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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江中尸(六) 果然有人朝他女儿下手……

    温缜在早上也收到朝廷的回复, 他看着送来的折子,觉得上面头一回干了人事。这一次放权放的很彻底,还默认他钱不够,允许他自筹, 地方官还能怎么自筹?无非是抄家贪污款。

    刚好狄越回来带回来账本, 他不得上演一个阎王点名册?他直接让狄越按着名册拿人, 这么大的案子,得报到上面去, 人今晚之前要抓完,不然晚上衙门都被烧成灰了。出了这么大事,四川巡抚必是要换人,布政使的事看不见,重庆府上下勾结也看不见, 朝廷必得办他。

    温缜想了想, 他觉得朝廷下一次流动官员, 必不会让他换地, 无他, 心脏不好, 也没那么多大官让他坑。他在重庆起码得待六年的时间,那必须新官上任三把火,将这些妖魔鬼怪烧得干干净净。

    他缺钱,这些不就是送上门来了吗?

    黄赌毒不分家, 依着这册子, 他将赌坊都查封了。

    烛火摇曳, 温缜伏案疾书,朱笔在名单上一个接一个地勾画。窗外风声渐紧,卷着枯叶拍打窗棂, 衙役们沉重的脚步声在廊下来回巡弋。

    突然——

    “嗖!”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直取温缜咽喉!

    温缜猛地侧身,箭矢擦着他的脖颈钉入身后屏风,尾羽犹自震颤。他尚未起身,第二箭、第三箭已接连射来,封死他左右退路!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从梁上翻下,刀光如雪,铮铮两声,两支弩箭被凌空斩断!

    “阿缜退后!”

    狄越一身飞鱼服,绣春刀在手中翻出一片寒光,将温缜护在身后。窗外黑影幢幢,至少五六名刺客已翻墙而入,刀剑出鞘之声刺破夜色。

    “好大的胆子。”温缜冷眼看着他们,手已按在摇光剑柄上,“敢在府衙行刺?”

    府衙乱成一团,刺客与衙役打斗起来。

    温缜话音未落,房门被猛地踹开,三名黑衣刺客持刀闯入,刀锋淬毒,泛着幽蓝寒光。狄越眼神一厉,身形如鬼魅般掠出,刀锋横斩——

    “铛!”

    金铁交鸣,火星迸溅。为首刺客虎口崩裂,长刀脱手,还未及反应,狄越已一脚踹在他胸口,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另外两名刺客左右夹击,狄越身形一旋,刀光如环,一人咽喉溅血,另一人手腕齐断,惨嚎着跪倒在地。

    窗外又有刺客攀上屋檐,弩箭再发!狄越抓起案上砚台掷出,砰地一声,弩手被砸中面门,从屋顶栽落。

    狄越刀尖滴血,看着外面的打斗,目光冷峻:“要留活口吗?”

    “不必,先救人,我们的人尽量别有伤亡。”

    狄越颔首,身形再动,如猛虎入羊群,刀光所过之处,血溅三尺。刺客虽悍勇,却难挡他雷霆之势,转眼间,地上已横七竖八倒了五六具尸体。最后一名刺客见势不妙,咬牙欲逃,狄越冷哼一声,绣春刀脱手飞出——

    噗!

    刀锋贯穿刺客小腿,将他钉在地上!

    温缜见事态稳下来,缓步上前,靴底踩住刺客手腕,低头看他,“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刺客嘴角溢血,狞笑道:“温大人……你以为赢了?你迟早要死!”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破齿间毒囊,转眼间面色青紫,气绝身亡。

    狄越皱眉:“死士?”

    温缜直起身,对死士的话不以为然,这话说得,他又不是老不死的,他当然会死,不死还是人吗?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他眉目森冷如阎罗。

    “狄越。”他缓缓开口,“这案子,涉事的人,一个也别放过,”他说完一顿,想起后院里的女儿,“去看看茜茜!”

    他们忙跑过去,果然有人朝他女儿下手,房间里烛火昏黄,茜茜握着剑满手是血,看他来了,有些怔怔地。

    地上躺了两具尸体,茜茜手中是狄越的天枢剑,狄越握上绣春刀,将剑放在房内,茜茜早上练剑总忍不住去拿,狄越干脆拿给她玩,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茜茜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有些颤,她向后退了一步,“我不是故意杀人的,他穿着夜行衣闯进房里,要抓我,小满与青杏拦着,他们拔刀砍她们,我看她们受伤了,就用剑捅过去——”

    温缜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取下了她手里的剑,“爹爹没有怪你,可有受伤?”

    茜茜摇了摇头,“小满与青杏受伤了,她们被砍了一刀,不知还活着没有。”

    温缜才走向内室,看见两人躺地上,明显失血过多,他马上对外面喊,“叫大夫过来——!”

    衙门的人早就去叫了,衙役死了一人,受伤者众,地上太凉,温缜将她俩抱回床榻上,里外的榻各放了一人。

    他将狄越找来的白布,刺啦几声撕成布条,青杏的右肩伤口深可见骨,血随着呼吸往外涌。

    “压住这里。”他让跟过来的孙婶压着,按在青杏锁骨下方,自己用布条飞速缠绕伤口,布条瞬间被鲜血浸透。

    小满脸色惨白,左腹的刀伤随着喘息不断渗出鲜血,狄越在帮她处理。

    “狄叔叔!”茜茜扑过来,捧着个青瓷瓶,她从药箱里翻出来的,“金疮药,这个能用吗?还是上次你给的”

    狄越接过药瓶,拔开塞子时,浓烈的三七混合气味冲散了血腥味。他直接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小满疼得浑身痉挛,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出声。

    用绷带绑上,他们也不是大夫,“大夫马上就来了,你救得快,她俩只中了一刀,没有伤及要害,府里有人参,她们能挺过去。”

    茜茜忙点头,那时情形太危急,那两黑衣人闯进来就要抓她,还好青杏与小满拦了一下,她跑出内室拔出剑,干脆利落的刺心脏,另一人见了砍过来,她也是灵活,先破他脚,让他吃痛再刺他脖颈。

    她杀完了人她爹就带着人闯进来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惶惶。

    给她们包扎完,孙婶也是吓到了,“我去熬参汤,给她们切参片先含含!”

    他们叫来了好些大夫,其中一个被叫来内院,温缜看大夫来了,让人守这,他去外面看看衙役情况。

    马上快过年了,出了这事,有书吏们帮他们先包扎止血,大夫来了重新擦拭上药包扎,还好,除了已死的那人,其他都救了回了。

    温缜看着衙役们抱拳一礼,“今晚辛苦大家了,除了朝廷定额的抚恤金外,我自掏腰包再给一份,还有今天牺牲的兄弟,他的亲眷,我亦会安排妥当。”

    他看着衙役们忙说无碍,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一来重庆府府衙忙得鸡飞狗跳,他们能乐意就怪了。他只能道,“不是本官非要管这闲事,而是歹人伤天害理至此,我们身为官差,用着百姓的税银,怎么能坐视不管呢?今冬治理的功,也为各位记下,待重庆府蒸蒸日上,朝廷表功之时,本官秉持公正,绝不贪功独占!”

    他画完饼开始激将,“你们也都是重庆府人,家乡艰难至此,矮他乡一头,岂能咽下这口气?”

    衙役们原本疲惫麻木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一个老衙役折断手中染血的箭杆,哑着嗓子道:“大人说得是!我闺女就是让那帮畜生拐走的!”他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三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语言是有力量的,上梁正下梁就会正,衙役们拍着胸脯应他。

    温缜看他们士气又起来了,方道。“回去睡一起,明日你们休息一天,带伤的好好养伤,伤好再回衙门上值。”

    “是!”

    ——

    温缜白天抄了那么多人,包括钱员外家,可以说,他暴富了,这些不法之财加在一起,竟差不多有二十万两。光倚红楼藏地下的,三千两黄金换算成白银,两万四千两,加上白银与其他,就差不多有八万两。这些死士,无非是垂死挣扎罢了,他动了这么大的利益,如果这些人不想砍死他,他才觉得不对呢。

    等弄完事,茜茜也睡了,他们洗掉一身血腥气,温缜沾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狄越腿搁他身上缠得很紧,温缜梦里仿佛被女鬼缠住动弹不得,他从恶梦里醒来,然后看见这造型。

    怪不得他梦魇呢!

    狄越睡眠浅,温缜在梦里挣扎他就醒了,但他不想松开。

    温缜醒来对上狄越的眼,他都快困到窒息了,这个奔波一天的人怎么不困!他埋进狄越的肩窝里,“闹呢?”

    狄越抿唇,“是你吵醒的我。”

    温缜:???他不服,他倒是没被吵醒,是被勒醒的。

    温缜抱紧他,“快睡吧,明天还有事。”

    狄越想到方才的恶梦,“我刚才梦到我回去晚了,你死在刺客手上了。”

    温缜:?

    “你信我,我手上有摇光,明显可以坚持几个回合,只不过没有出手的机会而已,我都握上剑柄了。”

    狄越想了想温缜的武力值,他沉默了一会,“还是不必给刺客送菜了。”

    温缜:生气(`へ?)!

    “你不信我?”

    狄越开始敷衍,“信,我信,咱们先睡吧,再不睡天都亮了。”

    温缜现在不准他睡了,“你就是不信我,茜茜还能杀两人呢,我岂会没有一战之力!”

    狄越闭眼装睡,呼吸均匀,已睡死,勿cue。

    温缜摇他,没反应,幽幽盯着他盯了一会,然后想起狄越的武力值,成吧,他不与天下第一论武功。

    茜茜被孙婶哄睡后还是做恶梦,她倒没有因为杀人害怕,她怕以前的生活像个梦一样睡了,她又回到被忌惮,被冷眼的时候。

    孙婶以为她是今天被吓到了,害怕,一直拍抚着她背,她才慢慢熟睡过去。

    第102章 江中尸(完) 苟利国家生死以……

    小满与青杏发起了高热, 孙婶带着其他丫鬟忙前忙后照顾,茜茜看了看她们,孙婶就抱着她出去。“姑娘年龄小,要是也生病就坏事了, 去找大人玩, 这边人够呢。”

    这年头小孩的夭折率很高, 都会看顾看重一些。茜茜也知道里边忙,免得她在她们还得照顾她。

    温缜醒来洗漱后就来看茜茜, 见她一个人待院子里,走了过去,“茜茜怎么在这?昨晚没做恶梦吧?”

    茜茜还是个小不点,她摇了摇头,“没有, 有孙婶陪着我。是茜茜让她们不必管我, 小满她们正是最危险的时候, 大家都很忙, 茜茜帮不上忙。爹爹抱!”

    温缜将她单手抱起, 茜茜侧身靠在他的右肩, “爹爹,我昨晚梦见你说我不是乖小孩,就不要我了。”

    温缜想了想昨天的场景,孩子还是吓到了, “那爹爹就构成遗弃罪, 爹爹是知法犯法的人吗?再说, 你什么时候乖过?”

    也就他来的前三个月乖巧可爱,后面可搞事了,安安全程受害。

    茜茜睁大了眼, “我可乖了,人人都说茜茜是最省心的乖孩子。”

    温缜不与小孩争,“行吧,爹爹就你一个女儿,也没其他孩子,咱们血脉相连,长得还像,怎么可能不要你,过几天就过年了,爹爹总不能自个过吧?”

    他将茜茜抱到院子里凉亭放下来,“好了,别胡思乱想,还有啊,茜茜今年六岁了,明年夏天就七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就不能找爹爹抱了。”

    茜茜点点头,“爹爹,女孩就要学女诫女训吗?”

    “???”温缜一脸问号,“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西席先生,他教我三字经,我会,千字文,我也会,又教我诗词,我也会背,他就拿出女诫来教我。”

    温缜服了,什么庸师,学费还那么贵,“别理他,爹爹今天就让他走人,你爹我是个状元,不求你更上一层楼,但以后怎么也得是个探花吧?”

    西席一对一授课,比学堂贵多了,教六岁的女童这些,该不会嫉妒他女儿天赋比他高吧,无能狂怒?

    茜茜一直以为让她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怎么还有要求啊?“可是科举不让女儿参加。”

    “做人不要这么老实,他们说不让就不让呀?凭什么?大不了你再得一个武状元,女子为官为将的又不是没有,就是要踢馆,让他们看看,瞎了他们的眼。”

    茜茜惊呆了,“可是爹爹你也没有成武状元呀。”

    温缜毫不羞愧,理直气壮,“所以才让你得呀,当子女的,应该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爹我望子成龙,你不要虚度光阴。”

    “可是茜茜就喜欢现在无所事事,顺心顺意的生活,一直跟在爹爹身边。”

    那怎么行,他还想过自己日子呢,于是他语重心长道,“茜茜,做人要有理想,啃老是没有前途的,咱们茜茜,日后定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人物,虎父无犬女嘛。”

    茜茜坐在石桌旁,石凳冬天垫了软垫。“可要是茜茜嫁人了,去考这些夫家也不会同意,这是欺君了吧。”

    温缜可不想帮人家养媳妇,他辛苦养大的,凭什么给别人家挑刺?哪来的猪也想拱他家的白菜?

