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再映照着周围层层叠叠青黑泛蓝的山峦,远处轮廓模糊如巨兽匍匐的山脊,耳边略显阴森的林木瑟瑟声,简直就像是什么志怪故事的开场。
特别当是这队人里有个满身怨气的美貌少女时,那种幽怨阴森的气氛就更加强烈了。
“啊…偏心鬼,偏心鬼,偏心鬼......”一脚一脚踏着山间石阶往上,此时萧燕回的外表双眼失去高光是活人微死,但内心却是在疯狂叫嚣,怨念深重的养一两个邪剑仙都没问题。
真的,穿越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她第一次这么破防。
能想象吗?
在寅时被人从黑甜的梦境里叫醒,然后被催着洗漱后顶着依然漆黑的天色,一路乘着马车来到这伏虎山。
在车上只匆忙忙咬了个干巴巴的饼子,灌了点水,就这么大清早的,太阳都还没完全起来呢,她就要顶着凌晨的微光那么一步一步开始爬山。
她对老太太的讨厌简直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明明都是要来山上参加法会的,但是她竟然只提前把萧鹊仙给接上山去。
感情同样都是孙女,就萧鹊仙是是亲的,她萧燕回就是捡来的呗。
这破法会她原本一直以为是在下午举行的,大房准备行程和人手也是按照午后到达来安排的。
却没想到天还黑着老太太院里的陈姑姑就来接人,说法会的时间是在早上,而且还要萧燕回在老太太上第一炷香前赶到。那些抄录的经文要在那会儿供奉并烧掉,她也要随着一起上香。
说来这老太太也奇葩的很,她要静修她要搞法会,那她就自己搞嘛,却又非要扯上别人。
若是全家人都出动也说的过去,偏偏一大家子人别人都不让去,就叫了自己和萧鹊仙两个,这实在很难让萧燕回不怀疑她是否别有目的。
无可奈何她是长辈,这事情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件小事情,若在别人看来,甚至还要觉得这是老太太的宠爱。
倒也是很附和这些年老太太的作风,看上去说出去都是为你好,但对于切身体会的人,一切都那么的让人难受。
婆母一句只让三姑娘过去,大太太也不好说什么,只今日一大早虽然是着急出门,大太太却还是尽力多调了些人手,不但让带上了健壮的仆妇,甚至还随行了好几个看着就武力值不错的护卫。
想来这不但是防备一路上可能出现的意外,或者也有防备老太太或是萧鹊仙暗中打什么坏主意的意思在。
一步一步往上攀登,机械的重复性动作倒是渐渐消减了一些心里的负面情绪,但身上的负面状态却上来了,这可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身体,脚上的酸痛逐渐的明显了起来,萧燕回爬山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样不行,刚才问了一下青蚨,她们如今才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山路,这爬完全程自己大概就要废。
视线移动,投向后方的那架二人抬的肩舆,明明是已经准备好了的东西,却被陈姑姑以自己爬上山才对佛祖更加的诚心为由挡住了。
看了看前方不远处一个可供临时休息的小平台,萧燕回决定再走几步,到了那小平台就用肩舆。
“三姑娘别停脚,咱们要快些了,不然赶不上第一柱香的时辰。”讨厌的声音又一次的响起。
萧燕回没有回应这催促,只带着几分闷气的攀爬着并不太平整的山道石阶。
陈姑姑看三姑娘一脚脚重重踩下,眼里闪过隐秘的不屑,也不是她要故意为难人,要怪就怪三姑娘自己没眼色又不得老太太喜爱。
摸了下怀里那支金钗,陈姑姑心内再一次感慨二姑娘出手大方,只路上不轻不重的添上点小麻烦,就能得到如此报酬,这顺手的事她何乐而不为呢!
