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兵分两路,花沸雪只身去了宝珠谷,萧衔蝉一行人回到不舟。
不舟国的疆土在众人眼前铺展开来,却已不复往昔模样,漫天黄沙吞噬了城池与村落,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沙粒拍打残垣断壁的声响,一片荒芜中,唯有胡杨林挺立。
萧衔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滚烫的沙丘上,没了城池遮盖,刺目的阳光直接落在黄沙上,让人难以睁开眼睛。
“这地方太难走了……”她抹了把汗,眯眼望向远处,“这里真的有天庚金精脉吗?怎么看都只有沙子和土,没有一点灵气波动啊。”
谢无柩展开九州灵脉堪舆图,眉头紧锁:“我曾为寻灵脉走遍九州,不舟这里多有戊己土精脉,有道是土生金,或许金精脉埋藏得更深一些。”
“挖吧!”
萧衔蝉抡起混元棍往沙地里一插,金色灵力“嗡”地激起一圈气浪,沙尘散去后,露出一个深坑。
几人开始兢兢业业地挖坑。
在大大的沙漠里面挖呀挖呀挖,挖出一个又一个深坑,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好像从地底钻出来的地鼠。
银童抱着丹炉直摇头:“萧衔蝉,你行不行啊,你不是天命之女吗?我看话本里都是天才地宝主动往主角身边凑的……”
萧衔蝉顶着一头一脸的灰从坑里站起来,现在不舟国遗址已经被他们挖成打地鼠的洞了,她拍拍衣摆的沙子,看了一眼周围能让密集恐惧症者表情失控的洞,道:“要不我们直接从这里的墟空跳进去回蓬莱算了,反正蓬莱鸿蒙海底有天庚金精,绕什么弯路嘛!”
天枢掐指一算,星盘却显示大凶,没等他开口,萧衔蝉几人腰间的玉简亮了一下,他们拿起玉简,眼睛一亮:“是大师兄来信!太好了,宝珠谷的医修准备待续,已出山前往瘟疫爆发的城池了。”
高兴之余,也难免担忧,秦含玉蹙眉道:“希望大师兄一切顺利,现在分开,我总觉得太危险了……”
“是啊。”萧衔蝉叹息道,眉宇间尽显忧色。
几人披着大漠的沙砾,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回到春不过山门,黄道星辰盘上的星子正不安地跳动。
萧衔蝉搓了搓冻红的手,哈出一口白气:“老前辈,不舟国挖遍了连金精的影子都没有。”
天枢星君瞪着星盘沉吟不语,似是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失败里无法自拔。
“要不,我们还是回一趟蓬莱岛吧。”萧衔蝉道。
一来可以找到天庚金精,二来,师尊来信中说让他们不要回去,这句话很让她在意。
蓬莱岛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天之内,几人再度从雪山回到不舟,长生木林里的水泡早就干涸了,秦含玉找了许久,终于在沙丘上发现了一道空间裂缝。
几人忙上前,合力以灵力撑开裂缝,墟空的入口像一张扭曲的巨口,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灵光。
萧衔蝉站在通道前,混元棍上的纹路闪烁着微弱的金光,照亮前方幽暗的、无尽的空间。
她与谢无柩对视一眼,从一条灵脉里寻出一艘豪华版凌云舟。
“我们走。”她回头对众人说道,声音在墟空诡异的回响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无柩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等等,我先进去。”他手中的竹剑凝聚出一道剑气,青白色的光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细线。
银童抱着丹炉瑟瑟发抖:“你们认真的吗?要不我还是在春不过等你们吧,随便找个墟空裂缝跳进去,很可能找不到目的地,更有可能的是被空间乱流撕成碎片……”
“怕什么。”萧衔蝉咧嘴一笑,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绿叶符箓,“我师尊在我们离家时给的保命符,还有剩,大家分点。”
几人接过绿叶符箓,将浑身贴得绿油油的,而后几道绿色身影没入了寂静的黑色里。
众人驾驶着凌云舟在墟空中穿梭,船舵上嵌着定位的灵石,但不知什么缘故,蓬莱岛的位置若隐若现,在墟空中仿佛一粒微尘,难以寻觅。
几块上品灵石不要钱似的消耗,整艘凌云舟像火箭一样在墟空里穿梭,四周还是一片虚无空茫的黑暗。
终于,萧衔蝉看到前方闪烁着微弱的光,渐渐的,无数光亮连成一片,每一点光亮里都有一个人演绎着自己的一生。
“就是这里!”
几个离开家太久的蓬莱岛人惊喜地喊出声。
“想当初咱们在墟空里飞了一年多,现在快多了……”
“当初咱们哪里用的起上品灵石,还是有钱好啊。”
凌云舟在操控下就要往那片墟空驶去,然而,一股磅礴的力量如无形的墙般阻隔在前,完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萧衔蝉伸手触碰,指尖立刻传来海洋般温柔又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推开她。
“这是怎么回事?”秦含玉惊呼,“咱们离开家的时候可没有这东西。”
萧衔蝉打量无形的结界里,那里的光亮几乎填满整片空间,比他们之前见到的多了很多,这意味着这里的魂魄增多了。
“这力量……”谢无柩眉头紧锁,“不像是普通的结界。”
就在这时,无形的结界仿佛被风吹皱的水面,一道虚幻的身影似美人破水而出般,缓缓浮现。
一张熟悉的脸映在萧衔蝉眼中,白衣胜雪,身形却黯淡无光,整个人如同水墨画般淡薄透明。
“萧小友,我们又见面了。”她的声音空灵缥缈,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萧衔蝉瞪大了眼睛:“明羲仙尊?!前辈,您怎么会……”
“我一直在这里。”云似雪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萧衔蝉身上,“蓬莱岛现在不能进,亡魂已经超出了海底阵法的承受的极限。”
云似雪轻轻挥手,灵雾中浮现出蓬莱岛周围墟空的景象——密密麻麻的亡魂如同潮水般拥挤着,冲击着海底的阵法,而海底的银蓝色阵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轮回被锁千年,这些魂魄无处可去。”云似雪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以魂魄为引,勉强维持着他们不散,但如今……”
萧衔蝉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您在维持这些魂灵?可是,这里是蓬莱岛,而且海底布阵的人是我们蓬莱岛的逍遥道君……所以您既是昆仑老祖明羲仙尊,又是蓬莱的开山祖师道禅仙尊?!”
她惊讶得声音差点劈叉。
“不错。”云似雪的身影越发透明,“我小时候年轻气盛,总想着证明自己,不小心便成了两个门派的老祖。”
萧衔蝉:……好凡尔赛的发言。
“后来发现浮名虚利也不过如此,我虽成了世间第一人,却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道。”
“直到我发现冥界被锁,轮回异常后,便决心查清楚这件危及九州的祸事,我一边调查真相,一边用毕生修为维持这些亡魂三魂七魄不散,只可惜……”她苦笑着看向自己的手掌,“终究是杯水车薪,为了让我的神识留得久一点,我曾在大衍镜里修养过一段时间,没想到突然被你的话本吸了进去……”
萧衔蝉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被自己老祖看到话本,尴尬度直接暴涨……等等!
她突然想起来,当初离开蓬莱岛在墟空中行驶时,自己写的老祖同人文不小心掉下去了,然后整个凌云舟突然一颤,那时她还以为是因为船身太旧了,难道……
云似雪活了上万年,一看萧衔蝉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微微一笑:“不错,你很有儒修的天赋,听说生民笔现在已认你为主了,也是应当的。”
萧衔蝉:……有些人活着,但她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狗血黄色同人舞到正主面前了,怎么办,在线等,急急急!
“对不起,前辈,您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吧。”
她利索地滑跪道歉一条龙。
云似雪笑道:“蓬莱岛海底因布下阵法,帮助亡魂维持三魂七魄之故,总是掀起海啸台风,宗门赚一点钱就要填进海底阵法里,你为了赚钱写话本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是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
萧衔蝉感动得眼泪汪汪,多好的老祖,又强大又温柔,她现在只有神识,而无肉身,已说明她为了这些亡魂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她还如此体贴。
“谢谢前辈。”
云似雪透明的手轻抚萧衔蝉毛茸茸的脑袋。
谢无柩问道:“所以无法心前辈不让我们回岛,是怕我们影响几位老祖的计划?”
“非也,我们怕亡魂在墟空里迷失,所以封锁了一片空间,此地旁人无法出入。”云似雪轻声道,“故而你们暂时无法回到蓬莱岛。”
萧衔蝉看着云似雪透明如雾的身影,恭敬地深深一拜,发自内心道:“前辈大义。”
云似雪不在意这些虚礼,道:“我观你也选了苍生道,记住,苍生之道,不在九天之上,而在尘埃之中,其中奥妙,在于’看见‘二字,见众生,见自己。”
萧衔蝉恭敬道:“弟子谨领训。”
望着逐渐消散的云似雪,她急声道:“前辈,我们需要天庚金精来锻造开天斧刃,还请前辈襄助。”
她将天枢星君的话与九州现在正发生的事尽数讲出来。
“竟然有此事?天命应在你身上是好事。”云似雪的身影已淡如薄雾,轻轻颔首,唤了一声,“逍遥。”
虚空微荡,一道清癯的身影踏浪而来,正是当年海底遇到的“阿逍”,他衣摆如雨伞般散开,曾经他只是没有小腿,现在他胸部以下的部位都没有了,远远看着,像一只水母。
“好久不见啊,小家伙们。”他衣袖一挥,一截璀璨如星河的天庚金精浮现在众人面前,“拿去。”
萧衔蝉接过天庚金精,触手微凉,却隐隐有脉搏般的跳动感,蕴含着极强的灵力。
她郑重一礼:“多谢前辈。”
逍遥笑道:“都是自家孩子,谢什么,当初与你一起来海底的那个姓金的小子呢?”
萧衔蝉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金吾炼星丹炉,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云似雪和逍遥都很惊讶。
逍遥道:“唉,修行之路危机四伏,好歹现在保住一条命,也算幸事。我们会将此事告于你们师尊知晓,他最疼你们几个,知道这个消息要伤心了。”
云似雪的身影慢慢消散在墟空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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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不过的炼器房里,混元棍与天庚金精静静悬浮,萧衔蝉试遍天火、雷火、电火,那金精却纹丝不动。
室外白雪皑皑,室内热得人汗流浃背。
“凡火果然不行。”她盯着金精,忽然灵光一闪,转头看向银童怀里的丹炉,“二师兄,嘿嘿嘿……”
丹炉慌张地“噗噗噗”喷起炉盖,仿佛在抗议。
萧衔蝉:“谁让你是仙器呢,凡火无法锻造神器,二师兄,让我试试你炉子里的火。”
第142章
一大袋灵石不要钱似的扔进炉膛,丹炉“轰”地喷出三尺高的金赤色火焰,炉膛内三昧真火翻涌如浪,温度越来越高,似一只火凤凰展开双翅。
萧衔蝉毫不犹豫地将天庚金精投入其中,炽烈的火光映得她眉目如染金霞。
“二师兄,多吃点,再加把火!”
她双手掐诀,混元棍悬于炉上,棍身裂纹中透出渴求的嗡鸣,丹炉内金精渐渐熔成流动的金液,如星河般缠绕上混元棍。
随着一声清越的铮鸣,金精与混元棍开始融合,一道璀璨斧刃自棍端延伸而出,刃光过处,连空气都被割裂出细小的黑色裂缝。
“成了?!”
站在外面等候的秦含玉、王璇鸣等人欢呼,恰在此时,萧衔蝉腰间的玉简突然亮了一下,花沸雪的传讯化作光字浮空,“已暂定了药方,时疫可治。”
真好,看起来一切顺利。
萧衔蝉摸摸心脏,扛起新出炉的开天斧,斧刃上的金光如呼吸般明灭:“那我现在就去找仙帝开干?”
万事俱备,只差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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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
有一张地图将九州与墟空绘制在一个平面上,那么就可以看到一块块黑暗不规则地分布,将九州隔开,有些州之间的墟空像一串串葡萄,小且多,有些州之间的墟空很大,仿佛深渊巨眼,紧盯着人类。
萧衔蝉站在混沌的墟空之中,四周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后面停着一艘凌云舟,谢无柩等人都站在舟上,静静看着她。
她放出神识查看之前,顿了一下。
“我还是没有实感,我就这样去拯救世界了?就靠这把开天斧,我就能杀了幕后大反派?”
天枢星君道:“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草率啊……”萧衔蝉嘟囔,“我这种普通人……好吧好吧,我先找找通往振音的墟空吧。”
神识化作一只溜光水滑小熊猫,在黑暗中跳跃,爪垫踩在空中绽开一朵朵金花。
不知过了多久,萧衔蝉的神识似乎来到了黑暗的尽头,她闭目喃喃:“这里好奇怪。”
谢无柩皱眉:“你看到了什么?”
她歪头,犹豫道:“很难形容,好像被挡住了。”
众人驾驶着凌云舟向萧衔蝉所说的方向去了。
“到了,你们看。”
萧衔蝉指向前方的黑暗,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空无一物,只有浓稠的黑暗,待凌云舟靠近了一点,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萧衔蝉试探着伸出手,却在空中触到一片冰凉光滑的平面。
“这里有堵看不见的墙。”
众人闻言,同时掐诀,合力打出一道探查法术。
灵光在触及到面前的冰凉后,于墟空中突然折射,分裂成数十道光线向四面八方散射开来。
众人这才惊觉,此处整片墟空中竟悬浮着无数透明的“镜子”,它们以精妙的角度排列,将黑暗无限反射,营造出永无尽头的错觉。
银童抱着丹炉凑近:“难道这里就是通往振音的墟空?”
“墟空是空间裂缝造成的,本来四通八达,偏偏此地却有这样的东西,不过正因为这样,才更可疑!”
萧衔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突然挥斧劈向那片布满镜子的墟空。
开天斧的金光划破黑暗,在无数镜面上反射、跳跃,射出刺目的光,原本黑暗的空间突然扭曲震颤,斧光所过之处,空间如琉璃般炸裂。
封锁万年的通往振音的结界轰然崩塌,金光破开的瞬间,万丈霞光倾泻而出。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眯起眼睛,只见九重云海翻涌着七彩祥云,琼楼玉宇悬浮其间,檐角金铃在仙风中叮当作响,远处天河倒悬,星辰如瀑,龙鲤跳跃,仙鹤闲飞,鳞羽划过云层,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华。
萧衔蝉扛着开天斧踏云而上,鞋底碾碎了凝结成晶的灵雾,步步流霭飞扬。
忽然,云层中传来震天战鼓,一队金甲天兵驾着雷车疾驰而来,为首神将长戟一指:“何方鼠辈,竟敢偷渡上天!”
