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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咚、咚、咚!”

    颇有节奏的沉闷动静响起,一个巨大的傀儡一步一步踏云而来,那傀儡巍峨如拔地而起的山岳,关节随着走动发出摩擦轰鸣,每踏出一步,便有一朵云消散,傀儡的阴影完全笼罩住昆仑宗迎客台。

    它步步走近仰望它的修士们,手臂伸出,搭在玉栏杆上,巨大的手掌缓缓打开,露出站在手上的人。

    只见此人头戴白玉莲花冠,披一领白纱逍遥巾,一身雪色绡衣,衣裙上似有月光浮动,手臂搭着一柄拂尘,她细眉凤眼,面似观音,素净的仿佛不染凡尘,周身清冷如积雪,却在开口说话时,雪化春来。

    “妖修如何?魔修如何?天道之下,众生皆如刍狗,何分贵贱?”

    太玄道君叹了口气:“女桑道君,你何必……”

    女桑道君一甩拂尘,声音温婉,说出的话却字字戳人心:“我不喜欢九州如今的风气,众修士的眼界忒窄,气性太狭,一个个只知追求长生,却不知寻自己的’道‘。这位蓬莱岛的萧小友罪名未定,你们便喊打喊杀,无非是看无法心道君不在此地,欺负人家小孩罢了。”

    太玄道君叹道:“可是在山海遗境中藤妖大开杀戒,却独独放过她,若不查明真相,难以服众啊。”

    女桑道君的唇抿了一下,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即便如此,暂时关进刑狱峰也便罢了,何必封住她的法力呢?”

    太玄道君冲素元真人点点头,素元手一松,那封人法力的锁链立刻被收回了,一道光芒闪过,他带着萧衔蝉消失在原地。

    “哗啦,哗啦——”

    风将山上树叶吹得翻飞,萧衔蝉被素元真人押着,踏上通往刑狱峰的石阶,不同于她此前探查刑狱峰时走的山路,刑狱峰的石阶每踏一步都会感到森寒的气息钻入脚底。

    山路越来越陡,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萧衔蝉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石阶两侧的绿意越来越少,最终,那点绿上覆了一层霜,满目只余黑白二色,黑的是山石,白的是霜雪。

    不远处,一个黑沉沉的洞口渐渐出现在她眼中,这就是刑狱峰的大门。

    这座大门嵌在山壁中,呈铁灰色,翘出的飞檐上站着獬豸瑞兽,檐角上站着一只形似秃鹫的灵兽,它看见有人来,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门柱上贴着一副对联——

    “铁狱锁邪魔,九丈冰寒镇魑魅;青冥悬日月,三尺霜锋斩魍魉。”

    横批“正法明刑”。

    “到了。”

    素元带着她来到“正法明刑”前面。

    萧衔蝉注意到这个入口虽然看起来没有门,但黑漆漆的洞口上似有无形的屏障,偶尔,奇特的纹路一闪而过,那些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红光,如同血管般,透露着不详。

    素元抬手结印,按在那屏障上,血红色的铭文立即亮了,倏尔,屏障开启,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腐臭和血腥味,萧衔蝉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素元嫌弃地用一方素帕捂住鼻子,声音被帕子遮住,闷闷的:“走吧,我已经给你挑好了房间了。”

    二人踏入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两侧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嵌着一盏暗黄的灯,照亮湿滑的甬道,随着往深处走去,呜咽声、喘气声、尖叫声渐渐变大,幽暗的光线将这些痛苦放大了数倍。

    萧衔蝉对这些人的绝望感同身受,她露出一丝不忍,不是对被关进来的人不忍,而是对自己即将经历的未来不忍。

    “你还有空同情他们?”素元斜眼看她,“刑狱峰现在关的几个人全是昆仑宗弟子,他们虽然犯了错,但不至于断送性命,这里只有你可能会在几天后被送上天刑台。”

    天刑台,昆仑宗的砍头台。

    萧衔蝉一脸正气凛然:“清者自清,我相信昆仑宗会还我公道的!”

    素元真人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现在你勾没勾结藤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身怀至宝天乩石,而天乩石恰好九州修士都觊觎的,所以你清不清白有什么要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衔蝉戏谑道:“真人不是昆仑宗的人吗?我听说素元真人在昆仑宗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怎么这么说你们门派?”

    素元真人本来在认真与她分析前景多么严峻,结果她满不在乎,他闭眼深呼吸,不再搭理她。

    随着深入,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素元拐了个弯,甬道地势向上,行进数十米,这里有一个宽阔的洞窟,洞窟里干干净净,不仅没有萧衔蝉想象的蛛网、老鼠和臭水,甚至散发着刚打扫完的香气。

    一个小侍童正站在洞口的隔栏旁,看见素元真人忙行礼:“真人,您令我收拾的狱房已经收拾好了。

    说完他就退下了,素元冲萧衔蝉道:“进去吧,我也只能做这些,你还是叫你的同门快寻你师尊来吧。”

    说着,素元叹了口气,高深莫测道:“这里头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萧衔蝉惊讶地看着这间明显被特意准备过的牢房:“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

    只是这个问题才说了一个字,素元真人就像再也忍受不了牢狱脏乱,身影立刻消失在原地。

    萧衔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随后她环顾四周,走到石床边坐下,这个石床上铺了厚厚一层稻草,稻草上铺了兽皮,兽皮柔软干净,显然是前不久才拿出来的。

    墙上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温暖光芒,映出一实一虚两个影子。

    谢无柩从竹剑中飘出,幸好修士们见这把竹剑只是凡物,没有多加检查,这才让他能一直陪在萧衔蝉身边。

    他压抑着怒火:“你不该这样做,太冒险了!”

    “这是最好的进入刑狱峰的方法。”萧衔蝉轻声道,“你难道不想查明云阳仙尊到底有没有飞升吗?”

    “我是想查明真相,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我不想你以身犯险!”谢无柩与她争论起来,“我不想你受伤。”

    萧衔蝉有些怔愣,她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自从知道云阳仙尊或许没有飞升后,她就一直想解开这个迷。

    在迎客台上与九州修士对抗时,她不想蓬莱岛因她而与九州为敌——她知道他们护犊子的师尊的绝对做得出这种事,于是暂且示弱,原本打算大不了就跑,反正出来一趟已经赚够钱了,十方法会的奖金不过锦上添花而已,但在听到“刑狱峰”三字时,她转变了想法。

    在飞讯密域告诉师兄妹她要进刑狱峰,师兄妹他们虽然不解,但还是支持她的,可唯独谢无柩,反抗激烈,在进入刑狱峰后,从来波澜不惊的青年,此刻他的眼睛里好像盛着岩浆,全是萧衔蝉读不懂的情绪。

    “谢无柩,我有把握,我忖度过的……”

    “忖度?刑狱峰外屏障上的铭文至少有三千道,可以承受仙人全力一击,一旦进了狱里,插翅难飞;刑狱峰内遍地机关,若轻举妄动,会立刻死无全尸,而我现在连替你挡一剑都做不到!”

    谢无柩压低嗓子,这些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最后这句话似乎抽干了他的全部力气,魂体颤抖起来,他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虽然魂体不会流血,但萧衔蝉还是替他觉得疼。

    “谢无柩……”她想拉起谢无柩的手,但她的手穿过了谢无柩的魂体,她只好挨着他,“机会稍纵即逝,十方法会只剩下两场比试了,我们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刑狱峰,你该怎么办?找不到云阳仙尊,就找不到你被夺走的灵根,可能你这辈子再也不能踏入仙途了。”

    谢无柩冷声道:“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萧衔蝉道,“我在乎你被磋磨冤屈的人生,我在乎你千年不见天日的愁苦。”

    她的影子在监牢石壁上晃动起来。

    “你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吗?”萧衔蝉手指向外面,似乎要穿透石壁,穿透刑狱峰抵达远方,“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如同你的人,他们也在遭受灵根被夺的痛苦,无辜丧命的百姓不知凡几!宝珠谷、云家,还有藏在暗处犹如臭虫的世族大能,他们如此轻易地毁掉他人生命和希望,凌驾于苍生之上,却一点惩罚都没有,这个世道不该是这种样子。”

    “世道苍生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就凭我亦是苍生!”萧衔蝉盯着谢无柩,良久,突然冷笑,“他们占尽天才地宝,享受苍生跪拜,他们断人仙路,还要苍生认命,我偏要与他们斗上一斗!”

    萧衔蝉心口有团火,这火许是在看到明元君留下的名册时燃起的,许是在目睹盐长国惨剧时燃起的,又或许更远,在她第一次离开旧桃源,迎来外界风刀霜剑时就燃起。

    这团火一直在她胸膛里熊熊燃烧,烧出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道”。

    谢无柩看着她坚定的眼睛,终究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吵,我只是……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

    “谁说的?”萧衔蝉笑了一下,“你可是我的小词典,哪里不会点哪里,快跟我说说云阳仙尊,如果你是他,要躲在刑狱峰里,你会躲在哪儿?”

    第92章

    整座昆仑宗被夜色笼罩,石阶在青山绿水的上空连成数条线,偶有守夜弟子提灯飞过,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玉兰花瓣含露,晶莹的露珠映出星子的微光,空气氤氲着淡淡的香味,这样的夜,适合独坐悟道,也适合密谋。

    无形的结界里,花沸雪与师弟妹们坐在房间的桌子旁,金不禁道:“萧妙妙说她必须要进刑狱峰,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和你们说过吗?”

    秦含玉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咱们才来昆仑宗那天晚上,我好像看见师姐和谢无柩从刑狱峰那头来。”

    那天她带着小黑夜探昆仑宗食修的洞府,发现了几坛好酒,于是与那食修买了一坛,坐在小黑背上痛饮几口,擦了擦嘴,突然看见师姐从远处那座黑漆漆的山头飞来,后面还跟着鬼魂似的谢无柩。

    当时大师兄与那五月霜在玉兰花树下说话,她忙着看八卦,于是也没多想,现在仔细思索,师姐第一次来昆仑宗,人生地不熟,如何就会去刑狱峰?

    “必是谢无柩蛊惑了师姐!”秦含玉拍案而起,“自从他来了,就时常粘着师姐,总是一副弱柳扶风的勾栏作派,骗得师姐围着他团团转……”

    花沸雪知道她这是妹妹对姐姐的独占欲作祟,示意她坐下:“妙妙要去刑狱峰必有她的道理,她走之前说了’灵根‘二字,你们想想盐长国和明元君,我猜她找到了一些线索……”

    想到灵根被侵夺的案件,金不禁叹了口气:“太玄道君还说什么九州不许修士互相戕害,真是冠冕堂皇……大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金秦二人看向花沸雪,只听他说:“一切照旧,该参加比试就参加比试。”

    “什么?”

    二人站起来,很是不满。

    花沸雪拍拍他们的胳膊:“我们在外上蹿下跳,恐怕会连累妙妙,最好让他们以为我们毫无成算心计,不过……”

    他眸光一闪,招招手,在师弟师妹二人耳边低语几句。

    “哗——”

    牢房石墙上灯影婆娑,骤然多出个人影,萧衔蝉向纸人吹了一口气,那个纸人立刻变成她的模样,慢慢躺在石床上。

    谢无柩道:“这样能瞒过看守吗?万一被发现了……”

    萧衔蝉道:“大不了我就炸了这破地方,又不是没有经验,总不会吃亏的,放心吧,快走。”

    她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小飞蛾,口念法诀,瞒天过海,钻出刻着符纹的隔栏,在甬道中振翅飞翔,她的耳朵和尾巴不知因为什么,还无法收回去,变成飞蛾后,看起来就像一只毛茸茸的熊蜂。

    刑狱峰的甬道错综复杂,墙壁上偶尔闪过一丝符纹的光亮,好在萧衔蝉法术精妙,加上谢无柩对昆仑宗的阵法和巡逻规则熟悉,二人避开巡逻的弟子,一路往深处潜行。

    “谢无柩,这里的看守变少了。”萧衔蝉传音入密,她已在刑狱峰中数百条交叉相通的甬道飞过了,现在看

    见的这条甬道并无特别之处,没有看守巡逻。

    “这里有问题。”

    二人异口同声。

    萧衔蝉凝聚全身法力,试图寻找特殊的符纹、阵法或法宝,谢无柩突然叫住她。

    “我是这世上最了解原亭翁的人,我来。”

    他仔细观察石墙上看似天然的石头纹路,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身动九幽,见龙无咎,这里是阵眼,妙妙,你以初九、九二、九五三个卦象破解。”

    萧衔蝉与他配合默契,当即三个金印拓在这个小点上,那一点骤然亮起,紧接着,石纹便如水波般流动起来。

    “咔哒——”

    石壁无声裂开一道缝隙,起初细如发丝,而后缓缓扩张,露出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无灵力暴动的征兆,仿佛这扇门本就存在于此,只是世人从未得见。

    萧衔蝉与谢无柩对视一眼,小飞蛾义无反顾地飞入黑暗,那道裂隙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萧衔蝉包裹起来,她扑腾着翅膀,只觉周围寂静的连翅膀卷起的风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暗的看不到一点希望,但萧衔蝉只是拍着翅膀往前。

    “咔嗒!”

    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但这这寂静的路上,这个声音不啻于惊雷。

    两人连忙停住,仔细聆听。

    仿佛与他们作对似的,越是想仔细听,这声音反而归于寂静,二人等了许久都不闻一丝声音,却见黑暗尽头浮出小小的两点幽蓝光芒,接着是四点、八点……转眼间,整条甬道亮起无数点蓝光,如同一条星河。

    在蓝光出现的瞬间,寂静的黑暗中就又出现了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越来越响,那幽蓝的光芒也越来越大。

    数十具青铜傀儡从黑暗中现身,它们通体泛着古铜光泽,关节处刻着符文,每具傀儡手中都持着不同的兵器。

    萧衔蝉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又缩小了身形,从小飞蛾变成小蚊子。

    “谢无柩藏好了,我带你飞。”

    “这些应是原亭翁向蜃楼买的傀儡。”谢无柩冷笑,“贪生怕死之徒。”

    为首的傀儡眼中蓝光暴涨,手中长戟直指二人,虽没有声音,但萧衔蝉从它的动作看出了它的意思——闯入者,死。

    萧衔蝉如风中利箭般,在傀儡间穿梭,这些大家伙只是看起来笨重,实则动作很轻盈敏捷,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挥动的兵刃碾碎。

    她轻振翅膀,躲过横扫的长剑,剑风差点劈掉她的翅膀,那长剑没收住,与对面打来的斧钺相撞,发出几乎震聋耳朵的嗡鸣。

    萧衔蝉落在为首的那个傀儡的脖子上,洋洋得意,这个好地方可不容易被发现,即便那些傀儡发现了她,她就不信它们还真能对同伴下手。

    “咔哒、咔哒。”

    傀儡们不知遵守着什么机制,它们手中的兵器从掌心的洞里缩了进去。

    萧衔蝉正在仔细研究傀儡身上的符纹,这些符纹不仅刻有开启指令,还有关闭指令,但不知道触发关闭的条件是什么,不过可以肯定,蛮力是不能毁掉它们的,她的头脑中卷起一阵风暴。

    “妙妙小心!”

