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还没有来得及赶往五味铺,就被赶来的花朝绊住了脚。
花朝瞧见她的瞬间,眸中的焦躁不安霎时间化作水汪汪的泪珠,小跑着冲上来,眸光上下丈着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姑娘,吓死我了。”
“我没事。”别枝掏出帕子,擦了擦花朝睫羽盈溢的水光,她独来独往习惯了,一下子都忘记前去寻人的花朝,“出了点小插曲,都已经解决了。”
“姑娘可有受伤?”花朝垂下眸,自下往上打量着她的身子,心中一阵后怕:“我带着人赶到时不见姑娘的身影,忙派人前去书法集会禀了绾姑娘,绾姑娘也正在四下找着呢。”
别枝顿了顿,问:“阿姐也来了?”
花朝嗯着点点头,抬眸望回看:“我们兵分两路,绾姑娘带着人在永乐街道上。”
别枝目光掠向朱雀门的方位,静默少顷,朝着朱雀门反方向的永乐大道而去。
还未走近永乐大道,她们就遇上了带着仆从匆匆赶来的秦绾,她神色焦急,眸光快速丈过别枝:“他伤你哪里了?”
女子眸中的担忧心疼做不了假,别枝凝着她少顷,摇了摇头,隐去了自己动手的事情,沿用徐闻澈于衙门中所言的故事,掐头去尾娓娓道出。
也道最后是徐闻澈出面,方才得以还自己清白。
别枝端起手中的茶盏,小小地呷了口润喉,睫羽遮挡下的眸子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微微蹙眉的秦绾,猜不出她的想法。
秦绾自是听闻过李家老二的事迹,仗着自家父亲的身份,四处拈花惹草不说,时不时就听闻其骚扰良家妇女一事,就是已嫁为人妇的女子,他若是看上也定要破门而入。
她看着神情委屈的别枝,除此委屈了些外身上并无外伤,心下松了口气,道:“就算真打了他也没事,不过是个烂人,打就打了又何妨。”
别枝闻言,掀起眼眸。
她已经做好会被教育一二的准备,毕竟对方也是兵部尚书之子,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真的没事吗?”别枝抿抿唇,道:“实在不行,我登门道歉也可以的。”
“别说你没打,就是真打了也没事。”秦绾看出她眸底闪烁的顾虑,安抚道:“李家不会多说什么的,就算他们不怕得罪秦家,也要顾及秦家和王爷的关系。”
听到最后一句话,别枝放心了。
她都忘了,秦绾未来夫婿是肃王。
就是给李家千万个胆子,也断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与秦家作对。
不过因为这件事,秦绾也不再多逗留,见别枝情绪似乎渐渐稳定下来后,马不停蹄地带她回府。
别枝心中装着事,回府后没让花朝跟着,独自去了主院。
恰逢秦夫人今日就在府内,远远瞧见别枝穿过鹅卵石小道而来,大抵能够猜出她的来意,睇道眼神给张嬷嬷,张嬷嬷见状稍稍弯身,寻了个由头遣退了主院内伺候的丫鬟。
“主院小门和你院中小门把守的都是老爷的心腹。”秦夫人找出丈夫今日上朝前留给自己的令牌,递给了别枝:“你平日若是要独自出门,可以从这两个小门进出,有他们给你做掩护,不会有问题。”
别枝指腹摩挲过令牌上刻着的标志,紧紧地攥入掌心中。
她拱了拱手,道:“徐闻澈已入京,此后三个多月我出府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且极有可能夜间出门,若有人问起,还请夫人替我解释一二。”
秦夫人了然地点点头:“这点你大可放心,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理由,不会叫其他人平白怀疑。”
也正是如此,她才对外寻了新的丫鬟花朝进府伺候。
若是由府中的老人伺候,免不得会有闲言碎语传到其他人耳中。
别枝谢过秦夫人,小心翼翼地避开院内清扫丫鬟,推开小门毫不犹豫地赶往朱雀门。
宁安街与朱雀门相隔甚远,不过她脚下步伐生风,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五味铺。
临近傍晚,五味铺内人影攒动。
檐下小二见她过来,笑着招呼道:“姑娘和平时一样吗?”
别枝没有回他的话,眸光越过小二的身影看向热闹非凡的店铺内,环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王掌柜的身影。
小二见她视线掠过,循着她的眼眸环视了一圈,了然道:“姑娘来得不巧,寂然这两日都不在。”
“都不在?”别枝眸光收回,凝着小二。
她自是知道寂然这两日都不在,却不知王掌柜是如何对外言说。
小二点头:“掌柜家中有点事需要处理,但姑娘也看到了,最近五味铺的生意是越来越好,掌柜的脱不开身,只能安排寂然前去。”
王川找得理由算得上牵强。
不过铺内的都是王府暗卫,自然知晓实情,他要得不是其他人信,而是别枝觉得这个理由合适即可。
檐下小二凝视着少女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他说完好半响,她才道:“既然他不在,我也就先走了。”
语闭,别枝对着他颔了颔首,头也不回地离去。
寂然若是不在五味铺内养伤,那便是在他平日里落脚的地方。
别枝只去过他的居所一次,凭借着上次的记忆摸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寻到了位于青石路尽头的茅草屋。
她走上前,叩了叩门。
半响都没有得到回应。
别枝微微蹙眉,附耳贴在破旧不堪的门扉上,凝神静听。
顷刻之间,她就探出来。
草屋内空无一人。
他身负重伤,还能去哪里?
静看门扉须臾,别枝掌心抵上门扉,推开。
昏暗狭小的草屋映入她眼帘,夜幕垂落,叫人看不清里头的环境。
她定定地站着,眸子适应了黑暗后方才踏过门槛入内,草屋内不过一张床榻,一张破旧桌案,一把长短不一的长椅,除此之外,别说是油灯,连根蜡烛都没有。
都不需要翻看,一目了然。
如此简陋的环境下,仍旧能看出有人常年落脚于此的痕迹,别枝指腹扫过桌案,半分灰尘也没有,可见草屋主人就算身处此等环境中,平日里仍是细心打理自己唯一的居所。
怔了须臾,她叹了口气。
别枝转身走出草屋,给他带上了门。
门扉合上的刹那,她眸子一紧,忽而意识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再次推开门扉走入草屋。
别枝环视了一圈,别说是整根蜡烛,就是一点点燃蜡的痕迹也没有看到。
寂然于五味铺内打工,掌柜自然是会给他工钱。
就算他再节俭,草屋内也不该就如此。
重重疑虑骤然涌上心头,别枝的心也往下沉了几分,难不成真如师兄所言,寂然对自己有所图谋,刻意接近?
她不明白,自己有何地方可供他图。
别枝心情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万千思绪排山倒海般闯入脑中,叫她不得安宁。
她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寂然回来。
随着时间流逝,少女清亮瞳孔中光芒一点一点地暗下,她沉沉地呼了口气,起身离开草屋。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
与寂然交好,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那张脸,后来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安静,安静的听着她的喋喋不休,不会出言打断她,也不会和别人告状,全然接受她的一切,好的,不好的,他都不会拒绝。
罢了,罢了。
普天下长得好看的男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再找一个称眼的就是了。
别枝停下步伐。
不对,凭什么罢了!?
