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头欣赏他的积极:“今晚日子不错的, 也合适办。我跟你舅把收假尸做法事的东西准备好了,晚上你就带着你妹进山走一趟。老爷子过几天就好起来了。”
饭后,她们把李瑶和李磊的生辰八字写下来交给马老头, 陆登川和陈怡静总算是进屋,看见了那位躺在床榻上病入膏肓的外公张兴旺。
老人家那张脸上布满褐斑,面骨凹陷得像是贴了张蜡黄人皮, 眼球浑浊,嘴唇青紫。树皮般褶皱的脖子向前伸着, 呼气时有严重的湿啰音。病榻边摆着大半碗冷掉的饭, 还有一个漂着浅红色泡沫痰液的痰盂。
见到两人,老人的喉咙“嗬”得发出一些声音,腐水的味道从他的身体里漫出来。
陆登川稍微弯身, 侧耳倾听。
陈怡静以为他是想听张兴旺在说什么,没想到他直起身时说:“初步判断是抽烟抽死的。”
张兴旺:“……”
陈怡静:“人家还没死呢。”
陆登川:“慢阻肺末期都这样,活不了。”
陈怡静:“你一个日专生也懂医学?”
陆登川:“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陈怡静:“哦, 那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陆登川:“……”
两人离开张兴旺的屋子遇见拿着把锄头的黄玉琴, 一问才知她正准备下地去干活。
“就你一人去吗?”陈怡静问。
黄玉琴把头巾系好:“你舅还忙法事呢——哎, 他这几日为你们外公的事, 又是睡不着、又是头疼,都好几天了。我下午抓紧去把草割了, 晚上再来给你们做饭。”
陈怡静:“我俩陪你去吧, 反正我们下午没事干。”
陆登川睨她一眼:“你会么?”
陈怡静:“……不会我可以学。”
“哎呀,我一个人就好哩。”黄玉琴说, “我干活可麻利了。你俩在家歇着吧啊。”
黄玉琴说着便走出门去, 走起路来却比刚才轻快利索得多。
两人注视着她出门,陈怡静说:“再生人要么是她要么就是阿慧吧。”
陆登川:“为什么?”
“罗盼娣一听就是个女名。”陈怡静说,“我认为在这场游戏里, ’再生‘之后性别也不会改变。”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陆登川道,“没必要把你的线索和我共享。我们是敌对关系。”
陈怡静浅浅叹了口气:“你为什么非得和我打这个赌?既然攒到车票钱了,去第二象限不好吗?”
陆登川沉沉地看她,眼中落了一层阴翳:“如果是在淘金浪,我可以直接杀了你。这样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陈怡静:“想杀我你可能还得排队……”
哦嚯。真没想到有一天这话会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
“哎呀!真晦气!”
“这死畜生怎么偏在老张家门口?人家还要做法事呢!”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陈怡静跟着声音往外走,原来是进村时看见的那只土狗死在了门口。
“这是谁家的狗?”她问。
几个村民互相瞅了眼,有一个妇女欲言又止,道:“这是我妹子家的狗。”
另一个摇摇头,小声说:“吴有光家养的狗偏偏死在老张家门口,说不好是那个……”
陆登川:“是哪个?”
那几个村民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连忙散开去了。
只有那妇女没走,抱着手在那啧了一声:“说起来,张老爷子一病不起这事也邪门得很。”
“啊,”陈怡静恍然大悟说,“我就说肯定是中邪了。她们都不信。”
妇女赞同地直点头,大门牙像马嚼草一样八卦起来:“张老爷子年轻时体格多好?他媳妇死了都二十年,他还一直好好的。今年忽然就不行了。我看还是做那缺德事遭了报应。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现在他这时候啊,啧啧,看来就是到了。”
陈怡静对她口中的事一无所知,但还是点头开始完形填空:“婶,你说的就是……罗盼娣那事吧?”
“嘘。”妇女挥了下手压低声,“谁跟你讲的这事?”
陈怡静:“我妈我爸我舅妈我舅舅。”
陆登川:“……”
“喔唷。这种事也跟你们小辈讲哦?”
陈怡静:“我舅找我们俩来给外公收假尸,所以跟我们讲了这事。”
妇女从口袋掏出一把瓜子:“真不是我背后嚼人舌根哈,但要我说,你们这外公也确实不是人,哪有人把自己亲娘送到山里活活饿死的?他自己缺德就算了,还撺掇别人一块儿干,他不遭报应,谁遭的?”
“那罗盼娣就是被他害死的?”陆登川问。
妇女拿门牙嗑开瓜子把皮往地上吐:“是啊。本来她儿子没这个打算,就是被这张兴旺一劝给说动了,夜里背着他娘就进山了。开头还知道每天去送一回饭,送了几天就不去了,老人家死得可怜。这可不是被张兴旺祸害的吗?”
听着妇女的话,陈怡静的脑海中当即冒出一个词。
瓦罐坟。
这是旧时的陋习。孩子提前挖好一个形似瓦罐的墓穴,将家中的老母亲送进去。每日送一顿饭,并在墓上加砌一块砖。直至坟墓完全封闭后,就留老人在黑暗的墓中活活饿死。
由此看来,罗盼娣便是被她的儿子送进了这样一个瓦罐坟。
而向她儿子提出这个建议的便是张兴旺。
张兴旺不仅建议别人这么做,自己也这么做了。
所以罗盼娣的再生人,是否会找来撺掇她儿子害死她的张兴旺一家复仇呢?
陈怡静适时质疑:“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外公没这么坏吧?”
妇女卡嚓卡嚓又嗑了一把瓜子:“喔唷,我是从来不说假话的唷,吴有光告诉我妹,我妹又告诉我了——那罗盼娣就是他奶啊。那吴有光还有你舅,这俩人小时候都是亲眼看着他爸跟张兴旺两个人把罗盼娣送走的唷。要我说呢,这两家子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桂香——!”
泥路那边传来喊声,“喊你咋还不去割草?”
“喔唷!来了哇!”妇女把剩下的瓜子揣回兜里,拍去手上的污灰赶忙走去干活了。
“嘻嘻嘻嘻嘻。”
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一股笑声。
回头一看,是阿慧。
“嘻嘻嘻,你们站在这儿做什么?”阿慧趿拉着拖鞋绕到两人跟前,痴痴笑着,手里攥着一张红纸。
陆登川:“你手里拿着什么?”
阿慧摇头晃脑地痴笑:“红红的命纸,嘻嘻嘻……”
“可以给我看看——”
陈怡静话还没说完,身边的陆登川直接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从阿慧手里抽走了红纸。
阿慧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还在:“嘻嘻嘻,红纸……”
陈怡静踮脚去瞄他展开来的红纸。
纸上是用毛笔写着李瑶和李磊的生辰八字,又密密麻麻拿毛笔写了不少字,其中最醒目的一行便是“今借子孙寿,求十年活路”。通篇下来,* 竟然都在写向子孙借命的缘由。
——原来所谓的“收假尸”,其实根本就是为了“借子孙寿”。
让后辈减寿十年,换长辈的活路。
难怪张运顺语焉不详的。要是真的李瑶和李磊知道了这事,估计怎么也不会来叶苗村。
陈怡静:“所以……张运顺办这场法事,其实是想要借外甥的寿命,以命换命啊。”
陆登川:“封建迷信罢了。”
他把红纸又塞回阿慧手里。
“阿慧。你怎么把法事要用的纸拿走了。”阿明赶出来,夺走了阿慧手里的红纸,忌惮地看了陆登川和陈怡静一眼。
阿慧还盯着两人,笑得叫人背后发毛:“嘻嘻嘻……办法事咯……”
阿明把红纸紧紧攥在手里:“我妹她小时候磕了一下,醒来脑子就不太清醒了,经常痴傻的。你们别理她就行。”
陈怡静:“去医院看过吗?”
阿明摇头:“没那个闲钱……对了,马老头让我叫你俩进去。”
堂屋里已经摆好了做法事的物品。
一张木桌上立着一个香炉,一些供品,几张黄色贴符。马老头摇着自己做的幡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把那张写了她俩生辰的借命纸烧掉,捻起灰全部抹在用张运顺的衣服做成的假人身上。
马老头将收假尸的流程悉数告知二人:
一人背假人,一人在侧撒纸钱、哭假丧。两人找棵大树挖开把假人埋进去,拜三拜叩三叩后,将祭拜过的贡品吃掉就可以下山。
他又告诫二人,夜子时后上山,丑时前必须下山。
辗转来到深夜。
马老头在堂屋坐镇。陆登川背上了张兴旺的假人,陈怡静提着祭拜用的水果和一叠纸钱,两人便趁夜进山了-
是夜,月光惨淡阴森。
两人各自拿一个手电筒,沿着湿滑的山路朝深处走。
越往山里走,沿途的杂草荆棘长得越密。
陈怡静伸手拨开挡路的草叶,不由感到一种诡异的粘稠感,她抬手拿手电筒一照,似乎是植物的黏液。
她面不改色地抽了张纸钱来擦手。
进山这一路上,她和陆登川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
手电筒的光柱穿不透湿答答的山雾,只能微弱地照亮脚下的路。她的鞋子踩断枯枝,清脆的响声在一片死寂里格外刺耳,惊动暗处的虫子簌簌爬过去。
两侧灌木歪斜,枝桠扭曲,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草丛无风忽动,她似乎能听到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注意到她的视线不住乱飘,陆登川用讥诮的口吻道:“难道你在怕?”
经里世界一遭,陈怡静至今都没有再害怕过什么了。
想到里世界,她就不免想到金怀墨。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陈怡静回过神:“我能怕什么?”
陆登川的语气没有温度:“亏心人都怕鬼。”
“说到这个,你之前不是还说,做鬼也会保佑我吗?”陈怡静说,“喝了一碗孟婆汤回来,就不认账了?”
陆登川只是冷嗤:“你就编吧。”
两人路过一座歪斜的墓碑时,陈怡静就遵照马老头的吩咐掏出一叠纸钱,用打火机点燃了就哗啦地扬出去。
马老头说这叫“冥钱开路”,坟墓里的死人领了纸钱,就不会来为难她们。
陈怡静一边扬纸钱,一边清了清嗓子开始毫无感情地捧读:“外公!你走好!你好走!你好好走啊!”
陆登川:“……倒也没必要做这么全套。”
陈怡静:“你一路都兢兢业业背着那个假人,我不哭丧一下显得我很不沉浸。”
说着她忍不住视线向后,看了他背上那草率的假人一眼。
假人脸上用煤块填充的眼窝显得有些惊悚。
“就在这埋。”
陆登川在一棵树下止步,把假人卸在一边,拿出铁铲剖土。陈怡静则掏出木牌和祭品摆开。
“咔嚓。”
身后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陈怡静猛一回头,什么都没有。可她的余光又似乎捕捉到有一缕衣角迅速藏进树后。
陈怡静把苹果摆在灵牌前:“收假尸都有人监工啊。”
在她看来,要么是有人装神弄鬼想吓唬她们,要么是有人想来监视看她们来有没有老实收假尸。
陆登川懒得去管这些,他挖了个浅坑,以近乎亵渎的动作提起假人就丢进坑里,又随意铲了两下土把坑填平。
“走了。”陆登川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蹲着点香的陈怡静。他的轮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陈怡静把香插上:“嗯?还要等半柱香吗不是?”
陆登川的语调没有起伏:“做戏而已,你没必要这么认真。”
陈怡静缓缓站起来,借着稀薄的月光过分越界地靠近了陆登川。她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的脸。
他既不后退,也不避她的视线,一种阴冷的寒意蛰伏在他眼底。
她还真的从他的脸上找出了破绽。
陆登川的眼神是干净的、明媚的、湿润的,举手投足都乖巧和善,没有一点儿攻击性。
但眼前的男生却远不是如此。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他的眼神却冷韧又破碎,阴郁的气质溢于言表。
陈怡静说:“你……其实不是陆登川吧?”
他声量不大,但不容置疑:“我就是他。”
……说了这样的话怎么也不可能是了吧。
陈怡静伸出食指虚空停在他左侧眼睑下的位置:“你这里有一颗痣,陆登川的眼睛下面没有呢。”
第92章 芒种自由赌场5 “反正人已经凉了。”……
眼前这个自称是“陆登川”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揭穿而露出丝毫动摇, 他垂下湿冷的双眸,俯视她。
“眼神也不一样。”陈怡静叹了口气,“我记忆中的陆登川, 果然不会这样看人。”
“你害死他,却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阴险又恶毒的女人。”
“怎么就成我害死的了?”陈怡静再次想到那天的场景, “虽说我也有一定的责任……”
但明明蓝又庆才更算是直接害死陆登川的罪魁祸首吧?
男生听她这话情绪几近难抑,蓦地欺身而来扣住她的手腕, 压在树干上膈得她发疼。
“疼吗?”
“你说呢?”
“你还会疼。可是他再也不会了。”他的面容比夜色更阴冷, “你应该给他偿命。”
“我明白了,你要给他报仇是吗?”陈怡静避也不避,仰着脖子直视他, 用了点力气把手从他的桎梏下抽出来,“那我们在这场赌局里一决胜负就是了。输了我自然会死。可我要是赢了,那我就是命不该绝。”
他盯着她, 像在盯自己的掌中之物:“好。那就拭目以待吧, 你活下去的意志与我复仇的意志相比, 究竟是谁更强烈。”
忽地, 四周又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
一道悚然的影子投落在地上。
抬眼望去,一个可怖的假人正立在不远处。
如果来这儿的是李瑶和李磊, 估计这会儿已经吓得魂都没了。但现在站在这儿的是陈怡静, 以及一个盗版陆登川,两人对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完全无动于衷。
陈怡静还有闲心抓起地上的苹果, 拿纸钱擦了擦, 咬了一大口。
没那么甜也没那么脆。
凑合当夜宵吃吧。
她给他递去另一个:“话说回来,你到底是谁?”
他冷眼看她,也并不接受她的苹果:“你不配知道。”
话音未断,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山下走。
“喂,我还没给你外公哭丧呢。”陈怡静只好把另一个苹果塞塑料袋里兜走,留下那一炷燃了三分之一的香-
【- DAY2- 】
这场赌局里的时间过得比陈怡静想象得要快些。
两人下山时,天已经蒙蒙亮。
回到村中的张运顺家,满地都是香灰。
张运顺和马老头也是一夜没睡,外甥在山上埋假人,他俩则忙于在村里搞些借子孙寿的小把戏。
见到两人回来,黄玉琴迎了上来:“小磊、小瑶,辛苦你们哩。”
“外公的身体好些了吗?”陈怡静问。
“好了,好了!”张运顺从里间奔出来,熬白的双鬓掉下两根头发,双眼布着血丝,“你们外公已经能坐起来了!”
几丝惊诧划过黄玉琴的眼:“这么快?”
马老头咂巴着烟,面有得意:“可不?这场法事一做好,老爷子就好了。”
众人忙跟着赶进里屋探望张兴旺。
一看不得了,昨天还气若游丝的老头子,现在面色红润、意识清醒、呼吸均匀地半坐在那儿。
甚至还能使唤人了:“玉琴,茶端一碗来。”
黄玉琴撇下厚厚的嘴角,也不说话,便去厨房了。
“爹。好些吗?”张运顺问。
张兴旺深深呼吸,咳出一口浓痰:“好多了。”
张运顺:“马师傅可真神啊!”
一旁的陈怡静:“哇,难道我真的被借命了吗。”
陆登川——姑且还是这么称呼他——不为所动:“回光返照而已。”
“爹。这是小磊和夭儿。”张运顺说,“两个孩子孝顺,帮你做了法事。”
张兴旺睁起褶皱的眼皮,选择性地看向陆登川:“哦……小磊啊,长这么大了啊。外公要谢谢你的。”
陆登川距离他两米远,面无表情地表演一个外甥:“不客气。”
马老头在旁边说:“大难不死,张老爷子你必有后福啊。”
三个男人为了庆祝老爷子的益寿延年,在屋里猛猛抽起烟。
烟雾很快填满闭塞腐臭的屋子,不堪二手烟骚扰的陈怡静和陆登川只好出门。
恰巧撞见门外的阿慧抓了一把鸡饲料放进茶碗,拿手指搅和好了准备端给她的爷爷喝。
她抬眼看见自己的表姐表哥,完全没有做坏事被发现的心虚,嘴角咧到耳根子,嘻嘻嘻地笑了两声就奔进屋子里去孝敬她的爷爷。
这种恶作剧当然很快被发现。屋里头传来张运顺气急败坏的斥骂声,而后他不知道抄了什么家伙去责打他女儿。好在阿慧还知道痛,立刻嚎啕大哭起来。这动静马上引来了在厨房张罗午饭的黄玉琴。亲妈连拖带护把阿慧接出门。
“阿慧不哭啊。”黄玉琴皲裂的双手抹掉阿慧脸上豆大的泪珠,“妈今天中午给你做了好吃的炒洋芋。”
阿慧吸着鼻子点头,回头望屋里看。
爷爷还在说:“女娃就这样,养不熟的。”
到了中午,一家子人留下马老头还有他媳妇王桂香吃午饭。
王桂香就是昨天站在门口嗑瓜子那个农村妇女。
今天果不其然也装满了一兜瓜子来。
“喔唷,老爷子今天很精神啊。”王桂香稀奇道,“昨天还那样,今天都能说话了。”
“还是多亏马师傅给治好了。”张运顺给马老头点烟。
黄玉琴把饭菜都上齐了,就先盛饭去伺候屋里的张兴旺。陈怡静说筷子掉了去厨房再拿一双,路过外公的屋子便趴在门外偷听。
“这么硬,怎么吃?”