    “茜茜,嫁人可是要晨昏定省给公婆请安,还不能回家看爹爹,要被外人挑刺,还要帮别人生儿育女管家的哦,万一不靠谱,还要贴嫁妆。”

    茜茜不理解,她并不害怕,“他们肯定不敢的,要是以后看上的人敢这样,反正我不会打死他,但也不会放过他就是了。”

    温缜想了想茜茜的武力值,成吧,好像确实吃不了亏。“你现在年龄小,一看就是书读少了,被世俗洗了脑,多读书,当你读到能中进士的地步,你就会发现,人生路有多宽广了。”

    “哼,我才不去考进士,欺君是要诛九族的,爹爹已经到哪得罪到哪了。”她要去搞事,一家人肯定要完,她觉得她爹就是叛逆,这么大人了,不让人省心。

    温缜揉她头,柔软的发被揉乱,“好没出息的茜茜,算了,啃老就啃老吧,你爹争取以后变富。”

    他陪茜茜待了一会,狄越过来找他,他就得走了,“茜茜,这几天爹爹特别忙,家里年货你看着买好吧,买想买的东西,跟孙婶一起逛,爹爹给你报账。”

    “好!”

    ——

    温缜边走边问他,“都妥当了?”

    狄越点头,“嗯,这个案子涉及的人都关牢里了,人数太多,得要巡府来定案。”

    温缜点头,“没事,新巡府肯定来得快,布政使都没人。一州哪能没个做主的人?”

    狄越想到一件所有人都不问的事,“最后找出来的那一批刀刃怎么办?”

    “什么刀刃,哪有刀刃?”温缜表示不知道,他已转交徐千户,这个事就不能办,这一看就是边关那群人的,在没确凿证据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把人逼得狗急跳墙了,他们现在哪有钱打仗?

    别到时候他得了这些钱,没用于改善民生,全填了战场窟窿。

    和平与发展,很重要。

    但凡现在是朱棣朝,或者在往前一代,朱瞻基一朝,对于打仗都是不虚的,这不是大明战神把家底败完了嘛。

    不过鸦片这件事情很重要,他必须要摆出他的态度,这个东西就不能出现在他管辖的地方,否则他将追查到底。

    “朝廷刚经历土木堡之变,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这些蠹虫不思报国,反倒趁机贩毒敛财!”

    他望着远方,远处长江如一条巨蟒,静静盘踞在山城脚下。

    “狄越,准备一下。”温缜转身看他,眼中决然之意,都得罪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三日后,腊月二十八,我要在朝天门当众销毁这批鸦片,让全城百姓都看看这毒物的下场!”

    狄越一惊,“你怎么能,这恐怕会得罪不少人,我倒是不怕,可你不怕刺杀变成家常便饭吗?”

    "我温缜行得正坐得直,何惧之有?"温缜声音铿锵,“我已向上报,你立刻安排人手,在四城门张贴告示,邀请全城百姓前来观看。再找几个染上鸦片瘾的可怜人,让他们现身说法。”

    当天下午,温缜亲自到朝天门勘察销烟场地。江风凛冽,吹得他的官帽翅摇摇欲坠。狄越跟在一旁,随他并肩而立,“查一次和禁止可不一样,你若是断了这个线,就算不考虑危险,许多商户都会走,本来重庆府就财政困难。”

    “无妨,现在我可不困难。他们可赶紧走吧,明年我扶持新人就是。”就没听过不想富的,温缜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我已上书朝廷,详陈鸦片之害。明年是景泰二年,陛下初登大宝,正是励精图治之时,必不会坐视此等毒物流入民间。”

    他指向江边一片开阔地:“让人带着囚犯就在这里搭台子,做十个一字排开的十个大池子,每个池子可容五十石水,下面留有排水孔。”

    温缜准备用海浸法,宋朝就有以海水混合石灰销毁药材的记录。重庆虽无海水,但长江水混以生石灰,同样能产生强碱环境,使鸦片彻底失效。

    “再从各窑口紧急调运生石灰两千斤,三天后必须完成,你盯着点,我可不想留这东西过年。”

    狄越点头应了,“放心吧。”

    ——

    三日后,正是府城买年货的时候,江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温缜一行人赶到时,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在一棵枣树上,毒瘾发作,双眼充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放开我!给我□□!给我!”男子疯狂挣扎,手腕已被麻绳勒出血痕。

    一旁的老妇人见他来了,跪在地上痛哭:“大人,我儿原本是个秀才,自从沾上那害人的东西,把家产都变卖了,如今还要卖妻女啊!”

    那李秀才见到官服,竟挣扎得更厉害:“大人!求您给我些□□,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狄越凑过来低声道:“阿缜,这就是你让我寻来吸食鸦片的人。”

    温缜面色阴沉如水,转身对围观的百姓高声道:“诸位乡亲,此物名为鸦片,乃番邦毒药,吸食者先败家财,再毁身体,最后神志全失,沦为行尸走肉!今日必铲除此毒,还朗朗乾坤!”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有人面露惧色,有人则半信半疑。

    温缜身着官服,他走向搭建的高台,站在高台上。江边寒风凛冽,他环视四周,高声道:“父老乡亲们!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要让大家亲眼看看这害人的东西是如何化为灰烬的!”

    他拿起一盒鸦片,向百姓展示:“此物名为鸦片,又称□□,吸食后能让人上瘾,骗子骗不到人,便用此物骗得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台下有人喊道:“大人,这□□不是能治病吗?”

    温缜还是很有耐性,这物才流入中原,都没有被列入毒物中。“治病?诸位可知道,吸食此物者,先是精神萎靡,继而身体消瘦,最后形如枯槁,痛苦而死!”他指向被带上台的李秀才,“这位李秀才,本是个读书人,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李秀才消停后,被两个衙役搀扶着,面色青白,双眼无神,活像一具行走的骷髅。台下的百姓见状,无不骇然。

    温缜继续道:“更可怕的是,一旦沾染,极难戒除。为了一口鸦片,有人卖儿卖女,有人偷抢拐骗!本官查名册,近半年重庆府有记录因鸦片致死的百姓共三十七人,最小的才十五岁,最大的不过四十。他们中有秀才,有工匠,有农夫——此物不除,我重庆府永无宁日!今后在重庆抓到贩卖此物,一律严查严办,绝不估息!”

    “放水!”

    随着他一声令下,军士们打开引水渠,长江水哗啦啦涌入池中。待水满七分,温缜亲自将第一筐生石灰倒入池中。水面顿时沸腾起来,冒出滚滚白烟。

    “投烟!”

    衙役们将鸦片饼投入池中,黑褐色的膏体遇水即开始溶解,与石灰发生剧烈反应,池水很快变成浑浊的棕黑色,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十个池子陆续开始销烟,销烟持续到申时。最后一批鸦片被销毁后,温缜命人打开池底排水孔。被鸦片污染的黑水哗啦啦流入长江,很快被湍急的江水稀释带走。

    “贴告示!”温缜对府丞道,“即日起,凡举报贩卖鸦片者,赏银五十两;主动上交烟具者,既往不咎;若再敢私藏”他声音陡然转厉,“流放三千里!”

    第103章 搞事(一) 爹爹,你们在吵架吗?……

    销烟一事散后, 很多百姓还是议论纷纷,温缜贴了公告广而告知,将这东西的危害,说的清清楚楚, 长的什么模样, 用途, 如何成瘾,说明白。

    百姓又不傻, 一听成瘾,就想到了赌瘾,多少赌徒妻离子散,不得好死的?警惕性拉高了,官府又严办严查, 事情就好办了, 遇到了告官就行。

    温缜如今资金充足, 什么麻烦事情有钱就好管好办。

    他好办了, 这条一本万利产业上的人不好办了, 比如王员外府上就砸了几个花瓶, 都不能让王老爷消气。“姓温的是反了天了吗?这重庆府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上面都不管他凭什么管啊!”

    管家忙劝道,“老爷,老爷,小点声, 民不与官斗, 形势比人强啊, 他在重庆府起码得待三年,若是得罪了人,周府上下可怎办?钱府是前车之鉴啊老爷。”

    王老爷一脚踹翻了茶几, 茶盏碎了一地,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他温缜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新来的知府,就敢断老子的财路!这鸦片生意在重庆府经营了多少年?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哪个衙门没打点过?他倒好,一把火全烧了,还贴告示让百姓举报?这是要绝我们的根啊!”

    寒冬腊月,管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老爷,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温缜背后有人,听说是内阁里的大人物,他一来上面都给他放权治理,上回把布政使端了,连布政使司都不敢说什么。咱们……还是暂避风头吧。”

    王老爷阴沉着脸,沉默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收拾东西,去成都,这重庆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当夜,王员外府上灯火通明,仆人们匆匆收拾细软,装箱的银两、地契、珠宝,全都塞进马车。王老爷站在院子里,望着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宅子,恨恨道:“姓温的,你等着!等这阵风头过去,老子迟早回来收拾你!”

    管家低声提醒:“老爷,咱们走水路还是陆路?”

    “走陆路!”王老爷冷笑一声,“温缜肯定派人盯着码头,咱们走山路,绕道合州,再转去成都。”

    几辆马车趁着夜色悄然出城,沿着崎岖的山路向西疾行。王老爷坐在车里,掀开帘子,回望重庆府的城墙,眼中满是怨毒。

    “温缜,你以为断了鸦片生意就完了?成都府那边,可还有更大的买卖等着呢!”

    像王老爷这样跑路的可不少,里头有无牵扯,但觉得新知府太过爱抄家,被谣言吓到,怕财产性命难保,便去了其他地方。

    ——

    数日后,成都府,一座豪华宅院内。

    王老爷与其他员外一道恭敬地站在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面前,谄笑道:“刘大人,这次重庆府的事情,实在是……”

    那被称为刘大人的男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淡淡道:“王员外,你们胆子不小啊,敢把生意做到温缜眼皮子底下?你怕是不知道杨州上下是怎么无的了吧?那般缺心眼的人,是好相与的吗?”

    王老爷额头冒汗,连忙道:“是小的一时疏忽,没想到这姓温的如此狠辣,不管不顾的,谁的面子都不给……”

    刘大人冷笑一声,放下茶杯:“温缜背后可是陈循,这次陈阁老拍板,允他在重庆行新政,也是你们得罪得起的。”

    王老爷脸色一变,颤声道:“那……那咱们的生意……”

    刘大人眯起眼睛,缓缓道:“重庆府的路子断了,但成都府还在。你既然来了,就安分点,等风头过去,再慢慢收拾温缜。”

    王老爷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全听刘大人安排!”

    重庆府前知府,现成都府知府的刘大人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记住,在这成都府,我说了算。温缜的手,还伸不到这儿来。他上面有人,我上面也有人,重庆府先前的账他查了又如何,他能奈我何啊?”

    完全忘了先前为了平账有多狼狈的刘大人又抖起来了,哼,他就不信了,就温缜这德性,还将重庆府变富裕?谁敢在他手底下赚钱?要是民生更加凋弊一贫如洗,看他怎么向上面交代。

    会不会当官啊,有他这么当的吗?!

    这一切温缜并不知道,在王老爷动身去成都的时候,府衙在过年呢。

    温缜给衙门所有人发了奖金,给狄越带领的那一旗也发了,然后让书吏们年底盘点清账,把俸禄都发了,再算一下衙门府库有多少银两,明年要大干一场!

