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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萧衔蝉嘴角一抽,连忙摆手:“等等!老大、仙男,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况且,您看它们——”

    她指了指自己顺手带进来的大黄和狸花猫,还有窗外探头探脑的四眼铁包金、橘猫、小兔,还有正在慢吞吞爬过来的小乌龟。

    “它们也听到老大的秘密了呀,难道也要和它们结婚吗?”

    大黄闻言,特别欢快地变成人形狗脸的模样:“我愿意和老大结婚!”

    小猫小兔们也个个变成人形,但都顶着原型脑袋,纷纷说:“我们也愿意和老大结婚!我们一起结婚吧!”

    萧衔蝉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脑子一下就想到无数不健康的东西:“群……群那个p……”

    “什么?”白衣人没听清,他愉快地决定,“我觉得你们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就一起结婚吧!”

    毛茸茸们眨着纯洁的眼睛,乐开了花。

    “真的吗?真的吗?”

    “听说人们成亲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们是一家人了?”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了!”

    “太好了、太好了!”

    萧衔蝉:“……”

    她痛苦地捂着眼睛,深觉自己肮脏的思想与这里纯洁的环境格格不入。

    白衣人满意地点头:“甚好,今日便在此地,我们四……五、六、七……”他数了半天,“我们十人,共结连理。”

    毛茸茸妖怪们集体欢呼起来,小乌龟终于爬过来了:“什…么…”

    在萧衔蝉绝望的神色与其他修士看热闹的表情下,红布盖到破损的瓦片上,黄土路旁用石头镇红纸,整个恶人村顿时红彤彤的,喜气洋洋。

    谢无柩与金不禁几人将绘有阵法图的那张纸研究了许久,他剑指凝光,在被劈开的缝隙上方悬停许久,终于找准阵眼所在。他深吸一口气,一道剑光稳稳劈入阵法西北角的生门上。霎时间,幽蓝色的光芒如水波般在阵法纹路上流转开来,整个传送阵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成了。”谢无枢声音平静,迫不及待地跳入缝隙。

    “诶!好歹先给自己加几个护身符吧。”

    “他这么着急做什么?”秦含玉忍不住问道,手按在刀柄上,也随即跳下去,“师姐现在可是元婴期。”

    谢无柩这么急切做什么?瞧不起师姐?

    秦含玉“嘁”了一声,摸摸盘在肩膀上的小黑。

    几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在蛛网般的阵法中消失了。

    谢无柩再睁眼时,已经来到了一条黄土小路上,传送的眩晕感尚未消散,刺眼的阳光就让他眯起了眼。他手中的青蚨母印亮了,谢无柩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顺着子印的方向飞奔过去。

    明五娘纳罕不已,十方法会谢无柩暴露身份后,听大师姐说起过这位千年前名扬天下的九州第一剑,听说他翩翩君子,为人进退有礼,后来又一人一剑连屠三门。如今这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自从萧衔蝉在他眼前被黑影吞噬带走,谢无柩的表情就一直紧绷,心道“她向来心软又莽撞,做事全凭一腔热血。此去元凶老巢,不知会看到怎样一个备受折磨的她……”

    心事重重,谢无柩已来到青蚨子印处,两方青蚨印相遇,亮光大盛,随着谢无柩的步伐,青蚨子印便如同感应灯般接连亮起,谢无柩顺着子印,看到了一处简朴村庄。

    眼前的景象让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痕——

    村子里家家户户饰有红布,中央的空地上张灯结彩,萧衔蝉穿着大红嫁衣站在正中,脑袋上还挂着个用野花编成的花环。

    而她手里,竟然牵着八条铁链,每根链子那头都拴着只盛装打扮的妖怪,那些妖怪的脖子上带着铁项圈,看起来就像一场爱死爱慕爱好者们组织的露天群p。

    萧衔蝉一脚踩着石头,右手一挥:“不是我吹,我在外面,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们以为同时与九个人成亲我就会害臊?我不害臊,我就是享受!我外面的三夫四侍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又有新兄弟……”

    秦含玉突然摩挲了一下胳膊,怼了怼金不禁:“二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啊?”

    她“嘶嘶”吸气,贴心地将小黑塞进衣服里,怕突如其来的降温冷着它,小黑好像的确怕冷,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金不禁看看场上的萧衔蝉,再看看旁边散发冷气的谢无柩,心底突然生出个想法,他情不自禁的“诶呦”了一声。

    这声音吸引了正在参加婚礼的所有人注意力,众人看过来,只见一群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此地。

    被掳掠而来的修士们尚且平静,修为不到家、蜗居在恶人村的妖怪们瞬间慌乱起来。

    谢无柩无视那些想扑过来的妖怪,一步步向萧衔蝉走去,每踏出一步,脚下的黄土便无声龟裂,细碎的沙石簌簌滚落,仿佛承受不住他周身散发的寒意。

    萧衔蝉终于察觉异样,转头时花环歪斜,几朵小花簌簌掉落,瞬间被谢无柩接住。她眨了眨眼,刚想问他们这么来了,便发现谢无柩已站定在她面前,神色莫名,阴影笼罩而下。

    “三夫四侍?新兄弟?”谢无柩轻声重复着她方才的话,嗓音寒得像淬了冰,眼睛如一把利剑,扫过夹住尾巴的大黄、拱背炸毛的狸花猫

    、瑟瑟发抖的小白兔等妖怪,“他们哪位是你要纳入后宅的?”

    大黄即便害怕,但还是硬气道:“我们都是……不是,你谁啊?问这些做什么?你是她的什么人?大房?”

    谢无柩:……

    萧衔蝉想解释几句,却碍于谢无柩此时的状态,不敢轻易开口。

    总觉得谢无柩下一秒就要杀人了。

    围观的人都发现谢无柩脸黑得吓人,齐刷刷打了个寒战。

    倏尔,谢无柩冷笑一声:“你呢?你又是她什么人?”

    大黄觉得莫名其妙,这人有眼难道自己不会看,他理直气壮道:“我是她的狗!”

    谢无柩:……

    萧衔蝉几度试图张嘴解释这诡异的话,可是两张嘴唇都快扇出风了,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嚯——”

    “漂亮!”

    金不禁与秦含玉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端的是幸灾乐祸,眼睛中流出一段弹幕:“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要是现在有瓜子,他俩能当场磕起来。

    花沸雪无奈地摇头,刚想上前解围,被明五娘拉住:“别啊花道友,我想看他们打架,啊不,解开误会,没想到萧道友有这样的爱好,啧啧啧……”

    萧衔蝉现在正是生无可恋,仰头望天,风评被害,风评被害啊!

    谢无柩深呼吸一口气,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转向萧衔蝉:“解释。”

    萧衔蝉无奈地拎起手中的八条铁链,链子在地上拖出几条痕迹:“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链子哗啦作响,小兔妖被拉了一个趔趄,红着眼说:“轻点。”

    “哇哦!”金不禁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

    萧衔蝉恶狠狠瞪过去,总有一天她要撕烂他的嘴!金不禁不以为意,摇头晃脑地挑衅。

    谢无柩闭了闭眼:“我不是在问链子的事……”

    萧衔蝉身后,反应慢半拍的小龟妖听到“链子”二字,认真解释道:“人类成亲都要牵红绸子的,而且但凡有家的小动物都有项圈,我们用链子代替红绸子,再带上项圈,从此我们就是有家的妖怪了。”

    “铁链比红绸结实多了,而且每根链子上都刻了名字呢!”

    几个小妖怪七嘴八舌道,说着还骄傲地晃了晃自己那根刻着“最爱大黄”、“最爱兔兔”字样的链子。

    谢无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手握成拳,骨骼嘎吱作响,萧衔蝉真怕他把自己的骨头捏碎。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心虚地撇过头,打从看见谢无柩,她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有点心虚……

    等等!她心虚什么?大女人在外总有些场面上虚情假意的应酬,他应该体谅才对。

    嘶,这话听着有点渣啊……而且怪怪的,好像……好像他们俩有点什么似的。

    萧衔蝉心中的话转过了几番,谢无柩看着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低头转来转去,又抬眼看了他一下。

    发现谢无柩一直盯着自己,萧衔蝉欲哭无泪道:“你还想听什么呀?”

    “你为什么要跟他……们成亲?”谢无柩艰难地加上“们”这个字。

    “我说我是被逼的你信吗?”

    大黄立刻委屈地插嘴:“明明是你自己答应老大要当我们的新娘汪!你还说最喜欢被毛茸茸包围的感觉,把我们村子里所有猫妖狗妖兔妖鸟妖摸了个遍!”

    谢无柩的目光更冷了。

    “那是因为——”萧衔蝉抓狂地跺脚,“你们老大非要给我讲他从前的事,逼着我成亲与他立下夫妻誓约!”

    “你是被逼的!”谢无柩仿佛一个在寒冬冻了很久的人突然得到一捧火一样,脸上的寒霜霎时化了,然后又迅速回冷,“是谁?谁如此不知死活?!”

    就在谢无柩寒冷目光扫过围观的所有人时,一道白影骤然从人群边缘暴起。

    那白衣人原本静静站着看好戏,此刻却化作一道刺目寒光直袭金不禁后心。金不禁正摇头晃脑地冲萧衔蝉做鬼脸,忽觉脊背发凉。

    “二师兄小心!”萧衔蝉的尖叫与刀光破空声同时响起。

    金不禁仓促侧身,衣襟仍被凌厉法术撕开一道裂口,若非秦含玉就在他身边,一刀挡住攻击,他早就被重伤了。

    他踉跄后退,手中算盘“唰”地旋转,算珠似流星雨般打向白衣人:“这位兄台,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打我做甚?”

    萧衔蝉急急赶去帮忙,白衣人见状,委屈道:“甘翠眠,你已是我的妻子,怎么帮着外人?”

    “甘翠眠?”谢无柩低声道,疑问之情毕现。

    萧衔蝉道:“此事说来话长。”

    她忙将白衣人说与她的事情在飞讯密域告知所有人,金不禁听了,更是委屈:“这位老大,我又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追着我打是白费力气。”

    “胡说八道!”白衣人怒喝,“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你就是丹炉!当年你得罪了太子殿下,被整个仙界孤立,你见我下凡,便想打小报告,重获上层青眼。”

    “不是,你有病吧!”金不禁一边与之对打,一边连连后退,“你说的那些跟我毫无关系,老子是土生土长的蓬莱岛人。”

    萧衔蝉心道,白衣人虽然行事如同稚子,修为不明,然而到底是仙界之人,有法宝傍身,他们这么多人格挡,竟也一时奈何不了他。

    眼看白衣人术法如万箭齐发,打向周围,秦含玉以重刀挡身,却有一道术法觑空擦过刀柄,在她手上留下一道深痕。

    窝在她衣服里的小黑见状,倏地笔直飞出,小黑豆眼瞪得溜圆,一口咬在白衣人的虎口处,把个白衣人咬得连连甩手,一时踉跄跌倒,兜帽震落,他周身突然泛起一阵扭曲的灵光。

    原本高大的身形如水中倒影般晃动,骨骼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宽大的白袍瞬间松垮下来。

    灵光散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显露在众人眼前,她杏眼怒睁,脸颊还带着婴儿肥,此刻却满脸倔犟,要哭不哭,虎口处两个细小的牙印渗出血珠,宽大的白衣像麻袋一样罩在她身上,衣摆拖在地上沾满尘土。

    萧衔蝉愕然地张大嘴巴:“你……你……”

    九州第三杀手、行客路的心腹大患、在离垢兴风作浪的恶人头头,竟然是个小姑娘?!

    第132章

    小姑娘跌坐在地上,宽大的白袍像一团雪堆般裹着她小小的身子,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你们欺负人!你就是金童,你身上有丹炉的味道!你也帮着他们欺负我,说话不算话!”

    她指着金不禁和萧衔蝉,说话颠三倒四。

    金不禁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算盘珠子都忘了收回来:“小祖宗,我真不是你口中说的那个人……不是,妙妙,她到底要找谁啊?”

    萧衔蝉耸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认准了金不禁。

    “你我都是同一天被天工打造出的,你名金童,我名银童。”银童抽噎着打断他,“三千年前九州七夕节,我在瑶池边跟你说我要下凡玩的!”她抹着眼泪,袖口沾满了尘土,“结果你得罪了太子殿下,自己先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天庭挨骂……”

    谢无柩的竹剑一挥,背到身后,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金不禁,后者正抓耳挠腮,突然身形一僵。

    在结香梦境中时,他好像做了一个梦,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滚烫的丹炉、仙雾缭绕的宫殿、还有一把总爱叽叽喳喳的扇子……

    “等等!”金不禁按住太阳穴,“你说我是……丹炉?”

    银童的哭声抽噎着停下来,她睁大红肿的眼睛,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你……你想起来了?”

    “不是,我……”金不禁话到嘴边突然卡住。

    他隐约看见记忆深处,自己救下一个华服少年,他自此与那人成了朋友,然而,做朋友一事其实只是他一厢情愿,其他人都以为他在挟恩图报,人们冷笑着踢翻丹炉,四周仙官们的窃笑声像针一样扎来……

    “你不就是想要太子殿下赏赐吗?”华服仙人冷笑着将一把灵石砸在丹炉上,叮叮当当的声响刺痛耳膜。

    “这么多灵石、法宝够不够?”仙官们围成一圈,戏谑的眼神像刀子般剐着他。

    “有点自知之明,别再来了!”有人一脚踹翻丹炉,他叮铃桄榔,自云雾缭绕的玉阶上滚下。

    记忆中的每一道声音都化作实质的疼痛,金不禁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

    他看见自己——那个叫金童的丹炉,日复一日地驻扎在偏僻的炼丹房,与其他同一批次被制造出来的成百上千个丹炉一样,只知机械地重复烧火炼丹的动作,这样枯燥无意义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二师兄!”