话音未落,萧衔蝉双手把着开天斧已横扫而出,金色斧光如新月掠空,所过之处雷车炸裂,天兵如雨坠落。
萧衔蝉不欲大开杀戒,便足尖轻点,踩着崩碎的战车残骸纵身飞跃,将人尽数打落凡间,第二波天将结阵阻拦,她却不避不闪,斧刃翻转间带起千丈罡风,将列阵的云盾劈得粉碎。
“我是来找韩飞光的,只要你们让开,我不与你们为难。”
几名天兵天将闻言,眨了眨眼,他们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为仙帝守住天门,便装作不敌,东倒西歪。
前进的道路非常顺遂,凌霄殿近在眼前,殿前最后一道屏障是金吾神将,他们同时睁眼,八十一名神将摆出一个迎敌的尖枪阵型,手中的降魔斩佞枪尚未举起,萧衔蝉已冷笑一声,开天斧脱手飞出,在空中化作一条咆哮的金龙,瞬间洞穿神将摆好阵型。
斧刃余势未消,“轰”地劈开凌霄殿的天门,带起的云雾宛如白色披风。
烟尘散尽,萧衔蝉踏着碎裂的天门走进大殿,开天斧飞回手中,斧尖直指高座之上那个腹部仍在渗血的身影:“你就是韩飞光,不好意思,我来请你解开对轮回道和冥界的封锁。”
天枢在后面抓狂道:“你这么有礼貌做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将“不好意思”、“请”字挂在嘴上?
无数天兵自后方如金甲洪流涌来,萧衔蝉不避不闪,斧刃横扫间带起千丈金光,所过之处战车粉碎、云阶断裂,凌霄殿前的金砖在斧威下化作齑粉,漫天金粉化作她的背景,她看着斜靠在御座上的男子,眼含真诚道:“你有什么诉求吗?”
“呵呵……”
低沉柔滑的声音在凌霄殿里响起,萧衔蝉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韩飞光端坐九龙金座,雪色龙袍腹部浸着暗红血渍和黄色脓液,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轻叩扶手,每一声响都似天雷炸响在萧衔蝉几人的心上。那双半阖的眼眸深如墟空,倒映着萧衔蝉的身影,却不见半分波澜,仿佛他们只是一群蝼蚁。
韩飞光轻声道:“你是何人?”
萧衔蝉单手叉腰,开天斧懒散地扛在肩上,她歪头咧嘴一笑:“在下蓬莱岛弟子,萧衔蝉。”
“萧衔蝉……”
韩飞光慢慢念出她的名字,仿佛用口齿将这三个字咀嚼了几遍,若非此人有些运道在身上,她连上天见他的资格都没有,韩飞光露出不屑又疏离的神情。
“你来做什么?”
“杀了你,使振音落地,还九州清明,免去损天下之不足而供你一人之有余。”
“哈哈哈……”韩飞光被这句话逗笑了,“本尊修炼了一千世,一世一千年,而你,区区妖修,呵,尔寿几何?尔力几何?竟妄自尊大,妄想战胜本尊,不自量力,本尊翻手覆掌,便叫尔灰飞烟灭!”
他面色倏尔一变,眼中寒芒暴涨,他缓缓起身,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势。
“找死!”
袖袍一挥,法术凝聚成黑箭,如暴雨倾泻而下,萧衔蝉开天斧横扫,使出护生刀法中的“乾坤”一式,金色斧光与黑剑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凌霄殿剧烈摇晃,玉柱崩裂,穹顶的金龙浮雕纷纷坠落。
萧衔蝉纵身跃起,斧刃直劈韩飞光面门,仙帝不避不闪,指尖轻弹,一捧黑水化作巨掌将她拍飞。
在被那掌击中的瞬间,萧衔蝉体会到了韩飞光究竟有多么深厚的法力,若说她的丹田灵府如同一片湖泊,那韩飞光的丹田灵府就是一片海。
她撞碎数根玉柱,口中溢血,却借势翻身,斧光如虹,斩向韩飞光腹部的伤口,他全身上下肉眼可见的最薄弱的地方。
“呵。”韩飞光冷笑,腹部伤口突然翕张,竟将斧刃生生吞没,金精做的斧刃如同融化了一般,被那个洞口吞没了。
萧衔蝉虎口震裂,开天斧脱手而出,她骇得瞪大眼睛,这是什么东西?不是说轮回盘破其肚腹而出么?怎么这个合不上的洞还有这功效?
灵力化作的雾铺天盖地袭来,就在黑雾即将吞噬掉萧衔蝉的刹那,天枢的罗盘突然插入战局,罗盘旋转中飞出万千星砂,瞬间裹住萧衔蝉几人。
“走!”
罗盘爆发出刺目强光,待光芒散去,星砂落满一地,殿中已无众人踪影,只余韩飞光阴沉的面容,和满地狼藉的凌霄殿。
“天枢,你很好!”韩飞光咬牙切齿,“枉我还将你当做朋友,你竟敢背叛我!传本尊法旨,即刻捉拿萧衔蝉、天枢等人,生死不论!”
天兵天将们心道都送去好几波同袍了,全都有去无回,他们不甚情愿,但表面不敢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领命而去。
韩飞光见殿中无人,方才捂着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他的手伸进肚腹里,将贴在肠子与胃袋表面的金精刮下来,托在手上仔细观察。
“天庚金精,呵,想用这种东西杀了我?做梦……”他突然回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此前给那个逆子下了命令,要他杀了不舟遗民,但……”
/
“哗哗——”
一个球体狠狠砸进雪山里,倏尔散开,原是一群人抱团,从天而降。
萧衔蝉几人跌落在春不过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雾,幸而雪后,没有人受伤。
萧衔蝉撑着混元棍勉强站起,棍端断裂处还冒着丝丝黑气,那是被韩飞光腹部不知名的洞吞噬腐蚀的痕迹,现在她的开天斧已经没有斧了,只剩下棍。
秦含玉的衣服碎成布条,道道血痕浮现,谢无柩嘴角挂着血痕,手中竹剑差点从中间断裂,天枢的衣袖在方才的混战中被削去半截。
“咳咳……”萧衔蝉吐出一口血沫,握着手中残破的混元棍,“我就说太草率了,哪有拯救世界的主角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去打反派,一看就是去送人头嘛。”
天枢扶着老腰站起来:“咱们再研究研究。嘶……没想到那家伙都受伤几千年了,功力还是那么深。”
银童看见春不过后山的异状,抱着丹炉“啪嗒啪嗒”跑来,问道:“怎么样,赢了吗……”她看到众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咽下口中话,“输了?”
萧衔蝉还没回答她这个显而易见的结果,腰间的玉简突然亮了。
花沸雪的传讯化作光字浮现:“药石罔效,患者复梦。”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现在都没有用。
众人沉默着回到了璇玑殿。
“师尊——师尊——”
刚进门,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王璇鸣隔着老远的呼喊声,声音发颤。
她踉跄着冲进大殿,看见天枢星君时眼含希冀:“师尊,现有一百零九城急报,这些城池的百姓成片陷入昏睡,脸上都带着那种诡异的笑,七日而亡。现在九州管这种瘟疫叫黄粱梦。”
殿外风紧雪急,拍打着窗棂。
第143章
云海翻涌,倒塌倾颓的大殿在挥手间重铸,天门巍峨,白玉阶直插云霄,仿佛亘古不倒。
韩飞光端坐九天之上,凌霄殿内烛火明明灭灭,将殿下跪伏之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那人低垂着头,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交握俯地的十指紧扣地面,透露出内心的挣扎。
仙帝的视线如附骨之疽,冰冷地钉在他身上。
“你放过了秦含玉,也没有将天枢之事及时上报,更没有出手杀了萧衔蝉。”仙帝的声音很轻,却让那人肩膀微微一颤,“这么久了,只杀了一个人,那人还神魂未散……”
“怎么,连我的命令也敢违逆了?”
“儿臣不敢。”沙哑的嗓音从阴影中传来,压抑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只是萧衔蝉几人为人警惕,生性多疑,儿臣没有找到时机出手。”
“是么……”韩飞光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还在记恨为父拿走了你的灵根,致使你无法再修炼呢。”
跪着的人越发恭敬:“能为父亲献上灵根,襄助父亲完成大业,乃儿臣之幸,儿臣岂会记恨,高兴还来不及。”
“罢了。”仙帝抬手,一枚漆黑的、好似藤蔓缠绕成团的丹药悬浮在掌心,表面缠绕的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微微搏动,“此物名为’连枝引‘,服下后本人无知无觉,却能让接触者皆染剧毒,待接触者皆身死后,中毒者才会爆体而亡,你去……”
他大掌一送,丹药缓缓飘至那人面前。
“就用它,了结萧衔蝉。”
那人盯着眼前的丹药,喉结滚动,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他与秦含玉等人相处的场景。
“隐光,你不会让为父失望,对不对。”
御座上,父亲的目光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慈和,是千百年来从未得到过的认可。
一直低头,表情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抬头,他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颤抖的手指慢慢收拢,将丹药攥入掌心。
“是,儿臣,遵命。”
/
春不过,炼器房。
夜色已深,萧衔蝉盘腿坐在炉前,对着残缺的混元棍发呆,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挥手:“说了我不想吃……”
“是茶。”
熟悉的声音让她一愣,抬头看见谢无柩端着茶碗站在门口,碗中除了茶叶,还有花生、芝麻等物,是一碗擂茶。
擂茶既能提神,还能饱腹,谢无柩考虑得很全面,他端着托盘来到萧衔蝉身边。
“好香啊,我来尝一尝。”她笑嘻嘻地接过,茶碗温热,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谢啦!”
杯沿触及唇瓣的刹那,窗外积雪的树枝轻轻晃动,一抹黑色影子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中。
在黑影消失的瞬间,萧衔蝉立刻侧头将口中茶水尽数吐进一旁的炭盆里,茶水与炭火相触,发出“嗤”的一声响,腾起一缕诡异的黑烟。
谢无柩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一剑过去,灵气如笼,封住了那缕黑气,一手扣住萧衔蝉的手腕,怒道:“你明明答应我只做做样子!”
一缕灵气迅速钻入她的体内,检查她身体状况。
“哎呀,不真喝一口怎么骗得过他?”萧衔蝉满不在乎地抹了抹嘴角,却在看到谢无柩眼中翻涌的焦急时缩了缩脖子,“放心,你有分寸,我这不是没事嘛……”
“没事?”谢无柩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就敢往嘴里送?若是入口封喉的剧毒呢?若是你……”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胸口剧烈起伏。
“他一直在外面看着,我也没办法……”萧衔蝉眨眨眼,突然凑近,“你担心我啊?”
谢无柩被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太阳穴直跳,萧衔蝉见他气得厉害,悄悄伸手,温暖的手掌慢慢拍着他的后背,像给炸毛的猫顺毛似的,一下一下地捋着。
“好啦好啦,”她声音软了几分,“下次我一定不会这么鲁莽。”
谢无柩被她摸得身子一僵,那股怒气像被戳破的皮球,噗的泄了大半,他别过脸去,耳尖却悄悄红了,憋了半天,道:“还想有下次?下次别再用这么危险的方法。”
“一定一定。”萧衔蝉连连保证,又正色道,“现在他亲眼看见我喝下去,已经相信计划成功了,这下,该轮到我们收网了。”
窗外,积雪簌簌落下,掩盖了一条雪上仓皇逃离的痕迹。
秦含玉伏在案前,窗外的树枝被积雪压断,“咔嚓”一声落在地上,春不过的山峦一片素白,被一方小小的窗子圈起来。
她垂眸执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字迹如刀锋般凌厉,将护生刀法一招一式写于纸上,偶尔有风卷着雪粒扑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却扰不乱她专注的眉眼。
墨迹未干,烛火轻晃。
一条小黑蛇无声无息地从窗缝游入,攀上了她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秦含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阴影。
小黑蛇熟练地攀上她的手腕,鳞片擦过肌肤,带着熟悉的寒意,慢慢往上攀爬,直到爬至她的颈窝处团起来,尖尖的蛇信子舔过她的脖颈,留下
一道湿滑的痕迹。
秦含玉睫毛轻颤,随即展颜一笑,左手如常地抚过小黑的头顶。
“写完这段刀法就陪你玩。”她声音轻柔,笔锋却凌厉了几分,在纸上划出刀光般的痕迹。
炼器房内,天枢星君盯着被谢无柩剑气笼起来的黑烟,脸色骤变,他袖中飞出一缕星辉,与黑烟纠缠片刻后,沉声道:“是’连枝引‘,中毒者无知无觉,待接触者皆亡后才会发作。”
萧衔蝉愤愤道:“仙帝果然身体有异,不敢用明刀明枪与我相斗,只会下毒,小人行径。”
天枢星君道:“也不尽然,他是个警惕多疑的人,不直接与你打,恐怕是担心天道发觉异样。”
“他都做了那么多倒行逆施的事了,还怕天道发觉?天道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吧。”
天枢星君点头称是,又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下毒的内鬼?”
萧衔蝉眼中闪着冷光:“不急,让小玉继续陪他演。”
秦含玉将写好的刀法仔细卷起,系上丝带,她起身披上外袍,轻声道:“小黑,我去把这刀法送给师姐,若能传遍九州,或许百姓们强健体魄,就能多撑些时日……”
话音未落,小黑突然窜到她手腕上,身体紧紧缠住她的手指,脑袋一拱一拱的,秦含玉一怔,只见小黑蛇松开,转而身体变大一些,叼起案上的刀法卷轴,昂首望着她。
“你要替我送去?”秦含玉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指尖轻轻抚过蛇身,“可是外面天寒地冻的,你……”
小黑蛇固执地叼着卷轴,尾巴尖在窗棂上敲了两下,撑开窗子,窗外风雪呼啸,它的竖瞳映着烛火,竟透出几分坚决。
秦含玉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也好。”
她推开窗户,风雪立刻卷着碎雪扑进来,小黑身影攀上窗台时,秦含玉的手突然轻轻抚上它的背部鳞片,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小黑,你说这护生刀法,为何要以’护生‘为名?”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蛇身,语气温柔却带着深意,“刀乃凶器,将军却用它守护不舟安宁,将军告诉过我,力量不是用来炫耀的。”
窗外风雪渐急,烛火在她眸中跳动,语气愈发凌厉。
秦含玉目光落在远方的雪山上,继续道:“我以前常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将军说,可若高个子都弯下腰躲灾,这天下该由谁护着呢?如今九州瘟疫四起,便该由我们这些修士来顶着要塌的天了。”
小黑蛇叼着刀法卷轴,悄然游进萧衔蝉的炼器房,屋内炉火烧得正旺,她的脸色却没一点暖意,皮肤下隐约泛着一丝青黑,这正是连枝引发作的征兆。
“嗯?”