    谢无柩的话惊醒了沉思的萧衔蝉,她忙抬头,只见足下的傀儡突然抬起双臂,猛地用力,直接拧下了自己的脑袋!

    脑瓜子像球一样在它掌中旋转一百八十度,幽蓝的眼睛骤亮,射出两道光柱,萧衔蝉一吓,忙振翅飞翔,转头看去,只见她方才落脚的地方已被那两道光柱熔出一个洞。

    所有傀儡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一道接一道的光柱向她射来,萧衔蝉左躲右避,忽然道:“我奉云阳仙尊之命,来送他想要的东西!”

    谢无柩惊讶极了:“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来,那些围攻萧衔蝉的傀儡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幽蓝色的眼睛突然唰唰划过白花,像是代码坏掉了。

    良久,为首傀儡无机制的声音响起:“仙尊有令,答对三问者,可入内。”

    傀儡幽蓝的眼又闪烁着白花,似是在调动数据库。

    “第一问,一个修士闭关潜心修炼,闭关的第一年,他的妻子来看他;闭关第二年,他的儿子来看他;闭关第三年,他的朋友们来看他……不知从第几年开始,再也没有人来看望他了,某日,修士终于结束闭关,现在的他得到了长生,法术高强,容貌如少男,走出洞府后,发现他的子孙后代、亲朋好友全部变成白骨,然后他就被心魔缠身了,请问为什么?”

    谢无柩眉头紧锁,低声道:“莫非是因为他独得长生,却尽失所爱,所以疯了?”

    萧衔蝉摇头,这个傀儡问的问题不就是海龟汤吗?以她的经验,问题的答案可不会这么简单。

    傀儡两眼射出的光柱一寸一寸靠近萧衔蝉,无声地催促她答题,那靠近的光柱仿佛倒计时,在即将移动到萧衔蝉脚边时,她开口了——

    “答案是,他把所有来看望他的人都吃了!剔骨吃肉,骨头扔在门边。”

    傀儡的机械音卡住,不情不愿道:“回答……正确。”

    谢无柩此时像傀儡一样,僵硬转头:“……你为何答的如此顺畅?”

    萧衔蝉谦虚:“也没有很顺畅啦哈哈哈。”

    傀儡抛出第二个问题:“一大族公子娶了一个普通女修,结婚百年,女修的肚子总共大了百次,但他们二人没有一个孩子,女修死了,死状凄惨,女修的婢女在女修的床下发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血肉模糊,看见婢女,一口咬断了婢女的脖子,请问为什么?”

    谢无柩这次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

    萧衔蝉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拊掌:“因为女修的孩子被植入了蚀仙丝!大族公子娶这个女修,就是为了让她生孩子,然后用孩子做蚀仙丝的实验品,那个孩子因为蚀仙丝的缘故,变成了只知吃人血肉的怪物,他吃了他的母亲,也吃了那个婢女!”

    傀儡双眼的蓝光剧烈闪烁:“回答正确。”

    谢无柩故作轻松道:“妙妙,你怎么这么……厉害?”

    他把可怕二字咽下去。

    萧衔蝉得意道:“撒撒水了,也没有很厉害。”

    傀儡仿佛被萧衔蝉游刃有余的态度激怒了,他很快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一个富商新娶的填房太太颇擅缫丝,富商与这位太太很是恩爱,太太喜食桑叶所做的食物,富商就亲自去采摘,可惜好景不长,富商暴毙,太太在灵前哭晕了过去,人们都称赞她深情,头七,富商的徒弟来祭奠,发现富商的尸体只剩下一层皮,皮里裹着一个白色物体,为什么?”

    这次萧衔蝉思考的时间长了些,鞋尖被光柱灼出黑烟时,她道:“那个填房太太实际是蚕妖,她侵吞了富商的所有资财,吃了富商血肉,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在富商体内结了一个茧撑起富商的皮。”

    傀儡:“回答正确……仙尊曾说过,能答对这三个问题的人一定是他的知己,您请入内吧。”

    所有傀儡的关节突然扭转移动,它们变成数个青铜方块,堆在道路两侧。

    谢无柩盯着萧衔蝉,缓缓道:“……你真的是正经修士?”

    萧衔蝉挠头:“啊哈哈哈,我只是擅长玩这个游戏而已,这都有套路的,回答越变态,正确率越高,不代表我本人就是变态哈,你信我。”

    谢无柩犹豫道:“我……信你。”

    “我听到你说’不‘字了!”萧衔蝉继续往里飞,“也不知云阳仙尊设下的这些问题有没有隐喻……”

    夜色沉沉,金不禁在刑狱峰的树林中穿梭,他忽然看到了一个身影——

    “素元真人?他来这里做什么?”

    刑狱峰的甬道内幽暗寂静,素元真人一袭玄衣,无声地来到萧衔蝉的牢房前。

    今日天骄榜自动更新了排名,蓬莱岛因为有天乩石,牢牢占住魁首之位,蓬莱岛的四个人也占据了个人榜的前四,所有参加十方法会的修士群情激愤,而掌门他……

    素元知道,太玄道君也想将天乩石据为己有,所以,萧衔蝉如果想活命,最好直接逃狱。

    牢房内,萧衔蝉背对着门,静静躺在石床上,长发垂落,身影单薄。

    素元真人微微皱眉,低声道:“萧小友?”

    无人应答。

    他眸光一沉,抬手掐诀,一道灵光自指尖飞

    出,轻轻落在“萧衔蝉”身上,没有任何异动,但这却让素元感到不对劲,他加大了法力,下一瞬,那身影竟如薄纸般轻飘飘地晃了晃。

    “纸人替身?”素元真人瞳孔骤缩。

    第93章

    素元真人看着石床上轻晃的纸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轻抬手指,一道法术无声没入纸人眉心,正在摇晃的障眼法顿时凝实了几分。

    “竟能将符箓与幻术结合到如此地步。”

    他低喃一声,眼底掠过一抹赞赏,若非他修为已至化神,恐怕也难以察觉异样。

    素元真人并未揭穿,反而掐诀,又在纸人周身布下一层隐匿阵法,确保刑狱峰的看守修士无法看破,随后,他闭目感应。

    一丝无形的力量如丝线般在冥冥中牵引,素元真人循着这缕感应,悄然穿过重重甬道,最终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甬道中,此处无守卫巡逻,看起来仿佛被刻意遗忘。

    素元真人眸光微沉,手掌抚过石壁,触到一丝极淡的灵力残留,应是萧衔蝉的灵气留下的痕迹。

    她来这儿做什么?

    若问素元从昆仑宗学习了什么,除却法术,就只有一样——和光同尘。

    要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素元暗自思索。

    通过傀儡拦路后,萧衔蝉又飞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太累了的缘故,她开始流汗,翅膀越来越沉,起初只是薄汗落在翅上,鳞粉被汗浸湿,飞起来略微吃力,可随着越飞越远,四周温度攀升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连空气都变得滚烫,她的飞行愈加困难。

    “不对劲!”

    萧衔蝉停了下来,恢复原型,她的耳朵和尾巴上的毛已经被汗湿成一缕一缕的了。

    “怎么会这么热?”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才向前走了数十米,四周黑暗如土块般轰然倒塌,一片赤红裹挟着灼热扑面而来,炽热的岩浆河横亘在前,翻涌沸腾,灼热气浪扭曲了空气。

    脚下的甬道断裂,变成一块石砖,无数块石砖连成一线,浮在热浪蒸腾的岩浆上,萧衔蝉吃了一惊,她试探着踩了踩漂浮的石砖,砖块往下沉了一寸,虽然很快漂稳当了,但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火海。

    而在连成一线的石砖尽头没入黑暗中,洞口像一张巨口,沸腾的岩浆与灼热的光都无法穿透那张黑漆漆的巨口。

    “噼啪。”

    岩浆迸射的火星子溅到萧衔蝉的尾巴上,当即尾巴毛蜷缩焦黑,一股焦味悠悠荡荡,岩浆正在侵吞她所踩着的地方。

    谢无柩眸光一沉:“我们得动起来。”

    他率先往前,踩在第二块石砖上,好在石砖下的岩浆平静无波,不过魂体在热气的灼烧下有些扭曲,萧衔蝉忙取出他的肉身,至少躯壳经历过锻体,不怕火烧。

    谢无柩钻进自己的肉身里,萧衔蝉正要踏上第二块砖,突然,两块石砖之间的缝隙喷出丈高的火柱,她连忙后退回到第一块石砖上,火柱这才落下。

    无数粒火星落在她的身上,虽然身体无事,不过耳朵和尾巴毛又烧糊了,萧衔蝉抖抖身子,抖落一地黑灰,新生的棕红色的毛迅速长成,没让她成为麻麻赖赖的小熊猫。

    谢无柩忽地跪在石砖上,双臂前伸,他要以身作桥,让萧衔蝉踩着他过去。

    “反正修士的身体不会被烫伤,踩上来。”

    萧衔蝉拎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提起来,盯着眼前浮沉的石砖,眉头微蹙。

    “小笨蛋,动动你聪明的脑瓜子。”

    她点了点他的额头。

    谢无柩有些无措地站在石砖上,看到萧衔蝉鼓励且信任的目光,扭头看向石砖,忽然灵机一动:“难道同一个人不能连续踩过石砖?”

    萧衔蝉没回答,而是蹲下身,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条咸鱼,轻轻面前第一块石砖。

    “啪叽。”

    咸鱼稳稳落在砖面上,砖块微微一沉,但很快浮稳,她随即又取出一条咸鱼,朝第二块砖丢去——

    “唰!”

    第二条咸鱼刚要飞过前面的石砖,两块石砖之间喷射出的火柱瞬间将咸鱼熔成焦灰。

    “果然!”萧衔蝉眼睛一亮,“同一人不能连续通过两块砖。”

    谢无柩蹙眉:“所以以身为桥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在检验经过此地之人的心够不够狠……”

    萧衔蝉打了个响指:“搞什么以身为桥,我有个好主意。”

    谢无柩心生不详:“通常你的’好主意‘都不太好……”

    萧衔蝉啧了一声:“别废话,过来。”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做出一个“抱抱”的动作。

    谢无柩沉默了一瞬:“你该不会是想……”

    萧衔蝉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没错!我们手脚相扣,滚过去!我给这招取名’风火轮‘!”

    谢无柩:“……”

    他还没反应过来,萧衔蝉一个倒立,双手抓住他的脚踝,示意谢无柩也如法炮制,抓住她的脚腕,二人手脚相扣,瞬间团成了一个诡异的圆环。

    然后,她开滚了。

    “等——!”

    谢无柩被她带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说出话,两人瞬间化作一团手脚纠缠的人形风火轮,咕噜咕噜滚过石砖。

    岩浆翻涌,热浪蒸腾,浮沉的石砖在赤红的熔岩上晃晃悠悠,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谢无柩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像个球一样和人滚着走,更离谱的是,这招居然真的有用!

    每当他们滚到一块新石砖上,砖块微微下沉,但很快又浮起,缝隙之间的岩浆努力地鼓起几个泡,然后就消沉下去,看上去很是憋闷。

    他们二人借着惯性往前滚,岩浆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溅在周围,却愣是没有喷发烧他们俩。

    萧衔蝉一边滚一边哈哈大笑:“看,我就说这招行吧!”

    谢无柩:“……你说的对。”

    “加速喽!”

    她猛地用脸顶地,给身体一个力,两人滚得更快了,惯性让他们半空中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带起自由随性的风。

    素元真人循着灵力痕迹赶到这里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足以载入修真界荒诞史册的画面——

    赤红岩浆之上,一条石砖铺就的浮桥起起伏伏,两个手脚相扣的人影正以诡异的姿态高速翻滚,咕噜咕噜碾过起伏的石砖。

    热浪中隐约传来少女嚣张的大笑:“哈哈哈——谢无柩你抓紧点,我们要拐弯了!”

    素元真人脚步骤停,道袍下摆被气浪掀得翻飞,他向来矜持稳重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裂纹,手中的剑差点拿不稳掉在地上。

    翻滚的风火轮恰好碾过最后一块石砖,“咚”一下砸在对面黑漆漆的洞口前,二人手脚散开,瘫在地上。

    萧衔蝉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谢无柩双目无神:“……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没了……”

    萧衔蝉顶着一头炸开的乱发蹦起来,捋捋耳朵和尾巴上的灰,正对上素元真人凝固的视线。

    “哦豁。”她下意识道。

    谢无柩看见素元真人,猛地转身以手挡脸。

    “哟,素元真人前辈!”萧衔蝉欢快地挥手,“您怎么会来这里。”

    她笑得一脸单纯,左手却在身后掐诀,蓄势待发。

    素元真人看着滚滚岩浆、沉浮石砖尽头的萧衔蝉,以及旁边以手掩面的人,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萧小友,我并无恶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只是察觉牢中的是纸人替身,又感应到你灵力波动,这才寻来。”

    萧衔蝉眯起眼睛,手指仍悄悄掐着诀:“哦?昆仑宗的长老,专程来找我这个犯人有何贵干?”

    素元真人神色不变:“刑狱峰凶险,外界又有诸多试图加害你的人,我恐你有不测。”

    谢无柩放下挡脸的手,转过身,幽幽道:“……真人如今是要抓我们回去?”