    萧衔蝉与众人担心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却被

    金不禁周身突然爆发的灵力震开。

    谢无柩及时扶住她,目光凝重地看着跪倒在地的金不禁:“前世记忆在强行苏醒。”

    天衡自在功法化作一抹柔和的灵光,将金不禁团团包围。

    “太子殿下根本不喜欢你!”银童突然尖叫,“你以为帮过他一次就是朋友了?他们背地里都说你是’不安分的破炉子‘!”她越说越激动,小小的身子直发抖,“其他丹炉都排挤你,说你……说你想攀高枝……我劝了你那么多次,你就是不听。”

    金不禁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黄土上格外刺目,他颤抖着抬起手,看着掌心的血迹,这具凡人的身躯,正在承受不该承受的前世记忆。

    他从南天门一跃而下,身体被罡风撕碎,但神魂却阴差阳错进入一只海马的育儿袋,成了那只海马和人的孩子。

    萧衔蝉慢慢松开攥着铁链的手,她看着金不禁逐渐苍白的脸色,终于确定,银童的话并非无的放矢,二师兄前世的身份真的不一般。

    “后来我好久没看见你,在我跳下南天门时,看见你追着我跳下来了。”银童的声音低下去,“你这不就是想捉我回天,讨好上面?”她攥紧衣角,指节发白,“我先下手为强有什么错?”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你捉拿回天庭,更没想过要得到上面的青眼。”金不禁缓缓蹲下身,平视着银童泪痕斑驳的小脸,声音变得异常认真,全无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当年我跳南天门,不是为了抓你,而是为了逃离那个地方。”

    银童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金不禁:“可、可是上界仙人说……”

    金不禁挑眉:“上界仙人告诉你我要抓你?”

    银童点点头。

    “他们骗你的。”金不禁嗤笑一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遥远,“天庭那个地方……每天被其他丹炉排挤,被仙官们嘲笑是不知好歹的器物,连走过回廊都能听见窃窃私语……我怎么会回去?”

    银童盯着金不禁,似是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记得那个总爱在背后说我闲话的丹炉吗?还有那些故意把我摆在下风口,让烟灰呛我的炼丹童子,总是成群结队笑话低阶小仙的鹤仙……”金不禁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个地方,我受够了。”

    萧衔蝉与秦含玉、花沸雪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她们从未见过玩世不恭的金万两露出这样疲惫的神情。

    “那天我听见太子说,他从未当我是朋友,觉得我救下的那件事是我算计好的……”金不禁垂下眼睛,“我思考了很久,这样的地方不是我想要生活的地方,正好你也偷偷下凡了,给了我离开的勇气。”

    银童慢慢松了一口气:“所以你跳下来是为了离开天庭?不是为了抓我?”

    “我那个时候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抓人?”金不禁苦笑着摇头,“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骗你……你说有上界仙人告诉你,我是为抓你而来?哪个仙人说的?什么时候说的?”

    银童挠挠脑袋:“一个月前,有个仙人给我托梦,告诉我你是为缉拿我而来,若我不想被司法仙官剔掉仙骨,就必须先下手为强,将功补过。至于是谁……”

    银童仔细思索良久,终是摇摇头。

    “梦中白蒙蒙一片,我看不清他的脸。”

    金不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暂时将这件事搁置,他中指与拇指勾成一个圈,狠狠地在银童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嘣:“蠢死了,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先不说这些了,去看看其他人吧。”

    银童怒目而视,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另一边,萧衔蝉见二师兄与银童解开了误会,便不再操心这件事,与同门们为那些被掳来的修士检查身体,他们体内还有一点残余的蚂蚁妖的毒素,花沸雪灵力化针,仔细探查着每个人的经脉状况。

    “幸好,都只是些皮外伤。”花沸雪收起药囊,松了口气,“妖修们似乎并未真正伤害他们。”

    萧衔蝉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躲在角落、眼神怯懦的猫猫狗狗们,突然问道:“银童,你们为何要起’恶人村‘这个名字?我看你们从未真正害过人。”

    “因为我本体是鹅毛扇啊!”银童抬起头,小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她一转身,身上的白衣不知何时变出来一层光华灿烂的白羽,“原本是鹅人村,不知怎的,被大黄他们传来传去就成了’恶人村‘。”

    放下一桩心事后,银童放松多了,她跳到萧衔蝉身边的大石头上,白袍随风飘动。

    “后来我想着九州歧视妖修,我将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妖聚在一起,总得取个狠毒点的名字震慑外人,恶人村就恶人村吧。”说着说着,她的小脸越来越得意,“你还真别说,自从取了这个名字,我们在外行走报上名号时威风多了!”

    萧衔蝉略一沉吟,突然有了主意。

    她抬起手,手腕上的珠串里串了一片龟壳,上面刻着复杂的铭文:“既然如此,你们可愿在山海遗境的生活?”

    “山海遗境?”

    猫猫狗狗兔兔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就是那个灵气丰沛的山海遗境?”

    “若是能在那里修炼,可是大有裨益!”

    “可是山海遗境入口神秘,每年十方法会时才开启一会。”

    银童犹豫了一会:“自然是愿意的,可是你能找到山海遗境吗?”

    萧衔蝉便利落地摧动铭文,不消多时,一方金轮旋转打开,露出灵气充盈、草木茂盛的山海遗境,她直接飞身而入,没一会儿就带出来一个人。

    谢无柩见来人,忙恭敬行礼:“归族长安好。”

    归玳点头:“许久不见,二位安好。”

    归小满从归玳身后蹿出来:“咦?你的身体恢复了?竟然用天乩石重塑丹田,萧衔蝉,你也太宠他了吧。”

    她哼哼唧唧不满道,总觉得自己的天乩石没有被用到刀刃上。

    “什么宠不宠……”萧衔蝉尴尬道,连忙岔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她扶着龟族族长归玳,指着这里的妖修们道,“能否请族长帮忙安置这些妖修?”

    归玳没有异议,欣然应允:“山海遗境广袤无垠,正缺些热闹。”

    妖修们闻言,纷纷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一只兔妖怯生生地问:“真、真的可以吗?”得到肯定答复后,欢呼声顿时响彻山谷。

    夜幕降临,众人围着篝火欢聚一堂,归玳带来了珍藏的灵酒,好美酒的秦含玉早喝醉了,被萧衔蝉扶着回屋,再出门后,看见明五娘正一个人坐在村口的大树下。

    “怎么了?你不是也挺喜欢热闹吗?”

    明五娘望着与妖修们打成一片的蓬莱岛几人,轻声道:“行客路虽已是九州最不歧视鬼妖魔的门派,可我……还是难免存了些偏见。”她摩挲着酒杯,面露愧色,“不瞒你说,当初你暴露妖身时,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你是不是包藏祸心,潜伏在九州伺机而动。”

    萧衔蝉笑嘻嘻的,一点

    儿也不生气,脑袋上弹出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现在知道妖修们有多可爱了吧?”

    远处,银童正与金不禁碰杯,突然听他说了什么,于是眼睛转来转去,扫视全场,大喊起来:“什么?萧衔蝉,你给我出来,你竟然敢骗我!你根本不叫萧衔蝉!”

    酒过三巡,欢笑一夜的人与妖们都醉醺醺的。

    金不禁摇摇晃晃地向空屋子走去,他脚步踉跄,醉眼朦胧间,似乎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一个模糊的黑影,他眨了眨眼,那黑影突然靠近……

    第二天,秦含玉被雷打不动的生物钟唤醒,准备开始百年如一日的打坐。

    她伸着懒腰走出茅屋,突然脚步顿住,村口那里趴着个人,正是金不禁,一动不动。

    “二师兄,醒醒。”秦含玉无奈地走上前,推了推趴在地上的人,“别在这儿睡……”

    她的手碰到金不禁身体的刹那,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手底下的这具身体触感太过僵硬,就好像……一具尸体。

    秦含玉面色大变,声音颤抖,嘴唇张张合合几下,终于喊出声来:“不好了,快来人,二师兄他出事了!”

    第133章

    秦含玉的尖叫声划破清晨的宁静。

    萧衔蝉第一个冲出来,睡意全无:“怎么了怎么了?!”

    但见小师妹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视线一动不动钉在一处地方。

    萧衔蝉循着小师妹的视线看去,只见金不禁面朝下,静静地趴在地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他的身体呈现出不自然的僵硬姿态,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不可能……”萧衔蝉僵在原地,好似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被镀了一层虚幻的影,“不可能……”她喃喃着踉跄扑过去。

    花沸雪如一阵旋风,手指颤抖地探向金不禁的颈侧,良久,他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没有脉搏,没有温度,就像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魂魄……魂魄也找不到了……怎么会这样?”

    他声音干涩,不敢说出那个最坏的猜测。

    仅仅一晚时间,就在几个时辰前,与他们载歌载舞预备回家的二师弟,他怎么会魂飞魄散?

    谢无柩不知何时已站在萧衔蝉身后,手掌轻轻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抚,向来从容不迫的他此刻面色惨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一种难以言述的死寂环绕着蓬莱岛四人。

    “不可能……昨天还好好的……一定是金万两在恶作剧!”萧衔蝉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金不禁的肩膀摇晃他,“你给我起来,这个玩笑不好笑!”

    金不禁身体如钢板一样,脖子僵直。

    轮回珠在她的丹田里渐渐浮现出来,急速旋转,一道灵力疯狂地涌入金不禁胸口。

    “神魂不灭,轮回不息。天刑地律,听吾敕令。魂兮,归来——”

    珠子在丹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冥河之水绕着金不禁转了一圈,却没有任何魂魄应召唤而来。

    “怎么会……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连魂魄也找不到?”萧衔蝉瞳孔骤缩,不甘心地又抬起手,“魂兮,归来!”

    轻风卷起尘土,此间寂静无声。

    银童跌跌撞撞地跑来,小小的身子直接跪倒在金不禁身边:“金童!”她颤抖的手刚碰到金不禁的衣袖,突然惊叫一声缩回手。

    金不禁的身体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

    “这是……”明五娘倒吸一口冷气。

    在众人悲痛欲绝的目光中,金不禁的身体逐渐虚化,轮廓变得模糊,金光越来越盛,最终“嗡”的一声轻响,他的身躯遽然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尊三尺高的鎏金丹炉。

    丹炉通体金色,炉身上刻着繁复的云纹,篆有四个小字——金吾炼星,四足稳稳立在地上,炉盖微微颤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肚腹里面的炉火就要掀翻炉盖冲出来。

    银童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丹炉上:“这是金童的本体!”她哽咽着抚过炉身上熟悉的纹路。

    秦含玉死死盯着丹炉,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揪住银童:“是不是你搞得鬼?”

    银童被秦含玉揪住衣领,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拼命摇头:“不是我!我们已经解开误会了,我怎么会害死他!”

    萧衔蝉仍跪在丹炉前,双手死死按在炉身上,丹炉中似有一簇火苗,她的掌心感受到温度逐渐上升,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炉中,轮回珠在丹田内疯狂旋转。

    火苗在炉膛时明时灭,脆弱的好似一口气就能吹灭它。

    “等等……”她突然睁大眼睛,“我感应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他的魂魄还在!”萧衔蝉的声音干涩,手指微微颤抖,“就是这簇火苗!”

    “他不是魂飞魄散……是重伤后自动变回原形养伤!有人重伤了他!”

    谢无柩单膝跪在丹炉另一侧,修长的手指轻触炉壁,向来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的确如此,是天衡自在功法护住了他的心脉,在他即将丧命时为他留下一线生机,让他变回丹炉本相。”

    花拂雪猛地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所以……不禁只是这一世的肉身死了?”

    “嗯。”萧衔蝉点点头,终于松开紧咬的嘴唇,“但是他的神魂受了重创,需要时间恢复。”

    银童挣脱秦含玉的手,扑到丹炉前,小脸贴在滚烫的炉壁上也不觉得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祸害肯定遗千年。”她的眼泪在炉身上留下一道道水痕,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个混蛋仙人……一定是他干的!他先怂恿我杀金童,见我没有动手,便自行杀了金童!”

    明五娘蹲下身,她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冷静的那个:“现在当务之急,是保护好这尊丹炉。”她看向萧衔蝉,“需要什么药材辅助恢复吗?”

    萧衔蝉摇摇头:“他变成了丹炉,与人不同,没了肉身,其修复之道自也不同。”她抬头看向众人,红肿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神采,“我们轮流守着,等他醒来。”

    明五娘犹豫道:“你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花沸雪见师弟尚有一线生机,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从容,但微红的眼圈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他安排道:“我们带着不禁回家,师尊肯定有办法。”

    秦含玉道:“那伤了二师兄的元凶呢?不找了吗?”

    花沸雪摇摇头:“先回家再说。那人能在一群修士中来无影去无踪,重伤不禁,可见其修为之高,我们不是对手,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丹炉微微震动了一下,炉盖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仿佛金不禁那熟悉的、没心没肺的笑声。

    萧衔蝉与秦含玉点点头,赞同大师兄的话,几人迅速收拾好行礼,秦含玉要驱使小黑时,却见它蜷缩着睡得正香,一呼一吸间还有些酒气,她想起昨晚小黑一头扎进酒缸里,便不叫醒它。

    花沸雪抛出凌云舟,核舟见风便长,恶人村所有村民除了银童,昨晚都被归玳带回了山海遗境,剩下被掳掠而来的修士则坐上明五娘的八荒战鼓。

    明五娘道:“诸位一路顺风,治疗金道友若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

    萧衔蝉几人感激地抱拳,两拨人就此告别。

    几人驾驭着凌云舟离出恶人村,自云海往下看,只见小小村落突然扭曲变幻,银童站在小舟甲班上,小手一挥,整个恶人村如同水墨画般褪色消散,最终化作一根洁白的鹅毛飘回她掌心。

    “原来这是你用扇羽造的秘境呀。”萧衔蝉诧异地挑眉。

    银童把玩着那根羽毛,露出几分得意。

    凌云舟穿行在万丈高空之上,四周云海翻涌如雪,金色的晨光穿透薄雾,将云层染成绚丽的玫瑰金色,远处几座赤红山崖若隐若现,在阳光下宛如朱砂般绚烂。

    舟侧偶尔掠过几只离垢特产的红隼,羽翼带起细碎的金粉,身形迅速如利箭。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风席卷而来,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小小的凌云舟如一片坠入沧溟的落叶,风雨飘零。

    萧衔蝉连忙与众人合力稳住小舟,蓦地,一阵战鼓声由远及近。

    “咚咚!”

    翻滚的墨云不断蔓延、扩大,随着凌云舟靠近,众人才看清,那环绕在天穹之上的黑云其实是无数金甲天兵列阵而出。

    长戟如林,寒光凛冽。

    “咚咚!”