“三姑娘,咱们紧走几步,不然要来不及的。”
萧燕回脚下慢了一些,就又听陈姑姑嘴里这样的车轱辘话。
这人不但如npc般说话总是重复,连脸上的笑容也一直没多少变化,配合着此时山间的氛围,乍一看甚至很有点恐怖效果。
让萧燕回都有种自己是被带去献祭的错觉。
而此时的陈姑姑却是觉得自己已经拿捏住了人,正心里美滋滋呢。但没往上登几阶就忽然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却是萧燕回不小心踩到了犹带水汽的苔藓。
因心里不太爽快,萧燕回爬山时落脚就略重了几分,没想到又上了一个台阶后忽感到脚下一滑,左脚直接向着旁边出溜,身体平衡顿时被打破,眼看这就差点要跌倒。
“姑娘,小心些。”幸好身后跟着的青蚨和绿蛾比较机警,马上上前扶了她一把,把人给扶住了。
“三姑娘,奴婢早说过这山间路滑,姑娘行走山道时要多注意脚下。”走在前边引路的陈姑姑只看着萧燕回,人却是站着没动,脸上也带着那过分标准的微笑,不冷不热的语气里还带了些冷嘲热讽的味道。
有些人还真是给她点脸,她就要更加的蹬鼻子上脸,萧燕回正待发作,却有一道犹带些稚嫩的声音先于她响起:“姑姑能在这里马后炮,怎么就想不到要赶紧扶姑娘坐着看看伤势。”
抬眼望去,这开口怼人的竟然是小竹,哦,她如今改名叫竹月了。
这个只十二三的小姑娘,是上回同猫儿一起补到自己近前伺候的,平日里看着性子有些憨,如今看来胆子还挺大,此时她仰头瞪着陈姑姑的小模样就蛮有气势。
在她身后,猫儿正催着两个抬肩舆的健妇:“你们快些,咱们做人奴婢怎么能连这点眼色都没有,就白看着姑娘受伤一动不动的。”
非常明显的指桑骂槐。
“你们.....”被这样新提上来的小丫头落了面子的陈姑姑顿时气的满脸通红,扬起手就要向着竹月脸上扇去。
“陈姑姑!”一早上虽然一直心里不满,但却并没有展现出多少攻击性的萧燕回,看到陈姑姑这举动却骤然冷了声音:“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丫头,你想好了吗?”
“不过是小丫头片子。”心里本还这么想着,但是看到这位三姑娘这会儿沉下脸面若寒霜的样子,陈姑姑扬起来的手却是僵在了半空怎么都挥不下去。
即使记忆里还清晰的存在着三姑娘对老太太讨好小心的模样,即使就在刚才,她还觉得自己能轻易拿捏摆布她,但此时对上她那双在凌晨微光中闪动警告的眼,这举起的手就仿佛重若千斤。
那手到底是僵硬的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生生的变成了整理自己的发髻:“三姑娘说笑了,奴并无此意。”
说完大概又觉得就这么服软有些不甘心,就在那里低声含糊的嘀咕着:现在的小丫头越发的不懂规矩了,没学好还不让人教之类的话。
其实这位陈姑姑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本算不上什么一等一的人物,若是真的心腹,也不可能把她派出来做这天没亮就接人的差事。
之前所作所为也都不过是仗着老太太的势,仗着三姑娘一贯的对老太太的敬畏。
这些在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在过去那些年间都已经习惯了有事没事对三姑娘挑捡两句,很多时候这些酸言酸语不但不会被怪罪,反而可能得到奖励。
多年的相处惯性让她们忽略了,现在的三姑娘已经不在老太太院子里教养了,也不再是八九岁的孩子。
但这些人又惯会色厉内荏的,一看萧燕回强硬起来,她就又马上认识到谁主谁仆了。
竹月和猫儿扶了萧燕回坐上肩舆,一时间青蚨和绿蛾两个的脸上倒是有些讪讪,刚才竹月和猫儿的这番作为本该是她们来做的。
主子有时候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不好做,自然是要她们做大丫鬟的顶上去,可她们俩刚才竟然还不及新人小丫头顶用。
原主前些年被养在老太太那里,青蚨绿蛾自然也是一起的,也是这些年一起被规训惯了,反而不如初生牛犊无惧无畏。
几人检查了一番萧燕回的脚,只是滑了一下自然是没有什么大碍。
“抬我去上头那小平台,咱们停下休息一会儿再走。”萧燕回吩咐道。
“三姑娘......”陈姑姑又走到了过来,但是这次她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陈姑姑若真那么着急,那你先上去替我向老太太告罪吧。”一路被催着,刚才还差点滑倒,萧燕回逆反心理一上来,此时就算已经坐上了肩舆也不打算赶路了。
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的好奇,想看看她今日就是迟到了,老太太会拿她怎么样?