    大年三十,府衙空了,除了三分之一的人留下值班,该回家都回家了,五天假,也该与亲眷团圆了。

    温缜去年与狄越过的,今年他们一家三口自己过了,他昨天带着衙门的人去大酒楼包了场,聚餐吃了一顿才散的。

    今天中午,让衙门值班的人也回去吃年夜饭,明天再来,大过年的。

    偌大的府衙一下子就空了,这年头死士不是那么好找的,他们上一次能凑那么多,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况且经过上次,狄越直接调他的人马,在衙门周边巡逻,重庆府管得特别严,安全隐患解决得很好。

    温缜拉着茜茜去吃年夜饭,小满与青杏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还是要卧床休息,让其他小丫头照顾她们,她们一起过年吃年夜饭,温缜让王叔孙婶跟他们一桌,都是团圆,有菜有食有炉子,年年有鱼,满室温暖如春,便是好年。

    他们吃完年夜饭,茜茜带着丫鬟小厮们玩爆竹,放烟花,去去一年里的晦气,准备迎接新年。

    温缜站在廊下,看着茜茜带人在庭院里嬉闹,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映照出他们脸上欢快的笑容,一扫前些日子的不安。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大人,外头冷,您还是进屋吧。”王叔端着一壶热茶走过来,关切地说道。

    温缜摆摆手,“无妨,难得热闹,看看也好,王叔也别忙了,去与孙婶休息去,我陪茜茜守岁。”

    狄越安排好巡查人员也走过来了,“这几日外头都不安分,府衙没人,我让人巡查守着,免得歹人有歹意。”

    “好,来喝口热茶。”

    他们围炉团坐,狄越挨着他,温缜将准备好的同心结给他,“这是茜茜编的,我骗过来了,这个同心结很不错,新年有美意。咱们愿同尘与灰,岁岁常相见。”

    狄越颇为嫌弃的抢过来,“你怎么孩子的东西都骗,好不要脸。”

    “那你还抢?”

    狄越哼了一声,“我这是替天行道!”

    温缜侧身抱着他,“阿越,有些话,你不与我说,我是猜不到的,情人的误会就有了,可我们明明只有彼此不是吗?”

    狄越身子一僵,他抿了抿唇,“你平时看谁都看得准,知道那人想干什么,想做什么,到了我这就猜不到,这不过是你的借口,没将我放在心上罢了。”

    温缜:???

    “这是什么比窦娥冤还冤的指控,犯罪的人有动机,有谋划的前兆,这些有逻辑的都是好推理的。”

    温缜开始说清楚,他真的没有读心术,他撑死能知道对方是生气还是开心。

    “而爱是毫无缘由,毫无逻辑且不可琢磨的情绪,时而酸涩时而甜蜜,上一秒你死我活,下一秒就你浓我浓,这种东西,我如何去知晓,我不知晓你还说我不上心,可你什么都没与我说过。”

    就是福尔摩斯来了也不能理解啊。

    “可是温缜,你就与我说了吗?”狄越推开他,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围炉旁都是空的小竹椅,炉火阻在他们中间,映着两人的脸都泛着赤色。

    “你没有,你一意孤行按着你的想法走,却懒得与我解释,你要办什么事,就非得去办,为善也好,为民也好,你走的是大道,我不说什么。”

    狄越心里憋着的气,就在这厅堂吐了出来,“可你行危险事时,也不管不顾,觉得府衙上下都愿舍命陪君子。我夜夜恶梦,我怕你死在外人手里,也怕你死在自己人手里。这桩桩件件,你反过来问我,我什么都没与你说。傲慢如此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做什么事,脑子里想法何以如此百无禁忌,你与我说过吗?”

    “让我一直蒙着纱看你的人是你,我躺在你身边,却不知为何总是隔了一层,温缜,你自问你做任何决定时,听过我的意见吗?如果我们真是那般亲密,为什么我看你就像雾里看花,水中观月?”

    温缜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走上前,拉着狄越的手臂,狄越扯回了自己手,他其实对工作上的事也没那么生气,不然不会憋着。他气的是温缜与他也有隔阂,很多事情,都自己埋心里。

    他像白纸一张,对面却复杂得让他仔细看也看不明白。

    温缜拉着他抱着他,他意思意思挣扎一下就让他抱着,“我们好好守岁,晚一些再与你说,阿越,不是我不想说,这中间有很多曲折——”

    茜茜在门口探头探脑,“爹爹,狄叔叔,你们在吵架吗?”

    她在院子里都听到动静啦!

    狄越推开他,大过年的,谁跟他吵,还有小孩在呢。他走向门口把茜茜拉进来,“没有,是你爹爹事多。”

    茜茜走到围炉边坐下,拿起一个橘子扒皮,完全不敢讲话,唉,大人好可怕。

    过了一会,她忍不住了,“你们为什么吵架?”

    狄越摇头,“我们没吵架,就是说点事。”

    “哦。”

    等午夜一过,新年一来,就让人都去睡了,大年三十都洗了澡,因为初一初二习俗认为洗澡不好,所以过年前都洗涮干净换新衣,过新年。

    他们一回房,他还等着温缜解释了,结果这人上来就扒他衣服。“吵架呢,松手,闭嘴,你还啃上了——”

    温缜手没停帮他脱衣,夫夫夜里不缠绵谈人生像话吗?“大晚上的,咱们先睡觉,有什么不能明天说的,五天休沐呢。”

    “哦,明天也不能吵架,明天大年初一,要是吵了往后一年都得吵,咱们可消停会吧。”

    狄越简直被这不要脸的理论惊呆了,就是拖是吧?

    第104章 搞事(二) 仿佛旧唱片里晦暗色气的曲……

    大年初一他们起到很晚, 好不容易来的假期,温缜是决不会早起的。按新年规矩,他们要早起迎新纳福,但狄越推了推他, 与他说新年得早起, 温缜把被子一蒙,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最后是茜茜早起后发现她爹门都是锁的,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拿昨晚包好的红包,孙婶和几个下人已经候在那里,见主人出来,齐齐行礼道:“大姑娘新年吉祥, 万事如意!”

    茜茜将压岁钱一一分发, 小大人一般又嘱咐了几句吉祥话。在府里干活的人接过红包, 几个丫鬟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谢大姑娘赏!厨房已经备好了年糕和饺子, 奴婢这就去端来。”

    茜茜嗯了一声, 又去小满与青杏房里, 给她们送去两个大红包,新年第一天就这么来了,她也虚岁七岁了,到了夏天就满七岁, 真如丫鬟们喊的一样,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 安安好像十岁了,日子真快啊。

    这时候在扶风县的话就该祭祖了,然后去山上捡柴回来。茜茜忙活一早上, 到了中午,她爹终于出现了,知道了早上事,居然还有脸对她说,“呀,好聪明的茜茜,不愧是我的女儿。”

    茜茜想怼,但想起新年第一天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她哼了一声,“你们这个时候才洗漱完,只能吃午饭了!”

    温缜递给茜茜一个红包,古人讲究用铜板给小孩压岁,要一百枚,长命百岁,岁岁平安。温缜昨晚将压岁钱与橘子、花生同放,图一个吉庆有余的好兆头。

    茜茜接过爹爹给的红包,“昨晚我收了压岁钱。”

    温缜揉揉她脑袋,“这是新年红包,压岁钱放箱底几天,拿这个用。”

    “好哦。”然后她又接了狄越的,“谢谢狄叔叔,新年吉祥如意!”

    狄越嗯了一声,他们一起吃了午食茜茜就看着他们,“爹爹,我们再不去山上捡柴就晚了。”

    对于晚起温缜毫不心虚,“不怕,重庆就山多,出门就是,柴是捡不完的。回来后刚好今晚去逛庙会,今日庙里有法会,府衙值班的也来了,你们等等,我去给他们发个过年红包。”

    他们忙完已是下午,温缜看了看时辰,还好,四点左右。重庆的冬日难得放晴,山城的石阶上湿漉漉的,泛着水光。茜茜换上了崭新的桃红色夹袄,领口一圈雪白的兔毛衬得她小脸愈发精致。

    她站在府门口,正是好动的时候,平日里没人陪她玩,好不容易一起出去,她爹还磨蹭,“爹爹,狄叔叔,你们快些呀!”

    温缜慢悠悠地踱出来,笑道:“急什么?庙会要热闹到上元节呢,今日不过是头一天。”他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直裰,腰间挂着一枚白玉佩,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

    狄越一身青白文武袍,与他站在一起,很有情侣装的感觉了。孙婶与王叔也出来,手里提着个竹篮,里头装着香烛供品,见茜茜着急,便哄道:“姑娘,现在去正好,法会刚开始,人还不算太多。”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城隍庙方向走,街上已经张灯结彩,各家店铺门前都贴着崭新的春联,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吆喝,空气中飘着炸油糕的香味。

    茜茜左手牵着温缜,右手拉着狄越,非常快乐的一家人出游。

    城隍庙前人山人海,朱红色的庙门大开,里头香烟缭绕,钟磬声声。庙前的空地上早已支起了无数摊位,形成了一条热闹的集市。

    “先上香。”狄越提醒道。

    温缜虽然平日里懒散,但该有的礼数从不含糊。他领着茜茜在正殿上了香,又捐了香油钱。茜茜学着大人的模样,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小脸严肃地许愿。

    “茜茜许了什么愿望?”

    茜茜摇头,“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温缜听了直笑:“行吧,走,叫上你狄叔叔,咱们去逛庙会。”

    从庙里出来,真正的欢乐才开始。茜茜像出了笼的小鸟,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温缜和狄越一左一右护着她,生怕她被人群挤散了。

    “糖画!糖画!”茜茜拽着温缜的袖子往一个摊位前挤。

    卖糖画的老人手法娴熟,舀起一勺金黄的糖浆,在石板上飞快地勾勒。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就成型了。茜茜看得眼睛发亮:“我要这个!”

    温缜付了钱,却故意逗她:“小孩子吃太多糖对牙不好,这凤凰就由爹爹替你保管吧。”说着作势要咬。

    “幼稚!”茜茜可是自己带了钱的,“我再要一个!”

    狄越在一旁瞥看他,温缜拿着糖画塞他手上,“还是你啃,这太甜了。”

    他们逛了许久,天色渐晚,庙会上点起了灯笼,红色的光影里,人潮更加汹涌。卖汤圆的小摊前排起了长队,香甜的气息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

    “吃碗汤圆再回去吧。”温缜建议道,“团团圆圆,讨个吉利。”

    一行五人坐在简陋的木凳上,捧着热气腾腾的汤圆。茜茜咬了一口,黑芝麻馅儿流出来,烫得她直吐舌头。温缜忙给她倒了杯温水:“慢点吃。”

    狄越将自己碗里的汤圆分给茜茜两个:“多吃点,长得快。”

    远处传来锣鼓声,舞龙的队伍来了。金色的长龙在人群中蜿蜒前行,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又跟着龙身后面欢呼雀跃。

    茜茜站在凳子上看得目不转睛,小脸被灯笼映得通红。温缜扶着她,怕她摔下来。狄越则站在他们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挡住拥挤的人流。

    回府的路上,茜茜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趴在狄越背上睡得香甜,王叔提着大包小包——有给茜茜买的泥叫叫、布老虎,有给府里下人带的点心,还有温缜淘到的一本旧书。

    此时夜空中绽开一朵烟花,照亮了山城的小巷。温缜仰头看着,笑道:“新年好兆头啊。”

    茜茜在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小手紧紧抓着狄越的衣襟。两个大人相视一笑,踏着满地的爆竹红纸,向家的方向走去。

    温缜洗漱完后,擦完护肤的面脂走向站在窗前的狄越,这都是在京城留下的习惯,那边太干了,不擦这些脸会裂开,生疼。

    市井男人都会擦面药,防裂膏。

    所以大明男子护肤盛行,男子傅粉在魏晋时期被视作风雅,但大明更强调不着痕迹的养护。还将其写入《长物志》,“士人护面,当如养玉,贵在润泽无痕,非效妇人傅粉也。”

    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只是护肤,君子如玉,与女人化妆不一样。

    温缜抱着狄越的腰,看外头明亮的月亮,“阿越,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一句石破天惊,狄越身子都僵了僵,侧首看他,“什么意思?”

    温缜抱着他,缓了缓,看着上面明亮的月亮,“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如果对于我来说,月是今月,那么你是六百年前的古人。”

    狄越越听越糊涂,“你是不是喝假酒了?脑子都出问题了?”