他一个小骗子,骗了自己,还想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成?
眼下是没有找到他,赶明儿要是找到,高低得先给上他一拳再问他到底图自己什么!
耳畔传来微许吵杂声时,别枝倏然回过神来。
她眸子掠过四下,还没有寻到人影就又听到了一道稍显刺耳尖锐的笑声,男子像是笑累了,道:“半个月不见倒是有些骨气了,还敢反抗。”
别枝还没有来得及多想,耳畔再次响起道闷哼声,听到闷哼声的瞬间,她身子骤然僵住,侧眸看向声源处。
她循声快步走去,恰好看到被逼到街角处的寂然抬手狠狠地给了吊儿郎当的男子一拳,被打的男子懵了一瞬,回过神来后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还不忘指挥旁边的人。
随后扑上去的男子掏出小刀的刹那,怔在原地的别枝回过神来,还没有等她走近,就见寂然眼疾手快地擒住男子的手腕,紧紧地攥着,男子痛呼出声,握在手中的小刀跌落在地,映出清脆的响声。
被打的高个男子见状,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小刀,折射着光影的小刀再次刺向寂然,别枝以为他还是能躲得过去时,就见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攥住了锐利刀刃,鲜红血液霎时间涌出。
别枝眼睫颤了几颤,上前捏住高个男子手腕。
捏住腕骨的力道极大,重的高个男子痛声响彻云霄,眸中的凶狠都被突如其来的痛意驱散,忙道:“断了断了,松手,快松手啊!”
对上寂然紧紧皱着的眉心,顺着他掌心滴落的血液凝成了小小一团,别枝掌心再次紧了紧,男子破锣嗓子惊飞了小憩的鸟儿,树林内的鸟儿四处乱窜,不远处有人家探头望来。
“谁啊!大晚上的也不让人歇息!”
“再有一次我可就报官了!”
傅淮卿抬起脚,踹翻了跟前的男子,皱眉走到别枝跟前,少女唇瓣抿起,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杀意,他微抬掌心,指腹圈上少女纤细有力的手腕,摇摇头示意她松手。
别枝迎上他晦暗难懂的目光,擒着高个男子手腕的力道半分不减,甚至有越来越重的意思,她视线错开,看向男子:“说,这是第几次。”
“头一次,真的是——”高个男子额间冒汗,“啊——”
别枝不信他的鬼话,适才一看他们的出手就猜到以往定有相同的事情出现,她指尖松了些许,点了点男子突出的腕骨,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奉劝你最好一五一十道来,否则我今日就断了你这只手!”
高个男子面色苍白扭曲,还没有等他缓过神来,一股痛意再次涌上,霎时间鼻涕眼泪齐飞,他忙道:“我说我说。”
暗处躲藏的程靳瞧见男子面色难捱的模样,不知何处而来的寒意吹过他的背脊,他嘶了声,对半倚着树干的江跃道:“遇到别枝,他们也是有福了。”
“她是真的会废了他的手。”江跃道。
程靳看了眼蹲在后头的寂然,道:“就当是为寂然报仇了。”
将傅淮卿逼入墙角的三两男子并不是暗卫所扮,而是真的欺凌过寂然的浪荡子弟,他们撞见寂然还是一年前的事情,彼时的他们刚刚从赌场中出来,一身行头输得一干二净。
听闻寂然是个聋子,且独自一人生活,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寂然不是任由他人欺凌的性子,且也有一定的功夫在身,无奈于当时王爷时不时就会扮作他的模样,为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忍了下去。
这一忍,就叫他们愈发得寸进尺。
不过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别枝和景清的对话传到王府时,偌大书房宛若刺骨冰窖,‘寂然’和别枝已然相识两年,两年中她也曾多次探听过寂然的事情,疑心早在相识的第二个月尽消,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年,任是替王爷打点‘寂然’身份一事的江跃也料想不到‘寂然’的身份会遭到怀疑。
也好在别枝中途被牵制住手脚,否则别说来不及策划眼下一事,怕是都没有时间给王爷易容。
别枝听完男子的陈述,脸色愈发冷冽。
她冷冷地笑了声,骤然松开手。
高个男子瞬间缓过神来,掌心抵着墙垣方才撑住了身子,谁知还没有站稳,一道忽如其来的推力径直撞上他的腰身,他愕然撞上墙垣,浑身软趴趴地跌落摊倒在地。
别枝上前,踩住他的掌心。
“你也不打听打听,他是谁罩着的人。”
高个男子瘫倒在地,身子难耐地蜷缩成团,就连疼痛也溢不出半点儿。
别枝是真的气急了,她本以为王川所言的都是往事,没曾想寂然当下还是会遭受到其他人的威胁。
一想到男子适才所说的,威胁寂然时曾失手刺伤了他,别枝眼前闪过他腰侧的疤痕,愠怒涌上心头。
胳膊被攥住时,她倏地回眸看去。
少女水汪汪的杏眸充斥着愠色,四目相对须时,眸中的愠色一点一点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延绵不绝的难过。
傅淮卿怔了下,看着她。
鬼使神差下,他微抬指腹,虚虚抵上她纤长睫羽,很轻很轻地拂过少女的眼眸。
突如其来的温柔叫别枝也愣住了,呆呆地眨了下眼眸。
睫羽扫过指腹,阵阵酥麻透过指腹血脉递过心口,傅淮卿身子僵了一瞬,望着清澈眼瞳半响,收回了手。
别枝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他。
傅淮卿扫了眼瘫在地上的男子,对着她摇摇头。
他没有开口,别枝却看懂了他的意思。
脏。
不要为了他,脏了自己的脚。
“你——”别枝嘴角微启,想到不久前的怀疑,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她应该想到的,寂然不是懂得功夫,而是懂保命的技巧。
两年前王掌柜就曾跟她提及过寂然的往事,也说过捡到他时他正在抵抗地痞流氓的殴打,他已然听不到,若是眼睛再不尖一些,手脚不俐落干脆些,怕是已经找阎王报道多年了。
别枝欲言又止,余光瞥见顺着他指腹滑落而下的黏腻血珠,眼皮子跳了跳,上手牵住他,道:“跟我走。”
草屋内一点儿药物都没有,别枝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带他回他的居所,而是抄着近道赶往楼中给他们安排的小院子。
四方小院内灯火昏暗,各处窗牖都有微许灯火透出。
别枝的卧阁在四方小院的最里边,她带着寂然熟门熟路地往里走,遇到庭院内纳凉的师兄师姐时,对他们微微颔首示意,没有多做停留,独留师兄师姐们愕然相视愣在原地。
推开卧阁门扉,她松开手。
寻来点火石擦亮了油灯,昏暗无光的卧阁蓦然亮起。
傅淮卿站在门口。
翻到药箱的别枝回身见他没有进来的意思,不明白他是何用意,抱着药箱上前拉他进来,顺手合了门。
傅淮卿:“……”
他额心抽了抽,面色稍显扭曲。
她如此不在意,难不成还带别的男子来过?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你是第一个来我这里的男子。”低头翻着药箱的别枝道。
傅淮卿神色忪了几分。
别枝把止血散等伤药摆在桌案上,回头看了看神色晦暗不明的寂然,取来角落的铜盆,对着他指了指实木凳子,道:“你随便找个地方坐,我去打个水。”
她抱着铜盆,推开门走出去。
傅淮卿目光扫过灯火通明的卧阁,干净而又简洁,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半点儿人烟气息也没有,她似乎甚少回来。
柜上书册摆放整齐,书册折角不少,都是翻阅过的痕迹,且一看就是时不时翻阅的样子。
傅淮卿没想到别枝是会勤读书的性子。
依稀记得,她是属于见到夫子就会绕路跑的那一类学子。
他走上前,取下其中一册,谁知还没有来得及翻开就被夺了过去。
别枝抱住书本,杏眸微瞪。
她跟护食的小兽般挡在柜子前,道:“这不是你能看的。”
傅淮卿不懂。
还有什么书是自己不能看的?