    素元真人握紧拳头,腮上鼓起一个小包,胸膛剧烈起伏,许久,他道:“不敢,我只是……”

    他忽然红了眼眶:“我只是想帮你

    ……你们。”

    萧衔蝉眨了眨眼,突然咧嘴一笑:“来都来了,真人就上了我们这条贼船吧。”

    她左手在后悄悄点了一张符,悠悠香气仿佛有思想般,钻到素元真人的鼻子里。

    “先小人后君子。”萧衔蝉道,“这是诛恶符,闻到符香的人不能对烧符者有恶念,否则必遭反噬。”

    然后她又一个倒立,抓住谢无柩的脚踝。

    谢无柩惊慌:“……等等,你要干什么?”

    “把他带过来啊,石砖不能连续通过,你忘了?”

    两人熟练地又变成圆圈,这个诡异的人形圈圈叽里咕噜滚到素元真人的脚边,萧衔蝉向他伸出手:“来吧,加入我们!”

    谢无柩慢慢偏过头,闭上眼,一脸生无可恋。

    素元真人:“……?”

    十息之后,赤红岩浆之上,一个比之前更大的风火轮高速翻滚。

    萧衔蝉扣住谢无枢的双脚,谢无枢扣住素元真人双脚,素元真人抓住萧衔蝉的双脚,三人串一串,连成一个圆。

    他们旋转,他们跳跃,他们闭着眼,

    “出发,加速前进!”萧衔蝉兴奋大喊,“大家用力哈!”

    素元真人:“……”

    淡淡的后悔萦绕在他心间。

    三人组成的超级风火轮咕噜咕噜碾过浮砖,热浪中,素元真人的道冠被甩飞,长发散乱,平日里清冷矜持的形象荡然无存。

    终于,“咚”的一声,三人滚到黑漆漆的洞口前,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萧衔蝉第一个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得意自夸道:“我们很有耍杂技的天赋。”

    谢无柩爬到一边,捂着脸喃喃道:“……我的尊严,全没了……”

    素元真人缓缓坐起身,长发披散,道袍凌乱,和谢无柩如出一辙,出神喃喃:“我美好的容貌,我的清誉,没了,全没了……”

    萧衔蝉滚的很高兴:“真好玩,下次我们试试四个人滚。”

    谢无柩和素元真人异口同声:“没有下次了!”

    刺骨的冷风从洞口吹来,与岩浆灼热格格不入,三人看向前方,素元点起一簇小火苗,但风一吹,火苗就冻在他手上了。

    “取暖法术无用。”他道,“这里危险重重,我生于昆仑宗长于昆仑宗,掌管刑狱之事,却从不知道刑狱峰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你们确定要继续向前吗?”

    萧衔蝉满不在乎地笑:“来都来了,试试呗。”

    她向前走去,不知行进了多久,只知温度越来越低,与方才的灼热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眼前漆黑如墨的甬道突然崩塌了,一块蔚蓝的冰面出现在她脚下。

    寒风凛冽,漫天鹅毛大雪,而他们脚下的冰蓝得剔透,像浸了一层冰水的玉石。

    突然,冰面鼓起一个圆包,紧接着,无数尖锐的冰锥暴起,直刺三人要害,萧衔蝉忙要飞身,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脚被冻在冰面上,晶莹的冰层顺着小腿攀爬,令人不能动弹。

    第94章

    “咔嚓——”

    萧衔蝉一个后仰下腰躲过直冲面门的冰刺,与此同时,三根蟒蛇般的冰锥一齐从侧身和背后袭来。

    素元真人一剑将刺向自己和谢无柩的冰锥打得七零八落,看到这一幕,忙道:“萧道友,小心!”

    萧衔蝉反手从芥子袋里取出一个画轴,画轴环绕她的身体徐徐展开,被冰刺击中,素元真人闭上眼,不忍看接下来的一幕,却见那些冰刺尽数被画吞入其中。

    那正是一卷画中界。

    谢无柩刚松了一口气,脑袋却被砸了一下,他仰头看去,只见天上飞舞的鹅毛大雪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鹅蛋冰雹。

    这冰雹越下越大,竟须臾间就从鹅蛋大小变成了山头大小,好像长了眼睛似的,转往他们身上落。

    “好家伙,我今天非死不可吗?”萧衔蝉提起生民笔,画了一把巨伞,撑开伞面,冰雹噼里啪啦砸在伞上,很快砸出一个洞,好在他们无人站在洞下,那些冰雹继续砸在伞上,却不往破了的洞里落。

    萧衔蝉灵机一动,一手摧动法力化掉禁锢脚步的寒冰,一手提起生民笔,在空中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句诗:“万径人踪灭。”

    墨迹浮空,化作点点灵光,将三人身形笼罩,冰雹骤然失去目标,在半空中茫然悬停,最终“哗啦”一声,尽数消融,冰雪世界随之崩塌,甬道复又出现在他们脚下。

    甬道尽头,隐约闪烁红光,三人对视一眼,提高警惕心向前走去,只见那是一方血池,池中的液体早已变得干涸,时光流逝,连腥臭味都消散了不少,池中心有一高台,盘坐着一名枯瘦老者。

    他低垂着头,白发披散,周身缠绕着锁链,锁链尽头没入血池深处,仿佛与整座刑狱峰连为一体。

    “哐啷——”

    素元真人手不稳,青锋剑骤然落地,谢无柩眼眸深沉如古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萧衔蝉看他们二人的反应就明白了:“云阳仙尊?”

    早就飞升的云阳仙尊。

    昆仑宗迎客台上,众修士再度聚首,为着第四场比试。

    太虚无极殿投下的阴影里,素元真人的弟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嘟囔道:“师尊去了哪里?不会被人发现台上的师尊是假人吧……”

    九曜灯的第四盏圆形宫灯亮了,泛起白色的光芒,形似素元真人的纸人宣布十方法会第四场比试——

    “度魂归冥,一魂一筹。”

    众修士霎时炸开了锅。

    “什么?超度亡魂还不够,还要将他们送至冥界?”

    “哪里去寻那许多鬼魂?”

    “自从六界大战后,冥界再也不许生人出入,如何度魂归冥?”

    “况且超度亡魂需要耗费功德之力,我的功德少得很,到时候别被亡魂超度了才是。”

    “或许只有佛修能赢了这场比试。”

    人声鼎沸,众说纷纭,众修士一致认为,第四场比试就是在为难人。

    素元真人轻拍手示意肃静:“近些年来九州常有游魂,久滞阳间,不入轮回,祸乱阴阳两界,吾昆仑辟秘境以安之,今邀诸道友共度亡魂,一来为比试,二来,此举也是提高功德的好机会,还望诸位尽全力而为。”

    超度亡魂需要功德不错,但超度成功后天道也会反哺功德,只不过亡魂并非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者,说不得里面有些就是鬼修大能,见人过来超度就给人一拳。

    众人担心自己超度失败,到时候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看看天骄榜排名,又想想超度亡魂的得失,一时间那白色圆形宫灯

    已开启通往秘境的大门,洁白的光圈竖在广阔的高台上,却没一人靠近。

    花沸雪与师弟师妹换了个眼色,他们打算在第四场比试里混一混就早点出来,免得萧衔蝉那边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赶不过去。

    如果运气好的话,萧衔蝉证明了清白,他们也将排名拖到十名开外,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现在这些修士迟迟不愿进场,蓬莱岛三人都没了耐性。

    花沸雪大步向前,两个师弟师妹跟在他身后,莲送归的佛修们见状很是感慨,看看人家蓬莱岛,多么义无反顾自信张扬,他们都不惧亡魂侵蚀,反观自己,身为佛修却还犹犹豫豫,简直有悖佛祖经文。

    于是莲送归的佛修们跟在了蓬莱岛三人的后面。

    迎客台上所有人都注视他们一行人,等待看他们入秘境后会发生什么。

    只见花沸雪才走到白色光圈前,突然那头就浮现出一张狰狞的鬼面。

    昆仑宗弟子惊呼:“不好!那鬼要冲出来了!”

    阴风怒号,黑雾翻涌,万千亡魂在秘境中嘶吼着,他们寻不到轮回入口,游走九州多年,又被束缚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早就恶念满身,此时见到一线自由的希望,亡魂汇聚一处,如决堤的冥河,咆哮着撞向白色圆形大门。

    大门如镜,腐朽枯瘦的手指扒拉着,就在第一只亡魂即将破门而出的刹那——

    花沸雪正好踏前一步,黑色的斗篷被吹得鼓起,一直压低的兜帽也被吹起几分。

    他未持法器,未念咒诀,只是静静立于门前,周身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如破晓晨曦为他镀了一层金,光芒柔和温暖。

    亡魂的利爪刚触及他的面中,骤然僵住,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金色光晕大盛,亡魂狰狞的面容忽然平和下来,扭曲的身形渐渐舒展,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如雪融于阳光下,消散于虚空之中。

    功德渡魂,一念往生。

    花沸雪连忙掐诀念咒,周身功德愈发凝实,仿若灿灿黄金,亡魂循着他的念咒声涌来,如飞蛾扑火,在触碰到他的瞬间,恶念尽散,纯净的魂光升腾而起。

    天骄榜上蓬莱岛的筹数跟疯了似的暴涨,迎客台上仿佛下了一场逆行的雪,无数光点自大地飞向天际,如星河倒悬,浩浩荡荡,直上九霄,照得天穹愈加明亮。

    花沸雪立于光河之中,眉目低垂,如佛慈悲。

    他的道,名济世。

    亡魂太多,渐渐的,花沸雪法力不济,维持肉身幻影的法术晃了晃,突然——

    “咔嚓!”

    一声轻微的细响从花沸雪身上发出,他的指尖裂开一条细缝,这条裂缝蛛网般在他身上蔓延,为人的肌肤血肉从指尖剥落,露出森白如玉的白骨。

    其余修士尚未察觉,仍在感慨蓬莱岛修士功法强劲的震撼中,竟然凭一己之力超度如此之多的亡魂。

    直到一阵风吹过,吹起花沸雪的斗篷,他嶙峋的手臂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了。

    “啊!”

    宝珠谷鸠不浊猛地瞪大眼睛,众人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亡魂飞出带起的阴风将花沸雪的兜帽掀开,露出的却不是黑发人面,而是一颗光洁的骷髅头,黑漆漆的眼洞,两侧耳孔上生长着一红一白两朵昙花。

    “鬼修!他是鬼修!”

    “难怪能这么快超度亡魂,原来是遇见自己人,不,自己鬼了。”

    “蓬莱岛是个什么门派啊?竟集齐了妖魔鬼三修,剩下那个呢?他是人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鬼修人人得而诛之!”

    修士们七嘴八舌地喊着,突然发现后面两句话好耳熟啊,好像之前也喊过,也是在冲蓬莱岛那几个怪胎喊的,参加这次十方法会他们什么也没得到,就是这两句话喊得特别熟练。

    金不禁翻了个白眼,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与秦含玉一起挡住了大师兄,迎客台上战况一触即发。

    躲在太虚无极殿阴影中的小弟子暗暗叫苦,现在台上的素元真人是纸人,可这种突发状况非得交给素元真人不可,这下可怎么是好?

    就在几个修士要冲上去之时,天边梵音乍起,一个穿麻衣的的老僧踏莲而至,他手持九环锡杖,落在迎客台上,莲送归众佛修连忙行礼,来者正是济世大士。

    “花小友以鬼身修得无量功德,可见行善无数,老衲叹服,若花小友是佛修,此时早就修成了肉身真佛了。”

    花沸雪颌骨微动:“大士谬赞。”

    天边传来香风阵阵,灵兽清鸣,数道身影踏云而来——正是九州各大门派掌门,已是十方法会第四比,按照以往习惯,各大掌门会在第五场比试为门下弟子振势,故而前来昆仑宗,不成想这么巧,遇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变故。

    “听说蓬莱岛有妖魔鬼三修?”

    玉箫道君率先开口,他看见迎客台上的老熟人可真是恨得牙根痒痒,虽没有证据,但他断定就是这伙人炸了明月夜,让明月夜一夕之间坠落云端,此时又见仇人,他连忙火上浇油。

    “蓬莱岛是越发不济了,什么东西都收。”

    昭平儒君正色道:“事情还未查明,怎能断定这几人是蓬莱岛弟子?”

    丹云子看不惯这两老头久矣,她啧了一声呛道:“人家超度亡魂露出的功德比你俩加起来都多,鬼修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她生的魁梧,又是体修,玉箫道君和昭平儒君不愿与她起争端,遂不言语。

    奎星道君拨了拨龟甲,道:“我算了一卦,这位小友不是恶人。”

    吴青雉与明五娘不约而同道:“道君可否再起一卦,算算蓬莱岛萧衔蝉。”

    昆仑宗太玄道君原本打算高坐殿中,看鹬蚌相争,却未料到众掌门提前来至昆仑宗,只得现身,拂袖淡淡道:“花道友超度亡魂,功德无量,确有不凡之处。”

    他示意素元真人来一同接待这些难缠的掌门,却见以往最会看眼色的师侄木愣愣的,太玄道君没好气的像素元真人压下一抹神识,突然发觉不对,目光凛冽,当即捕捉到了躲在暗处的小弟子。

    他眸光微动,神识彻底放开,发现素元的灵气正在刑狱峰的某处。

    难道……

    太玄道君瞳孔骤缩!

    女桑道君一甩拂尘,走到花沸雪身前,语气温柔:“花小友功德加身,渡魂济世,善行不容存疑,令本座钦佩,不过你超度亡魂诸多,难免灵府有损,我请宝珠谷医修为你诊治。”

    她头戴一领白纱逍遥巾,随着她抬臂招手的动作,逍遥巾在肩膀滑动,如同一泓月光。

    “吴萸真人,你的医术堪称九州第一,可否劳你为这位小友诊治一番?”

    吴萸真人站在原地,手中的药囊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他望着花沸雪那森然白骨,瞳孔微颤,嘴唇几度开合,却终究没能出声。

    花沸雪空洞的眼眶对准吴萸,似是透过他看到了纷至杳来的时光,他很快收回目光,彬彬有礼道:“在下是医修,不劳真人。”

    吴萸真人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金不禁和秦含玉交换眼神,怎么感觉大师兄和这位宝珠谷掌门认识?

