她后脑,慢慢收回后蜷起手指。
“哎呀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姜茉瞥他一眼,“当然前提是你认识到现在的错误。”
“我错了,”靳行简稍愣后直言,“以前无牵无挂惯了,没人管,也不用管人,但现在不一样了。”
大手温柔地覆盖在她握在方向盘的手上,靳行简没再说话。
姜茉眼眶发涩,亲情欠失积累下的伤口恐怕要用很多时间才能愈合,她轻轻吸下鼻子,“那说说你和黎冬吧。”
在你成长中有重要位置的黎冬。
晚高峰拥堵,成串的汽车亮起红色尾灯缓行,靳行简目光投向前方虚空,过了很久才开口。
“我妈去世那一年,我回美国后出了一场车祸。”
那是在桥上,一辆汽车疯了一样一次次撞向他侧翻的车,车被推到桥边,摇摇欲坠之时,一辆防弹加长劳斯莱斯撞开汽车,黎冬和商辰救下车里奄奄一息的他。
姜茉抑住翻涌的思绪,频频侧目,听他面色平静地讲述这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后来那辆肇事车司机背着巨额赌债自杀,他三根肋骨骨折,休养了大半年时间,也和黎冬、商辰熟识。
如果说靳星允是他的商业启蒙,那商辰就是他的导师,带他上路,教他抉择,他在大学时期成立的Eterno,毕业时已经成为行业标杆。
“商叔没有成家,我和黎冬也都没有父母,他待我们就像自己的小孩,名下的产业有部分在我这儿。以后我带你去见他。这次黎冬和我一起回北城,一是她男友霍予珩在这边,一是为了见你。”
姜茉稍诧异,翻找出记忆中像冰山一样的霍予珩,又将他和温婉柔和的黎冬配成一对。
黎冬夏季不用买空调了。
“宝宝。”靳行简叫她。
库里南终于驶入天樾车库,姜茉手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她专心地倒车,简单“嗯”一声算是回应。
“不管我们认识的时间长短,相处的时间长短,你在我心里比任何其他人都重要。”
“是么。”姜茉弯唇停好车,嘴上气哼哼威胁,“你最好不要只是甜言蜜语,我这个人超级记仇,你的每一句话都已经成为呈堂证供,如果让我发现你骗我,我有的是小招儿收拾你。”
“那宝宝大人可以给我一次改正自新的机会吗?”
姜茉险些被他的“宝宝大人”的称谓逗笑,强压唇角点头,想到这几天的经历又正色看向他。
“靳行简,我们之间存在年龄差距、阅历差距,想法也会有不同,或许在很多事情上帮不到你,但是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正视,我不想你只有在谈恋爱时才会想起我,与其被你护在身后,我更希望能和你共同经历。”
车库内光线昏暗,靳行简静静看了一会儿姜茉,心里滋味复杂难辨。
之前他只想把她护在身后,她照料好自己的学业就好,也不想姜家的事过多打扰到她,可是他的小姑娘想要长大,想要站到他身边。
他握住她手,说“好”。
事情终于解决,姜茉心中畅快许多,提起黎冬的事,“那你帮我约黎冬吧。”
想到什么,她改口,边打开手机边说:“我自己来约她吧,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家里的事你做主就好。”
两人下了车,姜茉手机振动,祁靳给她发来一条消息:【姑父手术顺利】
姜茉手指轻移,回复过去一个“好”字。
身边有身影落下,她切换对话框,找到黎冬头像,邀请她来家里,黎冬似乎对两人见面期待很久,问今晚可不可以过来小坐。
这下可急坏了姜茉。
家庭关系的缘故,从小到大,她都没有邀请同学或朋友来家里的经历,好在有林姐在,她吃晚餐的功夫,林姐已经把一切准备妥当。
不妥当的只有靳行简。
回来前还没事的嘴唇明显肿了起来,下唇角处的口子上一层轻微血痂,配上他那张禁欲脸,有种被凌虐的美感。
帅是帅的,就是太丢人了。
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他本人也不在意,就那么敞着,姜茉给他找了口罩,强硬戴上。
这导致沈怀京一进门就盯着靳行简,十分“善解人意”地问:“感冒了,怕传染我啊?”
另一边姜茉已经迎接黎冬进门,两人说着话往沙发区走。
靳行简乜沈怀京一眼,满脸嫌弃,“你来干吗?”
沈怀京自顾自换了鞋进门,往Jan房门前走,“对月老这个态度合适吗?”
当年要不是他拉着他去南城,也见不到姜茉,也不会有今天。
Jan见沈怀京过来,疯狂地摇起尾巴,一爪子拍下去,一声“伯伯”在客厅响起,靳行简看着紫色按钮,扯唇角笑,看一人一狗在这边互动。
姜茉拉着黎冬坐到沙发上,正纳闷靳行简和沈怀京怎么没过来,黎冬已经拉着她的手开口:“你和阿简发来的照片一样可爱。”
这话让姜茉一愣,搜肠刮肚许久,她才想起在韦尔时,靳行简曾偷拍过一张她嘴角有酱料的照片,后来她被他糊弄着转移视线完全忘记让他删照片这回事,正羞恼着,听到黎冬又说:“也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姜茉更加懵然。
黎冬递过进门时就拎在手里的小巧手提袋,示意她打开。
各色漂亮的糖果纸撞入姜茉视线的愣怔瞬间,黎冬轻声开口:“我是陈冬,茉茉,你还记得我吗?”
姜茉抬起眼,遥远的记忆掀开一角。
那个在她初到福利院时主动坐到她身边,拉上她的手,雨天打雷时让她钻进自己被窝,打着偷偷买来的小手电让她别怕的小姐姐,她分给过糖果的小姐姐,被领养走以为不会再见面的小姐姐,在这样平凡又颠簸的一天,带着她最爱的糖果,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确定地转过头,向靳行简的方向望过去,他正抱臂倚在墙边,戴着她给他的黑色口罩,听着沈怀京的话,脸偏向她这边,眼神含笑,一直看着她。
巨大的惊喜和幸福感冲面而来,姜茉眼眶发热,有一股流泪的冲动,她清了清嗓子,回看黎冬,黎冬正温柔地看着她。
“记得。”
晚上交谈时间太短,姜茉只来得及了解到黎冬当年被领养后并没有一帆风顺,她随养父母移民出国,没几年,养父母公司破产后离异,没人想要她,后来她辗转被商辰收养,改名黎冬,再后来救下靳行简。
一整天波澜起伏的遭遇让姜茉难眠,窝在靳行简怀里感叹。
四岁她入福利院,和黎冬认识,分开,八岁时她遇到靳行简,被接回北城,两年后,黎冬和靳行简在美国相识,成为近乎家人的朋友,又是十年后,她和靳行简结婚,重新遇到黎冬。
命运可真神奇,像一圈巨大的年轮,就这样把他们串联起来。
她想到那天电话里黎冬提到的院长,戳靳行简胸口,“你们昨天是去福利院了吗?”
两天一夜没合眼,靳行简声音发沉,“嗯”了一声,“想叫你一起过去,偏巧你那天要听英俊老师讲座。”
“什么英俊老师?”
“不是专门拍给我看?”
姜茉险些被他给人起的代称逗笑,想起那天的事,没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我其实是不高兴你没打招呼就为了朋友鸽我,好像我可有可无似的,听你指挥就行,可我又不是没有脾气的布娃娃。你可以早一点和我商量的是不是?”
“还有,黎冬希望你保密你就保密,虽然我知道你们只是朋友关系,虽然今晚和她见面之后我确实很惊喜很幸福,可是当时我完全不知道情况,还忍不住会认为你是偏向她的。你就不能偷偷跟我透题吗?到底谁和你更亲近啊?!”
“对不起宝宝,”额头上被印下一吻,靳行简顺着她的背,嗓音温哑,“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忽略了你的感受。”
姜茉贴着他胸口,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听到他问:“今天下午的透题你接收到了吗?”
“今天下午什么透题?”
默了片刻,头顶传来一道声音:“糖。”
“??”
“糖是黎冬给你准备的,我偷了一颗提前给你。算不算透题?”
“……??”
姜茉愣了几秒,伏在靳行简胸口笑得一颤一颤的,“你想我夸你会'偷'真棒,还是夸你透题隐蔽我完全没看懂?”
她戳他胸口,“下次请直白点好吗?”
“好。宝宝别磨我了,再磨我就石更了。”
“……我哪有?!”姜茉红着脸推开过于直白的他,躺回自己枕头上,过了一会儿又掀开被子看他,语调幸灾乐祸地抱怨,“靳行简你真会破坏气氛。”
靳行简叹口气,将人拉回来,摁在自己心口。
“今天只抱着你睡。”
稳健的心跳声再次撞入耳膜,姜茉抬眼,靳行简闭着眼睛,床头暖光色的灯光下照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靳行简,”姜茉轻声叫他。
“嗯?”
“你把灯关掉吧。”
靳行简睁开眼,“不怕黑吗?”
“我想试试,听着你的心跳声入睡。”
“好。”
“啪”的一声,床头灯熄灭,姜茉在黑暗里眨了两下眼睛,腰上被人揽紧。
咚咚的心跳声近在耳边,一点点驱散黑暗和不安,疲惫感慢慢堆积上来,姜茉闭上眼睛。
半睡半醒间,她咕哝一句,“我和那个男生说我不是单身。”
“嗯?”
“那个跟我要号码的男生,”姜茉稍顿,“他后来说他是想知道我们专业的课程安排来听课,但其实最后没有加我。”
过了许久,靳行简哑沉着嗓音“嗯”一声,下巴在她头顶轻蹭,像是终于放下心,“安心睡觉吧。”
第45章 爱人 我的爱人
平顺的时光总是流淌得格外快。
靳君景的出轨丑闻虽然被靳行简及时压下, 姜茉在网上也没有搜索到相关词条,但从恒臣网页上的任职变动来看,这件事对靳君景本人仍有影响。
六月初时靳老爷子出院, 靳行简带姜茉去探望,靳君景也不再像以往笑脸以待,一旁的靳麟宇皮笑肉不笑,杨茹身上更是没了那股嚣张劲儿,一顿家宴只有靳行简兴致高。
快结束时,靳君景提起靳老爷子生日的事。
“往年听您的没有大办,今年七十九, 要按八十的规格来,年初时杨茹就在准备。”
被点到名字的杨茹马上应声, “对啊,爸,今年姜茉进门, 麟宇那边差不多也定下来了, 再加上您生日, 就是三喜临门,今年可得办,还得办得热热闹闹的。”
靳老爷子沉吟片刻,问姜茉:“茉茉那边学习忙吗?”