    温缜换了一个更能理解的说法,“不是,你不是一直疑问,为什么我与过去的我完全不一样吗?我并不认识南乔,她只是我记忆里的陌生人。我是六百年后,活在新世界的温缜,只是我死了,死在破案途中。这里的温缜也恰好被人害死,于是我成了他,他原是我的前世,却阴差阳错变成我的今生,我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狄越看着他,对于这个解释完全不相信,这是什么烂说辞,相士这么骗都会被人打,“不要胡说八道。”

    温缜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胡说,我记得前世的记忆,茜茜三岁丧父,因出身被乡邻欺辱,八岁时扶风县出了大灾,温家人要逃荒,她要被卖,她就跑到山上破庙里,那里有你尸骨,还有寒霜剑,她葬了你,捡起了那把剑,开始江湖漂泊。”

    “我来到这世上,就是温缜刚死之时,我成了他,上天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身体好后,就去山上破庙,想着帮茜茜葬了破庙的尸骨,破了这一场恩怨,却发现你还活着,因为破庙里并没有尸骨。那些日子,我每天去逛一圈,最后真的遇见了,我们的相识不是巧合,是我每日强行去偶遇,硬求来的缘份。”

    温缜见他沉默,又怕他不信,将江湖的细节,与茜茜后来的经历说与他听,狄越越听越沉默,偏偏他还在不停的说。

    狄越转身吻住他,强行堵住他的唇,他不想听这些,越听他越恐慌,仿佛这些都是一场梦,他俩都死在初遇前,没有任何交集,他的一生,也没半分温情。

    温缜与他四目相对,他们需要人体的温度来确定灵魂的契合与存在,情欲满载在两人的眼睛里,温缜清清楚楚看见他眼里的无措,握按着他下巴,俯身深吻了上去。

    窗户半开着,寒风一过,吹熄了烛台,月光斜映在茶几与书桌上,也散落了几缕映着他们半明半暗的脸,阴阴暗暗却又能将人看得仔细,他们如此熟悉,仿佛旧唱片里晦暗色气的曲调。

    温缜关了窗子,将他带到床边,壁炉的火苗炸着星子,他们倒在床榻。温缜慢慢将他手举起,搁在头顶上,此时两人眉眼的距离极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自己,挺拔的鼻头相触着,呼吸都缠绕到一处,指腹从耳后慢慢上抚,握抚着他后脑,伸入长发里,再度侧头吻上他方才激烈已破损的唇瓣,两人鼻息从鼻梁骨与脸颊的缝隙里交汇。狄越也吻得急又深,带着这几日冷战憋的气,一道发泄在唇舌相抵相厮缠里。

    温缜一边将手抽出来,解扯着他们的衣物,狄越衣物撕扯下,露出里面练得不错肌肉。

    温缜手掌抚上他精壮的腰,从腹肌上移揉着练得鼓涨的胸肌,无数次揉抚触摸过掌心依旧流连。

    他们的身体如同古琴的丝弦,在无形的指尖拨弄下震颤共鸣。每一次战栗都似泛音袅袅升起,在紧绷与松弛间寻找着微妙的平衡。呼吸的节奏渐渐与那不可见的拨弦同步,被每一波振幅托高,即将在震动起落中奏响乐章的高潮。每一寸血肉都在音波的推涌中趋向那个必将到来的、震颤灵魂的强音。

    第105章 搞事(三) 你还记得那个多情的美妇吗……

    景泰二年的正月, 北京城还沉浸在年节的余韵中,紫禁城内的文渊阁却已是一片肃穆。几位阁老围坐在暖阁内,茶烟袅袅间,神色各异。

    “这个温缜, 年节都不让人安生。”陈循揉了揉太阳穴, 将四川来的奏报搁在案上, “布政司的案子还没了结,他又把重庆事给掀了。”

    于谦如今大权在握, 因为阁老们年龄大了,都是退休返聘回来的,精力有所不济,他能量高办事快,很多事就揽过去了:“温文约此人, 做事向来如此。不过他查出来的那些事, 倒也都是实情。”

    “实情归实情, ”他话音刚落, 户部尚书高谷插话道, “可这般雷厉风行, 四川官场都快被他掀了个底朝天。长此以往,怕是要出乱子。”

    暖阁内一时沉默。窗外传来宫人扫雪的沙沙声,更显得室内寂静。

    “让杨问远今年莫入京了,”陈循想着局势开口, “去四川吧。”

    高谷闻言眼前一亮:“杨昭?此人倒是最合适不过。”

    他们就等着陈循说这话, 杨昭, 字问远,是陈循的学生,是汝州人。

    杨昭出生于官宦之家, 父亲官至四品,任湖广黄州知府一十八年。父为官清廉。昭少孤,年十三父逝,至此两年后,家无儋石之储,一贫如洗。

    杨昭自幼聪明,饱读家藏诗书,诗、文、书法俱佳,宣德元年中秀才,入州学。入京赶考落榜,欲回乡再读三年,却因气岸魁伟、文学该博被当时主考官陈循看中,破例选入国子监学习,宣德三年,进士及第。

    宣德五年,昭被陈循荐为陕西道监察御史,巡察陕西、山西等省。

    昭走遍陕西、山西,明查暗访,实事求是地撰写考核鉴定,褒奖分明,两地官员皆服,上曰大善。

    宣德九年,帝钦点昭主考顺天府乡试,昭廉洁奉公。同年四川指挥使被谋杀一案,迟迟不决,昭奉命办理,一讯定案。

    正统三年,母亲病重,杨昭赶赴回乡,母临死前与昭言,“汝能尽忠报国,不坠家声,我死也瞑目。”

    母死后昭守墓三年,日夜相伴。三年孝满,为母立碑复回京,得帝王重用。

    正统十年,福建加上外受倭寇侵扰,内有起义搅局,天灾人祸更重。因昭曾巡按福建,局势熟知,命昭为福建巡抚总揽福建军务。福建百姓闻清官杨昭来闽,如获父母,夹道欢迎。

    王文却皱眉,杨昭已四十有六,政绩卓然却磋跎多年,六年前才得志当了巡府,如今又要往地方上调,是不是太缺德了。“可杨昭在福建政绩卓著,陛下不是有意调他入京任职?”

    “正因如此。”陈循叹了口气,杨昭是他的学生,如今比起中央,地方上更缺人。“问远为人刚正却不失圆融,既能镇得住温缜,又能安抚四川官场。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蜀地如今这局面,非这等能臣不可。”

    高谷会意,补充道:“杨昭当年在陕西、山西巡察时,就擅长调和各方。让他以右副都御史衔巡抚四川,再合适不过。”

    “只是”王文仍有些犹豫,也不能盯着老实人整吧,“杨昭以前往偏远地方调了三次。”

    说好听点是调,不好听就是贬,现在还这么折腾人,是不是太缺德了?王文于心不忍,再三反思。

    陈循摆摆手:“杨问远不是拘泥之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成吧,王文也不再多说什么,“内阁拟调福建巡抚杨昭改任四川巡抚,不日即可启程。”

    当夜,一道加急文书从京师发出,快马直奔福建。

    正月的寒风卷着雨珠拍打在窗棂上,远在福建的杨昭接到诏书时,正在视察海防。他望着波涛汹涌的闽江,他原也在等着升迁的文书,结果反而让他离得更远了。

    他总觉得这个剧本不太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

    新年五天假休完,衙门重新运行,温缜发现,重庆的商户联合摆烂,给他搞事。主簿匆匆来报:“大人,城里的米行、布庄、盐铺,全都关门了!”

    温缜知道有人会搞事,怎么还带联合的?这个时候也没商会啊:“怎么回事?”

    陈同知苦着脸道:“商户们说,年前查抄了几家,他们怕了,干脆集体歇业,说是避避风头。”

    温缜冷着脸:“怎么,查抄鸦片也断他们财路了?避风头?这是给本官下马威呢!”

    他大步走向府衙外,果然,街上本该热闹的商铺全都大门紧闭,连茶馆、酒肆都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几个百姓站在紧闭的米铺前,愁眉苦脸:“这年还没过完,怎么连米都买不到了?”

    温缜眼神一冷,转身对赵班头道:“去查,是谁在背后撺掇。”

    温缜回到府衙,立即召集众官员商议对策。府丞捋着胡须道:“大人,商户们敢如此嚣张,背后必有富商豪绅撑腰。他们这是想用断供逼您让步。”

    陈同知忧心忡忡:“若持续下去,百姓买不到米粮盐布,恐生乱子啊……”

    温缜被气笑了,他压根没查过商户吧?这都要来搞事,“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本官?”他一拍桌案,“赵班头,立刻带人把城里所有粮仓、盐库的官印封条贴上!再派人敲锣宣告——即日起,府衙开官仓平价售粮,盐课司直接设摊卖盐!”

    “告诉他们,明天不开张,以后都不必开张了,没开张的三日后让人上门查税,该查查该关关。再招募诚实商户,划市场,免摊费。”

    莫名其妙,吓唬谁呢?真当他是被吓大的?

    陈同知脸色僵了僵,“这,众怒难犯,这要是真扛上。”

    温缜盯着他,说话斩钉截铁,“真扛上就换一批富户,让一部分会来事的富起来,让先富带动后富。”

    温缜还觉得莫名其妙,一群商户这么横,里头肯定有人给他们撑腰,还没等他去查,陈同知忧心忡忡跳出来。

    他拂袖而去,留下陈延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就是想给这新知府一点颜色看看,免得天天搅事,结果人根本不搭理。

    温缜懒得戳破,他也没开掉调离陈同知的权力,人家也是正五品的朝臣,如今无非是权力的拉扯,看谁占上风谁占下风。

    争话语权罢了,狄越跟着他离开,在后院扯住他,“我查到一件事,关于陈同知的。”

    温缜眨了眨眼,怎么听着狄越的语气有瓜?“什么事?走,回房说。”

    狄越也是一言难尽,想起了不是很美妙的回忆,“你还记得我们两年前在青浦县,过年前几天,在客栈遇到的那个案子吗?”

    温缜想起来了,那个多情的美妇,“记得,怎么了?”

    狄越说出了查到的事,“那个叫陈闰的富商,是陈同知的弟弟。”

    “……”陈同知真是家门不幸啊,温缜想着陈延年那迂腐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行了,咱们这就去找陈闰,他儿子陈远怎么样了?”

    狄越还真知道,他在锦衣卫消息很灵通,“因为年龄小,又有关系,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在赦免名单里了,我方才还看到了。”

    温缜换了一身素色布衣,带着狄越来到城南富商陈闰的宅院前。

    温缜正要上前叩门,大门却先开了。早有小厮去禀告,陈闰本就心虚,温缜到门口时,就看见一个身着锦缎长衫的中年男子快步迎出,拱手笑道:“温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温缜略显诧异,非常做作:“陈员外认得本官?”

    陈闰脸上神情也有点僵,他老心慌了,面上恭敬道:“大人说笑了,那年路过青浦县,还与大人有一面之缘。”

    温缜微笑,他意味深长的说:“原来如此。听说陈员外是粮商,又有布行,生意做得大,本官今日微服出行,就是想看看城中米价实情。”

    “大人请进。”陈闰侧身相让,“正好前日新到了一批川米,账册都在书房,大人可随时查阅。”

    进入厅堂,陈闰吩咐下人:“去泡最好的大红袍来。”又对温缜道:“寒舍简陋,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府邸也大,温缜环顾四周,见厅内陈设雅致却不奢华,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都是寻常市价之物。

    待茶上来,陈闰主动道:“近日长江水涨,运米船只延误,但草民已命人加紧调度,绝不让百姓断了口粮。”

    温缜点头赞许:“陈员外有心了,只是今日为何不开门呢?”

    陈闰也难言,还不是他哥不让,不过他想起自己的家事,陈远如何进去的,这让他哥知道,他哥非逼他与月娘和离不可。

    那个千机阁的傻狗还在等着呢,在夫人与大哥之间,陈闰决然得选了夫人,反正他哥也就他一个弟弟了,还能逐出家门不成?

    “大人放心,只是早上伙计忘了,我等会就亲自去开张,在大人治下,保证安分守己不糊弄。”

    温缜达到目的,也不说什么了,二人就城中米市详谈良久。临走时,温缜道:“今日多有打扰。改日还请陈员外到衙门一叙,共商平抑粮价之策。”

    陈闰躬身相送:“草民定当效力。”

    城中商户本就因为早上衙门里的话人心惶惶,不太敢继续关下去,结果第一个开门的却是陈同知的弟弟,好啊,这么玩他们是吧。

    于是当天重庆府就恢复正常了,跑路的也只是先前的比较大的商行,本地的人,是不会走的,所以秩序也能维持。

    同知是一府的二把手,钱粮,漕运,刑案,都有职责所在,温缜又是一言堂,他气不过很正常,如今他更气不过他弟,居然敢胳膊往外拐,不当人子!

    陈延年气得捂胸,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第106章 搞事(四) 民生多艰,改革从来不易……

    如今马上春耕, 温缜收到他哥送来的年礼,扶风县明年有大灾,今年肯定有前兆,免得出事, 他写信开始诉苦, 在重庆如何独木难支, 受尽欺凌。

    受害者联盟:淦!