屋里的张兴旺正在挑剔他的儿媳妇,“这么多年连一顿饭也做不明白……咳咳……我们张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咳咳咳不中用……”
一向畏缩的黄玉琴竟把碗往桌上一摔,没什么好气道:“就你吃不进去,吃不进去饿死好哩。”
张兴旺:“你这狗养的……!明天我就把你跟你那个女娃赶……出去!咳咳咳咳咳!”
黄玉琴:“我看你该遭报应的,活不到明天!”
听到脚步声自远而近,陈怡静赶忙转身装作很忙的样子往院里走。
黄玉琴出来抹了把脸,努出笑脸:“小瑶,怎么不在外吃饭?”
“我筷子掉地上了。来拿一双。”
“舅妈给你拿,你去外头坐等着吧。”
陈怡静回到饭桌上,张运顺正在痛骂他的俩孩子。那面目可憎的模样,知道的是因为小孩夹掉了一块洋芋,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孩杀人了。
张运顺骂人的时候嘴角不停渗出泡沫状的口水,脸上的肌肉古怪又扭曲地痉挛着。他暴躁地摸出一根烟,点火的手发抖得厉害,点了三四次才点上:“给我滚进房间学习去!”
陆登川——如果是真正的陆登川,这会儿一定会出手阻拦,但他,他只是漠然地旁观这一切。在他看来,这群人不过是一场赌局里的NPC。除了给他提供线索以外,这些人没有丝毫能触动他情绪的资格。
下午,他在等待的剧情节点如期而至。
——张兴旺咽气了。
最先发现这事的是黄玉琴。
她去给老爷子换被褥,喊了半天张兴旺都没反应。一探鼻子,一点儿气都没有了,她这才大叫起来。
“法事不是做完了吗?!”张运顺说,“怎么死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知道呀。”黄玉琴抱着被子,“中午还吃了两口饭哩。”
张运顺看向站在旁边的陈怡静和陆登川,怒目圆睁:“你俩到底有没有做完法事?”
陆登川冷冷看他:“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张运顺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怒道:“我看见什么了?!是不是你们没乖乖收假尸、做了手脚,把我爹害死了?!”
陆登川的语调没有起伏:“昨天夜里,你不就跟在我们的身后么?你怕我们发现你’借子孙寿‘的企图就逃了吧。”
“乱、乱说!”张运顺眼神闪烁,矢口否认,“哪有什么’借子孙寿‘?我也没跟着你们,我在村里忙法事……”
陆登川:“你承不承认无所谓。”
陈怡静很缺德地补充说:“反正人已经凉了。”
这话又引起了张运顺的悲戚,他转回去看他死透了的爹,号啕起来:“爹啊!!!”
相比起张运顺的激愤,黄玉琴显得平静多了。
她有条不紊地张罗起老爷子的后事,先是把屋里打扫干净,又去置办丧事的物资。
从下午,不,她从早上睁眼开始就没歇过。
下午操办张兴旺后事这件事她做得十分麻利,偶尔还能在她脸上看到一股痛快。阿慧对爷爷的去世也感到一阵欢喜,跑前跑后地帮忙,仿佛是在准备过年。
到了夜里,忙活一天的黄玉琴开始收拾厨房。
李瑶和李磊被她打发回房间休息。
这也就导致,陈怡静和陆登川现在在简陋的水泥房间里面面相觑。
——原来昨天舅妈口中的将就,是让她俩在一个屋子里将就。不过也可以理解,本来房源就紧张,能给客人再腾出一间已经不错了。
陈怡静先开口:“我睡沙发。”
陆登川:“……这里没沙发。”
“我知道。我只是在开玩笑。”
他那张冰霜般的脸也有些许破防:“我跟你不是能开玩笑的关系。”
他显然还在介怀陆登川的事。
陈怡静想了想:“我是真的想问,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当时是蓝又庆开的枪——”
“是蓝又庆开的枪没错,可他已经死了。而你,要不是你拉他给你挡枪,陆登川不会死……他本来是可以通关的。”
“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是我拉他给我挡枪的?”陈怡静定定看他。
别的事她被污蔑了都可以不管,但这件事,只有这件事她必须说清楚。
她的眼神太过坚决。
坚决到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笃信的一切。
“……江亦奇。”
听到这个名字,陈怡静第一时间无语地笑出了声:“你信他?”
“他是陆登川的室友。没理由骗我。”
“让我猜猜当时的场景吧。你威胁要杀了他,他赶紧向你求饶,说陆登川的死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找蓝又庆。你说蓝又庆已经死了,他就说啊那你还可以找陈怡静,她和蓝又庆一样都罪不可恕。”陈怡静说,“你一转移目标,他马上溜之大吉。”
陆登川陷入沉默,眼里慢慢显出一丝愕然。
……一切居然和她说的分毫不差。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如果真的是陆登川主动撞上了枪口。
——他应该向谁复仇?
“其实……我已经知道陆登川真正的死因了。他并不是死于蓝又庆,也不是因为替我挡了两枪。”陈怡静沉默了几秒,她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
男生的语气罕见得多了些许波澜:“那你说。是谁害死了他?”
答案在陈怡静的喉间呼之欲出。
可她顿住了。
她想,她的答案一定无法叫他满意。
眼前的人是怀着复仇的意志走到现在的。
他无法接受陆登川的死,他的痛苦需要出口,一个以“复仇”为名的出口。
一旦她说出了她认为的真相,无疑是堵住了他的出口。
“说。”他的语气里有不容分辨的压迫。
第93章 芒种自由赌场6 冷着脸看她嗑瓜子。……
陈怡静迟疑了一会儿, 才开口说:“陆登川是故意撞到枪口上的……他并不想活。”
他的眼眶因她这一句不由分说的污蔑而骤然转红了,他逼近她:“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哪怕赌局没有结束,我照样可以杀了你。”
“你可能不知道, 彼岸是一个意志至上的地方。玩家的意志对自身的生死有着决定性影响。”陈怡静说,“当时蓝又庆对我开枪,我中了一枪, 系统提示生命值减40点。那时我根本不想活,系统一直提示失血, 生命值继续扣5~10点。但当我一有了求生欲, 想要继续活下去时,明明伤口还在,却没有继续扣血的提示了。”
“陆登川替我挡枪, 中了两枪,生命值应该扣掉80点。也就是说,他本来还剩下的20点生命值在短短十几秒内就被扣完了。”她又继续说, “我只能想到……他毫无求生欲。’反正都不想活了, 死前顺便救一个人吧。‘可能他正是抱着这种想法, 才来救我的。”
曼陀罗复活赛结束用功德值解锁信息时, 陈怡静就有了这种推测。
其实她并非100%确定,但点兵点将当时的场景在事后想来确实有些奇怪。
蓝又庆向她的室友林衣开了两枪, 一枪瞄空, 一枪打在她的肩胛骨。她当场就咽了气。接着,蓝又庆向她开了一枪, 也是打在肩膀。但陈怡静只接到“生命值-40”的提示。而后, 蓝又庆打中陆登川的两枪都不在要害,可他也很快就死了。
这么说来,林衣和陆登川的求生欲居然比当时的她还低吗?
“……”
无言听完陈怡静的说法, 男生的身形微晃了下。
他笑出声,眼底寒霜一片:“这就是你所谓’真正的死因‘?”
陈怡静:“你可以不信。但我认为你一定比我更了解陆登川,我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相,你自己可以判断。”
“哐啷!”
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堂屋传来很大的动静。
陈怡静不再和他争执,贴到门上去听堂屋的动静。
门外,正在守灵的黄玉琴和张运顺同样起了争执。两人说的是方言,张运顺声音激愤又高亢,黄玉琴只是偶尔说一句,几乎只是任凭他数落。
陈怡静并不能听懂方言,只是隐约分辨得出黄玉琴提及“坐月子”的事,而张运顺则说“恶心”“丢人”之类。
两人的面前同时出现了系统计时的标志。
【- DAY3 -】
赌局的进度被拉到第三天-
张兴旺猝不及防去世,换上白色孝服的张家人手忙脚乱地准备起后事来。
昨天已给尸体净过身换上寿衣又搬到了堂屋的灵床上,今晨一早张运顺便去报丧、拉棺材,黄玉琴也是没得闲,又是摆供桌又是给一家子做饭。
陈怡静说要帮忙打些下手,黄玉琴一口拒绝了:“阿明阿慧也能帮我做事哩。小瑶,你们城里来的又遭了这事,还是坐那歇着吧。”
陈怡静问:“舅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你走路时好像不太顺畅。”
黄玉琴的眼中闪过慌乱,急忙说:“没有哩没有哩。”
陈怡静猜她有什么难言之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还是说:“……舅妈,你的病很常见。要真有不舒服,跑一趟县医院,一个下午就解决了。”
黄玉琴紧紧抓着菜刀,又低头慢慢切菜:“桂香说我就是坐月子没坐好,落下的病根……小瑶,你从县里来,你跟舅妈说实话,县医院什么病都能看吗?”
“当然了。什么都能治。”陈怡静立刻道。
“这么厉害……那也要不少钱吧?”
黄玉琴把切好的土豆放进盆子里,欲言又止时,阿慧咯咯笑着跑进来,拿着一件白色孝服:“妈,有新衣服穿哩!有新衣服穿哩!”
黄玉琴把孝服给她套上:“一会儿其他客人来家里吃饭,你切不要这么嬉皮笑脸了,到时人家说你没良心,爷爷死了也不知道哭。”
“可是爷爷死了阿慧高兴呀!”阿慧摇头晃脑,笑个不停,“他死了你就不用伺候他了,他死了我高兴。”
“嘘。莫说了。”黄玉琴摸她的脑袋,“去屋头外找你哥耍吧。”
大概是怕陈怡静会把阿慧的话传出去,黄玉琴撑着菜板直起身,掀开锅盖:“小瑶,阿慧她不懂事。她小时候我背着她下地干活,一个不小心摔了她,从那以后她就这样,有些痴傻了。咱家也没钱送她去医院看看,你舅说女娃长大了反正也是要嫁人,又隔了这么久没看过,也就不了了之了……哎,我心里有愧疚,家里毕竟就我疼她些。”
“阿慧她知道你对她好。”陈怡静说,“她也心疼你。你要是在这里过得不高兴,不如……”
说到这里,陈怡静却打住了。
她下意识地想劝黄玉琴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理所当然将她视作保姆的地方。
可她和陆登川的这场赌局之中有“黄玉琴死因”这一条。
黄玉琴很快就会死去,这是注定的事实。
对NPC倾注了多余的情绪,或许反而是她的问题吗?
黄玉琴却轻轻摇了头:“我过得高兴哩。”
“高兴……?”陈怡静以为自己听错。
黄玉琴把土豆下锅:“你舅对我挺好的,生了两个娃还都懂事、乖、知道心疼娘,不像……那些女人,给夫家操劳一辈子,也没落个好下场。虽然也没日没夜地干活,但谁不是这样呢?我已经很知足哩。”
“我舅他对你真的好么?”陈怡静默默说,“你是不是没见过好人?”
“好的哩!”黄玉琴却认真道,“十五年前我认识你舅,那时他经常走十几二十几里路到隔壁村来看我。去县城一趟回来也知道给我带点儿甜的吃。我生了两个娃身子不舒服,他也没再叫我生了。而且每年我生日,他都专门花钱给我买红糖,让我做红糖炖鸡蛋补身体。”
陈怡静:“…………”
顿了顿,陈怡静还是说:“我看他对你的态度不好。”
“那只是这两天而已。他为了你外公的事操碎了心,脾气难免大了些,我也得体谅他,等你嫁人了就知道,夫妻之间都是这样的……”黄玉琴翻炒着土豆,“再说了,他爹死了他可不是难过吗?还好他不像你外公。”
说到此处,黄玉琴瞅了堂屋那灵床一眼,皱眉小声说:“从前你外婆还在的时候,他隔三差五就打骂你外婆,我每次路过他家门口都能听到他在那骂得可难听。”
“这人就是个垃圾。死了才好呢,以后咱们家也没那么多事儿了。你不知道吧?小瑶,你的名字最早就是你外公给取的。”黄玉琴又说,“他一看你是个女孩儿,就取了个’夭‘字,不想你活得久呢!想着你早早夭折去算了。你妈死活不同意,上户口时才给你取了个’瑶‘字。”
陈怡静:“好吧。那我热烈支持他去世。”
一盆土豆炒好了,陈怡静端起碗往外走,一出厨房就见陆登川倚在墙边。
陈怡静:“怎么,磊哥你也爱听墙角?”
陆登川:“……听线索而已。”
陈怡静:“你免费听了这么久,也该给我点儿你的线索吧?”
陆登川:“我在阿慧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铃铛,里面藏了一张红纸。”
“纸上是什么?”
“看年份,我判断是罗盼娣的生辰八字。”
陈怡静纳闷:“把前世的生辰八字藏进铃铛,这有什么说法么?”
陆登川还是那张仇人脸:“迷信。”
那到底是什么迷信呢?
很快两人从王桂香的口中打听来了这事。当地人管这种做法叫“消业”,从神棍那求来自己前世的生辰八字,存进铃铛里。一直带着铃铛,那么前世吃过的苦,这一辈子就不用再吃。
中午来吃席的村里人不少,王桂香和马老头也在列。
这马师傅昨天刚宣布“收假尸”大功告成,人老爷子下午就咽了气,按理说脸皮薄点的人自觉打脸了多少会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马老头自诩找到了张兴旺真正的死因,反而更是摆出了一副高深的样子。
张运顺本来见了他不太高兴,听他这么一说又不由愣了神:“马师傅,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这一问,父老乡亲都拉长了耳朵来听。
马老头神秘兮兮地说:“是被厉鬼害死的!”
“啊?”吃席都吃不香了,村民放下筷子听马老头细说。
“是……罗盼娣的鬼魂!”马老头瞪眼,“我已经感应到了,恶鬼就在这儿游荡!她来找张老爷子报仇了!本来张老爷子昨天经过我的做法,已经完全好起来了,但遭不住恶鬼还是撒手去了,哎!”
张运顺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又不是我爹埋的她!她找来我家做什么?!”
“当年不就是你爹撺掇她儿子一起把她送进山的?”王桂香撇手说,“冤有头债有主,吴向荣死了,现在她来找你爹算帐了。”
张运顺的脸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成诡异的弧度。他一摔筷子,声音都尖利:“哪有什么、鬼?别乱说!”
其他人看了他这副模样都有些胆战心惊:“老张啊,你怎么中邪了似的?”
王桂香一拍腿:“不会你也鬼上身了吧?”
“好了好了,人家老子刚死,各位都少说点儿。”里屋的黄玉琴听到动静,赶紧端上来一盘炒粉,“大家吃饭吧,啊。”
马老头压低声对张运顺:“我有法子帮你们,老张。咱们再做一场驱鬼的法事……”
“啊呀!!”王桂香突然大叫,“玉琴!!”
听这一叫,大家都朝黄玉琴看去。
连黄玉琴也慌乱地扭下头看自己。
“啧啧啧……那是什么?”
“老李,你知道的呀,还问?”
“我听说你们在地下干活时也能看着……呵呵呵……”
“老张你媳妇这不得送去看看?”
原来是她大腿附近的部位浸出一滩血,把孝服染红了。什么东西又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体里流出来。她的鼻尖嗅到自己的臭味,余光则瞥见乡亲脸上的戏弄。
陈怡静一把扯下自己的孝服围在黄玉琴身后:“舅妈,去休息下吧。”
“哎、哎。”黄玉琴颤抖的手捂住衣裳,把头低到下巴,一眼也不敢抬就进了屋。
黄玉琴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出了这样的丑,张运顺也觉脸上无光,赶紧扯着嗓子喊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马师傅,你说那罗盼娣的鬼魂怎得?怎么能驱得?”-
“舅妈,”陈怡静走进里屋时,黄玉琴刚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的身体缠好布条,她停在她屋子外没进去,“……有卫生巾吗?”
她想黄玉琴应该是来了月经。
“有、有的。”黄玉琴避开眼神,只顾低头把染血的孝服团起来,“小瑶,你去外面吃饭啊。”
既然有,为什么不用呢?
这个布条难道会比卫生巾更好?