一桌子人不是工作就是退休养老,只有她在上学, 姜茉莫名有种比他们矮了一辈的感觉,悄悄掐了一把在旁边无声偷笑的靳行简, 还是老实回答:“过完考试周就不忙了。”
“那到时候跟着舅妈一起准备。”靳老爷子发话。
“不用,”杨茹给靳君景使眼色,见他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得自己说, “地点年初时就定好了,其他物件也都准备得差不多,姜茉忙学习就行。”
“暑假还要实习的吧?”她又貌似关切地问,“听说你们野外考古很苦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挖就是一整天,风吹日晒的皮肤也粗糙,你可要注意防晒啊,不然这一年几千万的护肤保养白做了咧。”
桌上静默片刻,靳行简冷下目光,正要开口时姜茉拉下他手腕,“是很苦,就因为有考古人的辛劳,才让更多后人看到了人类历史文明和辉煌啊。”
她指下杨茹手里的杯子,“舅妈爱不释手的粉彩握手杯,就是我们考古人挖出来的呢。”
杨茹忙把杯子放下。
姜茉撑起脸颊,甜甜的笑,“我还年轻呢,一年几千块的护肤品都用不完,花不了几千万,特别给靳行简省钱。”
几句话把杨茹说的白了脸,不再理她。
从老宅出来,靳行简捏了下姜茉脸颊,还在为这事笑,“干嘛呛她?不是要去博物院实习?”
B大有向博物院推荐实习生名额,姜茉却没用上过,李南桥每年暑假都会把她带在身边。
“是啊,”姜茉躲开他的手,“但是她瞧不起我们专业,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没能帮外公准备寿宴,少了一个替你表现的机会,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姜茉钻进车后排问。
“不会,”靳行简挨着她坐下,“寿宴又麻烦又累,她抢着就让她干吧。你有时间不如多陪我。”
“等你回来我陪你,博物院下班特别早。”
两人的六月都很忙,姜茉要准备期末周,之后飞南城,6月底是沈云笙忌日,靳行简去美国,月底回来。
“那现在呢?”靳行简问。
“回学校呀,下周有一门……”话说到一半,姜茉转头看靳行简一脸要考试不要我的表情,声音顿时矮下去半截,“你下午飞美国应该不用我送吧?”
“不用你送,”靳行简懒靠椅背,斜睨着她,“四个小时后出发,二十天后回来。”
这暗示得有点明显。
姜茉抓住他的腕表看,一脸为难,“回家路程40分钟,从家里去机场1个半小时,你每次……”
话没说完,她咽了下嗓子,抬头就看到靳行简嘴角噙着的笑,说话的语调懒洋洋的。
“还有嫌长的。”
“……”姜茉脸色瞬间爆红,放下他手腕正襟危坐。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结果就听到靳行简报了个地址,让司机开车过去,到了地方她才发现,是他以前住的酒店。
她来过一次。
满脑子的记忆随之苏醒,姜茉强压下去,偏偏有人坏透了,每到一处都要提醒她,“上次在这里开始哭的”,“宝宝哭得很好看”,“在这里咬了我第一口”,“宝宝牙齿很漂亮”……
姜茉一边骂他变态,一边搂紧他,担心裙子像上次那条一样遭殃,急忙提醒“这里没有我衣服”,靳行简这才放轻对裙子的动作。
只放轻了对裙子的。
从浴室裹着他的浴袍出来时,姜茉命快没了半条,窝在床上不想动弹,靳行简穿上西装裤,套上衬衣掩住腰背上几处红痕,俯身收拾地上的东西。
看他将自己穿过来的衣服连同她的内衣裤收到脏衣篓时,姜茉出声:“你收走我穿什么呀。”
“上次给你买了,”靳行简转到衣帽间,没一会儿提着手提袋出来,从里面拿出一套内衣,将她从床上捞起来面对面抱在怀里,“试试尺码。”
他的浴袍宽大,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脱下来就是一扯的事。
衣服脱了很多次,给她穿还是第一次,男人低着头,鼻息一寸寸浮在她肩上,难耐的痒。他手掌很大,半捧着柔软,低下头去吃时姜茉拍他脑袋,“有完没完?!”
靳行简抬起头,低笑,“这怎么会有完。”
捏了一把她细软的腰肢,拿起文胸往她身上套,靳行简将她半搂在怀里扣身后的搭扣,低声问她:“家里一楼的舞蹈室装修好了,什么时候去试试?”
姜茉累得半趴在他怀里,侧脸枕着他肩膀,眯着眼睛想睡觉,没什么力气地回:“等暑假吧,现在没时间练舞。”
靳行简稍默,“嗯”了一声,终于把搭扣扣好,扶好她整理前面。
姜茉垂下视线瞟了眼严丝合缝不大不小的文胸,沉默半响,“靳行简,你买女人东西很有经验?”
靳行简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掐下她脸蛋笑:“不懂还不会查吗?”
“你对我还挺有耐心的。”姜茉咕哝一句,穿上剩下衣服。
靳行简稍愣。
回想起来也是有趣,他其实很少有耐心去关注女人东西,那天晚上结束后吩咐助理去买衣服才想到有尺寸这一说,她那天用的是胸贴,无从参考,他就这么耐着性子去查,确定尺码。
他对异性的所有耐心,真是都用在她身上了。
*v*
所有科目考试结束已经是20多号,北城正值酷暑,姜茉像往年一样,简单收拾好行李前往南城。
靳行简在美国的工作即将结束,到时会去南城和她汇合,一起去祭拜沈云笙,之后处理南城的事务。
姜茉去机场时靳行简刚结束工作回到公寓,洗过澡的头发半湿,明明长着一张禁欲脸,睡衣领口却敞开极大,姜茉不客气地截屏,保存到相册,才和他聊起行程安排。
“你上次看到了,我家房子比较老旧,你真的不准备住酒店吗?”
“你的床多宽?”靳行简问。
“一米五。”
“住你家。”
“喂,哪有看床决定住哪儿的。”姜茉小声嘟囔。
靳行简笑,“我是看你做决定。你更想住家里还是酒店?”
“……家里。”姜茉笑,“那我的床如果只有1米宽度呢?”
靳行简稍顿,“你想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姜茉真的要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地塞着耳机,维护了自己和对面男人的颜面。
马上要到机场,她面色通红挂断视频,忿忿打字过去:“报警了!”
不过片刻便收到对方一条语音消息,她点开,男人性感的闷笑声一声一声传入耳模,像是在笑她的不战而退。
姜茉红着耳朵点到暂停,靳行简下一条语音跳进来。
她不敢再点开听,点了转换文字。
轿车驶入机场停车场,信号有片刻卡顿,语音条上的文字慢半拍出现在姜茉眼前。
【想你了。】
心口像被撞了一下,文字被附上温度,看到它的眼睛也因此热烫得发红,姜茉瘪了下嘴,一字一字回复过去。
【靳行简,我也想你。很想你。】
机场内依旧旅客匆匆,姜茉到时刚好登机,到达头等舱刚落座,就听旁边传来一声“茉茉?”
姜茉侧过头,祁靳正满眼含笑坐在她隔壁。
自从那天在医院分开后,祁靳偶尔发些姜氏集团的动向给她,姜茉稍一反应,明白过来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去南城处理和普安的项目吗?”
普安医疗预备在南城建立实体医院的新闻一经公布便引发了关注,目前地块已经拍下,各项目进入筹备期。姜家在去年收购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这次祁靳去南城,应该就是去谈合作。
南城,普安,姜茉又想到靳行简。
“嗯,”祁靳看她孤单一人,神情迟疑,“你一个人去看阿姨吗?”
以往每年暑假都是他陪她去,今年她离开姜家,嫁给靳行简,他不再方便做什么。
“我先过去,靳行简过两天来。”
有空乘过来提示飞机准备起飞,两个人的谈话也就此终断。
靳行简安排人来接她,下飞机姜茉也没和祁靳同行。
南城比北城湿潮许多,夏季的小院也比冬日更加生机勃发。
轿车驶近时,姜茉开了一隙车窗,清新的茉莉花香扑进来,远远的就能看到自家院子那一片绿油油的风车茉莉花墙。
来接她的男人名叫陈墨,南城本地人,见面就叫她小嫂子,自来熟,看起来对这一片也熟。
一路过来,把这条街上这半年的变动说了个遍,甚至知道隔壁阿婆的糖水铺出了新口味。
阿婆一直帮姜茉照顾着小院,昨天晚上姜茉还和她通了电话,今天打算登门亲自道谢时,一下车,发现阿婆家变化也极大。
曾经陈年积灰的旧灯箱换了新的,还没入夜,灯箱已经打开,房子面貌也明显修缮过,旧糖水铺换新颜,还请了店员。
甫一下车,阿婆就迎上来,看向她身后,“你哥没和你一起来吗?”
“我哥?”姜茉有些纳闷。
陈墨降下车窗为她解围,跟阿婆说:“靳总后天到。”
又小声跟她透露,“靳总现在是阿婆糖水铺的大股东,店里硬件都是靳总出的。”
姜茉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在她没来南城的半年,靳行简顶着她哥的名头干了不少事。
家里提前请人清洁过,冰箱也被塞满,姜茉第一次过来不用自己打扫卫生,舒服地折腾了一会儿院子里的花草,早早入睡。
第二天出去买了祭奠的东西,鉴于靳行简对生活品质的高要求,将床品换成埃及长绒棉,又把他的日常用品摆出来,小屋子瞬间精致许多。
靳行简已经在飞回国内的飞机上,姜茉窝在床上,床头开着一盏小灯,心里思索着要怎么和沈云笙介绍他。
这是第一次,她在去祭奠沈云笙之前没有难过,相反的,非常想把自己的幸福讲给她听。
靳行简到达南城时已经中午,两人吃了简餐,马上前往郊区墓园,到达时,出乎意料的,沈云笙墓前已经有一束花。
不是祭拜常见的白菊百合或康乃馨,而是和姜茉手中一样的,白色茉莉花束。
姜茉侧目四望,墓园空荡荡的,只有她和靳行简两人。
靳行简也看出不同,低眉问她:“是认识的人吗?”
