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大早, 谷雨就醒了过来。屋外传来放轻脚步走动的声音,小白隔着院墙在撒欢叫唤,二福压着嗓子在叫他:“小白, 不许叫唤!”
谷雨打了个哈欠, 闭着眼睛穿衣,下炕趿拉着鞋子出了卧房,胤禛躺在暖阁的榻上,睡得正沉。
昨夜他们说话到半夜,谷雨没有叫醒他,先去净房洗漱。等洗完出来, 胤禛也醒了,坐在那里发呆。
抬头看到谷雨,胤禛脸上浮起笑容,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倦意, 朝她伸出手臂:“过来。”
谷雨以为他有事,便走了过去。胤禛笑着将她搂在怀里,脸蹭着她的头发:“醒来就能见到你。”
刚梳好的发辫, 被胤禛蹭得毛躁起来。谷雨不喜用头油, 忙挣脱开来, 只能在回屋去重新梳过。
“爷既然醒了, 快些起来吧,等下还要赶路呢。”谷雨将榻尾放着的青色缺襟放在胤禛面前, 转身进屋梳头。
刚编好一边的辫子, 胤禛走了进屋。站在她身后仔细打量着镜子, 兴致勃勃道:“我来替你梳。”
谷雨婉言拒绝了,“爷,到庄子都要一个时辰, 除非我们骑马赶路,不然等匆匆赶到,又要往回赶。”
“若是太晚,在庄子住一晚便是。汗阿玛过几天要到畅春园避暑,去年你住的庄子都已经提前收拾过了。”
胤禛不由分说取走谷雨手上的梳子,一下下替她梳了起来。
水车放在西郊的庄子,离去年住的庄子只有不到五里的路程。
谷雨无法,只能坐在那里任由他去。她的头发乌黑,厚重,胤禛手忙脚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编出一条既松散,又乱七八糟的辫子。
胤禛自己都看不过眼,不好意思笑了下,道:“还是你来吧。等我学会了再替你梳。”
谷雨接过梳子,几下就编好一条光滑整齐的辫子。胤禛很快洗漱出来,谷冬也来了。饭后,他听到谷雨要出城去庄子,不禁露出羡慕之色。
不过谷冬懂事,谷雨不提,他绝不会吵着要跟去玩。
胤禛见他跟小白乞讨食一样可怜巴巴,禁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今朝有事,不能带你去。过几天就去庄子了,要住到天凉下来才回城,多得是玩耍的时候。”
谷冬小脸一下兴奋起来,胤禛望着他那双与谷雨一样,笑起来就弯成月牙的眼睛,不禁看看向在查看匣子的谷雨。
“你带匣子作甚?”胤禛好奇问道。
匣子的东西都是从洪若处借来,谷雨说了一大堆,“石墨笔,纸,尺,比例规,圆规,测量角仪。奴婢习惯清点一遍,落下了麻烦。”
胤禛走上前,帮着提起匣子,道:“这些东西只有你会用,我只能给你打下手了。你要何种东西,吩咐一声便是。”
谷雨抿嘴笑,让谷冬好生学习,与胤禛,戴铎一道来到庄子。
水车放在金水河边,魏庄头得到消息,领着庄子中几个干活的庄稼汉,做水车的邹木匠早就等在那里。
“给爷,姑娘请安。”魏庄头极会察言观色,见胤禛与谷雨并肩而来,虽不认得她的身份,不敢多看,忙恭敬请了安。
胤禛摆了摆手,谷雨并未注意魏庄头的反应,直接朝水车走了过去。
水车样式五花八门,主要是翻车与筒车。有用水流冲刷带动旋转,人力脚踩,用牲畜拉动,风力汲水几种操作方式。
像是水流冲刷,水流必须要有一定的速度,在溪流等浅滩比较合适。
像是北地地势平坦地区,河流深的地方,多用是翻车。主要靠着人踩,牲畜拉。
牲畜要耕种,不好控制,最常见还是人力踩的翻车。
翻车不仅做起来简单,价钱便宜,还方便移动,种地的百姓多用此种。
庄子做的便是翻车,胤禛吩咐下去:“派一人去汲水上来。”
魏庄头赶忙叫了个汉子,上前踩起了水车。谷雨一瞬不瞬仔细看着,见他动作轻松,齿轮翻转,河中的水被汲上来,顺着竹筒流进庄稼地中。
戴铎以前已经看过水车,此刻并不感到惊奇。他知晓水车是谷雨绘制的图纸,一直关注着她的反应。
胤禛叫来苏培盛与马尔赛,低声吩咐了下去:“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声张出去。”
两人深知今日之事重要,赶忙叫上护卫奴才去周围守着,谁都不许靠近。
谷雨前前后后仔细看过,问邹木匠道:“这些齿轮都是你做的?”
邹木匠忙答道:“是我与两个儿子一起做的。”
齿轮还是有些粗糙,若做到更加严丝合缝,会将更加省力。
谷雨还发现了两个问题,就是木做的齿轮极为容易损坏。尤其是越精细,做起来的价钱会更贵,更费时费力。
现在水车不知用什么木头做成,随着踩动,齿轮明显已有磨损。
谷雨不懂木头,问道:“以前的水车,可都是用的这个木头?”
邹木匠答道:“姑娘,这是枣木。水车大多用枣木制作,像是马车车轮也是用枣木。枣木虽便宜,但坚硬,阴干两年后,用桐油泡过,耐磨,还不易腐烂。”
谷雨沉思了下,问道:“那其他的水车这样用,可也会有磨损?”
皱木匠指着前面放着的水车,说道:“像是这般简易的翻车,并未用齿轮,只有连杆带动翻板提水。”
谷雨便走过去,认真看起了他们以前用的翻车。胤禛同样让汉子去踩动汲水,谷雨发现汉子明显吃力,踩得慢了许多。
太阳一点点升上正空,时辰已近正午,谷雨与邹木匠说了一会话,心里已经大致有数,随着胤禛回到庄子歇息用午饭。
胤禛见谷雨筷子停在半空中,神色若有所思。他想了下,也不做声,放下筷子等着。
过了一阵,谷雨一脸轻松,重新吃起了饭。胤禛脸上浮起笑容,拿走她手边的汤碗,替她添了暖和的汤。
饭后,谷雨也没歇息,拿出带来的匣子,在书桌上摆开,伏案画起了图。
一边画,一边给胤禛解释:“枣木虽坚硬,终究是比不过铜铁,铁杵都能磨成针,这些齿轮很快就会坏掉。穷人家也经常换不起,就起不了大作用了。”
胤禛能听懂八成,他只认真听着,并不随便插话。
“两个齿轮分开,中间用牛皮链接,这样一来,齿轮磨损就会减轻,无需经常更换。若要力气更大,可以多加几组齿轮。”
谷雨下笔飞快,约莫半个时辰,就画出了简易的改进水车图。
胤禛看着图纸,让苏培盛叫了戴铎进来,道:“你拿去,让木匠再重新做一架水车。记住要低调行事。”
戴铎应是,顺手打开图纸,震惊地道:“姑娘这般块就画了好了?”
谷雨嗯了声,道:“只是小改动,以前画熟悉了,便很快。”
从谷雨到前院当差起,戴铎也算是看着她一步步到了如今。当时教她《幼学琼林》时,就已经知晓她聪慧。只他所教的书本,与图纸相比,完全是两门不同的学问。
在世人眼中,他所教所学的才是正道。民以食为天,要论真正的用处,肯定比不上一架轻便的水车。
戴铎怀着复杂的心情去找皱木匠魏庄头,谷雨道:“做模子的事重要,爷,走吧,我们去看水磨。”
胤禛心疼地道:“你今朝一刻不得歇息,不急,水磨离得也不远,先坐着吃盏茶再去。”
“奴婢不累。”谷雨心里记挂着事,不做完她也歇不住。
胤禛只能带着谷雨来到水磨处,眼下的河水还不算最深,不到粮食收成的时候,水磨放在那里没动。
水磨简单,与用水流冲击的水车差不离,用一根垂直的轴带动石磨。只此处河流湍急,水冲击底下的轮叶力气大,带动石头的磨转动。
胤禛让人将轴安上,很快,石磨缓缓转动起来。谷雨看了一会,笑着道:“这转得太慢了些,看得人急,还不如骡子拉着磨呢。”
管着水磨的老张头道:“姑娘,等水大起来,尤其是下过大雨之后,这磨盘会转得飞快咧!”
谷雨附和了句,对胤禛道:“爷,附近可有水闸?”
胤禛领了巡河工的差使,看过工部的河道河工图,他思索了下,道:“在离此处约莫十里地左右的地方,有道大水闸。枯水时节水闸闭合,等到开春化冻后水闸打开。有人在此处管着水闸,免得发生洪涝灾害。”
此时时辰尚早,戴铎交代好事情之后,爷赶了过来。谷雨道:“爷,我们去看过水闸之后,再顺道回京城。”
胤禛便领着谷雨,一行人前去看水闸。看罢之后,眼见要赶不上关城门,赶紧上车回城。
谷雨拿出板子,放了张纸上去别好,拿着石磨笔刷刷画了起来。
马车晃动,胤禛用胳膊揽着谷雨,让她能坐得更安稳些。
“这个图不精细,不过以爷的聪明,肯定能看明白大致的意思。”
谷雨指着几级齿轮,中间的联动铁链,以及怀表中放大的擒纵机构,细细解释:“齿轮越多,动力越大,怀表中加了这个左右的摆锤,齿轮得以均匀转动。要打磨更精细的齿轮,必须要转动均匀,否则有些磨得过多,有些磨得过浅了。”
她再指着磨盘,“下面的磨盘要坚硬牢固,宫中御桥的汉白玉就很不错。上面的磨盘最好用青铜,这里放置要做的模子。其实,也不一定要建在水闸边,平时府里爷吃的水,都是从玉泉山取来。玉泉山上有山泉,用闸截取山上的山泉,建池子蓄水,同样设置闸门,水流一样稳定。”
胤禛看懂了谷雨的图纸,他沉思了会,问道:“可能拿来用到大炮火枪上?”
“奴婢没见过火枪大炮,并不清楚。”谷雨如实说道。
胤禛道:“不急,先慢慢来。要是太快,该引起人的嫉妒防备了。”
谷雨知道胤禛不易,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她帮不了忙,便一切听从他的安排,绝不擅作主张。
胤禛搂着谷雨,轻声道:“以前在畅春园外,文觉初次见到你,他称你是有福之人。我向来不喜文觉故作神秘,他们这些人,打着何种心思,我自是一清二楚。如今我觉着,文觉倒有些见识,你确实是我的福星。”
谷雨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颊被胤禛摩挲得有些痒,不禁扭动着身子躲避,“若没有爷,就没有奴婢的今朝。都多靠爷让奴婢读书”
胤禛心跳飞快,浑身痒意难忍,止不住深深地嗯了声,哑着嗓子道:“别动,别乱动”
谷雨虽不懂胤禛为何这般,直觉感到不妙,忙不敢再动了,脸颊渐渐滚烫,红得几欲滴血。
瞧着她灿若红霞的脸庞,胤禛哀怨地闭上了眼,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把持不住。
他绝不会唐突了她,这段时日他满心满眼都是她,恨不得与她形影不相离,再也没在后院歇息。
她能绘制让朝野震惊的工图,会晦涩的算学几何。她是他最最心爱的姑娘,亦是他身边最大的助力。
哪怕再难忍,他也会克制住。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京城。
常明在城门口焦急转着圈,见到他们的马车过来,忙奔上前。
胤禛撩起车帘,一见常明的神色,脸一沉,道:“发生了何事?”
常明焦急地道:“”爷,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来了府上。十四阿哥吵着福晋,将小冬叫了去。十四阿哥硬拉着小冬,要与他比试骑马射箭。”
谷冬从未学过骑射,谷雨想着自己当时坠马时的惊险,脸色煞白,手心一片冰凉。
定是因着哈哈珠子的事,十四阿哥来找谷冬麻烦了!
第52章
胤禛当即让常明牵马过来, 对谷雨道:“我先走一步,你坐车回来,放心。”
“我也骑马!”谷雨当即道。
她没再自称奴婢, 以前胤禛提醒过她好几次, 她都婉言回绝了。自称奴婢是规矩,她本就是奴婢,也早已习惯,并无必要改口。
不知为何,谷雨不想再做奴婢,更不想自称奴婢。一个“我”字, 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她不会放心,如何会放心!
谷冬就像是以前的她,卑微,小心翼翼地活着。
他善良, 聪慧,明明什么都没做。贵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的命运, 也能要了他的命。
“你上次就从马上摔下来, 你坐车回来!”胤禛接过缰绳, 却被谷雨一把夺了过去, 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背。
胤禛一个慌神间,谷雨已经打马奔了出去。他心头快提到嗓子眼, 吼道:“快, 快拿马来!前去护着, 护着!”
马尔赛连忙将马让给胤禛,从护卫手上接了马,让他们去追谷雨, 他则紧随着胤禛,护卫在左右。
胤禛心急如焚,望着前面俯身在马背上纤细的身影。她的背依旧绷得笔直,像是被拉满的弓弦,一不小心就会崩断。
他不敢喊她,怕她分心,马受惊不受控制,她从马背上掉下来。
护卫们很快赶了上前,随侍在谷雨左右。她仿若未觉,眼睛直直盯着前面的路,耳中惟有马蹄踢哒的声响,这是唯一能安抚她的声音,能将她带到谷冬身边。
谷雨也不知到了谷冬身边,她又能如何。此刻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站在他身边。告诉曾经那个弱小无助害怕的自己,她并不孤立无援。
府上校场,人仰马翻。
马厩前,十四阿哥跳着脚,生气地道:“滚开,将马给我,这是我四哥的府上,谁敢都不许拦着我!”
十三拼命拦着十四,急着道:“十四,你才没学几天骑射,四哥府上的马你不熟悉,当心摔下来。”
德妃疼爱十四,康熙对他也宠爱有加,伺候的奴才不敢上前劝阻,又生怕他出事,左右为难得都快哭了。
福晋也担心,挤出笑脸劝道:“十四阿哥,十三阿哥说得对。府里的马你不熟悉,仔细摔了。”
她见十三拉住十四不放,垂下眼眸,苦口婆心道:“谷冬一个奴才而已,你与他相比,岂不是抬举了他。”
本来十四已经被十三拖住了,听到福晋的话,火气蹭地再次窜上来。
德妃昨日高兴地告诉他,康熙替他选了胤禛旗下的奴才谷冬哈哈珠子。十四本无所谓,还嫌弃哈哈珠子在身边碍手碍脚。
结果今朝德妃又告诉他,康熙改了主意,称谷冬另有他用。十四淘气,给他做哈哈珠子可惜了,另外再给他挑选。
这些天十四功课写得不好,康熙本是借谷冬来激励敲打他。德妃就原原本本告诉了十四,语重心长劝他向学,莫要被一个奴才比了下去。
十四哪受得了,借口到胤禛府上来玩,拉上十三一起出了宫,来看看将他比下去的奴才谷冬,究竟有多了不起。
胤禛不在府里,福晋听到十三十四来,前去招呼他们,听到十四要找谷冬,还疑惑不已:“你找谷冬作甚?”
十四眼珠一转,没有告诉福晋究竟所为何事,道:“四嫂,你将他叫来便是,四嫂,难道一个奴才,你也使唤不动了?”
府中无人不知胤禛对谷雨的宠爱,谷冬是她弟弟,自是水涨船高。又是请西洋先生教他读书,又是派奴才伺候,陪着他玩耍。
她这个福晋,指不定还没一个奴才有脸面。
十四无心的一句激将话,直直戳到了福晋的心坎上。藏在衣袖下的手,死死拽紧,吩咐心腹丫环夏荷去叫谷冬。
没一会,谷冬被叫了来,规规矩矩上前磕头请安。福晋坐在上首,眼神冰冷瞧着跪在那里的谷冬,她是第一次见到他,等十四叫他抬起头来,看到他那双肖似谷雨的眼睛,厌恶由心而生。
十四瞧着谷冬的小身板,轻蔑不已。他倒聪明,不比试文,拉着谷冬到了校场,要与他比试骑射。
福晋见状,立刻着急起来。十四被德妃当做眼珠子般,要是在府上出了事,连着胤禛都要被一并怪罪进去。
她忙对彭嬷嬷道:“快去,让常明去等着爷,爷回城之后立刻让他赶回府!”