    “对了,洞明,你过来。”女桑道君向左洞明招招手,左洞明立刻来到她身边。

    女桑道君说,“前日,我让洞明细细讲他在山海遗境中的见闻,他说那古藤的确待萧小友很是特别,不过他发现古藤的树皮颜色发黄,或许萧小友没有撒谎,她真的是被古藤绑去除虫的。”

    丹云子拊掌:“是了,我们五娘昨日查阅书籍,寻了好多藤妖生虫的例子,特地求我,让我给萧小友求情,女桑,咱们二人一起去跟太玄老儿说道说道,他那人忒古板,恐怕不会轻易放那萧小友出来。”

    两位道君一拍即合,却遍寻太玄道君不见踪影。

    血池干涸,池底龟裂的纹路如同蛛网,萧衔蝉小心翼翼地靠近云阳仙尊的尸体,挑起他的衣物。

    素元真人爱洁,看到萧衔蝉的动作龇牙咧嘴:“你别用手碰啊……”

    “云阳仙尊灵根有问题!”萧衔蝉冷声道,“他也用了蚀仙丝。”

    腐朽的衣物化作灰尘,云阳仙尊肚腹洞开,与盐长国血尸如出一辙。

    素元真人倒吸一口凉气,他猛地看向谢无柩:“你……”

    “这里没有灵根。”谢无柩一张脸寒如千年之冰。

    萧衔蝉暗自推测:“莫非……因为不相容,灵根早就没了?”

    她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仔细检查那具干巴巴的尸体。

    “你们,在找灵根吗?”

    阴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气氛突然凝滞,三人的脖子好似被无形之手扼住,他们慢慢转过脑袋,惊疑不定。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素元真人握紧手中青锋剑,萧衔蝉挡在谢无柩身前,双手掐诀。

    血池边缘,甬道尽头,一道身影慢慢从浓稠的黑暗浮现,玄色道袍垂落,丝滑地滑过地面,那人终于显露在三人眼前。

    “哐啷!”

    素元真人手中的剑又落地了,他嘴唇颤抖,嗓子好像被塞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

    来人正是太玄道君。

    第95章

    阴风骤起,尘土飞扬。

    太玄道君盯着谢无柩,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我就知道你没死,终于,让我等到了你。”

    他抬起双臂,干涸的血池突然亮起暗红色的纹路,那些缚住云阳尸身

    的锁链从池底窜出,如毒蛇般攻向谢无柩。

    “当年云阳师兄夺你灵根,却因无法融合,死在雷劫之下……”太玄道君的声音沙哑而兴奋,“可雷劫散去后,灵根竟不翼而飞,我寻遍九州不见其踪影,今日,以它原主之血为祭,我就不信它不现身!”

    素元真人踉跄后退一步,他嘴唇颤抖,瞳孔紧缩,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师叔祖……”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当年的事……竟是如此吗?他根本没有弑父杀母,是你们污蔑他,你们夺走了他的灵根,断了他的飞升之路!”

    太玄道君袖袍翻飞,锁链无孔不入,每一条锁链都蕴含钧天之力,他闻言只是淡淡扫来一眼,那目光再不是素元记忆中的慈和,而是含有冰冷的狂热。

    “废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昆仑。”他轻声道,“素元,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叔祖,就随我一起,讨伐叛逆!”

    素元真人的手微微发抖。

    萧衔蝉怒喝:“你并非看不到抢占他人灵根的后果,那些人全部变成只知吃人血肉的怪物,你身为一宗掌门,竟还执迷不悟?”

    “哼,你懂什么。”太玄道君轻蔑道,“我们夺的是仙缘,萧道友,你若乖乖归顺,本座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若一心求死,本座也只好让你身首异处了。”

    “呵。”萧衔蝉轻蔑地吐出一个字,“来战!”

    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对战渡劫初期的大能,横跨两个大境界越级相斗,怎么看都知道结果是必败无疑。

    素元握紧手中剑,他下定了决心。

    太虚无极殿投下阴影里,一个小弟子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好在没人发现迎客台上的师尊是纸人,他松了一口气,悄悄回去了,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人从玉石砌的花坛背后走出来,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人腰系龟甲,正是春不过王璇鸣,她起了一卦,只见卦上显示九死无生,王璇鸣骤然变色。

    “完了完了,师尊托付给我的事我要办砸了!萧衔蝉可不能死……”

    王璇鸣连忙又起一卦,这回卦象显示了一个方向,她连忙飞身而去。

    太玄道君双手一展,灵力骤然凝固,如山岳般的威压轰然碾下:“区区蝼蚁,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素元真人提剑欲挡,被他掀翻在地,好半天起不来,谢无柩抓着一根锁链,强撑着不肯后退。

    萧衔蝉知道,今日便是生死之战,她反手将天乩石塞进谢无柩的嘴里,给他设了个结界,让他现在就重建灵府,她双手掐诀,太极两仪八卦金印浮现在面前。

    太玄道君不屑地冷笑,手掌下压,萧衔蝉的喉头当即涌上一股腥甜,膝盖几乎要被压碎,那威压要她跪下臣服。

    太玄道君嗤笑:“区区蝼蚁,也敢与本座做对,跪下请罪,本座留你一个全尸。”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七窍流血,萧衔蝉却忽地笑了。

    “要我跪下……”她染血的脸狰狞,“——你也配!”

    她这区区蝼蚁,今日偏要咬死他那堂堂大能。

    丹田内金丹疯狂旋转,竟在体表灼出炽烈金纹,四周灵气如百川归海,被她鲸吞入体,庞大的灵气撑破经脉,寸寸断裂又寸寸重生。

    “咔嚓。”

    金丹仿佛被撑大了,磅礴灵力凝聚在丹田,将她的修为短暂推至化神之境。

    “混元一气,道劫同湮——灭!”

    八卦金印倏尔涨大,如旭日东升,照得此地亮如白昼,太玄道君终于变色,他的法术在金印的灼烧下破碎。

    “怎么会……”太玄道君仓皇失措,“你不过金丹而已,怎么会突然升至化神?”

    王璇鸣飞身向刑狱峰而去,一边关注着卦象,突然卦象变化,九死无生之卦变成了凤凰涅槃、绝处逢生,王璇鸣震惊,脚步一顿,她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卦象。

    “轰——”

    正在沉思的王璇鸣被排山倒海的气浪掀翻了,连人带云被掀飞数百米,摔在迎客台上。

    萧衔蝉掐诀的手轻抬,天地灵气在这一刻尽数在她丹田凝聚,八卦金印不断旋转,整座刑狱峰开始剧烈震颤。

    太玄道君又慌又妒:“邪术,这是邪术!”

    不可能,一个妖修,畜牲罢了,她怎会有如此之力,她该向他叩头请罪,在他的嗤笑下绝望赴死。

    太玄道君再不甘,金印已冲破穹顶。

    山崩地裂。

    整座刑狱峰被连根掀起,万丈山体在金光中分崩离析,巨石如雨坠落,烟尘遮天蔽日。

    太玄道君被气浪掀飞百丈,吐出一口血,境界竟倒退至化神初期,而且还在不断下跌。

    昆仑宗一百零八峰同时震动,护山大阵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迎客台上、各个峰头、在外的闭关的,无论是谁,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所有人惊恐地看向动静发生的方向——刑狱峰。

    那里,一道身影凌空而立,脚下是崩塌的山岳,身后是翻卷的云海。

    山崩地裂的烟尘中,萧衔蝉的眼眸静如古井,发丝在气浪中翻飞,破旧的衣袍不染尘埃,仿佛与这方天地的混乱割裂开来。

    太玄道君呕血跌落的身影,四周修士惊恐的呼喊,昆仑宗护山大阵的震颤,一切声响都如隔着一层无形的气体传入她耳中,遥远而模糊。

    萧衔蝉的指尖还有残留的灵气,她恍惚感受到了生死之力,那种力量,可以让天道死,让劫数生,让六界死,让万物生。

    这就是轮回珠的力量吗?

    刑狱峰崩塌的气浪席卷而过,所有在外的人都摔了个倒仰,藏书阁亦被这气浪震动,无数古籍从阁顶的浑圆天洞喷涌而出,竹简、玉简、帛书漫天飞舞,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狂风将盖在九曜灯第五盏宝瓶形宫灯上的黑布掀开,露出通体如墨玉的灯,灯面忽然随风旋转,墨底浮现出几丝灵光,恰在此时,几卷书被风吹到这里,墨色宫灯金光一闪,将那几卷书吞了进去。

    不过现在没有人关注这里,众修士都看着已被炸成深坑的刑狱峰。

    太玄道君毫无以往高深莫测的形象,嘶吼:“昆仑宗众弟子听令,诛杀此獠——”

    无数昆仑宗弟子听到掌门号令,在长老的带领下疾驰到此地,萧衔蝉一张脸毫无波澜,她衣袍翻飞,落在自己炸出的坑底,她能感受到,在用完“道劫同湮”后,体内的灵气在迅速下降,她得在灵气消耗殆尽之前,带同门冲出去。

    看到萧衔蝉的瞬间,花沸雪三人便如离弦之箭,冲了过来。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太玄道君又是如此形容,他们深知此事无法善了。

    花沸雪早脱下了黑斗篷,一身白骨在红纱之下显得绮丽可怖,秦含玉横刀向前,魔气冲天,金不禁可能是唯一较为正常的人。

    九州修士们将大坑团团围住,居高临下。

    蓬莱岛四人背对背而立,与彼此交付后背,与九州为敌。

    太玄道君在弟子的搀扶下站起来,面目狰狞,声音沙哑:“蓬莱岛窝藏邪修,祸乱九州,罪不容诛!本座号令昆仑宗弟子,号召九州有识之士,合力歼灭蓬莱岛!”

    萧衔蝉冷笑:“邪修?我们哪有你邪。”

    她抛出万世太平砚,砚台含着一汪水,水滴渐渐凝成水幕,水幕上赫然显示萧衔蝉自从进了刑狱峰都遇到了什么事。

    人群霎时躁动起来。

    “昆仑宗的云阳仙尊竟然没有飞升?”

    “他竟然抢夺他人灵根,因此而死!”

    “昆仑宗不配为我仙门之首!”

    “那妖修妖术惑众,大家不要相信她。”

    “是了,吾等正道修士,哪能相信妖修。”

    “杀了他们,为蓬莱岛正名!”

    两方修士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忽有一修士指着坑里一处结界道:“那里还有个人!”

    烟尘渐散,结界消失,坑底的身影逐渐清晰,苍白的面容,剑眉星目,一袭残破的红袍,脊背挺直,气度非凡,隐约可以窥见曾经天

    之骄子的风范。

    “不可能……”

    一名昆仑宗长老踉跄后退,手中的剑“啪嗒”落地,紧接着,几乎是所有九州大前辈们手中的法器都落地了,噼里啪啦响声不断。

    年轻修士们茫然四顾,却见各派长老、师兄、师姐皆面色恍惚,仿佛见了鬼魅。

    一位昆仑长老更是直接瘫软在地,嘴唇颤抖:“不可能,他死了,他一定早就死了……”

    谢无柩缓缓抬眼,忽的轻笑:“诸位,别来无恙。”

    一白发苍苍的昆仑宗长老突然弯腰,一揖到底——

    “见过大师兄!”

    十余名昆仑宗长老紧随其后,齐刷刷行礼:“见过大师兄。”

    这些长老都是昆仑宗各个峰头的镇峰长老,在九州地位超然,他们如此作派,惊了九州众修士一跳。

    看到谢无柩脸的左洞明和青三娘眉峰狠狠一跳,竟然是他!

    一名修士突然反应过来:“你……你不是那个血洗原氏一族,屠了三门一宗的那个……”

    萧衔蝉挑眉,斜看了谢无柩一眼,血洗?屠杀?这小子交代他的过去时可没和她说过。

    谢无柩微含嘲意的表情一僵,突然捂嘴咳嗽:“咳咳咳,啊,好冷~”

    他一个蝴蝶轻舞似的旋转,然后娇弱地靠在萧衔蝉的背上。

    萧衔蝉嘴角抽搐,围住天坑的九州修士嘴角抽搐,知道谢无柩真实身份和过往的修士觉得天都塌了。

    即便有谢无柩这个插曲,但此处凝滞的气氛丝毫未减。

    太玄道君胸膛剧烈起伏:“蓬莱岛勾结邪修,又伙同我派叛宗恶徒,图谋不轨九州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且慢——”

    天际忽现莲香,女桑道君踏云而来,她身着素白纱衣,头戴白玉莲花冠和逍遥巾,手持拂尘,面露慈悲之色,宛如观音。

    “太玄。”她开口,声如清泉漱玉,“你与云阳、云家勾结,夺人灵根之事证据确凿,而今不思悔改,还要一错再错吗?”

    她一甩拂尘,一只留影石落地,点点灵光映出一幅画面,云阳仙尊手持被蚀仙丝包裹的灵根,太玄道君在侧护法的画面清晰可见。

    “自从得知关龠云家夺人灵根之恶事,本座实在痛心,又恐是诬告,于是多方寻找证据,终于,在一个云家老仆手里拿到了这个留影石。”

    她转向众人,眸光澄澈如琉璃。

    “今日请九州诸位共审太玄,还无辜修士一个公道。”

    昆仑宗的修士顿时炸了,一时觉得太玄道君不能受罚,恐伤了昆仑宗一派威严,一时又觉得太玄非受罚才能证明昆仑宗的公正。

    而九州其他修士巴不得太玄赶快以死谢罪,太玄死了,昆仑宗青黄不接,无顶门立宗者,他们的门派才好往上爬,抢占九州无冕之王的位置。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太玄道君眸中幽光骤闪,他袖中暗掐遁身诀,身形忽如青烟般虚化。

    “哪里逃!”萧衔蝉两道法术砍去,却只斩落半截袍角。

    只见那青烟一股脑钻入不远处的九曜灯中,墨色灯面如石落水般泛起涟漪,归为平静。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镶嵌大衍镜的第五盏宫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这预示着第五场比试准备就绪,换句话说,大衍镜已经照到了足以衍化一方世界的东西。

    想到上届大衍镜照到一瓣莲花和一簇火,造出了佛莲业火的地狱级秘境,凡入境者九死一生,所有人脊背一寒。

    “大衍镜……照到了什么?”