陈怡静想问,但看黄玉琴那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还是把问题咽回肚子里。确认她不需要帮忙后,再次回到了饭桌上。
此时乡亲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戏也看够了,谈资也攒足了,纷纷告辞回家。
张运顺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闷着脑袋在那儿一个劲地抽烟,抽完一根就抓挠下手,再继续抽。
陈怡静看他就烦。
好在这个张运顺也是马上要死了。
她躬身收拾起客人留在饭桌上的残羹冷炙。
陆登川不理解她的行为:“没人让你收拾。”
她不收拾,一会儿又得那个便宜舅妈来收拾。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游戏——对她是游戏,时间一到她和陆登川就能全身而退。
可对黄玉琴还有她孩子而言,这是实实在在的人生。
陈怡* 静学着以前妈妈收拾饭桌的样子,将剩菜倒在一个碗里,把碗筷叠起来,淡淡道:“你尽管无动于衷,只是我不行。”
陆登川稍微顿住,他的目光难免追着她进入里屋。
她这种多管闲事的样子叫他无法不想起另一个人。
——死掉的那个陆登川。
陆登川从前就总是爱多管闲事。
从小到大,他说了很多很多遍,不归他们自己的事叫他别去管。他那过度泛滥的善良早晚会害死他们。
可他还是不听。
他从来不听他的话。他总是说他冷漠。他劝他对人态度好点。
他便是这样一意孤行地走上了死路……吗-
到了下午,表妹阿慧的铃铛被来家里“驱鬼”的马老头找到了。
从铃铛里翻出来的红纸条叫张运顺大惊失色,立刻便对马老头的“厉鬼索命说”深信不疑。
他们厉声质问阿慧铃铛的由来。
阿慧痴痴笑着,只捧着铃铛说:“阿慧最喜欢的铃铛,嘻嘻嘻……”
女儿的笑容勾出了张运顺的幻觉。
他仿佛看见了罗盼娣。深山老林里,一位老妪半坐在为她砌的墓里,向来给她送饭盼她早死的孩子微笑。
“她——她就是这样笑的!”张运顺跌坐在地上,胡言乱语起来,“那时我还小!我看见我爹和我叔去给罗盼娣送饭……那老太婆……就是这样笑了……是阴魂不散……果然是阴魂不散!找来我爹索命了!”
黄玉琴赶忙奔出来扶他:“没有那回事,你别是被吓到了。”
张运顺一把推开她,嘴角不断涌出泡沫:“你也是晦气!你也中邪了!没有女人是像你这样的!”
黄玉琴被他一把推到墙上,痛得直抽冷气,又是羞愧又是难过:“老张,你怎了……”
张运顺似哭似笑地去抓马老头:“马师傅,你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们!”
“有得救,有得救!”
在这个当口,马老头就算再怎么狮子大开口,也会被张运顺当成救命恩人。他当即应允张运顺,明天再办一场法事-
当天夜里,轮到张兴旺的两个外甥给外公守灵。
陈怡静在张兴旺的牌位前专心地嗑瓜子。
陆登川靠在一边,冷着脸看她嗑瓜子。
这么个大活人盯着自己嗑瓜子,陈怡静没法安心吃独食:“你嗑么?”
“……”一看他那张臭脸,陈怡静就知道他不嗑。
“原味的确实没焦糖味的好嗑。”陈怡静一手撑着下巴,懒懒道,“凑活嗑吧。”
陆登川:“黄玉琴出门了。”
陈怡静:“嗯。”
十分钟前,黄玉琴趁夜悄悄出了门。
她和陆登川都视而不见,两人知道她注定走向一条死路。
此间堂屋里只剩下两个活人。
乡村的夜风拂过来微微扰动蜡烛,偶尔听见两声虫鸣。
“你的死期也快到了。”陆登川淡淡开口,“——如果你不寻求一些转机。”
陈怡静瞥他一眼:“四个谜题你都解出来了?”
陆登川:“差不多。”
“……看来你比正版陆登川聪明啊。”陈怡静对他来了点兴趣,“那你说说,答案分别是什么?”
陆登川嘴角微嗤:“你倒来问我?”
“不是你让我找转机吗?”
“难道你以为,你的转机会在我这?”
两人隔着一副棺材对望。
陆登川穿着均码的粗布丧服,他眼神湿冷,真的好似一个丧亲的遗属。
陈怡静终于想到了他的身份。
“你是……陆登川的双胞胎兄弟吧?”
第94章 芒种自由赌场7 “她在给自己做一场手……
他这样为陆登川打抱不平, 对陆登川的死这样执着,又和陆登川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必然是陆登川的骨肉至亲吧。
陈怡静说:“我想来想去, 也只有这一个比较唯物主义的答案了。”
男生仍坐在那儿,眼底却慢慢掀起微澜。
他本来并不想承认,他大可以顶着陆登川的身份活下去, 他也并不认为她有资格获悉他的任何。
可是在她轻声揭下他身份的这一瞬间,他有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而他一时无暇去分析自己。
“……”
陈怡静再次打量他:“让我再猜猜, 你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你没必要知道。”
“他叫陆登川,那么你叫什么?”陈怡静试图思考,“陆登山?陆登船?陆登高?”
“不该问的别问。”男生拉下脸, “你有这种闲心,不如多去想想谜题。”-
【-DAY4-】
天亮了。
马老头一大早就提着法事的东西来了,说是要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给张运顺一家驱走罗盼娣多年不散的亡魂, 保佑他们以后顺顺利利。
为此, 张运顺连亲爹的丧事也搁置了。
白花花的堂屋又被装点得大红大黄, 马师傅带来的小徒弟在一边又敲锣又打鼓, 两个人制造出许许多多的噪音污染,将近一个小时才中歇。
一看他们歇下来, 张运顺立刻说:“阿明, 叫你妈快点把早饭端出来给马师傅吃。”
这黄玉琴一大早就进厨房说要做饭了,到现在也没端出一口吃食。
打发完阿明去喊人, 张运顺狠狠晃了下自己的脑袋:“马师傅, 我今天总觉得头昏,我不会也要中邪了吧?”
马老头一摸他的额头:“喔唷,是有些烫, 咱们得赶紧把这场法事做掉,不然你也会遭了张老爷子的病气!”
张运顺赶忙称好。
“妈!!!妈!!!!!”
这时阿明惊魂般的嘶叫从厨房传出来。
陈怡静闭了闭眼。
不用猜,黄玉琴已经死在了厨房。
她们奔进厨房时,黄玉琴倒在了地上,靠近厨房木门的位置。
一地都是血,她的双手也都是血。
大片大片的血液自她的身体涌出来,把好不容易洗干净的丧服再度染红。
“妈……妈你醒醒……”阿明低着声不敢相信地扑倒在尸体边上。
“玉琴?!”张运顺扶起黄玉琴的尸体,哀求着看向马老头,“马师傅、马师傅!救救我媳妇!快……救救我媳妇!”
马老头叹惋地摇头:“已经没气了,阎王来了也救不活,何况我呢?”
阿明跪在旁边大哭起来。
听到动静跑进来的阿慧被满身污血的妈妈吓到了,她抓着黄玉琴已经僵硬的手:“妈??妈你咋个了??”
黄玉琴的丈夫抛下她的尸首,六神无主地抓住马老头:“一定是罗盼娣,她杀了我爹,又杀了我媳妇!!马师傅,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看到她了,她就站在那儿……”
张运顺双手胡乱挥舞,仿佛身前真的站着一个鬼魂。
陈怡静趁乱环顾厨房四周,砧板上有一把染血的剪刀,锅盖半掩着,一丝丝的甜香透出来,在冲天的血腥味中难以分辨。
她跨过血泊掀开锅盖,里面摆着一碗冷掉的红糖炖鸡蛋。
红糖水……?
是因为痛经所以给自己煮了红糖水吗?
昨天听黄玉琴的口吻,红糖在这个村子是挺珍稀的玩意儿。她也就每年生日才舍得吃上一回。
一旁陆登川给张运顺倒了一碗水递过去:“喝点水,冷静下。”
张运顺见状更是惊恐之极,他推开水杯:“别过来……别过来!”
杯子落地碎裂,水和冷凝的血融汇。
张运顺大叫了一声,眼中满是惊恐,竟然当场昏了过去。
马老头和他的徒弟连忙地将张运顺抬出去,两人七手八脚地,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马老头瞥了一眼,那是一颗鸡蛋大小的玩意儿,没空管,随脚就踢开了。
那颗被踩了一脚的血色肉球滚进凝固的血泊里。
“喔唷,这玉琴怎么回事啊!”王桂香听闻动静忙凑进来,大惊失色,围着黄玉琴的尸首看个没完,“昨晚来找我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陆登川:“她来找你做什么?”
王桂香:“来找我借了块红糖,还打了欠条说下个月还上呢。怎么好端端的,今早人就没了呢?我看啊,肯定就是那个恶鬼杀的人!”
陆登川:“能把那欠条给我看看么?”
王桂香放瓜子的口袋里抽出一张欠条:“喏,还写在这儿呢。”
陆登川展开纸条,眉眼微动。
到此为止,所有的谜题,他都已经有了答案。
陆登川稍一抬眼,他的对手正在帮忙将黄玉琴的尸首抬出去。
他倒是想知道,关于这些答案,她有几分把握。
把尸首抬出去,王桂香又回来,端起锅里那一碗红糖炖鸡蛋:“没人吃也是浪费,我就拿回家去吃了啊。”
赌局的指针再次转动。
【 - DAY 5 - 】
时间来到了最终日。
张运顺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但却突然没了气力,连坐也坐不起来,整个人瘫痪在床。嘴里不停念叨什么,但也只是徒劳地流出一些口水。
他的额头极烫,整个人高烧得厉害。
马老头烧了一些符水,叫阿明喂给他喝下去。日头渐渐大起来,但张运顺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陆登川和陈怡静站在他床边。两人脸上都没有表情,漠漠地看着痛苦的张运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是在一旁等着收尸的黑白无常。
“要不要送医院啊?”王桂香小声问马老头。
马老头摸摸下巴:“我们送?这不好,咱们毕竟不沾亲。”
他看向张运顺那俩便宜外甥:“小磊,你看要不要把你舅送县城医院看看?”
陆登川淡淡道:“他只是中邪了。你给他做场法事就行了。”
马老头:“……”
这场法事终究是没有做下去。马老头带着一伙人借故离开了。
张运顺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指针越走越快。
滴答滴答滴答。
正午时分,张运顺准时咽了气。
【“叶苗村”探秘游戏结算时间已到。】
系统的播报一响,整个叶苗村就停滞了。
阿慧落了一半的泪水挂在脸上。
燃香飘出的白烟悬在半空。张运顺的尸体也依旧僵直着。
【下面请庄家与玩家分别开始作答。】
【注:庄家与玩家在解答时系统会打开语音屏蔽,双方无法听到对方的回答,直到判题完成。】
现在就是一决胜负的时刻了吧。
陈怡静抬眼看了看陆登川。巧的是他正好也看向她。
视线撞在一起,他先移开了眼。
【第一题:请说出张兴旺的死因。】
陆登川:“慢阻肺末期。他有明显的湿啰音、呼吸不畅、嘴唇青紫、吐粉色泡沫痰。”
【庄家回答正确,+20分。】
陈怡静:“肺病。他长年吸烟,咳嗽很厉害,没有医疗条件,早就病入膏肓了。”
【玩家回答正确,+20分。】
【第二题:请说出张运顺的死因。】
陆登川:“狂犬病。他肌肉痉挛、怕水、出现幻觉、头痛发烧、脾气暴躁,这是狂犬病病发的典型表现。”
【庄家回答正确,+20分。】
陈怡静:“狂犬病。前两天村里死了只狂躁的土狗,他的手臂又有伤口,应该是伤口被狗舔过,感染了狂犬病毒。”
【玩家回答正确,+20分。】
【第三题:罗盼娣的再生人是谁?】
陆登川:“黄玉琴。她在欠条上留下的字迹,与铃铛中那张命纸的字迹一致。她把铃铛留给阿慧,是想保佑女儿不要再受自己前世的苦。”
【庄家回答正确,+30分。】
陈怡静:“黄玉琴。她说自己亲眼看到’张兴旺家暴他妻子‘,但张兴旺的妻子在20年前就去世了,而她是在15年前才和张运顺结婚的。她说漏了上一辈子见证的事情。”
黄玉琴重活一世,又嫁到叶苗村来,她并没有想着要颠覆命运,更没有想过给自己报仇雪恨。她只想普普通通地生活。哪怕是这样,她也觉得过得很高兴了。
【玩家回答正确,+30分。】
【第四题:请说出黄玉琴的死因。】
陆登川:“自杀。由于月经侧漏被人看见,她不堪羞耻,于是用剪刀了结了自己。”
【庄家回答错误,请玩家回答。】
陆登川皱眉。
……他错在哪儿?
片刻,系统再次发出播报。
【玩家回答正确,+30分。】
【判题完成,开始分数结算。】
直到语音播报完毕,陆登川也没想出自己的纰漏:“不是自杀么?”
看他拧眉,陈怡静将答案向他重申了一遍:“黄玉琴死于意外。”
一个要自杀的人,怎么会给自己准备红糖炖鸡蛋呢?
何况她说了,她过得很高兴。讨人厌的公公死了,懂事的孩子慢慢长大,她的生活是有希望的。
陆登川仍皱着眉:“那她为什么要拿剪刀伤害自己?”
“她那不是想自杀,是想自救。”陈怡静说,“她在给自己做一场手术。”
“……手术?”
一开始陈怡静也认为黄玉琴有经期羞耻。
直到她看见她剖落在地的子宫——那颗鸡蛋大小的肉球,那团像垃圾一样被人一脚踢开的子宫。
“黄玉琴患有严重的子宫脱垂,她干重活或是走路的时候,子宫经常会掉出来。所以她走路畏缩,经常关注别人的眼光。她应该尝试和张运顺或者王桂香聊过这件事,但她没有得到理解,丈夫认为这件事晦气,而邻居则把这件事当作谈资宣扬了出去。
“那天,她的子宫又掉了出来,甚至磨出了血,乡亲的眼光和丈夫的反应叫她再也无法忍受。所以她决定自己给自己做手术,就像县里的医生那样。
“她准备好了一切,热水、剪刀、布条,甚至她还给自己煮了一碗奢侈的红糖炖鸡蛋,作为自己勇敢切除子宫的嘉奖。早上,她用热水煮过的剪刀把自己脱落的子宫剪了下来。但她没有想到,身体开始大出血,怎么也止不住。她应该也呼救过,但求救声都被锣鼓声盖过去了,谁也没有听到。最终她倒在了离门不过半米的地方。”
陆登川沉默地听完她的讲述。
作为男性,他绝对无法推理出女性那种幽微的痛苦。
这一道谜题,他输得心服口服。
最后他抬眼看向对手:“……我输了。”
陈怡静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叹息了一声:“答对的滋味也没好到哪里去。”
【庄家70分,玩家100分。】
【本场赌局,玩家获胜。】-
一个传送阵出现在两人面前。
【请二位回到赌室。】
“等等。”陈怡静叫停。
这次走在她前面的身影终于顿住。
陈怡静迈步走向陆登川,不,应该说是陆登川的兄弟。
“我得向你道歉,之前做了那样不负责任的推测。”
那时她武断地说陆登川毫无求生欲。
这与他刚才断言黄玉琴是自杀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不该想方设法地去合理化陆登川的死。
可是眼前的人。
他的面容却因为她这句话彻底黯了下去。
他睫羽轻颤,目光越过她,落在堂屋那口棺材上。仿佛那里躺着的不是NPC,而是他的至亲。
“其实你没有说错。”
“……他早就不想活了。”
“陆登川。”他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是抑郁症患者……来到彼岸的那一天,他本来是要去办休学的。”
陈怡静愣住了。
她透过眼前人的脸再度回忆起那个满脸善意的陆登川。
“你说这会不会只是个梦呢?”
“虽然遇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才行。”
“别这样说。要活下去,好吗?”
他明明那样认真地劝她活下去。
自己却早早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吗?
“我也曾推测出他的死因。”他说,“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而已。”
陈怡静:“……换做是我,也不会愿意相信的。”
他深深地看了眼陈怡静,神色复杂,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到最后他背过身去,一切话语泯灭成一个名字。
“……陆登云。”
他疾步而去,踏入了传送阵。
陈怡静愣了下:“啊,原来叫陆登云啊。”
“嗯,这名字是取得比陆登山好。”
她也探身进入传送阵-
一回到芒种赌场,陈怡静就听到了久违的呼唤。
“陈怡静——!”
【玩家陈怡静,生命值+65,现为130。】
她转眼去看肖彰。
那一刻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突如其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肖彰箭步过去揽住她时,她已经彻底失去意识:“陈怡静?你怎么了?”
荷官:“生命值过度溢出,玩家一时无法承受昏过去了。睡一觉就好了。”
“是么……”
那位庄家正欲上前的动静在身后响起,肖彰没有回头,声音反常地冷冽:“她陪你玩了这么久。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话音未落。
他弯下身抬起臂膀穿过她的膝弯,另一手托过她的后背搂住肩,轻易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出了赌室——
作者有话说:*“瓦罐坟”为古代落后丧葬习俗。
*“再生人”设定借鉴自《坪阳再生人》。
*黄玉琴线灵感源自采茶女工和农村妇女子宫脱垂的故事。
*狂犬病一般通过咬伤传播,患病动物舔舐破损皮肤也会感染,死亡率100%。
*陆登川设定是“微笑抑郁症”。
第95章 金怀墨 他毫无波澜的人生里的恻隐。……
【手术师金怀墨, 欢迎你平安回到彼岸!】
【数据重新清算中,这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好久都没见到这么清朗的月色了。
金怀墨微微抬起头,夜风扑面而来掠起他的衬衫。
回头看, 他身后那原本流光溢彩的转界之门已经黯淡下去,匿入黑夜。
这偌大的地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环顾四周,一架印着“彼岸航空”字样的飞机停在跑道上。这显然是一个飞机场。
金怀墨喃喃道:“虽然都出来了, 却还是去到了不同的节点吗。”
【手术师金怀墨:检测到你在第一象限的关卡进度未达100%,现在请前往处暑区参加下一关游戏。】
金怀墨:“这是哪儿?”