    战鼓声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

    为首的天将脚踏雷云,法相顶天立地,大如山岳,声如洪钟:“奉天帝敕令,诛杀叛逆!”

    声波阵阵荡开,几乎掀翻小小的凌云舟。

    刹那间,祥和的天幕被肃杀之气撕裂,萧衔蝉四周的空间仿佛凝固,连流动的云气都冻结成冰。心中的警笛声几乎炸破耳膜,如果她现在是原型,后背上的毛一定层层炸开。

    秦含玉嘴角抿成一线,双手把住且停侯,小黑

    蛇从她袖中惊醒,警觉地竖起脑袋。

    花沸雪立刻催动凌云舟的防御阵法,谢无柩手握竹剑,剑气凛冽。

    “尔等叛逆,速速伏诛!”

    天将之音传遍九州,九州之上,所有凡人被吓得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修士们激动地仰头看天,这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仙界天使,他们期盼多靠近天将一点,好有机会获得仙人的青眼。

    萧衔蝉一步跨出,来到甲班上,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她直视那如山岳般巍峨的天将法相,眼中毫无惧色:“你口口声声说捉拿叛逆,今日倒要问问,我们谁是叛逆?我们做了什么叛逆之事?”

    天将的法相微微俯身,那张巨大的面孔几乎贴到凌云舟前,鼻孔中喷出的气息化作雷霆:“尔等鼠辈,盗窃天界至宝轮回盘,罪该万死!今日交出轮回盘,本将留你们全尸!”

    “放你爹的屁!”萧衔蝉气得破口大骂,连形象都顾不上了,“这轮回珠是我偶然间所得,何时成了你们天界的至宝?”

    丹田内轮回珠感应到主人怒气,骤然绽放出耀眼的金光。

    天将闻言大怒,手中长戟猛地一挥,带起万丈雷霆:“大胆!竟敢辱骂本将!轮回盘乃天帝执掌六道轮回之宝物,数千年前失窃,今日感应到气息才追查至此!你们若交出轮回珠倒还罢了,若负隅顽抗,少不得让你们尝尝本将的厉害!”

    萧衔蝉几人严阵以待。

    那天将见他们区区几个修士,竟敢不引颈就戮,狞笑着取出一颗流转光芒的宝珠:“你们既有取死之道,便让你们尝尝轮回珠的厉害!”

    轮回珠?萧衔蝉一愣,如果是轮回珠的话……

    未等天将催动,那颗轮回珠突然剧烈震颤,挣脱他的掌控,化作一道流光直射向萧衔蝉,她下意识伸手,宝珠稳稳落入掌心,与她体内的那颗瞬间共鸣,没入丹田中。

    轮回珠这副不值钱得倒贴样子好有一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让这片压抑的氛围凝滞了几分。

    “这……”天将目瞪口呆。

    萧衔蝉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六枚轮回珠在她丹田里旋转,迸发出令天地变色的威压。

    天将脸色骤变,巨大的法相因暴怒而扭曲:“大胆!”

    他暴喝一声,手中长戟卷起万丈雷暴,朝凌云舟当头劈下,霎时间,天地失色,雷霆如怒龙狂舞,云层被撕开狰狞的裂痕。

    “结阵!”

    花沸雪厉喝一声,与秦含玉、谢无柩和银童合力,凌云舟防御大阵瞬间亮起刺目光芒。

    天将双目赤红,法相再度膨胀:“本将要你们灰飞烟灭!”第二戟已然蓄势,比先前威势更盛十倍。

    想仙帝在令他下凡捉拿叛逆时曾有叮嘱:下界之人恐已有轮回珠助力,轮回珠为轮回规则化身,不可与仙器相提并论,其蕴含力量之大,非常人能想象,故而将天界仅有的一颗轮回珠赐予襄助。

    可现在,他才拿出天界仅剩的至宝,那至宝自己就颠颠儿跑向敌人了,天将深觉难以与仙帝交代。

    为今之计,只有倾尽全力歼灭面前这群蝼蚁。

    随着天将一声令下,云端之上的战阵骤然变幻,十万天兵同时结印,整片苍穹顿时化作沸腾的金色熔炉。黑云衬得金光交织成天罗地网更加刺目,战鼓声震碎流云,兵戈之气凝成实质,在天地间刮起锋利的金属风暴。

    那攻势尚未及至,恐怖的威压已让方圆千里的城池高山开始崩塌。

    凌云舟四周浮现出蛛网般的空间裂隙,狂暴的灵力乱流将云海撕成碎片,天兵天将的攻击迸发出的金光,将团团墨云映照得比正午骄阳还要刺目百倍。

    萧衔蝉一人站在甲班上,身形伶仃,看起来不堪一击之力。

    她的眼瞳中泛起金色光轮,嘴唇轻启,如同说着亘古不变的真理般。

    “道劫同湮——”

    她清喝一声,双手结印,刹那间,以她为中心,八道金印旋转展开,将整艘凌云舟笼罩其中,金印上流转着古老的符文,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天兵天将的攻击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却在触及金印的瞬间消弭于无形。雷霆炸裂,火光冲天,却无法撼动那层看似薄如蝉翼的金印分毫。

    “不可能!”天将目眦欲裂,“区区下界修士怎能驾驭轮回珠!”

    萧衔蝉立于舟首,双瞳已完全化为金色。她缓缓抬手,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金印随之扩张,霎时间,此间天地倾覆,风火过境,所到之处,天兵天将如遭重击,纷纷吐血倒飞。

    “滚回你们振音。”

    她的声音不再似往常,而是带着某种亘古的回响,金印骤然凝聚,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直冲云霄,将漫天乌云撕得粉碎。

    光芒散去,天空已恢复清明,那些天兵天将早已不见踪影,凌云舟上寂静无声。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明五娘,以及看到天降异象来到此地的修士们都震惊地望着萧衔蝉。

    萧衔蝉尴尬地挠挠头,眼睛中的金色还未散去,看人的时候使人觉得好像被不可名状的神盯上了一般,毛骨悚然之余又觉得温暖。

    金色渐渐散去,她道是:“我们赶快走吧……”

    “且慢。”一个清冷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一道白色身影翩然飞至凌云舟前,莲花冠、逍遥巾,是女桑道君。

    萧衔蝉几人对女桑道君很有好感,便停下静听其言。

    只见女桑道君袖中飞出一道玉简,从中飞出几张通缉令,每张通缉令上都清晰地印着萧衔蝉几人的面容,上方赫然写着“通缉犯”三个血红大字。

    “萧小友,你们已被列入九州通缉榜。”女桑道君叹息一声,“方才那一战,整个九州都看见了,九州各大宗门都接到了天庭敕令……现在各派修士都在往这边赶,要捉拿你们去向天庭邀功。”

    第134章

    女桑道君收起玉简,神色凝重:“你们若要即刻回蓬莱岛,一路上必定会遭遇无数阻拦,不若前往蜃楼暂避风头。”

    萧衔蝉几人低头沉思,分析利弊。

    女桑道君又说:“且蜃楼位居欢喜,欢喜盛产’活死肉‘,可助器物生灵,说不得能唤醒金道友所化丹炉的灵智。”

    听到这话,萧衔蝉眼睛一亮,与朋友们交换了个眼神。

    花沸雪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君愿在此时收留我等,实乃大恩,还请道君指路。”

    “随我来。”女桑道君广袖一挥,一只傀儡从袖中抛出,迎风便长,直到长成一个顶天立地、巨大无比的傀儡。

    傀儡张开大掌,女桑道君率先站了上去,萧衔蝉几人随后,傀儡的手就像五指山一样,稳稳托着他们,将人塞进胸腔。

    傀儡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它虽然体型庞大,但速度不慢,只几步,便跨出赤砂城。

    随着深入西域,脚下的景色逐渐从红石红土变为无垠黄沙,烈日炙烤着沙丘,热浪扭曲着空气,偶尔可见几株顽强的骆驼刺驻扎在荒漠之中。

    “跟踪的人越来越多了!”

    秦含玉紧张地回头,只见沙海尽头,各色遁光如蝗虫般紧追不舍,在灼热的空气中拖出长长的尾迹。

    自天将降世,九州修士便都知道蓬莱岛见恶于天庭,他们心思活泛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试图抓住萧衔蝉等人。

    这几天这些人如附骨之疽,紧盯着他们不放,好在女桑道君一直在他们身边,跟踪他们的人顾虑此地有渡劫期修士,不敢轻举妄动。

    “别怕,马上就要到蜃楼了。抓紧了!”女桑道君突然掐诀,众人眼前一花,傀儡巨大的四肢缩回体内,整个身体机括变动,化作一个球滚动起来。

    原本炙热的沙漠突然涌现出大片绿意,一座翡翠般的绿洲出现在沙海中央,绿洲中心,一片精巧的建筑群在热浪中若隐若现,琉璃瓦反射着七彩光晕。

    “那就是鸣泉城。”女桑道君指着前方绿洲笑道,“蜃楼就在那里。”

    萧衔蝉不由赞叹道:“听闻蜃楼有沙漠明珠的美誉,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就在傀儡即将抵达时,沙暴暴起,漫天黄沙遮掩住不远处的绿洲,只见几名修士破空而来:“休走!”

    萧衔蝉刚要出手,女桑道君便自傀儡胸腔中飞出,广袖翻飞,无数傀儡蝴蝶翩翩组成屏障,拦截追杀他们的修士。

    “快进去!”

    女桑道君右手一推,盛着萧衔蝉几人的傀儡便已滚进了绿洲里,护城大阵升起,

    当他们踏入绿洲的瞬间,四周温度骤降。

    清澈的泉水在白石屋子间流淌下来,落在水渠中溅起水花,一阵微风吹过,绿树沙沙作响,沿着白石、绿树往里看,只见蜃楼矗立在白石城池中央,通体由千万枚七彩贝壳堆砌而成。

    阳光下,那些贝壳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将整座建筑笼罩在流动的虹彩之中,檐角垂下的珍珠帘随风轻响,发出清

    越的碰撞声。

    鸣泉城的泉水环绕楼阁,倒映着贝壳墙面变幻莫测的色泽,水面波纹荡漾时,整座蜃楼仿佛也在微微晃动,虚实难辨。

    门廊两侧立着两株沙柳,细长的枝条轻抚过贝壳墙面,发出沙沙的细响。

    左洞明一袭青衫,从蜃楼中快步迎出:“师尊已传音于我,诸位请随我来。”他恭敬地向萧衔蝉等人行礼,风度翩翩,礼貌中带着疏离,目光却不时瞥向远处与追兵交战的女桑道君。

    他将萧衔蝉几人引入蜃楼最幽静的客房,贝壳墙壁内嵌着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地面虽是一片黄沙,踩上去松软无比,却并无尘土飞扬,显然有法术禁锢。

    安置好众人后,左洞明匆匆告退:“诸位稍歇,我去助师尊一臂之力。”

    萧衔蝉忙道:“我们也去!”

    左洞明摇摇头:“那些追兵是为萧道友几位而来,我此去只对他们说你们已经离开,萧道友还是不要现身为好。”

    鸣泉城外,沙暴渐息,女桑道君的傀儡蝴蝶与左洞明的傀儡人配合默契,很快击退了追兵,当他们回到蜃楼时,师徒二人都安然无恙,唯有女桑道君的白衣染了几点血迹。

    回到女桑的洞府,左洞明再也无法忍受师尊裙摆上的血迹,他单膝跪下,伸手轻轻拉起洁白的纱裙,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师尊……”

    女桑道君顺着左洞明的动作看去,道:“不过几点旁人的血,你也太小心了些。”

    左洞明跪坐在女桑道君身旁,眼睛低垂,哑声道:“那些脏污的东西,怎能留在师尊的衣角上,还请师尊更衣。”

    他的眼神炽热得仿佛要灼烧那层单薄的衣衫。

    女桑道君嗤笑一声,突然用脚勾起左洞明的下巴:“小明啊,你要欺师灭祖?”

    左洞明玉一样白皙的脸瞬间红到脖子,结结巴巴道:“弟子不敢。”

    “呵……”

    一阵香风扇过左洞明的脸,再睁眼时,那条沾了别人血迹的裙子留在原地,女桑道君不见了踪影。

    左洞明跪了许久,小心翼翼地将白裙捧起来,痴迷地嗅闻裙子上残留的师尊的体香。

    萧衔蝉见两道流光飞进蜃楼,她与同门忙去拜会女桑道君,见她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郑重行礼:“前辈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若日后前辈有所求,在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桑道君轻轻一笑:“我看不惯天上那群仙人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模样,救你们也是给自己出气,你不必在意。”

    萧衔蝉又与女桑道君寒暄几句,见夜色已深,便告辞回到客房。

    贝壳筑成的房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窗外的泉水叮咚作响,水波将月光折射在贝壳墙面上,映出流动的银辉,她躺在柔软的床上,听着这安神的声响,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萧衔蝉几人起了个大早。

    清晨的薄雾中,一阵悠扬的驼铃声由远及近,萧衔蝉推开贝壳窗,只见驼队正缓缓穿过鸣泉城的拱门,这支驼队很长,一直排到无垠的大漠上,仿佛没有尽头。

    领头的白骆驼颈间系着铜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金光,驼背上坐着几个裹着头巾的人,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容上写满疲惫,却在进入鸣泉城的护城大阵后,眼中瞬间焕发出欣喜的光彩。

    驼队后面还跟着木轮车,上面堆满了各色货物——大漠特产的香料、西域的琉璃器皿,还有用彩绳捆扎的兽皮。

    商人们互相吆喝着卸货,给清晨静谧的绿洲添了几分热闹,一个戴着银铃脚链的小女孩从驼峰间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由贝壳筑成的神奇楼阁。

    “萧道友,你们醒了?”左洞明带着两个仆人,端着金盘子走了进来,“这是我们欢喜特产葡萄酒,用蜃楼种的紫霞珠酿造而成,十年得一壶,此酒有提升修炼速度的功效,在下特地拿来请诸位品鉴。”

    “这么好的酒?”萧衔蝉挑眉,看向秦含玉,“这下小玉有口福了。”

    秦含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扑向美酒,反而反常地沉默下来,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突然抬头问道:“现在……还有人种紫霞珠?”