傅淮卿垂眸,眸光瞥见她耳垂渐渐漫起淡淡绯色,且有往双颊蔓延的意思,他无声地挑了挑眉。
别枝清了清嗓子,回身摆好书册,推着他往回走,嘟嘟囔囔道:“等会儿就塞到柜底,还好回来得及时,不然这张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被推坐到长椅上的傅淮卿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别枝瞪了回去:“看什么。”
傅淮卿:“……”
别枝理不直气也壮,拧干帕子,睇了道眼神给他:“手。”
傅淮卿不忘自己的身份,当没听到。
等半响都没见他有所动作的别枝皱了下眉,弯身至男子身前擒住他的右手拽过来,看着干涸血渍下绽开的模糊血肉,借着灯火的余晖,小心翼翼地擦着血渍,禁不住斥道:“笨蛋!”
傅淮卿愣了下,失笑。
“只有傻子才会空手接白刃。”别枝擦干净掌心上的血渍,端详了下已经止血的伤痕,还算是小伤:“还好遇到的是拿刀吓唬人的地痞流氓,要是换其他人来,你就交代在那里了。”
她取来金疮药,一点一点地倒到伤口上。
等到霜药慢慢融入伤痕中,又寻来纱布给他绑上,道:“旧伤还没好又来新伤,你有几条命给你如此造作的?”
别枝喋喋不休地说着,想到他听不到,一时气绝。
她眸色愤愤地凝视过神色如常的寂然,他微微抬起眸,仰头望着自己,俊俏的脸庞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只稍一眼,她心中的愠怒淡了几分。
还真是好看。
别枝看得失神,她都不敢想象,他脸上有这道疤都如此俊俏,若是没了这道疤,该是何等勾人。
微启的薄唇也在有意无意地引诱着她看去。
似乎有点好亲的样子……
傅淮卿不是头一次见她如此神情,一看就是又是醉心于容貌之中。
见到俊俏男子就想着认识一二,寂然如此,徐闻澈也是如此,结果到了他就变成‘有点凶’。
他哪里凶?
傅淮卿不懂。
凶到任由她日日表达对自己的不满而无动于衷?
身侧忽而荡起一阵凉意,别枝蓦然回过神来,霎时撞入男子幽邃清湛的瞳仁,她眨了眨眼眸。
忽而自己真该死……
色令智昏。
竟然对着个身负重伤的人起了色心。
别枝掩嘴低咳了几声,正正经经地规整着桌案上的瓷瓶,收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寂然身上的伤,手中的动作慢了些许。
她侧眸凝向男子胸膛。
少女灼热目光像是要看穿布衣般。
别枝问:“你自己扒开还是我上手?”
傅淮卿:“……?”
别枝想到寂然听不见,也懒得再废时间比划,上手拽住他的衣襟不由分说地往两侧扒开。
扒到一半,扒不动了。
傅淮卿大掌擒住她的双手,沉沉地看着她。
别枝瞪眸,见他另一手稍稍合拢衣襟,又使了点劲儿,又往外扒开。
傅淮卿再次遏制住她作乱的手。
别枝见他誓死抵抗的神色,恍惚间觉得自己活脱脱像个调戏他人的登徒子,她耐心告尽:“我是要帮你上药,不是要你从了我。”
傅淮卿神色复杂地看她。
他想告诉她,她看上去就不像是要上药的样子。
不过他到底还是松了手中的力度,谁知他力度微松的瞬间,别枝似乎也是忍耐到了极致,扒着衣襟的力道大了几分。
嘶——
好好的衣裳,骤然出现狭长裂痕。
别枝抓着撕开的衣襟,愕然抬起眼睑看向男子:“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傅淮卿:“……”
他哑然无言地看着她。
别枝对上寂然无语凝噎的眸子,她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布料扔到看不到的地方去,扯了扯嘴角,嫣然一笑:“我们来上药。”
她笑眸微抿地回头取过金疮药,又看了眼他身上碍事的凌乱衣裳,自言自语道:“他都脱到一半了,应该不介意全脱吧?”
别枝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我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
傅淮卿闻言,倏地站起身。
起身的刹那间,他微微皱眉,意识到自己思绪全然被她带偏,再如此下去,她定然会有所怀疑。
傅淮卿站定,不再有所动作。
别枝疑惑地看他,视线正好对上他被纱布遮住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男子线条流畅的胸膛上下涌动。
她下意识地扬起头,眼眸很轻地眨了下:“医者仁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他凌乱衣裳,片刻也不犹豫地扒下。
霎时间,男子线条分明的身子映入眼帘,鼓动的肌肉紧实有力,沟壑分明,没有丝毫赘余。
别枝暗自深吸了口气。
明亮灯火下带来的冲击比昨日更甚。
傅淮卿眸色微变,少女杏眸不做任何遮掩,眸光直勾勾地上下巡过,她攥着布衣的指尖颤动着,似乎是在极力地遏制着自己。
别枝确实是在遏制自己。
控制自己不要跟个登徒子似的,传出去不好听。
可她的目光,确实是半点儿也挪不开了。
别枝稳了稳心神,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控制住,不要吓跑了寂然,一点一点地解开绑着他胸膛的纱布。
灯火折射闪过斑驳光影,叫她看不清伤口。
别枝收好纱布,凑近了几分。
随着她的靠近,盈溢而出的呼吸也倾然漾过傅淮卿的胸膛,顷刻之间,徐徐而落的气息萦绕四下。
傅淮卿眸色沉了沉,眼睑微垂,静静地凝着她。
别枝一心都在他的伤口上,没有察觉到落在头顶上的灼热幽沉目光,伤口的血早已经止住,绽开的伤口也不像昨日般泛白。
她指尖抬起,伸手戳了戳伤口旁,而后抬头观察他的面色:“伤口周围有什么不适吗?”