姜茉摇头,“往年只有我自己过来。”
铅灰色云层堆叠在头顶,天气阴沉下来,空气里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湿润,靳行简将那束茉莉暂时移开,将姜茉带来的放上去,姜茉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摆好,最后摆上去两颗糖,起身后抓住靳行简的手,面向墓碑上微笑着的沈云笙,郑重介绍。
“妈妈,他是靳行简。您还记得他吗?小时候我和您提过很多次他的名字。他是靳阿姨的小孩,因为他,我被接到北城,也有了一段与众不同的人生经历。现在,我要重新向您介绍他。”
姜茉轻咬唇瓣,亮闪的眼眸中有一层浅淡水雾,“他现在是,我的爱人,我的丈夫,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手心被很轻地握了下,身旁的男人俯下身,九十度鞠躬,再起来时,手心被更紧地握住,靳行简卸掉平时的懒散腔调,语义郑重。
“妈妈,我是靳行简,是姜茉的爱人,丈夫,也是想和她共度一生的人。请您放心,我会爱她,照顾她,尊重她……”
强撑着的眼泪在靳行简那声“妈妈”出口时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一直等到靳行简将话说完,姜茉才弯起唇角抹掉,她轻呼一口气,鼻音浓重。
“我其实是开心的,妈妈您不要担心,我现在过得很好,有人爱我,有人疼我,还找到了以前的朋友。”
她拿起那两颗糖,“您也好久没见到这种糖了吧,黎冬好不容易才买到,她说那家糖厂要经营不下去了……”
姜茉坐在墓碑前,轻声细语和沈云笙讲述这半年的经历,报喜不报忧,只把那些开心的事讲给她听,靳行简站在一旁默默陪着。
一直到天空飘下雨丝,两人才准备离开。
路过保安室时,雨丝已成雨珠,急速坠落,和姜茉相熟的保安大叔喊住两人,“要不要雨伞啊?要么进来避一避?”
距离停车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姜茉忙拉着靳行简躲进去,头发上落了些雨,姜茉随手拍了拍,大叔找出干净纸杯给两人倒温水。
窗外雨势更急,监控摄像中雨雾弥漫。
姜茉捧着纸杯,想起沈云笙墓前的另一束茉莉花,抬起头问:“张叔,今天有其他人来看望过我妈妈吗?”
“有啊,”张叔将窗户关上,蓬勃的雨声被隔绝在外,声音在密闭的保安室中更加清晰,“每年都有,你上午他下午。”
“今年么,你下午,他反倒上午。”
“你们不认识吗?我一直以为他是你爸爸。”
握着纸杯的手有些发抖,姜茉嗓音轻颤,肩膀被靳行简揽住时,她问。
“他长什么样子?您这里的监控能看到吗?”
第46章 糖果 淋湿
姜茉坐在电脑前, 将监控前前后后看了三遍。
监控位于墓园四角,只能照见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头顶的黑色费多拉帽檐宽大, 将眉眼完全遮住,气质神秘而高贵,露出的下颌线坚毅,走过转角时,从侧面隐约能窥到帽子下浓而黑密的头发。
靳行简站在姜茉身后,手掌搭在椅背上,凝神看了一会儿, 低下眼眸问她:“认识吗?”
姜茉沉默着摇头,松开鼠标。
窗外雨势转小, 司机撑着伞上山来接人,两人离开。
“会失望吗?”靳行简路上问姜茉。
姜茉垂着眼睫靠在靳行简肩上。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经问过沈云笙,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 只有她没有。沈云笙那时候把她搂在怀里, 拍着她的背告诉她,她有爸爸,她的爸爸高大,英俊,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回来要很久很久,或许等她长大才能回到家里。
后来沈云笙去世, 她被送到福利院,混在无父无母的孩子堆里,听他们讲起记忆中的爸爸妈妈时也会尝试着去想, 自己的爸爸会是什么样子,妈妈说的长大是多久。
福利院每年都有小朋友被领养,也不止一个家庭想要领养她,她听说被领养后可能就要离开南城,就要离开沈云笙,所以院长每次询问她意愿时她都会拒绝,她也曾想过,或许哪天她的爸爸就来了。
姜商元符合她对父亲的所有已知信息,也有和沈云笙的婚纱合影,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在姜商元来接她时离开南城,跟着他走了。
再后来,她离开姜家,对亲生父亲也再没有过期待。
“不会,”姜茉情绪恹然,“如果真的是,那他早就来找我了。”
如果真的是她的爸爸,怎么会只来看妈妈。
怎么会二十年不来找她。
那人只是妈妈沈云笙的一位故人吧。
这件事就像今天的小插曲,没有过多在姜茉心中停留,回到小院时,歌曲已经播放结束。
司机将两人送到就离开,姜茉打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引靳行简进去。
春初时他来过一次,春末也来过,今天是第一次进门。
那时寒凉萧索的小院,如今夏景盎然,院墙上的风车茉莉正绽放,香气浮动,如白色花海,秀挺的绿枝随风轻曳。
整座屋子面积也不及天樾一间主卧大,装修布置时应该是尊向她的喜好,轻柔的小女生调调,可是即使只住几日,屋子里面依旧挤满她和他的常用物品,一进来,像回了家,全无陌生感。
两人在墓园淋了少许雨,身上衣服湿潮,姜茉翻出两套衣服,拿了自己的往浴室走,匆匆冲完热水澡出来时靳行简正站在冰箱前,似乎正在发愁晚上吃什么。
桌上放着一碗洗得晶莹剔透的葡萄。
“阿婆来过啦?”
“嗯。”
姜茉坐到桌边拿了一颗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看靳行简俯身在冰箱里翻找,拿出一袋半成品看完配料表又塞回去,翻出手机叫附近的饭店送菜过来。
她做饭不在行,只塞了方便烹饪的食品进去,日常对付一下,看来没有和他意的。
等靳行简洗好澡,饭菜也送到了,两人吃好晚饭,洗漱好,不过晚上九点。
隔壁阿婆刚收店,隔着一道院墙,有轻微的桌椅摩擦声。
城市边缘安静,夜色浓重,草间虫鸣声悦耳。
淡淡的茉莉花香浮动在房间内。
两道身影亲密地相拥在一起,将思念缠绕进绵密的亲吻中。
姜茉在压在绵软的被子里,腰肢被潮热的手掌掐住,裸露的肩头落下一个又一个湿吻时,院门被叩响,阿婆的声音遥遥传来,听话音是要给她送糖水。
阿婆昨日也送了。
念及此,姜茉匀了下呼吸,撑起手臂,将衣服往身上拉,“阿婆过来送糖水。”
靳行简伏到她身上,侧颈去吻她唇,唇齿间吐出两个字,“关灯。”
姜茉被他亲得发昏,撇开脸笑,“要不要做的这么明显啊。”
见他额角渗出汗,一副极力忍耐的模样,姜茉抱着他脸亲亲,“等我,很快,一分钟!”
靳行简趴到她肩膀上,脖颈上的汗和她的交融,沉沉地叹口气,从她身上起来,“我去。”
可某处的身体反应实在不允许。
姜茉一边笑他一边从床上爬起来,身上衣服拉好,趿拉上鞋小跑着去开门。
却忘记自己的脸颊红得像苹果。
阿婆将糖水递过来时瞅了她好几眼,临走时大概没忍住,还是念叨了句,“不早了,你哥今天不走的话,我那边有间空房间可以住。”
姜茉含混着应了声不是哥哥,端着糖水溜进去,才放在桌面上人就被揽腰抱走,靳行简语带抱怨将她往床上压,“聊这么久。”
“才说了几句……”她想起阿婆的话,顿时笑得不行,在他吻过来的时候往旁边躲,“你知道阿婆干嘛过来吗?”
“阿婆说天色不早了,她那有空房间可以让你住。”
靳行简垂额笑,把她往身上抱,伸手去抽屉里拿安全套,“是提醒我今晚让你叫几声哥哥吗?”
姜茉震惊,一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刚才他拉开抽屉的瞬间她看到里面不止一盒,一是她上他下的姿势入得太深,每次都能丢掉半条命。
见她目光留在抽屉那没收回,靳行简干脆把里面的各种样式都拿出来让她挑,“想先用哪种?都是你喜欢的。”
“什么呀,”姜茉锤他,脖颈一片瑰色,“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
家里的安全套从来不用她准备,她对用了哪种也完全没印象。
“从你的眼泪,身体反应,出来的快慢……”
姜茉羞窘得听不下去,想要下去,被靳行简扣住腰,他各种样式各留一个在外面,“都试试,看你最喜欢哪个。”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在上面。”
“只有一张床,宝贝,”靳行简吻她粉红的耳尖,语调懒散地贴着她耳朵说荤话,呼吸生痒,“床淋湿了没办法睡。”
他又替她着想:“或者先去沙发那?还是浴室?”
刚说完就被骂了一句变态。
养精蓄锐二十余天的男人体力充沛,这一晚上姜茉过得异常颠簸,老房子隔音差,她咬着嘴唇轻呜,又被他哄着撞着叫哥哥。
今晚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对她手指上的殷红小痣极其感兴趣,含弄着她的手指一遍遍舔过那里,又拉着湿润的手指去贴他心口。
这一晚太累,姜茉第二天天光大亮时才睡醒。
房间里窗帘拉着,空调徐徐送着冷风,靳行简坐在她身边,正低声用英文和对面交流。
姜茉往他身边蹭了蹭,手臂环到他腰上,心里似有暖流涌动。
这种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的日子真好。
起床时已经将近中午,两人没再叫餐,换好衣服出门,院门上不知是谁挂了一个手提袋在那儿,印有绿叶边纹的袋子风格清新,里面大半包她最爱吃的软糖。
“黎冬托人拿给我的吗?”姜茉惊喜道。
“嗯?”靳行简看过来。
姜茉伸手翻了翻糖,意外发现一张写有她名字的便签,脸上的笑容稍凝,她把便签塞回去,快步把糖果放进屋里,拉上靳行简,“走吧,肚子饿死了。”
“谁送的?”靳行简问。
不太想让他知道她和姜家还有牵扯,她笑着说是一个老朋友蒙混过关。
姜茉早饭没吃,两人并没有走很远,驱车到就近商圈的一家粤菜馆下车,正值用餐高峰,餐厅内已经没有空位,姜茉吸着鼻子感叹了句好香,拉着靳行简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就听有人遥遥喊了声“小嫂子”,陈墨从餐厅里走出来,到近前才笑叫了声“靳哥”。
“带小嫂子来吃饭吗?”他问。
靳行简平淡的应一声,因这称呼勾了下唇角。
陈墨察言观色惯了,见这边客满两人准备离开的架势忙说,“这家餐厅平时要提前一个月预订,”又问,“去我那桌凑合一下吗?菜刚点了还没上呢。”
年初时他到北城,本来打算跟着靳行简做智能家居,靳行简临时调整策略,将技术骨干全部从云来科技撤离,问他愿意不愿意暂时去普安过渡,南城项目启动时又把他调了过来。
姜茉饿得厉害,见靳行简一副让她做主的样子,还是问了句,“会耽误你们谈工作吗?”