    修士战战兢兢地自言自语,方才那般天崩地裂,若是被大衍镜照到,衍化出的小世界肯定很危险,最倒霉的是,大衍镜不许参会修士放弃,凡登了名录的修士俱会被它吸进去,无论那个修士在哪。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蓬莱岛四人抛之脑后,萧衔蝉与同门换了个眼神,他们就要跑路,忽然,一个藏书阁修士尖叫一声——

    “大衍镜照到了几卷书!”

    书?修士们提起的心微微放松了些,想必是方才从藏书阁飞出来的书吧?昆仑宗应不会在藏书阁放禁书,那大衍镜照到的东西应不怎么危险。

    藏书阁修士瞬息间便将所有藏书点了一遍,她疑惑道:“那几卷书的名字很是古怪……九十九夜,冷情师尊的掌上娇?”

    第96章

    “还有……《蚀骨危情:双面鬼王的天才王妃》、《魔尊逃妻带球跑》、《纨绔郡主狠倾城》”

    藏书阁弟子将所有散乱的书籍收集放回,按照名录挨个查找,终于找到少了的那几卷书,只不过这些书名都很古怪,封皮上还用红色大字写着什么“不伦”、什么“强制爱”一些让人不解的词汇。

    “就是这四本书被大衍镜吸纳。”

    “快去找到写这书的人!”

    女桑道君焦急,与其他几派掌门齐声道。

    太玄、云阳、云家夺人灵根,蓬莱岛四人身份可疑,早年为祸九州的人死而复生,但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大衍镜重要。

    如果大衍镜出现问题,那所有入镜者只有死路一条,那些修士可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啊!

    王璇鸣挠挠头:“我大概也许可能知道这书是谁写的。”

    她时常去书肆交稿,遇见过和书肆老板谈报酬的萧衔蝉,那时萧衔蝉手中书的封面上写的,就是藏书阁弟子说出的名字。

    “真的吗?”

    有几个修士激动起来,他们都是看过这些书并非常喜欢的,如今得知自己喜欢的话本被大衍镜所照,高兴不已。

    “还请王道友据实相告!”

    王璇鸣慢慢看向萧衔蝉。

    所有修士看到王璇鸣的动作,也随她看去。

    一阵风卷过众人头顶,无数个脑袋齐刷刷看向一个方向。

    自从听到那几个熟悉的名字,萧衔蝉就觉得两眼一黑,她隐隐感到自己好像要遇到劫数了。

    昆仑宗清雅肃正,迎客台精致奢华,几位掌门都是化神后期或渡劫期的大能,在这里的修士全是各门派的高徒,他们齐聚一堂,只为搞清楚一件事——

    “萧小友,你所写话本中的’不伦禁断‘是什么意思?”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问。

    萧衔蝉:“啊这……”

    “萧小友,你所写话本中的’兄妹骨科强制爱‘是何意啊?”

    一个和蔼温柔的老奶奶问。

    萧衔蝉:“我那……”

    “萧小友,你所写话本中的’养成幼驯染‘作何解释?”

    宛若观音般出尘的女桑道君问。

    萧衔蝉:……

    “还有这些’四爱‘、’性转‘、’高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呀?”

    萧衔蝉冷汗涟涟,萧衔蝉嘴唇颤抖,萧衔蝉快哭了——

    如果我有罪,就让天道降下雷劫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在众目睽睽下解释这些虎狼之词!

    在萧衔蝉硬着头皮解释之前,所有修士都是一幅“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的淡然。

    在萧衔蝉硬着头皮解释之后,所有修士变成了“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的震惊。

    一夜过后,九州的每个修士见面问候语都从“吃了吗”变成“看了吗?”,每个修士手里拿的再也不是功法秘籍,而是一本本狗血皇文。

    此前被人避之不及的蓬莱岛四人,如今广收欢迎,所有人都围着萧

    衔蝉,想从她这个“创世神”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不过萧衔蝉觉得,那些人频繁拜访她,除了想了解话本,还想和谢无柩说话,只不过每次他们来时,谢无柩要不围着围裙做饭,要不在她旁边打扇,一幅受气包小赘婿的模样。

    那些人要搭话,谢无柩就说:“家教严,我不能与外人说话,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跟她说。”

    他指向萧衔蝉,那些人便哑巴了,有几个甚至眼含热泪,执手相看泪眼。

    萧衔蝉与师兄妹们抱胸站在窗边,四脸严肃,连小黑都察觉到了严肃的气氛。

    花沸雪叹气:“谢无柩怎么变成了这样?”

    金不禁感慨:“跟第一次见面时相差甚远啊。”

    秦含玉撇嘴:“哼!”

    萧衔蝉摇头:“谢无柩这是跟谁学坏了啊?咱们几个都是正经人啊。”

    这话得到了其他三人的赞同:“是啊,真是令人费解……”

    拜访谢无柩的人固然让人觉得被打扰,但来找茬谢无柩的才是让蓬莱岛几人都觉得可恶的。

    好在,第五场比试就要正式开始了,这次大衍镜的变故让人始料未及,没人知道大衍镜会衍化出什么来,修士们专心提高实力,增加在大衍镜中的生存率。

    王璇鸣躲在自己屋舍内,设下十几个结界,确定四周无人窃听后,她忙取出九层星盘,按照规律扭动星盘,倏尔,那头浮现出一张脸,若要九州几位掌门看见,定会认出,此人就是春不过前任掌门,奎星真人的师尊,如今仙界的天枢星君。

    “师尊,大衍镜吞了萧衔蝉的话本,怎么办呀?”

    天枢星君为难地咂嘴:“如今也只能将就了,你把我给你的东西扔进去了吗?”

    “那天乱糟糟的,我趁乱丢进去了”王璇鸣道,“不过,师尊,你给我的是什么呀?”

    天枢星君道:“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行了,那东西丢进去就行,反正我已经尽力了,只盼……”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消弭在空气中。

    在所有人的不期待之下,时间还是来到了第五场比试开始的时候,昆仑宗如今由素元真人代掌门之职,这几天的变故闹得他焦头烂额,面对九州修士时,他却仍撑起气势,撑起昆仑宗万年不坠的门头。

    九曜灯光芒大盛,大衍镜暗光微动,下一秒,迎客台上所有修士都消失了,全修仙界的精英都穿进狗血文里了。

    镶嵌在宝瓶宫灯的大衍镜在空中投出四块光幕,在外的修士们可以看到参会修士都在干什么。

    几个修士盯着四块光幕看了许久,道:“怎么不见蓬莱岛萧道友?”

    另一修士答道:“入镜的修士如此之多,且大衍镜又衍化出无数生灵,想看到她,且得慢慢找呢。”

    夕阳透过茜纱窗,一缕金线斜斜划过罗帐,落在榻上女子的脸上。

    她穿一身月白直裾,外罩素纱襌衣,侧卧在榻,衣摆如水,迤逦在脚踏上,青丝散乱如云,几缕发丝沾了薄汗,黏在玉白的颈侧,细眉微蹙,似做了噩梦。

    “夫人……”

    小丫鬟推开门,匆匆走来,跪在脚踏上,靠近沉睡之人轻声唤道。

    “夫人,午睡太久晚上容易走了困,还是起身罢。”

    “唔……”

    沉睡的女子睫毛颤动,素手揉捏额头,还是不愿睁眼,随着她的动作,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玉似的手臂,腕上戴了一串不知什么木头做的珠串。

    袖中飘出一阵暗香,是昨夜熏的枕梦欢,旖旎暧昧。

    小丫鬟坚持不懈:“夫人,城主交代过,戌时宴请本家少君,夫人快起身备宴罢。”

    夫人终于睁眼,乌眸里还含着雾气,像两丸被春水浸泡过的黑琉璃,她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娇憨又天真。

    小丫鬟连忙扶着夫人来到镜前,朱雀纹铜镜里露出一张少女芙蓉面,萧衔蝉惊讶地摸摸脸,

    丫鬟一边服侍梳洗,一边问戴什么首饰,她问了好几遍,夫人却似在出神般,没有回答,丫鬟在心里悄悄叹气,夫人出身不好,高嫁进城主府,虽然有城主相护,但老夫人却不是好相与的,也难怪夫人对影自怜。

    她手脚麻利,梳好垂髻,用红罗带束好发尾,头上只插戴了一对金花蝴蝶玳瑁擿,垂下的蝶影在前额颤颤巍巍。

    “小蝶,快着些,老夫人已经去厨房了。”门外一个丫鬟小声道。

    小蝶惊了一跳,脸色苍白,忙搀起萧衔蝉:“夫人,快些,惹老夫人动怒,夫人又要受罚了。”

    穿成了一个受气包?萧衔蝉有些不爽。

    廊下的铜漏已过酉正,空气中飘来杏仁酪的甜香,原老夫人立在小灶前,袖子用襻膊挽到肘间,露出两只羊脂玉镯。

    沉水般的青砖上传来木屐的哒哒声。

    老夫人拿起木勺搅动银铫子里的杏仁酪,恍若未闻。

    “夫人可算来了。”捧着食盒的老嬷嬷突然拔高了声量,笑道,“每回都是还没看见夫人身影,就先听到夫人脚步声。”

    老夫人的眉间霎时皱起几道深痕。

    长廊尽头,月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满屋子的丫鬟仆妇蒸糕的蒸糕,切菜的切菜,仿佛没有看见这个人,更没有行礼的意思。

    萧衔蝉不知自己穿进了哪本书里,如今她按照这具身体原本的性格请罪:“母亲恕罪,媳妇方才……”

    “蓬门小户女,难配大家子。”老夫人淡淡道,“去蒸糕罢,这种粗活是你做惯了的,总不会出错。”

    四周顿时响起细小的嗤声。

    萧衔蝉莫名,这群人笑点被电击了?蒸糕她倒是会,只不过她只会做最普通的白糖糕,她到一边筛米粉,一边细细感受这屋里所有人的修为。

    几乎全是练气期,修为最高的是老夫人和她身边的嬷嬷,都是筑基后期。

    她又将神识扩大,这座宅子里有几个元婴期的修士,应当都是护卫一类的角色,正厅里三个男人在说话,一个元婴,一个金丹,一个筑基,她还要再看,忽然有一人似感受到了神识打量,敏锐地看向她,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萧衔蝉一惊,谢无柩?

    白糖糕蒸好了,萧衔蝉沉浸在找到熟人的快乐里,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直接抓起热气腾腾的糕。

    小蝶嘶了一声:“夫人,用布垫上吧,别烫着。”

    萧衔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徒手抓一百摄氏度的糕这个举动有多么可怕,她连忙假装被烫到了:“诶呀,好烫~”

    原老夫人不悦道:“神思不属,又狐媚作态,你都嫁进原家几年了,不能开枝散叶,礼数仪态也学不会么?”

    萧衔蝉深呼吸,低眉顺眼道:“媳妇知错。”

    原老夫人冷冷道:“明日将家规抄十遍,现在还不快带丫鬟将菜肴送到前头!”

    老夫人一甩袖子就走了,她身边的老嬷嬷狐假虎威,讥笑地看了一眼站在灶前的萧衔蝉。

    嘿,真是忍一时蹬鼻子上脸!萧衔蝉眉毛一挑,一道法术无声地向前面那两人腿弯打去。

    长廊上,老夫人扶着嬷嬷的手,令丫鬟用托盘托着杏仁酪跟在身后,一行人的木屐踩着竟无一点声响,忽地,嬷嬷身子猛地前一扑,慌乱间竟拽住了原老夫人的裙子。

    两人“哎哟”一声,齐齐栽进了廊旁的花丛,珠钗滚落,裙裾翻飞,木屐都掉了,素日里的矜贵消失的无

    影无踪。

    满院丫鬟慌忙上前搀扶,只见原老夫人涨红了脸,嬷嬷更是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原老夫人嘴唇颤了颤,强忍疼痛和羞耻站起来,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去……”话未说完,自己又踉跄了一下。

    萧衔蝉哼了一声,恶狠狠地咬了口白糖糕后才想起来,这是给席上用的,她连忙将糕放回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端着盘子就走了。

    朱雀灯映得满殿生辉,阶下乐师抚琴鼓瑟,奏响迎宾乐曲,今宵城城主原煜亲自执壶,为客斟酒。

    他笑道一脸讨好:“少君莅临今宵城,赏脸赴宴,实乃今宵城之幸。”

    酒樽递至眼前,琼浆微晃,映着原煜殷勤的目光。

    那人头戴高山冠,身着玄色曲裾,广袖垂落,腰间束一条玉带钩,系一把长剑,只略一抬手,示意不饮酒,眉宇间不见倨傲,却自有一段疏离。

    原煜的笑意僵了僵,旋即更热切地换了茶盏奉上。

    那人垂眸颔首,神色淡淡,仿佛连推拒都是赏脸。

    “少君难得来我今宵城,可一定要多游玩几天,今宵城虽不比苍梧城壮阔,却也有几处趣景可堪赏玩。”

    原老夫人满脸堆笑地走进来,示意嬷嬷将杏仁酪呈上去。

    “这是老身亲手所做,不知合不合少君口味。”

    萧衔蝉在嬷嬷之后端上白糖糕,看见谢无柩,她悄悄冲他眨眼。

    面前的已婚女子冲他眨眼,原烬怔了一下,眼眸低垂,突然发现一块白糖糕上印有小小的牙印,似是被人咬了一口。

    第97章

    金兽炉吐出沉水香,殿中仙乐缥缈,舞姬水袖翻飞如流云。

    原老夫人端坐在原煜右手边的,与原烬笑着闲话家常,尽管原烬只冷淡地嗯几声,原老夫人依旧言笑晏晏。

    原煜执爵与原烬谈笑,看起来豪爽大方,坐在原老夫人下手的原烁年纪尚幼,听到大哥夸原烬后生可畏,不满地哼了一声,旋即得到原煜和原老夫人两个严厉瞪视。

    萧衔蝉做在谢无柩下手,按理说城主夫人不该坐在这个位次,但首位的左右都有人坐了,她也只好坐在这里。

    她坐不惯支踵,屁股在月白裙裾下扭动了好几下,还是觉得不舒服。

    原老夫人的眼睛就像鹰眼般,瞬间捕捉到了萧衔蝉的动作,严肃的眉间竖纹又深了些。

    萧衔蝉借着吃东西的动作,冲谢无柩使了个眼色,现在显然他是被宴请的那个人,如果他说要退席,他们俩就能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交流信息了。

    可是谢无柩好像没看见,他正与原煜说话。

    “……此次我下山历练,父亲令我来贵府拜访,不日我就会离开,不会多作停留。”

    舞姬一同举着一朵牡丹花在殿中飞舞,宛如天仙下凡,忽然,不知怎的,那朵牡丹花从空中坠落,直直落在谢无柩的案几上。

    “叮啷!”