她察觉到了动静,抬头看向门口,在看到小黑蛇时强撑起一个笑容:“小黑?是你来送刀法啊……”
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皮肤下生出诡异的青黑丝线,转瞬即逝,小黑蛇的竖瞳骤然收缩,蛇信轻颤着探向她的手腕。
确认毒发无误后,小黑蛇迅速游出房门,它没注意到,就在转身的刹那,萧衔蝉身上那些青黑线条悄然褪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后山冰窟内,小黑蛇化作人形。
黑色鳞片褪去,露出一张与韩飞光三分相似的俊秀面容,他镇定自若地取出寥影镜,镜面泛起涟漪,映出韩飞光那张威严冰冷的脸。
“父亲。”他单膝跪地,声音发紧,“连枝引已下,萧衔蝉周围的人活不过十日,她在十日后必死无疑,孩儿想尽快离开。”
韩飞光轻叩龙椅扶手:“很好,你离开之前,尽快处理掉那个不舟余孽。”
隐光猛地抬头:“父亲!”
“怎么?舍不得?”韩飞光的声音骤然转冷,“你要为了一个女人,与你父亲作对?”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严厉得像刀子。
隐光拳头攥得发白,低头:“儿臣,明白。”
镜光熄灭的瞬间,冰窟外传来“咔嚓”一声轻响,隐光蹙眉,忽然反应过来,浑身僵直,缓缓转头——
三丈外的雪堆后,萧衔蝉正懒洋洋地靠在谢无柩臂膀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留影石,秦含玉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
隐光忽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秦含玉慢慢走上前。
“小黑,或者说,隐光。”
第144章
秦含玉缓步向前,她踏得极用力,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小坑,眼睛紧紧盯着僵硬的隐光。
“小黑,不,我应该唤你,隐光。”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
隐光下意识低下头,想挡住自己的脸。
“自浮云阁地下相遇,你就一直陪在我们身边,每日与我们同吃同住,共经风雨……你下毒的时候,可曾犹豫过?”
隐光像是被刺了一下,他的喉结滚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
秦含玉上前一步,慢慢逼近,隐光忽然掐诀,周身腾起浓稠如墨的黑雾,转身要遁走。
萧衔蝉早有准备,指尖金光迸射,九道灵力凝聚的锁链破空而来,瞬间绞碎黑雾,锁链与隐光的抵抗碰撞间发出铮鸣,在冰窟中回荡不绝,谢无柩的剑气紧跟其后,织成天罗地网,将隐光所有退路封死。
冰棱映出隐光苍白的脸色,他望向秦含玉,嘴唇动了动,直到被关进春不尽的地牢里,他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
深夜的炼器房内,炉火将熄未熄,萧衔蝉盘坐在炉前,手指无意识地在丹炉上划着,脑海中不断闪过天枢说的预言的字句。
那颗从女桑手里夺走的轮回珠在她手边泛着诡异的灰光。
“不对……”她突然站起身,“我们可能都理解错了!”
她飞快地跑向天枢星君的居所,一路上啪嗒响,惊醒了打坐调息的天枢,萧衔蝉一把推开门。
“天枢星君,我觉得你可能理解错了!第一预言是’万物轮回,彼亦如是‘,第二预言是’死尔之刃,出于不舟‘,我们一直盯着’死尔之刃‘这句话,以为必须用不舟的刀法才能杀死仙帝,让他逃不掉轮回规则。”
她的声音重重点在“轮回”二字上。
“但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杀死韩飞光的,就是轮回珠,他入轮回的,恐怕是这颗我在欢喜从女桑手里拿到的轮回珠。”
她手掌一翻,露出那颗诡异的灰黑色轮回珠。
天枢星君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频频点头:“可这珠子显然缠满了祟气,如何杀死韩飞光?”
“我知道它被祟气污染了。”萧衔蝉一把抓起轮回珠,灰暗的珠体顿时黑雾翻涌,她任由黑雾缠绕上自己的手腕,“三昧真火炼过,灵力洗过,都不管用。但轮回珠是规则化身!现在九州苍生都在黄粱梦中挣扎,这不就是最纯粹的’轮回‘之力?”
天枢浑身一抖:“你不会要用逝者亡魂来净化祟气吧?可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只会加重……”
“你想到哪去了?”萧衔蝉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用苍生愿力,用千万百姓求生之愿,洗净这珠子上的祟气!”
萧衔蝉一字一顿道。
“轮回珠本不愿为女桑所用,她便用祟气强行压制轮回珠的灵性。既然如此,我们反其道而行,以苍生愿力洗涤,必能驱散这些污浊祟气,让轮回珠重归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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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霖城的城门大开,街道上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正值白日,本该热闹的城市空无一人,只有几面褪色的酒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这座城池位于春不过山下,自从黄粱梦瘟疫蔓延以来,雨霖城虽不是第一个沦陷的,却是沦陷最快的,从前日瘟疫爆发,到今天,不过三日,整座城池竟无一人幸免。
萧衔蝉踩着落满雪的青石板路,在一片洁白中踩出一串脚印,慢慢深入雨霖城居民区,但空无一人。
“师姐!”秦含玉突然指向城中央的祠堂,只见数百名百姓横七竖八地躺在祠堂内,每个人脸上都凝固着诡异的笑容,更骇人的是,他们的皮肤上长满了妖异的紫色纹路,呼吸声几乎听不见,显然中毒已深。
谢无柩剑眉紧蹙:“这些人……”
“是已到黄粱梦第三阶段的患者。”天枢星君沉声道,“再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
“妙妙——小玉——”不远处传来花沸雪的喊声,只见他带着数十名宝珠谷医修匆匆赶来,衣袍上沾着药渍,“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人手不够……”
话音未落,祠堂外的屋舍里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孩童猛地坐起,他脸上的紫色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瞬息之间,他从黄粱梦中睁开双眼,眼球几乎突出,即将痛苦地死去。
装着黑色轮回珠的芥子袋突然震颤起来,萧衔蝉一把掏出轮回珠,因为感应到此地有无数人在饱受折磨,灰暗的珠子簌簌旋转。
“我们能做什么?”
“熬药,我们最缺熬药的人。”
花沸雪步履匆匆,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给那个半只脚踏入阎王殿的小孩灌进去,不消多时,那个孩子便呼吸平稳下来。
奇怪,大师兄不是不久前还传信说药方失败了么?怎么会这么快就研制出了新药方?
“咕咚咕咚……”
因为患者太多,所以好几个一人高的大缸下面生着火焰,一齐开工,药香熏得四周积雪都滑成汩汩涓流。
药炉的火光映照着萧衔蝉的脸,她机械地搅动着锅中浓稠的药汁,这活计简单得过分,大师兄早已备好药材与净水,她只需照看火候,适时搅动即可。
热气蒸腾,染得冰凉的空气朦胧一片,萧衔蝉突然耸了耸鼻尖,这缸药汤里隐约夹杂的一丝奇怪的味道,让她眉头紧锁。
“妙妙,大师兄之前不还说药方失效了吗?”谢无柩一甩长瓢,将刚熬好的汤药倾倒在排满桌子的碗里。
萧衔蝉端起药碗,凑近了闻,那古怪的味道更明显了,像是……像是一种混合了药材清香的甜味,可是她看过大师兄给出的药方,里面没有甜味的药材。
药汤送到祠堂内,垂死的病患饮下药后,纷纷睁开了眼睛,最令人惊骇的是,所有
已经全身布满紫纹、呼吸几近停止的濒死之人,在服药后皮肤上的纹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神了!”秦含玉抱着丹炉惊呼,“大师兄这药方真是神了,他的修为肯定提升了。”
萧衔蝉却没有说话,她盯着那些苏醒的病患,发现他们的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只是病重太久,有些虚弱,她心中疑窦丛生。
忙碌一天,熬好的汤药散给了半个城,众人都觉得筋疲力尽,夜深人静时,萧衔蝉发现大师兄一直没有回来,她坐在床上出神了一会,溜出临时落脚的客舍。
寒风擦着地面呼啸而过,卷起飘飘扬扬的碎雪,城中的灯火在雪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像是暖色的星辰,屋檐下的冰棱折射着微弱月光,在地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弹出来,不多时棕红色的毛发上就落了一层白,萧衔蝉的耳朵动了动,在不远处的祠堂背后,她隐约听到花沸雪压低的嗓音,她眉毛一挑,循声而去。
“……必须继续!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无辜百姓……”
“你疯了!”这个生意有些耳熟,萧衔蝉躲到祠堂仙帝塑像背后,看到鸠不浊一脸焦急,“你才恢复肉身,又要这样做……”
萧衔蝉一怔,手下意识握紧了仙帝塑像凸起的花纹,没料到脆弱的石灰簌簌掉落,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祠堂后的争论声戛然而止。
萧衔蝉从阴影中走出,雪粒沾在她的睫毛上,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光点,她盯着花沸雪温柔的脸,声音发紧:“大师兄,这药里有你的血肉,对不对?”
花沸雪沉默地为师妹拢了拢衣领,长袖遮住胳膊上深刻入骨的刀痕。
鸠不浊急道:“他用自己的血肉为引,左臂都快剔成骨头了!”
花沸雪不赞同地瞪了鸠不浊一眼,转头对萧衔蝉说:“别听她瞎说……”
萧衔蝉上前一步,抓住花沸雪的手腕,将衣袖推上去,露出密密麻麻的割痕,新旧交错,鲜血与白骨刺得她眼睛发酸。
花沸雪难得有些心虚,踌躇不敢言。
“你忘了鸠成的事了?”萧衔蝉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年你为他的娘子,被他知道你药人身份,最后被剔肉放血而亡。如今才恢复肉身多久啊,你又……”
花沸雪终于开口,声音轻轻得像一片雪,他安抚师妹:“妙妙,人命关天啊……”
“你的人命就不关天了吗?!”萧衔蝉哭道,“再这样下去,你又要是去肉身了。”
花沸雪却轻轻抚摸她的脑袋,神情温柔又坚决:“我是从山村走出来的凡人,见过百姓无医治病,无药疗伤,只能等死的场景,那时我发誓,若有一天我做了修士,必修医道,医者仁心,在于济世。”
他望向祠堂内安睡的百姓。
“这些人里,或许有如鸠成那般忘恩负义的鼠辈,但更多的是无辜稚子,垂暮老人,我怎能看着他们送死?”
“可……”
“妙妙。”花沸雪突然笑了,眼神坚定如磐石,“这是我的道。”
萧衔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他们对峙的身影。
第二日,雪停,天边露出久违的太阳。
萧衔蝉满腹心事,机械地熬药、装碗,祠堂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一惊,连忙跑过去,只见原本已经好转的患者们纷纷倒下,脸上的紫纹重新浮现,比之前更加狰狞可怖。
“怎会如此!”花沸雪踉跄着冲进祠堂,顾不得其他,割开手臂,放血喂进濒死之人口中,却只暂缓那人死亡的脚步。
萧衔蝉道:“师兄,黄粱梦是仙帝专门用来逼我就范的疫种,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破解!”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你的血肉只能暂时压制。”
花沸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血肉不行……”
他没有再说话,心中在想什么却无人知晓。
萧衔蝉咬牙,从怀中掏出那颗灰暗的轮回珠:“我有一个办法,用这个。既然女桑能用祟气污染轮回珠,我们就能用这颗轮回珠吸收此地的祟气。”
她将珠子托起,推着它悬于空中。
第145章
黑色的轮回珠在空中高悬,灰暗的珠体于雪光的反衬中显得格外亮。
萧衔蝉盘算着,这座被瘟疫笼罩的城池里必然充斥着绝望与死气,正好,这颗轮回珠在女桑手里已经变成了一颗只知道吸收祟气的、被污染了的珠子,不如就让轮回珠吸收这些祟气,或许能减轻百姓的痛苦,死马当做活马医。
珠子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出乎意料的是,一缕缕金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从母亲紧握着孩子的手上,从年轻夫妻相拥的臂弯间,从那些奄奄一息的病患眼中,这些光点温暖明亮,与萧衔蝉预想中的黑色祟气截然不同。
“这是……”她愣住了。
珠子剧烈震颤起来,表面的灰黑色如潮水般褪去,那些金色光点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一条璀璨的光河,将整颗轮回珠包裹其中。
萧衔蝉能清晰看见珠子内部的变化,污浊的祟气正在被金光一点点吞噬。
“他们……”萧衔蝉震惊地瞪大眼睛,“他们在绝望中,竟然还怀着这么强烈的求生意志……”
她原以为这座死城只剩绝望,却没想到在最深的黑暗里,希望反而燃烧得更加明亮。
轮回珠越来越亮,最后“咔”的一声轻响,灰黑的表面裂开一道细纹,迸发出耀眼的金光。
当光芒散去,原本灰暗的珠子已变得晶莹剔透,内部流转着纯净的力量。
萧衔蝉突然笑了,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本想找办法恢复这颗轮回珠,没成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颗晶莹剔透的轮回珠突然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没入萧衔蝉的心口。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她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生生世世的轮回,沧海桑田的变迁,六道生灵的命数……轮回珠正在与她融合,每一寸经脉都仿佛被重塑。
“妙妙!”
“师姐!”