    左洞明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自然有,紫霞珠虽是不舟国的特产,随着不舟国灭,销声匿迹,但不舟国尚有遗民,他们又重建国土。”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听说诸位还要寻活死肉?鸣泉城西北七百里,正是不舟国地界,那里盛产此物。”

    萧衔蝉注意到秦含玉的手指剧烈地颤了一下,她这个师妹向来沉稳,除了刀,没有什么东西能牵动心神,此刻却反常地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眼底浸满哀伤。

    “不舟国……”秦含玉低声重复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袖中的小黑蛇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悄悄探出头来,在她手腕上轻轻蹭了蹭。

    秦含玉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艰涩:“不舟国早在百年前就亡国了。”

    左洞明诧异地点点头:“不成想秦道友竟知晓欢喜凡人国度之事!只是话虽如此,但百姓生生不息,早在几年前,不舟遗民就在原来的地方建国了。”

    为了寻找活死肉,萧衔蝉一行人踏上了前往不舟国的路途。

    黄沙漫天,即便他们都会清濯术,还是都围上了头纱,当那座黄土垒砌的城池终于出现在沙海尽头时,秦含玉突然僵在凌云舟的甲板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紧,差点掐死缠在她手上的小黑。

    凌云舟落下后缩小,被花沸雪收回,萧衔蝉抱着丹炉,与谢无柩和大师兄并肩站在秦含玉背后。

    她站在不舟国斑驳的城墙外,风沙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卷起几缕散落的发丝。

    他们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向来果决的师妹第一次露出如此踌躇哀伤的神情。

    良久,秦含玉终于踏出一步,脚尖触地,微微下陷,却又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脚步,熟悉的柔软的流沙触感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了秦含玉尘封的记忆。

    一道无形的波纹荡开,城门处的阵法竟对她毫无排斥,温柔地将她纳了进去。

    萧衔蝉几人紧随其后,踏入城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香料气息与悠扬的胡琴声,街道两旁的建筑皆由黄土夯筑而成,圆顶拱门处处可见西域风情,商贩们支着彩绸遮阳棚,摊位上摆满晶莹的琉璃器皿和色彩斑斓的织毯。

    远处王庭的尖顶在烈日下闪烁着金光。

    几人找了一家挂着驼铃招牌的客栈住下,客栈中庭种着几株耐旱的沙枣树,树荫下摆着矮几和坐垫。

    店主人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端来的茶水里漂浮着几片薄荷,清凉解暑。

    铜壶放在矮几上,老奶奶在围裙上擦擦手,端详着萧衔蝉几人的面容,笑道:“我们这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标致的人,你们尽管在这里住下,馕、皮牙子、手抓饭多得山一样的有,我给你们吃呀。”

    秦含玉始终沉默不语,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舟国王庭的位置。

    老奶奶又看向秦含玉,

    突然哦哟哦哟的喊起来:“老头子,你快来看,这个姑娘长得和鹰之神一样!”

    坐在房顶拉着马尾琴的老爷爷耷拉着眼皮:“和鹰之神一样?一定是个勇敢的孩子……鹰之神,你的翅膀是九月的天光,扑向狼群剑锋一样;你衔来高山之巅的神花,清泉在你利爪之下;若问谁见过真神的模样,请看不舟国人脸上的笑容,鹰之神,我们追随你;鹰之神,我们追随你……”

    苍凉的暮色中,一阵悠扬的歌声随风飘去,老爷爷的嗓音沙哑而深情,唱着古老的西域民谣,在空旷的大漠中回荡。

    渐渐的,无数声音应和起来。

    “伟大的鹰之神啊,请庇佑您的子民;美丽的鹰之神啊,请指引我们方向……”

    萧衔蝉微微蹙眉,转头问身旁的老奶奶:“这鹰之神是何方神明?我游历九州多年,却从未听闻。”

    老奶奶笑道:“鹰之神是我们不舟国的神明,喏,那面墙上画的,就是鹰之神了。”

    萧衔蝉循着老奶奶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层层葡萄架下的墙面上,绘着一个穿着盔甲手提大刀的魁梧女人,坐在骆驼上,昂首挺胸。

    她的模样……

    萧衔蝉惊愕,她竟与小师妹长得有几分相像!

    第135章

    秦含玉望着壁画上的女人,眼中闪过难以名状的情绪,好像一整个大漠的历史裹挟着尘砂扑面而来。

    “她叫秦珩……”她轻声道,“她是不舟国的公主,是不舟国的勇士、守护神……”

    萧衔蝉轻抚壁画,客栈外突然传来一声欢呼:“练成了!我练成了护生刀法!”

    一个小男孩快活地从街道跑过,便有人说:“如今护生刀法少了最重要的一篇,你就算练成了,练的也是残篇。”

    另一些人不赞同:“便是残篇又如何,半部护生刀法就足矣助人踏上修行了。”

    萧衔蝉眉毛一挑,与花沸雪齐声道:“护生刀法?小玉,那不是你的刀法吗?”

    修炼的功法不全,这可是大事,完整的功法会融会贯通全身,而不完整的功法,恰如倒塌的道路、崩落的山石,严重的甚至可能会导致修行者经脉寸断。

    萧衔蝉立刻着急起来:“我们一定要找到全篇刀法!”

    /

    一个小乞丐赤着脚在人群中奔跑,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兴奋:“仙人来了!有仙人来不舟国了!我看到他们从云端降落。”她拼命挤过人群想去看热闹,却被一个匆忙的行人撞倒在地。

    她的伙伴惊呼:“小石头!”

    就在此时,集市上一匹骆驼突然发狂,挣脱缰绳横冲直撞,碗口大的蹄子眼看就要踏碎小乞丐瘦弱的身躯,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刀破空而来,半空中,刀身旋转出无数刀影,困住骆驼,而后精准地贯穿了骆驼的眉心。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扬起一片黄沙。

    众人惊魂未定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子收起长弓,英姿飒爽地立于街角,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衬得她眉目如画。

    “小心点啊。”戎装女子道。

    名为小石头的小乞丐不知从哪而来的勇气,突然跪下,眼睛亮亮的:“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的?”

    她匮乏的语言不能形容那一刻看见漫天刀光剑影时自己的心情,但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已在心底滋生——她想成为这样的人,这个想法一旦落地生根,就搔得她不得安宁。

    戎装女子微微一笑:“我是刀修,练的护生刀法,你若想练,便来鸣军报名。”

    /

    “喂,小玉,你怎么都不着急啊?”

    自从得知小师妹修行的功法不全,萧衔蝉与花沸雪就陷入焦虑之中,他们打听到不舟国的军队——鸣军,会给所有兵士教这本功法,于是千方百计地要去鸣军驻扎地看看。

    秦含玉笑道:“放心吧,师姐,我不会有事的。鸣军那里许是生长有活死肉,咱们去那里也好。”

    萧衔蝉被转移了注意力:“活死肉?活死肉不是多长在乱葬岗吗?也是,军队阳气重,肯定会驻扎在阴煞之地。”

    谢无柩沉吟:“鸣军给所有兵士教导护生刀法?既如此,肯定有很多人都会这刀法,为何我从没见过?”

    萧衔蝉道:“你看看不舟国这鸟不拉屎的偏远样子,信息堵塞也实属正常……不过,小玉,你怎么会将这样常见的刀法修成本命功法?”

    “我从拿刀伊始,练的就是护生刀法,这本刀法虽然基础,但正因为是基础,只要练透了它,就能将所有刀法融会贯通。”

    “也是……我练的易经也是万法之源,这种基础的功法若能练的精深,其效用要比其他功法高得多。”

    萧衔蝉一行人来到鸣军驻扎地时,夕阳正将整片戈壁染成血色,军营在不舟国的边缘,因为不舟实在只是个小国,军队营帐距离王庭只有百里路程,在这边听到士兵操练的声音,还能看到王庭的轮廓。

    “几位是来投军的?”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拦住了他们。

    大漠风沙磨蚀了他的铁甲,甲片斑驳如枯树皮,腰间悬着一柄豁口的旧刀,褪色的红巾缠在额前,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几缕灰白鬓发从红巾飘出。

    秦含玉看着老兵,眼中似有一点泪光。

    花沸雪上前拱手:“我们想打听护生刀法的事。”

    老兵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他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你们……是为最后一篇而来?”

    萧衔蝉心头一跳,谢无柩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老丈何出此言?”

    老兵叹了口气,指向营地中央的演武场,那里,数十名士兵正在操练刀法,动作整齐划一,却总在最后一式时出现微妙的停顿。

    “看到了吗?”老兵苦笑,“当年不舟国灭时,护生刀法的最后一篇、也是最重要的一篇《乾坤》就遗失了。如今的鸣军刀法,就像断爪的老虎,徒有其形。”

    秦含玉突然开口:“既如此,为何还要给士兵教这部不全的刀法?”

    “因为这是公主殿下留下的最后传承啊。”老兵望向王庭方向,眼中泛起泪光,“况且就算遗失了最后一篇,护生刀法的威力仍不可小觑,是唯一一部凡人练了可以与练气修士相抗的功法。”

    秦含玉的手指微微颤抖,萧衔蝉轻轻拉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

    小玉当年九岁,坐在长生木上,独身一人漂洋过海,来到蓬莱岛。能让一个小姑娘经历这样的艰险,想必她的家人都遭遇了不测,小玉从来不讲她来到蓬莱岛之前的经历,可自从来了不舟国,她种种反常的行为与表情,无一不昭示了她的过往就在这座大漠小国里。

    老兵感慨完,又道:“近日已经有很多人来此,说他们得到了护生刀法的最后一篇,借此领赏,我们几番查探,发现都是滥竽充数,几位若也是来献刀法残篇,还是想清楚为好。”

    “来献刀法?”萧衔蝉抓住重点,“为什么近日很多人来献刀法,此前没有吗?”

    老兵道:“前几日仙界天兵天将降临离垢,此事谁人不知?我们怕重演百年前的灾难,这才急着寻护生刀法残篇。”

    /

    小石头来到了鸣军,成了鸣军一个小小的火头兵,她很是不服气,明明她的身手比旁人好得多,为什么那人能被编入队列,她就只能做火头兵。

    她躲在一丛胡杨树后,悄悄看演武场上的人练刀,刀光凌冽,唤起了她心中的壮志凌云。

    那日救下她的戎装女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小家伙,看什么呢?”

    小石头吓了一跳,她看看演武场上威武的刀法,又看看面前高大健壮的女子,嗫嚅道:“我想当兵。”

    “你不是已经是兵了吗?”

    “不是这样的兵!”小石头辩驳道,“我想做能上场杀敌的兵,和他们一样。”

    她指向演武场的强壮的男青年、女青年们。

    戎装女子突然笑出了声,爽朗的笑声像战鼓一样:“好啊,要

    不你来我身边做亲卫吧,做我的亲卫,就有机会拿起刀。”

    小石头握着木刀,和一群新兵在沙地里劈砍。

    “这刀法叫’护生‘,练到极处,仙人来了也砍得!”教头咧嘴一笑,“这是主将根据《草木之人修仙录》编撰而成的刀法。”

    “可是主将是凡人,她编出的刀法怎么能与仙人相抗?”

    “主将是凡人不假,可她是个练了三十年刀的凡人,九州之中,论刀法,还没有哪个人能超越主将。且主将又有灵根,她编撰的刀法自然是最好的,只可惜现在刀法还没编撰完。”

    众人便根据护生刀法究竟能不能与仙人之法匹敌而争辩起来。

    小石头没说话,只是挥刀,木刀破空,竟似有一丝风声呜咽,远处黄沙漫天,天穹高悬。

    /

    萧衔蝉眉头微皱,追问道:“百年前的灾难……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含玉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声音低哑如砂石摩擦:“百年前,仙人踏云而来,宣称不舟国藏有逆天之物,需以血洗之。”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

    那人只是天庭最普通的一个天兵,他漫不经心地斜倚云端。

    “我懒得动手,你们自己引颈就戮吧。”

    “怎么还不动手?天叫你死,你竟敢不死吗?”

    “若是你们不反抗,我便赠你们一场好梦,或予你们一锅好药,让你们死去的过程,能舒服一些。”

    秦含玉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那日,不舟国门被仙法碾碎,百姓跪地求饶,却见一阵金光如箭雨落下,紧接着,头颅滚进黄沙里,鲜血浸透大漠,三日未干。婴孩被钉在胡杨树上,妇人被剜眼剖腹,尸骸堆成了山。

    “仙人说,天叫你死,你不得不死。”

    远处忽起一阵狂风,卷着沙粒扑打在众人脸上,像百年前那场血雨的回响。

    “可是……上界之人为什么要屠杀不舟?”

    萧衔蝉不由问道,若说振音修士追杀她是为了轮回珠,这还能理解,但不舟只是一个位于九州边陲的凡人小国,甚至不如修士的一座城池大,这个小国又是因为什么,变成振音修士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秦含玉咬紧牙关:“我百般打听,终于听到一个消息,天帝得了一个预言,预言说——”

    “死尔之刃,出于不舟。”

    天庭,凌霄殿

    云海翻涌,金霞黯淡,九重天穹透着一层病态的灰白,天帝倚在御座之上,冕旒下的面容苍白如纸,宽大的帝袍空荡荡地垂落,仿佛一具腐朽的躯壳勉强撑着这至高之位。

    天枢星君立于阶下,银袍逶迤,眉宇间隐现倦色。

    “陛下,臣几次三番要卜筮第三场预言,却仍不得见其貌。”他低声道,“还请陛下宽限些时日。”

    “天枢,你是九州十方顶尖的卦师。”仙帝声音低沉,却隐隐透出威压。

    天枢星君恭敬地垂下头颅:“陛下,您的命运与天下息息相关,即便是我,也只能窥见三次预言,许是前两次的预言已说尽了天机,第三场预言才迟迟未显现全貌。”

    “第一道预言,万物轮回,彼亦如是……第二道预言,死尔之刃,出于不舟……”天帝缓缓抬眸,眼底似有星火将熄,“天枢,你说,本尊已是天下之主,这天道,究竟护的是蝼蚁贱民,还是你我?”