【你目前处于惊蛰机场, 即刻可以登机飞往处暑区。】
“一出来就催我去玩游戏, 你们可真是一刻都舍不得让我闲着。”
金怀墨漫步迈过呼啸的夜风,踏进机舱。
机舱里只有两列座位,每个位置的空间都很宽敞。
座位四周闪动着光幕, 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这样一来,别人也看不见他。
设计得不错。
金怀墨曲身入座,桌上摆着一杯红茶, 袅袅幽香依稀可闻。
他轻抿一口放下, 无意识地摩挲着盛满温热红茶的杯子, 不由感到此前在里世界的种种恍若一场幻境。
迷雾、巨兽、怪物、鬼……那些匪夷所思的、光怪陆离的遭遇一帧一帧自他脑海里闪过去。就像面前这一杯喝了又满的红茶, 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受。
总归现在已经离开了那里,他该不该试图联络一下那两个人……?
惊蛰区更深夜重, 金怀墨的眼前倏忽朦胧, 很快睡了过去。
可惜他没有做梦。
他是一个不会做梦的人。
再睁眼时,飞机已经抵达目的地。
/尊敬的乘客, 彼岸航空提醒您, 飞机已抵达处暑区,请在确认消息后下机。/
/各位玩家,这是前往12号会场的摆渡车, 请按位就座。/
金怀墨踏出机舱后就径直乘上摆渡车。
他的座位挺靠前。
陆陆续续有其他玩家上车。
他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天色晦明,泛着灰白。
忽然间,一个女生路过他的视野。
她单肩挎背包,戴一副框架眼镜,头发有点乱,面无表情的。
金怀墨动作一滞,她的名字早就掩于他的唇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陈怡静。
最终她的名字还是被他咽下去。
他直觉那不是他想要见的那个她。
在金怀墨愣神的时刻,陈怡静已经上车,经过他,在他身后三排的位子坐下来。
/第三关游戏将在今晚九点正式开始,请各位玩家于七点钟到指定地点集合。/
摆渡车行驶得很快,快到车窗外的一切都模糊了。
金怀墨忍不住透过车窗的倒影去窥看他身后的陈怡静。
她令他感到陌生。
那一天,里世界的余晖透过雾气落下,整片天空逐渐染上朦胧的霞光。
她在那场分别的黄昏里向他展颜轻笑:“给你些时间,我们之后再重逢吧。”
他可没想过,她口中的“重逢”会是这样视若无睹的场景。
也可能陈怡静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
她现在既不要肖彰,也不要他了,她乐得单打独斗。
当然,这只是他一闪而过的赌气。
回归理智,他认为更有可能的原因,恐怕是他出现的时间节点不对。
摆渡车一停,金怀墨率先下车兀自走入会场,他需要弄清楚他在什么地方。
游戏会场是一座七八层的大楼,欧式风格,白粉色的漆。粗略一瞥,有六七十扇拱形窗,让他不由地想到布达佩斯大饭店。
而这个神似“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游戏会场……他曾经来过。
在“角逐场”关卡的时候。
他拿到房卡,直入电梯,他记得角逐场是在六层。
然而现在的电梯按钮中,居然没有六层和七层的选项。
最高一层只能到五楼。
【手术师金怀墨:游戏即将开始,请前往三楼宴会场。】
金怀墨若有所思地走入了宴会场。
大厅金碧辉煌,吊顶璀璨流彩,角落的唱片机里淙淙的古典乐。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找到陈怡静,她正在往嘴里塞吐司:“恩,软的。能吃。”
金怀墨有点想笑。
而他的这点儿笑意在系统播报响起的刹那烟消云散。
/现在宣布“全民公决”的游戏规则。/
“全民公决”。
……。
这个名称叫他想起陈怡静像看怪物一样看自己的眼神。恐惧、怀疑、疯狂想要逃离。
系统在持续公布游戏规则,金怀墨充耳不闻。
“……根本不是在那时候。”
“我们的初次见面,明明是在’全民公决‘。”
原来是这一场游戏。
原来当时她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来到了她的过去。
“大家可以听我说一句吗?”游戏规则宣布完毕,走到正中央的是温佳。
金怀墨记得,她在“兔人杀”的尾声和陈怡静同归于尽了。
此时此刻这俩人却还是素不相识的姿态。
……他已经了然。
那么接下去,陈怡静会和他在角逐场见面,在黄昏镇和肖彰重逢,而后落入里世界。
陈怡静在向他的过去前进。
而他……是否也在向她的过去前进?
“金同学。现在大家都同意了,你愿意加入我们吗?”温佳将目标指向他。
后事为证,他自然知道她不是什么守序正义的人。
金怀墨抬眼看她:“唔。我知道了。”
玩家陆续进投票间投票。
金怀墨忽然有一些惆怅。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陈怡静身上。
陈怡静——眼前对未来还一无所知的陈怡静,转眼过来,撞进了他的目光。
金怀墨正目不转睛地看陈怡静。
显然他太过直接的视线叫她有些尴尬。
但他没有收敛,而是任凭那股惆怅驱使着,不由自主走向她。
陈怡静:“……好久不见。”
金怀墨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话里埋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陈、怡、静……你真的认识我?”
“呃,你可能不太记得我了,以前在社团的时候……”
啊。果然是过去的陈怡静。
金怀墨苦笑了下:“开玩笑的。”
“哦,那我先去投票了。回见。”
陈怡静快步地、不假思索地离开了他。
金怀墨默然看着她的背影。
他感到自己的惆怅更多了。
看来,拥有太多情绪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有点儿怀念从前那个无情无义无忧无虑的自己了。
不过多久,轮到金怀墨走入投票间。
题目很简洁:【请选出明早的甜点 A朗姆司康 B芒果慕斯 C拒绝甜点】
他看着手中那张空的投票卡:“啊……这场游戏在比什么?”
——刚才完全没听。
【手术师金怀墨:是否需要再次为你重复游戏规则?】
金怀墨随手写了个答案:“改天吧。现在懒得听了。”-
第二轮次·早上9点。
三楼宴厅。
玩家们稀稀拉拉地走进来,三三两两的聊天。
金怀墨半梦不醒地打着哈欠,坐在角落的沙发上。
/全体玩家到齐,现在公布第一轮次的投票结果/
闻言,大家都纷纷看向屏幕。
/A 1人 B 2人 C 17人/
数字随着系统音出现时,温佳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出现玩家选择“拒绝甜点”,“吃甜点”的选票合并计算为3 /
/本轮次,选择A或B的3人为赢家,获得1颗苹果;选择C的17人为输家,获得1颗梨 /
【手术室金怀墨:恭喜你在本轮次获得1颗苹果。】
金怀墨掀了眼看大屏幕。
大部分玩家因为这次投票的结果慌乱起来。
江亦奇跳出来提议:“各位,我们再投一次C吧!”
投C?
都不吃甜点了吗?
他其实觉得这个会场的甜点做得还不错。
会场里七嘴八舌,金怀墨只觉他们吵闹。
他起身绕过其他玩家,推门进入露台。
冷风自远山吹来,他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大概是看他太摆烂,系统终于忍不住和他把游戏规则从头到尾又讲了一遍。
“原来是’少数胜‘啊。”金怀墨散漫道。
【手术师金怀墨:建议你打起精神,认真游戏。】
金怀墨:“没意思。不想玩。”
如果说他来到了一条和陈怡静正相反的时间线,那么这很可能意味着,他永远无法和他熟识的那个陈怡静重逢了。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就不想活了。
太没意思了。
金怀墨无聊地盯着远方连绵的山脊。
半晌,身后传来声响。
他回身看,是陈怡静。
“嗯?你也出来了?”
“……嗯。”
她停在距他半米远的安全社交距离。
和他并不是很亲近。
金怀墨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他又不想活了。
“那什么。”陈怡静说,“你听见江亦奇的计划了吗?觉得怎么样?”
嗯。但她还会主动找话题和他聊天。
可以再活活看-
第三轮次。
下午3点30分。
玩家们陷入没有头绪的焦虑。
金怀墨倚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看陈怡静坐在那里啃苹果。
无论过去还是未来,这个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吃苹果呢。
不过多时,陈怡静开始扭转游戏方向:“我想到了一个全员胜出的办法。”
赵达莎一喜:“真的吗?!是什么?”
陈怡静不急不徐地说:“全员抱团,然后所有人都投’拒绝‘。”
金怀墨抬了手肘撑住扶手,懒懒起身听她发言。
他爱听她长篇大论。
什么甲啊乙啊梨啊苹果啊。
为了让人听懂,她讲述得事无巨细。他听她,像在听深夜电台。
到最后,陈怡静淡淡道:“所以,现在我们只要找出甲和乙就行了。”
她是在找他吧。
显然,尽管她不期待见到他,但她希望找出他。
于是金怀墨开了口:“不用找。我加入这个计划。”-
下午4点50分。
第三轮投票结束,金怀墨在会场里乱晃。
所有人都在朝前走,只有他被留在了过去。
这种感受不好。
/本日幸运点心活动,欢迎各位客人参加/
幸运转盘吸引了他。
与此同时,金怀墨察觉到什么动静,微一抬眸,见久违的陈怡静正趴在楼梯扶手上偷看自己。
被他发现后她愣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往后缩去,也不肯说话。
金怀墨哽了一下:“……过来吗?”
陈怡静还是来到他旁边:“幸运转盘啊。”
“你试过吗?”
“我之前试过。不过我运气不太好。”
金怀墨呢喃道:“我也是呢。”
如果他运气好一些,或许就会回到“兔人杀”之后的那个时间节点了吧。
金怀墨投币按下按钮,转盘随即开始转动。几秒之后,转盘指针落在“谢谢惠顾”那一栏。
“……一如既往。”金怀墨也递给她一个币,“试试?”
陈怡静没有推辞,但她也没中。
两次落空叫金怀墨罕见地感到一阵挫败。
他望向拱形大窗外的灰色天空,叹了口气:“好久不见了。”
这句话是他原本想和“那个陈怡静”说的。
“恩。你比我印象里——”陈怡静顿住。
金怀墨知道她的意思:“冷淡了不少。想这么说?”
“……”
金怀墨忍不住说:“你也是。”
陈怡静,你也是。
你冷淡透了-
第四轮次。
/第四轮次投票结果将于明日11点公布,请各位玩家于10点宵禁前回到各自房间休息 /
已经是晚上9点,玩家陆续回房间休息。
金怀墨在这时挑了张干净桌子坐下来,拈起桌上的乳酪司康面无表情* 地咬了一口。
他这两天过得浑浑噩噩。
本就混乱的作息更加不规律。
路过的陈怡静见灯光大亮,走进来讶然道:“你该不会今天没吃饭吧?”
“恩。”金怀墨点头,把精致的餐盘朝她一推,“味道不错,要吃吗?”
陈怡静拒绝了。
这个人,不是说之前过暗恋他吗?
可他递给她一块甜点她都不肯要。被她暗恋过的人,待遇就这样?
金怀墨腹诽着,又问:“不过,你怎么会在这?”
“我又去打赌了。”陈怡静朝他一摊手,掌心里躺着一把太妃糖。
金怀墨:“看来你赌得很大啊。”
“那可不。花了两百块。心很痛。”陈怡静把糖悉数放在他面前,“送你了。我吃不来太甜的。”
啊……
花了两百块给他买糖吃吗?
陈怡静还不算坏。
金怀墨拨弄着桌上的太妃糖,嘴角有了明显的弧度:“那怎么还去?”
“因为我有个朋友跟我说,不能被运气支配,得去支配运气。如果相信它好,它就差不到哪儿去。很迷信的说法吧?”
她一张口,他就知道她在说谁。
——除了肖彰还有谁会大言不惭地说这样的话呢?
提及旧友,金怀墨的眼里有了更深的笑意:“果然是个能量很强的人。”
陈怡静深有同感:“确实,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金怀墨看着她:“有缘分的话,以后还会重逢的。”
他明白,她是必然会和肖彰再见的。
至于他自己……可能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了吧-
第五轮次。
下午3点。
/全体玩家到齐,现在公布第五轮次投票结果/
第五轮次的结果总算是依照了陈怡静最初的说法,众人都松了口气,又皆大欢喜起来。
金怀墨坐在老位置上吃抹茶慕斯,听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最后一轮该如何投票。
陈怡静有她的好办法,只是碍于温佳在场,多少有些忌惮。金怀墨帮她完善了这个策略。
陈怡静把一碟抹茶慕斯推向他:“你就不怕她偷偷换票吗?”
“不怕。”金怀墨朝她摊出一只手。
陈怡静于是又把干净的餐叉递给他:“为什么?”
“因为,”金怀墨端详着浓郁而湿软的蛋糕体,找到合适的位置切下去,“我也是烂命一条,无所谓。”
实话实说,这场游戏的结果如何他并不在意。
是因为她想要通关,他才会顺水推舟。
陈怡静说:“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应该是吧。你往消极的方面想,总是没错的。毕竟……”他有点儿想作弄她,“我也是背叛者。”
陈怡静嘴角抽了抽:“——到时候可不仅是大家,你也会死的。”
“不该死的不会死,而该死的,”金怀墨对她笑了一下,“提前一些死也没关系。”
反正他知道她不会死的。
她活着就行了,其余人的死活他丝毫不在乎。
陈怡静在金怀墨悠哉悠哉地把叉子切向慕斯的关键时刻把那碟慕斯抽回来,凶神恶煞三下五除二地把剩下的蛋糕塞进嘴里,一口两口三口吃掉:“不许你吃了!”
金怀墨把落空的叉子衔进嘴里,忍不住笑:“真是小气啊。”
他看她潦草地抹去嘴边的蛋糕渍奔去温佳身边。
空气中残留的奶油香气勾起一种奇怪的暗涌流过他的心潮。
金怀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过去与未来同时发生,面前的人就是陈怡静。
她既是送了他蛋糕又小气撤回的陈怡静,也是站在王宫阁楼上用箭瞄准他,问他知不知道她喜欢过他的陈怡静。
那时他和她顾左右而言他,和她提起帕萨卡利亚的事。
可关于此,金怀墨还有一些内情从来没有宣之于口。
他毫无波澜的人生里的恻隐。
也是帕萨卡利亚。
外院的晚会他只是路过。
表演一开头,他就听出这是亨德尔的帕萨卡利亚,g小调第七号组曲。
帕萨卡利亚没有波澜壮阔的情感,只是有一种淡淡的平静、徘徊与哀伤。
他站在台下听。
三角钢琴前坐着一位神色寡淡的女学生。
没穿晚礼服。
一束光如霜雪般落在她身上。
她垂着眸,骨感的双手在黑白琴键间起落,古典乐从她指尖淌出来。
“虽然是被她们班文体委员拽上去凑数的,没想到表现还可以嘛。”不远处的负责同学说。
岂止是还可以呢?
他一贯钟爱这首曲子,听过太多遍了。
可一旦听到这一位的现场演奏,没有人会不为她跃然于琴键的才华而停留。
金怀墨短暂地体会到内心那死水微澜的触动。
他远远注视着她。
想起她似乎是社团前不久招进来的新人。
如果有机会能更进一步地认识她就好了。
当时他只是这么想。
而现在,他已经如愿以偿了。
尽管他想要得更多了。
但他至少得为认识她这件事感到高兴,不是吗-
第六轮次。
晚上7点。
/截至本轮次,已出现满足通关条件的玩家。/
/经统计,有20位玩家即全体玩家累计获得3颗苹果,本会场“全民公决”视为全员通关,本会场游戏到此结束/
“啊啊啊啊啊!!!太好了!!”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终于可以结束这场游戏了!!”
场内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大部分人都欣喜若狂。
金怀墨在这场盛大的欢庆里仍然是个局外人。
陈怡静向他走过来,开玩笑似的说:“这一关无人伤亡,你该不会觉得遗憾吧?”
“恰恰相反。我很高兴。”
无论他接下来要去向何处,但至少,他能在再度走上孤独的旅程前和她再见一次。
金怀墨低眸看她:“……在这个时候见到你,我很高兴。”
【手术师金怀墨:恭喜你通关“全民公决”,现在请前往会场外乘坐摆渡车。】
他要走了。
而至于陈怡静,她会遇见过去的他,踏上必然会走向里世界的前路。
“陈怡静。”金怀墨不算隐晦地提醒她,“有时候我们需要直面自己的恐惧。”
“嗯?怎么突然开始上课了?”
金怀墨没有解释更多,而是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勇敢地活下去。”
话音落毕,他自己也幡然醒悟了。
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会再见。
从来没有人说过彼岸的时间一定是线性的。
在这样一个意志至上的世界,时间从来不是重逢的阻碍。
所以……把重逢化作意志刻进身体里吧。
那时候自然会再见的。
【手术师金怀墨:检测到你在第一象限的关卡进度已达100%,现在缴纳20000B即可购买车票,搭乘限际列车前往第二象限。】
【手术师金怀墨:检测到你剩余彼岸币不足购买车票,现可前往芒种赌场获取更多彼岸币。】
第96章 限际列车 “我想要誓死效忠她!”……
混沌。
幽暗。
一切都是混沌又混沌。
脚步在重复, 仿佛在云端走路,越走越无力。
一种清醒梦的感觉。
千番迷蒙里,她听到有人在呼喊她。
叫得不是她的名字, 可她知道那就是在唤她。
那是何其撕心裂肺的喊声。
穿透层层云霭化作一把利箭扎进她的心脏。让她整颗心都碎裂般疼痛。
她向前探身,用脑袋和身体去破开云霭。
在梦境中行走就是如此,横冲又直撞, 到头来都是徒劳。
上一秒还在云里,下一秒就坠入炼狱。
她的视线不断聚焦、聚焦、再聚焦。
直入苔藓暗布的长廊, 穿过黑暗潮湿的牢笼, 再度向里聚焦。
一个人被锁链死死禁锢,遍体鳞伤,无力地垂着脑袋。
“为什么?”