秦含玉、花沸雪与谢无柩一齐惊呼出声,只见萧衔蝉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发丝无风自动,她缓缓飞到半空中,被海啸一般涌来的灵力包裹着,眉间隐约浮现一枚金色印记。
与此同时,九重天凌霄殿内。
女桑跪伏在玉阶之下,雪白的长袍似云一样铺展开来。
“陛下,黄粱梦已遍布九州。”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只是……春不过那边似乎已有医修研制出了解药,那医修正是萧衔蝉的师兄。”
韩飞光斜倚在龙椅上,腹部的伤口渗出丝丝脓液,他道:“无妨,让他们挣扎。你只管放出消息,只要萧衔蝉愿意自刎谢罪,天庭愿意给九州一线生机。”
女桑低头称是。
韩飞光似是想起要给得力的下属一点甜头,于是道:“你我二人也有许久未见了,此事过后,你便为我生一个孩儿吧,隐光懦弱不堪大用,你我的孩儿才配继承帝位。”
女桑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感动的神色,她哽咽道:“陛下……你终于愿意相信我了,你终于愿意让我生下我们的孩子了……呜呜呜……”
韩飞光严厉面容露出一丝温和的安抚,还有掩藏不住的自得——看吧,这世上的女人都想生育他的子嗣,没有哪个女人不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去保护她。
女桑这些年一向忠心耿耿,这个孩子,就当是他补偿她了。
韩飞光挥挥手,女桑便一如既往地顺从地离开,转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
萧衔蝉悬浮在半空中,九颗轮回珠在她体内完全融合,九道光束从丹田中破出。
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了万物轮回的轨迹,草木枯荣、王朝兴衰、星辰明灭,一切都在永恒的循环中生生不息。
一股浩瀚的力量在她经脉中奔涌,每一条经脉、每一滴血液都仿佛蕴含着轮回的法则,忽然间,萧衔蝉对自己要走的苍生道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
青。草木凝金魄,风雨自峥嵘。万物本同天,微躯亦有灵。
“苍生……”
她轻声道,眉心的金色印记越发璀璨。
天空骤然暗沉,厚重的劫云如墨般翻滚。
“轰隆——”
天斧似的巨雷劈下,将整座雪山都映出金紫色,萧衔蝉不躲不闪,任由雷光贯穿身躯,雷电在她体内游走,不仅没有造成伤害,反而将轮回之力淬炼得更加精纯,就好像天道在借由她的躯体,与轮回规则对话。
“她……她在破镜……”天枢震撼道,“若是顺利渡劫,不到三百岁就是化神?这修行速度比你当年都快啊!”
他一边感慨一边怼了怼谢无柩,谢无柩抱剑站在下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萧衔蝉,流露出担忧与骄傲。
第二道、第三道……天雷接连落下,整整劈了三十天,萧衔蝉的身影在雷光中若隐若现,每一次被劈中,她周身的光芒就更加明亮一分,一片金光中,萧衔蝉已经被劈成了鸡毛掸子,头发都炸起来了。
不知是第几道紫金神雷降临时,萧衔蝉突然睁开双眼,伸手抓住了迎面而来的那道雷霆!
她轻喝一声,掌心轮回之力流转,竟将那道足以劈碎山岳的天雷生生震碎,紧接着,她像打地鼠那样,将劫雷一道接一道震碎,被震碎的劫雷化作纯净的灵力,温和地钻进她的身体。
最后一道劫雷被震碎后,雷云散去,万丈金光洒落,萧衔蝉缓缓落地。
众人目光含着敬畏与倾佩,九州第一个不到三百岁的化神期,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天枢上前一步,激动道:“萧小友,你这样的天赋……”
“很厉害吧!”萧衔蝉一张脸上全是黑灰,呲出一排小白牙,“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她兴奋地原地蹦哒了几下,抖落一地灰。
“化神期的感觉真是太不一样了,我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天枢星君,你也曾当过化神期,你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天枢被她噎了一下,转而听到她的问题,下意识回想起来。
他才张嘴还没回答这个问题,就听见萧衔蝉说:“不对,你和我的感觉肯定不一样,毕竟我才二百五十六岁,你当年几千岁才是化神期,我们之间有代沟。这么年轻就成为化神期,我压力很大啊……”
没看出压力,只看到得瑟。
天枢星君垮起一张晚娘脸:“那你真是好棒棒哦。”
谢无柩真心实意道:“是啊,真的很厉害。”
天枢一脸无语,ber你……算了。
/
蜃楼。
女桑轻抚着左洞明的脸颊,尖长的指甲在他颈侧留下一道红痕,她细眉微蹙,左洞明最见不得师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师尊,仙帝那老东西又要你做什么事?”
女桑叹了口气:“他要我告诉九州知道,只要萧衔蝉死,仙帝便收回疫种。”
她眼睫低垂,目光盈盈。
左洞明痴迷地蹭着她的掌心:“这有何难,弟子这就去办。”
说着,转身离去。
消息最先在垂死者间流传,他们回光返照时突然道:“天兵说了,那蓬莱岛女修一死,黄粱梦就解……”
他们的家人如获至宝,用最后力气将“仙谕”传遍街巷。
三日后,尚未被黄粱梦侵入的各城的茶楼都在上演新编的《诛仙记》,说书人拍案喝道:“那祸世妖女伏诛之日,便是治病甘露普降之时!”
台下面容憔悴的百姓纷纷叫好,眼中迸发出仇恨的光芒。
而这一切,还在雨霖城熬药的萧衔蝉一无所知。
花沸雪还在瞒着萧衔蝉他们悄悄割下血肉入药,轮回珠虽然蕴含了无上力量,却不是治病良药,它只是规则化身。
萧衔蝉觉得,若生灵因仙帝而亡,那么轮回珠能做到的,就是让仙帝也体验一遭他给予别人的痛苦,而不能解开人们现在的痛苦。
正在出神之际,一个拄拐的老汉突然来到了熬药的院子里,他混浊的眼睛在院中一扫,一下子就看见了萧衔蝉。
“噗通!”
他二话不说,栽烛般“垮察”一下跪在雪地里,萧衔蝉吓了一跳。
老汉颤巍巍道:“萧仙子,老朽愿用这条贱命换您点头!”
“什么?”
萧衔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紧接着,院门外涌来一群人,老汉身后,人群如麦浪般跪倒,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出近日传遍九州的消息,然后齐齐跪求萧衔蝉去死。
萧衔蝉站在积雪的台阶上,看着曾经被他们亲手救治过的面孔,神情怔忡,似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一道寒光乍现,将山门前的积雪劈出一道深沟,镇住了所有人。
谢无柩手握竹剑,站在萧衔蝉身前,眼中怒火如实质般灼人。
“好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的声音含着压不住的怒火,“是谁救你们性命?是谁耗尽心血研制解药?如今倒有脸来逼她赴死?”
人群被剑气逼退数步。
谢无柩剑尖直指众人,字字诛心:“你们不过仗着她心软,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昆仑剑修、是明月夜音修、是春不过卦修,你们可敢这般相逼?怕是连抬头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最前排的老汉哆嗦着往后爬,却被谢无柩一道剑气拦住:“跑什么?方才不是要以命相换吗?”
他狞笑。
“我这条命也是她救的,若你要换她的命,不如先来取我的命?”
满山寂静,只剩风雪呜咽。
有个孩童“哇”的一声哭了,那哭声像打破某种魔咒,人群开始慌乱后退。
谢无柩收剑,转身看向萧衔蝉,担忧道:“你可别再心软了。”
“我知道。”萧衔蝉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我知道这传言是仙帝的计谋,即使我真的去死,他也不会放过九州万千生灵的性命。”
“就算可以,你也不要去这样做。”谢无柩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萧衔蝉笑了一下,突然卸去所有力气般栽向他的怀里。
“让我抱抱。”
她的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闷声道。
“我还是想去找韩飞光。”
“你疯了!”谢无柩立刻握着萧衔蝉肩膀,看向她的眼睛。
“你别怕。”她笑道,“天枢星君不是有三条预言么,第二条不管用,我想试试第一条。”
九颗轮回珠尽在她手中,她现在就是轮回规则的化身,如今还是化神期,有堪比仙人的力量。
“且他做的事实在恶心人,我自然要与他一战。”
/
这一次,萧衔蝉提着混元棍,独自飞上九天。
身后九州万千人的哭喊与咒骂言犹在耳,身前是九天之上无垠的云海。
“萧衔蝉!你还不速速自裁!”
“都是你惹怒了仙帝!”
“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那些声音如刀似箭,萧衔蝉却觉得自己好像对苍生道的领悟更深刻了。
混元棍在地上重重一顿:“爱传谣言搞小动作,老娘今天打烂你的嘴。”
天
兵天将如潮水般涌来,她棍尖轻点,轮回之力化作万千金光,所过之处,金甲神尽数倒下。
凌霄殿前,韩飞光坐直了身体:“你以为集齐轮回珠就能胜我?”他不屑地笑着,“我曾举界飞升,自立为帝,做了数万年天地之主,区区轮回珠……”
萧衔蝉没有废话,直接结印,清喝咒诀:“乾坤倒悬,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孽债当归!”
她的眉间骤现金印,宛如神灵。
韩飞光周身突然浮现无数血色锁链,正是他千年来种下的恶因孽债,锁链寸寸收紧,他“噗”的一下喷出一口血,给予九州的痛苦如今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这不可能!”仙帝咆哮戛然而止。
萧衔蝉趁韩飞光被轮回之力反噬的瞬间,混元棍裹挟着万钧之力横扫而出。
“咔嚓!”
棍影如电,重重砸在韩飞光脖颈处,骨骼碎裂声响,仙帝的头颅顿时歪斜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萧衔蝉手腕一翻,就要补上致命一击——
“铛!”
混元棍突然发出刺耳的哀鸣,在韩飞光脖颈处擦出一串火星。
萧衔蝉虎口震裂,鲜血顺着棍身滴落。
韩飞光抬手,掰直自己扭曲的头颅,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就凭一件残武……”仙帝的冷笑从歪斜的嘴里挤出,“也配伤我万年仙体?”
靠,这场面有点可怕,萧衔蝉心中吐槽。
韩飞光暴喝一声,法力凝聚成巨掌拍来。
萧衔蝉扭头就跑,混元棍往地上一撑,借力跃出十丈远,巨掌轰碎她方才所站的地面,碎石飞溅间,她已闪到云海深处。
韩飞光疯狂地不断打过去,一个个巨掌拍向云海,九州之人都看到了天上突然生出巴掌,好像在扇人。
萧衔蝉跑得飞快,韩飞光的法术没有伤到她,但她面色凝重。
三条预言不断在她心中滑过,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146章
凌霄殿内,韩飞光的面容闪过一丝狰狞。
他正在在虚弱下去,不断的虚弱下去,如果不除掉预言中的那两个人,他一定会在不久之后死去。
可他是仙帝,帝王怎么能臣服于命运呢?
天庭云层骤然翻涌如墨,一场大雨如潮水倒灌,灌进九州大地,这场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九州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水都都被这场黑雨浇透了。
雨滴落进泥土、溅上人的皮肤,皮肤下立即浮现出一条虾线似的黑纹,这黑纹似活物,顺着皮肤机理往心脉爬去,不多时,那黑纹就钻进了心脉,紧接着,患者开始剧烈抽搐,瞬间死亡。
雨霖城洁白的雪山上蒙了一层灰,看起来脏兮兮的。森冷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焦味,雪地里搭起数个火架,其上摆放着无数具尸体,因疫病而亡者必须火烧,这原本不为百姓们接受,只是大家要么患病,要么在患病的边缘,都没有力气去计较逝者的身体了。
一股怪异的烟味打着旋儿在空中飘过,架起火架的地方已融化了积雪,雪水又脏又泥泞。
围着逝者身体的家人们正在做最后的道别,他们孱弱到站都站不稳,坐在地上,牢牢抓紧逝者僵硬冰凉的手。
一道道黑烟窜上天,萧衔蝉出神的看着这一幕,脚步略动了动。
无力地坐在地上的人们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声音,他们都看向了她,目光幽幽。
“杀了她!瘟疫就能停!”
“都是因为她,我娘才会死!”
“她就是祸害!”
萧衔蝉好似听到了无数嘈杂的声音,但又觉得眼前的人们一句话都没说。
无数道目光刺得萧衔蝉踉跄着后退两步,眼前阵阵发黑。
她低头,突然看到自己的掌心好像有一条黑色,她看到皮肤下那条黑色的细丝正在游走,逼近心脉。
眼前阵阵发黑,萧衔蝉眨眨眼,试图扶住什么东西,就在这恍惚的瞬间,她看到左洞明率领九州其他修士已经冲破雨霖城的护城阵法。
萧衔蝉强撑着举起混元棍,却在运力的刹那突然喷出一口黑血,她单膝跪地,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谢无柩正不顾一切向她跑来。
昏迷中,无数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现。
那个在瘟疫中紧紧抱着孩子的妇人,后来用憎恨的眼神看着她;那个曾经跪谢救命之恩的老者,后来用自己的性命要挟她,还有很多人,多到她自己开始怀疑,选择苍生道是否错了?
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响:这些人,真的值得你以命相护吗?
苍生道……
不知在黑暗中过去了多久,萧衔蝉觉得自己好像沉在羊水中一样,周身温暖到她完全不愿醒来,不愿面对必须做出的选择。
耳畔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
“妙妙……”
“妙妙……”
“萧衔蝉!”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穿透黑暗,如同一条丝线,系了萧衔蝉漫无目的的意识。
萧衔蝉艰难地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谢无柩正用沾湿的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窗外传来久违的鸟鸣,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远山上的积雪反射着璀璨的金光。
她眨眨眼,看到谢无柩的眼眶好像红了。
“妙妙……”
谢无柩嘴唇干涩,眼窝深陷,好像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剧烈的心绪变化。
“妙妙!”
谢无柩一把抱住她。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萧衔蝉努力地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你昏迷了一个月,差点就……”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萧衔蝉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扶着谢无柩坐起来,“我昏迷了一个月?现在情况如何?九州的瘟疫控制住了吗?”
谢无柩因为看到她醒来而激动的神情突然僵在脸上,他道:“现在九州患者已全部痊愈了。”
“真的?”萧衔蝉的手下意识用力,紧握住谢无柩的胳膊,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我就知道大师兄肯定会成功的!大师兄是最厉害的医修,他一定会写出最好的药方!”
她左右环顾,房间里除了谢无柩与她之外空无一人。
“大师兄、二师兄和小玉呢?”
她看向谢无柩。
谢无柩看向窗外,道:“他们都在外面呢,你先休息,我去叫他们来。”
他细致地扶她躺下,掖好被角,步履匆匆地离开。萧衔蝉挑眉,这么近的距离,直接在飞讯密域传音不就好了?干什么还要出去跑一趟?