    天枢依旧恭敬道:“陛下洪福齐天,天道,自然护着您。”

    一阵罡风掠过,翻滚的云海蒙上一层灰。

    秦含玉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一定要替不舟国人报仇。”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且停侯的刀身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芒,萧衔蝉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含玉,她向来开朗的小师妹,此刻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小玉……你,是谁?”萧衔蝉轻声问道。

    “我是不舟国人。”

    第136章

    “她应是秦珩。”

    女桑道君站在浮岛上,垂首俯瞰着不舟国的方向,她轻轻敲击着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尊为何这般说?”左洞明恭敬地立在一旁,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女桑道君的侧脸,“当年仙人屠尽不舟,秦珩难道还能从仙人手里逃脱?”

    女桑道君唇角微扬:“秦珩那丫头,虽然灵根不佳,但于刀之一道上天赋卓绝。”她转身望向自己的徒弟,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以她的悟性,岂会没有后手?”

    左洞明若有所思:“师尊是说……夺舍?还是转世?”

    女桑道君摇摇头:“以秦珩的性子,干不出夺舍一事,至于转世……仙帝怕那个预言成真,早就将冥界封锁,令轮回断绝,亡魂不得转生,所以也不会是转世。”

    左洞明疑惑:“既如此,师尊何以认为秦含玉就是秦珩?”

    女桑道君沉吟:“我也并不十分确定,但秦含玉用的那把刀,名且停侯,曾是秦珩的刀,即便她不是秦珩,也可能是她的女儿,她肯定有秦氏血脉,能打开藏有护生刀法的密室。”

    左洞明立刻道:“恭贺师尊即将完成大业!”

    “不可轻狂。”女桑道君说,“仙帝为逃离命定结局,曾血洗山海遗境,倘若他知晓我的计划……”

    左洞明忙道:“天枢星君预言从未出错,他既说仙帝会死于不舟之刃,那么,护生刀法很大可能就是杀死仙帝的东西,我们有了护生刀法,还愁什么呢?”

    /

    萧衔蝉与谢无柩来到军营后方的大漠深处寻找活死肉,夕阳将沙丘染成血色,她循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清香混合的气息,来到一处低洼的沙谷。

    “萧道友——”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萧衔蝉转身,只见左洞明从天边飞来,拂尘一甩,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活死肉不好找,师尊命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左洞明微微一笑,目光却扫视四周,“咦,秦道友怎么没来?”

    萧衔蝉笑道:“小玉去寻护生刀法最后一篇了。”

    左洞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恢复如常:“哦?不舟广贴告示,寻护生刀法最后一篇,献功法者有重赏。但所赏之物也不过是些凡间俗物罢了,秦道友堂堂魔修,为何会去寻一篇凡人刀法?”

    萧衔蝉看起来毫无防备,将所知者尽数相告:“舍妹曾是不舟国人,她对不舟国的事物自然有别样的感情。”

    “原来如此。”左洞明恍然大悟状,“那我们寻找活死肉吧。”

    三人一前一后向沙谷深处走去,目光所及处全是黄沙。

    突然,萧衔蝉停下脚步,她动了动脚,底下触感有些异样,她刨开沙土,只见脚下赫然埋着几块看起来像肥肉的蘑菇。

    那些蘑菇通体白腻,散发着一丝血腥气,却又夹杂着浓烈的诡异的清香,正是她曾经见过的活死肉。

    竟然这么简单就找到了?

    萧衔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将摘下的活死肉迅速收入芥子袋,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进二师兄变成的丹炉。

    “窸窸窣窣……”

    一阵隐秘的异响在大漠中响起,萧衔蝉警惕地竖起耳朵,谢无柩早就来到她身边,与她背靠背,一手握紧竹剑。

    “窸窸窣窣……”

    声响更明显了。

    突然,脚下的沙地如沸腾的水,开始鼓起一连串小包,霎时,一条赤红巨蟒破沙而出,鳞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竖瞳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张开血盆大口不由分说地向萧衔蝉他们喷火。

    他们惊扰了这片沙漠的土著。

    “小心!”谢无柩一剑抵挡,剑气如虹,在触及巨蟒鳞片时迸溅出刺目的火花,那畜生吃痛,长尾横扫,卷起漫天黄沙。

    左洞明早已退至十丈开外,拂尘轻挥,召唤出一个傀儡人与赤蛇对仗,只不知是不是功力不到位的缘故  ,那傀儡人行动滞涩,无法帮上更多。

    萧衔蝉迅速掐诀,一道金印正在显现,天空却突然暗了下来。

    抬头望去,乌云翻滚间,无数金甲天兵列阵而出,为首的天将手持方天画戟,声震九霄:“萧衔蝉,尔为祸九州,杀害天将,今日吾奉仙帝敕令,诛杀尔等邪修!”

    赤色巨蟒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暂时停止了攻击,萧衔蝉与谢无柩背靠背站立,腹背受敌。

    谢无柩自尸山血海走出来,如今见此阵仗,分毫不惧,已想出几条突围路线,他道:“妙妙,别怕。”

    话音未落,却听到萧衔蝉略带兴奋的声音——

    “我新发明的小法术总算找到机会实验了!”

    萧衔蝉嘴角轻勾,轮回珠自丹田浮现,她现在非吴下阿蒙,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轮回珠,比之以前,轮回珠藏匿于她体内却遍寻不到的憋屈,现在她用轮回珠可谓是如臂使指。

    象征轮回规则的轮回珠既然在她身体里,不管是巧合也好、天命也罢,她有幸获得力量,便不会将这力量拱手让人。

    她左右看看,发现左洞明躲得远远的,便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讽刺笑容。

    左洞明……

    想利用他们却还不愿做戏做全套,呵。

    天将长戟一挥,万千金光如暴雨倾泻而下,与此同时,巨蟒也再次发动攻击,血盆大口直扑萧衔蝉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衔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来的好!

    她双手快速结印,复杂的符纹错落有致的描绘在半空中,轮回珠在丹田急速旋转,光芒大盛。

    “乾坤倒悬兮阴阳逆,坎离错位兮时空易。巽震相薄兮风雷激,艮兑相索兮山泽移。周流六虚,倒转璇玑——”

    随着咒语落下,轮回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天将劈下的万丈金光与赤色巨蟒喷吐的烈火在半空中诡异地扭曲,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转。

    天将的金光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轰然砸在巨蟒七寸之处,那畜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鸣,赤红鳞甲寸寸碎裂,鲜血如瀑喷涌,在黄沙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深坑。

    巨蟒疯狂扭动着百丈身躯,沙尘暴瞬间席卷整片荒漠。

    与此同时,巨蟒喷吐的烈火如暴雨般洒落在天将身上中,金甲天将发出凄厉的惨叫,盔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里面的躯体,仙人之体居然挡不住这巨蟒的烈焰,这烈焰竟然是有剧毒的。

    火焰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热浪扭曲。

    “不——!”天将怒吼着想要撤退,却为时已晚,萧衔蝉使出的术法使他周身的空间错乱,他无法逃离没有方向的地方。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天将的法相金身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左洞明远远看到这一幕,握着拂尘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指关节泛白。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莽撞的蓬莱弟子竟能如此精妙地运用空间法则,空间法术高深莫测,她一个元婴竟然能将法术使用得如此纯熟。

    不容小觑……

    左洞明微微迷起眼,心中对萧衔蝉的评估上调了几个等级。

    谢无柩的竹剑在空中划出数道凌厉的弧线,将残余的天兵尽数逼退,他控制不住自己看向萧衔蝉,眼神敬佩又倾慕。

    竹剑“啪”地收回,耳尖却悄悄红了,胸膛起伏越来越大,好像必须用深呼吸才能压下心底无法抑制的悸动。

    “你看我做什么?”萧衔蝉突然回头,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脸颊上还粘着沙砾。

    “没、没什么。”谢无柩慌忙别过脸,喉结滚了滚,怎么连这副模样都如此可爱。

    “怎么?被我迷倒了?”萧衔蝉体内的轮回珠渐渐平息,她的脸色因为耗费太多灵力而略显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轻咳一声,自恋道,“我还是有点厉害的。”

    谢无柩的耳朵更红了,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想辩驳几句掩饰尴尬,突然视线余光扫过站在旁边的左洞明,于是口中的话语暂时按下去。

    旁观了这一幕的左洞明笑得彬彬有礼,心道,真是晦气。

    萧衔蝉打开芥子袋,幸好活死肉被她及时收进去了,没有受到波及。

    “我们这就回去救金万两。”她掩好斜挎的芥子袋,心情颇好地往回走了。

    /

    秦含玉被流沙吸进去后,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中艰难前行,且停侯刀面上全是血迹,衣袍被汗水浸透。

    她已闯过了八重机关,精疲力竭,第九重刀阵启动,无数利刃破空激射,如暴雨倾泻,锋芒所过之处寒光交织成网,避无可避!

    秦含玉勉力挡了几招,却还是无法闯过此地,终于,她力竭跪地,且停侯“当”一声抵在地道上。

    她喘息着,以刀撑身,眼前阵阵发黑,一个撑不住,她靠在墙壁上喘气。

    小黑焦急地爬上她的脖子,小小的黑色脑袋贴在她的皮肤上,秦含玉胀痛的脑子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清凉。

    “小黑,不要给我渡灵气了……”她声音沙哑。

    小黑的尾巴圈着她的脖子,身体却撑起来,两只黑豆眼严肃的看着她,似是在责怪她为什么一个人来闯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里是不舟皇室宗庙密道。”秦含玉道,眼神幽幽看向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刀阵,“我以前来过这里,如果将军要将刀法藏起来,她一定会选择藏在这里……”

    她身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魔气控制不住地乱窜,但她连打开芥子袋取药疗伤的力气都没有。

    小黑的眼睛显露出几分人性化的暴躁,秦含玉觉得自己应是伤势过重,出现了幻觉,她好像听到一声男子的叹息。

    “这般对你那些同门掏心掏肺,可是他们却对你如此薄情,任由你一人来取刀法,他们不值得……”

    好像真的有人贴在她耳畔说话,耳朵被搔得有些痒。

    好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秦含玉视线模糊,丹田之中,花沸雪与萧衔蝉联手设下的保护法术就要启动,将她带离此地,就在这时,一阵清冷的幽香飘来。

    “小玉。”

    秦含玉恍惚抬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刀阵尽头——那女子一袭戎装,眉目端庄典雅,手拿大刀,目光温柔又严厉。

    “站起来,我秦氏子孙岂会轻言放弃?”

    声音如同清泉流淌。

    秦含玉浑身一震:“秦珩将军……”

    “站起来。”秦珩看着秦含玉,坚定地鼓励她,“护生刀法尽数传授于你,如今,便由你取出来,将此刀法传于天下。”

    第137章

    秦含玉咬紧牙关,手指紧紧扣住刀柄。鲜血渗出密密麻麻的伤口,在身上蜿蜒出无数条小河,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她以刀拄地,一寸一寸地撑起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小腿在发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小黑焦急地缠绕在她脖颈上,冰冷的鳞片贴着她滚烫的皮肤,浑厚的灵力不留痕迹地温养她的丹田,若秦含玉现在头脑清醒,定能发现小黑的不同寻常,可现在她身负重伤,连喘息都难,更无暇旁观其他。

    通道尽头的禁制石门越来越近,上面的阴刻凹槽组成的古老符文感应到她的靠近,泛起点点金光。

    当最后一步踉跄着迈出时,她整个人重重撞在石门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壁,喘息声在空荡的通道里格外清晰,汗水混着血水滑落,在石门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非常好,小玉。”

    秦珩的声音响起,幽静的地道显得她的声线有些震动,好像在压抑着激动。

    “将军……”

    秦含玉轻声呢喃,颤抖的手指抚上石门,鲜血流入门上凹槽,仿佛有意识般开始流动。

    “对……就是这样……”

    秦珩盯着紧闭的石门,眼睛一动不动。

    小黑有些着急,冰凉的鳞片在秦含玉脖子上留下数道凹痕,它想提醒她,这个“秦珩”有古怪!

    鲜血如活物般在凹槽中蜿蜒游走,顷刻间便爬满

    了所有古老仙纹,组成一片红莲花般的符纹,金色在血纹之下若隐若现。

    就在金芒即将连成一片的刹那,竟像被掐住喉咙般骤然熄灭。

    石门依旧冰冷地矗立着,连一丝颤动都没有,秦含玉的鲜血渗进石门里,仿佛方才的景象只是幻影。

    “怎么会……”

    “秦珩”的身影突然扭曲了一瞬,那张端庄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怎会如此?!”

    尖利的声音响彻地道。

    “呵……”

    秦含玉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慢慢靠在石门上,看向“秦珩”,眼中满是讽刺。

    “因为,我不是秦氏血脉啊。”

    /

    鸣军驻扎地。

    风卷黄沙,女将军立于军帐前,手中握着刚刚送达的王庭金令,金令上龙纹盘绕,盖着不舟国玺印。

    “殿下,王上急召您回王庭议事。”传令官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女将军指尖摩挲着金令边缘,忽然冷笑一声:“陛下终于想通了?要向天庭摇尾乞怜,献出全国百姓换他一条性命?”

    帐外风声骤紧。

    传令官猛地抬头:“殿下误会了!王上说您做得对。”他压低声音,“三日前那个仙人血洗边境村庄时,王上就明白投降无用了。此番召您回去,是要共商抗仙大计。”

    女将军身形微震,她想起前几日突然降临不舟的仙人,那个仙人凌空而立,白衣飘飘,却抬手间让三个村庄灰飞烟灭。

    凡人与神仙对战,可谓是蚍蜉撼大树,即便她有金丹期的修为,对上神仙也是无用。

    她曾跪在仙人脚下,愿以自己和所有皇族的性命换取百姓性命,但那个仙人嗤之以鼻。

    “本座要的是不舟国寸草不生。”仙人当时如是说,手掌翻覆间,无数头颅滚落。

    她也曾想方设法求助距离不舟最近的仙门蜃楼,但蜃楼至今未有消息传来。

    不舟已经被放弃了。

    于是他们只能蚍蜉撼树,博取生机。

    仙人凌空而立,白衣胜雪,指尖轻点,便是一道灭世法术。

    不舟国的将士们举着长矛、弯刀,向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冲锋。可凡人的兵器,如何伤得了仙?