    案上的茶盏被撞到,茶水瞬间倾倒,落在衣服上浸出一片深痕。

    原煜瞬间勃然大怒,叫人拉舞姬下去,他点头哈腰地向原烬道歉,那舞姬面色惨白。

    萧衔蝉看得不忍,端起一盏酒樽起身来到谢无柩身边。

    “公子远道而来,妾身聊以薄酒为公子洗尘。”

    不等谢无柩说话,她已拿了酒樽递给谢无柩,原煜大惊失色,才要代妻子向原烬请罪,却见原烬接过了那杯酒。

    萧衔蝉并未注意到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的脸色,她借着给谢无柩递酒的动作,挠了挠他的掌心。

    原烬瞬间绷紧了身体。

    握着酒樽的手猛然收紧,酒液晃动了一下,溅出几滴。

    他略沾了粘唇,道:“谢过夫人美酒,原城主,想必那舞姬并非有意,还请不要太过苛责于她。”

    见原烬面无愠色,原煜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了下去,他豪爽笑道:“少君既然为她求情,在下自当遵命。”

    看到谢无柩明白她的暗示,出声给舞姬求情,萧衔蝉放下心,方才谢无柩那么冷漠,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她传音入密道:“喂,你今晚住在这吗?哪个房间?我去找你。”

    “咳咳咳!”

    原烬猛地被呛住,剧烈咳嗽起来,脸颊脖颈都泛起红晕。

    萧衔蝉有些担心地看向他,原煜和原老夫人更是被下了一跳,原少君天赋卓绝,法力高深,能呛住原少君的东西……难道有人下毒?

    原烬渐渐平复,摆手示意不碍事。

    这场穿插了各种小插曲的宴席终于散了。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萧衔蝉哄走丫鬟们,一缕神识悄然巡察整座城主府,方才问谢无柩这厮住在哪,这个家伙不知怎的,竟不告诉她,宴席散后也没机会找他面谈,害得她现在只能自己找。

    神识掠过重重檐角,穿过巡逻侍卫,最终在城主府主院隔壁停驻,谢无柩独坐房中,正擦拭剑刃,灯光衬得他眉目冷冽,他依旧敏锐地感受到她的神识。

    “就在隔壁啊……”萧衔蝉恍然大悟,原来不远,她连忙用生民笔隐身跑了过去。

    原烬已将太霄剑擦了不下千次,布都快磨烂了,手中动作却没停,他眼睛定定盯着一处,显然在出神,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他好似感受到了神识的注视,一如他下午在前厅感受到的。

    那抹神识很快就退去,院子里却多了一个呼吸,那个呼吸很快来到门前,原烬眸光微冷。

    萧衔蝉走进隔壁院子,设下结界,这才安心地喊话:“谢无柩,开门!”

    “吱呀——”木门轻响,昏黄的灯光斜斜投出,在台阶上投下错落的影。

    门里的男人半张脸浸在暖光里,眉骨投下的阴影将眸光遮得晦暗不明,即使已经是安睡之时,他依然冠服齐整,一丝不乱。

    看见来人,原烬的睫毛扑朔几下,将身出来,反手关门。

    合手弯腰,身形如竹,双手交叠抬至眉前,衣袖随动作在空中画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衣摆在躬身时轻轻扫过青砖地面,衣纹如浪,渊渟岳峙。

    他深深行了一礼,道:“见过嫂嫂。”

    书房里。

    原烁不服气地喊道:“哥哥你是今宵城城主,论年纪,是那原烬的堂哥,你怕他做甚?”

    原煜恨不得揍着没脑子的弟弟一顿:“原烬是原亭翁的儿子,原亭翁是昆仑宗的掌门,原烬是昆仑宗的少君,你哥我在人家面前,连提鞋都找不到机会,能招待一次原烬,攀上他这层关系,咱们家才能在九州站稳!”

    “可是他年纪还没我大呢,要我去讨好一个小屁孩……”

    “住嘴蠢货!”

    原煜吼道,吼完又不忍心看弟弟伤心的样子,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弟弟讲。

    “原烬二十筑基一百结丹,修炼速度为我平生仅见,昆仑宗如今之所以能坐稳九州第一派的位置,全仰赖原烬又寻到的七条灵脉,灵脉是那么好找的吗?原烬偏能找到,此人天赋非凡,心性卓绝,若能与他交好,我们在九州都能横着走,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要得罪他。”

    原烁不情不愿地点头,突然道:“他纵然千好万好,可有一样不如你我。”

    原煜奇道:“哪里不如?”

    原烁得意地抬起下巴:“他还是个雏。”

    原煜喷笑,点了点弟弟。

    月色淌过小院的青砖,衬得砖地寒凉如水。

    男子维持着行礼躬身的姿势,曲裾垂落,腰间玉带钩勒出劲瘦的腰身,显得他整个人如同一杆弯腰的青竹,屋内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影子落在萧衔蝉的脚边。

    院内一片寂静。

    原烬看到一双踩着木屐的脚突然大跨步向他走来,他心中慌张了一下,发冠突然一歪——那女子竟然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嫂你爹个头啊!这又没别人,演什么呢?”萧衔蝉觉得莫名其妙,“赶紧过来,我跟你交换一下信息。”

    说着,她率先走进屋内,一屁股坐在谢无柩方才坐过的位置。

    “我是真不习惯坐支踵,腿疼屁股疼。”萧衔蝉将支踵推开,盘腿坐在软垫上,见谢无柩还站在门外出神,她没好气道,“赶紧过来啊,我那’夫君‘不知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要是回去看不见我,不定以为我大半夜跑出去找谁偷情呢!”

    原烬的脸霎时间红到了脖子。

    “你……你说什么呢……”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严厉几分羞涩,“我……我并非无礼之人……”

    “诶呀,谢无柩你别啰嗦了,快点!”

    原烬听到这句话,

    睫毛轻颤,眼睛转了转,脸上的红晕慢慢消褪,坐到桌子的对面的支踵上,身姿挺拔,与一边不羁的坐姿形成鲜明对比。

    “好了,长话短说。”萧衔蝉正视谢无柩的眼睛,“我穿成了这个今宵城的城主夫人,好像出身不太好,姓名年龄和原身家庭什么的我还没打听清楚,不过我的修为都还在,我还是金丹期。

    你呢?你穿成什么了?”

    原烬看着萧衔蝉的眼睛,慢慢道:“我……穿成了什么?”

    萧衔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名原烬。”

    萧衔蝉啊了一声:“噢——你穿成了一千年前的你自己?”

    原烬眨眨眼:“一千年前……的我自己?”

    “应该是一千年前吧?太霄剑还没被毁去,你才为昆仑宗寻到了第七条灵脉。”

    萧衔蝉被他疑惑的语气弄的不自信起来,回想着谢无柩曾跟她说过的事。

    “你现在还是昆仑宗天剑峰的大师兄吗?有两个师弟,你那该死的爹原亭翁还是昆仑宗掌门,兼任你的师尊?”

    原烬眉头紧锁:“是。”

    “那就对了!第八条和第九条是十方法会结束后寻到的。”

    萧衔蝉合掌发出清脆掌声,紧接着,她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奇怪,大衍镜吸纳的是我的书,怎么又融合了一千年前的历史呢?难道大衍镜会结合现实发生过的事情补充衍化世界,使其更具合理性……”

    她才提出疑问没多久,就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原烬不语,只紧盯面前这个人,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忽听到大衍镜,他眸光微动,有了一个猜测。

    他的指尖触到茶盏,借饮茶的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动荡,正待再要问些什么,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少君可歇下了?”原煜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

    萧衔蝉瞳孔一缩,这人可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扮演什么角色,一步也不敢踏错,此时可不能让丈夫看见她三更半夜不睡觉,和他的堂弟坐在一起。

    裙摆掠过案几,萧衔蝉飞身躲进里间,她左看右看,一个箭步冲上床榻,拉下罗帐遮掩身形。

    鲛绡帐幔晃动的刹那,原烬瞥见她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脚,圆润的脚指踩进软褥里,他只觉得那只脚好像踩在他的心脏上,令他喘不上气来。

    门外,原煜轻轻敲了下门,问能不能进来,原烬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就要拒绝,突然转念一想,等等,他行的正、坐的端,从未有过越矩,他为何要心慌?

    想到此,原烬仿佛在和自己较劲般,一把拉开房门。

    原煜仿佛没想到原烬会赏脸开门,惊喜地笑了。

    “城主多虑了。”原烬淡淡道,“一切都好。”

    茶汤热气袅袅上升,昏黄的灯光被两个高大的身影打断一瞬,原煜进来后坐到方才萧衔蝉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里屋。

    原烬忽然觉得这屋子太静,静得能听见榻上女子缩进被褥的声音,能闻到她残留在空气中的香。

    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下,看向原煜:“城主还有何事?”

    原煜笑道:“我只是怕少君住不惯,特地来问问,怎么说我也算是少君的堂兄,照顾弟弟是应该的,需要什么,你尽管告诉我和你嫂子。”

    原烬身形微不可察的僵住了。

    该被他换作嫂子的那个女子,此时正在他的床榻上。

    “诶?”原煜突然咦了一声,“少君,真不是我和你套近乎,你房内的熏香和你嫂子爱用的枕梦欢一模一样!你与你嫂子肯定投契,你嫂子温柔贤惠,你若有不惯,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原烬的身体更僵硬了,头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发散。

    温柔贤惠?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会在半夜跑到丈夫堂弟的房间里,躺在丈夫堂弟的床上吗?

    第98章

    原煜离开后,屋内一时寂静。

    原烬眸光幽微,隔着罗帐,看向自己床榻上隆起的小包。

    萧衔蝉撩开帐幔,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外间,除了谢无柩没有旁人,她长舒一口气,撑着榻沿下来。

    “你的夫君对你赞誉颇多。”原烬倚在案边,语气平淡,眼底却闪过一丝暗芒。

    萧衔蝉瞪他一眼,压低声音:“少说风凉话!你现在是一千年前的你自己,那你为什么不在昆仑宗,来到这儿了呢?”

    原烬心想此事事关重大,且只是他自己猜测而已,于是只道:“我要去拜访云氏,途径今宵城。”

    “云氏?你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用蚀仙丝抢夺他人灵根了吗?”萧衔蝉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也是,你应当是早就察觉到了,后来云氏帮你那渣爹夺走你的灵根和剑骨,也有报复的原因吧……”

    “哐啷!”

    茶盏砸在桌子上,突兀的声响引起萧衔蝉注视。

    “怎么了?”

    原烬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极其古怪,良久,他说:“无事。”

    萧衔蝉没在意,她继续道:“你说我们现在处于哪个话本里的世界啊?”

    原烬扶起倾倒的茶盏,一挥手,倒在桌上的水就不见了,他若有所思道:“你有没有带上话本,我看看,说不定能想到。”

    萧衔蝉不疑有他,取出几本厚厚的书。

    原烬在看到封皮的瞬间就瞳孔一缩,他鼓起勇气,缓缓打开其中一本书,情不自禁念了出来:“馄饨天地,阴阳不分……馄饨天地?”

    萧衔蝉白了他一眼:“你这个眼神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就这么没有文化,连’混沌‘两个字都不会写?这是盗文!我来到苍梧城才发现我的话本早就传遍九州了——全是盗版的!”

    “那大衍镜吸进去的书……”

    “不知道是不是盗版的呀。”萧衔蝉没好气道,“要是盗版的,那可有乐子看了。”

    原烬点头,迅速看过四本书,不得不说这些话本虽然无逻辑,但是爽啊,他觉得看完话本后自己脑子变成糨糊,毫无形象地揉了一把脸,他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融合了哪个话本,这些人物我从来没见过。”

    “你才穿进来当然没见过了!”萧衔蝉理所当然道,“这样吧,我们先去探查云氏,说不定离开城主府就能遇到剧情点了。”

    “你的意思是,完成话本的剧情,你……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不知道。”萧衔蝉摇摇头,“大衍镜的通关方法都不一样,你参加过的佛莲业火世界是靠什么?”

    原烬默默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大衍镜衍化出的世界不同,我的方法不足借鉴。”

    萧衔蝉点点头:“也是……你既要查云氏,现在掌握了什么线索没有?”

    原烬犹豫了一下,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划,水纹荡开,映出一幅模糊的城廓虚影:“关龠一州近半年已有数十名修士灵根被夺,我几番探查,却发现那些灵根最后出现在今宵城的万宝阁里。”

    茶水中的一处地方亮起微光。

    萧衔蝉蹙眉:“所以你是怀疑……原煜?”

    “未必是他亲为,但一城之主怎会不清楚本城最大的拍卖行的买卖?即便他不是元凶,也是帮凶。”

    “倒也不一定吧,万宝阁这种地方一般属于私人产业,城主不一定会清楚底细……”

    原烬抬眸:“城主夫人倒是信任你那夫君。”

    “阴阳怪气什么呢。”萧衔蝉不满,又白了他一眼,“我的几本书都出现过万宝阁的名字……正好又撞上原氏伙同九州门阀拍卖别人灵根,明天咱们就去万宝阁看看。”

    原烬道:“你既知晓是原氏作恶,为何不直接打上门去,也好为九州除恶。”

    萧衔蝉没好气道:“大哥,我拜托你诶,我一个金丹期去打一个大世族?我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再说这里有没有原氏还不一定呢,她突然停顿了一下,想到什么。

    “对啊,我怎么还是金丹期?你进到大衍镜后,修为直接从无到金丹,说明我们在镜中的法力是会随扮演的角色不同而有所变化的,我的修为怎么没变?”

    原烬想了想道:“巧合吧。”

    他一双凤眼坚定地看着萧衔蝉。

    萧衔蝉心想要是能穿成一个满级大佬就好了,隔壁突然传来侍女小蝶惊慌的喊声:“夫人不见了!快禀报城主!”