院外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还有妇人吆喝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唤,萧衔蝉望向窗外的炊烟,嘴角不自禁地微微扬起,真好,他们都还活着。
生命活着本身,就是她选择苍生道的意义。
谢无柩推门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秦含玉回来了。
秦含玉怀里紧紧抱着金不禁化作的丹炉,萧衔蝉原本以为二师兄看见她醒了会兴奋地喷炉盖,没想到他还很沉稳,一点动静都没有,炉膛里的火也半死不活。
“师姐……”秦含玉声音有些发抖,丹炉在她怀里发出轻微的嗡鸣,她眼睛红肿,突然哽咽地扑向萧衔蝉,“师姐——!”
萧衔蝉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扫过门口:“怎么就你们俩?大师兄呢?”
秦含玉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丹炉的角,指节发白。
谢无柩道:“花师兄去其他城池查看情况了,毕竟瘟疫刚退,其他城池正缺医修……”
“不对!”萧衔蝉打断他的话,“你方才还说大家都在。”她一把抓住秦含玉的手腕,盯着她通红的眼眶,“你老实告诉我,大师兄到底去哪了?”
丹炉突然“哐当”一声掉在榻上,炉盖震开,露出里面跳跃的火苗和一层白灰。
萧衔蝉突然心跳得极快,好像预感到了极其不好的东西。
秦含玉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大师兄他……他把自己炼成了药。”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这是最后一份解药……他用二师兄炉膛里的三昧真火,把自己练成了药……”
秦含玉已哭得不
能自已。
萧衔蝉一把抢过玉瓶,只见小瓶里盛着苦涩的汤药,瓶底沉淀了一层金色的粉末。
/
瘟疫肆虐,九州已是十室九空。师妹又再次拜于仙帝之手,韩飞光恼羞成怒,对九州下了狠手,如今站在春不过里都能看见如蚁群般不息的攻击。
花沸雪的心沉甸甸的,若想解决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很简单,只要解决掉瘟疫就行,而解决瘟疫,其实也可以很简单。
花沸雪独自来到炼器房,自从要用二师弟来炼化天庚金精,二师弟就住在炼器房了。
他推门,金不禁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大师兄,炉盖往上蹦哒了几下。
花沸雪的手指轻轻抚着师弟化作的丹炉。
“不禁,害你的人是小黑,就是一直跟在小玉身边的那条小蛇,难怪你有了意识后喷了四次炉盖,那是在提醒我们吧。”
“噗。”
炉盖掀起一下以示同意。
“不禁,丹炉能否变大呢?”花沸雪好奇地问道。
炉盖又喷起一次,表示可以。
花沸雪摸着炉身上的纹路,似在摸师弟的脑袋。
“那你变大一点,就变成药缸那么大。”
在他触碰下,丹炉纹路微微发亮,像是在无声地询问,在花沸雪坚持的目光下,金不禁虽不解,但还是照做。
丹炉剧烈震颤,炉身上的云纹泛起刺目金光,缓缓膨胀,直至几乎填满这间屋子。
丹炉一变大,衬得他面前的人身形极小,好似炉火能吞噬掉他。
花沸雪打开炉盖,金不禁意识到了什么,剧烈震颤,炉盖“当啷”一声又嵌回去,火焰噼啪作响表示抗议。
花沸雪叹了口气,直接掀开炉盖,三昧真火的热浪扑面而来,映得他眉目如画。
丹炉发出嗡鸣,震惊又焦急。
金不禁现在虽然说不出话,但花沸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摇摇头,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药方,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治疗黄粱梦和突如其来的黑雨毒线的药材,唯独最后那栏空着——
直到花沸雪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当年他的血肉被尽数剔除,骨头架子被随手扔掉,坠入墟空,而后慢慢飘进鸿蒙海,鸿蒙海片羽不可浮,他自然也沉下海底,直到一场海啸将他的骨头架子推上岸,让他重见天日。
犹记那天,岸边围了一圈人,有人看见一具骷髅,吓得闭过气,昏倒在地,花沸雪还下意识去给他做了人工呼吸,结果那人醒来后看见一颗骷髅头,又吓得昏死过去。
后来,无法心道君来了,他成了师尊的第一个弟子,师尊问他叫什么,花沸雪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本姓花,但家里太过贫苦,父母压根没有给他取名字——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在第二天变成口粮的东西,是不会有名字的。
他在宝珠谷被人叫庚六、六月雪,可是,他从没觉得这些是他。
师尊得知了他的过往,沉吟许久,问道:“雪落千年,已白青岭,汝朝名扬四海而夕饮冰暗室,其内热欤?”
花沸雪答曰:“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师尊笑道:“好个饮冰十年,难凉热血!你有如此热血,济世道的真谛,便已领悟了五分了。”
“济世之道。”他在心底默念着师尊当年的教诲。
作为药人,他太清楚以身入药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骨肉俱失,三魂七魄自此流离。
炉火映照下,他眼前浮现出那些在瘟疫中挣扎的面孔,妇人怀中奄奄一息的婴孩,老者微微起伏的枯瘦如柴的胸膛,还有妙妙濒死时惨白的脸色。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
“值得吗?”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问。
花沸雪忽然笑了。
这问题多么可笑,当年那个从瘟疫中侥幸活下来的山村少年,那个在背叛、痛苦中重新活下来的鬼魂,多么渴望有人来帮帮他,救他离开绝望。
而现在,他可以让所有人不再绝望。
解开衣带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他想起妙妙总说他太傻,为了救人不惜代价,等妙妙醒来,恐怕又要这样说他了。
外袍滑落在地,他赤着脚踏入丹炉,真火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炉盖合上的瞬间,一道传讯符飞出窗外,直奔鸠不浊所在的方向。上面只有一行字:“戌时三刻,丹房取药。”
当鸠不浊踹开房门时,只看到满地衣袍,和炉中那一层闪着金光的粉末,那是花沸雪用自己换来的药。
第147章
萧衔蝉死死攥着玉瓶,用力到几乎要将瓶身捏碎。
“魂兮,归来——”
她突然抬手召来冥河之水,金浪翻涌间,万千亡魂呼啸而过,却没有一丝大师兄的气息。
药人以身入药,魂魄受损,难以寻回。
“大师兄……”她喉间溢出一声呜咽,强撑着,“魂兮,归来!”
一阵细雪在风中飞舞,窗含千岭雪,不见故人归。
春不过的山巅很快立起一座道观,紧接着,道观在九州遍地开花,观中供奉了一个人,徽号“济世慈航救苦真君”。
那些曾经逼迫萧衔蝉去死的百姓,如今正虔诚地跪在观前焚香祷告。
香火缭绕中,萧衔蝉站在远处看着,秦含玉递来一壶酒,她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混着泪水滚落。
秦含玉仰头将剩下的酒都喝尽了:“师姐,我想回家。”
萧衔蝉沉默良久,悠悠香火模糊了她的眼,原以为一起离开家,也会一起回家。
九州各城的道观里,花沸雪的神像被塑成悲天悯人的模样,跟萧衔蝉记忆中的大师兄没有半点相似。
萧衔蝉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她望向东方,那里是家的方向,如今却像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天堑。
混元棍在腰间微微发颤,就像她此刻摇摇欲坠的道心。
救苍生?可苍生逼死了她最亲的人。
苍生……苍生……
“丫头,萧小友?”天枢星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雾。
她低头看着掌心,掌心里的玉瓶仿佛还残留着大师兄的温度。
“我要带大师兄回家。”
这句话说出口时,她才听见自己声音有多干涩,蓬莱岛的海风、师尊的唠叨、二师兄咋咋呼呼的喊声、大师兄无奈地给他们收拾烂摊子……那些记忆像刀子一样剐着她的心。
天枢瞬间急了,手杖重重顿地:“你是承担天命之人,你若不去杀了仙帝,九州焉能存在?”
“够了!”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什么狗屁天命,苍生之劫就该苍生去救,凭什么让我一人担这个担子?!如果该我来担这个担子,那我大师兄又凭什么……”
声音突然哽住,她再也说不下去。
萧衔蝉转身拉起秦含玉,小师妹的手冰凉得像块石头,她拉着师妹就走,谢无柩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不敢回头,怕看见天枢失望的眼神,怕看见自己的道心。
萧衔蝉一行人着凌云舟往蓬莱方向飞去,窗外云海金光万丈,如斯美景,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远方。
离开蓬莱岛时,他们师兄妹四人一起坐着这艘船,船上堆满了麻袋,四个人挤在一个屋,舵上嵌的灵石都要精打细算。
现在要回蓬莱岛,大师兄不再了,二师兄也说不出话了,灵石多了,可是船舱了却更沉默了。
谢无枢站在她身侧,手中的剑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只是沉默地望着远方。
银童留在春不过,秦含玉抱着丹炉坐在云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炉身上的纹路,炉火微弱得几乎要熄灭,偶尔发出几声“噼啪”的轻响,像是呜咽。
“二师兄,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
秦含玉望向远方,没有把“但是”后面的字说出来。
天边骤然暗了下来,厚重的云层如铁幕般压下,金光万丈的云海转瞬被黑压压的阴影吞噬,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每一声都似敲在人心上,震得凌云舟如海浪上颠簸的
小舟。
萧衔蝉猛地站起身,混元棍自腰间飞出,在她掌心嗡鸣不止。
她抬眼望去,只见天际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如潮水排列开来,旌旗猎猎,战甲森寒,肃杀之气席卷万里长空。比之此前,这次追杀的架势显然上升了好几倍
最前方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隐光。
他一身玄金战袍,额间神纹熠熠生辉,四周众仙躬身退让,神色恭敬,口中皆称:“太子殿下。”
“隐光,”萧衔蝉冷笑,眼中寒意凛冽,“你还是从春不过逃出来了。”
隐光神色淡漠,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在秦含玉身上一瞬,又迅速移开,他抬手一挥,身后天兵呼喝与战鼓声戛然而止。
他声如寒铁:“束手就擒,我可饶你们一命。”
“饶?”萧衔蝉嗤笑一声,“来战!”
话音未落,天兵已如洪流般冲杀而来。
萧衔蝉纵身跃出,混元棍横扫千军,棍风所过之处,气浪翻腾,数十名天兵瞬间被掀飞。
谢无柩紧跟其后,剑光如电,身形如鬼魅般穿梭于敌阵,所到之处血雨纷飞。
秦含玉紧握且停侯,那把等人高的重刀魔气环绕,刀身漆黑如墨,刃口泛着冷冽的寒光。
看到隐光后,她心底的恨意似火焰般窜上来,重刀挥舞间,风声呼啸,竟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直冲隐光而去。
隐光高立云端,千军万马中,他与秦含玉遥遥相望,一人眼底古井无波,一人双目赤红憎恶难藏。
敌众我寡,很快便有数名高手围剿而来,一道凌厉的掌风直袭秦含玉后心,千钧一发之际,那道掌风突兀地偏了方向,擦着她的衣角掠过。
秦含玉愕然回头,却见隐光立于高台之上,神色如常,仿佛方才的出手只是错觉。
有天兵却看得分明,低语:“太子殿下为何……”话未说完,便被同伴以眼神制止,隐光目光冷峻,无人敢再置喙,众人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秦含玉,所有攻势往萧衔蝉和谢无柩两人身上招呼。
萧衔蝉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着混元棍蜿蜒而下,穿过云层,滴落下去。
她喘息着抬头,眼前的天兵天将仿佛杀之不尽,每一次冲锋都比先前更加凶猛。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的实力远超以往,招式狠辣,竟隐隐压制住了她,她咬牙硬抗,手中混元棍再度横扫,将逼近的敌人逼退数丈,可自己的手臂却因反震之力微微发麻。
轮回珠在她丹田内微微颤动,似在呼应她的危机,却无法像此前那样使用随心,轮回力量在经脉之中滞涩无比。
萧衔蝉心里明白,她如今道心已乱,大师兄的死、苍生的重担、对于天枢给出的两个预言的猜测……种种杂念如毒蛇般啃噬着她的意志。
“噗——”
一道金光直插后心,一口鲜血喷出,萧衔蝉踉跄往前走了几步,跪了下去,她看见谢无柩目眦欲裂,口中喊着什么,正不顾一切地向她跑来。
“师姐!”
秦含玉顾不得其他,重刀横扫,想要回援,却有一架灵力凝成的锁链拦住,她恨恨看去,果不其然看见隐光收回的手,倏尔,她消失在原地。
天兵们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就要刺穿萧衔蝉的心脏。
谢无柩被敌阵隔开,竹剑几乎烂了,剑锋染血,却寸步难进。
“等等——!”
萧衔蝉突然大喊。
战场寂静了一瞬,隐光道:“你还有说什么?”
萧衔蝉悄悄摸向腰间芥子袋,她突然想起,师尊在他们离开家前,给了他们每人一个锦囊,说在生死危急时刻才能打开,现在就是这个时刻。
摸到锦囊了,萧衔蝉瞬间觉得有了底气,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锦囊,一道精纯的灵力从精囊中溢散出来,渡劫期的灵力引得场上人都警惕防备起来。
萧衔蝉眼睛一亮,一定是师尊给的压箱底的保命之法。
只见来自无法心道君的渡劫期灵力在空中组成四个字——好汉饶命。
萧衔蝉:……
希望突然破灭了。
隐光嘴角抽搐:“这就是你的……法宝。”
萧衔蝉的脸部表情都僵住了,她正要说什么,却见那行字突然爆炸,似炸弹冲击波,震得人仰马翻,以萧衔蝉为中心,方圆三里,空无一人。
轮回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化作屏障护住萧衔蝉,可那罡气震荡的威力太盛,虽没冲破屏障,却如同海啸狂风,颠簸起来。
萧衔蝉如断线风筝般从云端之上坠落,耳畔风声呼啸,眼前的天光与战火渐渐模糊,恍惚间,她看到谢无柩突然出现在她上方,追着她一起跳下来。
这家伙,笨死了,就这么喜欢她吗?
她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身形穿过云层,朝着凡间无尽的山川坠去……
/
黑暗渐渐褪去,萧衔蝉的意识浮浮沉沉,耳边传来模糊的争吵声。
“……她身上有血!万一是被官府通缉的歹人怎么办?”一个粗犷的男声压低嗓子,语气里满是警惕。
“可她还有气!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反驳道,带着倔强,“爹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懂什么!这世道都乱了,你带回这个人又得造多少粮食?”
争吵声渐渐远去,萧衔蝉艰难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棚顶,阳光从窗缝漏进来,落在她手边,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全身的骨头仿佛被碾碎了一般疼痛。
“啊!她醒了!”一张稚嫩的脸凑过来,是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见她醒来,立刻转头喊起来,“爹——娘——她醒了!”