“不会,今天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就是朋友们聚聚。”陈墨忙说。
姜茉这才点了头。
穿过熙攘的大堂,姜茉跟在靳行简身后进到包厢里时一愣,有种拉着人转头离开的冲动。
包厢内餐桌旁稀稀拉拉坐着几人,侧对这面的男人微低着头,电话贴在耳边,灰蓝色亲王格西裤包裹住两条长腿,上身一件纹理感细密的浅灰色衬衫,鼻梁上一副细框眼镜,整个人温润优雅。
祁靳侧过头时也是一愣,目光越过靳行简,落在他身后的姜茉身上,与她四目相对。
大堂里的人声涌入,包厢内静了一瞬,陈墨没察觉到气氛异样,热情地介绍。
“这是我们靳总,靳总太太,今天恰巧来这边用餐。”
靳行简收回落在祁靳身上的目光,拉上姜茉手腕进门。
其他人站起来同两人寒暄,服务员有眼色地过来加餐椅,陈墨将主位让出来给靳行简,自己往外挪了两座。
姜茉就这么坐到了靳行简和祁靳中间。
上次在医院时她就察觉到靳行简和祁靳之间莫名的火药味,此时一坐下便侧眼去看右侧的靳行简,完全没注意左侧投来的目光。
靳行简年纪轻轻名声在外,是被追崇奉承的对象,一坐下便有人将话题转到了他身上,他不紧不慢地替她倒着水,让她点餐加菜,边与那人谈笑,看起来并没有把祁靳在这这件事放在心上。
姜茉放下心。
顶着靳太太的名头,又有靳行简事无巨细的时刻关照,投注在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目光一直不少,姜茉低头默默吃饭,总有喜欢的食物转到她面前时才注意到左侧不时停下转盘的手。
姜茉借着去拿酒杯悄悄侧目。
祁靳正执筷夹起眼前菜碟里的菜,慢慢入口,并没有看她,所做的事也好似和她无关,姜茉收回目光,正要去夹眼前的冷菜,靳行简已经执筷帮她夹了过来。
他刚与人说完话,左臂搭上她椅背,侧身贴过来时几乎是将她搂在怀里,低哑的嗓音响在她耳侧,“乖一点儿。”
她哪里不乖了。
姜茉默默看向手中的酒杯。
泛着果香的黑皮诺色泽明亮鲜艳,灯光下一晃,如流动的宝石般优美诱人,她轻啧了下嘴放回去,没注意到正上汤的服务生,叮的一声脆响时酒杯被刮倒,服务生手上的汤也不稳,有侧倾趋势。
靳行简忙将她揽进自己怀里避开躺倒流出的酒水,同时,服务生手腕被人向后一拉,汤水跌落在桌面上,四溅开来,姜茉手腕上落下的几滴有些烫,大部分落在了祁靳身上。
桌上因这边的意外变动暂时歇声,目光朝这边聚拢,服务生不停道着歉,脸色胀得绯红。
祁靳抬了下手表示无碍,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他起身用餐桌上的纸巾沾了几下,看向姜茉:“我去处理一下。”
这是两人今天第一次对话,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姜茉僵直着脊背被靳行简护在怀里,轻轻点头。
祁靳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朝外走,一颗糖从他口袋里漏出,落在地上蹦了两下,停在靳行简脚边。
第47章 哄我 口红亲花了
糖是她最爱吃的那种, 糖纸同她收到的一样,浅黄色,两端扭起。
姜茉忽地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将话和靳行简讲清楚。
这边的状况并没有占用桌上人太多视线, 交谈声很快继续,服务员过来小心收拾好桌面,一切恢复井然。
就在姜茉以为那颗糖并没有引起靳行简注意时,他将她放回位置,俯下身,修长的手指一拢,将糖扣进掌心, 之后似是他掉落的一般,极其自然地放进自己口袋。
姜茉瞠目看他, 靳行简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很快又被人拉着聊起上月的高峰论坛。
她却看出他不大高兴。
祁靳的衣服大概很难处理,很久没回来, 姜茉心里压着事情, 吃了一点东西后渐渐坐不住, 等靳行简结束话题,她手指沉下去碰了碰他腿,小声叫他:“靳行简,陪我去趟洗手间。”
靳行简微扬眉梢,撤开座椅陪她出去。
这家餐厅上下两层, 洗手间在远离用餐区的角落,临近楼梯的拐角处。客人上下楼使用电梯居多, 这里反而被空置下来。
姜茉拉着靳行简在拐角处停下,开门见山老实交代:“上午的糖是祁靳哥拿给我的,我没和你说是怕你不高兴。”
用餐区的人语声遥遥传来, 靳行简站在姜茉面前,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垂眸看向她,手揣在兜里,捏着那块糖,嘴上问的随意:“我为什么不高兴。”
姜茉微蹙眉,不解地抬着头,“上次在医院你和他相处不是不愉快嘛,你也不想我和姜家人过多接触。”
“是么,”靳行简脸上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幽幽的目光盯得姜茉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不适地眨了眨眼,这才问她,“认识我的字吗?”
“嗯?认识。”她不止一次看过他签字。
靳行简唇角很轻地勾了下,姜茉轻呼一口气,正以为解释清楚了,就见靳行简敛下眉眼,朝她趋近一步,平铺直叙的语调告诉她:“我现在确实不高兴,需要宝宝哄我。”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姜茉后背抵着墙面,冰凉感透过一层单薄的布料蔓延到她身上,靳行简慵懒散漫的目光锁住她,他的呼吸扑簌簌地落到她唇角,带着葡萄酒的香甜,潮热的手心握住她腰,垂着颈,要吻不吻的架势。
姜茉疑心他在耍赖,可喉咙仍旧不自觉地咽,她踮起脚,正要吻上去,被经过的脚步声惊醒,忙侧额吻在他下巴上,退回到后背贴近墙面,生硬地哄:“好了靳行简你不要生气了。”
“这么敷衍啊宝宝,”脚步声渐远,靳行简躬腰抵上她额,唇贴得更近,以十分亲密的姿势低声蛊惑:“想一想该叫我什么,该亲在哪里。”
习惯了叫他名字,最亲密时也不过被他哄着叫过哥哥,眼下的状况姜茉实在叫不出口,垂着的眼睫轻颤,眼下是他薄而韧的唇瓣,丝丝缕缕的呼吸缠绕着她,将她往那处拉拽,姜茉闭上眼睛,任凭自己跟着感觉踮脚吻上去,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轻轻一动,准备撤回时被他掐住下颌,唇瓣被他捕捉住,辗转吮吸。
唇上忽地一痛,靳行简声音很沉,“下次乖一点。”
姜茉吃痛得蹙眉后仰,想要抗议,被他追着更深地吻住,他力道大,舌尖紧紧纠缠,姜茉很快舌根发麻,氧气渐渐不够用,晕晕乎乎得快要站不住,指尖探向他衬衣,紧紧攥住。
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将这个吻打破,靳行简扣住她后脑让她额头抵住他肩膀,低头在她头顶亲了一下。
姜茉的听觉在此时变得异常敏锐,靳行简心脏处传来的咚咚声,自己强行压抑住的短促的呼吸声,楼梯间慢悠悠靠近的交谈戛然而止,换成匆匆而过的脚步声,这一切在她大脑内演绎出具体画面——倚墙而站明显发生过什么的一男一女,匆匆经过目光不时飘向男女的路人。
或许角落里的摄像也在记录这一切。
她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靳行简放开她时,姜茉揉上自己耳尖,扯了扯,男人懒散地插兜站在一旁低头看她,拿出那颗糖剥掉糖纸后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脸上浮现出笑意,像是终于不再生气。
等姜茉面色恢复正常两人回去时,菜已经上齐,祁靳也已经回来,他身上的衬衫经过处理已经看不出污渍,手正从外套口袋里出来,见他们进来,目光在她脸上稍钝,将外套搭回椅背。
想到祁靳的糖此刻已经在靳行简肚子里,姜茉默默瞪了他一眼,回到座位上时她稍侧身,向祁靳道谢,为那袋糖,也为刚刚的事。
“没什么,”祁靳态度一如往常的温润,“听说这家糖厂经营不下去,昨天看到这糖就全部买给你了。”
姜茉莞尔,手臂被忽地一握,靳行简递了张纸过来,她不明所以地接过,靳行简懒散地靠着椅背,搭叠着腿侧身看她,遥指她唇角,“口红亲花了。”
又问她,“我嘴上有吗?”
桌上人其余人仍在交谈,靳行简声音也不大,姜茉仍旧僵硬着脊背腾地脸红。
她抬头看靳行简,他的唇只是比往常更红些,像是刚刚用力使用过,看不出她的口红痕迹。
可是太尴尬了!
靳行简怎么没有早点告诉她!
这下看到的人都知道他俩饭吃到一半出去干嘛了!
祁靳肯定也听到了,原本就停留在酒杯上的视线偏向另一侧,掩饰性地端起酒杯抵到唇边。
姜茉攥紧纸巾,低头想把脸捂住。
都怪靳行简刚刚勾引她!
一顿饭吃得把脸都丢这儿了。
两人又在南城住了几日,等靳行简处理完工作一起飞回北城,程虞苏迈暑假开始,也从美国飞了回来。
姜茉七月份开始要去博物院报道,和程虞苏迈聚过一次便匆匆开始实习,靳行简整个七月都在北城,几乎占去了她全部休息时间,某一日程虞抗议她严重重色轻友,她才被放了出去。
程虞倒不是只叫她去她家里玩儿。
靳老爷子寿辰在八月,宴会是杨茹一起操办,邀请名单也在她手中。
程虞叫姜茉过来就是为这事。
夏日暑热,两人像上学时那样,冰了整个西瓜从中间切开,一人抱着一半坐在泳池边吃。
“付家也在邀请名单内。”程虞说。
姜茉对此倒不意外,付太太和杨茹交好,两个年龄加在一起能是她四倍的人,还在背后一起编排她呢,什么罪名都往她身上贴。
让她意外的是另外一件事。
“付馨瑶昨天回来了,”程虞挖了一勺西瓜一脸神秘,“她这次肯定会去宴会,知道为什么吗?”