    金光扫过,血肉横飞,铠甲如纸糊般碎裂,战马嘶鸣着倒地,将士们的躯体在仙威之下爆裂成血雾。

    她站在城墙上,甲胄染血,长刀卷刃,她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看着城墙在仙法轰击下崩塌,看着百姓在逃亡途中被金光吞噬。

    她嘶吼着,将一腔不甘与怨愤都喊出来,挥刀斩向仙人,刀锋未至,便被仙威震碎,她的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流淌。可她只是甩了甩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剑,再次冲了上去。

    “蝼蚁。”仙人冷笑,袖袍一挥,罡风如刀,将她的铠甲撕裂,在她身上割出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

    将军一个闪身,腰身翻转,反手一刀劈在仙人光洁的额头。

    那仙人大怒,金光闪过,将军踉跄倒地,却仍死死盯着仙人,嘴角溢出血沫,却咧出一个带血的不屑的笑:“仙……又如何?”

    她撑着断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血顺着战靴滴落,在黄沙上砸出一个个深坑。

    “只要我不舟国还有一人活着,日后亡尔天庭者,必为我不舟人。”

    仙人眯起眼,终于露出一丝不耐,他抬手,凝聚出一道足以毁灭整座城池的法术。

    可女将军依旧挺直脊背,目光如刀。

    她可以死,但绝不能跪着死。

    就在此时,蜃楼的女桑道君前来,不知与那仙人说了什么,那仙人愤恨地看了她们一眼,摔袖而去。

    女桑道君温柔地给她治伤,说道:“仙人为护生刀法而来,秦珩,你天资卓绝,岂不知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的道理?你写的护生刀法若只是修士可修者倒还罢了,却偏偏给了凡人……不若你将护生刀法给我,我代你去与天庭使者说和说和?”

    秦珩一生驰骋沙场,又于王庭的阴谋诡计中护着幼弟秦耀长大,还将弟弟推上王位,她只听女桑道君开口,便知此事必有隐情。

    仙人屠杀不舟、女桑以救命恩人的姿态出场、护生刀法……

    “殿下?”传令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王上还说他在宗庙等您,那里有不舟皇室历代先祖留下的秘法,一定能为不舟挣得一线生机。”

    秦珩瞳孔骤缩,她收起金令:“好,我这就回去。”

    秦耀被她护着长大,自幼怯懦,他在仙人降临不舟的那日就要求饶,若非秦珩不同意,此时不舟早就被仙人灭国了。

    可是他现在居然说要抵抗仙人……

    弟弟长大了,秦珩欣慰地想。

    她只身骑马,只带了一个亲卫向王庭跑去。

    /

    萧衔蝉小心翼翼地将活死肉放入丹炉之中,那白腻如肥肉的蘑菇一触炉壁便生出无数菌丝,顺着炉道渗入鎏金炉壁。而后她取出一株七窍通神草,淡青色的草叶在掌心舒展,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她指尖轻弹,青碧色的草叶飘入炉口,霎时间,丹炉剧烈震颤,炉身上的云纹逐一亮起,整个炉体泛起温润的金光。

    可是等了许久,金光散尽,丹炉还是如旧,没有动静。

    银童着急的团团转,转身之间变回扇子,扇起一阵风,炉膛内的半死不活的火苗倒伏,蓦地借势而起,呼啦一下窜高数尺。

    炉盖突然“砰”的一声弹开,四足“啪嗒啪嗒”在桌上拍打起来。

    “这是……”好还是没好啊?

    萧衔蝉挠挠头:“二师兄,如果你现在有意识了,就喷一下炉盖。”

    “噗!”

    丹炉的火苗窜起,炉盖被冲开,与炉口相撞发出清脆一声。

    “你有意识了?!”萧衔蝉激动得眼眶发热,一下子站起身来,“二师兄,是谁害的你?是银童吗?是的话你就喷一下炉盖,不是的话喷两下。”

    银童愤怒地跺脚:“都说了不会是我!”

    谢无柩与萧衔蝉紧盯着丹炉,在两人灼灼视线下,炉盖被顶起两次。

    银童差点将脚下的地跺出个深坑:“我就说了不是我吧!”

    “竟然不是……”萧衔蝉略带歉意地给银童道歉,“可是,那会是谁呢?”

    火苗跳跃起伏,激动地顶起炉盖:“噗、噗、噗、噗。”

    四声噗。

    萧衔蝉疑惑道:“四?害你的人与四相关?”

    丹炉喷起一声“噗。”

    “四……什么和四相关?”萧衔蝉百思不得其解。

    谢无柩抱臂:“四?若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师妹,不正行四?”

    “啧,怎么可能是小玉……”

    萧衔蝉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个离谱的猜测,但她话音未落,丹炉喷起肯定的一声“噗。”

    /

    进入宗庙不能佩刀,秦珩便卸下刀交给小石头,小石头抱着刀倚靠在胡杨林里,秦氏宗庙后的胡杨长相很奇怪,通体雪白,好像点缀在茫茫大漠中的一捧雪。

    身为乞丐出身的鸣军士兵,如果不是此次不舟遭逢大劫,现在才九岁的她压根不够格上战场,即便现在不舟伤亡严重,连孩童也不不得不穿上战甲,但将军还是不愿让孩子们上前线。

    小石头虽然是秦珩的亲卫,但从没来过王庭和宗庙,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舟最庄严漂亮的建筑,她好奇地悄悄跑到宗庙背后,发现了一个狗洞密道,狗洞直通宗庙里。

    小石头从狗洞爬进宗庙里。

    秦珩走进宗庙,神龛上原本供奉的麦穗和冷刀不见身影,只有一尊神像,冕旒垂下,法衣华贵,宛如仙帝。

    不舟国的国王秦耀就站在神像前。

    秦珩不欲浪费时间,看门见山道:“你说有办法对付恶贼,究竟是什么方法?”

    秦耀站在神像前,面容隐在阴影里,声音轻柔:“阿姐,何必如此固执?仙人要的不过是不舟百姓的命,我们何必为了他们搭上自己?”

    秦珩的拳头猛地收紧,上前一步拎起弟弟的衣领,铠甲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秦耀!你身为国君,竟说出这等话?”

    她久经沙场,身高八尺、体格健壮,拎着秦耀的样子就像在拎着一只鸡,眼中怒火灼灼。

    “皇室受万民供奉,就该护佑子民!更何况……”她冷笑,“你以为献上百姓,仙人就会放过我们?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秦耀忽然笑了,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阿姐误会了,我怕阿姐抵抗仙人之志不坚,故而试探一二。我找到办法了,这是’通仙露‘,是一位黄真人给我的,饮下后可直接与仙帝对话,那仙人滥杀凡人,早犯了天条,只要向仙帝告状,想必仙帝定能庇护我等。”

    秦珩皱眉:“荒谬!”

    官官相护,蛇鼠一窝,能有那种仙人存在的天庭,想必早就烂到根里了,阿弟这又是被人骗了。

    “阿姐不信我?”秦耀固执道,“我怎会害你?”他仰头先饮了一口,“你看,无毒。”

    “我哪里是怕有毒……”秦珩叹了口气,她晓得阿弟自幼没有主见,事事由她做主,长大后不想再给人留下幼

    主的印象,行事便有些刚愎自用,此时她若不喝这劳什子,恐怕弟弟又有偏执伤心。

    盯着弟弟看了会儿,秦耀脸上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秦珩无奈地接过玉瓶,仰脖一口饮尽。

    “行了,这种东西都是骗人,你买便买吧,我先回军营了……”

    秦珩转身的瞬间突然踉跄了一下。

    不对劲。

    她不敢置信地偏头看向秦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弟弟,这个曾经与她在王庭里同生共死的弟弟。

    “阿姐,对不住……”秦耀看着秦珩踉跄倒地,轻声道,“你总是与仙尊作对,为了那群贱民惹怒仙尊……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啊。”

    秦珩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到神像后钻出一个小女孩,是那个总跟在她身后的亲卫小石头,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睛,手中还攥着她的刀,那把刀对她而言太大了。

    秦珩吐出一口黑血,她的手悄悄摆了摆,一道灵光如电般擦着地砖射出,在灵光射入小石头体内,她瞬间明白了将军的遗言,转身向外跑去,一脚踏空,坠入地道。

    “阿姐,对不起……”

    秦耀双腿无力地跪下去,哭得不能自已。

    秦珩的瞳孔渐渐涣散,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小石头一向机灵,应该明白她传给她的命令吧。

    只可惜终究没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第138章

    “呼哧呼哧——”

    小石头的喘气声在地道想起,将军死前传给她的是一道密令,密令告诉她宗庙地下有一条暗道,直通密室,这个密室是秦氏先祖制作的,有一阵法通往外界,密室中藏有全篇护生刀法。

    今日秦珩身死,不舟国人性命不保,既然女桑道君说仙人是为了护生刀法而来,那么一定要将护生刀法保全下来,图谋日后。

    小石头跑到石门前,石门上有禁制,只有两个方法可以打开,一是用秦氏血脉,二是用她手里这把刀。

    她颤抖着将刀插进石门上的插销里,刀刃插入的瞬间,机关发出“咔嗒”轻响,厚重的石门缓缓移开。

    密室内摆放着秦珩与秦耀母亲的遗物,一件褪色的战袍,几封泛黄的家书,逗孩子的玩具……

    正中石桌上有一沓纸张,上绘小人舞刀身影。

    小石头扑到桌前,眼泪模糊了视线——这正是完整的《护生刀法》。

    小石头死死盯着《护生刀法》最后一页,每一个笔画都像刀子刻进脑海,然后,她一把火点燃了所有纸张。

    此前所有的军事训练使得她即便脑子糨糊一样,身体也会机械地执行命令,她处理好一切,抱着短刀跳进石室角落的传送阵。

    白光闪过,她跌入一片雪白的“胡杨林”,这里是宗庙后面的胡杨林深处,林中央的一汪小水泡泛着诡异的银光,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小石头蜷缩在高大白色的树林里,小小的身躯像一只老鼠。

    仙人悬浮在半空,袖袍轻挥间,整条街巷的百姓便如熟透的西瓜般接连爆开,鲜血喷溅在半空中,像一场玫瑰花雨。

    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踉跄奔逃,来到宗庙这里,却在转角处被金光贯穿胸膛,婴孩摔在血泊里,还没哭出声就被随后而来的法术碾成肉泥。

    小石头浑身发抖,就要冲出去,手中的刀突然剧烈震颤——那是秦珩的刀,刀身却“铮”的插入地面,冰冷的刀背挡住了她。

    血雨飘洒间,小石头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铁锈味,她看着自己的眼泪落在黄沙里,砸出两个小坑,激不起半点涟漪。

    小石头机械地斩下一截白色的“胡杨”木枝,按照秦珩的遗言中说的那样,骑着白色木枝,纵身跳入水泡。

    在没入水面的刹那,她最后看见的是自己倒影,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的纹路。

    水泡吞没了她,也吞没了一个九岁孩子最后的纯真。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叫小石头的亲卫,多了一个满心复仇的魔修秦含玉。

    /

    “我没有秦氏血脉……”秦含玉靠在石门上,眼神轻蔑,“我只是一个乞丐,是将军的亲卫,我离开不舟那年只有九岁,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怎会如此……”

    眼前秦珩的幻影颤抖。

    “怎么?没有按照你的剧本来,你很惊讶吗?”秦含玉脱力地靠着门,她分明毫无反抗之力,却好像不容侵犯。

    秦珩的幻影面容骤然扭曲,周身泛起森冷杀意:“本尊本以为你是秦氏血脉,这才饶你一命,既如此,拿命来——”

    她五指成爪,直取秦含玉咽喉。

    “你不就是想要护生刀法最后一篇么。”秦含玉嗤笑一声,“我可以告诉你。”

    幻影攻击的动作一滞:“你会这么好心?”

    “护生刀法最后一篇是一句心法。”秦含玉言简意赅,“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

    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护生刀法,至此大成。

    “什么……”幻影震颤,不敢相信她苦苦寻求多年的刀法最后一篇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本尊不信,定是你胡言。”

    她面容扭曲,就要攻击,且停侯飞身而出,旋转刀身挡住她的法术。

    “且停侯必是你伪造的,我就说,秦珩的刀怎会是魔刀?”

    “当年我乘着长生木坠入墟空、离开不舟,身边所带者,唯有将军的刀,后来我走上刀之一道,不断锻造它,且停侯这才变了模样。”秦含玉道,“它原本,的确是将军的刀。”

    且停侯是将军取的名,意思是在杀人之前且停一停,莫要因为执掌他人生杀大权就滥杀。

    秦含玉自以为,自己还算不辜负将军的期望。

    而她面前幻化成秦珩模样的人,快要气疯了。

    “铛!”

    幻影骤然出手,掌心迸出刺目金光直取秦含玉心口,电光火石间,两道精纯灵力同时闪现。

    萧衔蝉的灵力与花拂雪的灵力如同两柄利剑,三股力量轰然相撞,三色灵流在地道炸开炫目光爆,气浪掀得秦含玉差点飞起来,且停侯在震荡中发出清越刀鸣,石门在法术撞击下,被震开了,露出空荡荡的穹顶密室。

    罡气震荡,白石倒塌,密室穹顶塌了一多半,露出苍白天光。

    一柄竹剑破空而来,精准抵住幻影的后心。

    谢无柩踏风而至,剑气如霜:“你是何人?”

    幻影身形一顿,她未曾料到他们几人竟如此之快赶到这里!

    不对,方才弟子发来密讯,去寻活死肉的只有谢无柩与萧衔蝉二人,花沸雪又没有看守丹炉,莫非他一直跟着?

    “不愿说吗?不如让我猜猜……”萧衔蝉挡在小师妹身前,看着那具幻影,“女桑道君。”

    秦珩幻影缓缓褪下,露出白衣芙蓉面,俨然一个清尘出世的菩萨。

    女桑道君一甩拂尘,轻笑:“好好好,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不成想我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即便被人识破真面目,女桑道君却还是不紧不慢,细眉轻挑,略显俏皮道,“萧小友是何时认出我的?”