很快,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男人身材魁梧眉头紧锁,手里还握着锄头,显然刚刚还在劳作。
女人面容慈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见她醒来,松了口气。她温声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萧衔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女人连忙扶她起来,小心地喂她喝了一口温水。
“谢谢……”她终于能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男人站在一旁,神色复杂,最终叹了口气:“你伤得不轻,先养着吧,不过丑话说在前,我家里没有多余粮食,每天只有一碗稀粥。”
小女孩笑嘻嘻地凑过来:“我叫阿禾,是我先发现你的,你从天上掉下来,我还以为你是神仙呢!”
萧衔蝉怔了怔,随即苦笑。
接下来的日子,她在这户农家养伤,阿禾每日都来陪她说话,叽叽喳喳地讲村里的趣事。女人会给她熬药,偶尔还会给她的粥盛得稠一些。男人虽然话不多,但每次上山打猎,也会带回些草药给她疗伤。
萧衔蝉看着他们,心里某处渐渐松动。
她曾以为,苍生不过是一群冷漠的看客,逼死了她最亲的人,可如今,她在这小小的山村里,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阿禾会为了救一只受伤的野兔,和父亲一起上山采药;女人会给上门
乞讨的乞丐送一碗稀粥;男人虽然嘴上说着“别多管闲事”,可村里谁家有事,他总是第一个帮忙。
他们不是圣人,会争吵,会自私,会害怕惹祸上身,贪生怕死,喜欢占小便宜,他们在尽自己所能,努力生活,他们不是坏人。
人性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善恶清浊会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当一个人濒临死亡时,善恶便很难自控,这是人之常情。
萧衔蝉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云层之上,或许仍有天兵在搜寻她的踪迹,九州之中,肯定还有人想捉拿她去领赏,可此刻,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世上有人为恶,亦有人为善,若因恶人而憎恨苍生,那与那些恶人又有何异?真正的道,不是灭恶绝性,而是明知世间有恶,仍愿以善渡之。
轮回珠在她丹田内微微发亮,光芒温润如初春的晨光。
她的道心,终于重塑。
谢无柩找到她的时候,萧衔蝉正坐在农家小院的矮墙边,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与阿禾编草蚂蚱玩。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衣袍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竹剑破烂不堪,风尘仆仆,他久久地望着眼前的身影,似是不敢相信终于找到了日思夜想的人,眼底翻涌着无数情绪,最终化作一声低哑的呼唤——
“妙妙。”
萧衔蝉指尖一颤,草蚂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缓缓回头,对上谢无柩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滞了,这一刻,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却好像已经说完了千言万语。
阿禾好奇地打量着谢无柩,出声打破了安静:“妙妙姐姐,这个大哥哥是谁呀?”
谢无柩垂下眼,没有回答,萧衔蝉突然向前跑了几步,步速越来越快,她飞奔向他,紧紧抱着他。
槐树叶子沙沙作响,两个人同频的心跳愈加清晰。
谢无柩突然察觉到什么:“你的修为……”
“嗯。”萧衔蝉在他怀里点头,肯定他的猜测,“我好像又要破镜了。”
第148章
夜色深沉,萧衔蝉站在农户的小院外,手掌轻轻一拂,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无声地出现在掌心,她将金子放在灶台上,望着黑沉沉的屋子,阿禾一家人已经熟睡,呼吸均匀而安宁。
“走吧。”谢无柩低声道。
她点点头,转身与他一同消失在夜色中,夜幕广袤无垠。
暗夜之中灰蓝的云连成一片。
秦含玉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丹炉的纹路,炉火缓缓跳跃,触感温热,窗外是浩瀚的云海,仙鹤掠过,静谧美好,却与她无关。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每日,这座华美的寝殿里只有她一个人,连伺候的仙侍们都被隐光勒令不得出声、不得靠近。
她唯一能见到的人,只有他——隐光,仙帝之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门被推开,一抹银白的衣摆反射着粼粼月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秦含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今日又要说什么?劝我归顺仙庭?还是逼问我师姐的下落?”
隐光站在她身后,沉默片刻,才道:“……你瘦了。”
秦含玉顿时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托太子殿下的福。”
隐光走近,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住,最终收回,他低声道:“含玉,你知道我不想这样。”
秦含玉呲牙咧嘴,五官挤在一起,她觉得隐光有病,自从她被他关起来,他说话风格就变成这样了。
以前也没看出来这人这么肉麻又变态啊!难道是因为在大衍镜里她把他搞怀孕了,他的心理健康就出现问题了?
“你到底想怎样?”她终于回头,气急败坏,“囚禁我,折磨我?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追杀我的家人?这就是你的’不想‘?”
隐光闭了闭眼,眼底闪过一丝水光,声音微哑:“在你心里,我就这样不堪吗?”
秦含玉倒吸一口气,抓狂:“我求你了大哥,你说话正常一点成吗?!”
隐光:“……我只是不想你死。”
秦含玉一怔,随即讥讽地笑了:“不想我死?怎么,你把我关起来还是为了保护?那我得好好谢谢你。”
隐光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颗南瓜大的明珠,放在桌上。
“这是瑶池明珠,可辅佐修行,好用的。”
秦含玉面无表情。
隐光见状,又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
“这是九天玄玉,装饰在衣服上可撑起百年护身符箓,好看的。”
秦含玉:?
隐光见她还是不为所动,又从袖中取出一颗火红的果子。
“这是炎焱果,吃了可增百年修为,好吃的。”
秦含玉:“……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要干嘛?
隐光顿了顿,声音极轻:“……这里只有我能进来,你安心待在这里,我会对你好的。”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秦含玉盯着桌上摆着的一堆天才地宝,指尖微微发抖,心中涌出一个不妙的猜想。
这么多贵重东西,他不会是……
想买她的命吧?!
窗外,黑云翻滚,似有风暴将至。
凌霄殿
仙帝高坐于九天御座之上,周身萦绕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隐光单膝跪地,低垂着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萧衔蝉与谢无柩逃脱了,儿臣未能擒获。”
仙帝眸光一冷:“那个不舟遗民呢?”
隐光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淡淡道:“已死在儿臣手里。”
仙帝盯着他,似在审视他话中真假,良久,才缓缓开口:“……很好”他站起身,袖袍一挥,“继续追查萧衔蝉等人的下落,务必斩草除根。”
隐光低头领命:“是。”
他转身离开,提着的心还没放下,后面突然传来韩飞光的声音——
“等等。”
隐光脚步一顿,回身跪下,心提到了嗓子。
韩飞光换了一幅温和的面孔:“隐光啊,父亲知道你怨怪我夺走了你的灵根,唉……当初若不是红罗莲这个妖女献上秘法,言说通过换灵根就能突破瓶颈,顺利飞升,又自作主张,断了你的灵根,你也不会坠落九州,你我父子不会分隔千年。”
隐光恭敬道:“儿臣从未怨怪过父亲。儿臣无用,灵根不能帮到父亲,却累父亲伤势重了几分。”
韩飞光和蔼极了:“这都是红罗莲挑唆你我,如今你回来了,当知道为父的心啊!”
隐光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贴到地面:“儿臣敬仰父皇,唯父皇马首是瞻。”
韩飞光与经年不见的儿子敷衍地联络了下感情,这才含情脉脉地送儿子离开,在隐光身影消失在凌霄殿后,他的目光立刻沉了下来。
夺灵根、落凡间、母早亡,这种经历若放在他身上,他绝不可能轻放罪魁祸首,更不可能相信所谓父亲的话。但隐光幼年似乎的确是个怯懦的孩子……
韩飞光有些犹豫,这个陌生的儿子是站在他这边的吗?可恨现在心腹不够,他只能用他,也不知道那个不舟遗民究竟死没死。
一想到那两个预言,韩飞光坐立不安。
秦含玉站在窗前,望着翻涌的云海,怔忡出神。
“死尔之刃,出于不舟……”
她低声念着这句预言,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丹炉内,微弱的炉火忽然窜高,仿佛在回应她的低语。
南天门。
夜色深沉,云雾缭绕,两个四肢乱飞的生物潜藏在暗影里,不断靠近。萧衔蝉与谢无柩隐匿身形,避开守卫的耳目,悄然潜入天庭。
“你确定小玉真的在这里?”谢无柩低声问。
萧衔蝉爬行动作如同凌乱的章鱼哥,但眸光冷冽:“她一定在天庭,并且一定是隐光以保护的名义囚禁了她。”
谢无柩吃惊:“你这么肯定?”
萧衔蝉冷哼:“如果我们不及时救出小玉,接下来的剧情就是隐光强取豪夺,小玉誓死不愿,二人恨海情天,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谢无柩充满敬畏:“你也能预言未来?”
“不,我不能。”萧衔蝉道,“我只是了解剧情。”
南天门守卫像一座庞大的肉山,巡逻时脚步踏云,荡起层层云雾,两人对视一眼,好机会!
两道身如离弦之箭,穿进云雾,借云雾遮掩身形。萧衔蝉屏住呼吸,暗暗祈祷这个守卫没有脚气。
守卫的脚步声如闷雷,震得云层微颤,眼看就要进入南天门,突然——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自九霄之上传来。
萧衔蝉浑身一僵,抬头望去,只见云海之中浮现出一具仙帝法相,巨大的眼睛太阳金轮一般,直刺二人藏身之处!
是仙帝!
“本尊正要找你们,你们就送上门了。”仙帝法相威严一喝,整片云海骤然凝固,化作万千冰棱悬于二人头顶,“既然来了,便留下吧。”
谢无柩挥出竹剑,剑光割裂冻结的云雾:“走!”
下一瞬,仙帝指尖一落——
“轰!!!”
冰棱如暴雨倾泻,每一道都裹挟着磅礴力量,萧衔蝉混元棍横扫,棍风与冰棱相撞炸出漫天晶屑。
仙帝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逼近,一掌直取她天灵,与巨大的手掌相比,萧衔蝉渺小的就像一只蚂蚁,掌风徐徐,云层已崩裂出万丈深渊!
“萧衔蝉,你的道,到此为止!”
无边墨色云海轰然炸出金色,坐在窗边的秦含玉猛地站起来。
是师姐,一定是师姐来了。
一直没有动静的飞讯密域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玉,我在天庭。”萧衔蝉气喘吁吁,“仙帝这狗东西发现我和谢无柩了,我们拖住这里,你找机会离开。”
秦含玉闭了闭眼,这座殿宇如海上孤舟,门窗上都有禁制,除了隐光,没人能自由出入,该怎么做才能离开?
再睁开时,秦含玉眸中已浮起一层朦胧水光,她抬手抚上心口,似是强忍痛楚,踉跄着跌坐在榻边。
当隐光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她苍白如纸的脸色。
“你怎么了?”他快步上前,语气难掩焦
灼。
秦含玉抬眸看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突然被惊醒,旧伤发作罢了。”她顿了顿,声音轻若叹息,“隐光,发生了什么?我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一声巨响,那里怎么了?”
隐光忙道:“没什么,南天门之前被你们捅坏了,天兵正在修门。”
“原来是这样……”秦含玉捂着心口斜靠在引枕上,她看向远方,“隐光,我活不久了……”
隐光瞳孔骤缩:“胡说什么!”
“是真的。”秦含玉道,“魔修之路不好走,非杀戮不能修魔,而我,偏偏选了慈悲道。道选错了,如今,我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不然,你以为你囚禁我,我为何一点儿也不反抗?”
隐光嘴唇颤抖:“我这就去练九转还魂丹……”
“不必了。”她轻轻抓住他的袖角,指尖冰凉,“我只想……最后看一眼九州。”
她的目光哀戚却平静,嘴角流出鲜血。
“我听说天庭有地方可以看见九州,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就当是……成全我最后一个心愿。”
隐光骇然,僵在原地,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最终,他低声道:“……好。”
秦含玉倚在浮世井的白玉栏边,望着云海之井,通过这个井一样的器物,就能看到九州生灵,她眸中映着粼粼波光。
隐光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见秦含玉出神,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若还想看,我就把浮世井带回去。”
秦含玉身形有些僵硬,她只知道学习师姐话本里那些女主演戏时的样子,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接逃?隐光这小子现在挺有实力,又离她太近,恐怕她一抬腿,他就追上了,她逃不掉。
跟他回去?那她费劲出门做什么,这不脱裤子放屁?
秦含玉的脑袋快燃烧了。
仙帝的巨掌打地鼠般追着萧衔蝉,劈开云层,混元棍横扫千军,两股力量相撞的余波将方圆千里的云海震得粉碎!
灵力余波荡开,秦含玉踉跄后退,险些被一道崩裂的攻击击中。
“小心!”
隐光的身影倏然闪现,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化作原型,龙尾一甩,化去那道致命攻击,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声音却压得极低:“别动!”
秦含玉被他压在胸腔下,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
百丈外,仙帝突然收势,法相金瞳如电扫向这个方向:“谁在那里?”
隐光立刻掐诀,龙族天赋之术“潜龙在渊”无声笼罩住这里,秦含玉被他翕张的鳞片盖住,不露一丝气息。
萧衔蝉抓住仙帝分神的瞬间,身影瞬间模糊,消失在暗影里。
隐光的肚腹下又多了两个人。
萧衔蝉与谢无柩听到秦含玉在飞讯密域的声音,才来到这里,他们很怀疑隐光究竟会不会帮忙,但秦含玉既如此说,他们便信任她的话。
隐光叹了口气,方才秦含玉要冲出去,他好像压着一只脱缰的马,为了她不被仙帝发现,隐光只好答应秦含玉要保护萧衔蝉那两人的要求。
现在,四人一炉坐在一处殿宇中,面面相觑。
看到萧衔蝉来了,金不禁化作的丹炉炉火都明亮了几分。
隐光率先开口:“这里不能久留,你们快点离开吧。”
萧衔蝉同意这句话,站起身,谢无柩与秦含玉一起站起来。
隐光一把拉住秦含玉:“她不能走!”
“不是……大哥?”秦含玉一脸无语。
萧衔蝉与谢无柩交换眼神。
“那我们就不走了”萧衔蝉一屁股坐回去,“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隐光面容有些扭曲:“那真是太好了,我真高兴。”
这座殿宇很大,隐光怕秦含玉趁他不注意就跟人跑了,于是留在外间暖阁。萧衔蝉怕隐光悄悄去向仙帝告密,于是让谢无柩盯紧他,外间两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相对而坐。
内殿只余一盏夜明珠灯,灯光柔和明亮。
萧衔蝉与秦含玉对坐在窗边矮榻上,中间隔着一方小几,几上摆着温热的茶,茶汤里映着两人严肃的面容。
萧衔蝉看了小师妹一会,好奇地问道:“你要说什么?”