彭嬷嬷连忙去了,夏荷这时上前,小声道:“福晋,谷雨不在小院,今朝爷带着她一道去了西郊庄子。”
西郊庄子景致最好,春时花团锦簇,正是游玩的好时节。
福晋对胤禛的行踪一无所知,听到他带着谷雨出城游玩,心像是被针使劲地扎了一下,疼得她脸都扭曲了。
除去拦着不让十四上马,其余的事,福晋皆不多拦。
十四使出劲用力一甩,挣脱十三,冲到惶惶然跪在在那里,脸色惨白的谷冬面前。
“区区一个奴才,竟敢嫌弃本阿哥!让你做本阿哥的哈哈珠子,是你祖上积了德!”说话间,十四愤怒朝着谷冬一脚踢去。
他长得壮实,足足高出谷冬一头。瘦弱的谷冬被他这用尽全力的一脚,朝后飞了好几步。
被踢中的肩膀骨头喀嚓作响。剧痛袭来,谷冬痛苦地啊了一声,眼泪冷汗齐下。他却不敢哭,不敢叫痛,死死咬住了唇,试图爬起来,继续跪好。
戴铎随行去了庄子,沈竹与傅鼐去了工部,准备胤禛去巡河道河工的差使。
常明听罢彭嬷嬷的话,立刻让额图森善德去校场看着,德昌进宫去叫他们两人回府。
对着两个阿哥,福晋,额图森与善德只能守在一旁。听到谷冬身上传来的动静,这下再也顾不上规矩,上前将谷冬小心翼翼搀扶起来,着急地道:“小冬,你伤着何处了?”
十三恼怒不已,道:“十四,你真是莽撞,在四哥府上来伤人,看四哥回来,你如何交代!”
十四也知自己闯了祸,不过他哪能承认,昂着脖子哼了声,“我是四哥的亲弟弟,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奴才了?”
沈竹与傅鼐也随着德昌赶了回来,两人在校场门口,恰好看到十四踢谷冬,两人惊骇地对视一眼,连忙抬手请安,大声地道:“给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福晋请安了。”
福晋看到他们,再看额图森与善德,心头的那股畅快,顿时变得乏味起来。
“你们回来了,好生伺候着十三十四。”福晋说完,朝校场外走去。
阵阵马蹄声传来,福晋不由得愣在了那里。她眼前一花,几匹马从身边疾驰而过。她转动僵硬的头看去,马仰天长嘶,在谷冬身边停住。
胤禛飞跃下马,上前将另一匹马上的谷雨,小心翼翼抱了下来。
谷雨拨开胤禛的手,急奔到谷冬面前。看到他浑身簌簌发抖,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她单膝跪在地上,手颤抖着,轻轻擦拭他脸上的冷汗与眼泪,道:“小冬,别哭,姐姐带你回去。”
谷冬见到谷雨,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胤禛脸色铁青,吩咐道:“去请黄成,将小冬带回去,小心些,别伤着了他。”
额图森赶紧跪下来,道:“小冬,我背你回去。”
谷冬趴上额图森的背,善德赶忙在旁边扶着,常明也气喘吁吁赶到了,他见谷冬受伤,连忙跟了上前。
谷雨随着一起离去,福晋见到几人簇拥着姐弟俩,急匆匆从她身边经过。连她站在这里,都没人在意察觉。
胤禛克制住心里的担忧,对十三十四道:“我送你们回宫去。”
十三耷拉着脑袋,小声赔不是,“对不住,给四哥添乱了。”
胤禛对十三点点头,没说什么,目光冰冷,朝十四看去。
十四见胤禛铁青着脸,心中到底发怵,先前的气焰顿时无影无踪,乖乖地朝外走去。
上了马车,胤禛听了护卫回了前后经过,脸若冰霜,一言不发。
进宫之后,胤禛先将两人送回阿哥所,再去了乾清宫。
康熙还未用饭,正在东暖阁里吃茶歇息,听到梁九功回禀胤禛求见,他拿出怀表一看,奇怪地道:“他这时来作甚,让他进来吧。”
胤禛上前请安,康熙抬手叫起,上下打量着他,道:“你作甚去了,身上衣衫湿了也不先换一身。早晚天气凉着,仔细生病。你别仗着年轻,就不放在心上。”
“多谢汗阿玛关心,今朝我去了西郊庄子,回京城时出了些状况,急着从城门骑马赶回府,尚未来得及更衣,再赶了进宫。”
胤禛将前去看水车的事细细说了,康熙听到水车能做得更便宜,省力,当即坐直了身子。
“如此一来甚好,你赶紧让工匠赶制,若真能成的话,乃是利国利民之大好之事。”
“是,我已经让原来的木匠在做了。”胤禛答了,继续说了下去。
康熙听到胤禛提到前去看水磨,疑惑问道:“你去看水磨有何用?”
“打磨齿轮用。”胤禛答道。
康熙一怔,“水磨如何打磨齿轮?”
“厨子做糕点点心时,用各式模子做出花样,放进模子取出来,点心便成了各种花样。”
胤禛照着谷雨的解释,向康熙解释了如何做更精细,更统一的齿轮:“岂只是水车,亦能拿来做成巨型的绞盘。之后运送重物,就容易稳妥了。”
康熙想着绞盘的用处,止不住地激动起来:“此事甚是重要,你将提出如此奇思妙想的高人带来,我要好生问问他。”
胤禛静静答道:“此高人汗阿玛见过,她便是谷雨。”
康熙神色震惊,失声道:“她?一个奴婢能有这般大的本事?”
“是谷雨。”胤禛再次强调了句,神色严肃而认真:“汗阿玛,今朝我便是带着谷雨前去庄子,让她去看水车如何改进。回城的路上,她已经绘制出了简要的图纸。”
他取出谷雨扔在马车上的图奉上,康熙接过看了起来。图纸上画了水磨的样式,上面用字注明了各种材质。
康熙当时嫌弃谷雨的字写得不好,虽然纸上的字是用石墨笔所写,又在颠簸的马车上,字迹愈发难看,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图纸虽画得简要,构造之复杂,设计之精妙,还是让康熙看得惊叹连连。
“这是何物,她如何想了出来?”康熙指着擒纵机构问道。
“汗阿玛,是因着怀表。”胤禛取出怀表,指着表壳道:“拆开之后便能看到,怀表中有这个。因为谷雨对怀表好奇,我见她聪慧,从造办处要了块怀表给她,就是想着她能否从怀表中,生出新的点子。谁曾想到,她拆掉怀表看过之后,还真被她想到了。”
康熙拿起自己的怀表细看,他的怀表与胤禛的不同,金表壳后面雕着九龙。
造办处能照着西洋的怀表,造出大清的怀表,却没想到用怀表里面的物件,做出其他更有用之物。
能得怀表的人少之又少,造办处要是由此等人才,早就献计了,哪还等得到今日。
西洋人更不可能,除去南怀仁之外,其他如洪若他们,对器物并不精通。
康熙沉吟之后,对谷雨便是高人之事,深信不疑。
“说起来,此事还有件小风波。十四弟在我生辰时,出宫来给我庆贺生辰。他看到我准备给谷雨的怀表,向我索要,我没给他,他还生了一场气。”
十四向他与德妃都讨要过怀表,康熙不由得笑骂了一句:“他七八岁的年纪,真正人憎狗嫌,你别搭理他就是。”
“我比十四大,又是同胞手足,如何能与他计较。”
胤禛苦笑了声,“汗阿玛,我先前就是赶着回府,送十四回宫。十四拉着十三到府上来,踢伤了谷冬。”
康熙吃惊地道:“他竟跑到你府上来闹事了?”
“是,他不知如何得知了哈哈珠子之事,以为谷冬看不起他。谷冬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又何来看不起之说。”
胤禛叹息着,将十四要与谷冬比试骑射,一较高低之事细细道来。
“十四初学骑射,他要是有个闪失,汗阿玛心疼,额娘不知要如何伤心,我这个做哥哥的,未能尽到看顾之责,难辞其咎。府中所有人都拦着他,谷冬从未学过骑射,如何与他比试。十四性子倔强,生气之下,一脚将谷冬踢得飞了出去。我估计,谷冬伤到了肩膀骨。先前请了黄院使前去医治,只盼着他无事才好,要是以后肩膀落下了病根,唉!”
胤禛点到即止,康熙却恼怒不已。
谷雨跟着胤禛在做大事,自己的弟弟却被十四打伤。就算她不敢言,如何能不寒心。
以前谷雨在算学上有些小聪明,康熙并不太放在心上。毕竟他以为,算学若不能用在实处上,用来学着玩玩就好。
阿哥们不喜算学,康熙也只是说上几句,从未放在心上。
谷雨能堪当大任,做出如此奥妙的图,康熙待她的看法,自然就不同了。
“来人,去将十四给我叫来!”康熙厉声吩咐道。
梁九功赶紧去阿哥所领来十四,他知道自己闯了祸,到了暖阁,看到胤禛也在,大感不妙,战战兢兢跪下请安。
“混账东西,成日惹是生非。梁九功,拿板子来!”康熙也没叫起,大声道。
十四一听要挨打,跪着上前抱住了康熙的腿,“汗阿玛,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汗阿玛绕了我这一次吧,”
梁九功取了板子来,犹豫地站在那里。康熙一伸手,“拿来!”
梁九功只能将板子奉上,劝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康熙将十四翻过来,一板子打了下去。十四蹬着腿,痛得嗷嗷干叫唤。
胤禛眼里冷意闪过,上前跟着跪下来,抱住了康熙的手:“汗阿玛,十四还小,正是调皮的年纪。如今他已知错,汗阿玛就饶了他吧。”
康熙哼了声,丢下板子,道:“今天有你四哥给你求情,我就暂且饶了你。你去跟谷冬赔罪,要是你敢阳奉阴违,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
十四抽抽噎噎应了下来,胤禛起身告退,道:“汗阿玛,时辰不早了,我送十四回阿哥所,这就出宫去。”
“去吧去吧。”康熙见到他们兄友弟恭,心情颇为愉悦,拿起手边的图纸,爱不释手看了起来。
十四一边走,一边抹着泪。胤禛负手走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垂眸掩下了眼底的阴沉。
到了阿哥所,十四与胤禛道别,期期艾艾道:“四哥,我会来给谷冬赔罪,,,,,我挨打之事,你别对外声张。”
“既然知道丢脸,又何苦做出那嚣张跋扈之事?”胤禛按捺住厌烦,说道:“知道了,你快进去。”
十四这才转身走了进去,胤禛默然站立片刻,转身出宫,骑马直奔小院。
胤禛见谷雨的东屋窗棂一片黑暗,穿过月亮门去了谷冬住的院子。里面一片安静,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胤禛脚步不由自主变得沉重,深吸一口气,才抬脚朝屋内走去。
进了堂屋,听到暖阁中谷冬在说话:“姐姐,等我伤好了之后,每天不再与小白玩耍了,会将落下的功课补回来。学好之后,我去看大海,做大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谷雨轻声道:“去吧,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别再回来了。”
谷冬不解地问:“姐姐,你还在这里,为何要我别回来了?”
谷雨没有回答,深深惆怅叹息。
胤禛搭在门帘上的手,无力垂落,心无端刺痛起来。
第53章
胤禛缓缓转身, 拖着沉重的双腿离去。
她的那声叹息,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将他砸了个粉碎。
他没脸面对谷雨, 更没脸告诉她, 十四挨了康熙不痛不痒的一棍子,他在康熙面前演了一出兄友弟恭。
苏培盛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远不近缀在后面。见胤禛进了四宜堂书房,他要进屋掌灯,被胤禛哑着嗓子呵止了:“下去吧。”
苏培盛不敢吱声,忙退出屋, 在廊檐下守着。
今日恰逢十五,浑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月辉倾洒在庭院,朦朦胧胧。
小苏拉走了进来, 苏培盛赶忙打着手势让他小心些。小苏拉慌忙放轻脚步,上前压低声音道:“苏爷爷,福晋院子的彭嬷嬷来了, 说是福晋在等着爷, 爷今晚可要过去?”
苏培盛不由得烦躁起来, 抬手想要打小苏拉, 又恐动静太大,惊动了胤禛。
“滚, 没见着爷心情不好, 你在找”
“死”字还没出口, 屋内传来胤禛的声音:“是谁?”
苏培盛恨恨瞪了一眼小苏拉,赶忙进屋如实回禀:“爷,福晋院子的彭嬷嬷来了, 问爷可要去正院用饭。”
良久,苏培盛都没听到胤禛回答。他身子弓成虾米,连大气都不敢出。
胤禛对福晋的打算,心如明镜。
自打李格格有身孕之后,每逢初一十五她都急迫不安,盼着要一个孩子。
以前胤禛也想要自己的嫡子,不知为何,如今的他,压根没心思想这些。
片刻后,胤禛终于起身朝外走去。苏培盛长舒了口气,亦步亦趋跟着前去伺候。
待见到胤禛朝福晋正院的方向走去,苏培盛眨巴着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胤禛已经许久未曾在后院留宿,今朝去福晋的院子用饭,倒也正常。
谁知,胤禛穿过夹道,身形一转,从后院的角门边出了府。
苏培盛眨巴着眼睛,啜了啜牙花子,暗暗抬手,虚虚给了自己一巴掌:“瞧你这脑子,爷对小院那边巴心巴肝,小冬受了伤,爷哪有心思念着男女那点子事!”