姜茉有片刻恍惚,她已经有半年没听过付馨瑶名字,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年前在南城酒吧,之后付馨瑶被靳行简送出国再没了消息。
她回过神,示意程虞有话直讲。
“靳君景不是还有俩儿子吗,杨茹着急让靳麟宇联姻增加筹码,就找到了付家,付馨瑶的堂姐,两家婚期都定了,没想到堂姐谈了一个死活也不愿意分,被逼急了直接跑了。付馨瑶这次回来就是救急的。”
程虞手肘杵姜茉,“你俩没准儿成妯娌呢。”
“……”姜茉将勺子插在西瓜上,没了继续吃的心情,“他俩在一起真是两只癞蛤蟆逛夜店。”
“什么意思?”
“一个比一个能蹦跶。”
“……”
*~*
靳老爷子的寿宴安排在恒臣旗下度假庄园,要送的礼物靳行简早已准备好,姜茉在此基础上添了一副字,自己写的,算是对老爷子的一片孝心和祝福。
宴会还没开始,厅内衣衫鬓影间香气浮动,男人们着正装,游刃有余地攀谈,巩固关系,寻找利益伙伴。女人们个个贵气非凡,身上随便一件首饰拿出来能换普通人一套房子。
在姜家时如要出席宴会,祁静云总是带上姜檬,姜茉从没参加过这种场合,和太太们并不大相熟,靳行简也无需她交际应酬,她本想躲起来偷闲,却因是这场宴会的半个主人,再加上靳行简风头正劲,在集团里已经明显将舅舅靳君景压了下去,被太太小姐们推崇备至。
从某种意义上讲,男人的地位就是女人的地位,不用姜茉自己费心,周围人已经揣摹着她的心思说话办事,等她应付完几波人,准备跑去找程虞,付馨瑶挽着靳麟宇亲密无间地走进宴会大厅。
两人变化不大,一个娇俏造作,一个温润笑面,还都是姜茉讨厌的假惺惺模样,姜茉悄悄翻了个白眼,端着酒杯飒飒然从旁边经过,听到付馨瑶正腻着嗓音和靳麟宇抱怨前天拍下的那串宝石项链颜色太重配今天的裙子不好看,靳麟宇柔着嗓音哄她下次拍卖会再去看看,两人在外人眼里活脱脱一对恩爱小情侣。
程虞自然也注意到了,将姜茉拉到二楼向下俯瞰。
靳麟宇挽着付馨瑶向里走,中间路过靳行简时目光未曾偏离一寸,最终,两人与靳君景夫妻、付馨瑶父母站在一处,靳行简与沈怀京纪二等人时在大厅另一侧。两拨人均被与之利益捆绑的宾客围拢谈笑着,中间数米宽的空旷地带偶有人穿行。
在姜茉上学读书不问世事的这段日子里,靳家较之前更为泾渭分明。
程虞站在姜茉身边叹了一声,“付家这半年过得并不好,付馨瑶也是真的要嫁给靳麟宇了,爱情在权势、地位、利益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付馨瑶亲密地挽着靳麟宇,笑容明媚地与旁人说笑,她顺了一下头发,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惹眼,姜茉沉默下来,年前为了靳行简多次构陷她的人,不过半年时间,就要和靳行简的对家喜结连理,或许不是爱情不值一提,是爱情背后带来的扭曲恨意有着难以估量的附加值。
手臂被挽住,程虞笑着看她,“你不一样呀,茉宝你是真的嫁给了爱情,像你和靳行简这样相爱的真的不多。”
宴会准时准点开始,姜茉虽然不是主角,等到快结束时也已经浑身疲乏。
宾客被一波波送走,靳行简被靳老爷子叫到后面不知说什么,姜茉揉了揉发酸的脚踝,起身去洗手间,进去时付馨瑶正在洗手台边补妆,价值不菲的钻戒被她摘下放在台面上,戒圈上缠绕几圈丝线,像是原本的尺寸并不合适用来调整的。
付馨瑶目光稍侧过来,在镜子中与抬起眸光的姜茉对视上,脸上明媚的笑容早已不在,盯向姜茉的目光饱含怨恨。
姜茉并不想在这里和她多生是非,面无表情收回目光,与她擦肩而过。
等出来时,付馨瑶仍站在那,戒指被她重新戴回无名指,妆容精致如初。
姜茉在距离付馨瑶最远一处的洗手台前站定,按了一泵洗手液,慢慢冲洗着手,她今天仍戴着样式简洁的对戒,价格在天价钻戒面前不值一提,在付馨瑶眼中却格外刺目。
白色细腻的泡沫慢慢冲过戒圈时付馨瑶开口:“姜茉,你少在心里笑话我。”
姜茉关上水阀,侧头与付馨瑶对视上,抽了张纸巾缓慢地擦起手,想到她戒圈上的丝线,出口时话音平定,“我没笑你。”
或许是有一点同情在的。
付馨瑶的人生,一直被爱恨支配着。
付太太和杨茹都知道她对靳行简的感情,却依旧让她嫁给靳麟宇,不合尺寸的戒圈,及时的救场,她在这场婚姻中,不知道又有多少选择余地。
或许是察觉出姜茉的想法,付馨瑶皱眉看向她,不过片刻怒容消散,脸上挂着讥诮的笑。
她抱臂看向姜茉,“姜茉,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你吧?”
擦手的动作一顿,姜茉将纸巾丢进废纸篓,付馨瑶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行简哥从回国后就计划着和你结婚。”
她牢牢盯住姜茉的脸,看到姜茉明显愣怔时翘起唇角。
“至于为什么,你自己去问他会比较好。”
第48章 敏感 疼老婆
类似的信息靳麟宇也透露过不止一次, 姜茉眼睫未眨地看向付馨瑶讥诮的唇角,缓慢地叫她名字,“付馨瑶。”
付馨瑶仍抱臂站着, 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姜茉生得就比她高,今天又穿上了高跟鞋,垂下眼睫时视线睥睨,“收回你称呼里的'哥'。”
她挺直脊背向外走,鞋跟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哒、哒声,侧身和付馨瑶擦肩而过时留下一句:“不要对别人老公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追上来, 姜茉手臂被紧紧握住,付馨瑶恼怒的嗓音席卷而来, “姜茉,你以为如果不是为了遗产,靳行简会娶你吗?!”
姜茉眉心微蹙, 转过身反唇相讥:“你和靳麟宇联姻不是为了遗产?”
付馨瑶脸色瞬间发白, 咬着牙关没说话, 姜茉拂开她手,转过身离开,心脏却往下沉了一寸,不安感慢慢涌向神经末梢,皮肤似是一张紧绷的网, 用力包裹住她动荡的情绪。
大脑里迅速回转起结婚时靳行简的话,他是明确说过要她帮他争取与Hayden合作的, 只是到真正执行时,她在Hayden家楼上听到Hayden说她帮了大忙,会重点考虑与靳行简合作时, 靳行简却笑着拒绝,他说,“那是我太太的价值,你不能借此利用,要肯定她,支付酬劳给她,郑重感谢她。”
“而你选择和我合作,那一定是我的价值使然。”
在他与Hayden达成合作时,他说她辛苦了,握着她手说她能帮到他。
那她应该是帮到他了吧?
这个问题并没有容她多想,靳行简结束和靳老爷子的谈话,出现在走廊那一端,姜茉脚步未停,即刻朝他走去,到他近前心绪才平定些。
男人拉住她手腕,朝她身后遥遥看过去一眼,带着她一起下楼。
付馨瑶还站在原地,正注视着这边,距离太远,姜茉看不清她表情,只觉得原本盯在自己身上冰冷怨怼的目光在靳行简出现后有所收敛。
大概是之前她连续被付馨瑶算计,靳行简上下打量她,开口便是问:“没被欺负吧?”
“没有。”
“我哪有那么弱,以前也没吃亏呀。”姜茉小声嘟囔一句,脑子里转过刚刚没想明白的问题,还是决定问出口,“靳行简,和Hayden的合作,我真的帮到你了吗?”
靳行简下楼的步子稍滞,向她身后扫过去一眼才笑着开口:“怎么突然问这个?”
“其实,那天我在楼上听到你说话了,”姜茉坦诚答道,真挚的目光看向靳行简,唇角露出笑容,“你能肯定我,尊重我的成果,我很开心。”
后半句她咽回嗓子里没说。
靳行简喉咙重重滑滚一下,眼神飘开,将注意力移向楼梯,等踩到地面时捏着她的手指笑说:“也帮到我了。”
姜茉轻呼一口气,心中一松,那层缠绕着的网陡然一松,没再把付馨瑶的话当回事。
在付馨瑶和靳行简之间,她当然选择相信靳行简。
姜茉握紧靳行简的手雀跃着向前,没注意到男人脸上一晃而过的犹豫,问道:“外公找你什么事呀?”
“公司里的事。”靳行简轻描淡写的揭过。
姜茉“喔”了声,连她都看得出靳行简与靳君景之间日益明显的争斗,身在其中的靳老爷子不可能没察觉,那这场谈论一定不会愉快。
就像上次她偷听到的,靳老爷子规劝靳行简让步,努力维持这个家的平衡。
可是平衡的支点在当年靳星允和靳行简接连遭遇车祸时就已经被击得粉碎,多年平静下是少年隐忍的痛苦蜕变。
她在这件事上帮不上忙,便没再问,上车后跟靳行简聊起些在网上刷到的小段子,靳行简今天喝了点酒,闭目靠进座椅,握着她的手缓慢地应。
察觉出他的疲惫,姜茉没再说,靠上他肩膀缓缓睡去。
靳行简睁开眼,五指插入姜茉指缝,收拢,将她握牢,目光虚浮着漂在空中许久未动。
心中的不安暂时被抹平,日子继续平滑着向前。
付馨瑶和靳麟宇迅速领了证,付靳两家迅速利益捆绑,婚礼进入筹备期,姜茉回老宅看望靳老爷子时两人碰过一面,谁都没理谁。
程虞苏迈暑假结束,飞回美国继续读书,和姜茉又改为网上交流。
商场上的交锋暗藏在一条条新闻背后,付靳联姻的消息只在放出时炸出了水花,迅速被Hayden的H.Z集团进军中国市场覆盖,与之合作的靳行简一手创办的Eterno也在国内声名鹊起。
Aria在八月时就来到中国交流学习,只是过来后便一头扎进各大国博省博,到开学时又狠忙了一通,消息每天雪花似的飞进姜茉手机,到两人真正碰面已经是九月下旬,姜茉保研笔试前一天。
那时的北城已经进入秋季,秋老虎偶尔发发余威,一场雨过后被老实地拍打缩回窝里。
姜茉在这场温度赛中有点小感冒,没能和Aira一起品酒,让Aria有点小惋惜,不过并不耽误两人知无不言。
从Aria来中国后的见闻聊到在A大的学习生活,最后转到男人身上。
Aira漂亮洒脱,恋爱谈了不少,追求她的男生也一直不少,说到结婚对象标准,Aria却提到了靳行简。
“那其实是我爸对我未来老公的要求,有野心,爱事业,也要疼老婆。”Aria捏姜茉脸颊,“瞧他把你照顾得多好,我送你的特产都没有使用余地吧?”