方才她要闭目打坐,师妹却拉她过来坐下,说有话要说,但现在又迟迟不说话。
秦含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半晌才开口:“师姐……”
“嗯。”萧衔蝉看着她的目光很柔和,“怎么了?”
秦含玉终于抬起头,鉴定道:“师姐,让我做你的刃吧。”
萧衔蝉倒抽一口凉气,她一个后仰,眼睛瞪大,浑身一颤,似是被吓到了,毛茸茸的耳朵都弹出来了。
“小玉,我不搞百合哈!”
第149章
秦含玉见萧衔蝉如此反应,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她目光坚定地望向萧衔蝉躲避的眼神,轻声道:“师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明白的。”
萧衔蝉嘶嘶地吸气:“小玉啊,我真不能和你搞百合,咱们俩是姐妹,这样做不对!”
“师姐,我没有在开玩笑。”秦含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预言中的’死尔之刃,出于不舟‘,我想了很久,或许我就是……”
“诶呀!”萧衔蝉突然打断她的话,“说起来我也该练练刀法了,小玉你快点休息吧,我出去……”
她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师姐!”秦含玉拉住了萧衔蝉的手,她看着师姐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师姐,其实你也知道,我就是那个’刃‘!”
萧衔蝉眼睫低垂,死死咬住牙关,脸颊两侧鼓起一小块肌肉。
“不是护生刀法、不是天庚金脉,是我!开天斧需要一道刃,而我……就是那道刃。”
若说可杀仙帝的是护生刀法,那第一次上南天门时,韩飞光就该死在混元棍下了。至于天庚金脉,那更不可能。
现在,所有的线索和猜测指向一个人。
萧衔蝉的耳朵抖了抖,没有转过身,她继续低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地面:“小玉,你不清楚这些事……你、你也不知道要付出什么……”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秦含玉语气坚定,“师姐,让我做你的刃吧。”
胸膛剧烈起伏,萧衔蝉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绝望与愤怒瞬间充满整个胸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化身为刃,意味着你的神魂将永远与开天斧融为一体,你会变成器灵,你知道什么是器灵吗?!你将永远附在开天斧上,再无为人的喜悦,甚至不能轮回转世!”
秦含玉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师姐,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捡到我的场景吗?”
那时候秦含玉乘着一截长生木,飘过无边无际的墟空,飘过危机四伏的鸿蒙海,终于来到蓬莱岛的沙滩上,孤身一人太久,她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每天都陪着我,陪我修炼,陪我玩……师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那时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力量,而不是你的累赘。”
萧衔蝉猛地站起身,茶盏被她的动作带翻,茶水洒了一地:“不行!我绝不同意!什么狗屁预言,大不了我们另寻他法!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外间的谢无柩和隐光听到动静,同时转头看向内殿,隐光皱了皱眉,正要起身,却被谢无柩抬手拦住:“她们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
内殿中,秦含玉缓缓起身,走到萧衔蝉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师姐,师尊曾说过,修道之人当以苍生为重,如今三界倾覆在即,若我的牺牲能换一线生机,值得。”
萧衔蝉微微发抖,声音滞涩:“可、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
她没有说完话,但秦含玉明白她在说什么。
“二师兄已不能动弹了,大师兄也……”一想到大师兄,萧衔蝉就哽咽到说不出话,“现在又是你,小玉,我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我决不允许!”
萧衔蝉掐诀,
一道金光自手中飞出,化作细密锁链缠绕住秦含玉的手腕,秦含玉一惊,刚要挣扎,却见师姐咬破食指,凌空画下一道符咒。
“睡吧,小玉。”她声音沙哑,符咒没入秦含玉眉心。
金吾炼星炉火光忽明忽暗,似是二师兄在焦急,秦含玉踉跄栽进萧衔蝉怀里,睫毛颤动如蝶翼,她想挣扎着醒来,却终是无法,沉沉睡去。
萧衔蝉将人轻轻放倒在矮榻上,轻轻摸着小师妹的头发。
“小玉,我决不允许有人再因此牺牲了,你放心,有我在,三界不会倾覆,既然我是天命之女,我便与他,同归于尽。”
将秦含玉以术法禁锢在殿内,又在外间布下重重结界,萧衔蝉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小师妹,转身对谢无柩和隐光故作轻松道:“看好她。若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回来定不饶你们。”
谢无柩心中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皱眉:“你要做什么?”
隐光也察觉不对,起身阻拦:“萧衔蝉,别冲动,你若出了什么事,含玉知道了会恨死我的。”
萧衔蝉冷笑一声:“小玉现在难道没恨死你吗?”
隐光:……
谢无柩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行,萧衔蝉,不管你要做什么,不可以!”
萧衔蝉眼神决然:“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谢无柩早将她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以什么形式回来?肉身还是鬼魂?”
萧衔蝉一噎,顿了顿,她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出殿外,直奔凌霄殿。
“萧衔蝉——”
谢无柩就要跟她冲出去,这处殿宇却早被布下了阵法,他一时半会竟无法破阵而出。
凌霄殿外,云雾翻涌。
萧衔蝉手握混元棍,周身杀气凛然,就在她即将踏入殿门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萧衔蝉警惕地眯起眼:“女桑道君。”
她手背在后,混元棍蓄势待发。
女桑依旧一袭素衣,眉目如画,莲花冠逍遥巾,衬得云海之中的她像观音菩萨。
“不知女桑道君拦住在下,意欲何为呢?”
女桑轻笑一声,非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萧姑娘何必着急?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拦你。”她压低声音,“我是来帮你杀仙帝的。”
萧衔蝉瞳孔一缩:“你?帮我?”
她倏尔上前一步逼近,冷笑一声,混元棍横在胸前:“女桑道君,你与仙帝同流合污多年,如今倒戈相向,莫不是以为我会信?”
女桑轻叹一声,拂尘轻甩,一缕银丝悄然浮现:“你看这个。”
她将一根蚕丝托在掌心,细如发丝的蚕丝泛着幽光。
“千年前仙帝闭关时,我将本命蚕丝种入他丹田,这些年,他腹部的伤为何迟迟不愈?因为我在用蚕丝一点点蚕食他的元气。”
萧衔蝉盯着那缕蚕丝,果然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气息,与仙帝伤口渗出的脓液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为何?”她仍不敢松懈。
女桑眼波流转间,面容闪过一丝痛色:“我虽想做人上人,却不想踩着无辜之人往上走,可他威胁我……”她抽泣一声,“他敢威胁我供他驱使,就该想到会有反噬的一日。”
她忽然抓住萧衔蝉的手腕。
“现在蚕丝已遍布他全身经脉,但还差最后一步,只要你在蚕丝刺破他心脉的瞬间击中他的丹田,双管齐下,我们一定能一击即中,杀了韩飞光!”
说到最后,女桑杀气腾腾,往日素雅的模样不翼而飞。
女桑话音未落,凌霄殿内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冷笑。
“好一个’双管齐下‘!”
殿门轰然大开,仙帝韩飞光踏云而出,腹部洞开的伤口虽未愈合,周身威压却如渊似海。
他的伤口腐烂的肉芽上刺出一丝银线——正是女桑方才展示的蚕丝。
“自从轮回盘破腹而出,这伤口便再没有愈合,原以为轮回盘是天道规则化身,其所造的伤也与众不同,没想到……”
韩飞光缓缓抬手,像是察觉不到剧痛般,狠狠抽出一根蚕丝,经脉因这抽动而骤缩,剧痛使得他脸色惨白。
他咬牙切齿:“没想到,竟是你这贱人千年来日日’精心照料‘的结果!贱人,你找死——”
女桑面色骤变,拂尘一甩,脚尖点地向后飞去,云海被她的脚分成两侧白茫茫雾气。
韩飞光一掌劈下,金光如刀锋般撕裂云海,直取女桑咽喉,女桑侧身急避,却仍被余威扫中肩头,素衣顿时绽开一道血痕。
她踉跄后退,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低低笑了起来:“韩飞光,几千年了,你的本事,还是只有这么一点。”
韩飞光怒极,已经快要气疯了,攻击毫无章法,雨点般密集。
萧衔蝉握紧混元棍,冷眼观察着战局,韩飞光每次出招前,腹部的伤口都会隐隐泛出黑气,右臂也随之迟滞半分。
“原来如此……”
她眯起眼,韩飞光每次攻击,每次调动法力,腹部的伤口处的蚕丝也会随之抽动。
蚕丝……
萧衔蝉突然想起天枢星君的第三个预言,那是一幅画面,就是她在离开蓬莱岛之前,偶遇金阿姨的场景,那时金阿姨还说她的芥子袋上挂了丝。
那时她将灵石塞进小师妹的芥子袋时,触碰到了一些丝线,她没当回事,随手在自己的芥子袋上拍了拍。
莫非……
小师妹是不舟人,说不得曾经偶然得到一些女桑的蚕丝,随手放进芥子袋里,而后来到蓬莱岛,忙于修炼,不修边幅,那些丝线便一直被放置在芥子袋里,不见天日,直到她打开了她的芥子袋。
天枢看到的那个预言,难道预示着韩飞光的死因也有蚕丝的缘故?
“女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甚至允许你生我的孩子。”韩飞光用盛怒掩藏他的羞耻 。
已是撕破脸了,女桑索性不再演戏,她冷笑:“你以为与你生孩子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吗?当初听到你说这话,差点恶心到我。”
“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你到底图什么?”
女桑冷笑:“九天御座,六界之主,你坐得,我比你更坐得。”
韩飞光大怒,他感到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有些可笑。心底对于这件事的定义翻天覆地——他开始只以为是女人的爱恨情仇罢了,没想到她在掠夺他的权力。
“你竟敢妄图帝位!”
女桑悠然道:“怎么能是妄图呢?我就快要得到了。你这样的人都能稳坐天帝之位,我只会比你做得更好、更稳。”
韩飞光怒而摔袖,双手张开,做出挥斥方遒的姿态:“本尊曾是振音大族嫡长子,是南天一派开宗立派之祖,你一卑贱蚕奴,也配与本尊相提并论?只怪本尊一时不察,被你蒙骗过去,没能看出你的不安分!”
女桑冷笑:“不安分?大族的天之骄子将天下玩弄掌中就是雄韬伟略,我视天下为棋盘,众生皆棋子就是不安分?就因为我出身低?哈哈哈,韩飞光,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正是因为你从不放在眼里的人。”
韩飞光被戳中痛点,他想起他不曾放在眼里的红罗莲、云似雪、天枢,乃至于萧衔蝉等人,这些人无不予他痛击。
他气急败坏:“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日后众生提起你,不仅会骂你得位不正,还会笑你曾在本尊身下婉转承欢。”
女桑丝毫没有因此而觉得恐惧,她笑了:“这又有什么妨碍?尽管去议论,好叫天下人知道,堂堂仙帝也不过是我登顶路上的装饰品。”
第150章
女桑臂弯搭着拂尘,莲步轻移,款款逼近韩飞光。
韩飞光踉跄后退,面色惨白,腹部的伤口渗出黑血,整个人仿佛随时会倒下,他突然广袖一挥,转身欲走,后背突然被一个人影笼罩。
左洞明无声地出现在韩飞光背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韩飞光,乖乖受死,我留你全尸。”女桑居高临下地问道,声音轻柔却透着寒意。
韩飞光恨恨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他虚弱地抬手,指向凌霄殿深处的案几:“号令天兵的兵符,就……就在那里……我用兵符换……”
女桑唇角微扬,转身走向案几,果然看到一方流转着金光的符鉴摆放着案头,她伸手去取,指尖刚刚触碰到符鉴边缘——
“贱人!”
原本奄奄一息的韩飞光骤然暴起,周身金光炸裂,一掌直取女桑后心!女桑仓促回身格挡,蚕丝如瀑,却已然来不及。
倏尔,她身前闪过一个身影,左洞明奋不顾身挡在女桑身前,被这一击震飞出去,重重撞在殿柱上,喷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
韩飞光冷笑,掌心又凝聚出一道攻击:“你以为本尊真的虚弱到任你宰割?受死!”
他猛地抬手,无数银丝竟从女桑体内刺出,如同万箭穿心,女桑立刻抬手,灵气化冰,根根丝线上凝出冰霜,虽疼痛难忍,但不再搅动经脉与血肉了。
韩飞光得意洋洋:“区区蚕丝也想破了本尊金体?你做梦!本尊早就察觉到身体有异,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为了掌控你留下的蚕丝。若我没猜错的话,为了破本尊金体,你留下的是本命蚕丝吧。”
本命蚕丝与其他不同,一旦被他人掌控,便会反噬本体。
女桑怒道:“萧衔蝉,你身负轮回珠,杀了韩飞光,这天下我可与你共享!若今日不除掉韩飞光,待来日他休养生息,必将你除之而后快!”
韩飞光与女桑一起锁定萧衔蝉的身影。
萧衔蝉正打着渔翁得利的计谋,哪肯如他们的意,她倏尔身形一转,隐匿在影子里了。
女桑与韩飞光厮杀得近乎疯狂,蚕丝与法术绞缠,银白与金光交织,整座凌霄殿都在震颤。
萧衔蝉隐在殿柱之后,暗中观察,蓄势待发,只等二人两败俱伤之际自己再冲出去,突然,她腰间玉简亮起微光,她疑惑地挑眉,这个时候谁会给她发来讯息?
玉简里飞出一份来自一个月前的讯息。
“妙妙,立刻回来!”是师尊的声音,罕见的急促,“什么天命,什么大劫,都不必管了!为师只要你……”
话音戛然而止,玉简光芒骤灭,所有讯息只有这短短一句未完的话,仿佛被人强行掐断。
萧衔蝉心头一紧,师尊最后那句未完的话里,分明传来一声闷哼,像是被人禁锢住了,阻止他发声。
她的心陡然一沉,握紧玉简,指节发白。
前方韩飞光正掐着女桑的脖子将她提起,而女桑的蚕丝也深深勒进韩飞光的血肉,二人看起来斗得不可开交,萧衔蝉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冲出去,但一来被方才师尊的话分了心,二来担心眼前二人是否在演戏。
想到此,她脚步一顿。
女桑的修为虽与韩飞光比略低一些,却仍深不可测,且她是蚕妖,身负秘法,又在韩飞光身边多年,了解他的弱点,一时间韩飞光竟奈何不了她。
韩飞光见势不妙,突然狞笑一声,五指虚空一抓。
天庭中所有带着兵士符印的天兵突然浑身剧颤,周身灵力化作金色洪流,不受控制地涌向韩飞光掌心。
他们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变成枯槁皮囊,而韩飞光却肉眼可见的强壮起来。
他竟将他人的性命与修为化作自己的养料!