很多混乱的声音如潮水般涌动起来。
迷茫的听觉里, 一句质问落进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用力抬眼,用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她有回答的欲望。
她越是用力,越是下落。
她深陷在泥潭。
挣扎要出去, 反而被往下拖, 五感都快被淹没。
是谁?
是谁在恨我?
她的视野再次被操纵着拖向那个被囚禁的人。
迅速地聚焦。再聚焦。
黑鸦般的睫羽颤动着掀起。
那之下是一双恨海难填的眼。
这种眼神叫她陌生, 可这双眼她却无比熟悉。
……肖彰。
这个名字从她的喉咙里像血一样涌出来, 徒劳地没入混沌之中。
他听不到。
他是否看得见她?
如果看不见她,那么他在看谁?
如果看得见她, 那么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望她?
天旋地转, 物换星移,她被迫抽身而去。
神思蓦然聚合, 她惊魂般坐起:“肖彰——!”
所有感官在这一刹那全部回归。
眼里跃进柔和的灯光, 耳边不断翻起声响,空气中则流动着一股安神的檀香。
一个窈窕的身影因她的惊呼回过身来:“怡静,你终于醒了呀?”
陈怡静捂住发胀又发酸的脑袋定睛一看:“周……周雨歆?”
许久不见的周雨歆莞尔一笑。
“你怎么会在这儿?——哦, 应该是我怎么在这儿?话说这是哪儿?”陈怡静的脑子还是有点儿晕,她扫视一圈。
这是一个逼仄但精致的房间,呈长方形。
这一头是两张狭窄的单人床,那一头则是浴室,中间横着小沙发与桌子。左侧是门,右侧靠窗,窗帘全部紧闭着,有一种不轻不重的摇晃感。
“这是限际列车呀。”周雨歆伸手拉开窗帘,充足的日光登时落进来,窗外的景物正在极速向后倒退-
DAY1
14:00
“原来是在车上啊,我还以为是我脑震荡了一直在晃。”
周雨歆噗嗤一笑,抬手把自己的长发拢起来扎成一个低马尾:“你醒来就好了,昏了这么半天,我还有点儿担心你呢。”
“那个,你有没有看见——”
“肖彰吗?”周雨歆有些揶揄地笑,“没想到你做梦都在喊他的名字呢……”
“你听错了,”陈怡静死不瞑目地说,“我喊的是:别嚣张——”
“是吗?”周雨歆眼里的揶揄还是止不住,“他可是挺担心你的。隔一会儿就要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陈怡静的脑袋还有些发胀。
她的脑子擅自去自助餐厅吃了十二分饱扶墙出来了。
“哒哒哒。”
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周雨歆,陈怡静醒了吗?”是肖彰的声音。
周雨歆对陈怡静做口型:“我就说吧。”
她倾身旋开门锁,唰得拉开门:“刚醒呢。”
肖彰一眼朝陈怡静看来。
他那双眼睛澄澈又清明,可宛如黑曜石般幽深的色彩叫陈怡静难免又想起刚才的梦。
咦?她梦见了什么?
一睁眼就记不清了。
只是依稀记得他用这双眼睛盯着她。
“陈怡静,你终于醒了啊。赌场的人说你血条太满,生命值溢出才昏过去的。我差点以为他们骗我。”肖彰说。
“原来是生命值溢出。”陈怡静说,“我差点以为是脑梗了。”
斥资20000买了一张软卧票,陈怡静怎么也得去外头逛逛。
【市民陈怡静:欢迎你搭乘限际列车,本次列车你的终点站为第二象限寒露区。】
“你的终点站在哪里?”陈怡静问肖彰。
“寒露区。”肖彰说,“我发现这里所有人的终点好像都是寒露区。这趟车从第一象限芒种区首发,途径大暑区,直达第二象限寒露区,全程4天3夜。”
陈怡静若有所思:“所以第二象限的起点都在寒露区吗……”
这是一辆观光卧铺列车,17节车厢,其中有4节公共车厢,包括2节餐车、1节酒吧、1节观景台,剩下13节车厢中每1节有20间标准双人客房。
每间客房配有两张单人床,独立卫生间与淋浴室,以及一对一的隐形服务管家。
列车整体设计风格古典而雅致,地面还别出心裁地铺了地毯。
20000块一趟虽说不觉得很赚,但好歹也没觉得太亏。
“也就跟东方快车、四季岛那些差不多吧。”
等陈怡静逛到餐车,肖彰评价了句。
「您好。请问要用下午茶吗?」
两人在餐车内一落座,桌面上就响起一道亲切热情的声音。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哪个彼岸人或者参加复活赛的市民在第四象限打工呢。
陈怡静很久没吃东西,打开餐单一看选择还不少,她随便要了一份下午茶套餐。
很快,一个无人小餐车就自动——其实是手动——被推到了餐桌旁。餐碟被有条不紊地摆上桌。一些精致的糕点搭配气泡水。肖彰要的是冰牛奶。
“我们在车上这几天,总没有什么额外的游戏啊任务啊之类的吧?”陈怡静拿起餐叉,叉下一块红丝绒塞进嘴里。
“没有。”肖彰说,“进站时乘务员就说本次列车没有安排任何游戏。”
“你还看到了乘务员?”陈怡静稀奇。
肖彰:“都是全自动的,估计就是AI呗。”
“那可不是AI。”陈怡静说,“那一定是某个在第四象限的苦命打工人……”
这个点餐车人不多,一架钢琴摆在那里无人演奏着,旋律悠扬如水般流淌。
肖彰默了一会儿问:“话说……那个男的是谁?”
陈怡静正咬下一口小司康,有点儿疑惑地发出个音节:“嗯?”
“就那个啊。”肖彰说得有些含糊,“陆什么什么什么的。”
“哦。他。”陈怡静咽下面包,“他叫陆登云。我也不太认识。”
“不认识啊……”他的声音拖得长,“那你还说他是你朋友?”
“我认识的是另一个人,他的双胞胎,叫陆登川。之前我们一起参加’点兵点将‘,他救了我,但自己死在了那里。”陈怡静说。
“所以你只是因为认错人才和他玩的?”
看她点头,肖彰松开了握住杯壁的手:“我就说。”
她对死人的态度果然就是这么好。
哦,或许应该用那个词。难以释怀……什么的。
陈怡静:“说什么?”
肖彰:“没什么。”
列车微微晃动,窗外景致不错,又有一些乘客来餐车享用下午茶。这些人路过她这一桌时总会有意无意停驻一下目光。
……为什么要看过来?
“你不喜欢吃巧克力蛋糕吗?”肖彰的话把她的注意力拉回面前的下午茶。
陈怡静:“你怎么知道?”
“你吃这一块的速度比吃其他的要慢好多。”
“……你怎么突然这么敏锐?”
肖彰面有得意:“跟你待在一块儿这么久,这点儿眼力还没有?”
他把自己跟前的海盐苹果派平移到她面前:“你吃这个吧。你不是喜欢吃苹果吗。”
“卡嚓。”
咦?哪儿来的快门声?
两人飞快地朝声源处看去。
一个乘客眼疾手快地收起了手机。
肖彰压低声:“怎么回事啊?要不要我去揭发她?”
“还是先按兵不动吧。”陈怡静抓起苹果派。
肖彰纳闷道:“这些人到底是真玩家还是NPC啊?进站到现在我感觉我被偷拍好几回了。”
陈怡静咬下一口,正想回话时她却被苹果派给惊艳到了。
好、好、吃。
清甜的苹果薄片,咸鲜的海盐颗粒,再搭上裹着焦糖醇香的肉桂。甜咸的搭配完全是艺术的丰碑。
“好吃……”陈怡静不相信这么好吃,又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肖彰哭笑不得:“有这么好吃吗?”
陈怡静目光炯炯:“我要尊这个苹果派为彼岸之神。”
“哎,肖彰?你在这儿啊。”
一个男生在两人的桌边停住。
陈怡静抬眸看,当即认出了这个人。
余思青。
她们外院新一届的学生会长,也是淘金浪day1被肖彰抢劫过的那个倒霉蛋。
肖彰还向陈怡静介绍:“这是跟我同住一个房间的室友,他叫余思青。”
啊……看来这两人完全不记得彼此了……
陈怡静平时不关注学生会的动向,不过当时他被选为新一届学生会主席的时候,江亦奇大为光火。她们英语二班的班长兼前任学生会主席并不满意自己的继承人是日语系的学弟,在班上拿着他的证件照一顿蛐蛐。
“学生会主席年年都是从英语系里选的,凭什么今年突然就选了个日专生啊。”
“这个小白脸长得不如我好看,成绩也不如我好,gosh,咱们外院是要没落了。”
不得不说,这位小白脸一看就是日语专业的。白白瘦瘦、阴阴柔柔、文质彬彬,哪怕是证件照,也洋溢着一股子又丧又阳光的日系气质。
他的小卡很快传遍了整个英语系——好吧,说是整个英语系,实际上也就四个班。当时还有人专门托江亦奇去要他的微信,虽然当场就被江亦奇强烈痛斥没有眼光……
陈怡静:“你好。”
余思青点头又点头:“你好你好。”
陈怡静:“你好你好你好。”
余思青有点儿无奈:“陈学姐……”
肖彰:“怎么,你认识她?”
余思青回答:“当然了,这不是我们外院的陈怡静学姐吗?每年元旦晚会陈怡静学姐都会代表英语系做钢琴表演。”
陈怡静义正言辞地纠正他:“我不是代表,我是被迫,迫不得已的迫。”
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她当然不是自愿。
她们班的人都不想上去表演节目。为了凑够一个班两个节目的要求,刘欣悦每年都软磨硬泡地叫陈怡静上去弹钢琴。
陈怡静死活都不肯,刘欣悦就要死又要活。陈怡静永远拗不过向她撒娇又撒泼的人。对刘欣悦是这样,对温佳也是这样。
到最后,每年元旦晚会,她都只好垮着个死脸上去弹那个死琴。
“学姐,我其实早看到消息说你在这趟列车上。”余思青面露真挚,“我是特地来找你——”
“你跟踪狂啊?!”肖彰打断他道。
“不是不是,”余思青有些着急地掏出手机,“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他调出了一张照片,图中是一个背着长剑的身影。
陈怡静当即认出:“章成雨?”
“对!”余思青说,“就是她。她登上限际列车后就失去下落了。整个论坛也没人有她的消息。我从胡学姐那打听到你和她关系似乎很好,我想你可能知道她去哪儿了,所以来问一问。”
陈怡静当然知道章成雨在哪里。
她现在就在第三象限。
但陈怡静不知道的是,她是否已经找到了章兆雪?
陈怡静多看了他一眼:“你找她做什么?”
余思青稍息立正:“我想要追随她!”
陈怡静嘴角抽动:“你怎么不说你要誓死效忠她呢?”
余思青大义凛然:“我想要誓死效忠她!”
“……过两天我联系上她了就告诉你。”陈怡静挥挥手,打发走了章成雨这位流落民间的小弟。
“这个女生我也见过啊。”肖彰说,“就在里世界。”
“嗯,我也是在里世界认识她的。”
“说到里世界,”肖彰叹道,“也不知道金怀墨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一定会出来的。”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倒不是因为信心,而是我见过,”陈怡静说,“我见过从里世界出来的他。”
第97章 限际列车2 *这俩已经在我手机里抱一……
“这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事。在’淘金浪‘后我和金怀墨参加了一场名为’全民公决‘的游戏, 可是后来他和我说他没参加过。现在想来,参加’全民公决‘的,应该就是从里世界出来的金怀墨。他离开了里世界, 没有回到’兔人杀‘之后的时间点,而是去到了’全民公决‘那一关卡。”
“是这样啊……”肖彰琢磨着陈怡静的话,“那你在过去遇见了他, 岂不是他会一直朝着你的过去走下去吗?那我们以后还能遇见他吗?”
“肯定可以。”陈怡静说,“因为我的脑海里再没有更久以前的关于金怀墨的记忆了。说明他并没有一直留在我的过去。而且在彼岸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时间轴。他今天遇到了过去的我, 明天可能就会遇见今天的我。”
“真是复杂啊……总之只要确信我们一定会重逢的, 就行了吧?”
“嗯。”
肖彰看陈怡静忽然从手环里开始下载什么:“你拿什么?”
陈怡静:“充电线。”
一般来说,玩家从储物空间下载物品的速度是很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 这会儿却格外慢。
片刻,入场时抽到的充电线乍现在陈怡静手里,她给早就停电关机的手机充上了电。
“刚才听余思青说什么论坛的, 我也好久都没进去看过了。”陈怡静按下开机键, “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有什么新消息。”
肖彰:“论坛?那是什么啊?”
哦, 对了, 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没手机。
“算是彼岸官方提供给玩家的交流平台吧。”陈怡静点进主页上的论坛标志。
显然在这段时间论坛已经进行了几次升级迭代。
现在首页主要由几个板块构成,“市民交流区”“杀手交流区”“手术师交流区”“炸弹人交流区”“玩家排名榜”“公共交流区”。
其中“玩家排名榜”是最近才纳入的板块, 一旁的小问号注解里说明:“由彼岸对各位玩家进行综合排序, 排名每七天一变动。排名依据50%源于各个玩家在论坛中的七日搜索指数、讨论指数。”
陈怡静的功德值在80以上,查看注解时还可以解锁后半段:“剩下50%来源于彼岸人七日内对玩家直播间的各类打赏总和。”
她点进排名榜, 这个榜单的UI风格充满了热血战斗漫即视感。不仅有名次、照片, 还有两行简介,一行出自玩家,一行出自彼岸人。
1、杀手·章成雨
「横空出世, 昙花一现,我们仍未知道她的去向。」
「从里世界全身而退的高武力妹控。」
2、市民·蒋赫
「这货为什么会上榜???还是第二??」
「天不生蒋赫,彼岸口口界万古如长夜!!!」
3、杀手·肖彰
「好有魅力一男谁懂……」
「第一象限心智TOP。」
4、市民·温佳
「法学院经常刷出这种白切黑的角色。」
「嘴甜心狠的妹宝。」
5、炸弹人·陆登云
「芒种赌场脱颖而出,十赌九赢的黑马。」
「一款厌世湿冷弟控。」
6、炸弹人·苏云可
「谁说这是外院系花?差评,明明是校花!」
「会玩又爱玩的大小姐。」
7、市民·陈怡静
「整天说烂命一条大不了就死,结果每关都赢是怎么回事啊?」
「有种彼岸自己人的气质。」
8、手术师·金怀墨
「日常划水,关键carry。」
「淡漠得有一种迷人的格调。」
9、市民·周雨歆
「天真度拉满的小白花。」
「第一象限功德TOP。」
10、手术师·江亦奇
「嘴贱还洁癖的精致利己主义怪。」
「背叛至上的狡猾人类代表。」
…
“蒋赫???”肖彰刚一歪头过来,率先看到蒋赫那张欠揍的脸蛋,甚至都没注意到下面就是自己,“这什么榜单啊?他为什么排在第二?”
陈怡静深知蒋赫的不易:“他也是很努力的。”
肖彰抬眼看她,表情十分幽怨:“这种人你都给他说话?”
“一脱成名怎么不能算努力呢。”
“他拖谁了?”
“托了榜一大姐的福。”
陈怡静退出玩家榜点进公共交流区,不得了,第一个热帖就非常瞩目。
*线下看到肖彰真人被帅了一大跳[配图][配图][配图]
#肖彰#灌水
配图都是肖彰路过某节车厢的画面,原来刚才有人偷拍他是为了上传到论坛。
陈怡静忍不住看了肖彰一眼,再低头看照片。又抬头看了肖彰一眼,再低头看照片。
如此循环往复三次,惹得对面的肖彰莫名其妙:“你在干嘛?”
陈怡静摇头,继续往下刷。
看起来,肖彰没有手机这件事反而似乎给他增加了很多莫须有的神秘感,他被奉为“从来不在论坛现身的热门玩家”——这货在论坛居然还有专门的tag。
*求此男冷知识[配图]
#肖彰
[幸运转盘必中体质]
[从来不上论坛]
[人缘巨好、英语奇差、体能超强、无敌e人]
[大一有剧组来捞他拍戏,他说人家发神经]
[没来彼岸前在机工学院就很出名了,表白墙常客]
[看起来是拽哥实际却是究极热血小狗]
[他妈是集团老总他爸是知名编剧,此男可以说是兴州小少爷]
[上学期因为见义勇为上了社会新闻,有节目组找他去录素人恋综,他说他人品太差受不了一点曝光]
*万能的论坛,可以帮我捞一个帅哥吗?[配图]
#捞人#求助
[猜你想找#肖彰]
[猜你想找幸运转盘一等奖五冠王]
[同样的帖子我在表白墙见过同样的]
[V我500把他微信推你]
[现在推VX还有什么用]
*不行了这俩已经在我手机里抱一天了[配图]
#肖彰
[他抱着的不会是cyj吧!!!]
[不会是他npy吧!!!]
[好配]
[好像就是cyj啊!!!]