姜茉要庆幸Aria用“特产”带指了某样物品,那件“特产”她本来想丢掉,但考虑到是朋友送的,最后将它留在了行李箱中,至于那个行李箱,已经被她塞进衣帽间角落。
“说一件你不知道的事,”Aria朝姜茉眨眼,“其实我爸一早就非常欣赏Jin,在家里看到他的杂志访谈时还说过以后或许会有机会合作,没想到,后面真的给他合作上了。”
Aria来中国月余,说话越来越地道,姜茉却无心欣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微愣后问:“原来Hayden先生早已属意与靳行简合作吗?”
“是呀,”Aria答得痛快,她喝了一点酒,脸颊泛上坨红,却毫不影响思维逻辑,“后来我和你阴错阳差认识,他简直高兴坏了,一面觉得自己的画有救了,一面迅速将你和Jin请到家里,这叫什么?一箭双雕还是双喜临门?”
“不过他是只老狐狸,”Aria继续说,“只表达对你的欣赏,却吝啬当面赞美Jin,他说做生意也像君子之交,要淡如水。Mo你懂吗?反正我是不懂啦。”
姜茉摇头,Hayden的答案与靳行简那日告诉她的有所出入,她蹙起眉,撑着下巴开玩笑说道:“我还以为我也在这件事情中也为靳行简出了力。”
Aria稍愣,大笑着又来捏她脸,“我的Mo宝确实厉害,在工作上是老Hayden太过古板,”她列举家里亲戚的例子,“曾经妈妈那边的重要亲戚想和他合作,他说对方能力不足不堪重任,气得妈妈和他吵架,到最后也没能合作。”
“我爸呀,说好听点是在生意场上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说难听点是不近人情。”
清吧里灯光暖照,温度适宜,姜茉指尖却有些发凉。
按照Aria的描述,Hayden不可能因为她为他修副字画就给靳行简放水,那她其实,在与Hayden合作这件事上并没有帮到靳行简。
那他是在……
姜茉不敢再想,有些晃神,付馨瑶的话趁机挤进脑海翻搅。
她拿出手机,找到靳行简的号码,却忽地没有了按下去的勇气。
两次三番揪着一个问题追问,没有问题也会问出问题。
或许是她对这件事太过敏感了?
靳行简那样说只是在照顾她的心情。
姜茉放下手机,又和Aria聊了一会儿别的。
靳行简上周飞去香港,明天上午回北城,姜茉的保研笔试也在明天上午,晚上她干脆住在宿舍,等笔试结束去找他一起吃午餐。
笔试地点在她熟悉的考古楼,周遭是熟悉的同学,姜茉静下心,答完试卷后开机。
靳行简乘坐最早的航班回来,已经在她笔试时降落,林源也将靳行简的行程发了过来。
姜茉对照日期和地点去看。
今天上午靳行简在Eterno国内分部。
落地后的短短两个小时,他被安排了六项工作,姜茉没再急,蹓跶到校门口时,李叔的车已经在等候。
到了地点,姜茉轻车熟路地刷卡上楼。
暑假时她在博物院实习,每周有几天可以早早下班,很多时候就跑来接靳行简,与这里的前台也已经混熟。
笑着和前台小姐姐打过招呼,小姐姐提醒她靳总这会儿应该正在会客,交代让她去办公室等,将她送上靳行简私人电梯。
电梯一路上行,打开后姜茉迈出,朝靳行简办公室走去。
今天助理团队的位置空着,不知是去忙什么了,有人的签字笔掉在桌边,姜茉路过时顺手捡起,快走到靳行简办公室时,听到里面压抑的争吵声。
办公室的玻璃幕墙单向透视,姜茉看不到里面情形,走近去听,办公室门没有完全关严,留着一条细缝。
里面的那道声线她很熟悉,是祁靳的。
她从没听过祁靳如此愤怒的质问。
“你这样利用她,想过她知道后的后果吗?!”
而另一道声线她更为熟悉。
原本应该在会客的靳行简此刻正在办公室内,声音更沉,也更冷。
“你从哪儿知道的?”
第49章 瓦解 跟我回家好吗
姜茉心脏倏地一跳, 不安感迅速卷向全身,她无声走向门口想要听得清晰些。
一门之隔的办公室内,隔着一张办公桌, 祁靳站在靳行简对面,手握成拳青筋蹦现地撑在桌面上。
“提前换掉她酒里的药,把房子借给她住,和姜家从来没有往来的你在她回姜家时及时出现,带走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她。如果光是这样说,有没有感动到你自己?”
每一桩每一件都能和自己对应上,姜茉的心脏一寸寸往下沉, 血液冲向头顶,耳道中响起嗡鸣声, 里面两人的声音像是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带着一股不真实感。
在靳行简的无声沉默中,祁靳声线突地冷厉, “这一件又一件事情的导向是什么呢?是她终于信任你, 终于答应嫁给你, 是你因此按照靳星允遗嘱可以拿到她留给你的巨额遗产!拿到搬倒靳君景的筹码!达成你的目的!”
祁靳猛地探身,伸手揪住靳行简衣领,“那姜茉呢?!你有想过姜茉吗?!她已经被姜家伤得千疮百孔,你有想过她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样吗?!”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向姜茉,她呆愣在原地, 大脑一片茫然。
靳阿姨的遗嘱是什么?
跟她有关吗?
靳行简和她结婚,是为了拿到靳阿姨的遗产吗?
那她是什么, 是他复仇的工具吗?
办公室内两人的对峙还在继续,靳行简的声音清晰传来:“是靳君景让你来的。”
他言语笃定,却并没有反驳。
视线迅速模糊, 巨大的悲戚感将姜茉淹没,她张着唇无声吸气,喉咙和气管却似被堵住,氧气团在口腔里,缺氧的心脏像被扎了千万根针,针被拔出,鲜血顺着针眼汩汩淌出,她整个人抽痛得无以复加,弯下腰想要缓解,心脏却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她怎么都没想过,靳行简和她结婚的真相会是这样。
她怎么都没想过,疼爱她的靳阿姨会让她成为一道筹码。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她得到的爱永远带有目的?
为什么她得到的爱永远都有附加条件?
房间里响起沉闷的打斗声,似乎有拳头击打在脸颊上,有人闷哼出声,桌子似乎被撞开了,哗啦啦的笔纸散落声从门缝里传出来,祁靳愤怒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我不是谁派来的!我他妈只问你想过她吗?想过后果吗?!”
靳行简闷哼一声,冷戾的声音盖过他的,“我怎么没想过?!我就是太知道后果才不敢告诉她!”
他拎着祁靳衣领,压低声音警告,“你最好也是这样!靳君景故意将这些信息透露给你,就是让你让我让姜茉都不好过!她一会儿就要过来……”
姜茉抹掉眼泪,拖着疼痛的身体快步向外走,将两人的话音甩到耳后。
大脑中嗡嗡作响,身体机械地运转着,似乎有人同她笑着打招呼,又问了什么,她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回答,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出的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学校,手机振动到她虎口发麻时,时间已经转至午后。
湖上的风轻拂脸颊,依依垂柳点向湖面。
手机电量即将告磬,未读消息未接来电已经积攒至几十条,全部来自一人。
眼睛久哭过的涩胀感还在,鼻子也还堵着,姜茉麻木地任凭电话振动着,在即将自动挂断时缓慢地贴至耳边。
一段静默后,靳行简疲惫沙哑的嗓音响起,“怎么这么久没接电话?李老师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
姜茉沉默几秒,才恍然想起似乎是她出他公司时,和前台交代老师有急事找自己。
“还没好。”
她带着鼻音出声,两边同时沉默过后,靳行简开口:“吃午饭了吗?”
“没有。”
“一会儿忙完记得去吃,”靳行简稍顿,又风声吹进听筒,“你现在在哪里,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姜茉低下头拒绝,“我会记得吃,一会儿处理好后我回学校,明天要面试,今晚要回去准备。”
又是很久的沉默过后,靳行简“嗯”了一声,问她:“明天几点结束?我来接你回家。”
“还不知道,或许会很晚。”姜茉的哭腔快要压抑不住,胡乱地说了一句“我要去忙了”挂断电话。
湖畔的风继续吹着,有鸭子在湖面上游过,带起一层层波纹,姜茉坐在湖边,脑子还懵着,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恍惚得像是一场噩梦。她捶了捶脑袋,俯下身,像是怕冷一样,额头贴近膝盖抱住自己。
手机在接完那通电话后不久便没电关机,姜茉拿到宿舍充上电没再看。
她强压下情绪,和同要保研的夏楠乔七一起准备,一直到晚上睡前才拿过手机。
靳行简在十分钟前发过来Jan和Mocha的照片,这是以往她睡宿舍他睡家里时的惯性日常,姜茉握着手机坐在床上呆呆看着,一直到宿舍熄灯也没能回复。
手机忽地振动,是靳行简发来的消息。
【靳:睡了?】
手腕一颤,有大滴的泪落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姜茉将眼泪抹掉,屏幕上多了一条新消息。
【靳:晚安】
又握着手机坐了一会儿,姜茉才如释重负地放下。
就当做今晚她已经睡下了吧。
她现在真的无法心平气和地回复他的消息。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湿润的睫毛颤动,白天的记忆再度复苏,难过像海底的暗潮,一阵阵向上翻涌,在想到靳行简那句“我就是太知道后果才不敢告诉她”时心脏又酸又痛。
爱着她的人也是伤着她的人,这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姜茉睁开眼睛,摸索着打开枕头旁的触摸灯,触摸灯灯光灰暗,只能照亮极小的一块地方。
她又想起靳行简的心跳。
现在有他在时,她可以安心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入睡。
没有他在时,她还是要开一盏小灯。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姜茉睁着眼睛几乎到天明时才强迫自己浅眠了一小会儿,又跟着舍友们起床。
眼睛有些哭过的浮肿,她化了淡妆遮住,轻呼一口气打起精神。
大概是情场失意,她今天的面试十分顺利,再加上以往的成绩单漂亮,论文发表、实习等其他方面也优秀,保研十拿九稳,整个人却像一只坏掉的气球,在出考场后忽地瘪掉。
手机里躺着几条新消息,她照例回复过去其他人的,把靳行简问她几点结束的单独留下,手指蜷在按键上,迟迟点不下去。
她现在不想见到他。
肩膀被人忽地一拍,乔七从身后揽上她肩膀,目光在她眼睛上稍停,笑看向她,“要回家吗茉茉?”