韩飞光周身威压暴涨,凌霄殿柱在这股力量下纷纷崩裂,穹顶簌簌坠落。
萧衔蝉握紧混元棍,心底发寒,一股愤怒直冲天灵盖。
/
茫茫墟空中传来激烈的争执声,灵力震荡,将无形的屏障几乎冲破。
“无法心,你疯了!”逍遥道君声音里带着雷霆怒意,水母一样单薄的身体颤抖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打我的师尊、你的师祖!”
“你们若是不拦我,我也不会如此。”无法心愤怒地涨红了脸,“我绝不会看着妙妙去送死。”
“无法心!”明羲仙尊怒喝一声,周身灵力如潮水般压下,将无法心道君生生逼退三步,远离此地的屏障,“你可知何为’道‘?”
她的声音如古钟长鸣,回荡在茫茫墟空之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我等修道之人,既承天地之灵,便当以苍生为念!”
无法心愤愤地一甩袖子:“我不听你们这些大道理,我也不管你们有多少大道理,总而言之,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妙妙去承担这个狗屁天命!”
说着,他就要冲破此地为了容纳亡魂而设起的屏障
逍遥道君失望极了:“无法心,你可还记得当年为师立下的誓言?愿以己身渡苦海,不教众生堕幽冥,如今,轮到衔蝉了。”
无法心道君双目赤红,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顾不得礼仪尊卑:“放屁的’轮到‘!你们口口声声苍生大义,可曾问过妙妙愿不愿意?她才不到三百岁,九州那么多老东西都避世不出,凭什么要她去?!”
逍遥道君闭了闭眼,单薄的身形在虚空中显得愈发透明:“无法心,你以为为师舍得?为师与你师祖为维持无法入轮回的亡魂不散,早已肉身消散,魂魄难为,若妙妙不能斩杀仙帝,还九州清明,到时候就是苍生魂魄俱归虚无!你心底还有没有苍生?”
“我若心里没有苍生,就不会这么多年来如一日将灵石送往海底,供师尊布阵稳固诸多亡魂,不会在蓬莱岛数年,一日都不敢离开。”
“苍生劫就该苍生救——”
一个女声突然插入几位法力高深的修士之中,众人看去,只见一农妇打扮的中年女子骑着一条大金鱼,顾涌顾涌往这儿飞来了。
无法心略有些惊讶:“翠翘?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金不禁的母亲,金翠翘。
金翠翘修为不高,幸而其夫是鸿蒙海鲛人,皮糙肉厚,夫妻二人合力,这才能来到墟空。
金翠翘道:“无法心道君,你这几人愁眉苦脸的,我便猜是几个孩子在外遇到麻烦了,见你离开蓬莱,与拙夫一起跟着你来到此地。”
“你们几位的争论,我也听清了,我倒觉得,你们修士也太高傲了。怎么,拯救苍生这样的大事只能教大人物来做么?我们普通人,力虽微,却也能倾天呢。”
她拍了拍屁股底下的丈夫。
“走,老金,咱们出去给孩子撑腰。”
说着,二人身影便如离弦之箭,“嗖”得一下撞上了屏障。
无法心道君突然暴起,一剑刺向虚空屏障:“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呢!凭什么要孩子替天下人死?!”
两人一鱼的身影霎时消失在墟空中。
明羲仙尊叹息道:“能力愈高,责任愈重,衔蝉身负轮回珠,此乃天命所归……难道,我真的错了?”
/
秦含玉站在丹炉前,指尖轻抚炉壁,三昧真火的焰光映在她坚毅的脸上。
“师姐……”她低喃一声,忽然来到前殿,对隐光和谢无柩二人道,“你
们快去找师姐!她一个人对付不了仙帝!”
隐光皱眉:“那你……”
“我在此稍等等,万一师姐过不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呢?”她眉头微蹙,显然是一个担心师姐安危的模样。
待二人身影消失,秦含玉深吸一口气,转身来到内殿,金吾炼星的炉火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指尖掐诀,丹炉轰然开启,炽热的火浪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萧衔蝉心头猛地一颤,仿佛感应到什么,她现在思绪有些乱,或许是师尊传来的话,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空气仿佛凝滞了,杂乱崩塌的凌霄殿突然寂静得好像从没有人居住。
萧衔蝉眨眨眼,眼前缠斗的女桑与仙帝的身影骤然消散,她瞳孔骤缩,突然反手,混元棍横扫身后——
“铛!”
韩飞光的金掌与棍身相撞,震得她虎口崩裂,她一个鹞子翻身,猛地向后撤去。
“就这点本事,也配称天命之女?”韩飞光冷笑,掌心金光暴涨,攻势愈发凌厉。
萧衔蝉一边与他对打,一边扫视周围环境,女桑呢?她一边观察,一边假装不敌,节节败退,眼神却冷静至极,她在等,等一个破绽。
就在仙帝一掌劈向她天灵盖的刹那,萧衔蝉一个翻身,躲过攻击。
她看到女桑了,左洞明破碎的身体肉块下,女桑已现出原型,一条通体莹白的蚕僵直地躺着。
她死了?
韩飞光见一击不中,就要再来,萧衔蝉眸光冷凝,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已到渡劫期边缘,待渡过天劫,就是铁板钉钉的渡劫期,如若能此时将天雷引来……
她闭眼,渐渐放开对灵力的压制,远方天际云海悄悄染上墨色,就在此时,一道金光自凌霄殿外破空而来,如流星划破天穹,直冲萧衔蝉而来。
萧衔蝉见状,瞳孔猛然一缩,这金光……
金光仿佛有意识般,缠上混元棍,棍身震颤,金光流转间化作锋锐的斧刃,寒芒凛冽。
开天斧,终成!
萧衔蝉握紧斧柄,熟悉的感觉让她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她红了眼眶:“小玉……”
韩飞光脸色大变,那不舟遗民竟没死?!
死尔之刃,出于不舟……
萧衔蝉手持开天斧,斧刃金光流转,与韩飞光的攻击轰然相撞!气浪炸开,整座凌霄殿的残垣断壁被震得粉碎。
与此同时,天际雷云翻滚,第一道天雷如巨龙般劈落,直击二人交战中心。
“轰——!”
电光撕裂长空,萧衔蝉借雷势一斧劈下,韩飞光被迫后撤,金袍被雷火灼出焦痕。
他怒极反笑:“好一个天命之女,连天劫都为你所用!”
萧衔蝉不答,斧锋再起,而第二道、第三道天雷已接连劈下,整个天庭仿佛陷入雷暴深渊。
无法心道君三人拼尽全力在墟空之中穿行,冲破界壁,落脚到密州悠然城,城门上贴了五张通缉令,通缉画像上,花沸雪、金不禁、萧衔蝉和秦含玉的面容用了法术,让他们的脸在纸上可以动作,生动极了,也更容易让人辨认。几人的通缉令旁还有一张写有“谢无柩”名字与画像的通缉令。
无法心瞬间了然,恐怕此人就是徒儿他们在外交的朋友。
城门口人来人往,有几个人挎着篮子边走边聊天,声音传到无法心耳朵里。
“听说花真君的生日要到了。”
“是啊,明儿一起去庙里上柱香吧。”
“该当的,我备些鲜果去。”
便有稚子问道:“花真君是谁啊?”
“花真君为救九州百姓,不惜以身入药,是你我的救命恩人。”
无法心与金翠翘夫妇对视一眼,他忙拦住路人:“你们所说的花真君,是不是叫花沸雪?”
“不是他还是哪个?”路人道,“你虽是修士,却不能直呼花真君之名,真君以身入药救下的不止我们凡人,还有你们修士,该敬重才是。”
无法心瞬觉五雷轰顶。
沸雪是药人,以身入药,这意味着……
他脚下踉跄,被金翠翘扶住,她低声道:“说不得是重名,沸雪若要不顾惜自己身体,不禁、妙妙和小玉也会拦着他的。”
无法心颤抖着手拿出玉简讯符,联系萧衔蝉,玉简亮了,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轰鸣,无法心顾不得其他,大声问道:“妙妙,你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萧衔蝉一斧子将韩飞光的攻击打回去,斧刃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她听到玉简传来师尊嗡嗡声,气喘吁吁道:“我在天庭,正在造反!”
话音未落,韩飞光一道金刃袭来,罡气将她的玉简震碎,衣摆破絮。
“这帮小混蛋……”无法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要直上云霄去寻他的徒儿们,忽然察觉天色异变,头顶的天穹雷云如墨,电光如龙,云海之上似有雷劫。
“不好!”无法心脸色骤变,急忙掏出玉简,“妙妙!你在干什么?天劫是能随便引的吗?!”
金翠翘一把按住无法心的手,目光坚定:“事已至此,与其拦着他们,不如帮孩子们一把。”她转头望向天际翻滚的雷云,“既然要闹,就闹个天翻地覆!”
无法心深吸一口气,眼中终于现出决然之色。
他掐诀念咒,周身灵力暴涨,声音如洪钟般响彻九州云霄。
“韩飞光为避天命,私封冥界,断轮回之路!万千亡魂不得往生,皆因仙帝一己私欲!天庭本是振音一界,因韩飞光之力而赖九州供奉,韩飞光其人,本是振音南天门宗主,其人野心勃勃意欲为九州十界之主,如今轮回不通数千年,九州倾覆就在眼前。”
声浪所过之处,山河震颤。
田间劳作的农夫农妇、市集叫卖的商贩老板、书院读书的学子姑娘,全都惊愕抬头。
九州大地,民怨渐起。
无数修士御剑升空,意图查看此言真伪。
待无法心说出此番话后,明月夜、昆仑宗等门派的掌门陆续来到悠然城寻找这位经年不露面的道君,此时,无法心已被见南山掌门请去了。
/
天庭之上,韩飞光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他有预感,他征程会在萧衔蝉手里终结,他不甘,试图威逼利诱,动摇萧衔蝉的道心。
“萧衔蝉,你看看四周,那十万天兵,无不是一州之大能,曾也是天之骄子,他们有的可一剑断三千生死,有的可一掌定十丈乾坤,天才,不过是入我上界的门槛罢了,他们尚且都只是我的养料罢了,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打败呢?凭你那可笑的爱与正义吗?”
萧衔蝉未因他的话而动摇分毫。
她体内的轮回之力在一道又一道的雷劫中愈发纯粹,轮回珠将凡间的愿力带了上来,萧衔蝉的识海中浮现了一幅幅画面。
她冷声道:“如今二百五十岁,法力不过渡劫期,我的法力不如你,甚至不如这些天兵天将,我也的确战胜不了你,不过……”
她挥手,将轮回珠映照的世人画面设于云海天幕上。
衣衫褴褛的人们愤怒地冲进仙帝祠堂,将高高在上的泥胎神塑打碎,金粉红漆裂开,透出泥土本来的黄色。人们用水调和,把这泥土,重塑成墙,这墙伫在厨房,伫在茅厕,亦或又变回泥土本身,变成一条平整的路。
车去碾它,脚去踩它,雨雪去覆它,它不言不语,长出了庄稼。转眼间,麦子熟了几十次,这土盖在棺材上,不多时,一只绿油油的麦苗伴随着远处婴孩的哭声,拔地而起。
“我打败不了你,但万千百姓可以,你坐在天庭王座上,坐在这些百姓的背上,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奴役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将他们视作蝼蚁,你怕是早就忘了,天下人可成就你的霸业,亦能打败你的妄想!”
“区区低贱凡人,他们也配打败本尊!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力。”
“蚍蜉撼大树,可敬不量力。”
天雷如怒龙咆哮,与开天斧的金光同时贯穿韩飞光的胸膛,仙帝发出震天嘶吼,周身皮肤寸寸碎裂又修复。
萧衔蝉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斧柄流淌,却死死压着斧刃,一寸寸往下斩,韩飞光双目赤红,双手抵住斧锋,金光与黑气在二人之间疯狂绞杀。
九州上空,黑云翻涌,整整一年不散。
凡人抬头,只见云层中时而金光炸裂,时而雷暴轰鸣。
第一日,韩飞光折断萧衔蝉三根肋骨。
第三十日,萧衔蝉劈开仙帝半边臂膀。
第一百日,二人从九天打到黄泉,韩飞光修为流失如洪水,冥界再也封锁不住。
第三百日,最后一道渡劫期的金雷落下,九颗轮回珠连成一串,围成一个圆。
萧衔蝉只觉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力量蕴养,她的丹田里好像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一斧斩落——
“轰——”
韩飞光被开天斧劈中的瞬间,周身金光骤然崩碎。
斧刃将他的头颅斩断,仙帝的躯体开始龟裂。
“不……”他狰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指尖已化作飞灰。
萧衔蝉冷眼看着,斧刃再次举起。
最后一斧落下,韩飞光的身躯彻底爆裂开来,在墨色云层中爆发出刺目金光。
深渊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轮回道重新开始转动,无数被困的亡魂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回归轮回,终于得以往生。
萧衔蝉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单膝跪地,开天斧深深插入地面才勉强撑住身体。
以渡劫期去对抗韩飞光,还是有些吃力,幸好结果是好的
九颗轮回珠悬浮在半空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被封锁千年的轮回规则开始重新流转,无数亡魂的虚影在天地间浮现。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
“多谢替我除掉这个麻烦。”
女桑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那条原本僵死的白蚕竟化作人形,一把将轮回珠拢在手中。
“现在,该由我来执掌轮回了。”
她竟然是诈死!
萧衔蝉想要起身阻拦,却因伤势过重再次呕出一口血,她翻手,轮回珠便似认主般,不顾一切往她这里飞。
“本尊已是轮回化身。”一道金芒自她眼底渐渐浮现。
女桑笑得猖狂,死死制住意图回去的轮回珠:“一个初生的天地规则罢了,连人间供奉都无,如今又身负重伤,你能奈我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