[这么会抱敢不敢开个彼岸巡抱]
[体型差嗑到了…]
[住口!他们才不是cp,是尊敬的魔女大人和她的跟班而已!!]
[www感觉他好会抱]
[此女吃的真好]
[楼上强行拉郎配的全都给我停止造谣。]
照片上。居然是。
月台。人来人往。熙熙又攘攘。
而肖彰。抱着昏迷的她。坦然还自若。
陈怡静倒抽一口长长的冷气抬手掐住自己的人中。
体面的死法!体面的死法!
她现在紧急需要一个体面的死法!
谁来救救社死的她——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给我看看啊。”
肖彰倾身过来,陈怡静条件反射一下子把手机揣口袋里,充电线因为她这突然又夸张的举动被扯开。
肖彰:“好啊,你不会在看什么有色图片吧!”
陈怡静直直摇头:“我只是看到了一条社会性死亡新闻。”
肖彰:“可是你脸都红了。”
陈怡静瞪他:“这是湿疹!”
肖彰刚想说话,一张嘴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陈怡静。”NO.4的玩家款款现身在两人面前,有些高傲地俯视着坐在餐桌前的陈怡静。
她仰头:“哎,温佳?这么巧?”
温佳:“不巧。我在找你。”
温佳话音一落,陈怡静不断翻腾的气血已经完全冲到脑门。
她意识一散,整个人直挺挺向下栽去。
肖彰及时伸手托住她那还在发热的脸蛋,免了她一头撞死在苹果派上。
温佳愣住:“她——她怎么了?”
肖彰看上去已经习惯:“估计是脑梗又犯了。”-
两个小时后。
陈怡静缓缓醒来。
朦胧中她听到自己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响,就像小天使和小恶魔的争论。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两个声音并非来自她的脑海。
而是来自她床边。
“雨歆学姐,你怎么在这里?”
“你也觉得很巧吧,佳佳?太好了呢,我们又见面了。”
“我是问你怎么会住在这个房间呢。”
“啊,因为我的室友是个男生,所以就麻烦肖彰和我换了个床位。我和怡静都是女生,住在一起比较方便呢。”
“我的室友也是女生。你去住我那间吧。”
“哎?什么意思呀?”
“意思是我要住这里。”
周雨歆眨巴眼,有点错愕:“你不喜欢你的室友嘛?”
温佳挑起周雨歆挂在一边的外套给她,灿然一笑开始道德绑架:“雨歆学姐,既然你那么善良,这点儿小忙总不会拒绝吧。”
周雨歆抱住外套:“啊……也、也不是不行啦。”
“哒哒哒。”
急促的敲门声。
“陈怡静醒了吗?”显然是肖彰的声音。
温佳瞥了一下那床上尸体般紧闭双目的人:“醒了。在装死。”
陈怡静:“……”
都这么敏锐的吗?
周雨歆单手摁进柔软的床垫,弯下身来端详她:“怡静?你醒了吗?”
“呃啊……”陈怡静迷茫地睁开双眼,压住嗓子做出一种沙哑的特效,“这……这是哪儿……?是谁……是谁在呼唤我?”
周雨歆担忧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温佳凉凉地说:“江亦奇说的对。你的演技真的很做作。”
可恶。
真有这么做作吗!
“咳咳咳。”陈怡静只好坐起来,见周雨歆和温佳都看着自己,“那什么……吃饭不?”-
18:00
陈怡静* 、周雨歆、温佳、肖彰坐在一桌准备吃晚饭。
一辆餐车自动(手动)推到桌边开始配餐。
两份餐前面包和两份餐前凉菜先端上桌,白葡萄酒缓缓倒入四个英格兰银器放在餐具前。
周雨歆扬起笑容对三人道:“虽然你们在’兔人杀‘的时候骗了我,但那时候我们毕竟阵营不同,我理解你们的苦衷。现在大家都在一辆列车上就好好相处吧~”
陈怡静:“好豁达。”
肖彰:“好心态。”
温佳:“……”
两份熟度不同的西式牛排和两份中式炖牛肉陆续上桌。
温佳看着坐在她正对面的陈怡静:“你刚才怎么昏过去了?”
陈怡静:“生命值溢出,身体无法承受。哦,就是血量超过了血条上限,身体太差带不动。”
肖彰:“不是你身体太差,是陆登云的血不是什么好血。”
陈怡静:“换个人的血也会溢出吧?”
肖彰不这么认为:“你要是换我的血,溢出再多也舒舒服服。”
周雨歆:“可是总这么昏倒也不是个办法吧?”
陈怡静:“确实,问了系统,说是只有手术师可以帮忙把溢出的生命值取出来。”
肖彰:“找个手术师就好了。”
温佳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牛排:“之前跟我同住一个房间的女生就是手术师。”
周雨歆:“对哦!我刚才换床位的时候还和她聊天了呢。挺文静的一个女孩子——哎,她就在那儿。”
周雨歆抬高了点儿声音:“慧丽!”
人群中有个女生抬头朝她们看过来。
她目光闪躲,眼神惊惧,充满了不安全感。
【手术师吕慧丽:生命值80 心智值70 功德值52 钻石0 彼岸币85 】
她的心智值很低。
这大概就是她有些畏缩的原因。
陈怡静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低心智时的惊恐与焦虑。
“……怎么了吗,雨歆学姐?”吕慧丽迟疑着走到她们桌边。
周雨歆站起来:“慧丽,我们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晚饭后你有空吗?”
吕慧丽的视线慢慢扫过剩下的三个人,声音很小:“……有空。”-
20:00
几人敲门踏入吕慧丽和周雨歆的房间,向她说明了来意。
吕慧丽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你们的意思,这位陈……怡静学姐,现在有130点生命值,你们想要我抽出30点生命值?”
陈怡静点头:“系统助手说手术师可以做一个叫’生命结晶‘的东西来容纳生命值。”
“稍等下……”吕慧丽点击自己的手环,和自己的系统助手简单沟通过后,“确实有……但我只是一个’初级手术师‘,不一定能做成功……”
她们这才知道,原来“手术师”这个身份牌还有初级、中级、高级之分,每个等级能够制作的试剂类别、数量都不一样。
倚着门框的肖彰闻言说:“没关系,试试吧。”
吕慧丽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双颊发红着说:“那……那可以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吗?”
肖彰:“啊?这都不能看吗?”
吕慧丽望向陈怡静,蚊子似的小声说:“麻烦你请他出去一下吧……”
虽然说是把肖彰请出去了,这回轮到陈怡静有点儿心里打鼓了:“取生命值的过程这么血腥吗?不是十八禁,是二十禁啊?”
她不由想到吕慧丽一边提起她的脑袋一边拧笑的瘆人场景……
吕慧丽:“不是……”
周雨歆帮她解释说:“慧丽可能是不习惯和异性接触。”
吕慧丽点头:“从小到大,一和男生说话,我就紧张。我这么一紧张,肯定没办法做成功了……”
和系统助手交流了几分钟后,吕慧丽下载出一个指甲大小的雨滴状容器:“给,把这个吃下去吧。”
温佳探头看了眼:“这能吃吗?”
周雨歆轻轻拨弄了下:“好像是玻璃哎。”
得到吕慧丽的确认后,陈怡静把这个容器放进了嘴里。喉咙上下一动,生生咽了下去。
没有什么味道,也不刺喉,像吞了一颗无色无味的软糖。
在她咽下容器的瞬间,助手发出提示。
【检测到你正在植入“生命结晶”,是否开始提取生命值?】
“是。”
陈怡静的眼前出现了刚才那个容器的幻影。
指甲盖大小的雨滴变成沙漏般大小,血液从底部开始一滴一滴漫上来。
“怎么样了?”吕慧丽问,“植入完成了吗?”
“嗯,开始吸血了。”陈怡静说。
吕慧丽舒展开眉头:“那应该就是成功了。”
大约过了三十秒,容器中盛满了血液,变成了血红色的雨滴,幻影散去。
【生命结晶(30点)+1】
【已经上传至储物空间。】
陈怡静的脑子一下子清明了不少:“卫生巾也这么能吸就好了。”
吕慧丽:“……”
周雨歆笑着说:“谢谢你哦慧丽。”
陈怡静下载了她最后一支初级生命冲剂递给吕慧丽:“这个是谢礼。”
吕慧丽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收下吧,慧丽。”温佳抱着臂道,“反正她没那么想活,留着生命冲剂也没用呢。”
陈怡静:看吧。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吕慧丽收下生命冲剂,陈怡静和温佳就告别两人打算回房间。
她们推门而出,那肖彰正倚在走廊一侧看车窗外的风景,夜色照拂他一半的轮廓。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转过身问:“怎么样了?”
陈怡静点头:“手术很成功。”
温佳觑了陈怡静一眼,突然说:“我看到了。”
陈怡静:“啊?”
温佳:“不配。”
陈怡静:“……”
抛下这两个字,温佳头也不回地走了。
肖彰:“她说什么不配?”
陈怡静:“哦她说北市买长鞭稳赚不赔。”
肖彰:“?”
第98章 限际列车3 “蝴蝶效应嘛,都是这样的……
深夜。
列车仍在行驶, 车厢微微晃动着,白噪音恰到好处,叫人的困意慢慢涌上来。
昏昏欲睡的时候, 陈怡静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低唤。
“……你睡着了吗?”
陈怡静撑着睡意说:“怎么了?”
“……”
门缝处漏进来一点儿过道的夜灯光。
借着这一点微光,温佳隐约看清她的轮廓。
陈怡静半睁着眼,没听到温佳再说话, 于是她又闭上眼。
半晌。
一室的静谧里,温佳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想起来了吗?”
陈怡静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眼角氤出些水渍:“想起什么了?”
“你之前不是说, 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吗?”温佳停顿了下,“是在哪里?”
困意深重,陈怡静的意识有些糊涂, 她有些敷衍地说:“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
“……”温佳顿时失望,一颗心提起来又落到谷底, 她噌得转过身去背对她, “你睡吧。睡死了就好了。”
她狠狠地闭上眼, 好一会儿, 身后传来被子缓慢摩擦肌肤的声音。
“你这么说叫别人怎么睡得着?”陈怡静半坐起来靠在床边,抬手捋了下头发, 又打了个哈欠。
温佳:“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
“你好几年前来和我买过学习笔记, 对吧?”
温佳一怔,不由转过身去。
她的目光已经适应了黑暗, 亲眼见到陈怡静安宁地半坐在离自己一米的位置。
大概是想听她再说点。
温佳多余地重复性地回答:“是。我好几年前和你买过学习笔记。”
陈怡静:“你是不是因为我当时没给你打折, 所以才这么讨厌我?”
温佳:“……”
陈怡静懊悔道:“你嫌贵你倒是刀一下啊。”
温佳一把掀开被子恼火地坐起来:“谁嫌贵了?我还嫌便宜呢!”
“那我和你也算是无仇无怨吧?”陈怡静说,“可是你怎么就喜欢针对我呢?”
“……”温佳垂眸,似恨又似哀地说, “我看不起你。”
“你是周几看不起我?”
“我——这是重点吗?”
温佳在语气上加重了对她的厌恶:“陈怡静,我知道你是故意考砸高考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知道的,我会让你知道你做错了。”
然而陈怡静轻描淡写道:“我已经后悔了啊。”
温佳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干脆地承认,愣了愣:“你说什么?”
“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陈怡静的声音轻下来,“那你已经达到目的了。”
她的面容潜藏在夜色里,她看不清。
“……我不信。”温佳只能说。
“真的。从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后悔了。事实上,从那一天到现在,我都在后悔。”
温佳仍是半信半疑:“既然都后悔了,你还不知道挽回吗?”
“有些事不是我说挽回就能挽回的。”陈怡静说,“所以我选择了更轻松的道路:将错就错。”
“谁说不能挽回?高考考砸了你当年就可以复读,不过再花一年而已。”温佳说,“考到你原本该读的学校,去你原本该去的地方,一切都会不一样。”
陈怡静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她在判断自己是否过于交浅言深。
她记得温佳当时来买笔记,说她是林老师新一届的学生。既然也是领军班的学生,成绩总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也来了兴大读书呢?
陈怡静忽然意识到,温佳的到来大概和她有些关系,又或许,是她逃不了的干系。
半分钟过后,黑暗之中的温佳仍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倔强地不甘地望着她:“为什么不挽回?”
温佳还是执拗地要得到答案。她的许多年也是她的许多年。
陈怡静摊开手,将故事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怎么说呢。从小到大,我家人对我都有很高的期望,我一直都在努力满足她们对我的期待。可我也一直认为,我妈和我爸从来都不理解我,也没多爱我,连给我取名字也毫不用心。她们只是一味地遵照自己的意愿享受控制我的过程。
直到高考的时候,我就厌倦了这种活在大人期待下的生活。那时候我过得很孤独。我没有朋友,只有试卷和参考书。我渴望搞砸一切。我想要通过自毁的方式控诉乃至报复她们。很显然,17岁的我能想到最棒的复仇就是搞砸我的高考。
其实交卷之后,我就后悔了——事实证明,亲手毁掉自己的学业实在是个很糟糕的决定。
成绩出来后,我以为我妈我爸会气疯,而我也能用她们的暴怒来说服自己不要后悔。可是你猜怎么着?怪了,她们什么也没说。
从前我的排名落后一点儿她们都会唠叨个没完。可偏偏在这样重大的失败面前,她们什么也不说了。她们甚至担心我会难过而故意不提这件事,一直熬到开学才旁敲侧击地问我要不要复读。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为了活受罪会死要面子的小孩。
我当场就强硬地拒绝了她们的好意,一意孤行来兴州了。
上大学之后,我就没有再主动联系我妈和我爸了。我不想承认我是错的,也怕她们会得意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类的话,显得我像头迷途也不知返的蠢驴。
于是我就一直装忙。
我说我课多得不行啊。我说想不到吧一本的学生也是有很多课要上的。我说别来打扰我了。不过我也没完全撒谎,我们外院的课真是不得了的多,每天还得去早读你敢信……
哦。扯远了是吧。
大二的时候,我爸给我发了条信息,说我妈死了,问我有没有空回去参加葬礼。
哦你不用那么慌张,放心,她的死和你没关系。
说起来我妈之前是给我发过一些信息,无非是问我过得怎么样啊,功课忙不忙啊什么的。我都没有回。原来那时候她已经住院很久了。
我当时就很后悔,是的,我又开始后悔了。
我后悔为什么没有和她多联系,为什么没有多关心她。啊反正就是这种陈词滥调的后悔呗。事实上就算我早知道她生病的事我也没法多关心她。很遗憾我就是不太会关心人。
我也不去想为什么她没有和我说她生病的事。我什么都不想问——好吧,其实是不敢问。我怕我一问就得知是她体谅我、不想我难过之类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感人真相。
葬礼我没回去,我跟我爸说我没空。我怕我去了哭不出来,好吧,我更怕我哭出来。
后来我又后悔为什么连葬礼我都不去。没错,我又后悔了。但这总可以后悔吧,你要知道,一个人参加亲妈葬礼的机会可不多。不过我再后悔,我妈的葬礼也不可能重办一次。”
在黄昏镇看见妈妈的幻影。
那时她便知道自己即将走入一个圈套。
可是天底下的女儿,有几个不会心甘情愿落入这样的圈套。
陈怡静缓了缓,继续说:“自从我妈死了,我们这个家就彻底散了,我和我爸也再没联系过了。毕竟我和他之间隔着一个人的死,双方都有些膈应咯。哦,最后一次联系,是我爸说他整理出了不少我妈的遗物,问我要不要。
我也没要。
我那时最怕的就是发现她爱我。
你一定能猜到,我又后悔了。没错没错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烂人。
说到这里,还有个挺有意思的事。我妈去世没过多久,我爸就自杀了。
嗯……很自觉的陪葬是吧。啊呀说了你不用这么惊慌,我妈和我爸的死一点儿不怨你,你可以呼吸的。
我当时很震惊,因为我爸和我妈吵了二十年,没想到居然有这种程度的真情实感。
震惊之余,我就想我是不是也得死一死。不过我转念又想,我也陪葬的话,是不是显得我太孝顺了啊?但是后面我给我爸办葬礼,又是跑这领尸体又是去那申请火化的,我头一次知道一个人死了还有这么多麻烦。事情实在太多了,反正后面就没死成。
不过那时候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
打从我搞砸高考开始,我的人生就一落千丈。甚至我在思考啊,是不是因为我没考好,所以我妈和我爸死了。蝴蝶效应嘛,都是这样的。
我想我真是贱啊。肯定是不得好死。当我意识到这点,我就越活越不想活,越活越凑活了。
你懂了吧。所以如果说你讨厌我,我比你更讨厌我。你也不用报复我,我自己就会报复自己。”
“……”
温佳从陈怡静口中获悉了她从未想过的真相。
那些絮语像一场经年不散的迷雾,又凉又湿地覆落在她全身。
温佳必须承认,自己整个少年时代所敬仰的邻居姐姐其实是一个别扭、拧巴、惯于自毁的怪胎。
冷静,天赋异禀,但永远处理不好亲密关系。
她一个人回到双亲亡故的家里时,她奔走各处给爸爸办丧事时,在想什么呢?