    两人神色骤变。

    “糟了!”萧衔蝉一把抓住原烬的袖子,“原煜回房如果发现我不在,肯定会起疑。”

    原烬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从后窗走,我掩护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窒,怎么这么像偷情……

    原烬连忙将脑子里的水摇出去。

    萧衔蝉翻身跃出窗外,正要用法术隐身,忽然想起什么:“明日我们城主府外见面。”

    说完她就跳出去了。

    原烬耳根发红,这话听着和约定私奔似的,少男血气方刚,心驰神往不能自己,忽想起她唤他——谢无柩?

    原烬的脸瞬间冷了,她只不过将自己错认成她的情郎罢了,水性杨花的女子!

    他一掌灭了烛火,翻身上榻,碰到柔软床褥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粉白,原烬猛地坐起来。

    可是仔细想想,原煜见利忘义,原老夫人势利,原烁是个没脑子的,她独自生活在原家定然不容易,她寻个情郎排解苦闷又有什么错呢?

    还有,她说这是大衍镜衍化的世界,她在参加十方法会,又说了许多惊天动地的疯话,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最起码说明在她心中,她与原煜并非夫妻,而且她将他错认成那姓谢的,说明他们肯定很长时间没见面,那么……

    原烬翻了个身,将自己以为不齿说出的词压下去,怎么能这样想,他堂堂原少君怎么能给人当替身、做外室?

    她还与他约定明日府外见面。

    他偏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萧衔蝉就被小蝶着急忙慌地拍门:“夫人,老夫人唤你去抄家规呢。”

    抄个鬼呀!

    昨夜她悄悄回到房间,吓了小蝶一跳,她哄了好久才哄好小蝶,但这丫头可能被吓破了胆,现在越发紧盯着她,生怕她又不见了。

    萧衔蝉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张纸人,吹了一口气,纸人瞬间变成了她的模样,她自己则隐身飞过院墙。

    只见城主府外的大树旁,原烬早等在那里,萧衔蝉拉住他的手腕就跑,原烬突然感觉手腕被人拉住,他先是一慌,随即便闻到熟悉的熏香,心跳骤然加快。

    是她。

    今宵城的风从发间穿过,他们二人踏着亭台楼阁飞檐走壁,远处空中的万宝阁有一座金顶,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照的原烬一阵恍惚。

    心神荡漾,不能自己,他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可是自从遇到她,他就再也不能控制他的心,就好像……

    有人附在他身上,喜则同欢,悲则同戚。

    原烬一凛,迅速内视,却发现神魂还是自己的神魂,契合无隙。

    他这才渐渐打消怀疑,心想:难道我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易被女色所惑的人吗?

    万宝阁里人声鼎沸,金碧辉煌的楼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龙鹤云辇络绎不绝,衣着华贵的修士从容入内,他们都是为了今日的拍卖盛会而来。

    萧衔蝉拉着原烬混在人群中走进万宝阁里,此处人山人海,他们混进去也不显眼。

    她道:“在我的话本里,万宝阁表面上是拍卖些珍稀灵药、法宝的普通拍卖行,但阁中一处隐蔽所在里,拍卖的全是禁忌之物,没有邀请,普通修士压根都找不到入口。”

    原烬挑眉:“禁忌之物?比如?”

    “比如上古残武、被封印的凶兽、邪术功法……只要出的起价,什么都能买到。”萧衔蝉道,“不过我是个起名废,所有书里的拍卖行都叫万宝阁,现在也不知是哪本书……”

    萧衔蝉按照自己的记忆,直接来到一处隐蔽的小院门前,守门的修士目光锐利,伸手拦截:“二位可有邀请玉印?”

    萧衔蝉故作惊讶:“哎呀,忘带了,本座常来常往,还需玉印吗?”

    原烬悄悄拉了下萧衔蝉的袖子,传音入密:“这样说他会让进吗?”

    萧衔蝉也传音入密:“我可是创作这些书的人,这些书里的人相当于我的孩子,为娘的要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孩子还能拒绝不成?”

    原烬看向那守门的修士,只见那修士冷笑一声:“没有邀请玉印,不得入内。”

    萧衔蝉:……

    有点点尴尬。

    “那个……”萧衔蝉笑着与修士套近乎,还没说什么,忽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怒吼——

    “本宫可是鬼王的王妃,尔等竟敢如此无礼。”

    萧衔蝉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剧情了!

    《双面鬼王的天才王妃》这本书里,鬼王有一个痴恋他多年的女配,这个女配在外以鬼王的王妃自居,在剧情前期引起男女主误会无数。

    只不过,她听到的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随着话音落下,整座万宝阁骤然震颤,但见以小院为中心,数十名修士突然面色剧变,丹田处迸出刺目金光。

    “轰!”

    第一声爆响炸开,萧衔蝉看见小院的上空爆炸出一捧血雾,一个修士,炸了。

    而后是院中其他客人、守门修士、阁中的所有人……接二连三的爆裂声中,修士们如同烟火,在万宝阁里狠狠绽放。

    萧衔蝉与原烬惊恐万状,二人转身就跑,身后爆炸声不绝于耳。

    “里面发生了生死决斗吗?”

    “我不道啊。”

    直到冲出万宝阁,萧衔蝉才意识到不对劲,万宝阁外天朗气清,人群如常,没有人受到里面修士丹田自爆的波及,这显然有问题,她突然想起什么,忙取出话本,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说出这句话后,全万宝阁都炸了!鬼王竟已有王妃……」

    萧衔蝉与原烬脑袋凑在一处,看到这句话,原烬嘴唇颤抖:“莫非……”

    萧衔蝉瞳孔皱缩,一脸呆滞:“那可完蛋了……”

    如果是他们想的那样,书上的文字会一字不落地变作现实……萧衔蝉打了个哆嗦,她为了凑字数,可是写了很多个“全城都炸了”、“全九州都炸了”、“全修真界都炸了!”

    萧衔蝉闭眼深呼吸,做足心理准备才敢睁眼,只见炸成血沫子的修士很快恢复原状,揉着隐隐作痛的丹田站起来,待最后一位修士复原,万宝阁中一切如常。

    萧衔蝉猛地松了口气:“天呐,吓死我了,我以为我真害死了这么多人。”

    她扶着原烬的胳膊差点站不稳。

    原烬目光沉沉,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足以证明萧衔蝉所言非虚,这里真的是大衍镜根据话本衍化的世界,也就是说,他就是谢无柩,是一千年后的自己,可是他……他全无这一段记忆。

    第99章

    萧衔蝉拉着原烬又来到了万宝阁隐蔽的小院门口,守门的修士像人机一样,重复台词:“没有邀请玉印,不得入内。”

    几名华服修士翩然来到这里,瞥见萧衔蝉二人,几人嗤笑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万宝阁了,还寻到了这里。”

    守门修士立刻堆笑躬身,恭敬地为他们解开院门禁制,迎他们进去。

    萧衔蝉正掐诀欲隐去身形,随这伙人入内,门内一紫衣修士站在院中随意一瞥,目光如电般钉在门口的萧衔蝉脸上。

    守门修士不愧是万宝阁的修士,他一眼就看穿了萧衔蝉的法术,手如疾风,一把拦住,几人正在僵持之际,院内突然走出一人。

    紫衣修士抬手止住守门人,对着萧衔蝉恭敬道:“娘子,主人令属下来迎。”

    守门修士脸色骤变,原烬脸色骤变,萧衔蝉脸色骤变。

    莫非,有人认出她是城主夫人了?

    随着紫衣修士走进小院,景象豁然开朗,成百上千个雅间层层堆叠,围成一个环形高阁,写有符纹

    的屏风半掩,将每个雅间都罩上一层淡淡光晕,内里交谈声被隔绝得干干净净,隐约可见里面人影晃动。

    “娘子,请。”

    紫衣修士停在顶层的一个雅间前,敲了敲屏风,屏风便如水面般泛起涟漪,光晕稍淡,可容人通过。

    萧衔蝉镇定地走进去,抬眼看去,只见里面坐了一个熟人。

    原烁绕过万宝阁某个雅间的屏风,坐到原煜身边:“大哥,我方才好像看到嫂子了。”

    原煜没放在心上:“你嫂子在家里呢,你看错了吧。”

    原烁挠挠脑袋,遂也不将一闪而过的那张脸放在心上,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万宝阁今天就会将那东西拿出来,大哥干嘛不把好东西留在自家?”

    原煜瞪了弟弟一眼,传音入密道:“据说云家换了灵根的那位已是活死人了……可见宝珠谷新制出的药并无作用,那东西留在我们手里就是烫手山芋,不如早点脱手。”

    “可是本家那边言之凿凿……”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将我们当作投石问路的石头,再者,我听说用至亲血脉的灵根便无惧反噬,有了更好的选择,谁还要用不知从哪个腌臜地方得来的灵根?”

    原烁恍然大悟:“我说哥哥为何要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子,原来是为了……”

    原氏兄弟一时无言,这厢,萧衔蝉走进雅间,震惊地瞪大眼睛——

    “夜犹良?”

    只见安坐在内的人,赫然就是万事以利为先的夜犹良。

    他生的胖大,却穿一身紫色女装曲裾,外罩的纱衣敞开,头发披散,腰间环佩叮当,端的一个辣眼睛的女装大佬,身姿柔软地歪在榻上,声音轻柔:“好久不见啊,萧娘子。”

    萧衔蝉闭上眼睛,试图忘记这一幕。

    为什么女配变成男人了?为什么夜犹良是女配?

    原烬蓦地想起,这个人的声音就是方才他们在爆炸前听到的那个。

    雅间用了方寸奇景法术,小小一间屋子里绿茵如毯、奇花缀锦,鲜花绿草中有一软榻,正对着屏风,这屏风既可遮掩雅间内景,又能映出外间景象,很是方便。

    夜犹良千娇百媚地站起来,瞥了一眼原烬,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一拧身,撞开原烬,自己站在萧衔蝉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萧娘子~”

    他的声音如同掺了十斤蜜,但在虚假的甜蜜亲切的表象下,暗含锋芒,他挽着萧衔蝉坐到铺着兽皮软垫的榻上。

    “娘子好久没回冥界,让人甚是担忧呢。”

    他拉起广袖,露出一截胖乎乎的手腕,剥了颗葡萄喂在萧衔蝉嘴边。

    萧衔蝉木着脸用手接过葡萄,额头渗出冷汗,夜犹良在干什么呀?

    夜犹良一甩袖子,娇俏地靠在萧衔蝉的右肩上,斜了站着的原烬一眼:“这位哥哥眼生,不知是萧娘子哪位蓝颜呢?”

    原烬冷哼一声,坐到另一边,萧衔蝉顿时觉得左右为男。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在《鬼王》这本融合了男主男配雄竞和男女主强制爱的狗血文里,开篇一章,女主失去了自己的灵根,因为失去灵根,女主被鬼王强取豪夺,女主凭借天赋与智慧,先伏低做小,让鬼王以为她真的爱上了他,因此得到一件鬼界至宝,她用这个法宝差点反杀鬼王,与鬼王开启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剧情。

    而女配,不是导致女主失去灵根的元凶,她出现在万宝阁拍卖现场,纯粹就是为了看热闹。

    夜犹良一个男修穿成女配……估计是大衍镜随机分配角色的结果,可是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失忆了?

    “小夜啊……”萧衔蝉开口,“这个…那个……你知道昆仑宗吗?”

    夜犹良哼唧道:“当然知道啦,人鬼妖魔四族分居四界,昆仑宗就是人族仙门最大的宗派。”

    “那你听说过蓬莱岛、明月夜吗?”

    夜犹良道:“这倒不曾听说过。”

    萧衔蝉与原烬交换了眼神,这里与现实融合,却又不尽相同。

    夜犹良撒娇似的推拉她的胳膊,意味深长:“萧娘子身边已有了新人,可还记得自己的誓言?”

    萧衔蝉对衍化出的剧情一窍不通,便也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我永志不忘。”

    “这就好,我还以为你只顾着为妹妹报仇,又沉迷男色,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呢。”

    妹妹?萧衔蝉突然知道自己穿成谁了——

    她穿成了女配的跟班炮灰,忠心女配,针对女主,走在作死的第一线。

    原著里,炮灰误以为自己妹妹被女主所害,于是跟着女配,一心想搞死女主,然后炮灰和女配一起死了。

    正沉思之际,萧衔蝉对上了夜犹良冷冰冰的眼神,她忙指天誓日:“我是个纯洁的姑娘,从不沉迷男色,一心只有事业。”

    原烬突然哼笑,虽未说一句,但萧衔蝉莫名觉得被嘲讽了,高阁之下的圆台上忽然响了一声钟鸣,拍卖会开始了。

    随着一件件罕见的法宝、毒药、邪术功法被高价拍走,场内的气氛愈发高涨,终于,圆台上的拍卖师清了清嗓子,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诸位贵客,接下来是本场拍卖会的压轴之宝——”

    圆台中心升起一个小台子,台子上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匣子,拍卖师打开玉盖,一道湛蓝的光芒瞬间倾斜而出。

    “一条极品天阶水灵根!”

    那灵根只三寸长,表面流转波光,蕴含着极纯净的灵气。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天阶水灵根?还是极品的!”

    “这等灵根若长在我身上,我定能飞升。”

    “听说有法子将自己灵根换了。”

    被屏风法术遮挡的雅间里,原本懒散的世家子弟们纷纷直起身子,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角落里,几名尚有良心的修士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对失去灵根的那个不知名修士感同身受。

    “起拍价,一百万上品灵石!”

    拍卖师高声宣布。

    话音刚落,竞价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一百五十万!”

    “两百万!”

    “五百万!”

    价格以惊人的速度攀升,每一次加价都引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面色铁青,咬牙退出,有人则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喊价。

    萧衔蝉坐在雅间里,垂下眼睛。

    此前她就有个疑虑,为何盐长国灭却久久无人知晓?为何蚀仙丝换灵使人变成怪物之事无人揭破?现在看到人们竞价疯狂之景,她明白了。

    一来,打出“夺人灵根,以优易劣,襄助飞升”的名号,修士们趋之若鹜,自然能牟得破天富贵;二来,九州灵气就那么多,绝了普通人的仙途,免得他们来抢占,仙门世族的地位愈加稳固。

    仙缘富贵,从来由门阀牢牢占据,容不得寒门撼动分毫。

    即便未见加价之人的面貌,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疯狂,价格一路飙升,已突破一千万大关,疯狂的气氛几乎要掀翻屋顶,萧衔蝉只觉得头皮发麻。

    最后,那条灵根以两千万的价格被拍下。

    拍卖师还未宣布得主,突然,玉匣中的灵根剧烈震颤,湛蓝光芒暴涨,万宝阁穹顶轰然炸裂!