傅淮卿呼吸微微滞了一瞬。
他垂下眸,凝过少女清亮剔透的眸子,略带薄茧的指腹时而掠过时而漾起,阵阵酥麻奔涌于脉络之中,一寸一寸地涌动着。
傅淮卿颈侧青筋鼓起。
别枝也没想着寂然会回答她,侧身低头取来金疮药,她回身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男子,掌心抵上他的肩膀,往后推了推。
一推就动。
傅淮卿往后退了几步,膝窝撞上榻木。
男子顺势跌坐在榻上,平静眸色下的幽光闪瞬即逝。
别枝弯下头,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倒金疮药。
傅淮卿闭了闭眼,着力克制着稍显急促的呼吸,再掀开眼眸时,眸中起伏的情绪荡然无存,余下淡淡的漠然。
别枝上好药,找来纱布给他覆上。
处理完胸口的伤口,她落在纱布上的指尖顿了下,眸光缓缓地向下移了几分,男子紧实毫无赘余的腰腹右侧落有两道很浅的痕迹,白皙色泽中泛着淡淡的粉色,看样子是不久前才恢复如初的新伤。
别枝皱了皱眉,等她回过神来时,指腹已然落在男子腰侧。
她指尖微颤,点了点。
别枝清楚地感受到男子的呼吸滞了一瞬,连带着腰腹肌肉也紧了紧,指尖随着男子的鼓动而往下陷了陷。
鬼使神差间,落在紧实腰腹上的指尖变成了掌心,紧实而富有弹性的触感涌入,她下意识地摁了下,掌心陷下去少顷又弹起。
别枝眸子倏地亮了下。
哇!好好摸!
掌心下的每一道线条都恰到好处,跟她的完全不同,更加得紧实有力,引人遐想。
最重要的是,手感真的很不错!
傅淮卿眸色一顿,眸中着意落有的漠然随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道难以言喻的幽暗,他低垂着眸,凝着少女微微扬起的嘴角,带着少许餍足的意味。
他眉心狠狠地抽动了下。
看着半蹲在身前的少女,傅淮卿薄唇微启,又想起自己眼下是个口不能言的聋子,只得作罢,圈掌攥住她跃跃欲试的掌心。
还想再往下摁的别枝抬起头,杏眸闪闪*地望着。
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态。
傅淮卿怔了下,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少女面上没有半点儿害羞,有的只是雀跃,眸子中丝毫不掩自己的欲念。
色胆着实包天。
别枝想过手感会好,但没有想过手感会如此妙不可言,话本中所描写的感受不及眼下万分之一。
她眸光定定地望着寂然俊俏的脸庞,余光瞥见他白皙耳垂渐渐蔓过微许绯色,纯情得不像话,叫她忽而萌生起自己在调戏良家妇男的实感。
别枝掩嘴咳了声,嘀咕道:“其实师傅的建议也不错,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要成婚,总是要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寂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对男子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身长足够、面容俊俏就行。
寂然正正好符合这两点要求。
傅淮卿听到她的嘀咕,面色黢黑。
没想到看已经不满足她,还打算带回家中养着。
若是哪日得知她眼前的寂然非真正的寂然,岂不是要带着真正的寂然回家中,置他于何地……
妄念升起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刹那,傅淮卿薄唇微抿。
他真是被冲昏了头脑。
真有那一日,必然是桥归桥路归路,她作何选择又与自己何干。
男子倏地站起身,惊得别枝半蹲着的身子颤了下,看着他面色不渝地拾起被撕裂的布衣,凌厉下颌绷直,自顾自地穿着衣裳。
别枝怔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难不成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他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她撇撇嘴,“我再找别人就是了。”
稍显熟悉的话语递入耳中,傅淮卿穿着布衣的动作微顿,上一次可以说是酒醉后的胡言乱语,而眼下分明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又要再找别人……
找谁?
徐闻澈,还是秦骁。
还是说还有其他他不知道的男人存在。
傅淮卿眸色陡然一变。
别枝拍了拍掌心中的灰尘,站起身看向背对自己的寂然,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傅淮卿手背青筋微微冒起,他沉默了片刻,不紧不慢地系好布衣系带,回身看向收好瓷瓶的少女倩影。
这么着急赶他走,又是准备去见谁。
“今日疑心于你,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别枝就算被他拒绝还是不忘道歉,她回眸看向背对着光影而立的男子,寂然逆着光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现在看来你也不会跟我走,等我结束手头的事情后,教你些功夫吧。”
到时候就算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也能够应对自如。
别枝拉开紧合的门扉,踏过门槛时见寂然并没有跟上,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嘟囔道:“送你回去后,我还要去找徐闻澈呢。”
傅淮卿默然。
他就知道,就算寂然不同意,她还有别的选择。
傅淮卿脸色阴沉,两眼紧盯着眼眸掠过一丝着急的少女,似乎是想着赶紧送他回到该去的地方,自己好去找徐闻澈。
别枝瞥了眼夜色,时候确实不早,若是再晚一点儿出现在街上就该引起他人的疑心了,可屋内的男子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微微皱眉,不解地走回到寂然身前。
傅淮卿垂下眸,扫过少女圈着自己手腕的掌心,看着她欲要牵着自己离去的神色,垂落掌心反手擒住她纤细有力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别枝没料到,骤然回身径直撞入了男子怀中。
对上寂然幽邃难测的眼眸时,她慌乱的神色怔了下,第一次看不懂他眼眸深处蕴含的情绪,“你——”
话音还未落下,眼前忽而被道黑影覆住,顷刻之间,微启的唇瓣抵上一道温凉的薄唇,她眼眸很轻地眨了下,闭上了眼。
不过,寂然很久都没有动作。
就连绘本中所描绘的厮磨都没有。
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他下一步动作,别枝掀开眼帘,蓦然撞入男子幽暗的瞳孔深处,他似乎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半寸也没有移开过。
别枝想起不久前他微红的耳垂,瞬间明白了。
他不懂。
不过没关系,她懂。
别枝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博览群书的自己定然是要比纯情无害的寂然懂上不少,她学着绘本中的女子,踮起脚尖抬手环上男子脖颈,唇瓣往前凑了凑。
傅淮卿低垂眼瞳渐深,喉骨上下滚动了道。
他盯着少女微微颤动的睫羽,纤长眼睫恰如拨弄着琴弦的羽毛,一下一下地拂过眼眸。
别枝其实也不懂,唇瓣杂乱无章地摩挲着男子的薄唇,不得要领。
磨了半响,都没有磨出个所以然来。
而最开始主动的人,似乎也没了那个心思。
意识到这点的别枝掀开眸,踮起的脚尖落到实处,相抵厮磨的唇瓣也随之松开,她仰眸望着寂然,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枝推了推他的胸口:“你什么意思?”
少女语调中带了些许无意识的娇嗔,傅淮卿闭了闭眼,不语,他忘了,在她的眼中,自己是寂然,不是傅淮卿。
到了这一瞬,若是还没有意识到愠怒的缘头,他也与傻子无异了,也正是意识到这点,他心中方才升起些许茫然,还有一丝捕捉不到的慌张。
别枝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他的解释,不过她心情算不上多差,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愉悦,她隐隐意识到,自己似乎期待了这一刻许久:“这次就当给你占我便宜的机会了,下次我亲你时,你敢躲试试看。”
傅淮卿:“……”
看着他稍显复杂的神色,别枝心情愈发舒畅,忍不住道:“早说你喜欢我嘛,也就不用等到今日了。”
她攥过寂然的胳膊,牵着他往外走,“今日不太合适,我还真的要去找一下徐闻澈才行,等我学成归来,咱们改日再试。”
学成归来?