正院。
正厅的桌上,整齐地摆着碗盘杯盏。福晋呆坐在椅子里,一瞬不瞬盯着门帘。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福晋眼里立刻迸发出光芒,跟着站了起身。
门帘一闪,夏荷彭嬷嬷喜气洋洋走进了进来,两人屈膝请安,“福晋,爷朝正院方向来了。”
“快快快,快去准备热水。爷喜吃的鱼,可以蒸起来了。蒸鱼就吃个新鲜,要现蒸才可口。”
福晋一通指挥,夏荷彭嬷嬷分头去忙碌。她理了理衣襟的龙华,长长舒出口气。因着校场上发生的变故,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门帘又掀开了,福晋以为是胤禛,慌忙站了起身。彭嬷嬷神色难堪,结结巴巴道:“福晋,爷他他”
福晋脸上的光芒,一点点淡下去,失魂落魄跌坐回椅子中。
“福晋,爷肯定是忙得脱不开身,小院那边今朝出了事,爷一时顾不上”
彭嬷嬷吃力地劝着,福晋是她一手带大,如何能不心疼,声音开始哽咽:“福晋,奴婢伺候你用饭。福晋只比小院那位大几个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福晋眼睛干涩,她摇摇头,喃喃道:“嬷嬷,你不懂。你不懂。”
彭嬷嬷道:“奴婢看多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样红。当时爷对西边院子的那位,也是捧着宠着。如今呢,哪怕有了身孕,爷多久未曾去过了。”
她还要再说,福晋手撑着额头,道:“嬷嬷你下去吧。”
彭嬷嬷不懂,白天她并非拦不住十四,而且
胤禛的脾性不算好,其实他与德妃一样,性子冷清。
她深深颤栗了下,若惹了他的厌恶,她是康熙赐婚,他定不会拿她如何,她依旧会是福晋。
成亲之后,她懂得了一个道理,情分情分,先有情再有其他。夫妻之间的情分,福晋的身份毫无裨益。
明白归明白,福晋却克制不住。那些嫉妒,不甘,憋屈,从骨缝中蔓延出来,日夜的折磨,让她几乎快要疯掉。
福晋枯坐了一会,起身朝外走去。彭嬷嬷跟了上前,她也置之不理,如困兽般,在角门边来来回踱步。
*
胤禛到了小院,谷雨与谷冬已在用饭。听到动静,她回转身,放下羹匙要起身请安,谷冬也跟着下榻。
“坐着吧。”胤禛打量着谷冬,他右边肩胛骨处裹着纱布,手用板子吊在身前。
“黄成如何说?”胤禛侧身坐下来,关心问道。
“黄院使诊治过了,所幸伤得不重。小冬尙且年幼,碎裂的骨头愈合得快。只不能动,恐以后手变得不灵活。”
谷雨边答,边用羹匙舀碗里的蛋羹喂谷冬。她面前放着的饭碗,米粒未动。
“让青兰她们来吧,你的饭都凉了。”胤禛说着话,起身到门外唤来青兰:“你来喂小冬吃饭,让厨房不拘饭还是面食,快些送一份上来。”
青兰恭敬应下,让二福去厨房传话,她走进暖阁,道:“姑娘,让我来吧。”
谷雨将羹匙递给了青兰,谷冬眨了眨眼,举起左手道:“姐姐,我自己能吃。”
“仔细弄得到处都是,等你好了之后再自己吃。”谷雨一口拒绝了,端起了自己的饭碗。
谷冬乖乖任由青兰喂他吃饭,姐弟俩各占据炕桌一方,胤禛见没地方可坐,在谷雨身后坐了下来。
厨房很快送来了鸡汤银丝面,一叠白切羊肉,两叠小菜。
谷冬以前放羊,将羊视为亲密的玩伴,从来不吃羊肉。他见到炕桌上有羊肉,默默挪开了。
谷雨不让胤禛,她与谷冬又占据了一方,胤禛便没地方用饭。
青兰察觉到暖阁内的气氛不对,头皮直发麻,头都快低到了地里去。
谷冬转动着眼珠,看看沉默用饭的谷雨,又看了眼净手过来的胤禛,蹭着下榻,对青兰道:“青兰姐姐,羊肉气味重,我们去外间吃饭。”
青兰暗自松了口气,忙捡了几样菜,端着与谷冬走了出去。
胤禛在谷冬的位置上坐下,也不多言,低头吃起了面。奔波劳累一整日,胤禛早就饥肠辘辘。鸡汤面是何种味道,吃到嘴里犹如嚼蜡。闷声不响一碗面吃完,谷雨早已放下碗筷,他跟着放下了筷子。
谷雨自顾自倒了清茶漱口,胤禛也自己倒了盏,漱口后吐进痰盂,让人进屋来收拾。
谷冬在屋外与小白说话,胤禛拉着谷雨的手腕,道:“我们去你那边院子。”
谷雨不做声,亦不挣扎,随着胤禛穿过月亮门。到了院子,他脚步不停,拉着她进了暖阁。
两人坐下来,胤禛手搭在膝盖上,微微闭了闭眼,一鼓作气道:“我先前来过了,没敢进来见你们。”
谷雨垂首抠着衣襟,只轻轻嗯了声。
“我对不住你们姐弟,让你不好受,让小冬受伤,我没能护着你们。”胤禛言语晦涩起来,将进宫见到康熙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说了。
谷雨抬起头,就那么静静地望过来。古井无波的眼神,犹如万箭穿心。
“是,是我虚伪。我总在你面前说要护着你,却什么都没做到。连汗阿玛惩罚十四的这点情面,都是靠着你自己的本事得来。”
胤禛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声音缓和,每说一个字,心都被猛烈撕开一次。
“十四前来给小冬赔罪,小冬如何能接受。我却没有拦着,要是我拦着,便成了我在计较,偏向一个奴才,弃兄弟手足之情于不顾。”
他抬起手来,搭在谷雨的手背上,凝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道:“谷雨,我并非正人君子,爱记仇,睚眦必报。我极有耐心,我会蛰伏忍耐,待到那日,我会十倍百倍,替你们姐弟讨还回来。”
谷冬的肩胛骨,骨头碎裂,青青紫紫,甚至有血渍渗出来。黄成说得要更严重些,要是长不回去,或者长歪了,谷冬以后可能肩膀一边高一边低。每到下雨前,肩膀就会开始痛。
他却极为懂事,反过来安慰担心谷雨,生怕他闯了祸,连累了她。他亦怕以后右手再也握不了笔,暗中开始学着用左手吃饭,盼着以后能用左手写字,不会耽误了学习。
雷霆雨露均为君恩,康熙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谷冬惩罚自己的亲生儿子。
胤禛已经尽力,要不是他,谷冬就是被一脚踹死,顶多一具薄棺埋了了事,何来的十四被罚。
谷雨更清楚,十四并非生性歹毒,他身为阿哥,从出身起就高高在上。在他看来,踢一脚,骂几句奴才,不过是稀松寻常的小事。
世上哪有真正的公道可言,人就是分高低贵贱,无论她再愤怒,永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这一切都与胤禛无关,她对他冷脸,毫无道理可言。
只她着实意难平,连着胤禛一并怪罪了进去。
谷雨沉默了下,实在是没心情多说,道:“爷,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要去将图纸画出来,晚上陪着小冬歇在他那边。”
胤禛眼底渐渐升起脆弱,哀哀道:“谷雨,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我能去哪儿呢?”谷雨拧了拧眉,道:“我说过陪着爷一起,就会陪着爷。眼下我有些怨气,实属不该,我会很快改正过来。”
胤禛心里更加难受,她就算受伤,也自我舔舐,独立得让人心疼。
“我陪着你一起。”胤禛起身,与谷雨一道来到谷冬的院子。
“小冬,我陪着你念书。”胤禛见谷雨在正屋忙碌,将谷冬叫到了西屋。
“ 你的拉丁文功课呢?”胤禛问道。
“在书桌上。”谷冬说着话,伸出左手去翻。
“我去替你拿。”胤禛让他别乱动,取出谷冬的功课翻开,暗暗松了口气。
近段时日他也挤出功夫在学拉丁文,谷冬的功课,他都会做。
谷雨在堂屋铺桌上,俯身专注地绘图,胤禛与谷冬在西屋小声念着拉丁文。
待到谷冬歇息的时辰,青兰进来伺候他洗漱过上床歇下,谷雨进去仔细叮嘱他晚上别乱动:“我就睡在外面榻上,要是你想起夜,叫我一声就是。”
谷冬乖巧地答好,谷雨守在一旁,待他睡着之后,回到正屋继续画图。
胤禛在一旁默默坐着陪伴,到亥时中,谷雨实在困了,放下了笔墨,准备去洗漱歇息。
青兰搂来谷雨的被褥铺在暖阁榻上,胤禛亲自翻开查看,想到睡在她卧房外的榻上时,总是觉着硌得慌,“不够软和,再铺得厚一些。”
谷雨走出来恰好听到,她忙道:“铺太厚会热,这些已经足够了。”
青兰见状,眼观鼻鼻观心,悄然退了出去。胤禛便没在多说,关心道:“要是小冬夜里有事,你让人来叫我。”
谷雨点头应下,胤禛这才依依不舍离开。走进角门,门房不见踪影,福晋在那里晃晃悠悠徘徊。他不由得一愣:“这般晚了,你在这里作甚?”
福晋回头看向胤禛,眼睛一下亮起来,舔了舔干燥的唇,屈膝福身请安:“爷回来了。”
她走了不知多久,腿脚早已不听使唤,整个人往前栽去。
胤禛下意识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眉头紧皱,对站在暗处的彭嬷嬷沉声道:“还不伺候福晋回院子歇着。”
彭嬷嬷不敢违背胤禛的命令,连忙走了过来。福晋撑着站起身,虚弱地喘着气,另一只手,顺势搭在了胤禛的手背上。
“爷,谷冬可还好?是我没看顾好爷的人,我等在这里,给爷赔罪。”
胤禛垂眸望去,缓缓抽回手。他顿了顿,终是克制地道:“时辰不早,早些回屋歇息。”
彭嬷嬷搀扶住了福晋,被她伸手推开,她仰望着胤禛,固执地道:“爷,都是我不好。爷怪罪我吧,惩罚我,休了我,我都毫无怨言。”
她的泪一下流下来,“我愚笨不堪,有做错之处,爷告诉我,我会改。求爷别这般待我,冷着我,爷带着她去庄子游玩,我却毫不知情,府里的奴才们都在看笑话,我这个正妻,颜面何存,做得有什么意思。”
月光下,福晋的脸色苍白,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显得她很是楚楚可怜。
胤禛看过福晋哭过无数次,难过垂泪,高兴亦垂泪。眼泪仿若河流,奔流不息。
他却从没见过谷雨的眼泪,从马上摔下来,也咬紧牙关死忍,坚强得如悬崖峭壁上遒劲的青松。
今朝她对十四说的那些话,胤禛姑且算她是无意,未曾与她计较。
对福晋守在这里的打算,胤禛更是心知肚明。她想要正妻的脸面,他勉强可以给她。
只是他惟有一颗心,余下的东西,恕他做不到,也不愿意。
何况,除去谷雨,他皆不在意。就算他负了她,那又如何?
胤禛懒得解释,问道:“你可想读书?”
福晋怔住,没反应过来胤禛话里的意思。
“读算学,天文,几何,拉丁文,任由你选,这几门功课,任由你选。”
福晋出身高贵,乌拉那拉府上请女闺塾师教过她识字读书,自小衣食无忧长大。
等她读过这些之后,兴许她会明白一个道理。她哭着讨要的脸面,虚幻得犹如镜花水月,可笑至极。
男女之间,何来真正的雨露均沾,左右平衡。不喜就是不喜,情到浓时,情难自禁。
胤禛笑了声,他已经给了她索要的公道,不再多言,抬腿大步离去。
第54章
翌日, 十四奉康熙的旨意,前来给谷冬赔罪。
他觉着丢脸,连十三都没告诉, 从门房打听到谷冬的住处, 悄悄来到小院。
谷雨与谷冬都在上课,十四霸道地拦住了要去回禀的二福青兰他们,准备悄无声息赔完不是,回去向康熙复命。
洪若给谷雨讲解完三角,正在教谷冬拉丁文。看到十四进屋,他惊讶了下。不过他已得知是十四将谷冬踢伤, 下意识挡在了前面:“十四阿哥,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谷雨倒是清楚十四的来意,见谷冬脸色苍白,本能瑟缩靠后, 安慰了他一句,起身请安。
谷冬紧张地咽口水,跟着战战兢兢站起来。他手臂不能动, 身子微微弯曲, 颤声叫了声“十四阿哥吉祥。”
十四咳了声, 一时很是不自在, 眼珠子转了转,对洪若道:“你出去, 我跟谷冬有话要说。”
洪若皱起眉, 担心十四又再犯浑, 装作听不懂他的话,站在那里没动。
十四暗暗瞪了洪若一眼,又拿他没办法, 只能硬着头皮作揖下去,一口气道:“昨日我不该与你动手,向你赔不是了。”
谷冬愣愣听着,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十四脸皮臊得慌,抬起头看到谷冬傻呆呆的模样,那股不服气又窜了上来。
康熙称他被一个奴才比下去,无论如何瞧,谷冬浑身上下,哪有半点机灵劲?
吃一堑长一智,十四倒不敢硬来了,他学着康熙那般,手负在身后,走到谷冬面前,朝他放在桌上的功课看去,“你学到哪本书了?”
“嘻嘻,这字写得真是丑。”十四看到谷冬的字,忍不住高兴地笑起来,嘲讽地说道。
他从五岁就开始进上书房读书,写大字,康熙亲自盯着,几乎每天都要检查。将写得不好的字圈出来,逼着抄写十篇。
谷冬面前的桌上,除去拉丁文,还有算学功课。谷冬学习识字读书,尙不到半年。他的字最初习自谷雨,后来得胤禛指点过几次。谷雨不在意字的好坏,以工整实用为主。胤禛亦是如此,故得来康熙的评价:“工整有余,欠缺灵气”。
洪若则根本不会汉字,且跟着他读书之后,谷冬与谷雨都没再管过写字一事,师从这几个“大师”,谷冬的字只算作能认,与好字完全不沾边。
谷冬任由十四笑话,低头一声不吭。谷雨也没做声,免得节外生枝,一心盼着他早些离开,别耽误他们读书。
屋中独自回荡着十四的笑声,他自己都觉着没趣,顺势瞄了眼谷冬的算学,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再看谷冬的拉丁文,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十四笑不出来了,聪明地没再多问。这时他才真正受到了打击,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离开。
回到宫中,已到午间歇息时辰。十四前去永和宫用饭,德妃见他蔫头耷脑,顿时紧张担忧不已,问道:“十四,你可有哪里不舒服了?”
十四不耐烦与德妃说,道:“额娘你别问了,我没事。”
德妃见他饭都少吃了半碗,哪能放心,将他身边伺候的奴才叫来,连着威胁敲打,审问了一通。
奴才怕挨板子,将昨日十四出宫,到胤禛府上发生之事,后来又被康熙叫去,今朝再去胤禛府上,一字不落地交代了。
“娘娘,十四阿哥被皇上叫去,发生何事,奴才就不清楚了。后来是四阿哥送了十四阿哥回来,今朝十四阿哥前往四阿哥府上,不许奴才跟着,奴才也不知究里。请娘娘明鉴啊!”
德妃神色很是不悦,让奴才退下,她不敢质问康熙,让宫女去将福晋叫了进宫。
福晋昨晚几乎彻夜没歇息,又在半下午的时候被德妃叫来,直觉肯定是有事,忐忑不安请了安。
德妃也不叫起,冷冷道:“听说昨日十四在你府上与人打了起来?今朝十四到你府上,又是如何回事?”
福晋一怔,她并不清楚今朝十四来过。想着自己身为福晋,还不如一个外院的奴才,屈辱几乎将她淹没。她死命稳住了情绪,垂眸道:“额娘,十四弟昨日前来,我没能护着他,是我的不是,请额娘责罚。”
“一个奴才而已,竟连你都护不住了?”德妃听得诧异不已,脸一沉,生气道:“你只当我糊涂了,就算是如皇上所言那般,奴才颇有本事,这不过七八岁的穷小子,本事能大到何处去,说到底,不过是区区奴才而已!”
福晋垂首不语,德妃狐疑起来,上下打量过去,见她脸色苍白,问道:“你这又是如何了,年纪轻轻,便如此无精打采,如何能替老四开枝散叶?”
听到德妃提及“开枝散叶”,福晋眼一下红了。胤禛昨夜那句让她读书的话,她琢磨了一整晚,都没想通想明白。
今朝起身之后,福晋让彭嬷嬷去找了本蒙童启蒙的《九章算术》,拉丁文的天文书来。她翻开看了几页,《九章算术》都是些加加减减,她早就会算数,这些功课简单容易得很。
她身为福晋,算学还能管账掌家,拉丁文天文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而且西洋人前来大清多年,从前朝时就有西洋人。康熙恰好也喜欢算学几何,迄今为止,也没见到考功名时,考这些功课。
可想而知,拉丁文与算学等西洋学问,就是学来玩玩罢了。
谷雨跟着学习,其心思可想而知,胤禛觉着这些功课重要,不过是因着不喜,找着借口嫌弃她罢了。
德妃见福晋一言不发,不耐烦起来,道:“你有话直说便是,何苦吞吞吐吐。”她摆摆手,让伺候的宫女嬷嬷退下,板着脸道:“说,究竟是如何回事?”
福晋咬了咬唇,只道:“额娘,谷冬是谷雨的亲弟弟,爷看重谷雨,给他们姐弟安排了独立的院子住,请了法兰西来的洪若教他们读书,院外的奴才,确实不归我管。”
德妃在宫中多年,只一听就明白了。她脸色难看起来,将胤禛骂了个狗血喷头,心道为了一个小妖精,连自己的亲生手足都置之不顾了。
“我倒要亲眼瞧瞧,这谷氏姐弟究竟有多厉害。你回去,明朝将谷雨带进宫来请安。”
福晋眸中得意闪过,恭敬应是,时辰不早,福了福身告退。
夏日时节快到来,为了防止屋顶漏雨,东六宫多在修缮。福晋从西侧绕行,从神武门北门出宫。
穿过长长的夹道,路过养心殿造办处时,听到太监的清路鞭子声,忙躬身避让。
等了片刻,福晋抬头,看到康熙明黄的袍角闪过,进了造办处的大门。再看到康熙身后熟悉的身影,福晋以为眼睛花了,恍惚地看向彭嬷嬷,低声道:“嬷嬷,我见到谷雨跟在皇上身后,去了造办处,可是我眼睛花了?”
彭嬷嬷也看到了,她皱了皱眉,道:“只怕是看错了。造办处是何等地方,皇上岂能让她去。”
福晋听得将信将疑,抬腿向前走着,还不时回头看去。
彭嬷嬷望了望天色,道:“福晋,等下神武门要关了,我们得快一些。”
福晋便加快了脚步,回到府上,对彭嬷嬷道:“你去小院走一趟,就说明日娘娘要见她,顺道看她在不在。”
彭嬷嬷领命去了小院,青兰迎了上前,客气地见礼:“嬷嬷来了,不知嬷嬷有何事吩咐?”