    一道血色身影冲破重重术法禁制,在烟尘斗乱中翩然而下。

    女子悬空,墨发飞扬,手拿一本发黄的本子。

    来者正是《鬼王》女主,她身形娇小,行动如弱柳扶风,一双含情目自带一股韧劲——这是萧衔蝉在原著中写下的原句,也是狗血虐文女主标配外貌。

    然而,现在的女主……

    萧衔蝉瞳孔剧烈颤抖。

    只见来人身高八尺,肩宽体阔,膀大腰圆,胳膊健壮得能跑马,她一头短发,眉目凌厉。

    来者正是明五娘。

    环形高阁之间,明五娘声如洪钟:“我的东西,你们也敢染指?”

    她拿起手中发黄的本子——这是萧衔蝉给女主设计的法宝,用法类似死亡笔记,只要在其上写下名字,便能取其姓名。

    明五娘拿起本子,把本子卷成一个卷,然后肱二头肌隆起,抡大锤似的抡起来,凡参与过竞价的人脑袋瞬间就跟一颗球似的,飞了出去,红红白白落了一地。

    夜犹良尖叫着将萧衔蝉拉到身前,试图挡住这恐怖的一幕。

    萧衔蝉悄悄拿起生民笔,往明五娘方向甩出一滴极小的墨点,那个墨点是一个缩小的回溯法术,可以看到此人之前经历过什么事。

    萧衔蝉看到明五娘入镜后经历的事情,不由瞪圆了眼。

    明五娘伸手,灵根自行飞入她掌心,没入丹田,她深呼吸,仔细感受力量重回体内的满足,再度睁眼,她的修为暴涨。

    “两千万?”明五娘冷笑,“老娘买你们的命!”

    隐藏这座小院的法术符纹颤抖,高阁剧烈震动起来。

    穹顶炸裂的瞬间,整座小院如被巨手揉碎的纸屋,禁制崩裂,气浪翻涌,满堂修士被狂暴的灵力震出各自雅间,如落进沸水中的饺子。

    萧衔蝉只觉天旋地转,她下意识要甩出尾巴保护谢无柩,但动作却没有身旁人快,眼前一花,整个人已被原烬拦腰抱起。

    耳边风声呼啸,她余光瞥见夜犹良尖叫着抓住半条帐幔,如风筝般在空中飘遥,然后一股脑栽进花丛里。

    明五娘眼利如刀,一眼便看见了倒栽葱的夜犹良,思及此人在冥界时常给她使绊子,想必她灵根被夺之事也少不了他的手笔。

    她当即便要下狠手。

    夜犹良看见明五娘的胳膊又要抡圆了,他连忙大喊:“此事与我无关,不信你问她!”

    他手一动,指向一个方向,万宝阁中幸存者们一齐看去,看到一个被公主抱的女修。

    月白直裾,素纱禪衣,红带系发,脸埋在抱着她的男修怀里。

    和众修士一起被震飞的原煜瞬间眼睛一亮,顾不得衣冠散乱,连忙上前。

    “不成想在这能偶遇原少君,我们真是有缘……诶?原少君,不是我和你套近乎,我夫人也有一件月白的衣裙,和你的红颜知己打扮一模一样!”

    第100章

    提问:被丈夫看见自己和陌生男子举止亲密该怎么办?

    回答:装死。

    萧衔蝉习惯性地保护谢无柩,但她忘了,在大衍镜里,谢无柩也是有修为的。

    前一秒,她像言情剧女主一样,被公主抱着从天上飞下来,后一秒,她像限制剧出轨的人妻一般,被丈夫抓个正着,奇怪,这种剧里的丈夫一般都是眼瞎的呀,为什么她的“丈夫”这么清醒?

    为了查清楚自己这个炮灰为什么会是城主夫人,萧衔蝉现在还不想将自己置于ntr修罗场,她将脑袋紧紧埋在原烬的胸肌上,不敢露出一点。

    灼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里,好像一条柔软的柳枝不断撩拨胸部脆弱的某处。

    原烬抱着怀中人的双臂一紧,他好似才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是别人的妻子,可他不愿放手,于是顺从本能,抱得更紧了。

    原煜笑得一脸暧昧,心道这位原少君年少成名,却一直不近美色,不成想却叫他看见了原少君如此多情缠绵之景。

    “快点离开这里,谢无柩。”

    萧衔蝉传音入密,原烬仿佛感受到有人挨着他的耳朵说话,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忽地听到“谢无柩”三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恼怒。

    就算萧衔蝉所言非虚,可谢无柩到底不是现在的原烬,可她怎能在他的怀里喊别的男人的名字,难道她以为他会像千年后的自己一般供她驱使吗?

    原烬寒着一张俊脸,不理会此地纷乱,径自飞身走了。

    几息之后,他们二人远离了已成为废墟的万宝阁,原烬踏着轻风,在今宵城上飞过,他们的身影掠过重重屋脊,两侧浮空的楼阁和脚下的青瓦如流水般后退,微风拂过,她的长发被吹起来,搔得他想打喷嚏。

    萧衔蝉微微仰头,原烬余光看见她清澈的眼睛,红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他心中一动,只听萧衔蝉道:“已经飞远了,放我下来吧。”

    原烬:“……还是等会吧。”

    萧衔蝉疑惑地看他,等什么啊?难道因为此前她时常对他公主抱,他现在要报复回来?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她索性也不挣扎了。

    一直飞到城主府,原烬都没有放手,正要大摇大摆走进去,萧衔蝉觉得他要报复,这时长也足够了,连忙趁原烬不备跳了下来,给他留了几张通讯符就走了。

    原烬的双手虚握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萧衔蝉刚踏进院门,小蝶便急匆匆迎上来:“少夫人,老夫人正在祠堂等您。”

    萧衔蝉迎面看见小蝶时眉头一跳,看样子这丫头是专门在等她,纸人术被识破了?可是不管她怎么问,小蝶只摇头不说话。

    祠堂内光线幽暗,香气缭绕,几缕惨白的日光从高处的窗棂斜斜漏入,浮尘在光中缓慢游动,犹如无数细小的亡魂在游荡。

    层层叠叠的牌位被供在一座座高架上,黑漆金字,好像一座座小墓碑,寒意从地底渗出,顺着青砖爬上来,缠上脚踝,几乎渗进骨头缝里。

    老夫人坐在大圈椅上,正对着门,手中捻着佛珠,那些牌位在她身上投下浓稠的黑影,像是要吞噬了她。

    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纸人残片,萧衔蝉要迈过门槛的脚步一顿,然后镇定自若地走进去。

    “戏法不错。”老夫人声音平静,目光如炬,狠狠拍了一下扶手,“你这欺瞒长辈、不孝不顺的贱妇。”

    萧衔蝉真心好奇地发问:“老太太,你搞搞清楚,我是金丹期修士,你一个筑基期敢跟我这么说话,谁给你的勇气?”

    原老夫人瞳孔骤缩,保养极好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胸口剧烈起伏着。

    萧衔蝉的话像把尖刀,撬开她固执守着的岌岌可危的世界,原老夫人知道,她说的对,可是这认知比羞辱更令她难堪。

    她面部肌肉颤抖着,指着萧衔蝉道:“你一个贫民出身的寒门修士,要不是煜儿再三说你宜孕,能生出更强壮的孩子,又是续弦,不好娶高门之女,你以为我会同意你进门?”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愠怒的神情突然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气得涨红的脸色浮现出怪异的畅快。

    “不过……你马上就没用了,金丹期中期而已……呵,很了不起吗?我曾经是……”

    原老夫人吞下了要说的话,在窗棂撒下来的苍白日光照耀下,她的脸如同蜡像。

    曾经是什么?

    这后半句话与前半句话连在一起,就好像原老夫人在说她曾经修为比金丹期还要高。

    萧衔蝉暂且压下心中疑虑,眼珠子一转,暗道,原老夫人现在心绪不稳,正是套话的好时候,不如放手一搏,刺探一番。

    “我已经知道你们原家打的主意了,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吗?”

    她装得高深莫测道。

    原老夫人光洁如二十岁人的脸霎时扭曲如恶鬼:“我儿日夜熏香,等你有孕,你的一身修为……”

    她的话戛然而止,只余脸上狰狞的表情,似痛快,却更痛苦。

    萧衔蝉顿时明白了

    一切。

    天道有衡,此消彼长,神仙长生却绝嗣;妖灵容易顿悟,但化形极慢;鬼魔二修武力超群却易爆体而亡;修士可追求长生之道,也可以孕育生命,但孕育过程极其艰难,代价是母体损失修为。

    世上没有圆满。

    眼前的牌位化作无数双本该惊才绝艳的修士的眼睛,最上面牌位的名字早已被岁月浸得模糊不清,下排的则较新,黑漆冷硬,仿佛仍在无声地凝视着生者的世界。

    她的“妹妹”应是被原煜选做孕育孩子的母体,然后产育而亡,变成一个轻飘飘的牌位。

    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原煜踏入祠堂时,眼前景象让他脚步微顿,在香烛的烟气缭绕中,他看见萧衔蝉挺直的背影,以及母亲那张在牌位阴影下显得格外森冷的脸。

    “煜儿”原老夫人沉声道,“将萧氏关在房内,无子不得出。”

    萧衔蝉猛地抬头。

    原煜皱眉:“母亲,此事何必急在一时?”

    他的语气并无对妻子的爱护,而是对失去一个玩具的惋惜。

    原老夫人冷声道:“原家列祖列宗看着呢!你若不尽快诞下灵根优异的后代,这家业迟早败了。”

    她手指向牌位,话对着原煜说,眼睛却看向萧衔蝉,突然笑了,仿佛在告诉眼前女子:你迟早也是牌位中的一员。

    一股不甚明显的悲伤浮上萧衔蝉的脸庞,她眼睛一眨,透过皮肉,看向老夫人干涸的丹田,那里有一颗圆润的、失去所有光华的金丹,这预示着原老夫人曾是金丹期修士。

    她曾有机会问鼎大道,如今却卡在筑基期等死。

    “你当年生下原煜兄弟后……”

    “住口!”

    供桌上的烛火“啪”的爆开一朵灯花。

    原老夫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露出个扭曲的笑:“现在轮到你了。”

    她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快意。

    “我倒要看看,你生完孩子还能剩几成修为?”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牌位上的字在烛光下幽幽发亮,像无数双绝望的眼睛。

    萧衔蝉手背在后面,轻轻敲了下通讯符。

    原煜不想失去新玩具,但也不想违背母亲,毕竟他攫取母亲修为出生,一生下就有筑基修为,这是他欠母亲的。

    “走吧。”

    他向萧衔蝉伸手。

    通讯符的微光亮起又熄灭,几息间,院门便被一阵罡风轰然破开,原烬一身劲风,迎着满室人惊讶的目光走了进来,冷若冰霜。

    原煜伸到半空的手丝滑地转向原烬,做出迎接的姿势,脸上堆起谄笑:“原少君怎么亲自来这了?是我们打扰少君游玩的雅兴了……”

    原烬不语,自进来就一直盯着站在当中的萧衔蝉。

    原煜慌忙收回手,眼神不自觉小心起来:“可是这妇人惊扰了您?”

    见她无事,原烬放下心来,正想带着萧衔蝉离开,忽听得一句传音入密,他猛地僵住。

    什么?

    萧衔蝉听到原烬的嗓子几乎要破音。

    她坚定地点头。

    原烬的眼珠差点瞪出眼眶,他以为他是来英雄救美的,可是……

    “你确定要我这样说?可是……这样的话谁会信呐?”

    他很是犹豫,要是说出这种话,他的脸面、名声、规矩,还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就都失去了。

    “诶呀谢无柩你怎么回事?你一直都很配合我,怎么现在不听我的话了?”

    原烬一窒,这是说他不如那什么谢无柩的意思吗?

    他眸光一冷,迅速配合,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

    “三年之期已过,属下原烬,请鬼王回归冥界!”

    原老夫人手中的佛珠霎时被她扯断,佛珠滚了一地,骨碌碌滚到萧衔蝉脚边。

    原煜不敢置信:“鬼、鬼王?!”

    他的声音尖得变了调,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原烬木着一张脸,抽出腰间太霄剑:“敢辱鬼王者,杀!”

    萧衔蝉抻了抻纱衣,昂起下巴,今日她写下的剧本,就是《最强赘媳,鬼王回归》

    “你们原家,害我亲妹在先,后又辱我鬼王之尊,等着我们冥界的报复吧。”

    萧衔蝉甩袖转身,留给原家母子一个高傲的背影,衣袂翻飞,大步跨出祠堂。

    原烬皱眉跟上,在远离祠堂后终于开口:“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你傻啊?”萧衔蝉道,“不说原煜本是元婴期,祠堂里还藏着三个元婴期的护卫呢,硬碰硬是想让我俩都交代在那儿?”她顿了一下,“我已知晓如何’杀‘书中之人了。”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身边的屋舍、砖瓦、花草,乃至行走的丫鬟仆从,忽然如浸水的墨画般开始晕染出一片墨色,仔细看,就能看见他们的身体都变成了字。

    小蝶看见夫人从祠堂出来,连忙迎上去,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正在行走的小蝶一身粉衣,乌发红绳,然而清秀的小丫鬟突然变成“丫鬟小蝶”四个字,这四个字还在向他们二人走来,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墨字变成一小片写着字的纸,不动了。

    祠堂里,原煜呆滞地重复一句话:“不对,她怎么会是鬼王,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

    他固有的世界崩塌了。

    原老夫人与身后数十座牌位一起化作墨水,整座宅院在无声无息中坍塌溶解,最终只剩一地浓稠的墨渍,这些墨重新聚集,变成一个个字,一句句话。

    萧衔蝉站在外面看向如瀑布般的墨字,疑惑地挠挠头:“原氏剧情根本不是我写的,是大衍镜根据历史衍化出来的,怎么会变成墨字呢?”

    原烬问道:“你是用什么法子让他们现出原形的?”

    萧衔蝉遂不再想原家剧情,她道:“我从明五娘身上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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