傅淮卿拧了拧眉,她要去跟谁学?
别枝自然是要去跟书本学,她总以为自己看得不少,没想到实战的时候还是不得章法,看来还是要去找方听稚多要几本话本才行。
她把寂然送到草屋,没有多做停留,微微侧头做了个入睡的手势之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目送着少女身影消失视线中,傅淮卿的目光也未挪开,沉静地停驻于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中。
须臾,他道:“让苏辞明日上书,状告李善珏治家不严,管教无方。”
悄然出现在他身后的程靳神色一凝,心知王爷这是要于朝堂上给李家定罪的意思,他拱了拱手:“是。”
程靳离去后,傅淮卿仍未离去。
草屋真正的主人寂然摸不清王爷是什么意思,他神情疑惑地看了眼跟随在王爷身边多年的江跃。
江跃对着寂然摇了摇头,就听到主子开口。
傅淮卿道:“寻个理由,让寂然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第22章 第22章她也没听说过肃王是哑巴……
都不用江跃寻理由,别枝自己都没有时间再去找寂然,她接连出门了六日,都没有再寻到接近徐闻澈的机会,只得悄然跟在他的四下,护他周全。
第七日时,她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清晨朝暮时分,灯火通明的秦家上下再次忙碌了起来。
秦绾早早地就带着一众下人来到别枝的院中,静谧无垠的院落霎时间热闹无比,别枝何曾见过此场面,怔怔地任由妆娘替自己梳妆打扮,看似简简单单的梳妆打扮,费了近半个时辰。
坐到后面的时候,全当自己是任人摆弄的木偶的别枝都有些坐不住了。
她透过妆镜看向持着簪子时不时比对一二的妆娘,忍不住问:“还要多久?”
“姑娘莫要心急。”妆娘垂眸换了道新的簪子,望着妆镜内小脸微微鼓起的少女,上了妆面的小脸白皙如玉,一双浑圆杏眸水汪汪的,十分里有千分惹人怜惜,她道:“再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能结束了。”
别枝眼眸微瞪:“还要一盏茶啊?”
听到少女略显无奈的娇俏嗓音,正在寝屋外嘱咐着下人再去前院瞧瞧的秦绾回眸看来,笑道:“再稍微忍忍,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不能掉以轻心。”
别枝嘴角微微颤动。
她不明白,秦家为何要大肆操办假姑娘的宣告宴。
四目相对少顷,别枝深深地叹了口气,撇撇嘴:“好吧。”
按理来说,就算秦绾秦骁两兄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秦家夫妇却是心知肚明,还是按照最高规格操持此次宴会,其中定然有所目的。
然而自打得知秦家要操办宣告宴之日起,别枝也没有多问,就像秦家从不过问她的任务,而她也不会过多的参与秦家的事情,彼此之间各有所求各取所需。
又过了近两盏茶的时间,别枝才得以离开院子。
因而是她的大日子,也就由她跟着秦家夫妇两人等候于门口,迎接着前来参宴的客人。
往来秦府门口的马车一架接连一架,车辙碾过石块荡起的声响徐徐入耳,不曾断过半息,别枝乖乖巧巧地站在秦夫人的身侧,听她给自己介绍着携女儿前来赴宴的各家高门贵妇-
叮
微风拂过,舆前垂挂的铃铛叮铃作响。
清脆悦耳的响声荡去了耳边的嘈杂,别枝下意识地掀起眼帘循声看去,就见两架车舆下悬挂的印牌随着铃铛四下摇曳飘荡。
她余光瞥见秦夫人眼眸忽而弯了弯,眸中的笑意要比适才真诚上不少,就知来人与秦家关系匪浅。
秦夫人迎上去前,不忘回眸道,“眼下前来的是苏家夫人,与秦家乃是世交,祖辈亦是携手同行的好友,苏家次子苏辞与我的一双——”她眸光微顿,换了道称呼:“与你兄姐自幼相识,是极好的关系,日后若是有需要苏家帮忙的地方,也可言说一二。”
别枝了然地点点头。
苏辞的名讳,她自是听过的。
此人十八岁那年连中三元,同年入朝为官,先帝在世时任翰林院修撰一职,次年升翰林院侍读,伴于彼时还是皇子的小皇帝身侧,不到半年又升翰林院侍讲学士,转年肃王当权后便入了内阁,如今也是朝廷重臣。
一路畅通无阻的仕途于普通百姓中都有流传,甚至曾谣传其乃文昌帝君转世,别枝在查探秦骁之时也侧面了解过苏辞,其与肃王的关系,似乎要更为密切。
不过,苏辞并没有随着苏家夫人前来。
秦夫人与苏家夫人寒喧少顷,方才问起苏辞的踪迹,“他今日怎么不一起过来?”
“他一会儿就到。”苏家夫人笑道,她转头看向乖乖站在旁边的少女,眸中的笑意深了些许:“也没有听你提起过,咱们别枝如此乖巧可人,叫人心软。”
秦夫人莞尔一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她也没有想到,闲云楼中身手可以排在前列的杀手,样貌甚是可爱伶俐,就像是朝气蓬勃的迎春花,不畏寒威,不择风土。
这时候,喧闹街道忽而响起阵阵马蹄声,檐下众人纷纷侧眸看去,瞧见策马扬鞭前来的颀长身影的刹那,不约而同地转身面向来人,福身行礼。
傅淮卿翻身下马,眸光径直落向垂着眼睑行礼的少女,他睇了道眼神给到江跃,江跃方才唤众人起身。
男子三步作两步地往上走,扬起的下摆飘逸带风,有那么一瞬间,不像是位高权重的肃王殿下,倒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就算觉得他凶了些,别枝还是认为他的样貌位居上乘,自己所遇见的男子中,也寻不出一人可与之相比。
可惜了,就是太凶了点。
不说话的时候,凌厉冷冽的面色叫人望而却步。
别枝思绪停了下。
她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从未听到肃王的嗓音……
一次都没有听到过。
虽然他们不过只有两面之缘,但两次内或多或少都有所交集,可她确确实实没有听到过他开过口。
还说对她没意见呢!