姜茉慢慢收起手机,“不回。”
“那要不要一起出去?今天夏楠张静都有空。”
“你呢?不用去陪周寻吗?”
乔七笑着推着她向前,“今天我们女孩子聚会,不带男生!”
一个暑期没见,开学后又各忙各的,宿舍人一起出去还是上学期的事,回去简单收拾下,四人直奔第一站——调香室。
这是姜茉没经历过的体验。
经常修复文物的关系,不化妆不喷香水不做指甲已经成为习惯,她对这方面关注也少。
调香室新开不久,顾客并不多,店里提供有多种香水配方,也鼓励客人勇于尝试。
四人各占据一方位置,乔七早已决定做哪一款,很快选好材料开始制作,张静和夏楠凑头到一起研究,又来问姜茉想做什么,乔七挑了一张卡片递给姜茉,“你要做这一款吗?应该很适合你。”
张静夏楠也挤过来看。
那是一款中调包含茉莉的香水,清新温柔,姜茉在注意到后调配方时眼睛像是被烫了下,艰涩的痛,她连忙放下,唇边挽上笑容,“我想尝试自己搭配。”
事实证明,在书画上造诣极高的她,在气味面前是一个笨手笨脚的普通学生,拼尽全力集中精神,最后也只拿到一张分数刚刚及格的答卷。
姜茉珍惜地将它装瓶,认真在便签上写上名字,贴在瓶身上,又将小小的瓶子装进背包。
从调香室出来,秋日傍晚的风吹拂在身上,临街的店里播放着一首温柔歌曲,不远处小吃街传来袅袅人声。
姜茉忽地有了落地在烟火气中的实感,心中积压的酸涩情绪减淡许多。
身边的夏楠猛吸一下鼻子,话音质疑,“我怀疑我的嗅觉短暂失灵了,怎么闻不到一点食物香气啊?”
乔七笑着让她看枝上的叶子,“因为你现在站在上风口啊!”
几个女孩儿哈哈大笑起来,去临街店铺各点了一杯奶茶,慢悠悠走向小吃街。
市井生活的烟火气驱走一身寒意,姜茉也反应过来舍友们拉她出来的原因,她的情绪低沉得太过明显,和靳行简分开十多天也没有回家,她不说,几人不便问,只能拉她出来散心。
将男人关进角落,接纳朋友们的好意,吃着或许并不那么健康但十分美味的街边小吃,喝着糖分充足的奶茶,慢步在快节奏生活城市的街边,身体里的多巴胺迅速上线工作,撑起名为愉悦的感官。
从美甲店出来,又进了一家清吧,点上一杯小酒浅酌。
大四课程不多,姜茉仍保留了在博物院的实习,只选了一副方便穿脱的穿戴甲。她拿出手机拍摄照片,靳行简发来的未读消息还挂在通知栏。
【靳:[图片]】
【靳:[图片]】
【靳:[图片]】
今天不知是有工作在忙,还是其他原因,他没打电话来催,也没来追问,只安静地发消息等她回复。
姜茉依旧没点开,也没回复,将手机熄屏后塞回口袋,迅速喝了一口酒,让情绪沉浸到当下。
从清吧出来时,街边霓虹绚烂,有雨从天空跌落,交织出一片迷蒙光影,行人就在这片光影中穿梭。
那是一副很美丽的画面。
雨丝轻微,姜茉没有撑伞,和乔七挽着手臂率先踏进去,夏楠和张静见状后也将伞塞进包,跟在后面。
这里距离学校并不算远,街边种着绿树,树冠依旧茂盛,雨丝从中穿过,落面清凉。
几人步行回去,继续聊着之前在清吧里的话题,小时候天马行空的梦想。
“我爸是做工程的,我妈教历史,别的女孩抱着洋娃娃过家家的时候,我爸天天跟我讲装载机挖掘机吊车塔吊,我妈拿古代君王故事给我当睡前读物,我小时候报过舞蹈班,那时候梦想就是站在舞台中心成为人群焦点,现在好了,结合了他俩的,跑来挖文物。”
夏楠讲到这些直乐,拍拍姜茉肩膀,“将来你们看茉茉可以去我在某某修文物里找,看我得去郊区土坑。”
被点到名字的姜茉笑,她今天比她们多喝了些,笑容恍惚得有些憨气,乔七就近捏她脸,“那除了张静外我们三个都学过舞?”
“我们要不要拍个视频啊?闺蜜舞你们刷到过没?跳起来不难,张静可以学会。”她问。
“那我没问题。”张静马上表态。
“刷到过,在哪儿拍?不会是大马路上吧,这也太傻帽了!”夏楠看着四周小声喊。
“那进学校拍,把脸丢进学校?”姜茉迷糊着建议。
“傻什么?丢什么脸?!小时候不是还想过站在舞台中心吗?”乔七笑拍两人脑袋,将视频链接丢进宿舍群,“管它丢脸还是傻气,快乐疯一次好吗?今年大四了,请抓住你们的青春尾巴吧!”
这话说得几人跃跃欲试。
贴着腿肉的手机振动,姜茉迟钝地眨了下眼,碰也没碰,凑近乔七手机跟她一起看。
四人停停走走,商量着动作,商量着节奏,两辆黑色轿车缓慢地开着,跟在几人身后不远处。
进校门时雨还没停,稀稀微微下着,她们选了一条人流稀少的小路,临到开始时才想到一件事,“我们四个都跳,那谁来给拍啊?”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姜茉是真的有点喝多了,脑筋拼命转动着,遥遥指向不远处的监控,“它?还是广角镜头呢。”
三人齐齐看向姜茉,不知道是谁带头,相继大笑起来。
“那就交给它吧。”乔七捏捏姜茉脸,投了赞同票,她调出手机里的音乐,“来吗?”
轻风斜雨,女孩们肩膀和头发上挂上细小雨珠,她们站成一排,不管有没有观众,不管有没有摄像记录下这对她们来说无比珍贵的一幕,踏着音乐节奏,舞动身体,笑容飞扬。
黑色轿车停在校外路边,周寻从车里下来,向后看去。
和他一样跟了一路的黑色库里南停在他车后,车门被推开,靳行简拎着一把长伞从车里下来,没撑开,身上有没散尽的烟味。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简单寒暄后一起往学校里走。
不远处的路灯下,那四人一路跳着,一路笑闹。
有人跳累了,抹着汗,坐在路沿上休息。
乔七拉着姜茉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凑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手机,夏楠张静也凑过去,拿出伞撑开后递给她们,又双双拿出手机对准两人。
濛濛细雨下,姜茉乔七撑伞并肩,随乐声而舞,远远看去,伞面飞舞,打在上面的雨滴横飞,伞下衣角翩然,两个女孩身段婀娜柔美,如一对双生花般美丽。
从昨天的电话,到一直等不到回复的消息,靳行简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此时近乎贪婪地看着姜茉脸上的笑,不敢过去打扰。
这条小路偏僻,偶尔有人驻足欣赏,不多时离去。
渐渐的,夜深了,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周寻和靳行简示意自己要先过去接人,靳行简微一点头,仍隐在阴暗处,看他大步朝女孩们走去。
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周寻乔七共撑一把伞,夏楠张静挤在同一把伞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只剩姜茉孤零零地还站在路中间。
她背对着他,身形细瘦,慢慢蹲下去,像受伤的孩子,双臂抱住自己,雨水持续打落在她肩头,衣服已经湿了一片,头顶发梢也湿了。
靳行简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喉结艰涩滚动,黑色皮鞋踏过淋雨的路,一步一步朝姜茉走过去。
他撑开伞,站到她面前,小心蹲下去。
细碎的发丝胡乱地贴在姜茉脸颊上,如她的情绪般狼狈,眼睫上的水珠不知是雨是泪。
刚刚那张笑着的脸如今垮了下去,眼尾红着,眼睛里潮湿一片。
她正抱着手机打字,手机屏上落了雨,对话框中她没发出去的消息被雨滴拉扯得有几分扭曲。
靳行简,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靳行简喉头酸涩,将她的头发理顺,声音哑得像是一天没有开口说过话。
“宝宝,跟我回家好吗?”
第50章 紧涩【新增900字】 格外用力
姜茉抬起头, 冰凉的指尖点到靳行简唇角破损处,眼睛失神地看着他,忍了一天的眼泪大滴大滴顺着眼角往下淌, 淌过紧抿的唇角,聚拢在小巧的下巴上,慢慢滴落到膝盖上。
心脏仿佛被狠狠碾压过,肺里的氧气骤然间被抽干,靳行简呼吸困难,肋骨处传来隐隐痛感。
他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小心包裹进掌心, 压抑着颤抖的声线乞求她:“宝宝,跟我回家好吗?”
姜茉仍旧出神地看着他, 肩膀轻轻抖动着没说话,整个人如同出现裂痕的娃娃,让人猜不透想法, 也不敢用力去碰触。
靳行简一阵心慌, 不再顾她意愿, 将她拉到背上,一手托住她腿护着,一手勾起她的背包,撑起伞,黑色皮鞋踏过一路雨水, 背着她向外走。
女孩侧脸贴着他肩,眼泪滚落, 渗进衣料里,烫得他皮肤生痛。
靳行简心脏一阵阵抽缩,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后悔过, 也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憎恶过自己。
可是他不敢说,也不敢问,说了,问了,她不要他了,便真的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雨势渐大,落在伞面上飞溅出细小的水花,世界被沙沙落雨声笼盖。
靳行简背着姜茉回到车里,将她放上副驾,打开座椅加热,又将身上外套脱下,小心地盖在她身上,目光一直注意着她眉眼。
姜茉垂下眼睫,视线似乎落在了身上的黑色男士西装上,眉心极轻地蹙起,靳行简马上停下为她整理衣摆的手,见她睫毛颤了几颤后垂下,闭上眼睛靠进座位里,才放下心。
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渍,他又一片心疼。
他半个后背在外面淋着,被雨水打湿一片也没有感觉,湿透的衬衣紧贴住脊背。
雨刷沉闷地工作着,轮胎压过淌满雨水的路面,姜茉整个人昏昏沉沉,鼻息间是靳行简身上常带的冷杉香,这种往日能让她思绪平和的气味,今天像是失了效用。
她知道自己在靳行简车上,知道他正带她回家,她想靠近他,可是靠近他时,她的心脏好痛,她的头也好痛。
她只能用力蜷缩起自己。
恍恍惚惚中,轿车稳稳停下,姜茉眯起眼,男人打开副驾,气息靠近,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喉结艰涩滚动,略微粗粝的指腹一点一点抹着她脸上的泪痕。
心脏紧缩成一团,更多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姜茉伸手抱住他肩,嗓音哽咽,“靳行简,我好痛,好痛好痛。”
靳行简声音明显慌乱起来,“哪里痛?”