见三姑娘摆出这样的姿态,陈姑姑脸上再也不是刚才的标准笑脸了,但却依然是笑模样,只是这笑里带着苦。
下来接人本就是她的职责,她能扔下小主子直接上山吗?她不能。
她能对三姑娘采取什么强制措施吗?她不但不能,而且不敢。
“三姑娘,若是耽误了时辰老太太要不高兴的。”陈姑姑就只能又拿出老太太来压一压场面。
可惜已经完全没有用了。
“你也见到了刚才我差点滑倒,这山路如此崎岖难走,我又人小力弱,若是为了匆匆赶路有个什么意外怎么办?
而且我听说太过疲累是会伤了身体的,想来老太太对小辈如此慈爱的人,无论我是伤了身体还是出了意外,她都是会极心疼难受的,所以我们还是安全为上,一路慢行,该休息就休息,保重好自身也是我的一番孝心。”
“……”
听到这番话之后,陈姑姑完全被堵的无话可说。
哦,她能说老太太并不慈爱吗?难道她担得起三姑娘在路上出了啥差错的责任吗?
这会儿她便发现,若是三姑娘打定主意要不给面子,受罪的就要变成自己了。
吹着这三间微凉的风,萧燕回这会儿便忽然发现,老太太慈爱这万能公式,还真是套用起来非常方便呢。
你说我孝顺,我说你慈爱,大家和和睦睦,没毛病。
呼,又是一阵凉风吹来,看着陈姑姑肉眼可见的愤懑和焦躁,萧燕回感觉自己一早上的负面情绪已经去了大半。
看着周围的环境都不像之前那般阴森了。
随着天色渐亮,天上粉蓝色的云层缓缓流动,今天原来是个好天气呢,极目远眺,这清晨的山也有了几分清冷水墨画的味道。
“咦,青蚨,你看那边那里是不是有个村庄吗?”萧燕回远眺的目光忽然被山间一处不同的颜色吸引,在苍翠青山间,竟然是存在着一抹瑰丽的橘红。
她手指指向的是一处山间凹陷,除了颜色不一样外,那处还隐约可见一些屋脊房舍,但是仔细看去,却又像是断垣残壁。
“奴婢也不知那里是何处。”青蚨说着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绿蛾。
绿蛾平日就更外向些,在外走动也更多些,或许会知道。
绿蛾的确是知道。
看到绿蛾有些古怪惊疑的神色,萧燕回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此时倒真被勾起了兴致。
“那地方有什么古怪不成?”她问道。
绿蛾抬头看了看,虽然还没日出,天却已经亮了。
既已天亮,那便没有大碍:“姑娘您有所不知,那里原是座村庄,因那村里有处挺有名的水潭,叫有龙潭,所以那村就叫有龙村。
但是几年前大半村庄被山上滑下的泥石流给冲毁了,村子也就废弃了。”
到此都是正经内容,但接下来绿蛾却先来了个免责声明:“听说,下面的都是听婆子胡说的,姑娘您就听个热闹,不必当真。”
“这座山不是叫伏虎山嘛,听说当年就有高人断言,那泥石流就是龙虎相斗引动的。
那处既是龙虎战场,后又有死于非命之人被龙虎之气禁锢脱身不得,凶煞怨气凝聚不散才让那地赤色浓重寸草不生。
反正都说那里不吉利的很,不但有冤魂,还有那龙虎,它们斗过一场却未分出胜负,必然是要再斗起来的。
许是觉得不安全吧,反正后来那些幸存的村民们也全都渐渐搬离了这处,这村庄也就彻底荒废了。”
“竟是如此吗!”萧燕回没想到自己只是偶见到一抹山间亮色,随口一问竟然还能问出这么一桩带着些奇幻味道的惨事。
“呀,姑……姑娘,绿蛾,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影?”青蚨小小的一声惊呼,然后指着那村庄遗址的某一处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