    萧衔蝉并未答话,她道:“十方法会盐长国第一比时,我遇到了盐长国遗民,在他们拉的木桶里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

    她取出当时收集的木桶里液体的小瓶。

    “而后小师妹突然走火入魔,暴露魔修身份,那时我匆匆赶去,发现小玉身下有许多沙尘,我只以为是她发狂击倒亭台楼阁……那是溯尘罢,我们自从踏入不舟国,目之所及,皆是幻象。”

    萧衔蝉肯定道。

    溯尘,形似流沙,细若烟霭,乃墟空边缘残屑所凝,扬之可幻化一地往昔。

    女桑道君轻轻拍掌,目含欣赏与自得:“不错。”

    “至于这个东西……”萧衔蝉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这里头的香味我曾在左洞明的身上闻到过!左洞明,就是此前于浮云阁现身、号令碧芳意图杀了我,强占轮回珠的黄真人!”

    四周的景物开始扭曲剥落,溯尘幻化的不舟国如沙堡般坍

    塌,黄沙从天空簌簌落下,露出真实的、荒凉的戈壁景象。

    女桑道君拂尘轻扫,笑意盈盈:“不错,萧小友,你说的都不错。不过……你们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她笑得有恃无恐,甚至轻轻晃动身体,丝毫不惧身后谢无柩的剑。

    她的确有恃无恐,萧衔蝉几人现在是天庭通缉的逃犯,而她,是九州九大门派的掌门之一,九州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萧衔蝉盯着女桑道君,自己的确推测出了很多东西,可是少了动机,左洞明伪装成黄真人,将轮回珠四散分离于九州各地,究竟是为什么?

    还有,仙人百年前为何要屠杀不舟?总不能是因为闲的没事干。

    女桑道君一定知晓很多秘密,关于轮回珠,甚至是关于天庭……

    “谢无柩,你胆敢对我师尊不敬!”一个阴寒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只见左洞明自天上而来,身后一片乌云,“把你的脏手从我师尊身上拿开!”

    左洞明仿佛一只被抢走粮食的老鼠。

    谢无柩露出一个“这个人是不是有病病”的表情,他无语道:“我请你看清楚,我是在用剑抵住你师尊,你少说的这么暧昧,搞得我们有什么似的。”

    女桑道君对左洞明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很不满,斜眼冷冷看了他一眼,左洞明瞬间红了眼眶。

    萧衔蝉多年狗血文写作经验告诉她,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问题!

    “好了,萧小友,看在秦珩的面子上,交出轮回珠,我饶你们不死。”女桑道君好整以暇道,“提醒你们一句,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天际突然传来隆隆战鼓声,众人抬头,只见乌云压境,无数天兵天将踏云而来,更有各色修士遁光紧随,他们都是接了通缉令前来围剿的。

    萧衔蝉冷笑,丝毫不惧,轮回珠在丹田旋转,祭出混元棍,一道金色冥河划破天际,挡住所有人,河面上伸出无数骷髅手,将追杀他们的人拉下去。

    就在她催动轮回珠时,女桑道君突然一甩拂尘,一枚轮回珠自她袖中飞出。

    那颗珠子颜色灰暗,表面布满裂痕,非但没有被萧衔蝉的轮回珠吸引,反而散发出诡异的排斥力。

    萧衔蝉瞳孔一缩,即便这颗珠子面目全非,她还是感受到了轮回的力量,只是……

    “你竟然污染了轮回珠!”

    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轮回珠四散分离于各地,原来左洞明化身黄真人,专挑怨气深重之地、执念浓重之人投放,那些怨气不断侵蚀着轮回珠的灵力。分而化之,耗费其力量,使其虚弱,便于掌控。

    “谁让它不听话。”女桑道君清丽的脸露出一点狠辣,“交出轮回珠!”

    萧衔蝉的丹田里,轮回珠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双目如金,身体也迸发出轮回珠的光芒,与女桑道君的灰暗珠子散发的力量激烈碰撞。

    两股灵力相斥,罡气震荡,远处,一些天兵天将与修士们突破冥河阻挡,向此地飞来。

    萧衔蝉与女桑且战且退,左洞明被谢无柩缠住,二人打得不相上下,一路激战至鸣泉城。

    花沸雪张开斗篷,拢住小师妹,怀抱丹炉,炉子上挂着一把鹅毛扇,就这样拖家带口的消失在原地。

    前有觊觎轮回珠的女桑,后有追杀不断的修士与仙人,眼见形势不利,萧衔蝉突然扬手洒出一把溯尘,蜃楼上空落下一片沙雨,沙粒飞舞间,过往幻象骤显——

    数百年前的蜃楼内,一只雪白的灵蚕日复一日地吐丝,那些晶莹的丝线变成结实的绳索,连接着无数傀儡的关节。

    直到某个月夜,雪白的蚕为自己织了一个蚕茧,几年后,蚕茧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而后画面变换,蜃楼前掌门温柔地为化形的蚕妖梳发,指尖缠绕着发丝,显出缠绵之意。

    女桑道君脸色骤变:“你!”

    她手中拂尘猛地挥向溯尘幻化的幻象,却为时已晚。

    “你是只蚕妖?”

    萧衔蝉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溯尘幻化的景象继续展开,蜃楼前掌门对女桑的宠爱至极,他亲自为她打造奢华的居所,收集天材地宝喂养,向宝珠谷求得灵药为她洗髓。

    即便知晓她是妖身,仍力排众议,与她结为道侣。

    画面忽转,女桑卧房中,她正将一包丝线递给年轻的左洞明:“你是你师尊的大弟子,他最疼你,你出手,他不会怀疑。”

    左洞明双手颤抖着接过,眼中却闪烁着病态的狂热,轻喃:“师娘……我必不会让师娘失望。”

    前掌门身体里布满白色丝线,身体枯槁而亡,女桑慢条斯理地从他怀中摸出掌门印,登临蜃楼掌门之位。

    即便已是掌门,她仍不敢有一日懈怠,刻苦修炼,执掌蜃楼诸事,渐渐的,她坐稳了蜃楼掌门之位,成了九州人人赞颂的菩萨掌门。

    而后,溯尘显示的幻想里,女桑面前出现了一面寥影镜,镜面如水波荡漾,显出云雾缭绕中的凌霄宝殿。

    她竟然与天庭有联系!

    萧衔蝉蓦地瞪大眼睛,只可惜她慌忙之中只抓了一小把溯尘,只够幻化出这点内容。

    女桑道君面沉如水,多年前的隐秘竟然被萧衔蝉今日曝于天下,蜃楼、鸣泉城、乃至于整个欢喜,所有人将会知晓她登临掌门之外的秘密,她虽不在意旁人如何说,可是一些冥顽不化的老东西肯定会找上门。

    见女桑情绪不稳,萧衔蝉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变向,直取女桑手腕,谢无柩默契地剑势一转,竹剑如游龙般缠住女桑的拂尘。

    “就是现在!”

    花拂雪突然从暗处现身,一道传送阵法在众人脚下亮起,繁复的符文瞬间包裹住萧衔蝉和谢无柩。

    女桑道君惊怒交加,正要追击,却见萧衔蝉指尖一勾,那颗黑色轮回珠竟被她卷走了!

    “多谢馈赠!”

    萧衔蝉不忘皮一下,与谢无柩同时消失在阵法中,一眨眼,二人已站在墟空中凌云舟甲板上,花拂雪正在掌舵。

    “幸好欢喜此地墟空裂缝多,不然我们今天就死定了!”萧衔蝉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正要研究那颗黑色的轮回珠,突然想起什么,忙去检查小师妹伤势。

    秦含玉的伤在花沸雪现身后就被及时治好了,现在坐在萧衔蝉身边养神,萧衔蝉怼了怼秦含玉的肩膀,想要说话,却传音入密:“二师兄恢复意识了。”

    飞讯密域里响起两声惊喜“真的?!”

    “等等,妙妙,你为什么……”传音入密?

    花沸雪在飞讯密域里问道,这里全是他们自己人,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萧衔蝉忙道:“二师兄说害他的人和小玉有关。”

    花沸雪惊讶极了,忙在飞讯密域问道:“小玉,在不禁出事前,你都接触过什么人?”

    秦含玉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除了你们,就只有恶人村的人了……”她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可能是我,难道我发狂失智了?”

    萧衔蝉也想不明白,她当时换了好几个问题问金不禁,确定不是小师妹动手,但金不禁被害一事又与她有关,这快要把萧衔蝉搞糊涂了。

    银童在一旁看几人都不说话,心道他们不会又在怀疑她,商量怎么弄死她吧?必须在他们之前找到真凶!银童下定决心。

    一时间凌云舟上陷入寂静,突然,墟空中响起一个声音——

    “萧衔蝉,你的统来了!”

    第139章

    众人暂且搁置疑惑,转身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银白星纹长袍的男子踏空而来,他眉目如画,额上绘有银纹,周身环绕着淡淡的星辉,衣袂翻飞,其上锦绣纹路似是银河流动。

    “你是何人?”萧衔蝉眯起眼睛,一手握紧混元棍,另一手中,八卦金印已在掌心蓄势待发。

    男子微微一笑,翩然落至凌云舟上:“宿主,请快点攻略男主,你已旷工一百多年了!”

    萧衔蝉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却见谢无柩面容已从警惕变至焦急,一剑劈向那男子,却被无形的结界挡住,在空中绽开一片金色

    火花。

    谢无柩嘴唇开合,看其口型,似在说:竖子敢尔,快快放开她!

    无数剑光与结界相撞却未损结界分毫。

    “在大衍镜云阳密室的镜子里,我也抽空与你见了一面。”

    “你究竟是谁?”

    “我名天枢。”男子道,“未飞升至振音时,我曾是春不过掌门。”

    他声音温润,带着几分无奈,“假扮系统指引你,实属无奈。”

    萧衔蝉握紧拳头,掌中金印渐渐暗下去:“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的穿越,轮回珠,还有天庭追杀——”

    天枢星君叹息一声,右手翻覆,一只罗盘显现,指尖轻点,星辉在空中勾勒出繁复的命盘。

    “我曾在大衍镜里告诉过你,你是唯一能改变九州死局的变数。仙帝为逆天改命,血洗不舟国、奴役九州,倒行逆施,以至于亡魂不得入轮回……而我,只能借’系统‘之名,引你去襄助原本的天命之子,只是不知为何,你成了那个承担天命的人。”

    萧衔蝉已信了大半,她示意天枢撤掉结界,转身安抚激动的谢无柩几人。

    天枢轻轻摆手,结界无声散去,他叹息道:“诸位,且听我慢慢道来。”

    /

    天枢飞升至“仙界”后,很快就与仙帝韩飞光成为朋友,在韩飞光的请求下,天枢为他起卦,得到了一句预言:“万物轮回,彼亦如是。”

    因此次起卦算的是仙帝的命,天枢法力大失,闭关了好多年才修养回来,等他出关后,发现韩飞光肚腹大开,血流不止,天枢大惊失色,忙问缘由,韩飞光只说不慎被妖族偷袭,加之当时仙后红罗莲叛逃天庭,天枢便以为是妖族叛逆,意图杀害仙帝。

    故而在韩飞光要求再起卦一次的时候,天枢答应了,第二次他也得到了一句预言:“死尔之刃,出于不舟。”

    不舟,一个凡间小国,在天枢说出这句预言不久,这个小国就覆灭了。

    天枢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追踪溯源,发现在韩飞光得到第一句预言后,他就用禁术将轮回盘困于他的腹中,但轮回盘虽看似是法宝,实则是规则化身,即便韩飞光法力无边,轮回盘还是破腹而出。

    红罗莲便想利用轮回盘诛杀韩飞光,登临帝位,只是不敌,带着轮回盘跑回山海遗境,仓惶之下,轮回盘上的九颗灵珠散落不知所踪。

    “仙帝这些年一直在找轮回珠。”天枢说,“他与云阳、女桑联合,赐予他们替换灵根的禁术,命他们寻找散落九州的轮回珠。”

    萧衔蝉摩挲着从女桑那里夺来的黑色轮回珠沉思,云阳已死,暂且不必考虑他,但女桑虽然与仙帝联合,却有自己的心思,不然这些年她不会找到轮回珠却不告诉仙帝,而是想方设法消耗轮回珠的力量,使其为她所用。

    他们的联合并不牢固。

    “我卜算出了其中一颗轮回珠的下落,在这位谢小友身上,加之推算数次,算出他与九州气运息息相关,原本以为他会拯救世界,没成想最后竟算出他杀了仙帝后会灭世,而你,萧小友,你是他的道侣……”

    谢无柩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猴屁股:“是、是吗?老前辈,可否再算算我们何时会结为道侣?”

    银童抱着丹炉,低声嘀咕:“看看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天枢星君被噎了一下,这人这么从善如流的吗?方才不还唤他竖子么?

    他掌心星辉流转,命盘上浮现出未来景象——谢无柩立于凌霄殿上,九重天在他剑下化为废墟,生灵涂炭,画面一转,他怀里抱着一个人,二人身影转瞬消失,徒留九州走向毁灭。

    “我推演出,若韩飞光不死,九州将会因其藏匿轮回、隐瞒天道而灭;若韩飞光被谢小友杀死,九州也会被覆灭……故而我特意隐瞒身份,假作系统,引导萧小友你去感化谢小友,只是我的神识对于当初的你而言太庞大,你承受不住,灵台受损,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好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为何师尊说我没有夺舍,但我却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

    “嗯,你当时灵台不稳,为了避免你神智出现问题,我就随便编造了一段记忆……”

    天枢星君的声音在萧衔蝉的逼视下越来越小,表情也越来越心虚。

    “我……我也是为了拯救世界,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开蓬莱岛,我怕仙帝发现我一直关注你,就隐藏了所有痕迹,暗中观察,我看你不断作死,差点以为你走不到昆仑人就先没了。”

    谢无柩见萧衔蝉表情不对,立刻换了副面孔:“什么叫作死?妙妙是一腔赤诚,满身正义,是那群蝇营狗苟、唯利是图的人在作死。”

    天枢星君看着谢无柩,一言难尽,看多了自己推演出来的画面中严肃冷漠的脸,再看他现在这副赔钱货的样子,他觉得很割裂。

    萧衔蝉握紧手中那颗黑色轮回珠,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你现在现身,就不怕被仙帝发现?”

    天枢苦笑:“已经来不及了。”他抬头望向虚空,“自从冥河现世,韩飞光便已经察觉到了轮回盘的踪迹,不然你以为那么多天兵天将是追着你们玩的?”