“你们姑娘呢,我这里有要事,要亲自交待她。”彭嬷嬷道。
“姑娘不在,嬷嬷既然是有要事,等姑娘回来之后,我与姑娘说一声。”青兰见彭嬷嬷不肯说,也不再打听,只客气地道。
彭嬷嬷心下有数,回到正院,向福晋回禀道:“谷雨确实不在。今朝爷一大早就进宫了,爷就是再宠爱她,也不能随时将她带在身边行走。”
福晋绞尽脑汁,都想不通,谷雨为何去了造办处。
十四前脚刚走,梁九功就派了身边的心腹王保顺前来,将谷雨叫进了宫。
昨日听胤禛说过齿轮水磨等事情,康熙拿着谷雨绘制的图纸,看得心潮澎湃。今朝起身后,将白罡与张诚,造办处手艺精湛的工匠叫来,旁敲侧击问了他们齿轮之事,造办处的工匠向来谨慎,无论会与不会,话都不敢说满。
他们含糊其辞的话,康熙听得满肚皮的火。尤其是胤禛的庄子已经做出了水车,他们却只在那里耍小心眼。
张诚与白罡两人实诚些,他们嘀嘀咕咕算了一会,答道:“皇上,听上去,此事倒行得通,具体的结果,要待试一试后,才能知晓。”
康熙气顺了些,斥退他们,吩咐梁九功传了谷雨进宫。
谷雨到了乾清宫觐见,康熙比上次要和蔼许多,问道:“朕看了你的图,更详细些的图纸,可有绘制好?”
昨晚谷雨忙到很晚,今朝起来她又在上学,图纸只画了三分之一。一进宫,康熙就问了起来,对谷冬被十四踢伤之事,只字不提。
虽早就看得清楚明白,谷雨心里还是凉了凉。
她这时记起前世有个老宫女说过一席话:“你以为好人那般好做,这世上,有几人手是干净的。问心无愧,做清清白白的好人,只有神仙才做得到。”
不知为何,谷雨对胤禛的埋怨,突然就放下了。
算学只讲对错,她想要的黑白分明,想要问心无愧,坦荡地活着。
是他担下了种种不堪,护着她干干净净。
谷雨对康熙,再没了以前的畏惧,如实回道:“回皇上,奴婢还未绘完。图纸要精准,奴婢不敢粗心大意,绘得很是慢。”
康熙唔了声,器具一类确实要精细。如怀表中的一应之物,每一样都马虎不得。谷雨虽没绘完图,她不支吾含糊,如实回禀这一点,令康熙很是满意。
他拿出简略图,向谷雨提问了起来。她解释得比胤禛清楚,但她同样说了许多对康熙来说,比较晦涩的学问。
康熙未曾听明白,他倒未生气。比算学几何,就算是满腹经纶的内阁大学士,他们也照样不懂。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辰。康熙留了饭,谷雨到偏殿用了。午间康熙歇息了两刻钟,继续商议起了水磨以及作坊之事。
模子很是重要,谷雨对工匠的手艺倒不甚担心,对于用何种材质,她甚是不懂。
康熙见谷雨终于有不懂之处,高兴得开怀大笑,道:“这个好办,造办处就在旁边,去走一趟就能得知了。”
他叫来梁九功,道:“你去一趟造办处,让闲杂人等回避。”
梁九功应旨前去安排好,康熙领着谷雨到了造办处。
造办处起初占地并不算大,后来孝庄文皇后去世,康熙将茶水房的区域扩充了进来。
造办处分为琉璃,怀表,珐琅,玉器等作坊。
谷雨跟着康熙到了制作怀表的作坊,屋中只有五个工匠,管着工匠的内务府郎中达海上前请安。康熙摆了摆手,让谷雨自己看:“有不懂之处,你去问他们。”
工匠们侯在一旁,见到康熙领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前来,连头都不敢抬。
谷雨问道:“平时就你们几人吗?”
达海先觑过康熙的脸色,上前回答道:“姑娘,做怀表西洋钟的作坊,共有二十五人。十七个工匠,八个管事笔试贴等。其中旗匠五人,南匠十人,来自西洋匠人两人。”
谷雨嘴角控制不住牵了牵,做事的人少,管事倒一大堆。
旗人皆是康熙的奴才,品级以及俸禄最低。南匠是从全大清找来的能工巧匠,西洋匠人也在此类,他们的俸禄高于旗匠,西洋匠人本事最高,待遇自是最好。
不过西洋匠人被看管得极严,谷雨现在一个都没见到。
康熙将谷雨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本想发问,不过暂时止住了,等她看完再说。
谷雨先从匠人手上的活计,所用工具,用材看起。她看到每个匠人的桌上,摆着铸造的铜壳,有些已经雕刻了一半的花纹、只齿轮,擒纵机构,发条皆不见踪影。
她不由得愣了下,问道:“你们每个人都单独做怀表,还是各自领一样差使?”
达海道:“姑娘,匠人各自领着自己的差使,西洋匠人徐日昇,闵明我管着图纸,齿轮等部件的制作。其余匠人做表壳,雕刻花纹。”
最核心,最关键的部件,由西洋工匠掌控在手中。
谷雨皱眉,问道:“为何不跟着西洋人学?”
达海脸一僵,偷瞄了眼康熙,垂着脑袋不做声了。
康熙皱了皱眉,道:“朕有旨意,珐琅,钟表等匠人,不得私授子弟。”
谷雨震惊得忘了规矩,怪不得邹木匠的齿轮做得那么粗糙,原来他们压根没接触过这个手艺!
她抬头难以置信看向康熙,脱口而出道:“皇上,最关键,最核心的东西,在西洋匠人手上。其他的匠人,只做些杂活而已。工匠不得私自传授子弟,这门技艺非但无法传开,还将永远受制于西洋匠人。”
所谓大清造办处自己能制造怀表自鸣钟,根本是自欺欺人!
谷雨虽然说得有些道理,康熙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恼怒道:“西洋匠人到了我大清,就要为朕大清所用,难道他们还敢不听朕的旨意?”
钟表珐琅等贵重器物,都只能皇家所用,怪不得造办处要放在宫中。
谷雨明白康熙的心思,但她并不认同,坚持道:“皇上,奴婢以为,大清不该永远受制于人,这些技艺,该传承下去。且,因着他们现在的制作方式,缓慢不说,水平参差不齐。”
康熙本来要发火,听到谷雨后来的话,到嘴边的训斥,硬生生咽了下去,问道:“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
谷雨沉吟了下,道:“奴婢有些想法,不过奴婢要见过西洋匠人,看看他们的手艺。”
西洋匠人当差轻松灵活,今朝两人都不在。
康熙道:“你且先回去,明朝再进宫来。”
谷雨怀着失望出了宫,回到小院,胤禛还未回来。青兰送了水进屋,回了彭嬷嬷找她之事。
“行,我这就去找她。”谷雨听到有要事,擦干手,前往福晋的正院。
彭嬷嬷倒也没耽搁,到大门处来,说了德妃要见她之事:“明日辰正,你前来候着,与福晋一起进宫去。”
谷雨答道:“明朝我是要进宫,只寅正就要前去。德妃娘娘那边,待我忙完之后,才能去见她。”
彭嬷嬷脸色铁青,眉毛一竖,厉声道:“好大的口气,竟敢让娘娘等你!”
谷雨耐着性子解释道:“皇上有旨,我不能违抗圣意,分身乏术。若娘娘那边实在要紧,我去向皇上告个假,先去一趟永和宫见娘娘。”
彭嬷嬷一听是康熙要见谷雨,她哪敢做主,让谷雨为了德妃推掉康熙。
一时间,彭嬷嬷脸色青白交加。她恨恨瞪了谷雨一眼,转过身,飞奔进去向福晋回话了。
第55章
福晋听完彭嬷嬷的回话, 震惊得从榻上站了起来,“什么?皇上召见她进宫?她进宫究竟所为何事?”
彭嬷嬷道:“奴婢也觉着奇怪,她才上几天学, 何来的本事让皇上高看一眼?”
福晋在暖阁内来回走动, 困惑不已。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脚步停住,猛然看向彭嬷嬷:“嬷嬷,可会是”
她的声音小下来,彭嬷嬷脸色微变,四下张望无人, 方小声接过话:“福晋是说,皇上就只是看上了她?”
“除去这个缘由,我着实想不出其他的了。”福晋不敢再说下去,脸在灯光下, 渐渐扭曲起来。
事关皇家脸面,彭嬷嬷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道:“福晋可要见一见她?”
福晋纠结起来, 心此刻犹砰砰跳个不停, 恨不得见到谷雨问个究竟明白, 又打心底深深厌恶她。
片刻后, 福晋坐回榻上,道:“你去叫她进来吧。既是娘娘发了话, 我总要亲自传到, 她去与不去, 我就管不着了。”
彭嬷嬷一想也是,她走出门,不咸不淡地道:“福晋有话亲自交代, 你进来吧。”
谷雨跟着彭嬷嬷进了暖阁,福晋端坐在榻上,等着她福身请安后,也不叫起,声音平平道:“娘娘有旨,说是明朝要见你,让你随着我前往永和宫觐见。”
先前谷雨已经将缘由告诉了彭嬷嬷,福晋再次发话,她便恭敬地再回了一遍。
福晋哦了声,道:“此事我管不着,娘娘的旨意,我万万不敢违背。你既然自称皇上召你进宫,皇上日理万机,召你进宫总要有个由头,我方好到娘娘面前去回话。”
造办处还有一堆麻烦。且下午她去造办处,康熙提前清退了工匠,意图不对外声张。除去胤禛外,她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谷雨哪能看不出福晋在故意为难,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谷雨也一清二楚。
“奴婢不敢透露御前之事,福晋与娘娘若想知晓,得亲口去问皇上。”谷雨不卑不亢回道。
福晋脸色难看起来,她冷笑一声,道:“如今你上了几天学,有出息了,不将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福晋没叫起,谷雨腿一直曲着。这时,她缓缓站了起来。
她站着,福晋坐着,她居高临下看过去,道:“福晋说得极是,我是挺有出息。”
前世她能落到那般下场,与她自己也有关系。她从不拔尖,木讷,寡言少语。
在他人眼里看来,她就是没出息。在她身上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帮她也是白帮。她死了,无人在意,激不起任何的波澜。
这一世,她刚进府时,每天为了活着,努力地清理恭桶。她与菊香比起来,肯定是她比较有用,管事黄嬷嬷会不时提点她几句。
若是如今还有殉葬,她与菊香两人必须选一个。菊香会借势,她比较有实际的用处,估计两人的机会在五五分。
而前世,她面临的是,百分之九十输的局面。
康熙今朝的不悦,谷雨都知道。但她那时候并不畏惧。她发自内心觉着自己有用,她的学问,就是她的底气。
福晋想要权威也好,想要胤禛的宠爱也罢,她可以自己去争。
想要知道她为何进宫,她有本事直接去问康熙。
德妃亦如此。
谷雨以为,福晋的愤怒,委屈,与她丝毫不相干。
可惜福晋没本事,偏生想要的太多。这是她愤怒到扭曲,最根本的缘由。
“你!”福晋难以置信盯着谷雨,气得神色都狰狞起来。
谷雨没再多说,福了福身告退,径直转身离开。
夜幕逐渐降临,月亮今朝缺了一块,天空有稀疏的星辰,努力地闪烁着,与月辉争彩。
暖阁内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谷雨充耳不闻,仰头望着天,脚步轻快离开了正院。
她们一个在外做事,一个管着后宅,风马牛不相及。
她要头疼的事一大堆,动辄涉及到生死,实在没功夫与福晋置气。
回到小院,胤禛正一身灰土,从马上跳下,看到她从胡同中走来,把缰绳扔给苏培盛,关心道:“你去府里了?”
谷雨朝他扬起笑脸,嗯了声,“爷回来了。”
胤禛看到她的笑容,那些忐忑不安,忧虑,疲惫顿时消散于无形。他一个健步上前,上前将她揽入怀中,仔仔细细打量起来,带着不确定,小心翼翼问道:“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爷快进屋去,我有好多事情要与爷说。”谷雨捻着他胳膊上的衣衫,将他推开了。
胤禛笑起来,抬手闻了闻,鼻尖传来一股汗味与马味。他自己都嫌弃得屏住了呼吸,脚步轻快跃进净房,先去洗漱更衣。
用过晚饭,谷雨让将谷冬交给青兰看着,她与胤禛回到她这边小院:“苏谙达,劳烦你在外面守着。”
胤禛神色严肃下来,苏培盛见状忙应下,寸步不离守在了院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进了西屋,谷雨将昨晚绘的图打开,胤禛以为她要继续绘制,谁知她拿起刷刷撕得粉碎,扔进了字纸篓中。
“这个东西无用。”谷雨脸色不大好,凝视着愣住的胤禛,说了被康熙召进宫所见到的情形。
“皇上看做宝贝的造办处,简直就是乱七八糟。”谷雨向来冷静,难得出离愤怒。
她手撑着书桌,俯身朝胤禛靠近,一字一顿道:“大清称是自己制作,就是个噱头。图纸,核心的技艺都在西洋工匠手上。对眼下的情形,皇上根本不当做回事。”
胤禛从未见过谷雨这般生气,本想劝她,话到嘴边又变了:“造办处归内务府,内务府归汗阿玛管着。内务那些人,也会不时孝敬我们。对如何造出怀表西洋钟,我从未过问,亦未曾在意过。谷雨,对不住,我也有错。”
“你先前称,造办处那些工匠看到怀表西洋钟的齿轮,却没想到用到他处。他们只能算作是看过,如何能想到?再者,皇上称有旨意,造办处工匠的手艺,不得私自传授。”
谷雨缓了缓情绪,在椅子里坐下,闷声闷气道:“皇上以为,无论是大清,还是西洋的匠人,都得为皇上所用。工匠们不被当做人看,无论是旗匠南匠还是西洋匠人。他们的俸禄低,管事的数量,快赶上干活的人。偏生他们造出来的怀表,被当做稀有宝贝藏着,寻常人不得拥有。”
她抬起眼,终是忍无可忍道:“皇上醉心于西洋学问,学算学,几何。可惜,他并未领悟算学几何的真正奥妙,更不知算学几何的厉害。”
胤禛静静道:“康熙八年,南怀仁为汗阿玛罢免了钦天监监正杨光先,恢复了汤若望的名声,再次启用《时宪历》。这一年,汗阿玛下旨意,禁止民间私学历法。南怀仁去世之后,戴梓在造火器上颇有天赋。因私造火器,僭越祖制,流放奉天,交由兵营严加看管。同一年,汗阿玛开始允满人子弟向西洋传教士学算学,测量。西洋匠人所授徒弟者,止于满洲子弟。”
谷雨听得浑身冰凉,她若非是旗人,若非是出自胤禛府上,她学不了算学几何,也进不了造办处。
甚至,稀里糊涂没了命。
谷雨呼吸急促起来,搭在书桌上的手,都开始发抖。并非因着害怕,而是出离愤怒。
“你猜我为何只读了前朝历史?我以为,你们读再多的史书,也只拿来妆点学问。无需学那般多朝代的史书,端看朝代更迭,若还不明白,那便是狂妄自大,自欺欺人!”