    他写完后又给楚千嶂写信,邀他来重庆府搞商行, 楚府的家底,投资不成问题,温缜自认自己是个值得投资的,要搞商业当然需要资本家砸钱。嗯,还有崔元宝, 他也钱多好骗, 可以拉过来。

    重庆府的春日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晨光熹微时, 知府衙门的大堂内已聚集了十余名官员, 他们或站或坐, 低声交谈着,不时朝内堂方向张望。

    “知府大人到——”

    随着衙役一声高喝,温缜身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 步履沉稳地走入大堂。年后第一次开会, 他非常装, 众官员立刻噤声,纷纷起身行礼。

    堂下不止有府衙的人,还是各县县令, 年后总是要一起开会商议一次的。

    “诸位请坐。”温缜在主位上落座,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今日召集各位前来,只为一件当务之急——春耕。”

    他展开案上一幅重庆府舆图,指尖点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去年冬季枯水期,我们疏浚了两江支流,如今水土正好。今年春耕必须出效果,这是关乎民生的大事。”

    陈同知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道:“大人,按照往例,春耕自有各县督促,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温缜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直接怼回去:“陈同知,去年秋收,巴县、江津两地收成减了三成,你可知道原因?”

    陈延年面色一滞,支吾道:“这天时不利”

    “非也。”温缜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他将他想到的办法汇成一册。“这是我走访老农所得。连年稻作,地力耗尽,若不改良耕作方式,明年减产的就不止这两县了。”

    通判周子安年轻气盛,闻言立刻附和:“大人明鉴!下官家乡湖广便是采用稻麦轮作,地力常新。”

    “正是此理。”温缜看着识相的,眼中赞许,“今年开始,重庆府推行稻-麦-豆轮作。水稻收割后种冬小麦,次年换种大豆。大豆固氮养地,可解连作之弊。”

    下面的县令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温缜手指在舆图上移动:“巴县、江津低洼处,试行桑基鱼塘。挖塘养鱼,塘泥肥桑,桑叶喂蚕,蚕沙肥田。水田则夏季稻鱼共养,冬季种油菜。旱田春玉米、秋大豆,田埂栽油桐。”

    堂下一片哗然。户房司吏刘有德皱眉道:“大人,这些法子闻所未闻,万一”

    “湖广早已行之有效。”温缜打断他,“去年我来巴地任职时,路过荆州,见稻田养鱼,鱼吃害虫,鱼粪肥田,收成比我们高两成不止。”他顿了顿,“重庆梯田可在浅水区放养鲫鱼、泥鳅,既除虫害,又省人力。”

    陈延年看他独断专行不留情面,心里发堵冷笑一声:“湖广是湖广,重庆是重庆。贸然变革,若有个闪失,秋后税银不足,朝廷怪罪下来”

    “若有闪失,本官一力承担。况且朝庭都说了,重庆府景泰二年的税赋可缓交,放心大胆改造就是。”温缜声音陡然提高,“若因循守旧,眼看地力日衰而坐视不理,那才是真正的渎职!”

    他们一对上,大堂内鸦雀无声。温缜环视众人,语气缓和下来:“老农们都知道养地的道理,只是无人组织。今年我们先在官田试行,见效后再推广。周通判,你负责拟定具体章程。”

    周子安拱手应诺。温缜又看向刘有德:“刘司吏,你统计府库存粮,预备春荒时借贷给贫户,秋后按息收回。”

    安排已毕,温缜最后道:“如今重庆地广人稀,我欲吸引湖广移民,诸位可有良策?”

    这下可让陈延年找到阴阳怪气的机会了:“湖广富庶,谁愿来这穷山恶水?除非大人能说动湖广巡抚放人。”

    “百姓逐利而行。”温缜不以为忤,“只要重庆富了,不愁无人来投。今年先做出成效,明年再出优惠政策。”他站起身,“诸位县令务必执行,三日后我亲自下乡督查,希望各位各司其职,莫负春光。”

    散会后,周子安追上温缜:“大人,陈同知似乎”

    “我知道,不必多管。”温缜望着院中初绽的梨花,“改革从来不易,无论大小变化。但民生多艰,我们为官一任,总要为百姓做点实事。”

    周子安犹豫道:“湖广那边,若知我们想挖他们人口”

    温缜嘴角微扬:“所以要先做出样子来。等我们的桑蚕丝绸、稻田鱼获成了气候,不怕湖广百姓不心动。”他拍了拍周子安的肩膀,“放心吧,大胆去干,出了事有我顶着。”

    与此同时,陈延年回到值房,对心腹冷笑道:“新知府好大喜功,拿重庆当他的试验田。去,给按察使司的张大人递个话,就说温知府要擅改祖制”

    窗外,春日的阳光洒在府衙的灰瓦上,几只燕子衔泥飞过。

    温缜原本知府的范端着,没两天就感觉不行了,他靠在狄越胸膛看公文,开始坐没坐相,反正没外人,衙役看见就看见了,他不知道要在府衙住多久,难不成一直端着?那多腰酸背痛。

    狄越也惯着他,他们天天一副狗男男的样子,衙门人刚开始看见很瞎眼,后来瞎着瞎着就习惯了。

    那还能咋滴,他们又不敢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春耕有条不紊的进行,这都亏了温缜大魔王的名声,县令们根本不敢说什么,毕竟他战绩可查,受害者名单上大人物成行,根本不是他们能碰瓷的。

    上面喜效率,下面就办实事,又与他们把细节都说清楚了,再办不好就是找事了。

    狄越拆开扶风过来的信件,“你哥说他那边事安置好就带着人一起过来,你怎么把人骗过来的?”

    温缜不乐意了,“什么叫骗,这叫实话实说,那些大商户不就跑了吗?春耕事安排下去了,不能经济停摆啊,要想富,先修路,事多着呢,他们得投资才有未来。”

    温缜拆开上面下来的公文,“我们过几天得去一趟成都。”

    “去那做什么?”

    “新巡府到了,得去述职,万一处理不好关系,我要办的事,他什么都不同意,那才抓瞎。而且我听过这人名字,沈宴与我闲聊时说起过,说我这德性,去了地方上恐怕与当年杨昭一样,一贬再贬。”

    温缜抵着他胸膛,仰头看到他下颌,“这回来的巡府,就是杨昭,算了算年纪,年近半百还跑这来,一看就是被排挤上不去的,肯定性格不好。”

    温缜开始bb新上司,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可别被人的三把火给烧了。

    狄越低头对上他的眼,“大人与其在这儿编排上司,不如想想怎么应对。若他真如传言那般刚正,你那些灵活的手段,怕是要碰钉子。”

    温缜坐直身子,转身挑眉看他,他最不怕就就是好人了,“怕什么?他再厉害,还能比京里那帮老狐狸难缠?”

    内阁里的人虽然看不惯他,却没有为难过他什么,毕竟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腔热血过来的,景泰朝出山的老头,都是危难时出头的。那些小人不得志,这次又没有朱祁镇,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些人最会看势头,如果只是能臣才有出头的机会,那些人可会卷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梁正下梁只能正,除非不想干了。

    三日后,成都巡抚衙门。

    温缜与众知府规规矩矩行了礼,抬眼打量这位新上司。眉宇间刻着风霜痕迹,一身深红官袍,腰间玉佩只是寻常青玉。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望过来时让人莫名心虚。

    “温知府年少有为啊。”杨昭声音温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年纪轻轻,屡破大案,连圣上都夸过。”

    温缜心头一紧,这话听着像褒奖,可配上杨昭洞若观火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的手段,本官门儿清。

    果然,下一句便单刀直入:“只是近日商户罢市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温知府以为,强压之下,后患几何?”

    堂外寒风呼啸,温缜背后都紧绷起来,一众知府的眼睛也望过来,温缜众目睽睽之下咳了咳,“下官愚见,商贾如野马,既要缰绳勒得住,也得偶尔喂把草料。”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重庆府拟定的《市易新则》,请大人过目。”

    杨昭翻阅片刻,眼底有些许讶异。册中不仅严惩奸商,更写明,“凡诚信经营三年者,减税一成;开设工坊雇贫民者,免徭役。”

    “温知府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这叫什么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温缜眨眨眼,“当然,若大人觉得不妥……”

    “不必。”杨昭合上册子,“听闻你是去年的新科状元?”

    温缜一怔,“是,去年下官科举时,陈阁老为主考官。”

    杨昭目光悠远,“温知府这升官路快得前所未见,陈阁老让我来四川,公文发放时顺道来信说,这边有个无法无天的知府,让我压一压这嚣张气焰。”

    堂内炭火噼啪一响,温缜耳根发热,这叫什么话!他多遵纪守法,秉公执法!

    但他没回,只低头看穿的黑缎官靴,新上司才来,他给个面子。

    其余知府酸溜溜的看着他,这人升迁才一年啊,他们用了多少年?听巡府的意思关系还挺好,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还得是这种朝中有靠山的才好升迁。

    他们看温缜的脸,嫉恨得咬牙。无他,在一群中年人里,温缜俊美得过于醒目,这少年得志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第107章 搞事(五) 前面可是温大人?

    在成都府待了三天, 温缜还想找刘知府说会话,了解一下重庆府以前的管理模式,谁知道刘知府仿佛躲他一般,绕着他走。

    温缜满脸问号?这待客之道是不是太差了?他们也没发生过矛盾吧?平账也是他自己来平吧, 他都没勉强。

    一看就是心虚, 不过不归他管的事他凑上去就不礼貌了, 重庆府还有一堆事了,杨巡府的接风宴一吃完, 他与狄越就准备回去了。顺便去重庆各县巡视一下春耕进度,看着有条不紊的进行,这一届县令还不错,办起事来像模像样。

    他回府衙后,狄越就去卫所报个到, 顺便听韩冲说这几天的事。他的消息来源很快, 西南这边动静锦衣卫是很谨慎的, 如果出了事情, 他们是要担责的。

    狄越回来的时候, 又看见他对着地图涂涂抹抹, “你又在做什么?”

    温缜停下笔,人做事只要有正反馈,就会很有干劲,如今他就是这样, 上面都放权了, 他还能干不好, 那不是打自己脸吗?他拉过狄越,语气有些兴奋,说着他下一个阶段的规划。

    “我在看这个地方发展, 重庆正好利用长江水道优势,打造转运枢纽。这个地方得天独厚,根本不需要走歪门邪道,重庆位于长江、嘉陵江交汇处,可发展为川东货物集散中心。”

    温缜看着狄越云里雾里的眼神,笑了笑,说得更详细了些。“我们在这设立官办码头,规范货运税费,吸引夔州,泸州等地的药材、山货在此中转。”

    “还可以与湖广商人合作,将重庆的桐油、生丝、药材通过长江直运汉口,换取布匹、铁器。交易一炸开,财富就开始有了,金钱流转,就会发展飞速。”

    “这需要我们砸钱,联合夔州府整治三峡段礁石,拨款设立救生护航船,减少商船倾覆风险。”

    “还得拔款重修重庆至汉中的米仓道,连通陕西,方便西北的皮毛、茶叶贸易。打通綦江—遵义—贵阳的盐茶古道,用重庆井盐换取云南铜矿、贵州木材。”

    要想富先修路,是至理名言,他去年只拨了三万两,今年春耕也才借出去万两左右,资金富裕着呢。温缜小算盘打得很响,反正也没外人,他对狄越说着春耕后要办的事。

    “然后在江北城、磁器口设立官督商办的牙行,统一度量衡,打击奸商垄断。再给予徽商、陕商免税三年的优惠,鼓励他们在重庆建立货栈,形成固定贸易链,那么就彻底打好基础了。”

    他太需要短时间内出成绩了,这些基础是必须要打的,有这些基础,他用现代的发明创造才能大面积出售。

    总结下来,他第一步就是砸钱修路,没别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狄越有点懵,“这才是打基础?”

    温缜点点头,“当然,这才哪到哪,到时候动员大伙一起干。”

    “好!”狄越看着温缜动力十足的模样,他也被感染,完全没看前面有多少坑。

    温缜看着狄越,也笑得张扬,要是其他人都像阿越一般好骗就好了。

    大商户给他撂挑子,江湖他不认识人,可他大哥认识啊,当初为什么结拜,不就为了今日吗?

    春耕过后重庆府又被府衙的招工吸引,知府给他们画的饼过于香,又给工钱,那还等什么,开干。

    温缜本来想用水泥,但想想又放弃了,川东势力太乱,他又新来,如果水泥配方被敌国获取,用于做攻城器械,那就搞笑了。

    而且修路款项易被层层克扣,加上长江沿岸多洪水,水泥路若无排水设计,反而加剧内涝。

    对于交通,重庆盛产青石,铺设石板路更经济耐用。用蒸土法,土料蒸煮后夯实,提高硬度就行。

    不过,只修主干道,其他的路后面富了再说,真正要打通重庆的经济命脉,还得靠水运。就这山路,明显水运更靠谱,投资码头和船只效率更高。

    狄越看出了问题,“漕运,你确定你插手就能管住吗?你有人手吗?”