她向温佳袒露这些的时候,语气十分平和,还带着她一贯散漫的口吻。
特别当她说到“我想我真是贱啊”,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啊”一样。
不足为奇,不以为意。
温佳低下头去,曲起膝盖捂住脸。
长发也无力地垂落下来,流淌成一条幽静的河。
车厢仍在振动,除去那朦胧的喧嚣,陈怡静听到额外的声响。
她有一些轻颤的意外:“……嗯?温佳,你在哭吗?”-
DAY2
8:00
周雨歆敲响房门的时候是温佳来开的门:“你们都醒了吗?”
温佳朝里望了一眼:“……她还在睡。”
“那佳佳,我们俩先去吃早饭吧?”周雨歆说。
温佳转身轻轻合上门,两人沿着列车通道往餐车走。
她不期然朝窗外看,外面的景色有一些古怪。
一时又说不上来。
“唔,我想吃三明治,佳佳你要吃什么?”
“牛油果炒蛋和美式吧。”
很快,餐车就端上了两人的早饭。
温佳勺了一口炒蛋放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咀嚼起来。
“佳佳,你有心事吗?”周雨歆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你的眼睛怎么又红又肿的呀?”
昨晚是陈怡静和她独享的秘密,温佳怎么可能和周雨歆说呢?
她唇角一弯就笑起来:“没事呢,雨歆学姐,只是我对车上的洗面奶有些过敏。”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和怡静又吵架了呢。其实她人很好,如果说了什么话让你觉得被冒犯到了,她也只是在开玩笑。”周雨歆说。
兔人杀那一关卡,她至今还记得,温佳在游戏尾声自爆带走陈怡静的那个眼神。一向甜美伶俐的学妹突然变得那样阴冷戾气,实在把她吓了一跳。
“……雨歆学姐,你和她很熟吗?”
“哎?”
温佳仍是笑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笑容让周雨歆有点儿奇怪:“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好像很了解她的样子呢?事实上你认识她的时间很短吧?”
周雨歆完全听不出温佳的言外之意,只当她是在真诚地提问,认真想了想说:“啊是呢,我认识怡静满打满算好像也才十来天?可是你不觉得她古古怪怪、没精打采的时候反而很可爱吗?就像那种不爱搭理人但是很好rua的小猫咪。我家里就养了两只猫。每次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的猫咪~所以很想亲近她呢!”
温佳:“……”
她低头拿叉子怼了盘子三四次,被戳烂的牛油果疑似是周雨歆的脑回路。
“戳不起来吗?”周雨歆给她拿了一个勺子,“你用这个吧。”
温佳:“…………不用了。”
她没接,用叉子勺起一块炒蛋放进嘴里,有些用力地咀嚼。
不想再看周雨歆,她转头看向窗外。
周雨歆也跟着她看:“佳佳,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颜色变了一点儿?”
“颜色?”
“嗯……我感觉今天窗外的颜色好像红了一些。”
对。就是红色。
温佳立刻反应过来,她刚才察觉到的古怪。
列车正开过一座平原,碧空如洗,草甸广阔。
但窗户上好像覆了一层浅红色的薄膜一般。
温佳皱起眉,缓缓将手掌心贴在窗户上——是温的。
列车上突然响起一道警铃。
【各位乘客请注意,本次列车将于10:00停运。】
【请各位乘客注意收听以下提示——】
【1、停运期间,请各位乘客切勿离开车厢。】
【2、重新发车以后的24小时,列车所有服务暂停,与系统助手的连接均会切断。在此期间,列车无法停止运行,任何乘客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离开列车。】
【3、往后24小时的配餐均已准备完毕,各位乘客如有用餐需要,可于餐车自行取餐。】
【4、各位乘客请勿担心,本次列车并没有安排任何游戏。上述情况是由列车即将驶入“大暑无人区”,在此期间信号缺失,彼岸与列车断联而导致。24小时过后,我们会立刻为大家恢复服务。】
【如有不便,敬请谅解。】
【再次重申,各位乘客无需担心,安心享受接下来的旅途即可。】-
DAY2
12:00
陈怡静睡醒时,窗外一片红晕隔着窗帘晃了她的眼。
“完了,我得红眼病了。”陈怡静慢吞吞爬起来,凑到床边拉开窗帘。
列车正开在一片遍地皲裂的戈壁。
大地干涸出纵横交错的裂痕,远处地平线模糊不清。
车厢壁有点儿热手。
看来不是她得红眼病了。
是列车开进了一个酷热干涸的区域。
“陈怡静,吃不吃饭?”肖彰在拍门。
五分钟后。
睡眼惺忪的陈怡静和精神抖擞的肖彰踏进餐车。
不少乘客在入口出餐处排起队。
“怎么都堵在门口?”肖彰问前面的余思青。
余思青:“啊?餐车停止服务,现在都得自助了。你们不知道吗?早上广播没听着啊?”
肖彰:“什么广播?”
陈怡静:“广播什么?”
余思青抬手朝窗外一指:“喏。现在列车开进大暑区,彼岸没信号了。得明天上午10:00才会复联。”
肖彰:“主办方不是又打算趁机搞什么鬼吧?”
余思青:“放心吧,广播说了没安排游戏。”
“你没长眼睛啊!!”
前方传来一阵暴喝。
三人闻声望去,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被端着餐盘的女生撞到了。
男生的身上被泼了大半碗罗宋汤,满脸怒容。
陈怡静微一侧脸,那个女生原来是吕慧丽。
端着餐盘的吕慧丽看了他一眼:“对不住。”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男生伸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吕慧丽身量瘦弱,经他一推就摔倒在地,餐盘也砸落,剩下的食物都泼到了自己的身上。
男生嫌恶地瞥了她一眼。
身边的同伴劝他:“行了别闹大了。”
男生:“赵宇你闪开。”
“你觉不觉得……”站在陈怡静身边的肖彰拧起眉,“她有点儿奇怪?”
陈怡静默默点头:“嗯。”
虽然昨天才认识吕慧丽,但她身上那股唯唯诺诺的气质现在居然荡然无存了。
“你若是觉得还不够,”吕慧丽一手撑着地站起来,袖中寒光一闪落下一把匕首,狠狠向男生劈去,“不妨试试这个!”
男生一侧身,腹部还是被匕首深深划开一刀,喷涌而出的血液一下子盖过了罗宋汤渍。
吕慧丽抽出匕首又狠狠再捅进去。
围观的乘客惊叫一片。
男生那个叫赵宇的同伴连忙替他挡下吕慧丽的第三刀:“没必要吧同学!”
吕慧丽抓住他的手腕,一下将来劝架的赵宇掀翻在地。匕首高高举起,用力朝着对方的心脏刺下去。
刀尖在距离男生心脏一厘米的地方被迫停住。
她握刀的手腕正被肖彰握在掌心。
“够了。”他说。
第99章 限际列车4 “你说我啊?”
赵宇和他的那个朋友都被吓得面目惨白, 捂着伤口连滚带爬地起来。好在他们自己就是手术师,有办法给自己止血。
其他乘客对吕慧丽的暴力举动大为惊奇,都在一旁小声议论起来。
“她怎么回事啊?”
“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了。”
“哎游戏害人啊。”
吕慧丽手一松, 武器落地。
另一只手再次抓住匕首,瞬间就朝着肖彰的面门划过去。
肖彰将将闪过:“喂你疯了啊?!”
正当此时,餐车入口处, “砰!”得一声枪响。
“啊啊啊啊——!!!”一声凄厉的尖叫炸开来,人群登时骚乱。
一个持着枪械的玩家阔步走进, 把想要离开车厢的乘客赶回了餐车里:“都给我抱头蹲下!”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这人是NPC?”
“不是啊明明也是玩家……”
“砰!”
这个玩家又示威地开了一枪:“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乘客们生怕被枪击, 纷纷抱头蹲了下去。
“奇怪,储物空间怎么被锁定了?”一片混乱中,打算下载武器的肖彰按了几下手环, 没反应。
连忙拽着他蹲下的余思青低声道:“不是说了嘛,和系统助手断联了,用不了了。”
陈怡静:“那他们的枪哪里来的?”
余思青:“有些玩家会随身携带吧?”
陈怡静抬头查看那个持枪玩家的属性。
【杀手林志超:生命值90 心智值69 功德值38 钻石数3 彼岸币82】
全餐车的乘客蹲下, 只有吕慧丽站着。
林志超走向她, 拿出一把手枪递给她:“用这个。”
吕慧丽皱着眉把手枪翻来看去:“这是何物?”
林志超简单地说明了下怎么用手枪, 几个乘客伺机而动, 想要溜走。
“不许动!”林志超扣下扳机,再次警示性地开了一枪, 那几个乘客立刻老实巴交地蹲了下去, “你们所有人,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掏出来, 放在面前!”
“这什么情况啊。”肖彰小声说, “合伙抢劫啊?”
陈怡静把口袋里的纸巾掏出来放在面前:“看起来是。”
“他能抢到些什么呢?”余思青什么都没掏出来,“我所有东西都放空间里了……”
吕慧丽和林志超的抢劫手法十分老派。
两人先用武器逼迫乘客蹲下,一个拿枪进行威慑, 一个负责翻找,从餐车入口开始一个乘客一个乘客地打劫。
“值钱的东西!”林志超丢开乘客的手机,暴喝一声,拿枪托狠狠砸了一下那倒霉乘客的脑袋。
乘客哀嚎:“这就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吕慧丽抽出匕首划开他的衣服口袋,两颗闪烁的钻石掉了出来。乘客来不及辩解,钻石都被收入囊中,吕慧丽抬腿就朝他的胸膛狠狠踩了几脚:“还有人敢私藏的话,下场和他一样!”
随后又摸出了其他乘客的钻石啊项链啊手镯啊戒指啊之类的。
陈怡静吃惊:“怎么这些人身上还真有值钱玩意儿?”
肖彰懊悔:“早知道我提前下载一把武器了。”
余思青把脑袋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我还有……一颗手榴弹!”
几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头顶上方就传来一道命令:“拿出来。”
林志超正站在三人跟前——这人听力还挺好。
余思青抬头,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脑门。他有点儿哆嗦,只好掏出了最后的随身武器上交给劫匪。
林志超冷哼一声,抬头说:“现在你们所有人都回自己房间!不许关门!我会一个个来检查!不服从命令的即刻打死!”
“砰!”
隔壁车厢突然爆出几声枪响。
车厢之间的隔音不错,只有枪声可以传过来。
……难道隔壁车厢也有劫匪?
餐车的乘客听话地起身,依次迈过狭窄的长廊返回自己的房间。
这时候对面车厢的门打开,温佳和周雨歆被另一个劫匪推了进来:“进去!”
陈怡静踮脚看了一眼,那劫匪也是个玩家。
这几个劫匪看起来还都认识,一人负责抢一个车厢,分工协作又互不干涉。
“哎?!那是慧丽吗?”周雨歆不可置信地伸长脖子,看见吕慧丽正在餐车门口暴打一个玩家,“不会吧……她也是劫匪吗?”
“你俩从哪儿来?”陈怡静问。
周雨歆:“我和佳佳去观景车厢,没想到突然有个持枪的玩家冲出来……”
差不多的遭遇。
温佳突然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抢劫的玩家都有一个共同点。”
陈怡静应了一声:“心智全都在75以下。”
“不得了,烧起来了。”肖彰碰碰陈怡静的衣袖,示意她向外看。
几人一齐抬眼,列车外仿佛被一股强大的热浪覆盖,景物轮廓模糊,整片大地都开始融化。远处的几棵树在阳光的炙烤下突然自燃,火势很快蔓延开来。列车极速驶过那片热源,但接连从窗外掠过的草木都开始自燃。
温佳喃喃:“难怪叫’大暑无人区‘呢……”
低心智、大暑区、劫匪……这几个要素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你们四个再不给我滚进去,”吕慧丽见她们驻足在走道上,挥刀指过来,“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慧丽,你怎么了呀!”周雨歆急切道,“我们昨晚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怎么你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吕慧丽神情逐渐冷鸷。
陈怡静马上说:“进去了进去了,这就进去了。”
几人识时务又识大体地进屋了。
俩劫匪不让乘客关门,再次从头开始一间一间地搜。
林志超持枪站在走廊上防人逃跑,吕慧丽进屋搜刮。搜到值钱的东西还好,没搜到的就把乘客暴打一顿再让他吐出点值钱的东西。
等待洗劫的温佳和陈怡静面面相觑。
陈怡静:“我们得去弄一管心智补充剂。”
温佳领会了陈怡静的意思。
这些劫匪无一例外都是低心智玩家,他们在列车驶入大暑区后突然开始洗劫乘客,不一定是出于本心。就拿吕慧丽来说,如果是昨天的她,应该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她的改变有可能和心智有关。
在兔人杀的时候,温佳也看见过陈怡静因为心智降低而陷入混乱的模样。一开始她只以为是她又在摆烂,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
温佳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床头柜边,弯身取出了一支试剂。
陈怡静震惊:“你居然有?”
不是。
有就算了,可什么人会随身携带这玩意儿?
温佳没好气道:“我还不是怕你又突然失心疯吗?”
陈怡静竖大拇指:“谢谢你的体贴。”
温佳:“我只是……”
“咣咣咣!”
吕慧丽把房门拍得震响,探身走进她们的房间里,扫了空空如也的桌面一眼:“不是说了,叫你们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么?”
陈怡静朝她身后一指:“拿出来了,放在那儿。”
吕慧丽转身一看,那床上除了凌乱的被褥什么也没。
就在这一瞬间,陈怡静扑身上去锁住她的脖颈。吕* 慧丽反应不慢,扬起手中匕首向后狠狠刺向陈怡静的腹部,哪知被她拧身躲开。
温佳见机冲过来捏住吕慧丽的下巴,另一只手把试剂怼进她嘴巴。
“唔……!”
吕慧丽剧烈挣扎,那手肘用力顶得陈怡静肾疼。试管在她的牙齿上嗑出响声,大半都流出来,好在还是有不少滑了下去。
试剂入喉,吕慧丽的瞳孔骤然收缩,神志恍然清醒:“……我、我怎么在这儿?”
“怎么了?!”走廊传来林志超的脚步声。
陈怡静和温佳赶忙道:“说没事说没事说没事。”
吕慧丽一瞬间磕巴道:“没、没事——!”
脚步声没停下来,不过林志超直接越过了她们的房间朝着隔壁奔过去:“你们两个!干嘛呢!”
肖彰的声音传出来:“这不是在给你们翻传家宝么?”
陈怡静和温佳同时松了口气。
吕慧丽:“怎、怎么了呀?”
陈怡静:“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吕慧丽迷茫地摇头:“我只记得我走进餐车排队……打算吃午饭……”
陈怡静:“嗯。疑似夺舍。”
吕慧丽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紧张道:“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佳:“暂时没时间解释了。听着,你现在是一个劫匪,和外面那个林志超是一伙的。你进每个房间里去搜刮财物,有其他的事我们再和你说。”
“我、我……?劫匪?”吕慧丽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可能的。我做不来呀……而且什么林志超的,那是谁呢?”
温佳安抚她:“慧丽学姐,你不是戏剧系的吗?就当你在演戏好了。”
吕慧丽欲哭无泪:“可我学的是创意写作啊……”
“怎么这么慢?时间不多了,动作快点儿。”林志超走过来,有点不耐。
陈怡静给吕慧丽使眼色。
吕慧丽回头看了林志超一眼,脸蛋噌得红了,嗓子眼努力挤出颤抖的两个字:“来了……”
女大学生颤颤巍巍地出门抢劫去了。
温佳:“估计其他劫匪也是一样的情况,因为心智太低被夺舍了。”
不过一会儿,被吕娉婷放水的周雨歆踩着又轻又快的步伐闪身踏进她们的房间:“原来慧丽真的是被附身了!怡静、佳佳,我们得赶紧让其他劫匪的神志都清醒过来。”
温佳:“这不关我们的事吧。”
周雨歆摇头:“佳佳,你忘了,我们一路从观景台车厢走过来,每一节车厢几乎都有一个劫匪。虽然他们手上有武器可以暂时控制住局面,但剩下的乘客都是通过第一象限游戏的玩家们,大家是不会心甘情愿任凭他们打劫的。乘客和劫匪起了冲突,万一闹出了人命,那双方该多无辜啊?等那些劫匪清醒过来以后,该有多懊悔?”
温佳微笑道:“死在了这场冲突里,就说明他们没有资格抵达第二象限呀。”
周雨歆转向陈怡静,上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怡静。你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吧?那些乘客正被情非得已的劫匪们殴打、凌辱,再不制止的话,事情一定会愈演愈烈的。你们救了一个慧丽,为什么不救第二个呢?”
温佳扯开周雨歆的手,似笑非笑地看陈怡静:“但我认为,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明哲保身,不是吗?”
陈怡静:“……呃,我赞成温佳。”
温佳满意地昂起天鹅般的脖颈。
陈怡静:“只是,怎么才能明哲保身呢?”
温佳:“简单,让吕慧丽给我们打掩护就好了。”
“但我们对那些劫匪的身份一无所知,吕慧丽一定会露馅的吧?到那时候,说不定这个团伙会再派一个新人到这节车厢。”陈怡静说,“那种情况对我们也不利。”
温佳想了想:“我们可以抓一个劫匪来把他们的身份问清楚。”
“嗯,真是好办法。”陈怡静说,“那我们就去绑架一个劫匪吧。”
这个做法至少不算是袖手旁观,周雨歆也能接受,她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你们在这开什么茶话会呢?”