胤禛目光沉沉,一时没有做声。
“为何西洋人能做出火炮火枪,为何他们能做出精密的工具。我问过洪若老师,无论贵贱,只要聪慧,都可以进学堂学习。他们还公开刊登各种学问,西洋各国之间交流来往频繁。我看过英吉利牛顿的流数术,莱布尼茨的微分积分。这两门功课一旦发展下去,假以时日,足以灭掉大清。”
说实话,谷雨打心底并不在意大清还是大明,她只怒其不争。打仗时,日子过得猪狗不如的,永远是他们这些穷人。
谷雨是穷苦出身,她永远忘不了穷困,拼命求生的滋味。
“爷先前说要造铜铸的齿轮,大阿哥称花费巨大,皇上竟然同意了。做自鸣钟,怀表,玉器,珐琅,却不缺银子。”
谷雨讥讽地笑了声,“皇上打心底认为,这些始终是奇淫技巧。皇上可以下圣旨,严禁大清百姓学习,却禁止不了西洋诸国。”
“大明当时的红夷大炮,有些从西洋引进,有些从澳门西洋人经营的铸炮作坊购置,还有英吉利的船在广东府沉没,大明官员打捞起了二十二门大炮,运往了京城。再后来,汤若望带来了西洋的铸炮学问,大明自己做了仿造,改进,提高了大炮的威力。大明武将袁崇焕,靠着红夷大炮,击退了太.租。袁崇焕被杀,大清依旧入了关。”
胤禛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大明有红夷大炮,有西洋的技艺,照样被大清取代。
谷雨笑了下,道:“西洋在进步,大清却踟蹰不前,始终拾人牙慧。”
“汗玛法当年为了朝政稳定,要将皇位传给安亲王,后来汤若望帮着汗阿玛说过话,称汗阿玛已经患过天花,身子健壮。汗玛法考量过后,将皇位传给了汗阿玛。汤若望被关进牢狱之中,饱受折磨,从狱中出来之后就瘫痪了,饱受病痛折磨死去。”
胤禛眸中透出悲伤,低低道:“谷雨,我以前与你说过,天下英才不知凡几。真正能一展抱负的,又有几人。谷雨,我很害怕,将你推到了前面。”
本事在权势斗争面前不值一提,白日时谷雨就已经想到,做个双手清白的好人并不易,想要做事亦不容易,尽管是正确之事。
谷雨神色平静,她直视着胤禛,坚定地道:“我不怕。我相信人有轮回,我以为,若是你,或者皇上,还始终坚持眼下这般的想法。待到后世轮回时,看到的景象,这点害怕,真正就微不足道了。”
胤禛怔在了那里,谷雨实在控制不住,她再次重重点头:“皇上的算学几何,真正算是白学了。因为他并未领略到,真正的学问,能带来的威力。”
与胤禛的每句话,都大逆不道,足够诛九族。说得虽乱七八糟,发泄出来之后,心头轻松多了。
谷雨不再多言,拿起纸铺在桌上,开始削石墨笔。
“我来吧。”胤禛默默接过去,熟练地削了起来,问道:“你打算绘什么图?”
“从齿轮开始。水车的齿轮太粗糙了,未曾经过详细计算,无法使用。”
谷雨边说边拿出怀表,工具匣子,取出工具,熟练拆开怀表。
“劳烦你帮我拆一张纸。”谷雨见胤禛已经削好石墨笔,专注地拆着怀表。
胤禛道好,见谷雨不止是拆开表壳,打算连里面的齿轮都一并拆开。
“你打算照着临摹?”胤禛思索了下,问道。
谷雨道:“嗯,齿轮太小,卡尺不够用,最简便省事的方式,就是拓印齿轮轮廓。再计算厚度,高度,两个齿轮间的距离。再以不同比利放大或缩小即可。按照数据,铸模子,可以大批量制作。”
胤禛不禁眼睛一亮,谷雨一出手,便是大革新。他望着她秀丽沉静的面容,心头涌起千头万绪,滋味很是复杂。
要是换做别人,他定会早就怒不可遏。毕竟他是大清皇子,自是盼着大清的基业千秋万代。
只说话之人是谷雨,是他最最信任,心爱的姑娘,是与他有誓约,携手前行的伙伴。完全无需说谎,夸大其词。
且她真正聪慧,称得上英才。她的话,才显得更坦诚,真实到血淋淋。
“谷雨,你别与汗阿玛顶撞”胤禛说不下去了,嘴里泛起阵阵苦涩。
“我知道,不会自寻死路。”谷雨头也不抬,道:“你帮我按着这里,只要别弄坏齿轮就行,其余的别管。这里封得严严实实,无法完好无缺取出来。”
胤禛照着谷雨的话,按住了发条盒,只听她嘀咕道:“真是笨,螺纹取不出来,就用活榫啊。明明能做出能灵活打开关闭的匣子。却封得严严实实,要是这根细链子断掉,压根不方便修复。”
“工匠哪能与你相比。”胤禛笑道。
“倒并非如此,我肯定不会锉齿轮,手上力气不足,肯定还要工匠们去做。再好的法子,都要能施行下去才行。”谷雨很是实诚道。
胤禛顿住,神色若有所思。
谷雨顺利地取下齿轮,拿了毛笔仔细将齿轮刷干净。
胤禛道:“让我来吧,我会拓印。”
谷雨以前看过人拓花样,她也会拓印。想着尺寸要精确,她怕拓印不好,就交给了胤禛。
胤禛端详着齿轮,道:“齿轮这般小,拓印下来之后,也找不到如此小刻度的尺来量。”
“先放大,按照等分计算,反复测量不同部位,取均值,再反向验证”
谷雨解释着,她话语一顿,高兴地道:“你提醒了我,不如顺道做出更小刻度的尺子,以后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的计算方式,胤禛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想要提问,见她神情专注,就没打扰她。”
谷雨陷入了沉思中,拿出尺,在齿轮上量来量去,喃喃自语:“要卡住方能更精准”
突然,她想到了德妃传她进宫之事,懊恼地哎呀一声,“这般重要的事都忘了。娘娘跟福晋传话,让我进宫去。我顶撞了福晋,惹福晋生气了。”
胤禛神色陡然一沉,嘴角笑意淡去,“福晋欺负你了?”
谷雨记性好,将彭嬷嬷如何来,她如何去正院,见到福晋后,她们之间的对话,一字不差原原本本说了。
“福晋没欺负我,你别去找她麻烦,她不敢顶撞你,转过头来再忌恨我。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以免娘娘质问你,你对此一无所知。”
胤禛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了。我给了她机会,让她学算学,几何,天文,不拘任何一门功课,都可以学。兴许她能从这些功课中,学到一两分道理。”
谷雨哦了声,“这些功课不是讲道理,而是□□。再说,你这哪算机会,这是强人所难。并非人人都喜欢这些功课,也难以学好。”
胤禛被噎住,谷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好你个”胤禛佯装恼怒,最后只无奈地摇头笑了。
她连康熙都敢指责,何况他的算学几何确实只学了皮毛,她也没说错。
两人忙到子时初,谷雨总算堪堪弄出齿轮的尺寸。她打了个哈欠,回到谷冬那边去歇息。
胤禛也离开回府,进了角门后,转进了福晋的正院。
第56章
福晋被谷雨气得将茶盏砸得稀烂, 彭嬷嬷看得难受,在旁边劝了许久。她心头积累的那股郁郁之气,始终无法排解开来。
可她又想不出好的法子对付谷雨, 像是困兽一般, 喘着粗气在屋内徘徊。
彭嬷嬷忙叫了夏荷进屋收拾干净,重新送了茶水点心进屋,“快出去守着,别让看到。”
夏荷见福晋形容疯狂,哪敢吱声,连忙出去守着了。
彭嬷嬷送了茶水上前, 福晋连看都不看。她脑中一片空白,只麻木地走着,不知前方,也不知退路。
夜一点点深了, 无论谷雨可否去见德妃,福晋总归要进宫。彭嬷嬷见时辰实在太晚,哭着道:“福晋, 晚饭滴水未沾, 这般下去, 身子如何受得住, 福晋且歇一歇吧。”
福晋的双腿早已经麻木,晃晃悠悠跌坐在榻上, 直勾勾望着前面, 眸中淬满怨毒的光。
茶水早已凉了, 彭嬷嬷赶紧出去叫夏荷:“快去打盆热水,将晚间福晋未用的燕窝羹送来。”
夏荷送燕窝羹热水进屋,绞了帕子, 动作轻柔伺候福晋擦拭过手脸。彭嬷嬷端了燕窝羹奉上,福晋拿起羹匙略微尝了尝,燕窝羹明明甜滋滋,她却吃到一嘴苦味。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福晋低垂头,瘦弱的双肩抽搐着,哭得快透不过气。
彭嬷嬷跟着垂泪,夏荷收拾好福晋洗漱的水端出去,看到胤禛大步走了进来。她慌乱了下,赶忙大声请安:“爷来了,给爷请安。”
暖阁内的彭嬷嬷听到夏荷的声音,连忙取了帕子递过去:“福晋快收拾一下。”
福晋也听到,一把夺过帕子,胡乱擦拭了脸,已经已经掀帘进屋。
胤禛就站在门边,对着请安的福晋道:“明朝你因着生病,进不了宫。额娘那边你不用管,我会与额娘说清楚。”
说完,胤禛也不问福晋为何这般晚还没歇息,为何眼睛红肿,转身就要离开。
“爷!”福晋上前一步,凄然喊了声。
胤禛停下脚步,平静问道:“你还有何事?”
福晋不顾一切,急迫地道:“爷,今朝我见到谷雨进宫了,汗阿玛领着她去了造办处。爷,此事蹊跷,我不得不告诉爷,要是传出去,爷的脸面没处搁,还伤了汗阿玛与爷的父子情分啊!”
胤禛怔怔盯着福晋,仿佛听到天底下最滑稽的话,只感到荒唐透顶。
“你自己蠢笨不堪,偏生爱以己度人。”
胤禛缓缓笑起来,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愤怒,心头一片宁静。
“上次十四来府中找谷冬,你在旁边出言挑拨,激怒十四,又委屈得深夜在院子晃悠,以为天底下人都欠你。”
听到福晋说出苦口婆心的劝解之后,胤禛能确定,她是有意为之了。
福晋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嘴唇哆嗦着,流着泪伤心道:“你我是夫妻,爷就这般看我!”
“额娘叫你进宫去,应该也是问十四之事。你趁机在额娘面前提起谷雨,想要借着额娘替你出气。”
胤禛无视福晋的哭喊,声音平平,语气肯定戳穿福晋的那些小动作。
“说你蠢,偏生又爱耍些小聪明。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处处都是破绽。”
胤禛见福晋流泪不止,只觉着夏虫不可语冰,意兴阑珊道:“罢了,你本是家雀儿,如何能懂得鹰隼之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一沉,“就凭着你的乱嚼舌根,今晚我就可以处置了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生事,到那时,你方能真正知晓,何为不讲夫妻情面!”
福晋被胤禛身上的寒意吓得忘了哭,胤禛已转身离去,她还抖动不止。那一瞬间,以为自己死定了,胤禛真是起了杀意。
彭嬷嬷在旁边看得更清楚,她仓惶上前搀扶着福晋,颤声道:“福晋,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当时就该劝着福晋,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别说福晋,就是老爷太太他们,也只怕会一并被牵连进来啊。”
福晋不敢再哭了,浑身冰凉,软软倒在彭嬷嬷怀里,半晌话都说不出来。
翌日一早,胤禛与谷雨一道进了宫。梁九功亲自等在乾清门处,笑着上前请了安:“四阿哥,姑娘来了。姑娘,皇上让我在这里等着,姑娘到了之后,无需等候,直接进去就是。”
谷雨道谢,与胤禛一起,随着梁九功进了乾清宫。今朝无大朝会,康熙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在东暖阁批阅折子。
两人上前请安,康熙抬手叫起,道:“老四也来了。过两日你与太子要前去京畿,儿行千里母担忧,你去给你额娘请个安。”
胤禛恭敬应下,道:“汗阿玛,额娘让那拉氏传话,说是要见谷雨,我带她去见见额娘。”
康熙特意在这里等着谷雨,听到德妃要见她,眉头皱起来,道:“她见谷雨作甚?梁九功,你去说一声,以后让她没正事,别成日将人叫到永和宫。她闲得慌,莫非都与她一般没事做了!”
梁九功应是,与胤禛一道前往永和宫。他去传康熙的口谕,胤禛则去请安。
谷雨眼观鼻鼻观心在旁边看着,对胤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动声色地拦着了德妃,还借机让她被康熙训斥。
胤禛的心计,比起她木愣愣,真真是高明百倍不止。
谷雨不禁又暗暗叹息,德妃与胤禛母子之间的裂痕,只怕这辈子都无法修复了。
“你手上拿着的,可是画好的图纸?”康熙从谷雨进屋,就盯着她手上的卷轴,此刻更是迫不及待问道。
“回皇上的话,先前的图纸无法用了,奴婢重新画了一幅。”
谷雨双手奉上图纸,康熙疑惑了声,接过打开一看,惊讶问道:“这是怀表中的齿轮?”
“是,奴婢拆开怀表,拓印齿轮,等分算出齿轮的高,厚,角度等。”
谷雨细细说过方式,“因着尺子的刻度不足,只能采用笨法子了。奴婢想着再做更精细的尺子,就是更细小的缝隙,也能测量。”
康熙对尺子不甚上心,只指着齿轮道:“你画这个有何用?”
“按照现在的尺寸,无需西洋工匠,大清的工匠也能做出自己的齿轮。而且还会更快,更准确。”
谷雨将用模子制作齿轮的想法说了,“水磨就是拿来大量打磨做好的齿轮,能省时省力,打磨出来的齿轮,比手工最为精湛的工匠都要匀称。”
大清自己的工匠们能独自做出齿轮,且不输西洋工匠,康熙当然高兴不已。不过他想到谷雨昨日的话,拿眼角斜着她,警告地道:“这些手艺,皆不得私自外传。”
谷雨心道,这些手艺,西洋人漂洋过来传了来,康熙不是在防外夷人,而是在防自己的百姓。
“是。”谷雨昨日已经答应过胤禛,不会乱出言顶撞康熙,当即恭敬应下。
康熙神色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奇淫技巧之物,当心被有心人利用,引起朝野动荡。”
谷雨说是,她不想听帝王权术制衡,只讲着眼下她打算做的事:“齿轮是怀表中比较重要的器物,还有发条,以及擒纵机构,平衡摆轮的游丝,才是关键。”
她设计的水磨,利用擒纵机构来精准控制打磨的力量,这是非常核心,重要的技术。
康熙拧了拧眉,问道:“你若看过西洋工匠们制作,你可能学会?”
谷雨谨慎地道:“奴婢不敢保证,只能试一试。”
康熙脸上重又浮起笑容,道:“你随朕去造办处,今朝徐日昇他们来了。”
谷雨目露为难,神色欲言又止。
康熙打量着她,道:“你有何事,且说出来便是,朕恕你无罪。”
谷雨道:“皇上,有些活,需要奴婢亲自动手。只奴婢力气小,又要读书,需要有经验的工匠在一旁相帮。”
康熙觑着谷雨的细胳膊细腿,道:“这个容易,待过两日,朕选两个旗匠给你打下手。”
谷雨忙谢恩,暗自长松了口气。
无论是旗匠,还是南匠。她收了徒弟,就会将这些技艺传承,甚至著书立说,张示天下。
哪怕康熙在世的时候做不到,她也无所谓。这些有大用的技艺,不该被藏在皇宫内苑的造办处!
谷雨随着康熙来到造办处,徐日昇与闵明我都在。两人看到谷雨,以为她是康熙御前的新进宫女,并未多加注意,向康熙问了安。
“你们忙,朕没事来瞧瞧。”康熙说道。
两人便自己去忙了,谷雨仔细看着他们面前桌上放着一堆工具,细碎的部件。
康熙看了一会,便离开了。谷雨留了下来,反正康熙经常派人来看着他们,两人也不当一回事,自顾自做着自己的活,不时用拉丁语交谈。
谷雨能听懂他们七八成对话,她也不声张,只默不作声听着。
中午两人要歇息,谷雨回到乾清宫,梁九功给她在偏殿安排了御膳。康熙在忙碌,谷雨歇息了一会,又去了造办处。
到下午的时候,谷雨看到了他们如何制作游丝。
从淬火,拉丝,退火,盘绕成形。再次淬火,回火,调整外端末端等步骤,谷雨全部看了下来。
出宫后,谷雨回到小院,青兰进屋来伺候,“你出去吧,不用管我。”
青兰退了出屋,谷雨躺在榻上,望着暗沉的屋顶,久久未动。
天色渐渐暗下来,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胤禛在问道:“姑娘还没回来?”
青兰道:“回爷的话,姑娘回来了。今朝姑娘累了,想要躺着歇一歇,奴婢没敢前去打扰。”
“火折子给我。”胤禛说了一句,从青兰手上接过火折子,疾步匆匆进了暖阁。
“累着了?”胤禛侧身在榻上坐下,关切地问道。
天气一天热过一天,胤禛生怕谷雨中暑,伸手过来探向她的额头。
“我没事。”谷雨偏开头,有气无力道。
胤禛担忧不已,起身去点了灯。屋内变得明亮,他细细端详着谷雨,见她眉眼疲惫,说不出的消沉。
“究竟出了何事?”胤禛握住谷雨的手,克制住心里的不安,小心翼翼问道。
“今天我在造办处,看徐日昇他们如何做游丝了。”谷雨闷声说了,解释了游丝为何物。
胤禛轻轻点头,“我知道游丝。徐日昇他们为难你了?”