    温缜愣了愣,“没事,楚大哥回信说过几天就来了,到时候外包给他,江湖事江湖办,他抢个码头还是很容易的。他的生意刚好能帮我盘活第一笔大单,到时候再商量,我再仔细规划规划。”

    那不然他早早写信做什么?听着有点官匪勾结那味了,他这不是没办法。

    江湖人不服管,都不是什么良民,还不好惹,不出人命,府衙没空盯着。

    楚千嶂带着人马来重庆的那天,码头上几个巴江帮的喽啰正蹲在岸边啃干粮,远远瞧见几艘大船靠岸,船头立着个黑衣男子,腰间悬刀,身后站着十几个精壮汉子,个个眼神凶悍。

    “这谁啊?排场挺大。”喽啰嘀咕。

    旁边老江湖脸色一变,赶紧拽他:“闭嘴!那是楚家的人!”

    楚千嶂一到重庆,没急着去见温缜,而是先带人沿着长江走了一圈,把各码头的势力摸了个透。

    重庆最大的船帮“巴江帮”把持着货运,帮主赵老六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楚千嶂没急着动手,而是先派人送上一份厚礼,江南的上好绸缎、扬州的美酒,外加一封合作信。

    赵老六冷笑:“楚家?江南来的过江龙?在重庆,是龙也得盘着!”

    楚千嶂不急,转头就去找了巴江帮的二当家,一个被赵老六压了多年的狠角色。三日后,赵老六意外落水,二当家上位,楚家商行顺利拿到三成码头份额。

    长江上的水匪常年劫掠商船,官府屡剿不绝。楚千嶂直接放出话:“愿意归顺的,按月领饷,专劫私盐贩子;不愿的,江底喂鱼。”

    半个月后,长江重庆段的水匪少了七成,剩下的全成了楚家水勇,挂着官府的牌子,干着护航的活儿。

    温缜还是从狄越口里听说这件事的,楚千嶂来重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先办了这么大事,也太吓人了。

    “这楚千嶂,怎么来了还瞒着?这些日子太忙,都没有消息。”温缜猛地站起身,连声吩咐衙役备马:“快!去码头!”

    他一身月白常服,此时重庆府还下着雨,非常做作表现兄弟情深。等他急匆匆赶到码头,却听人说楚家的船队已经靠岸,楚当家带着人往城南去了。温缜二话不说,带着狄越调转马头就往城南追。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水花。纵使带着斗笠,温缜的衣裳还是被淋湿了大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不断催马快行。

    转过一个山坳,终于看见前方江畔那支队伍。十几匹骏马簇拥着一辆黑漆马车,在烟雨中缓缓前行。温缜勒住缰绳,“里头可是楚庄主?”

    “前面可是温大人?”队伍中有人高声问道。

    这一声惊动了马车里的人,车帘一掀,看着温缜的模样,楚千嶂先是一怔,随即朗声笑道:“二弟!”

    “大哥!”温缜翻身下马,非常兴奋的上前,不兴奋做不到啊,这位一来就解决了他最头疼的事情。“怎么来重庆也不差人知会一声?”

    楚千嶂也走了出来,“这不是忙着呢,忙完才想起来,准备明日去看你,没想到今日就见着了。外面下着雨,二弟与我进马车,我们回府再慢慢说。”

    温缜忙应声,随他一道入马车,此时离楚府很近了,“我听说大哥一来就干了件大事,这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二弟邀我来巴地做生意,那我楚千嶂岂能看宵小脸色,让他们握着商道?”

    楚千嶂靠在马车软垫上,“巴江帮那群人,占着码头却不懂经营,货物堆积如山,商贾怨声载道,不愿从这过。我不过是帮他们理了理规矩。”

    温缜听得心头一跳,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帘子上。

    “大哥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啊,只是原先巴江帮上面必是有人的,此番不知会得罪谁,我怕牵连到大哥。”

    楚千嶂摆摆手,他轻描淡写,“二弟放心,事情出在夔州,官府那边已经结案了。”他拍了拍温缜的肩膀,“你这知府刚上任,有些事不方便沾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场有官场的门道。二弟放心,我岂是不知打点的人,楚府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不然岂好意思当你大哥。”

    温缜抱拳开始吹彩虹屁,“大哥这等大义英雄,岂是旁人可比。”

    “到了。”马车停下,楚千嶂率先起身,“先进府换衣裳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你这衣裳都湿透了。”

    温缜跟着楚千嶂迈入府门,迎面是一方青石照壁,上面雕刻着波涛汹涌的江景图。绕过照壁,只见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几个小厮早已捧着干净衣物在廊下等候。

    “二弟先去更衣,我在花厅等你。”

    温缜点点头,“成,阿越,我们一起,你这衣服也湿成这样。”

    温缜跟着小厮进了厢房,只见紫檀木衣架上挂着几件锦袍,针脚细密,料子上乘。他换好一件月白色衣服出来时,狄越也换了一套白衣,温缜眼前一亮,“我发现阿越穿这个更显俊秀。”

    狄越唇角扬了扬,有些傲娇,“这个很不方便,骑个马就得弄脏,将就一天吧。走吧,你不是还得商议事?”

    “成,我们一起去,你等我会。”

    茶室里,侍女奉上热茶。楚千嶂抿了一口:“说说吧,你这知府当得如何?”

    温缜听到这就一叹,看了看楚千嶂,他苦笑开始哭穷:“穷啊。朝廷给的银子有限,修路要钱,治水要钱,连衙门的屋顶漏了都没钱补。”

    “所以你想借水运生财?”楚千嶂毕竟也是混出来的,“想法不错,但路子不对。光靠官船那点运力,连零头都赚不到。”

    “所以”温缜正想说他的计划,就被打断了。

    “所以我把长江上的水匪都收编了。”楚千嶂放下茶盏,“现在他们挂着官府的牌子,专劫私盐贩子。三成归你府库,三成养着他们,剩下的算我的辛苦钱。”

    温缜就这么被呛住了,6,怪不得你是大哥,纯抢劫啊,这不好。

    第108章 搞事(六) 名头再好听的抢劫也是抢劫……

    温缜放下茶盏, 轻咳一声道:“大哥这法子,”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委婉点说,打了水匪自己当了水匪, 那怎么行?名头再好听的抢劫也是抢劫啊!

    “见效是快,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 在案几上徐徐展开,“小弟倒有个更稳妥的生财之道。”

    他来时就有准备, 图纸上精细绘制着重庆府的水陆交通网络,各处码头、驿站、商道标注得清清楚楚。楚千嶂目光一凝,身子微微前倾:“这是”

    “商税改革。”温缜手指点着图纸,“如今商货过境,各码头重复征税, 还会遭劫匪, 商贾苦不堪言。我打算统一税制, 按货值抽一成, 发放通关文牒, 凭此可在重庆境内畅行无阻。”

    温缜看着楚千嶂, 与他目光对上,“我测算过,若能吸引三成大商队改走重庆水道,岁入可增五万两。”

    楚千嶂没想到还能这样, “那巴江帮原先收的平安钱?”

    “转为正规护镖费。”温缜笑道, “由大哥的船帮负责护送, 明码标价。商队既得安全保障,又省了打点各路的开销,岂不两全?”

    窗外竹影婆娑, 茶香袅袅,楚千嶂听后开心大笑:“这种好事楚某岂会拒绝,还是二弟脑瓜好使。”

    能洗白谁愿意惹一身罪名?他摩挲着茶盏边缘,“不过,蜀地的私盐贩子怎么办?”

    温缜早有准备:“正要说这个。朝廷给了特许,重庆可设官盐转运司。”他压低声音,“大哥的水路好手,正好负责押运”

    “妙!”楚千嶂击掌赞叹,“既吃皇粮,又占水道。二弟这是给我找了条金光大道啊。海运港口一关,那些商人转江南,差点把我挤出去,如今又得这一路,甚好。”

    温缜点点头,说起海运,他也想分一点,如今内部还没稳下来,朝廷不方便开,今年明年就能重开了,温缜想抢一个港口,这需要一笔大钱。

    两人越说越投机,茶续了三巡还未尽兴。夜幕低垂,楚府各处灯笼次第亮起,将整个宅院映照得更添画意。温缜拉着狄越随着楚千嶂穿过回廊,阵阵饭菜香气已从花厅飘来。

    “二弟离乡这么久,今日定要尝尝我从江南带来的厨子手艺。”楚千嶂笑着推开雕花木门,邀他们进去。

    花厅内,八仙桌上已摆满珍馐。正中一盘金黄油亮的鳜鱼昂首翘尾,鱼身上浇着琥珀色的糖醋汁,四周点缀着松子仁。旁边依次是水晶肴肉、蟹粉狮子头、清炖蟹粉狮子头等江南名菜,还有几道川渝特色的麻辣鲜香。

    “这也太丰盛了,多谢大哥盛情。”

    楚千嶂亲自给他俩都斟了杯酒:“净客气,这是绍兴二十年的花雕,特意为你留的。"转头对狄越道:“狄兄弟也请,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三人落座,屏风后转出几位乐师,抱着琵琶、古琴等乐器,在角落坐定。琴弦轻拨,一曲《春江花月夜》缓缓流淌。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青瓷小碟奉上四样精致凉菜。温缜夹了片薄如蝉翼的镇江肴肉,入口即化,咸鲜适口:“这刀工,怕是御厨也不过如此。”

    “二弟过奖了。”楚千嶂举杯,“来,先干一杯,贺我们兄弟重逢。”

    晚上楚千嶂要留温缜住下,温缜拒了,只道家里无人,茜茜还在家呢,楚千嶂只得亲自将温缜送到府门口,给他备了马车。

    回衙门后,狄越忍不住问:“你既早有计划,为何先前信里不说?”

    温缜望着灯火,闻言一顿,侧首看他,火光映在他的眼底,照着他的侧脸,“要让虎狼收爪牙,总得先喂饱它,才能有资格教它循着规矩捕食。”

    温缜上奏朝廷,称“长江水匪猖獗,商旅不通”,请设漕运司,由官府监督、商行承办。朝廷批了,但没给钱——正好,温缜直接把差事甩给楚千嶂。

    楚家商行代收码头税,三成归府库,七成自留,毕竟也要上下打点。温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商路通了,税银自然涨,朝廷满意,他政绩也好看。

    有几个本地豪强不服,暗中串联,想抵制楚家。温缜直接让周通判带人查了他们走私的账本,杀鸡儆猴。

    他可没时间与这些人玩心眼,他走的就是阳谋,他没必要与人玩阴的,丢份。

    楚千嶂的商行刚站稳脚跟,温缜就给了他第一笔大生意——川盐入湘。

    重庆井盐质优价廉,但以往被夔州的盐商垄断,运不到湖广。如今楚家掌控码头,直接组织船队,沿长江东下,绕过官卡,低价倾销。

    盐卖到湖广,换回稻米、农具铁器,再运回重庆。一来一回,利润翻倍,府库充实了,百姓粮价也稳了。

    温缜在捣鼓纺织机,狄越眼睁睁看着这个织布都不会的人,把纺织机拆了装装了拆,装不上的时候还喊人帮忙。

    大明纺车多为脚踏式,可同时纺多根纱线,效率提高。江南地区还使用水力驱动的纺织机械,如水转大纺车。

    大明纺织技术很牛,甚至起了资本主义萌芽,但资本主义在这片土地,很水土不服。这个怎么说呢,几千年思想,并不只是士农工商而已。是这片土地的人们,尤其是古人,对金钱在乎,但很少有人会为了金钱做极端的事。

    古人讲究气节,忠信,对金钱是鄙夷的,铜臭味,重利忘义,重利轻别离,这些钻钱眼的特性让古人非常轻视商人,他们用钱买不到死士。

    死士一般最起码也得是士人养,死士也是士,士为知己者死,所以称死士,要有人格魅力到让这些人甘愿赴死。

    而天下人对于商人的轻视,如果为钱当了商人的死士,会变成笑柄,笑这人要钱不要命,比起钱,不怕死的人更怕成为笑柄。古人不怕死,但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

    就算是现代,打工人会为了工资上班,不会为了工资犯法,卖命,很明显,觉得不配,那瞬间金钱就失去吸引力。

    哪怕到了末年,只听过农民起义,还没听过商人成事的。

    但人会为了理想远赴边疆,为了家国视死如归,从古至今从来如此。

    所以温缜并不想去发展资本主义,没必要,洗一个人的脑袋都困难,更别说洗一国的,根本洗不了。

    民国都没发展起来,更别说如今的大明,百姓还算安居乐业,大明上面悍臣满朝,他想死也不能这么死。

    温缜对自己定位很清晰,他又不是来干革命的,他只需要让他的治下清明,没有冤狱,律法公正就行了。但治下百姓太穷,他得让人先脱贫。

    纺织业前有江南,后有蜀锦,重庆府想咬下一口只能打价格战,价格战要打的话,得把成本再降低一点。

    比大明纺机再先进的,就只有珍妮机了,珍妮机是个开端,注定会引起工业革命。社会运行不是靠一个人推动的,而是整体往前走的,时代推着个人。当衣食丰足,不需要跪着的时候,人是不会跪的,思想就会萌芽。

    百年后皇权面对这趋势,就只能退步,不退则亡。

    所以温缜在捣鼓,他捣鼓快半年了,从年后就一直在做,硬是摸不到头绪,不是,为什么他以前刷视频觉得手工博主做都挺容易的,怎么他上手就不行?