肖彰探头进来——他和周雨歆一样,都是被吕慧丽放行过来的。
“嘘。”周雨歆赶紧示意他小声。
肖彰:“那几个家伙都去餐车吃晚饭了,听不到。”
陈怡静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晚上六点了。
“我们还得准备一份心智补充剂。”温佳说,“问完话就得唤醒他,否则容易被报复。”
“’心智补充剂‘?”肖彰道,“我房间囤了两三瓶。但刚才都被缴走了。”
陈怡静:“在林志超手里?”
“他给了另一个同伙。”肖彰朝另一侧一指,“估计现在在6号车厢放着。”
温佳撇撇嘴:“那你还说什么嘛。”
肖彰:“现在去拿回来就好了。”
担心肖彰会打草惊蛇,三个人跟在他身后和他蹑手蹑脚地走向6号车厢。
——明明四个人比一个人打草惊蛇多了。
余思青探出脑袋:“哎?你们去干嘛?加我一个呗。”
——又多了一个去打草的。
靠近6号车厢,自动门应声而开。
那个揣着补充剂的劫匪没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的注意力正全部被一个美人吸引。
劫匪用听上去就很臭的声音对面前的女生嘿笑:“这位姑娘,你真美,不知道脱了衣服会不会更美?”
肖彰弯身蹑步靠近劫匪。
“哦?那你想怎么脱呢?”
女生却是一副调情的口吻,“像这样?”
女生伸手搭住劫匪手臂,在那一瞬间突然发力拧起他的关节,一个巧劲就将劫匪整个人凌空掀起过肩摔倒在地。劫匪的身体被砸在地上,整个车厢都震颤了下。
“以为我长得漂亮就没有攻击力的话,你可是大错特错了哦。”
还没等劫匪反应过来,迎面又是两记直拳和回旋踢,劫匪就像个破麻袋似的被再次丢在过道上,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一看就是练过的。
女生好整以暇直起身,抬手拂拢栗色的波浪卷发。
几人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苏云可?”陈怡静讶然。
苏云可抬眉看向她们,勾起红唇:“陈怡静?啊呀,还有肖彰呢?”
“你这跆拳道打得很利索啊。”肖彰上前去扒拉昏迷劫匪的口袋。
陈怡静:“确实,我还记得在淘金浪那时你还没这么能打。”
苏云可唇上笑意加深,纤白的手指绕着头发:“谁让我乐意被帅哥揽在怀里呢?”
陈怡静:“……背后的真相令人暖心。”
肖彰:“……”
温佳:“……”
“啊呀,三管补充剂应该远不够用吧。”看见肖彰从劫匪兜里掏出来的补充剂,周雨歆有点儿发愁,“我们能不能再找一位手术师来帮忙重新配置呢?”
苏云可挑眉看了她一眼:“你们想要做什么?”
周雨歆:“这些劫匪是因为心智太低被某种东西上身了,我们可以制作心值补充剂,让大家清醒过来。同学,你想一起吗?”
“这种事我可没兴趣。”苏云可慢条斯理地跨过劫匪的身体往自己的房间走,“要是有上帅哥身的活动再叫我好了。”
周雨歆:“……”
余思青:“苏学姐还是这么好色呢……”
“喔!你们几个!”
几人条件反射地向后看。
又一个劫匪拿着一把刀气势汹汹冲进来,车厢的门在他身后悠悠合上。
对她们来说,他那把刀实际上没有丝毫威慑力,有威慑的是他别在身上那五颗手榴弹。
陈怡静:“这人把手榴弹当周边集呢?”
“小海?!”劫匪一把推开挡路的余思青奔到那个昏迷的劫匪跟前,“你们——你们居然敢伤我弟兄?!”
他高高举起手榴弹:“看我不跟你们鱼死网——”
“桥豆麻袋!”余思青蹦起来呐喊一声,“你把手榴弹拿反了!”
“什么?”劫匪一愣。
就趁现在!
肖彰闪身上去一手扣住劫匪摁住手榴弹的手防止误触,一拳头狠狠砸在他面门。
劫匪的鼻血顿时流下来,闷哼一声吃痛地松了手。
肖彰摘桃子似的把几颗手榴弹簌簌摘下来丢给余思青:“接着!”
余思青着急忙慌地扯起衣服去兜。
同一时间,肖彰抬手将劫匪身体一拧就锁住对方的手腕。
“你、你放开我!!”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劫匪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像只螃蟹似的钳制住无法动弹。
他左右拧着身体吃力道:“都怪这厮的身体弱不禁风……!”
“就审他吧。”肖彰点了下他的脑袋像个反派鹰犬似的说,“老实点!”
周雨歆快步去把两侧车厢门锁住:“同学,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海!!小海!!快醒过来!!”劫匪声嘶力竭地喊。
陈怡静:“对了,还得把那小海绑起来。”
劫匪闻声看向陈怡静,刚才那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他脸上。
冻结了两秒,他眼珠一转就说:“莫不是、莫不是……祁大人?”
陈怡静:“你说我啊?”
“……真是……大人啊!”
陈怡静再度道:“你说我啊?”
王北泫然欲泣:“大人、大人,属下是王北啊!您不记得属下了吗?!”
第100章 限际列车5 “我兄弟二人死得早。”……
肖彰:“这还是个古人啊?”
周雨歆小声说:“他看起来是把怡静认成上司了?”
王北仍不胜激动说:“想当年, 我们燕国龙甲军何其骁勇……”
“王北啊。”陈怡静将计就计,装模作样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快告诉本大人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王北:“……大人, 实不相瞒,我等都是从地府游历上来的。”
“地府?”余思青忍不住问,“那你们都是鬼啊?”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 我等皆是地府游魂。来到此地,便是为了登上这车回人间去。”王北说。
陈怡静:“投胎会不会比较快?”
肖彰:“绝对是投胎比较快啊!”
王北却摇头:“大人有所不知, 我等孽障未消之游魂, 若要投胎,须先历极寒、苦暑二刑。”
陈怡静:“那你们这些游魂,都是你刚才说的什么龙甲军?”
王北:“只有我兄弟二人是, 其余人等多是在地府结识的姊妹弟兄。地府年岁漫长寂寞,实在难耐,我等才拼死游上来, 借诸位的身体一用。”
周雨歆听到这话很为被夺舍的乘客打抱不平:“你说的倒好听, 可你们一附上那些人的身马上就开始烧杀抢掠。这算什么呢?”
王北面露无奈道:“此等作为, 我兄弟二人自然不齿!可此番, 还有旁的游魂也一并前来。有的只想趁这十二时辰放纵享受,有的想抢掠钱财好为日后做打算, 有的则想把多年的苦闷压抑一并发泄在此。我兄弟二人虽不愿助纣为虐, 但也不便与他们为敌。这才守着我俩这两节……车厢?对,车厢。偏安一隅。哎, 我俩来此也没什么大抱负, 更不奢想就此回到人间,只想借这一日再感受下做人的滋味……”
周雨歆:“可你这是把你们的快乐与满足建立在其他乘客的痛苦之上呀。而且,你们抢了那些乘客的身体, 想过被夺舍的乘客多无辜吗?”
王北:“姑娘,若我等如此良善,何苦至于今日还有孽障未消?”
周雨歆:“……”
嘿,这人还挺自洽。
王北:“但姑娘你请放心,明日时辰一到,我兄弟二人自会下车,回到暑地去。”
周雨歆:“那别的劫匪呢?”
王北:“旁的……恕我无法保证了。”
陈怡静:“也就是说,现在你们这些劫匪里大致可以分成三个类别,一种是来一日游的,一种是纯来作恶的,一种是想占据别人身体活下去的?”
王北谄媚点头:“大人所言极是。”
温佳:“那你们有多少人啊?”
“从地府出发时我等游魂有百余人,此番路途遥远,经一片极寒之地,又过一片暑热之地,再找到合适的宿主附身,至于此,约有十余人侥幸成功。”王海的双手仍被肖彰桎梏,只能朝窗外努下巴,“诸位请看,窗外那浴火焚身者便是正在受刑之魂。”
温佳:“我还以为是树呢。”
王北:“要等此火悉数燃烧殆尽,方可入轮回。”
“怖っ!死后的世界这么可怕吗?这该多痛啊!”余思青赶紧在胸前比十字架,“哈利路亚,神様(卡密萨马),保佑我千万别下地狱。”
“公子大可不必担忧切肤之痛。”王北说,“游魂漂泊多年,早已失去五感,经历酷刑并无痛感。”
肖彰:“那你们还逃个什么劲?直接受刑了去投胎呗。”
王北解释道:“一则,刑不在痛,而在苦。年岁漫长,实非常人可以忍受。二则,即便愿意受刑,也得排队、摇号。”
直到此时,地上的王海终于悠悠转醒。
一睁眼便看见一群人,他当即一个怒目圆睁,“哇呀呀呀”地跳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手忙脚乱地去开。
“小海!”王北呵斥住他,“还不快来拜见祁大人?”
王海看了一圈,而后将目光锁定在陈怡静身上,大惊失色:“鬼、鬼啊!!”
陈怡静:“谁才是鬼啊我说……”
王海:“哥,祁大人已经死了千年不止,这人怎么可能是?!”
王北:“你我都有法子还魂,大人难道没有?”
嗯。这人究极自洽。
陈怡静点头称是:“没错,我也还魂了。”
温佳梳理情况:“总而言之,这些人都是地府逃出来的孤魂野鬼。既然不是彼岸故意安排的游戏,等明天10点一到系统重新连接,彼岸会管的吧?那就不用我们操心咯。”
“二、二小姐?!!”王海震惊地对着温佳道。
“什么?”温佳觑了他一眼。
“小海,你说这是二小姐?”王北道,“你可见过二小姐的真容?”
“我曾远远见过,”王海目光萌动地望着温佳,“这么多年了,二小姐花容未改……”
温佳没好气道:“那你是色心不改吧!”
“二小姐!”王海义正言辞道,“见美人不心动者非人也!”
哈呀。这兄弟俩都挺自洽的。
“砰砰砰砰砰!”
“开门!!开门啊啊啊啊!!”
几人同时朝这节车厢尽头一看,八九个玩家堵在门口不停地拍车门。
余思青赶紧跑过去打开车门。
车门隔音很好,只有在开门的那一刹那,枪声与打斗声悉数传了进来。
玩家们一拥而入,又把车门关上才如释重负。
肖彰:“你们怎么跑这节车厢来了?”
“前面车厢有玩家和歹徒打起来了!”其中领头的男生颤颤巍巍道,“我们赶紧趁机逃出来了。”
远远地,他们又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玩家朝着这边跑过来:“开门——!”
“不行,不能开,有个劫匪跟在他们身后!”刚才那个男生紧张道。
说话间,外头那个玩家已经跑到门边。
原来是上午被刺的那个男生的朋友,赵宇。从他身后追来的是林志超,还有紧绷着脸时刻就要演技大破防的吕慧丽。
周雨歆连忙上去要开门,哪知却被门边的玩家堵住了:“你没看到劫匪在后面么!”
“砰!”得一声,门外的林志超恶趣味地朝赵宇旁边开了一枪,吓得这个男生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这么多人?原来你们都跑这儿来了啊。”林志超懒洋洋地把枪抵到赵宇的脑门上,“里面的,把门打开,不然我可要把这人给杀了。”
门边的几个玩家窃窃私语:“这门应该是防弹的吧……”
“救救我!!”赵宇哀嚎道。
王北见机诚恳地扭过头,对肖彰说:“公子,你放了我,我来给诸位解围吧。”
肖彰松手推了一把王北:“给大人表忠心的时候到了啊。”
王北走到车门边,横了挡路的玩家一眼,向林志超笑道:“张兄,在下是王北。之前不是说好,这二节车厢由我兄弟二人负责吗?”
林志超上下看了他一眼:“那这些玩家你打算怎么处置?”
王北:“胡打一顿,都赶回屋便是,省得他们妨碍了我等的计划。”
林志超冷笑:“他们这些人可不安分!刚才劝他们乖乖待在屋里却不听,非要逃跑。我看,还是卸条胳膊砍断腿的好。”
“这……”王北回头看了下陈怡静,又对林志超说,“张兄,若是闹出太多人命,明日被彼岸的人察觉了也不好交代。”
“这算什么?列车一出大暑区我们下车离开就是了。”林志超一脚踹开赵宇,“你不想动手,就交由我来吧,嘿嘿,这等事我可是轻车熟路。开门吧,老王。”
王北的手放在门锁上,稍微抬了下音量:“呃,你说我这不开啊?还是开啊?”
等肖彰默不作声走到门边,陈怡静说:“开。”
王北缓缓推开门,林志超迈步而近。
“张兄,你这枪,可不可以给我看看?”王北赔笑着摸过林志超手中的枪,“我兄弟二人死得早,没见过此等武器,一时半会还上不了手。”
王北这边武器刚一得手,一旁的肖彰就从林志超视野盲区里闪出来一把锁喉,开始给他灌心值补充剂。林志超一个肘击打在肖彰腰上,后者嘶得倒抽了口冷气,还不放手。
“张兄啊。这枪是这么用吗?”王北把枪抵在他脑门上。
“你!?你不是……”
林志超喉咙里唔噜唔噜几下,不再挣扎地倒在了地上。
他旁边的吕慧丽松了口气,泄气地瘫在墙上往下滑:“我……是不是不用装了呀?”
陈怡静:“同志,恭喜你结束卧底生涯。”
林志超醒得很快,他捂着自己被肖彰箍红的喉咙扒拉着墙壁站起来:“哎?我怎么在这儿呢?话说——你们是谁啊?!”
赵宇磕巴地绕到他跟前挥挥手:“你失忆了啊?”
“什么啊,我本来就不认识你们吧。”林志超捂住鼻子,“哇,同学,你身上血腥味真重。”
赵宇:“嘿……也不看看是谁打的?”
王北叹了口气:“张兄看来是被驱走了。”
陈怡静:“你们的魂魄一离开乘客的身体还会继续寻找下一个宿主吗?”
王北摇头:“只有一次机会。”
其余玩家七嘴八舌起来。
“不是,什么魂魄啊附身啊?”
“啊宿主?”
“这个劫匪怎么突然失忆了啊?”
“肖彰刚才给他灌的是什么啊,忘情水吗……”
“那明明是心智补充剂吧!”
周雨歆赶紧说:“大家,所有的劫匪都是被大暑区游魂附身的玩家,只要喝下心智补充剂就会清醒了。”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我说林志超突然发的什么疯呢……”
“那是不是等明天列车离开大暑区就好了?”
“我提议啊,”男生说,“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房门锁死,等明天和彼岸联系吧。”
周雨歆:“可是我们得赶紧唤醒他们呀,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有的劫匪穷凶极恶,不唤醒他们的话,他们会去杀人的。”
男生:“所以得把房门锁死啊!”
“有道理啊!不到点绝对不要开门!”
“早知道就不逃出来了,白跑一趟。”
“害。人生就是这样,主打一个白来。”
几个玩家鱼贯而出赶紧返回房间。
“同学,我觉得你说的对。”只剩赵宇没有走,“刚才如果不是你们,我已经被林志超杀掉了。现在我也想帮忙。”
林志超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我?我吗?”-
21:00
赵宇按了几十下手环都无功而返。
屏幕上一个劲地显示【正在连接中……】。
“不行啊,我根本连接不上系统。”赵宇摊手,“要配补充剂必须和系统连接。”
温佳凉凉道:“雨歆学姐,你也看到了。现在系统失联,手术师根本没法配置补充剂。再说了,就算他好不容易连上了,做补充剂的材料车上也很难找到吧。”
周雨歆无奈地刷新了一下她发在论坛的帖子。
#坐标6号车厢,有人有剩余的心智补充剂吗?
这一段路信号太差,光是发出这个帖子就用了快二十分钟。直到现在也就两条回复,都是说存在了手环里。
现在她们就只剩下两管心智补充剂了。
据王北的消息,其他车厢差不多还有十个劫匪。周雨歆想要唤醒全部劫匪的希望几乎落空。
“其实我们只要等到明早10点就可以了吧?”余思青说,“也就13个小时了。在此期间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王北说:“列位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兄弟二人愿带各位去其他车厢和其他游魂们进行交涉,让他们在接下来六个时辰里,莫要再惹出事端来。毕竟这一日虽说时辰短暂,好歹我们重新体验了一番做人的滋味,也够本了。”
周雨欣面露喜色:“太好了呀。那就麻烦你了。”
于是王北和王海两人打头,朝着其他车厢进发,她们经过林志超和吕慧丽管控的7号车厢直抵8号车厢。
王北叩响车厢门,其余人站在一旁等他。
“李姑娘,李姑娘在吗?在下王北。”
一个女生阔步过来给他开门:“王北兄弟?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不是说好的各自守一节车厢吗?”
“李姑娘,不如你听我一句劝。咱们也别惹事生非了,安稳把这一日过了,便回地府去吧。”
“王北兄,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她的目光警惕地向后扫,“站在你身后的这些又是何人?你莫不是被胁迫了?”
王北朝王海看了眼:“小海,给李姑娘介绍一下。”
王海先走到温佳旁边说:“李姑娘,这是我们燕国名动天下的祁府二小姐。”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这一刻,王海突然出手,死死圈住温佳的脖颈,另一只手抽出刀抵在她的动脉处拖着温佳就进入了8号车厢。
王北眼疾手快把门一关。
“你们在干什么呀!”周雨歆大惊失色。
王北这才露出了冷笑:“呵,刚才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你等还真以为我兄弟二人会束手就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