“他们没有为难我,他们也无需为难我。”谷雨越发沮丧了,拿起发辫,比着游丝的细度。
“只看细丝,比头发丝也粗不了多少。长度,硬度,关乎着走时精准。这根丝,拉丝不难,工匠凭着孰能生巧,能拉出长短粗细相等的细丝。”
胤禛静静听着,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发丝。这两天她心力交瘁,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点肉,又瘦了下去,不禁心疼不已。
“只这做拉丝的钢胚还不算,拉丝板那般细小的孔洞,里面抛得比镜面还要光滑。钢坯大清做不出来,抛光板也做不出来,都要从西洋人手上买!”
谷雨想要大吼大叫,但她叫不出口。在榻上来回打着滚,发泄心里的郁闷。
用在水磨上的擒纵机构与游丝,无需怀表那般精细,可用黄铜等代替。
谷雨气闷的是,康熙的态度。他只想着拿怀表自鸣钟,彰显皇家气度。将稍微厉害些的工艺,都藏在紫禁城。
“皇上还让我莫要将技艺私自外传。”她一个咕噜爬起身,跪坐在榻上。双眸瞪得滚圆,冒出灼灼火光,生气得脸都泛红。
胤禛笑着扶住她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温声劝道:“别气别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这些破东西,有什么可保密的?”
谷雨抬手比向自己的脖子:“西洋人卡住了这里!”
胤禛盯着谷雨的手,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去,神情变得肃然。
他想到了火枪火炮。
大清仿造的火炮火枪,皆用铸铁或者稍微硬一些的钢做成。火炮厚重,容易炸膛,火枪顶多用上百次就开始变形了。
如果西洋人已有更厉害的火枪火炮,有朝一日,他们可能远渡重阳,将枪口炮口对准大清。
“谷雨。”胤禛轻声开口,凝望着她的双眸,无比慎重地道:“你先做你手上的事,先别管游丝,钢的事情。这些涉及到了火器,是汗阿玛的大忌,就是我,都护不住你。”
“我知道了。”谷雨泱泱应了。
旋即,她狡黠一笑,双眸两若星辰,伸出手指得意地晃动:“皇上答应派两个旗匠来帮我,我收了两个徒弟,两个!我一定不会放弃,一定不会!"
第57章
两天之后, 胤禛随着太子一道前去京畿,康熙派了两个旗匠给谷雨做帮手,五个内务府的小苏拉帮着打杂跑腿。
因为要试验齿轮, 康熙又搬到畅春园避暑, 干脆将西郊的一处庄子改为作坊,方便谷雨带着旗匠干活。
两人四十岁出头,生得一副老实人面孔。在谷雨面前恭恭敬敬,并未因着她是年轻姑娘而轻慢。
能被康熙派来,两人肯定深得其信任。不过谷雨也不在意,他们只要手艺好, 肯用心学习就行。
洪若也跟着一道来了庄子,每天上午他先教谷冬,谷雨则趁着天气凉快,前去作坊忙齿轮的事。午间回到庄子用饭, 下午留下来读书。
庄子离作坊约莫三四里地,谷雨每天骑马来回。胤禛让马尔赛留了下来,亲自领着护卫随身保护。
半个月下来, 谷雨就晒得黢黑。她并不在意。
唯一让她烦躁的是, 两个旗匠的手艺还算不错, 就是没读过书, 只认识自己的名字。
谷雨先在做齿轮的模子,要求必须精准。年长的舒春树只认得几个字, 小一岁的关大柱读了半本《千字文》。
对着谷雨所画的图纸, 两人都看得一知半解。她要费劲唇舌解释, 为何尺寸差之毫厘,会谬以千里。
如此还不算,他们先用枣木试着做出来的模子, 因为精细刻度的尺子还未做好,谷雨若要量的话,必须用拓印的方式。
一遍遍下来,谷雨虽未发火,进度实在是太慢。她只能先一边让原来做水车的邹木匠,做精细刻度的尺子,一边考虑让康熙增添人手。
这天中午谷雨回到庄子,邹木匠拿着做好的尺子在前院候着。她一头的汗水,顾不得洗漱,当即道:“请皱木匠进来。”
胤禛的书房如今由谷雨使用,邹木匠被常明领着进屋,上前要请安,她忙道:“邹木匠快别多礼。尺子做好了?”
“是,姑娘瞧瞧可能用?”邹木匠上前,双手奉上两把尺子。
谷雨接过仔细抚摸,高兴地道:“做得真是不错。”
尺子用松木做成,平整而光滑。松木颜色白,用墨线弹出的刻度就格外清晰。
谷雨做了两种刻度的尺子,一种是十分度,一种是五十分度。最小刻度分别为三毫,六丝,不及一毫。
因着刻度太小,为了便于测量,在尺子中间中间与起始部分,加了光滑的木片。前面的木片与起始刻度齐平,再拨动木片,卡住要测量之物,就能分毫不差量出物品的尺寸。
谷雨将怀表的齿轮拿了出来,测量尺子的准确度。她轻轻拨动着木片,看到数据与拓印出来的无误,不禁愈发开心了。
常明在旁边看得一脸震惊,道:“这尺子真是厉害,怕是连根头发丝都能量出来。”
他虽说得有些夸张,谷雨笑着点头,“最小的刻度六丝,也差不离了。”
她看向邹木匠,心思微转,感激地道:“有劳了。这两天爷就要回来了,你做尺子之功,我一定会向爷如实回禀,常管事,你先带邹木匠去用饭。天气热,等下你派车送他回去。”
邹木匠子听到能在胤禛面前露脸,连连谢恩,喜不自胜跟着常明退了出去。
谷雨洗漱后用过午饭,洪若还在午歇,她迫不及待拿着尺子,准确前去作坊,拿来量旗匠做出来的模子。
天阴沉了下来,乌云在天际飘荡。马尔赛打量着天色,劝道:“姑娘,瞧这天,估计过会子得大雨,姑娘还是坐马车去作坊吧。”
骑马要快一些,谷雨不愿当差的人为难,向来很好说话,便点头道好。
马尔赛松了口气,赶紧叫护卫去套马车,送谷雨前去作坊。量完尺寸出来,天果然开始飘起雨滴。
雨越下越大,马尔赛怕马车打滑,让护卫i行驶得极慢。这时,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乡下路窄,周围住着都是些贵人,马尔赛为了稳妥起见,赶紧让护卫将马车靠边行驶。
骑在马上的几人都没戴雨具,似乎在赶着躲雨,骑得极快,转瞬间就奔了过来。
待看清马上的人,马尔赛吃了一惊,赶紧下马请安:“爷回来了。”
胤禛跳下马,将缰绳丢给马尔赛,走到马车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谷雨听到马尔赛的话,还没反应过来,胤禛就到了面前,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浑身湿淋淋,马味汗味尘土味交织,谷雨挣脱出来,将头偏向了一边。
“我冒着雨来接你,你反倒嫌弃起我来。”胤禛佯装生气,旋即闷声笑起来。
他身上的气味确实难闻,便松开了手,一瞬不瞬,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她。
“你瘦了,黑了。”胤禛心疼地道。
胤禛跟谷雨一样黑瘦,谷雨忍不住笑起来,道:“你也一样。”
“你黑,我也黑,我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胤禛亲昵地蹭着谷雨的额头,呢喃道:“这些时日,你可有想我你应当不曾想过,我给你写的信,你只回了两封,还全与齿轮有关。我接到以后,还以为你封错了信呢。”
对着胤禛的抱怨,谷雨认真解释道:“你与太子爷一道巡河道,行踪住处不定,写信麻烦,指不定就弄丢了。你上次的来信,说是还要三五日才到京城,怎地这般快就回来了?”
“没甚可巡之处,我便赶着回来了。”胤禛眉头蹙了蹙道。
谷雨发现似乎有隐情,眼下他刚冒着雨,风尘仆仆赶回来,便没有多问。
回到庄子,胤禛前去洗漱更衣,用过饭后去了畅春园,向康熙回差使。
到了傍晚,雨终于停了。胤禛从清溪书屋出来,在桥上碰到大阿哥胤禔走来,他站着见礼,叫了声大哥。
“老四回来了。”胤禔颔首,他四下张望,拉着胤禛向前几步,小声道:“老四,你可得老实告诉哥哥。你府中的那个妾室,究竟在弄些劳什子东西,成日神神秘秘?”
胤禔领着内务府差使,估计造办处的变动,他听到了些风声。
康熙瞒得紧,他不得而知,直接来问胤禛了。
胤禔性子急躁,执拗冲动,且野心勃勃。
胤禛垂下眼眸,道:“大哥,内务府的事情,我如何能知晓。且我并不知内情,不敢窥探御前之事。”
“老四,你拿哥哥当傻子看不成,你府上的妾室弄那些小把戏,连你都能瞒着?”胤禔当即变了脸,生气地盯着胤禛。
想到胤禛与太子一起前去巡河工,胤禔脸色愈发难看,恨恨地一甩衣袖,转身怒气冲冲离开。
胤禛看了胤禔一眼,眸色沉了下去。
立嫡立长,胤禔仗着长子的身份,结交大学士明珠,与太子明争暗斗,朝野皆知。
康熙岂能看不出来,他只当不知,任由他们斗,借着索额图太子一系,牵制权倾朝野的明珠。
如今明珠早已倒了台,革职后仍保留虚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珠在朝野中的势力仍在。例如曾任工部尚书的佛伦,便是由他一手提拔。
明珠被罢官牵扯的官员太多,佛伦侥幸逃过一劫,被降职后,出任山东巡抚。
如今索额图一家独大,六部以及内阁中,依附他的官员众多,工部尚书萨穆哈便是暗中提拔。
胤禛一路沉思着回到庄子,谷雨已经下学。她仍然住在以前的院子,雨后天气凉快,坐在杏树下,看着谷冬与小白玩耍。
望着她的笑颜,胤禛疲劳顿消,眼里不由得浮起了笑意。他打量着谷冬的肩膀,问道:“小冬,你的胳膊可些了?”
谷冬规规矩矩请了安,乖巧地道:“爷,奴才的胳膊已经好多了,黄院使给奴才看过,说是再养上一段时日,就能痊愈了。”
胤禛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别跑太快,仔细摔了。”
谷冬应是,便没再去追小白。小白跑了几步,见谷冬站在那里,转头又朝他跑了过来。
胤禛看着跑起来肉都打颤的小白,骇笑道:“怎地长得这般肥硕了?”
谷雨辩解道:“哪有肥硕,它成日在庄子中撒欢跑动,弄得一身泥,先前给它洗干净,毛变得蓬松了。”
胤禛忍着笑,随着她的话应和了句。想着平时她难得有歇息放松的时候,也不急着进屋,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仰头望着杏树,道:“怎地不见杏?”
谷雨道:“这棵树杏结得少,小冬在杏还青着,都等不到成熟,就摘得一干二净了。”
“亏他也不嫌酸。”胤禛失笑,侧头问道:“你可喜欢吃杏?”
谷雨顿时摇头,“先前皇上赏了一筐子杏来,我见到黄橙橙,以为很甜。谁知一尝,差点酸倒牙。”
“以后我给你找甜的杏。放心,我会先尝过再给你吃。”胤禛握着她的手,微笑着许诺。
“行。”谷雨爽快地应了,站起身道:“我们进屋去吧,到用晚饭时辰了。”
胤禛诧异了下,随着谷雨进屋,问道:“你每日定下了用晚饭的时辰?”
谷雨答道:“是,何时起,何时歇息,何时读书,何时该做何事,我都写了下来。事情太多,若不写下来,容易遗漏。”
“怪不得你会瘦,这段时日,当是忙得不可开交。”胤禛疼惜地道。
谷雨倒不是忙,而是做事太耗费精力,明明简单至极的事情,却要绕无数的弯路。
尤其是面对康熙,胤禛不在,谷雨几乎绞尽脑汁,才应付过去他一天几次派人来查看,问话。
饭后,胤禛拉着谷雨出来散步消食。庄子安静,惟有虫鸣蛙叫。夏日花木繁盛,清溪河流水淙淙,月色如水。
两人在溪水边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谷雨侧头看去,见胤禛望着远处出神,问道:“可是河道那边不大顺利?”
“嗯。”胤禛神情低落,将河道那边遇到的事情说了。
“朝廷年年拨银子修葺无定河,依旧水患不断。有好几段河道,一看便知是随便敷衍了事,只稍微水大一些,河堤就垮了。”
胤禛将工部尚书萨穆哈与索额图,太子一系的关系解释了,“查,如何查。太子明显是走马观花,称一切无碍。我若要留下查,就是不给他唱对台戏了。”
谷雨皱起眉,道:“我听陈婆子说过,前些年无定河水灾,水都淹到了京城,将午门都冲垮了一角。”
“是,那年汗阿玛尙未亲政,吓得病了一场。后来,汗阿玛也多次亲自去巡视京畿的河道河工。无定河临近西山一带落差大,河水端急,到京城南边的时候,泥沙淤积,极容易堵塞河道,河堤决堤。朝廷年年修的河堤,应付了事,也就有借口解释了。”
胤禛顿了下,将遇到胤禔,以及他与太子之间的争斗,细细告诉了谷雨。
“若无定河出事,大哥肯定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以索额图在朝堂上的势力,大哥讨不了好。支持他的佛伦曾任工部尚书,说不定索额图会趁机将其铲除。我不喜欢大哥,他脾气暴躁,自以为是。先前他问起你的事,我没告诉他,他很是生气。以他的脾气,肯定会直接上门来看个究竟。谷雨,我会派人手守着你,你莫要与他正面起冲突,他不讲道理,还心狠手辣。”
谷雨听明白了,胤禛是打算让太子与胤禔斗个两败俱伤。她静静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溪流,一切是那般安宁而美好。
只是,她是穷人出身,天灾人祸时,日子最惨最难,永远当属穷人。
谷雨凝望着胤禛,道:“爷,我不怕大阿哥,也不怕死。爷这次若只字不提,当百姓哀鸿遍野时,爷可会后悔?”
胤禛迎着谷雨纯净的双眸,想都不想道:“会。”
“好。”谷雨冷静地说了如今齿轮遇到的困难,将邹木匠做出卡尺的事告诉了胤禛。
“有了更精确的测量,齿轮模子很快会做出来。首先可以用到绞盘上,其他方面我暂时不清楚,不过,我相信对治理河道会有大用处。”
谷雨手指在面前的溪流上比划,眸中绽放出灼灼光芒,“我已经在学流数术与微积分,洪若老师从西洋友人那里,得了一个叫胡克的英吉利人所著作,与力有关的学问。眼下我才学了一半,但我隐约已经摸索到了些门道。这几样学问结合在一起,定能用在河道河工上,且有大用。”
胤禛不错眼望着谷雨,心头灼热,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
谷雨坚定地道:“学问能带来的力量,任谁都无法抗衡,阻止,抗衡!无论太子,大阿哥,甚至皇上,他们都不能!”
第58章
随着天气一天热过一日, 康熙开始准备前往木兰围场秋狝。召理藩院与兵部,内务府等朝臣,太子与胤禔, 胤祉, 胤禛等儿子们到澹宁居商议。八阿哥胤禩长大了,今年也赫然在列。
康熙安排完之后,点了太子胤禔等随行。加上尚年幼,跟着前去玩耍几个年幼的阿哥,惟有胤禛留在京城听差。
“老四你府上迄今只有一个大格格,妾室要生产了, 你留在京城。”
胤禛恭敬应下,胤禔拿眼角瞄了瞄他,笑道:“老四这是痴情得很,成日守着心爱的小妾, 其他的妻妾想生儿子也不能。”
屋中坐着的一众朝臣们面面相觑,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太子惊讶了下, 坐在一边看热闹。其他几个阿哥也兴致勃勃, 眼神不断在胤禔胤禛之间来回扫过。
胤禛垂下眼眸, 一言不发端坐着。
康熙沉下脸, 斥退朝臣与太子几个阿哥,只留下了胤禔与胤禛, 生气地道:“老大, 你身为兄长, 成日盯着老四后宅看甚!”