要是没意见,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连颔首嗯一声都不曾有过。
她也没听说过肃王是哑巴啊……
别枝抬起眼,心觉奇怪地朝着肃王的方向看去,稍一抬眸,就撞入了男子幽邃且晦暗不明的瞳孔深处。
蓦然间,一道莫名其妙且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酥麻荡过四肢,她的睫羽抖了下,忙垂下眸。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的正确,日后找郎君的时候,还是要找长相俊俏的男子放在宅中。
就算凶巴巴的,那也是凶巴巴的俊俏郎君,而不是长相奇形怪状且凶巴巴的丑男。
秦沛柏携着自家夫人和别枝走上前。
跟随傅淮卿身侧的江跃止住了秦沛柏欲要再次拱手行礼的举止,眸光掠过神思四下飘荡的别枝,接过侍卫递来的匣盒送上前,道:“王爷得知秦大人寻回次女之喜,特地前来恭贺。”
“多谢王爷。”秦沛柏接过匣盒,递给身旁的别枝,小声道:“要向王爷道谢才行。”
别枝恶补过世家礼仪,自然懂得这点,她微微屈膝,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一道折扇抵住自己的掌心,往上抬了几分,打断了她的动作。
着意落慢步伐停留在外的来宾见状,面色微变。
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感慨秦家与肃王关系之深,还是羡慕于秦家二姑娘入了肃王的眼,他这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随性行事。
明摆着告诉在场的众人,秦家二姑娘的身份,他是认的。
四下静谧无声,别枝眨了眨眼眸,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睑看向神色自若的男子,眸光相触多时,他都没有开口。
别枝一头雾水,搞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傅淮卿不紧不慢地收回折扇,不语。
别枝:“……”
要不是听闻过肃王殿下的事迹,别枝当真会以为他就是个小哑巴。
故作高深,装聋作哑的小哑巴。
简直就是寂然的翻版,一个听不到一个不开口,可寂然是真的听不到,而肃王就是纯纯在装哑。
秦沛柏也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余光瞥见江跃的神情,心领神会地侧身让了道出来,道:“王爷这边请。”
傅淮卿看了眼眸色稍显错愕的少女,面上没什么表情,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江跃跟在他的身后,余光瞥见自家王爷微微停顿的步伐,也随之停下,不解地看去,下一瞬,耳畔响起主子略带思忖的嗓音。
“你去找找,看看有没有办法易声。”傅淮卿道。
江跃愕然:“易声?”
他上哪里找去?
傅淮卿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跃轻咳了声:“属下这就去。”
闲云楼中,除了凌峰等人知晓闲云楼掌事人就是肃王外,其他人皆是被蒙在鼓里,不曾知晓闲云楼与肃王之间的关系,别枝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她不曾见过闲云楼掌事人,却将他的嗓音烙印于心。
傅淮卿若是此刻在她面前稍稍开口,就算是极其短暂的嗯声,她都能立即反应过来:肃王便是她的主子。
那自然,别枝必定连夜收拾包袱逃离京城。
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傅淮卿都不能贸然开口,可若是不开口,又如何缓解她对自己的印象。
傅淮卿眸中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郁色。
还在迎着来客的别枝对此一无所察,她跟着秦夫人时而上前迎客,时而带着宾客踏过门槛,又走到檐下等候着下一批来宾。
近个把时辰,秦府门口往来车马渐渐消停了下来。
见已然空无一人的街道,站立多时的别枝下意识地拉了道背脊,拉到一半方才意识到自己现下的身份是秦家次女,默默收回停滞在半空中的手臂。
她视线收回,正想问下一步该做什么时就瞥见秦沛柏神情稍显严肃,眸子牢牢地盯着宁安街道南侧道路。
别枝微启的唇瓣敛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
这时候,安静多时的石板路再次响起不轻不重的车辙声,秦沛柏顿时抬眸看去,看到徐徐驶来的车舆时,他面上的严峻淡了几分。
别枝挑了挑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车舆停在了秦府阶下,不多时,一个与秦沛柏年岁相符的男子掀开帐幔而来,下了舆后他脚下步伐明显快了些许,面上带着笑意,连声道:“下官家中有事来迟,还请秦大人见谅。”
“章大人客气了。”秦沛柏笑着道,侧身让了路给到他:“宴席尚未开始,还不迟。”
“劳烦秦大人久等了。”章砚再次客客气气地道。
别枝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明显察觉到两人的关系似乎算不上融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生疏,可能够让秦沛柏等候多时,来人显然并非池中之物。
章砚侧眸看来时,别枝敛下思忖,装起了乖巧。
四目相对,她嘴角微微扬起。
清楚地瞧见少女面容的章砚怔了下,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侧眸看向笑而不语的秦夫人,又看了看嫣然一笑的少女。
像,实在是太像了……
眼前的少女,和那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记忆深处的样貌骤然间涌入脑海,章砚眉心猛地一跳,面上的笑意不减:“这便是二姑娘?”
“是的。”秦沛柏笑看了眼身后的别枝。
“下官听闻二姑娘此前曾流落他乡,”章砚视线投向别枝,“离京甚远,能够寻到实属不易。”
秦沛柏听出他言语间的试探,笑了笑,道:“洄水镇离京确实较远。”
“洄水镇——”章砚眸子微转,道:“也是个养人的地方,还是要恭贺秦大人得偿所愿寻回次女。”
秦沛柏大笑出声:“章大人里边请。”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府邸走去。
别枝看着前边的两道身影,听来人的意思其官职远在秦沛柏之下,可秦沛柏似乎带着点拉拢他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看了眼同落在后头的秦夫人。
别枝忖了须臾,毕竟秦家对她也算是有所帮助,她也不愿看着他们踏进火坑之中。
她嗓音稍稍压低了几分,道:“此人十有八九不对劲。”
第23章 第23章王爷和我,半点儿关系也……
别枝向来不以眼缘确定他人性子,曾遇到过不少看似面善实则心恶的,也曾遇到过外表凶狠无比实则心地善良的,不过眼前的这位章大人,时不时看来的眸光中带着些许她也说不清的深意,似乎在窥探着些什么。
秦夫人闻言,微微皱眉。
她眸子定定地凝着走在前头的两道身影,嘴角张了张,半响才道:“多谢姑娘提醒,我们会多加小心的。”
别枝听出秦夫人的含糊其辞,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言。
这时候,台阶之上忽而递来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顷刻之间,别枝便捕捉到了他的眸光,她侧眸睨了眼嘴角噙着微许笑意的秦夫人,忖了忖,不再多言。
自己言尽于此,秦家是否采纳是他们的抉择。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
别枝跟在秦夫人身后,由着秦夫人向各位世家夫人贵女介绍自己的身份,前来赴宴的高门世家于朝堂中皆是有所建树,今日一场宴会,也算是秦家正儿八经地对外介绍她秦家二姑娘的身份。
秦绾过来时,她正在听着沈家夫人言说京中趣闻,还道若是得空可让沈家长子带着她逛遍京城。
“别枝。”秦绾唤了别枝一声,而后才对着沈家夫人稍稍颔首,道:“沈夫人见谅,我需要带着别枝去趟后院。”
别枝听闻,狐疑地看过去。
宾客都在前厅,带她去后院做什么?
沈家夫人见到秦绾前来,眉眼都笑开了:“自是以绾姑娘的事情为重。”
秦绾再次道了谢,侧头遣丫鬟前去和秦夫人言说,自己牵上别枝的掌心,带着她穿过中庭离去。
别枝跟着她走到庭院内,方才问:“我们去后院做什么?”