“我的头好痛啊,里面好痛。”姜茉哽咽着哭腔,眼泪蹭上他脖颈,靳行简掌心贴上她额头,又用自己的额头来贴,察觉到温度无异后心疼地顺抚她的背,“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不要,”姜茉更紧地抱住他,“你带我上去吃一颗药,一颗止痛药就好。”
或许吃了药,她就没那么痛了。
夜色已深,别墅里一片安静,靳行简抱着姜茉进门,一猫一狗听到动静凑过来,似乎察觉到主人糟糕的情绪,不安地跟在脚边迟迟没有散去。
靳行简将姜茉抱到沙发上,俯身去拿药盒时才想起她今晚喝了酒,“我们先泡个热水澡好吗?你刚喝了酒,不能这么快吃药。”
姜茉仰头看他,卧室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出他嘴角的伤痕有被粉底遮过的痕迹,只是他涂得粗糙,又被蹭掉大半,伤痕处显得更加狼狈。
她想起昨天离开时办公室里的打斗声,忙别过脸点头,视线中的黑色皮鞋走远,不多时浴室传来水声。
昨天办公室里的对话再度浮现在耳边,姜茉无助地捂了下耳朵,目光落点在自己被淋湿的背包上一顿,她俯下身,将里面东西倒出来,细小的物件撒了满地,她蹲下身,找到今天刚做的香水,朝自己喷了两泵。
浓厚的草药味凝聚在鼻尖,并不算好闻,她呛咳两声,香水瓶盖从手中滑落滚到不远处。
一双黑色皮鞋进入视野,男人俯身捡起瓶盖,拍她的背,从她手中拿走香水瓶,扣上瓶盖的动作被按下暂停键。
香水瓶上贴着标签,上面是她亲手写下的香水名字。
Forget.
忘记。
她想忘记什么?
靳行简眼眶倏地发涩,将贴有标签那一侧转过去,扣好瓶盖的香水瓶递还给她,低着头声线紧涩。
“我来收拾这里。”
标签上的Forget烫着掌心,姜茉用力攥握,指尖上的血液被逼退,甲床一片白色。
地上的物件被一件件收起,两人以相同的姿势低着头,眼尾同样的发红,同样用尽一身力气克制着情绪,同样佯装无事发生。
他们都知道,一旦开口,便没有转圜余地。
洗澡水已经放好,姜茉全身浸泡进温水里,身体里的酒精一点点侵袭上大脑皮层,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姜茉趴在浴缸边缘,乌黑的头发垂坠在脑后,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脱离这个令她痛苦的世界。
可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
身体被捞起时她睁开眼,宽大的浴袍包裹住她,洗手台上如往常一样被他铺好细绒毯,靳行简将她放上去,像往常一样擦她的头发,打开吹风机。
隆隆的热气轰向头皮,姜茉眼皮泛起热意,她睁开眼睛,男人的手臂在眼前摆过,头皮上有他指腹摩擦过的力度。
他的衣服还没换,白衬衫早已不再笔挺,后背和腰侧的部分还湿着。
吹风机的呜呜声从耳边退去,一碗酸甜气息的醒酒汤被端至眼前,白色汤匙舀了一勺,慢慢递至她唇边,姜茉张开唇缝慢慢吞下,眼眶倏地湿润。
两人都沉默着,整个空间里只有汤匙触碰陶瓷碗底的清脆声响。
一碗醒酒汤见底,靳行简把碗放在一边,女孩子眼角的泪不容忽视,他眼角同样酸涩,俯下身想去亲吻她红着的眼尾,姜茉微微偏过头。
她动作不大,拒绝的意味却明显。
两个人像被同时按下暂停键,身体滞涩在原地。
浴室内过盛的水汽为镜面蒙上一层迷雾,空气中潮湿感令人透不过气。
靳行简心脏像被豁开一个口子,鲜血汩汩地流,他慢慢站直身体,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在姜茉脸颊边停住,见她没有再次偏开头,才用指腹去抹她的泪,声音轻得有几分模糊。
“对不起,宝宝。”
长久的沉默后,他问:“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他问得含糊、艰涩,怕她不明白,又怕她明白。
他为她擦着眼泪,看她哭红的眼尾,哭红的鼻头。
也把刀递给她,心脏摆在她掌心,等待她裁决。
姜茉抬头看向靳行简,眼中闪过痛苦情绪,她将唇瓣咬得发白,指尖捏紧身下的细绒毯,指节触摸到一管口红时将它拿起。
红色膏体摩擦过白色衬衫,姜茉握着口红管,在靳行简胸口位置第二次写下她的名字,她神情专注,每一笔都格外用力,到“茉”字最后一笔时,膏体终于承受不住,忽地折断。
缺少一笔的茉字单边站在那里,像未完成的舞蹈,未写完的诗句,未完成的结局。
卧室的床头灯一直燃到天明,暖黄色的室内,姜茉闭着双眸,背向靳行简躺着。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这一夜她睡得也不算安稳,清秀的眉头像团了结,始终蹙在一起,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唇边不时一声呓语。
靳行简躺在她身后,心疼得将她轻轻拥进怀里,额头贴在她脑后,贪婪地轻嗅她的味道。
怕再次看到她的拒绝,天色泛亮时他将她放开。
手机振动声响起时,靳行简睁开眼,姜茉一边手臂杵在床上,半撑着身体,细瘦的蝴蝶骨在后背上突起,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滑动接通。
祁靳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茉茉,姑父情况不大好,正在普安抢救,你要过来一趟吗?”
姜商元的心脏移植手术做完还不到半年,怎么会?
姜茉懵了一瞬,猛地从床上坐起,她动作太快,头晕得险些倒下,被靳行简从身后扶住。
“别慌,我跟你过去。”
姜茉匆匆忙忙换好衣服时,靳行简已经吩咐司机备好车,他跟着她上车,落座,一直到轿车开出地库,车里光线充足,姜茉才注意到靳行简面容疲惫得像是一夜没睡。
在那双眼睛看过来之前,她别开视线,没再看他。
到达医院时,姜商元仍在抢救室,祁静云抱着低泣的姜檬坐在长椅上,祁靳面向抢救室站着。
听到脚步声,他侧过头,目光在姜茉和靳行简脸上稍作停留,大步朝这边走过来,“姑父是心脏移植物血管病变,正在冠状介入治疗。”
“主刀医生是谁?”靳行简问。
祁靳答了一个名字,靳行简拿出手机,让姜茉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自己出去打电话。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灯光灰败,姜檬呜呜的哭泣声一直响在不远处。
祁靳距离姜茉几步距离站着,目光不自觉落到她明显哭过的眼睛上,手指弯了弯。
“茉茉,你……”
姜茉抬起头,祁靳对上那双干涩的眼睛,眼底隐约可见的红色血丝忽地问不下去。
她应该是知道了,但是还是选择留在靳行简身边。
“你不要担心,姑父会没事的。”他哽咽着喉头,僵硬地把话语补充完整。
姜茉对此并没有太大反应,目光盯向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灯,轻轻点头。
有脚步声走近,是靳行简回来了,他电话仍贴在耳边,低沉的“嗯”了一声,报上位置,“你现在过来找我。”
说完挂断电话。
祁靳收回落在姜茉身上的目光,余光却忍不住落向两人。
靳行简走近后坐到姜茉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往手术室方向看过去一眼,稍后,视线又挪到她苍白的脸颊上。
“别担心,介入手术成功率很高,时间也不会太久。”他声音很轻,报了一个医生名字,姓齐,饶是姜茉平时没有过多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也知道那是国内外有名的心外科专家。
“齐主任下个月会到普安,如果你愿意,可以让他来负责伯父。”靳行简说。
姜茉将目光移过去,他似乎太久没睡,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他知道姜家对她的伤害,曾经不许姜家来打扰她,可是在她决定来医院时,仍旧愿意为她奔走。
是在帮她报答姜家的养育之恩吗?
手术室上方的灯忽地熄灭,门被推开,姜茉没空再想,她连忙站起来了,祁静云姜檬已经迅速围上去询问情况。
医生摘下口罩,示意手术顺利,心中的石头落地,姜茉又跌坐回椅子上。
腿软,心慌,迟来的感受一波波冲击向她,直到手被靳行简紧紧握住,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颤抖着。g
人的恨意在生死面前会消失吗?她模糊地想着。
以往每次她以为从姜商元那里得到了爱或温暖时,总会有另一个真相在等待她。可是,在听到他在抢救时她仍心痛慌乱,她仍希望他能健康。
或许,她在恨姜商元时,也在乞求能有一份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爱。
她能有吗?
她曾经以为自己有。
姜茉轻轻蜷起手指,将被握着的手收回来。
靳行简明显一愣,许久后,空握的手指蜷缩,也了收回去。
不远处姜商元的手术床正被推向病区,祁静云姜檬紧跟在后面,渐渐远了。
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逆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祁靳询问好医生情况,谢过医生,回头问姜茉。
“茉茉,要一起去看姑父吗?”
“不了,”姜茉疲惫地起身拒绝,“他没事就好。”
靳行简起身跟上姜茉,刚走几步,就被叫住。
姜茉的手腕忽地被拉住,回身去看靳行简时眉头皱起,她甩了下,没有挣脱。
祁靳就站在几步之外,迈着大步走过来,一把握上靳行简手腕,声线冷然,“说好尊重她的想法!”
靳行简冷下目光回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快步走过来不敢靠近。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像延续了那天在办公室里的情形。
最后是靳行简松开手,面向姜茉时声线沙哑低沉,“等我一分钟好吗?”
姜茉轻轻点头,目光落点却是刚来的医生。
那是她的微信置顶医生。
上次她来普安,就看到他来接靳行简。
这次是来找靳行简签字。
那名医生被她注视得久了,趁靳行简低头签字的空隙略微闪躲地朝姜茉点了下头,随即快速将视线移开。
“下个月齐医生过来,你去协商好姜商元换主管医生的事。”靳行简签下名字随口吩咐。
那医生应下,收好文件匆匆走了。
姜茉盯着他的背影,电光火石间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
回程路上,她掏出手机,发信息问程虞:【年前姜商元住院时你和苏迈帮我联系到的医生,是谁介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