胤禔被康熙斥责,虽不敢顶嘴,心里却很是不服气。
康熙哼了声, 道:“当着外人的面给亲弟弟难堪,这次塞外你也别去了,留在府中好生读书,反省!”
胤禔一听,那还了得,当即控制不住道:“汗阿玛,你惩罚我,我都没话说。只我没说错,老四就是宠爱他那个小妾,朝堂上下谁人不知。还有人在传,她那个小妾有妖术,连汗阿玛都被她糊弄住了,让她给汗阿玛做法器呢!”
“混账东西!”康熙顿顿时勃然大怒,将手边的茶盏投掷过去。
胤禔一时没躲过,虽没被砸到,却被茶水茶渣泼了一脸。见康熙动怒,不敢再说话,却暗暗恨上了胤禛,发誓要揭开谷雨的真实面目。
“真是不知所谓,蠢笨如猪,滚!”
胤禔蹭地起身跪安,转身气冲冲离开。康熙闭了闭眼,努力平息着心头的怒火,抬眼看向胤禛。见他始终坐着,对胤禔的刁难一声不吭,劝着他道:“老四,老大犯浑,你别与他计较。”
胤禛道:“汗阿玛,大哥脾气急,冲动,我与他是血脉兄弟,打算骨头还连着筋,哪能与大哥置气。”
康熙见胤禛大度,总算欣慰了些,道:“你何时招惹到这个莽夫了?”
胤禛苦笑着道:“汗阿玛,我前日从京畿回来,在清溪书屋外桥上遇到了大哥。大哥问起了谷雨在做之事,没得汗阿玛允许,我哪敢随便外传,便婉言回了不知内情,惹得大哥不悦了。”
霎时,康熙心头的怒火止不住往上冒,眼中阴霾密布。
谷雨做的那些东西,并非不能让胤禔知晓。胤禔领着造办处差使,连御前的事情都敢觊觎。
胤禛将康熙的反应看在眼里,起身在地上跪下。康熙一愣,只听他道:“汗阿玛,此次去巡京畿,太子爷着实辛苦,大热的天气还在河边晒太阳,身子着实吃不消,几段河道河工都匆匆走了一遭,未曾仔细查看。我始终放心不下,毕竟是我陪着太子爷一道前往,要是出了差错,不仅会危及到百姓性命,家宅,地里的庄稼,太子爷更被我连累了。汗阿玛,这趟差使,我没能辅佐好太子爷,是我办砸了,请汗阿玛责罚。”
胤禛走这一趟,晒得又黑又瘦。太子为尊,一路上当由他做主。若非太子开口,胤禛岂会提前回京。
当时来回差使,也是太子做主回话,他称一切无大碍。
康熙如何能听不出,河道河工肯定有问题。胤禛极力保全太子的脸面,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顾念着手足之情,尊着太子是半君的身份,无半点僭越之意。
河道河工的事情,胤禛做不了主。至于太子究竟是为何会会掩饰,康熙已经不愿追究缘由。
无定河水冲午门,尸首飘在京城的情形,二十多年过去,康熙回忆起来,仍然觉着心悸。
康熙克制怒意,道:“这次让你留在京城,也是为了谷雨做的事,你在旁边多看顾着,别让有心人瞧了去。”
胤禛恭敬应下,跪安告退。康熙神色霎时一变,阴沉着脸道:“梁九功,去将李光地陈廷敬叫来。”
梁九功见康熙明显心情不好,赶忙亲自前去外朝房传旨。
那边,胤禔离开澹宁居,便召贴身奴才余贵牵来马,带着护卫奴才,骑马直奔作坊。
有了卡尺之后,舒春树与关大柱知道量尺寸,进度总算快了些。谷雨趁着闲暇,在旁边歇息的值房琢磨擒纵机构。
胤禛赏赐了邹木匠一百两银子,将邹氏一家人从原来的庄子搬了出来,以后邹氏父子只做谷雨安排的差使。
谷雨让邹木匠父用树枝与丝线,石子,做了简易的擒纵机构。她极为轻地转动树枝,形似船瞄的枝丫立刻翘起来,丝线被拉直,石头随之左右摆动。
她放开手,丝线软软松开,底下吊着的石头晃动几下,便不再动了。
除去角度要精准,最重要之处在于游丝必须有一定的弹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谷雨叹了口气,拿起微积分的册子看了起来。
关于微积分与流数术的学问,都是刊载在报上,以及洪若从法兰西科学院收集到的书信,算学家们的理解。全部皆为拉丁文原文。
谷雨如今的拉丁文,日常会话大半能听能说能写,对于高深的学问,她的拉丁文就不够用了。
洪若对这两门学问也一知半解,只能在拉丁文上帮谷雨的忙。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扰攘,马尔赛叫了护卫护在谷雨身边,安排另一人道:“你快去瞧瞧是如何回事。”
护卫赶忙出去了,只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人在扯着嗓子骂,惨叫声传来,谷雨脸色大变。
作坊被严加看守,从来没有人敢乱闯。谷雨马上想到了胤禔,她赶忙放下册子,来到舒关两人干活的屋子。
“快,快将门关上,必须守住!”谷雨急声吩咐马尔赛,道:“让人去找爷不,去畅春园找皇上!”
舒春树与关大柱没反应过来,呆呆坐在在那里不动。马尔赛反应快,一手关门,一手推了护卫出去,“快,快去找皇上,就说有人杀进作坊了。”
护卫连忙跑出去,跑到一半,转身朝旁边侧门跑去。这边能快一些,也不会与闯进来的人遇上。
他刚从侧门跑开,胤禔就一脸阴鸷,气势汹汹绕过影壁走了进来。作坊只一排五间的正屋,东西各两间厢房,带着耳房与灶房柴房。
胤禔左右看了看,脚步不停,直接冲上台阶来到正屋,抬腿就是一脚。
门被他踢得狂当当晃动,胤禔见屋内没有动静,高声怒喝道:“开门!再不开,老子一把火将屋子点了!””
谷雨见胤禔果真如胤禛所言那般,脾气暴躁易怒。他肯定知道屋内有人,大门虽然结实,也经不起他一直踢。要是不开,他说不定真会点火。
“鬼鬼祟祟躲在屋中,定是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胤禔恨恨盯着大门,手一挥,指挥跟来的护卫道:“给老子砸!”
护卫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上前哐当当砸起了门。
舒春树与关大柱早就被吓傻了,马尔赛心急如焚,他虽是胤禛府上的护卫统领,对着胤禔,到底身份低微,肯定不敢与他直接动手。
大门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掉落,堵住门的椅子案几翻倒,木做的门栓,已经出现了裂缝。
谷雨见情形不乐观,她深吸一口气,当即准备拖延时辰,扬声道:“外面是何人在砸门?”
胤禔见谷雨终于肯吱声了,他冷笑一声,道:“老子乃是大清的大阿哥,贱婢,还不速速开门。”
“原来是大阿哥,大阿哥可有皇上的旨意?”谷雨忍着担忧,不卑不亢地道。
胤禔哈哈大笑起来,不可一世地道:“贱婢,你少拿汗阿玛来压老子,老子就是杀了你,难道汗阿玛还会为了一个贱婢,让我给你赔命不成?”
谷雨道:“我的命是比不上大阿哥贵重。既然大阿哥一定要进来,大阿哥就直接将门砸开吧。我断不敢违抗皇上的旨意。”
胤禔一听,愈发确定谷雨在虚张声势,当即趾高气扬下令:“给老子砸!”
门栓很快断裂,掉落在地,门被砸开,撞到挡在后面的案几桌椅上。
护卫先冲进屋,将其搬开。胤禔大摇大摆进屋,抬眼望去,看到屈膝请安的谷雨,不屑嗤笑一声。
马尔赛与护卫打千请安,舒春树关大柱则战战兢兢,惶恐不安跪在了地上。
胤禔得意洋洋走上前,看到案桌上摆着的模子,他拿在手上打量,半晌没看出是什么,皱眉随手一扔。再拿起卡尺,看着上面的刻线,居高临下温跪在地上的舒春树:“这是甚玩意儿?”
“回大阿哥的话,这是谷雨姑娘所做的尺子。”舒春树犹豫了下,被胤禔一眼横来,忙不安地答了。
胤禔呵呵怪叫一声,慢慢踱步到谷雨面前,道:“哟,还会做尺子。难道我大清缺了尺子不成?”
说话间,胤禔手一用力,将尺子掰成两半,朝谷雨脸上砸去:“贱婢,快从实招来,你将巫蛊之物藏在了何处?”
谷雨见好不容易做好的卡尺,转瞬间就毁于胤禔之手,顿时脑子一热,她不多不闪,厉声道:“这是尺子,大清没有的尺子!”
哪有人敢与胤禔顶嘴,胤禔大怒,抬手就朝谷雨打去:“呵呵,真是找死,还敢跟老子叫板!”
“住手!”
“大阿哥,万万不可啊!”
门外,胤禛跑在最前,梁九功紧随其后,连着宫中的护卫,一并冲了进来。
第59章
胤禛一个箭步冲到谷雨面前, 上下打量着她,焦急地问道;“你可还好?”
“我没事。”谷雨摇了摇头道,她不大想说话, 心情糟糕透顶。
胤禔看到胤禛与梁九功, 手停顿在半空中,暗自骂了句晦气。
胤禛他倒不怵,毕竟梁九功代表着康熙。胤禔暂且放过谷雨,眼珠一转,准备先法制人。
他俯身将地上被他掰断的卡尺拿在手上,一边飞舞着, 一边愤愤大喊:“梁谙达来了,正好。不知汗阿玛如何被老四骗了,躲在这里做些巫蛊之物!”
梁九功直一肚皮的苦水,他清楚谷雨所做之事, 胤禔纯属在污蔑。
胤禔是康熙第一个活下来的儿子,自小格外受宠。哪怕与太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胤禔先前被康熙责骂, 定是心怀不满, 冲到作坊来找谷雨麻烦, 借机诬陷胤禛。
梁九功谨记着自己的身份, 绝不插手阿哥们之间的事,上前打千请安, 道:“大阿哥, 四阿哥, 谷雨姑娘,皇上让你们去澹宁居。”
“去就去!”胤禔恨恨看了胤禛与谷雨一眼,拿着卡尺扬长而去。
“我们走吧。”胤禛眼中阴狠闪过, 将剩下的卡尺捡起来,对谷雨温声道。他走出几步,又转头交代了马尔赛一句:“你留在这里看着。”
梁九功视而不见,暗暗叹息一声。对舒春树与关大柱道:“你们也来。”
两人不敢多言,赶忙跟在了身后。胤禛来到大门边,看到门房眼角青了一块,右边脸颊肿着,护卫手臂有血迹,吩咐苏培盛道:“去请大夫来,给他们诊治。今朝当差的人,每人赏一两银子。”
苏培盛赶忙应下,胤禛带着谷雨上了马车。他将她揽入怀里,无比地懊悔与自责:“先前在澹宁居,大哥当着众人的面对我发难,被汗阿玛骂了一顿,罚他这次不许跟着去木兰围场秋狝,在府中读书反省。当时我见大哥很是不服气,就有些担心会来找你麻烦。”
胤禛离开澹宁居后,准备马上赶来作坊。谁知李格格肚子有些不舒服,差人来找胤禛,他顺道就去看了一眼。
听太医称李格格只是天气炎热,没甚大碍,他便赶紧离开。
走出西门,胤禛与去澹宁居找康熙的府中护卫遇上,得知胤禔闯进作坊之后,他脑中嗡地一声,急急打马赶来。
“我去看了一趟李格格,来得迟了些。若从澹宁居出来后马上来找你,你就不会担惊受怕了。”
胤禛歉疚至极,同时又后怕不已。他不敢想象,要是谷雨出了事,他以后该怎么办。
“我没事。”谷雨再次认真地道。
“我让马尔赛前去找皇上,尽量拖延着时辰。大阿哥身份尊贵,马尔赛他们不敢与他真动手。我已经打算好了,大阿哥要是真会打人杀人,我会拔腿逃跑。我跑得挺快,周围都是皇庄,达官贵人的庄子,离畅春园也近,大阿哥总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追杀我。”
其实谷雨这是在安慰自己,前朝鲁荒王当街杀人取乐,暴虐荒淫,当街杀人取乐,强掳幼童阉割炼丹,罪行罄竹难书。
明太.祖得知后,只训斥了几句,下令剃掉其头发与胡须以示惩戒。鲁王妃汤氏被赐凌迟,因着汤王妃是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最后改为赐其自尽。
明太.祖看似震怒,铁面无私。实则鲁荒王的藩王俸禄一文钱没少,且死后以亲王规制厚葬。
胤禔称他若打死了她,康熙难道会让他抵命。这句话谷雨深信不疑,康熙绝不会。
胤禛称胤禔鲁莽冲动,一言不合就动手。谷雨以为,他身为皇子高高在上,除去康熙之外,太子可能勉强让他有所忌讳。
其余人等,都不配让他忍,他无需忍耐。
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康熙长子,大清身份最最尊贵的皇子。
“大阿哥毁了卡尺,我没能忍住,与他呛声了句。”
谷雨神情低落,她眉头紧蹙,道:“最最让我不好过的是,皇上打心底深处,以为这些都是奇淫技巧,大阿哥更认识不到这些的重要性。若非是你,我做不了这些,皇上也不会这般快让梁谙达赶来。你无需自责,我会向皇上如实回禀。你只管自己该做的事,我也一样。”
“谷雨,你越好,我越害怕。”胤禛止不住颤栗了下,低低道:“我怕失去你。”
谷雨笑了声,道:“我会好好活着,还有好多事要做呢。你忘了还有无定河,我只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时辰。”
胤禛也笑,心里那股郁气散了,只甜蜜流淌。
到了澹宁居,胤禔跪在地上,康熙神色阴沉得几欲滴水,面前的御案上,摆着被折断的卡尺。
胤禛与谷雨目不斜视,上前跪着请安。
康熙含着怒火的声音,从头上砸下:“在畅春园,竟然出现了打打杀杀之事!都给朕从实招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大,你先来!”
胤禔立刻抬起头,义正言辞道:“汗阿玛虽骂我笨,我却终是担心着汗阿玛的龙体,越想越放心不下。要去作坊打探一下究竟。免得有人借着汗阿玛的允许,偷偷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谁知我去了之后,护卫门房都上前阻拦。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面肯定有猫腻,若是像造办处那般,正大光明做些物件,谁会藏着掖着?”
他朝谷雨一指,阴森森笑了声,“她躲在里面,用桌椅堵住大门。还假借汗阿玛的旨意,不许我进去。我不计较她一个奴婢,以下犯上,让人打开了大门。我去得迅速,她来不及将所做东西藏起来,被我人赃并获。老四赶着来救她,可惜,还是慢了我一步。”
谷雨恭恭敬敬跪着,未得康熙开口,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大哥,我确是赶着来救她,汗阿玛得知你到了作坊,派梁谙达赶来,我在大门处恰好遇上。畅春园到处都是侍卫,这些都可以查证。”
胤禛叹息一声,苦笑道:“大哥,被你缴获的赃物,叫做卡尺。尺子历来就有,这把尺子,只是刻度更小了些,能量更精细之物而已。”
胤禔冷笑了声,道:“老四,既然有这般好的尺子,你为何不先献给汗阿玛?我并非没见过尺子,竟不知,天底下有何种精细之物,要用你的尺子来量!我倒是听过,有人做那巫蛊之物,生辰八字越准,做得越精致,就越有大用!”
康熙始终黑着脸,拿起御案上的卡尺,道:“谷雨,这把尺子,你有何话说?”
谷雨道:“回皇上,奴婢曾在以前跟皇上提及过,用拓印太麻烦,用卡尺会方便些,更加精准。模子的进度很是缓慢,奴婢便按照等分算法,让木匠做了这把尺子。其实这把尺子并无什么奇特之处,学过算术的木匠都会做。”
康熙想起来,以前谷雨确实与他提过尺子之事,对她擅作主张,做些他不曾知晓之物的不悦,总算淡了些。
不过,康熙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最终在胤禛身上停留住,道:“老四,你可知尺子之事?”