“带你去认识几个人。”秦绾不紧不慢地说着,想了想,又道:“她们都是和我一同长大的世家女,品性皆是上乘,你日后也可和她们多多往来。”
别枝颔颔首。
斡旋于秦家前,她就明确不会与秦家之外的世家有所接触,于公而言对她不利,于私而言自是希望与自己相熟的人越少越好。
不过她也没有打算就此言说过多,秦绾如此叮嘱,自己乖巧应下就好,至于要如何做,就是她的事情。
穿过庭院小径,百来步就到了后院。
远远的,别枝就瞧见凉亭内笑眼微扬的两位女子,两人似乎也察觉到她们的身影,不约而同地掀起眼睑望来。
其中一人别枝适才见过,苏辞的胞妹苏清禾,还是秦绾介绍她方才知晓苏清禾身侧的淡绿色衣裳女子名唤祝时安,其父亲乃是驻守南疆近十五载的大将军祝序。
别枝给两人都打了招呼。
“久闻大名。”苏清禾倒了盏茶水,递给了她:“你还尚未回京前绾儿就曾多次和我们提及你,就是没想到直到咱们今日才有缘得以相见。”
“要怪还是怪咱们绾姑娘太忙。”祝时安眉梢微扬,揶揄道:“日日都去王府蹲点,不知道地还以为日后都要住在王府了。”
别枝闻言,看向秦绾。
日日前去王府,难道秦家好事将近?
肃王和秦绾的事迹于京中传了多年,想来也到了该成婚的时候。
别枝若有所思地呷了口茶水。
对于秦家来说,好事一桩。
日后就算那位章大人想对秦家做什么,也要思量思量能不能行事。
迎上好友意味深长的笑容,秦绾无奈地道:“别人不知道你们俩还不知情嘛,再不过去做做样子,任由国子监的老人们念叨,我的耳朵真的要长茧了。”
苏清禾笑了笑:“谁叫外头都以为你是未来的王妃呢。”
“澄清了百遍,也没见他们听。”秦绾一听到这个就头疼,话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就喜欢听信缠绵悱恻的故事,国子监春日宴上所派发的印牌,也认定是王爷与我的定情信物,更别提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不出半个时辰就传遍京城。”
祝时安和苏清禾两人对此并不觉得新奇,别枝却是一头雾水。
苏清禾见状,忍俊不禁地打断了秦绾:“你也别说其他人,咱们二姑娘都被传言蒙在鼓里呢,怕是入京不过半日,就已经听闻王爷和你的事迹了。”
秦绾微微蹙眉,甚是疑惑地侧头问别枝:“你也听说了?”
别枝自然是听说过,且对此深信不疑。
她眨了眨眸:“进京的第一日就听说了。”
看着别枝澄亮杏眸,秦绾顿时哑然无言,她嘴角微张多时,深深地叹了口气:“都是谣传。”
别枝有点听不懂:“什么意思?”
“王爷和我,半点儿关系也没有。”秦绾敛下面上的无奈,认认真真地对她解释:“青梅竹马,私定终身,都是骇人听闻的谣言。”
“哥哥与王爷年少相识,关系算得上不错,是以王爷偶尔也会前来家中找哥哥,他来的时候,我们也甚少见面。”她都不知道外界到底是如何认定他们是青梅竹马的言论,“更别提什么私定终身这种吓死人的传言。”
秦家已经对外解释多次,其他人是否相信很难评定,但别枝作为秦家的一份子,还是很有必要知道真实情况。
别枝愣住了。
半响,她道:“阿姐和王爷,看上去很是熟稔。”
“因为现下也确实是熟悉的。”秦绾并不否认这点,忖了忖,又道:“我们若是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哥哥和苏辞也都是在的。”
别枝投以惊诧的目光,迟疑道:“书法集会……”
“不知道。”秦绾幽幽道,“我也不知王爷为何突然出现在永乐大道。”顿了顿,眸中的无奈更甚,“我总不能胆大包天地跟他说,你不能出现在这里,有几条命能如此造作。”
别枝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秦绾的怨念,平日里的她多是处事不惊的神态,言辞也多是简明扼要,而提起与肃王一事时絮絮叨叨的,半会儿都冷静不下来。
不过别枝着实没有想到,京中盛传多年的天作之合竟然是假的,她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听着秦绾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大家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苏清禾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手,“青梅竹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确实富有吸引力,等你或者王爷成了婚,谣言也会慢慢地消掉了。”
秦绾暂时还没有成婚的打算,而且她已经等了四五年,现下实在忍不住了,落低了嗓音问:“王爷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祝时安耸耸肩:“你都不知道,何况我。”
苏清禾也没有听说兄长提及过王爷有心仪女子的事情,“再等等吧,二十有五,也该成婚了。”
秦绾叹息,顺势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别枝。
四目相对的刹那,别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眸,少顷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犹疑道:“那就祝愿他今朝成婚?”
“可以。”秦绾满意地点头。
祝时安听别枝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看她:“跟谁成婚?”
别枝:“……”
看她做什么,她不知道哇。
反正不会是她。
与后院仅有一墙之隔的别院书房内,傅淮卿眼眸骤然跳动了下,执着黑子的指腹停滞于半空中须臾才落下。
棋子落下,如清泉击石,清脆明亮。
坐在对面的秦骁举着白子悬而不决,目光定定地凝着棋局,道:“李善珏昨日下朝找到我爹,想带着那个纨绔登门致歉,被我爹拒绝了。”
“已经过了近七日,他才想着登门致歉。”晚了几步抵达秦府的苏辞于侧边观摩着棋局,“想来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苏辞上书状告李善珏治家不严当日,其第一反应便是前往肃王府,而不是秦家,接连五日都吃了闭门羹,方才意识到事情的棘手之处。
“你上书状告,他自然以为是王爷的意思。”秦骁落下棋子,别枝与李家次子起了冲突一事他是当日夜里才知晓,翌日朝堂之上苏辞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书李善珏,后来一问才得知其当日就在青石斋,全程目睹了两人的冲突。
苏辞闻言,余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神色自若的男子。
实际上李善珏所想并没有错,也确实是傅淮卿派人前来告知自己此事,只不过是秦骁问起时,他下意识地隐去了其中的内情。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的秦骁看来时,他掩嘴轻咳:“顺手的事情而已,想来过段时间李家就会对外宣布次子的亲事,打算以此扭转百姓对其的印象。”
傅淮卿指腹摩挲着指间的棋子,神色冷了几分。
苏辞也不愿在此事上多言,虽不知道王爷为何会出手相助,但他既然没有和秦骁道明,就说明此事他并不想与秦家言说。
静默少顷,苏辞看向秦骁,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
陡然间,秦骁脸色变了变。
他睨了眼面带疑惑的苏辞,又将视线投回棋局中:“找到了。”
傅淮卿抬眸。
苏辞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迅速,挑了挑眉:“在何处找到的?”
“家中。”秦骁头也不抬。
苏辞:“……?”