    重庆府的夏日,烈日将青石板路烤得发烫。知府衙门后堂的冰鉴里,冰块早已化了大半,只剩下几块浮冰在水面上飘着。温缜将手中的公文放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官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大人,狄百户,先用些酸梅汤解解暑吧。”王叔端着一只青瓷碗走进来,碗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温缜接过碗,递了一碗给狄越,冰凉的触感让他长舒一口气:“巴县那边又报上来三十户受灾,今年的旱情比往年都重啊。”

    他提笔蘸墨,在奏折上开始日常卖惨,笔锋遒劲有力,字迹清秀挺拔,一如他这个人。二十有五便官至四品知府,眉目如画却自带威严,年少得志却不骄不躁。

    正写着,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温缜皱眉抬头,只见差役急匆匆跑来:“大人!衙门外来了好几辆马车,说是说是大人的亲眷!”

    温缜一怔:“可报了姓名?”

    “说是扶风县温家,带着家眷和仆从”

    不等差役说完,温缜已放下毛笔快步向外走去。大哥一家这就来了,他心中又惊又喜,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府衙大门外,三辆马车停在树荫下。最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掀起,温立穿着湖蓝色绸缎长袍利落地跳下车来。他面容富态,眉宇间与温缜有几分相似,眼角又多了几道笑纹。

    “二弟!狄兄弟!”

    “大哥!”温缜忙过去,又看下车的薛惠林,“嫂嫂!”

    薛惠林应了一声,安安已经十岁了,她有点害羞,躲在母亲身后,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二叔,我也来啦。”

    她身高一米四左右,发髻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温缜看见她眼睛一亮,女大十八变,安安长开了些,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枚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

    “安安长得真快,”温缜笑着比划,“上次见你时,才这么一点儿高。”他的手在腰间位置划了划。

    温立也笑着插话:“这丫头挑食得很,亏得你嫂嫂天天变着法子炖汤,还有你说的肉蛋奶补着,否则怕是连这高度都没有呢!”

    温缜觉得还好,十岁一米四,到了十六七,一米六五以上是很轻易的,女孩这身高已经出类拔萃了,尤其是古代。

    “二叔!!”温青温竭也跑过来,温青十五岁,已经是大小伙的模样了,一米七左右,变声期刚结束,他老兴奋了。十二岁的温竭倒是显得更稳重一些,书生气浓一些。

    第109章 搞事(七) 所以我来找千机阁合作……

    温缜看着他们也很高兴, 看看温青,再过两年就成年了,多好一干活的人啊。

    柳蘅打开了油纸伞,阳光太刺眼了, 还热, 她亭亭玉立的站在后边,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里全是她的行李。柳蘅的身体经过薛惠林几年调养,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多赖安安不好养,她也被迫与安安一起吃吃喝喝。

    温缜拍了拍温青的肩膀,“外头太阳太大了,我们进府衙里头说,吃点东西, 接风洗尘凉快凉快。”

    温缜领着兄长一家穿过府衙的青石甬道, 夏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 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安安跟在后面, 忍不住东张西望, 银铃声清脆悦耳, 引得几个衙役忍不住偷看这灵动的小姑娘。

    “二弟这府衙修得气派,”温立边走边打量,“比咱们县衙宽敞多了。”

    温缜笑着看向他看的地方:“重庆是府治所在,自然要大些。里头大, 我去让人收拾, 你们先住着。”

    温立觉得不合规矩, “那哪成,这府衙住了我们,要是被参更麻烦, 而且你不是说这边缺商户,我们与柳姑娘是想来做生意的,不方便,等会我就去找宅子。我们是跟着崔家商队来的,崔元宝回新买的府宅去了,天气太热,他说回家沐浴更衣休息一日,明日再来。”

    温缜听着眉头一皱,“哪用得着大哥去找,在重庆府,我一个知府这点便利还是有的。”他看向府衙的捕头,“赵捕头,辛苦你去帮忙租一套大一些的宅院,离近点,风水讲究的,前头要有铺面。”

    “好冽。”

    温缜笑着看他,“事成回头给你包个红包。”

    “大人说的哪里话,这点小事,不必破费,我去找找!”

    赵捕头领命而去,温缜转头对温立笑道:“大哥远道而来,哪有让你自己张罗的道理。重庆府虽比不得江南繁华,但胜在地灵人杰,定能找到合心意的宅子。”

    正说着,柳蘅缓步走来,阳光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她朝温缜福了福身:“温大人,许久不见。”

    “柳姑娘气色很好啊,大伙都先回内院歇回吧,今天先将就住着。”

    温缜说完带他们回内宅,温家人不少,还有两护卫,他们还带了两个婆子,应该是后面找人牙子买的洒扫人。

    这么热的天,赶了那么远的路,肯定要洗个澡凉快凉快的,孙婶忙带着人烧水。

    茜茜看他们来了,忙跑出来,安安也在东张西望的找她,看到她眼睛一亮,忙跑过去,“茜茜!”

    茜茜看到安安也很开心,“安安!”她看着漂亮的安安,哇了一声,“安安,才两年不见,你变漂亮了,抱抱——”

    安安以为茜茜就客气客气,或者是女孩子的贴贴,谁知道真的直接就把她公主抱起来了,嗯,还转了几圈,茜茜抱得稳当,把薛惠林吓了一跳。

    “安安,你怎么能这么皮,茜茜才七岁,比你小这么多,摔了怎么办?”

    古人对小孩一般说虚岁,安安实岁九,虚岁十。

    茜茜这才把她放下,“婶婶,我跟狄叔叔学武,练了一年多,身体可结实了,抱一个安安没事的。”

    安安眼睛亮晶晶的,自从她俩那次人荒野求生后,安安对茜茜滤镜很厚,她俩都没有什么闺中蜜友,两姐妹也互为闺蜜。

    “茜茜好厉害!”

    茜茜毫不谦虚,“当然!”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后堂,他们洗头头澡,擦干半湿着发,总算凉快下来了些,在内宅穿得清凉。丫鬟们早已备好冰镇的酸梅汤和时令瓜果。安安迫不及待地捧起一碗,小口啜饮,满足地眯起眼睛:“二叔家的酸梅汤比路上的好喝多了!”

    温缜笑着给她添了些:“这是按你爹给的方子调的,加了乌梅和山楂,最是消暑。”

    正说着,赵捕头匆匆回来复命:“大人,找着了!就在府衙西边的太平坊,三进院子,前头带两间铺面,原是做绸缎生意的胡掌柜的宅子,他年前举家迁回湖广,正托亲人急着出手。”

    温缜看向温立:“这不正巧了,大哥觉得如何?太平坊离府衙就一炷香路程,治安也好。"

    温立拍板道:“就它了!价钱好说,今日就能定下。”

    薛惠林补充道:“还得劳烦赵捕头带几个伙计帮忙搬运行李。”

    “这个自然。”温缜起身,“我这就派人去安排。大哥一家先歇着,晚些时候我陪你们去看宅子。”

    茜茜不乐意了,“什么?你们不住这里吗?”

    薛惠林捏了捏她脸,“我们人太多,天天出入府衙像什么话,离得近,茜茜想来就来玩呀。”

    茜茜被捏着脸据理力争,“那安安过来跟我住好不好,我院子可大了,还有几个丫鬟照顾,明天西席还得来家里讲课,安安跟着我很方便啊。”

    温缜觉得也对,“嫂嫂,就放安安在这吧,府衙更安全,她们俩姐妹有个伴,温青温竭都大了,也不方便带着安安跑。”

    “这……”薛惠林又看了看安安亮晶晶期待的眼睛,“成,你们就在一起读书吧,反正离得也近,正好我们初来乍到事情多,顾及不到安安,这边更安全些,我把安安的行李卸下来。”

    茜茜与安安手牵手,她俩笑得很甜,“好哦。”

    ——

    都安顿好了也晚上了,到了晚间才有山风徐徐,凉快下来,温缜坐在椅上抱着狄越的腰强拉他坐腿上。

    “忙了一天好累,让我缓缓。”

    狄越屈指点他的额头,温缜不理抱着埋怀,他需要吸一口狄喵喵,天气太热了,一动更热,他洗完澡洗完头,被山风吹着才觉得凉快了些。

    白天别说抱,挨着他都嫌热,没有空调的夏天,一干旱,就完蛋。

    重庆府地下水很深,一个府城就那么几个井,都是用竹管引山泉水下来用。

    想到这温缜觉得来活了,珍妮纺织机一时半会做不起来,但自来厂可以啊,而是这地型,很适合做自来水厂,原本就是用竹管接水下来用的。

    这需要千机阁,这阁还就在重庆,他们少主不是熟人吗?也不知道他翘墙角翘到没有,实在不行他去帮个忙吧。

    狄越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没好事,“你又咋了?”

    温缜眼里有光,“我想到一件大事,阿越,你帮我联系一下千机阁,我有笔生意与他们谈。这边热的天,家家还得外出挑水,太累了,咱们得与民方便啊。”

    狄越觉得他想一出是一出,“可是重庆能凿井的都凿了啊,这地下就没水,还容易挖伤地脉。”

    “不,我们要做自来水!”

    “???”

    温缜对上狄越一言难尽的眼神,“阿越,真的可以,不过要叫上千机阁,我一说原理他们就懂了。”

    说到这他一拍掌,“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专业人做专业事,我直接找柳蘅,与她说原理,给她说怎么装的不就完了!”

    何必为难自己,但这个还真只能交与心腹之人,刚开始的两年,要打价格战,就不能泄密。后面瞒不住就瞒不住吧,提高产量有利于大明倾销海外市场。

    狄越不懂但尊重,开心就好,他懒得多管,他自己事还挺多的。温缜把刑狱这一块交给他,但哪有那么多大案,大多都是小事,胡搅蛮缠需要调节的。

    ——

    千机阁的少主齐昭正在阁楼里擦拭他的机关鸟。

    这只鸟通体细铁打造,翅膀可以活动,眼睛是两颗红宝石,只要拧紧发条,就能扑棱棱飞上一刻钟,是他花了三年时间才做出来的得意之作。

    他擦得很仔细,连羽毛缝隙里的灰尘都不放过。

    “少主。”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温知府派人来,说有要事相商。”

    齐昭头也不抬:“不见。”

    “他说……你不见他就带人闯进来了,他身边跟着狄百户。”

    咱们打不过啊少主!

    齐昭的手指顿了一下。

    好无耻一人!

    今年的夏日,太阳毒辣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但明年更热,有大旱,扶风县还有蝗灾,民不聊生。

    温缜站在山脚下,抬头望了望蜿蜒向上的石阶,汗水已经顺着鬓角往下淌。

    狄越看着他,“要不你在山下等我?”

    温缜摆摆手:“不行,这事拖不得,我得亲自去一趟。”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上石阶。

    千机阁建在半山腰,四周林木葱郁,本是避暑的好地方。可偏偏这山路又陡又窄,走起来格外费力。

    温缜的常服早已湿透,黏在后背上,闷得难受。他解开领口的盘扣,喘着粗气往上爬。

    “你们江湖人,一个个的,怎么非得住这么高……”他低声抱怨。

    走到半途,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温大人,爬不动了?”

    温缜抬头,只见齐昭一袭白衣,站在上方石阶上,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一副悠闲模样。

    温缜咬牙:“齐少主好雅兴,专程来看我笑话?”