    话音未落,远处墟空突然裂开一道金光璀璨的缝隙,露出一轮黑色,那是韩飞光的眼睛,他正在窥视这一切。

    裂缝中渐渐渗出金色黏液,那只布满血丝的黑色眼球竟分裂成无数复眼,每只瞳孔里都倒映着他们扭曲变形的脸,金光骤然暴涨,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而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那只眼眸的注视下战栗。

    天枢星君袖袍一挥,星辉如瀑,罗盘旋转变大,笼罩住这艘破破烂烂的小舟,瞬间裹挟着破破烂烂的凌云舟,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天际。

    “春不过乃我宗门所在,位于丰乐极北雪山之巅,有黄道星辰盘镇守,可暂避韩飞光探查!”

    冲出墟空,一道空间术法闪过,虚无的黑暗瞬间被无尽的白雪替代,天枢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凝重。

    萧衔蝉在凛冽的寒风中回头望去,裂缝中,那只冰冷的黑瞳仍死死锁定着他们,她挑眉,面无表情地竖起中指。

    谢无柩轻轻拉起萧衔蝉的手,他沉声道:“妙妙,若真逃不掉……今朝你我同淋雪……”

    “Oi~”萧衔蝉直接打断他的话,搓搓鸡皮疙瘩,“再敢说这种又肉麻又丧气的话,我就把你扔下船!”

    银童抱着丹炉,嘴都快从脸上撇下去了:“都什么时候,这两人……”

    瞬息之间,他们已落在皑皑雪峰之巅,眼前景象令人震撼,一座巨大的雪堡屹立于悬崖峭壁之上,雪堡正中有一座庞大的黄道星辰盘悬浮于虚空,无数璀璨星辰在其间流转,为整个春不过撒下梦幻般的星辉。

    四周飘雪纷飞,却奇异地避开了星辰盘的范围。

    天枢快步走向星辰盘中央,袖中飞出数道星芒:“启动护山大阵!”

    随着他行使掌门之令,此地风雪突然静止,阵法如水波般铺陈开。

    风雪静止的刹那,数道身影自雪堡

    中疾掠而出,为首的奎星真人手持星杖,衣袂翻飞间已落至众人身前,身后跟着腰系龟甲的王璇鸣。

    “师尊,您可算回来了……”王璇鸣高兴地跑过来,话音未落,突然瞧见萧衔蝉几人,眉梢一挑,“哟,这不是把三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几位吗?现在各大仙门的通缉令、悬赏榜上,你们的脸可比启明星都亮。”

    奎星真人啧啧道:“我就说春不过一向与世无争,为何方才十八路修士都来到山脚,说要拿什么逃犯的脑袋换赏金,师尊啊师尊,您可是给徒儿带来了大麻烦……啊!”

    天枢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你这家伙真是,我就知道你要罗里吧嗦……”

    话音未落,天际骤然传来雷霆般的战鼓声,众人抬头,只见乌云压顶,无数天兵驾着金焰战车破云而出,装备与人数都比之前上升了好几个层次,为首天将长戟一指:“捉拿逆贼!”

    法术箭雨般落下,春不过的护山阵法尚未完全落下,四周还有无数城池,无数无辜的人。

    萧衔蝉反手抽出混元棍,纵身跃上星辰盘边缘,贪狼、破军二星在她身后缓缓旋转,身影如银龙出海,混元棍将落下的攻击尽数挡住。

    “要打便打!”她足尖轻点,身形如燕,远离春不过,反手直刺天将咽喉,对方急退,却见谢无柩不知何时已绕至身后,剑气如虹,一剑劈下。

    奎星真人见状,星杖猛击地面:“启阵!”

    黄道星辰盘骤然亮起,无数星子如箭雨激射,将无数修士逼退,王璇鸣忙祭出龟甲,春不过修士的攻击交织成网,将试图偷袭的敌人尽数拦腰斩断。

    风雪再起时,春不过的雪山已染上血色,萧衔蝉打退最后一波兵将,回头一看:“嚯,好一盘糖拌西红柿。”

    护山阵法终于落地,笼罩住群山,白雪皑皑,不消多时,此地的鲜红就被雪白覆盖。

    天枢星君道:“快些进去,我告诉你们如何杀了韩飞光……”

    第140章

    春不过,璇玑殿。

    此殿通体雪白,穹顶洞开,映出一片苍茫宇宙璀璨星子,黄道缓缓旋转,在雪白的地面投下阴影。

    天枢星君袖袍一挥,星辰盘上浮现出九州地图,指尖轻点,一道灵光锁定某处地方。

    “韩飞光虽因强吞轮回盘导致腹破肠流,但别忘了,有句古话说得好,虎死威犹在。”天枢的声音凝重,“寻常兵器伤他不得,但有一样东西可以——神器,开天斧。”

    萧衔蝉正用混元棍戳着地面玩,闻言突然棍尖一顿:“等等,您刚才说’死尔之刃,出于不舟‘,莫非开天斧在不舟?”

    “不知道。”天枢理直气壮道。

    萧衔蝉:……

    “开天斧在当年万千世界大战时毁坏,其符柄被明羲仙尊所得,制成九曜灯,就是如今萧小友手里的混元棍,但斧刃却不知所踪,我几次推演起卦,只得出’不舟‘这一个线索,许是开天斧的斧刃化成一条天庚金精脉,其源头就在不舟,我们去不舟一探便知。”

    “天庚金精脉?”萧衔蝉一棍子怼在地面上,语气低沉,“好耳熟啊……”

    金不禁化作的丹炉在一旁不停地喷气引人注意,萧衔蝉按下他不断喷起来的炉盖。

    “可是……你就如此确定我能破天门、斩仙帝吗?那可是仙帝诶!”萧衔蝉现在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走向了这样的命运,“不说其他,我只是个元婴期……当然了,放在九州修士中,我是挺厉害的,但不是我自视甚低,仙帝与我之间的差简直就是天堑嘛。”

    天枢星君沉默片刻,挥手飞出一道星芒,那光芒在殿中央化作一片浮动的光影,画面中显现出一片朦胧的景象,但萧衔蝉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这里是蓬莱岛?”

    蓝天白云、沙滩海浪,高大椰林,低矮蓬屋。狭窄的沙路上,萧衔蝉与两人在说些什么,画面太过朦胧,除了萧衔蝉,其他的人都看不清脸,但是……

    秦含玉惊呼:“诶?那不是我吗?”

    “还有……金阿姨?”萧衔蝉也惊讶地喊出声来。

    金阿姨,金翠翘,金不禁的亲娘。

    丹炉又噗噗喷起炉盖来。

    “这个场景,小玉,这不是咱们离开家之前,在路上遇到金阿姨,她邀请我们去吃螃蟹的那天嘛!”

    萧衔蝉一下子回想起来当时的景象,于是更加怀疑天枢星君的能力。

    “这也是预言?这个预言场景里有三个人呢!”

    这个人到底行不行啊……

    天枢星君被周围一圈人以怀疑的眼神扫视,他炸毛道:“你们怀疑我算卦的能力?我可是春不过的掌门!”

    奎星真人提醒道:“前任掌门。”

    “孽徒,住嘴!”天枢星君开始解说预言的画面,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公信力,“你们看,虽然这副场景有三个人,但其他两个都很朦胧啊,只有你是清晰的,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只能说明显示器有问题吧……”萧衔蝉嘟囔,“好吧好吧,就算你算对了吧。”

    “什么叫就算我算对了?”

    璇玑殿的笑闹冲淡了几分之前的紧绷气氛,就在这时,花沸雪腰间的星移玉印突然亮起清冷的光。

    花沸雪愣怔,连忙点开玉印,一封书信立刻从玉印中,他展开信,看到其上文字,神情愈加严肃。

    “师尊回信了?写了什么?”萧衔蝉与秦含玉异口同声道。

    花沸雪道:“师尊说近期暂且不要急着回家,还有此前所问墟空异象……”他的声音突然压低,瞪大眼睛,“那皆是不得轮回的亡魂。”

    萧衔蝉手中把玩的混元棍“当啷”砸在地上,忙凑到师兄身边看师尊来信。

    “仙帝强占轮回盘,封锁轮回道,致使九州亡魂无归处,道禅仙尊与逍遥道君只得将亡魂暂引至蓬莱外围墟空,至今仍以身布阵,**未入轮回的亡魂……”

    花沸雪素来温和平静的神色不翼而飞:“我们的老祖和师祖竟然都没有死?!”

    秦含玉反应过来:“所以我们离开家时看到的那些小世界……其实都是亡魂?”

    亡魂不得入轮回,只得一遍遍重复自己过往。

    “对了,阿逍!”萧衔蝉猛地站起来,转身要与金不禁说话,看到丹炉才意识到二师兄现在不能发声,她只能自己说当初在海底经历的一切,“后来从海底出来,我与二师兄就去问师尊,师尊说他知晓海底有一个’阿逍‘,现在想想,’阿逍‘许就是逍遥道君!对了,天庚金精脉就在鸿蒙海海底。”

    方才听到“天庚金精”时就觉得耳熟,现在总算想起来了,那时看见阿逍所在的那处地方有一片几乎覆盖了整个海底的银蓝色大阵,现在想想,那阵法或许就是用来维持亡魂安稳的。

    “天庚金精脉在蓬莱岛?”天枢星君诧异极了。

    “我就说你的卦可能不准吧。”

    “我的卦绝不可能出错!既如此,说明那个护生刀法可能有点用,你用天庚金精锻造出开天斧刃后,就用斧子练习护生刀法吧。”

    “你认真的吗?我是法修,用斧子练刀法?”

    这和让文科生穿帆布鞋跑马拉松有什么区别?

    “而且师尊要我们暂且不要回蓬莱岛。”

    说到这,萧衔蝉眉眼浮现忧色。

    就在众人还为开天斧一事争论不休时,璇玑殿穹顶的星象突然剧烈扭曲,黄道震动,无数星辰炸裂成血色光点。

    天枢星君脸色骤变:“不好!韩飞光在强攻结界。”

    万千天兵如金色洪流般压境,战鼓声震得丰乐雪山差点雪崩,金甲神将手持破界槌,率领众将轰击春不过结界,每一次撞击都激起刺目的星火,将方圆百里的云层都染成了金红色。

    几番攻击,却久攻不下。

    “没用的废物!”仙帝怒喝声响彻九霄,他困兽般在凌霄殿踱步,“天枢,你竟敢背叛本尊——!!!”

    他洞开的肚腹渗出鲜血与脓液,倏尔,停住

    脚步,韩飞光抬手,霎时云层翻涌,女桑应召而来。

    她柔婉地垂下头颅:“陛下有何吩咐?”

    仙帝手指轻轻一弹,一颗黑紫色的疫种如雨滴来到女桑面前。

    “他们这些年轻人,最喜欢打着正义的旗号行事。此物名为黄粱梦,乃是疫种,患病之人会死于梦中,你将疫种投进水里,不出三月,九州就会陷入瘟疫海洋里。我到要看看,自诩正义的他们,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九州的命。”

    女桑领命而去,回到蜃楼,迎面看见左洞明一直待在她的寝殿,临窗巴巴盼着她回来。

    见师尊只上天几刻钟就回来了,左洞明心中刻毒的嫉妒收敛了几分,他知晓师尊与仙帝的关系,只是他虽然地位卑微,可仙帝如今那副样子,如何入得了师尊的眼?

    此番师尊去见仙帝,并未在天庭待太长时间,足以佐证他的猜想。

    女桑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思索此次任务如何执。

    左洞明像条狗一般跪在她脚旁,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彩:“师尊,您回来了。仙帝布下了什么任务?让弟子帮您吧,这等脏活怎配让您亲自动手?”

    女桑神色淡漠,淡淡道:“不急。”

    这件事不能急,仙帝颓势尽显,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取灭亡,到时候……

    可是虎死威犹在,疫种不似轮回珠,九州有没有人得瘟疫,一看便知,她若现在阳奉阴违,恐怕……

    左洞明的手慢慢覆上雪白的脚腕,声音轻柔:“师尊,您知道我为了您死也愿意,若是您亲手投下疫种,那些人会恨您的,让我来吧,我愿意为您背负所有罪名。”

    女桑微微蹙眉,并不答话,想抽回脚,却被他攥得更紧。

    左洞明的眼神愈发痴迷:“师尊,您还记得吗?当年您与我同谋,我们一起杀了他,那时的我们日日在一处,多么快活!您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他的声音渐渐颤抖,“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您眼里只有仙帝的命令,我知道您心怀大计,可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您不看我……”

    他哀哀哭泣,像一个幼稚地顽童在讨要母亲的关注。

    女桑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放手。”

    冰面破开,垂下一只钩子,明知前路是死路,却还是勾人。

    左洞明俯身,脸贴在那只上有青色脉络的雪白脚背:“师尊,求您看看我!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我才是您最忠诚的狗。”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师尊,求求你了。”

    女桑垂下眼眸,看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弟子,他们是一对豺狼虎豹,是共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女桑道:“唉……小明,你怎么如此倔犟。你知道的,师尊对你,一向狠不下心。”

    /

    黄粱梦疫种落地生根,患病者七窍流血,面带微笑,不出七日即死,转眼间,已有数座城池都笼罩在瘟疫的威慑下。

    萧衔蝉趴在显示外界场景的镜子前,眼睁睁看着投影中一个孩童在母亲怀里挂着诡异的微笑和满脸血污咽了气。

    指甲陷入掌心,她眼神悲戚。

    奎星真人怕她中计,急忙按住她:“仙帝这是以天下人要挟,切不可中计!”

    天枢星君道:“只要有开天斧,杀了仙帝,还九州安宁不在话下。”

    “那现在怎么办?天庚金精在蓬莱,师尊又不让我们回去,如何锻造开天斧?”她攥着混元棍的手青筋暴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九州百姓死绝?”

    花沸雪安抚她道:“妙妙,你忘了师兄是医修了?我现在就回宝珠谷,号召天下医修出山诊病。”

    秦含玉道:“我当年从不舟长生木林的一处裂缝跳进墟空,不舟有许多通往墟空的裂缝,我们回去看看师尊为何不让我们回去。”

    萧衔蝉有些颓然,她有些自我怀疑,她真的是能拯救九州的天命之女吗?可是她为何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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