胤禛心思转了几转,道:“回汗阿玛,我听谷雨提过,可惜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并未曾放在心上。”
康熙唔了声,垂眸似乎在沉思,突然厉声道:“老大,你鲁莽冲动,不顾朕的旨意,强行硬闯作坊。身为兄长,却不知爱惜胞弟,罚俸半年,在府中好生反省,不许出门!何时反省过来,何时再出门!”
胤禔委屈愤怒冲上头顶,难以置信地喊了声汗阿玛,“我冤枉啊,汗阿玛,我都是为了汗阿玛啊!”
“混账东西,你还敢不服!”康熙一拍御案,盛怒道:“你再敢闯祸惹事,老子就没你这个儿子!滚!”
胤禔虽有滔天的委屈与不服,到底不敢再吱声,直挺挺磕了个头,起身一个拧身,大步冲了出去。
康熙骂了句,抚着额头,长叹了声,让胤禛与谷雨起身。
“老四,你别与老大计较,先前他被我骂了,心里憋着火,脑子糊涂了才跑到了作坊。造办处的差使,你领着去做吧。”
胤禛恭敬地磕头谢恩,朗声道:“不敢瞒着汗阿玛,大哥接连刁难,我确实有些生气。只汗阿玛,我并不想接造办处的差使。以大哥的脾气,要是我接了他的差使,只怕以后我们兄弟,真正就要成仇人了。”
康熙面上不显,心里却莫名一松,道:“你也是个倔脾气,既然你不愿意,我要是强按着你去做,你又要生闷气。罢了罢了,且随你去吧。你府中要添新丁,留守京城事务繁多,别累坏了身子。”
胤禛称是,康熙再看向谷雨,问道:“老大可有毁掉你的模子?”
“回皇上,大阿哥并不曾毁掉模子。”谷雨老实回答道。
康熙道幸好幸好,拿起尺子,顺道问起了使用法子。胤禛将胤禔留下的奉到康熙面前:“汗阿玛这里还有一些。”
“咦,原来是这般。”康熙打量着卡尺,饶有兴致道:“这个真是做得精细。”
谷雨趁机道:“皇上,奴婢请皇上让造办处多做一些,最好用更结实耐用的木头,若能用黄铜做的话,再好不过了。此尺子两个重要之处,一是刻度清晰,二是要精准,”
“黄铜贵重,你还真是不客气。”康熙斜了谷雨一眼,笑道:“有了尺子,模子齿轮何时能做好?”
谷雨道:“皇上,打磨出来的齿轮,必须用卡尺测量,要保证精准。只两个工匠,人手不够。奴婢也着急,请皇上多派一些工匠来,奴婢想要早些做出绞盘,水磨。”
康熙沉吟了下,道:“朕再替你安排两人,待模子做好之后,朕再会安排。你且回去吧,以后老大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作坊那边,朕会差人将门修补好。”
谷雨暗暗舒了口气,谢恩之后,与胤禛一道离开澹宁居、
康熙传舒春树关大柱进来问话,两人不敢隐瞒,如实回答了。
康熙见两人所言,与胤禛谷雨所说并无二致,总算彻底放下了心:“你们退下吧,回去作坊,听从谷雨的安排,好生干活。”
胤禛从畅春园出来,从头到尾都没说话。时辰已经不早,两人回到庄子用了饭,胤禛躺在暖阁榻上,一脸的疲惫。
“你可要歇息一阵?”谷雨问道。
胤禛轻轻摇头,朝旁边挪了挪,朝她伸出手,道:“你来躺一会吧。”
“时辰不早,等下我就得去学习了。”谷雨坐在榻上,靠着软垫闭目养神。
“谷雨,汗阿玛这般处置,你可失望?”胤禛睁开眼,静静望着屋顶,轻声问道。
谷雨道:“不失望。大阿哥身份贵重,皇上骂他几句,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何况还禁足,罚俸。”
“汗阿玛这般处置,还有一重考量。我与大哥起了嫌隙,太子就该拉拢我,趁机对大哥落井下石。无定河河道河工一事,汗阿玛定不会放过。一来河道河工,事关重大。二来,能借机收拾索额图。汗阿玛将造办处的差使交给我,是在试探我的野心。我要是接了,我就成了大哥,可能成为一把利刃,拿来牵制太子。而且,大哥总有出府的那一日,他睚眦必报,肯定会咬着我不放。你看,我,太子,大哥搅在一起。你曾说过,三角更稳当,我们就是三角。帝王多疑,我做得说得再好,汗阿玛始终不会放心,这一处置安排,真正是一箭三雕。”
胤禛脸上浮起恍惚的笑,道:“谷雨,可是很没趣?”
“是无趣。”谷雨不喜这些,只一听就头疼,她好奇问道:“我没读几本史书,以前可有帝王,在有亲生儿子的情形下,愿意将天下传给更适合的兄弟?”
胤禛想了下,道:“只有我汗玛法。说起来,汗玛法比汗阿玛登基还要早,六岁就登基了。身边各大旗主,手握重兵,可以说是群狼环伺。汗玛法活着长大已属不易,在多尔衮的压制下,朝夕不保,亲政不过两三个月,就剪除了多尔衮的党羽。”
“是厉害。”谷雨由衷佩服,道:“你们都厉害,要是将这些聪明,用在学算学,几何上,那该多好啊!”
胤禛瞥了她一眼,见她并非是嘲讽,而是苦恼,失笑道:“何出此言?”
谷雨道:“要是学了这些,说不定能做出更厉害的火枪火炮。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再弯弯绕绕的心思,在火枪火炮前,也不堪一击。”
胤禛愣住,握着她的手,道:“谷雨,这些,以后一个字都不要提。”
谷雨道:“我只在你面前说。只到时候,你要是心愿达成那一日,别只管着帝王心机,帝王手腕才好。”
胤禛一脸严肃,郑重地道:“你放心,我若负你,定会天打”
“呸呸呸。”谷雨捂住了胤禛的嘴,连着呸了几声,道:“别乱起誓。”
胤禛正在心摇神驰中,谷雨收回手,跳下榻穿鞋,”哎呀,时辰到了,我要去读书。”
“洪若向来不准时,你慢些。”胤禛宠溺地道,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去,只见苏培盛在门外探头探脑。
“进来!”胤禛扬声道。
苏培盛躬身走到门边,道:“爷,太子爷差人来,请爷去畅春园,说是再要与爷议议河道河工之事。”
胤禛听到河道河工,缓缓坐直身子,凝神沉思起来。
太子找他,只怕不仅仅是为河道河工。
第60章
胤禛到了畅春园太子住的无逸斋, 长史尼塔哈正从书房走出来,看到他抬手见礼:“四阿哥来了,太子爷正在屋中等着呢。”
尼塔哈是康亲王杰书的第三子, 两人本是同族堂兄弟, 自小虽自小认识,关系不算亲近。
胤禛叫了声三堂哥,“那我先进去了。”
尼塔哈与他回应了声,疾步匆匆离开。胤禛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回头望了他一眼。
进了书房,胤禛上前请安, 太子抬起手,亲切地道:“老四你真是一板一眼,你我兄弟之间,哪讲究这些虚礼。又不是见着大哥, 要是你慢了一步,定要得他好一通数落。”
胤禛见甫一来,他就剑指胤禔, 暗忖他估计是急了。
太子并不随和, 且他是半君, 天家父子之间都君臣在前, 何况是兄弟之间。
胤禛还是规规矩矩请完安才起身,在椅子里坐了, 道:“太子爷, 河道河工出了何事?”
太子看着胤禛, 道:“我听说,汗阿玛派萨穆哈去了京畿,随萨穆哈一起前去的乃是高士奇。我就奇怪了, 萨穆哈乃是工部尚书,高士奇乃是南书房值守。他们一道去京畿作甚?”
高士奇颇有文才,写得一手好字,得明珠举荐得了官,深得康熙帝器重。
明珠被揭发以权谋私,康熙询问高士奇,他心计深沉,看出康熙的用意。不顾明珠当年的提携之恩,顺着康熙的心思,参奏了明珠一本。
后他牵连进贪腐受贿案,被弹劾其数项罪状,屡次遭解除官职,最终被康熙召了回来,值宿南书房。
高士奇虽有学问,品行却不堪,贪财,擅长迎合上意。萨穆哈虽是索额图之人,高士奇一道前往,端看他会趁机投靠太子,还是忠于康熙了。
胤禛半真半假道:“我也不清楚,太子爷不说的话,我都不知道此事。”
“你我一道领了巡河道河工的差使,要是我们的差使出了纰漏,恐到时候,你我都会被汗阿玛斥责。”
太子叹息了声,忧心忡忡道:“此事主要还是在于我,我是主事之人。”
胤禛这时已经猜到了太子的用意,要是河道河工事发,到时候让他出来担了责。
在康熙面前,胤禛也称是自己疏忽,未能辅佐好太子。胤禛诚挚道:“我与太子爷一道前去当差,未能辅佐好太子爷,当是我的错。”
太子笑了起来,道:“你我兄弟,我哪会让你吃亏。”
他吃了口茶,问道:“先前大哥在澹宁居为难你,后来还将你府上护卫打伤,大哥着实太过分,你究竟如何得罪了他?”
胤禛苦笑一声,道:“太子爷也知道,大哥脾气太急,唉!”
谷雨前去造办处,以及康熙拿了庄子出来改为作坊之事,太子也听过一些,未曾当做回事。
谷雨一个包衣阿哈出身的奴婢,顶多会些乡下的手艺。又学了几天算学,被康熙得知,安排进作坊,做些“奇淫技巧”的工匠活计罢了。
胤禔管着造办处的差使,他要强好面子,怕被胤禛抢了风头,咽不下这口气,处处找茬了。
“汗阿玛盼着我们兄弟之间和睦,毕竟同胞手足”
太子停顿了下,很是动容道:“大哥居长,你我都不好说什么。受了委屈,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老四,你我都是重情义之人,顾念着兄弟之情,可大哥却处处紧逼。这次河道河工之事,我估计也是他在旁边进了谗言,让汗阿玛以为我们没当好差,派人再去查一遍。无定河本来因着地势,年年水灾。鸡蛋里挑骨头,随便都能找出一堆差错。禁足算得什么处罚,不过是汗阿玛一句话的事。等大哥出来,还会被他缠上,你我只怕是有得麻烦了。”
胤禛也皱起眉,一脸的烦恼附和了声,“河道河工本来就难,谁沾上都要头疼。”
太子生气起来,一拍案几,道:“不如,让大哥自己去,他领了工部河道河工的差使,让他去修!老四,等萨穆哈高士奇回来,我们就向汗阿玛请旨,推举大哥领了这个差使!”
要是在康熙面前推举胤禔去修河道,一来可以趁机反将其一军,二来彻底将胤禛拖下水,两人一道对付胤禔。三来,要是康熙此举在打击索额图的势力,将胤禛拉到他这一边,多一个阿哥,康熙也会顾虑一些。
太子真是手段高明,打算一举三得。
胤禛克制住心里的翻江倒海,苦恼道:“现在作坊被大哥搅得一团乱,汗阿玛又要去塞外,来回要近两个月,到时看看情形再说吧。”
太子看了胤禛一眼,见他不肯应下,心里虽不大舒服,倒也没翻脸,勉强道:“也好,要是大哥不再找事的话,你我就再忍了便是,反正已经忍习惯了。”
略坐了一会,胤禛起身告辞,先骑马前去作坊。损坏的门已经在修缮,他亲自四下看过,交代马尔赛增添护卫人手之事。
时辰尚早,这时谷雨还在读书,他本想回畅春园,骑马在路口犹豫了会,还是调转马头去了庄子。
下马后,胤禛经过前院书房,径直去了谷雨的院子。更洗出来,他躺在榻上,头枕着软垫,淡淡的皂角味道钻入鼻尖。
虽有香胰子,谷雨始终喜欢用皂角。闻到属于她身上的气息,胤禛纷乱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他闭上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觉,胤禛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却很是香甜,醒来后,疲惫困乏顿消。他吃了盏茶,精神奕奕去了前院书房,找来戴铎几个心腹,让苏培盛守在门口,细细商议了起来。
太子肯定还会找上他,胤禔亦不会善罢甘休,他必须有完全的准备。
过了几天,康熙一行启程前往木兰围场,胤禛留守京城。
七月上荀,李格格诞下一女,胤禛府上得了两个格格。德妃赏赐了李格格,将胤禛叫到了畅春园。
这天天气炎热,太阳明晃晃照着,路边的草木庄稼被晒得焉答答,连知鸟都叫得有气无力。
进了屋,德妃望着胤禛晒得通红的脸,眉头拧起,道:“你去了何处,怎地晒得这般厉害?””
近段时日,他与谷雨都忙,平时见上一面都难。见天气太热,趁着有闲暇,亲自给谷雨送了些冰去,顺道与她说会话。
德妃叫他来的用意,胤禛哪能不知。只如今康熙将京城交给他,还是尽管赶了来。
胤禛问道:“额娘叫我来可是有事?”
“你这孩子,我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德妃皱眉,问道:“都这般久了,乌拉那拉氏还病着,太医诊治过,称她究竟是何病?”
自从上次福晋胡言乱语之后,胤禛就没再见过她。他们前来西郊避暑,她则留在了府中。
“额娘放心,她就是身子虚弱,要好生静养。”胤禛淡淡道。
德妃在后宫多年,岂能不知好生静养就是句托词,她变得不悦起来,道:“老四,你可别想瞒过我去。乌拉那拉氏年纪轻轻,以前我见着她时,她都好生生的,哪见着虚弱了?你哪怕再不喜她,她始终是你汗阿玛指给你的福晋,正妻的脸面,总得给几分。大阿哥府上的儿女,全都是福晋所出。老五比你小,都已经得了长子。”
胤禛最不耐热,偏生德妃怕寒气浸骨,屋中没用冰,闷热不堪。进屋后,德妃又让人上了她惯常吃的热茶,半天都没能吃上一口。
口干舌燥中,胤禛逐渐烦躁,敷衍地应了句:“我知道了。”
德妃忧心忡忡道:“你府上如今可是一个儿子都没有,宋氏生了大格格已有一年多,肚皮不见动静。你那个眼巴巴护着的格格呢,也没有好消息?”
胤禛实在不耐烦了,道:“儿孙的事情,额娘就别操心了。天气热,额娘自己保重身子。若额娘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我才与你说了几句话,你就不耐烦了。我都是为了你好,反倒被你嫌弃。”
德妃也不高兴了,拉下脸道:“等你汗阿玛回来,我与他说一声,明年选秀,多留中几个,赐给你开枝散叶。”
胤禛是想要儿子,却没想过与别的女人生。他年轻气盛,常有把持不住的时候,但他从未踏进后院一步。
对选秀府上添人,胤禛也不会多看一眼,只感到麻烦。
德妃的一片苦心,胤禛着实无法接受,他笑了起来,只笑容虚浮在脸上,道:“我府上不缺人,额娘就别多管了。倒是十四快长大了,额娘不如早些给他物色起来,好让额娘抱孙子。”
“好好好,我不管你!”德妃猛力扇了几下,气冲冲道:“等你汗阿玛回来,我与他仔细说道,让他来管!”
胤禛实在是与德妃掰扯不清,怀着一肚皮火离开。回到作坊,谷雨已经回庄子,他便打马跟了去。
谷雨已经在与谷冬用午饭,见他一头汗进屋,放下筷子道:“你先去洗一洗,我让灶房再送两道菜。”
胤禛嗯了声,洗漱之后出来,喝了几口绿豆羹就没了胃口,倚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谷雨让谷冬回院子去歇息,走过去在胤禛身边坐下,打量着他的神色,关心问道:“可是中暑了?”
“没事,在太阳底下来回跑了几趟,头有些沉。”
胤禛睁开眼,凝望着谷雨,道:“先前额娘叫了我去,称我府上还没儿子,要汗阿玛多给我赐几个人。”
“给你赐几个儿子?”谷雨没能反应过来,吃惊不已问道。
胤禛愁肠百结中,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真是个促狭鬼!”
谷雨回过神,讪讪道:“我脑子都是齿轮算学,真是糊涂了。皇上哪能赐给你儿子,是给你赐格格侧福晋呢。”
她笑起来,“那我提前恭喜你了,不过先说好,我没银子,不能给你贺礼。”
看着她没事人般的笑脸,胤禛再也笑不出来了,甚至想哭!
50-60
同类推荐:
鸾春、
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
侯门夫妻重生后、
逢春、
茎刺、
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
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
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