    齐昭淡淡道:“我只是听说温大人亲自登门,特意来迎一迎。”

    他说得客气,可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戏谑。

    温缜哼了一声,加快脚步往上走。

    等终于爬到千机阁门前,温缜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扶着门框直喘气。

    齐昭递过一杯凉茶:“温大人,请。”

    温缜接过,一饮而尽,这才缓过气来。

    “齐少主,你这地方,可真难找。”

    齐昭唇角微扬:“难找,才清净。”

    进了阁内,凉意扑面而来。

    温缜这才发现,千机阁的屋檐下竟暗藏机关,竹管引来的山泉水顺着屋檐流淌,形成一道水帘,既遮阳又降温。

    他忍不住赞叹:“好设计。”

    然后温缜坐在千机阁的茶室里,笑眯眯地看着齐昭。

    齐昭看他狼外婆样,觉得这人不怀好意,冷着脸:“温大人,有话直说。”

    温缜也不绕弯子,直接摊开一张图纸:“我想请千机阁帮忙,在重庆府建一套自来水系统。”

    齐昭扫了一眼图纸,眉头微皱:“竹管引水,重庆府不是已经在用了吗?”

    “不够。”温缜摇头,“现在的水源不稳定,竹管容易破损,而且普通百姓取水要走很远的路。我想做的,是一套覆盖全城的供水系统——从山上引水,通过竹管和陶管分流,最终接入各家各户。”

    齐昭盯着他:“你知道这要花多少钱吗?”

    温缜笑道:“所以我来找千机阁合作。”

    齐昭沉吟片刻,忽然问:“你打算怎么盈利?”

    温缜早有准备:“两种方式——一种是水税,每户每月交一定的银钱,保证供水;另一种是优先接入,富户可以多交钱,提前享受便利。”

    齐昭冷笑:“温大人倒是会算计。”

    温缜不以为意:“民生工程,总要有个收支平衡。”

    齐昭没立刻答应,只是淡淡道:“我要考虑一下。”

    温缜也不急,笑着起身:“那齐少主慢慢想,我先告辞,对了,我听说陈府的寇夫人与丈夫感情不错啊,唉,也不知道齐少主什么时候也喜结良缘。”

    “你威胁我?”

    温缜侧首看他,“都是过去的事了,怎么叫威胁,再说了,如今我是这地知府,千机阁这么高,搬家一定很麻烦吧?”

    齐昭咬牙,“不就是自来水厂,温知府将图纸留下,我们自会琢磨,府城将人手备齐就是。”

    “本官就知道还是齐少主靠谱!”

    齐昭不置可否,他开始绕回去,“温大人今日来,只是为了自来水的事?”

    温缜点头:“正是,只为这一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铺在桌上:“这就是,自来水厂可以要两,一个是山上的,一个是江上游的,能大量提供水源。如今重庆府竹管虽然轻便,但容易破损。若是换成陶管,内壁涂上防水漆,再用铜箍加固接口,或许能更耐用。”

    齐昭扫了一眼图纸,抬眸看他:“这是你想出来的?”

    温缜面不改色:“集思广益。”

    齐昭似笑非笑:“温大人倒是博学。”

    第110章 搞事(八) 温大人做起生意来也是头头……

    自来水厂的事交出去, 后续由赵捕头带人交接,温缜就把心力放在纺织机上,他与柳蘅在琢磨,柳蘅毕竟从小开始纺织的, 她对纺织机就比较敏感。

    温缜半年没弄出来, 她听着他的解释, 还真弄出来了,温缜负责了机械那部分, 温缜看着这台效率翻了两倍多的纺织机,眼睛都亮了。

    大明的人口不多,才六千多万,但生产力很高,比如纺织, 一两银至今可以做五套普通绵布衣裳, 绢布也能做三套, 贫农也不缺衣裳, 最多打补丁。

    不至于衣不蔽体, 而明朝绣艺工艺明显追求质感, 审美,富足后才有资格挑剔。

    温缜看着这台纺织机,他至少能把价格打下来一半,以绝对的价格优势入场, 丝绸比不过江南, 锦比不过蜀地, 那么只能占最庞大的百姓市场。

    他们只要物美价廉,可不需要奢美华贵。温缜已经在思考,这能拉动多少就业, 女性拥有工作,接触外界,哪有那么好欺负,大明律又不是摆设。

    她们有活着的幸福感,那么溺杀女婴的风气也会减少,人是会护犊子的,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如果有选择机会,怎么会任人宰割?

    大明可没有看性别的机器,都是生下来后夭亡的,母亲没有能力养,就无能为力。川地就不一样,那里蜀锦是主要产业,女性是产出的主体,他们那甚至有时候女多男少,男性种田带娃是应当的,这才有了从古至今的耙耳朵。

    相隔不远,这一点却天壤之别,巴地女子是弱势群体,男女比例根本看不得,这种属于家事,女子不报官,他们还不能管。

    而生育率与人口,税赋,也是政绩的主要方面,百姓有活着的动力,才有生孩子的欲望,不然自己活着都费劲,怎么娶妻生子?他想女方父母也不会搭理。

    在大明娶妻可比现代娶妻难多了,这是真只有强者才有留下基因权利的时代,男女比例摆这,女方家里又不是做慈善的,人都是利益最大化的。

    温缜想往上升,只能政绩远超一大截,不然的话,上面那些人,会卡他卡到死,他可能真像杨昭一样,五十了还在地方上混,什么内阁,哪有他的位置。

    经济税赋都好办,但人口只有女性才能生,她们护不住生下来的孩子,那一切都白搭。大明故意杀婴,溺婴等,属于故杀或谋杀,按《大明律·刑律·人命》规定,一般判处死刑,处斩刑或绞刑。

    可这得母亲报案,因为婴儿夭折率本就很高,医疗跟不上,母亲不报案,官府没法管,律法就如同虚设。

    女子没有产出,没有经济来源,她们自己生死都不由人,又怎么护得住女儿?这就是一个闭环,想打破这个闭环,就得给她们提供工作。

    纺织就是一条路,还有其他手工业,资本有一点好,就是谁为它创造价值,它就给谁提供工资待遇,为了金钱,可以扫除一切偏见。

    妇女有了资本,就可以争取权利,欧美最开始的女性运动便是如此。

    但温缜的想法很简单,他要政绩,他需要实实在在的人口。出生率是一回事,但太慢了,他最大的目的是两湖两广的人口移民。如果他能提供男女两方的工作,就有很多人拖家带口的来,农人按人口给地免税三年,他实实在在的砸钱,就能吸引到人,而人是开工厂的必要条件。

    农业,工业,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根基,宋明商业发达,也是因为有基本盘。如今重庆府的路通了,那么就是基建的时候,他原先的钱不太够,需要贸易回血。

    “柳姑娘,我欲办大纺织厂,柳姑娘可敢接下这活?”

    柳蘅愣了愣,“我?”

    温缜点点头,他如今很缺人,“嗯,这只是起步,你也可以投,给你算股份。”

    柳蘅看着这新造出来的纺织机,她是知道这中间的利益的,有机会做大生意不掺和,除非是傻子,她当场应下。“温大人放心,您想要怎么做,与我说一声,对于纺织我还是懂的,在扶风县也开了几年的绣坊了,我定会认真办好的!”

    “好,柳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温缜笑着点头,与她说明情况,“这纺织机可以分几块做,让府衙养着的不同工匠负责,先做百台,做好后自己拼装,成织造坊。不够后面再加装就行。还得负责招织娘,管理人员也招有经验的女子,这里头不需要招男人,安全问题不需要你来操心,我会负责。”

    主要是底层男人,混到与织娘抢饭碗地步的,人品这两个字就不属于他们。更别说他前期需要保密,而此时女子不一样,她们本就难找工作,只要开出比市价高的工钱,又有府衙背书,还怕惹事,她们是不会自砸饭碗的,温缜只打算招本地人。

    而且这只是绵布,丝绸之类的也可以做,这个他单干不了,崔元宝来了重庆,他可以联合他与楚家,三家弄就好了。

    崔九重新见到温缜很兴奋,他收到温缜信的时候在纠结去不去,主要是他不太能吃苦,巴山那地方一听就穷山僻壤。还没等他纠结完,他就被他爹拿钱砸过来了,带上自家商队。

    崔父想法就很简单,有大腿不抱是缺心眼吗?当初让你去读书不就为了今天吗?难不成是为了科举吗?

    不光他来了,崔父还让他带上姐姐,崔四姑娘,从小就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海禁后就闲在家,一大把年纪又不肯嫁,这个看不上那个不行。去重庆看看吧,万一有什么合适的人,就成家了呢!

    原本崔四就是来渡假的,想品品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知年,结果发现这边美食小吃挺多,还挺巴适的。崔元宝拿着一份温缜给他的计划书,让姐姐帮他看,然后崔四就接过了这项目,让他一边玩去。

    织造复杂花纹的锦缎、云锦的花楼机,以及普通丝绸或绢帛的腰机,他们崔家有啊,但上层市场只有那么多,他们只认织造局的品质。

    崔四比起除了吃什么也不会的崔九,她明显精明强干,她去看了一圈,又看了新的纺织机,表示要入股绵布,她可以加大投资,一百台变三百台,她持股份还不多,但比起丝绸,这个量大明显有利可图。

    温缜看着这个很是飒爽的崔四姑娘,也很痛快的在合作那签了字。“合作愉快,崔姑娘,不过这个签了,丝绸那块的投资也不能少。”

    崔四眉头微蹙,“温大人,丝绸不是外行人说进就进的,海禁后就没多少利润了,这个时候只有亏本的份。”

    虽然崔父给他们这笔钱就是用来亏的,主要是为了抱大腿,钱财是小事,不伤和气就成,但能赚谁会想亏本呢?

    温缜想了想,准备与她讲现代时尚理论,绵布低价抢市场,可奢侈高端有高端的玩法。

    “崔姑娘,丝绸亏本,是因为路子没走对。海禁锁了外销,可大明境内的富贵人家,难道就不穿新衣裳了?”

    崔四觉得这位大人过于想当然了,钱哪有那么容易赚,商户还不允许穿丝绸,他们家再有钱也只能穿布衣。“江南织造局的云锦专供皇室,蜀地锦缎霸着官宦市场,我们崔家早年走海的丝绸路子早断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些零散订单,如何拼得过?”

    “崔姑娘,丝绸虽受海禁影响,但真正的奢侈之物,从来不怕没有市场。”

    崔四好奇望过来,她自幼就跟着崔父在商场打拼,面对官家一般甚是恭敬。

    “女子愿闻其详,望大人赐教。”

    “江南织造局的云锦、蜀地的蜀锦,固然是顶级货,但它们的路子走的是官造贡品,讲究的是传承和身份。而我们要做的,是新贵之选。”

    “新贵之选?”崔四来了兴趣。

    温缜对于品牌还是看好的,“对。丝绸的利润,从来不在量大,而在稀缺和故事。江南的丝绸再好,也只是旧时王谢堂前燕,而我们,可以造新贵们的体面。”

    “怎么造?”崔四身子微微前倾。

    温缜笑道:

    “第一,改织法。江南的织机擅长繁复花纹,但我们可以用新式提花机织出更细腻的暗纹,甚至掺入金线、银丝,让布料在光下隐现流光,低调却华贵。”

    “第二,改用途。如今的丝绸多作衣裳,但我们可以专攻配件——披帛、手帕、扇面,甚至车轿的帘帷。这些东西用料少,但溢价高,富家小姐们为了独一无二,绝不会吝啬银子。”

    任何时代,有权有钱的人不受阶级束缚,官家太太姑娘们,或者有钱没地方花的商户,她们家里可不会吝啬她们的吃穿用度,什么都要最好的。

    明面上商户很多束缚,但很多富商通过捐钱获取义官,监生等虚衔,也合法穿低阶士人服饰。地方官受贿后对商户僭越睁只眼闭只眼,闽粤海商通过走私获取海外华丽布料,如倭缎、西洋呢,私下穿戴。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个时代苏州、广州商户服饰最为奢华,甚至富商家婢女穿绫罗。

    “第三,改卖法。不按匹卖,按件卖。我们请最会做衣裳的绣娘,每季只出十款,每款限百件,附上独属的钤印。物以稀为贵,抢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崔四眸光闪动,沉吟片刻轻笑:“温大人真是能耐人,都说您断案如神,做起生意来也是头头是道。这笔生意,我崔家投了,不过为什么要交一半入府库?”

    “本官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与民争利,主要是为了重庆府的财政运转,不过也不能让你们吃亏,所以一半以税的形式交进去,这个品牌与府衙并无关系,这部分的溢价,由买主买单即可。”

    “听着温大人还想赚商户的钱?”

    温缜坦然点头:“不错,很多其他料子也能做出好款式,富户们求新求异的心思,可从来没禁过。”

    崔四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若真要这么玩,我倒认识几个被海禁逼得转行的老海商,他们手里还藏着些稀罕染料,连织造局都未必有。”

    温缜抚掌一笑:“那便是天作之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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