不是说在京外遇见,怎的又变成在京中寻找。
他迟疑了一瞬,皱眉:“怎么回事。”
秦骁眸色凝了几分,半响才道:“别枝就是她。”
当年连中三元见过不少大场面的苏辞倏时愕然在地,皱着眉问:“你打算怎么办。”
秦骁如实道:“不知道。”
话音落下,静听不语的傅淮卿掀起眼睑,视线投向神思稍显游移的男子,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知道,就代表着他不曾考虑过,更别提决定放下此事。
傅淮卿面色晦暗,淡淡道:“她是你妹妹。”
第24章 第24章王爷已经等候姑娘多时
秦骁面色僵了一瞬,执着棋子的指尖停顿棋盘上方,久久都没有落下。
如此刺耳扎心的话语,别说是秦骁,饶是一旁的苏辞听着也不免有些不忍,好不容易遇到到个喜欢的姑娘,转眼间就得知她是自己的亲妹妹,这种打击又有多少人能够禁受得住。
他心情复杂地睨了眼傅淮卿,微启的薄唇在看见男子眼眸深处汹涌翻腾的妄执时怔松住。
年幼相识至今已有近二十载,苏辞见过傅淮卿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见过年仅十九岁的他于朝堂上面对外戚时杀伐果断的手段,亦见过他私下面对他人时淡漠疏离的神色,却还是初次见到他如此失控的眼神。
苏辞眸中闪过一丝犹疑,沉沉神思忽而闪过微许灵光,某道思绪涌入脑海的刹那,他皱了皱眉。
难不成傅淮卿亦对秦家二姑娘有意?
苏辞抬眸,看向慢条斯理把玩着棋子的傅淮卿。
傅淮卿眼眸微垂,目光*凝着静默不语多时的秦骁,他微抬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响桌案,淡淡道:“该你了。”
沉闷响声伴随着男子清冽嗓音入耳,思绪漂泊不定的秦骁骤然回过神来,他微微皱眉,落下了捏在指尖多时的棋子,道:“我知道。”
他的话语似是回答眼下的棋局,又似回应自己的上一句话,傅淮卿绷成直线的薄唇松了些许,拾起棋盒中的棋子,落下。
顷刻之间,暗流涌动多时的棋局成了定局。
秦骁看了微时,将手中的棋子落回棋盒中:“我输了。”
“与其说是输了,”傅淮卿抬手,捡起他适才落在棋盘上的棋子,道:“不如说是分心了。”
就像他与别枝的初遇。
若当时的秦骁稍稍落点心思在上面,也不会回京后才前去寻人,稍稍晚半步,人去楼空。
秦骁听出这番话中的言外之意,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道:“不分心又能如何,既定的事实如何更改。”
不论他动作快与否,等待着自己的,只会是眼下的事实,别枝是他的亲妹妹一事,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事实。
或许,他也该庆幸那一瞬的犹豫。
若不是这一瞬迟疑,难以收场。
听着两人对话的苏辞挑了挑眉,忽然很想会会这位秦家二姑娘,看看到底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够让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凭空心生迷茫之意,而且——
他侧眸看了眼傅淮卿,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昨夜下半夜才回到府中的别枝听着她们聊着国子监的事情,官场上的打打杀杀她也没有多大兴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忖着今日要如何寻借口出门。
也不知这宴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半日没有跟在徐闻澈身边,她有点不大安心,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姐。”别枝指尖捏着秦绾袖摆扯了扯,小声道:“我还有点事情,想出门一趟。”
“出门?”秦绾眉头微皱,宴席还尚未散场,若是后续有什么需要她出面的地方,也不大合适:“必须要现在出去吗?”
别枝颔首:“嗯。”
她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下,嗓音落得更低了:“我和别人约好了。”
秦绾疑惑:“别人?”
别枝眼角弯了弯,道:“徐闻澈。”
闻言,秦绾眨了眨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小妹。
别枝也不懂情窦初开是什么样子,就学着话本中所描述的那般,咬了咬下唇,她也不知道自己笑得是否羞涩,就垂下了眼睑。
有那么刹那,她觉得这一万两全给自己,不是主子大发慈悲,而是应该的。
她平日里打打杀杀惯了,哪懂得唱戏,还要唱得叫人信以为真,看似是一个任务,实际是两个活,当真是为难她了。
许久都没有听到秦绾的回话,别枝悄悄地掀起眼帘。
落在秦绾的眼中,平白多了点怯生生的意思,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不合理,然而又与他人有约在身也不便爽约,眼下她的不语更是让别枝多了些许怯弱。
不过是场宴会而已,多是借着个名义行其他事,就算当事人不在场,想来也不碍事,秦绾道:“和别人约好了就去吧,别耽误了时辰,要是爹娘问起来我再替你解释。”
别枝眼眸倏地亮起。
忽闪忽闪的眼眸衬得精致小脸愈发得灵动可人,秦绾见状,嘴角轻轻地往上扬起,忍俊不禁道:“快去吧。”
别枝笑得很是灿烂:“谢谢阿姐。”
她对着其余两人微微颔首示意,快步流星地朝着自己所居的院落而去。
听到身后的小跑声,别枝步伐落缓了些许,回眸看向一路小跑跟来的花朝,忖了忖,道:“你留在院中,若是有人前来寻我,就说我昨夜过于兴奋久久未眠,现下已经歇下了。”
花朝怔怔地颔首,也不意外。
她在二姑娘身边待了近十日,慢慢意识到,姑娘似乎不喜欢别人跟着自己,也不喜欢别人伺候自己,多是独来独往。
别枝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裳,离开之前她再次嘱咐花朝该如何回应来人的问话,方才推开小院偏门离去。
若是昨夜没有听错,徐闻澈今日要在望鹤楼二楼宴客。
别枝赶往其落脚的院落,悄声翻墙入了院,探了少顷确定他不在院中紧接着就往望鹤楼的方向赶,她此前曾去过不下二十次望鹤楼,为了避免被认出,沿街买了件帷帽戴上。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会撞上肃王。
隔着帷帽四目相对的瞬间,别枝身子僵了微许,好在他的目光不过停留半息就移向望鹤楼内,她看着肃王与苏辞两人踏入望鹤楼,又站在街边等了近半盏茶的时间才去柜前询问二楼是否还有厢房。
平日里需提前预定的望鹤楼今日出乎意料的空,二楼厢房更是剩余三间,别枝眸光扫过柜台上的画卷,寻了个离徐闻澈预定好的厢房最近的位置,掏出道银锭给到掌柜的,道:“就要楼中的招牌,半个时辰内上完,其余时候我若是不寻你们就不要入内打扰。”
掌柜笑眯眯地接过银锭:“都听姑娘的安排。”
半个时辰内,空荡荡的桌案上摆满了喷香扑鼻的菜肴。
目送着小厮离去的身影,别枝上前试探了下门扉合紧的程度,眸光掠过厢房内一丈九尺高的柜子,推着柜子挡在门扉前。
做完后她走到窗牖前,扫了眼楼下幽暗街道,翻过窗牖踩住延伸而出的瓦片,干脆利落地跃身至隔壁厢房的窗牖下方。
别枝一个厢房一个厢房地听着,听到徐闻澈嗓音时松了口气,弯下身坐在木檐上,无所事事地守在外边,与徐闻澈约好的人似乎还没有来,除了徐闻澈偶尔的问询声外,再无第二人的声音。
耳畔响起门扉吱呀声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
“徐公子久等了。”
略显耳熟的嗓音响起时,别枝微微皱眉,就在她疑心自己是否听错,就听到徐闻澈开口道:“章大人客气了。”
别枝神思凝了几分,有些看不明徐闻澈此程的来意。
山居所探听到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徐闻澈此行入京目标就是秦苏两家,借此机会将产业布局于京中,以此来拓宽徐家的家业,章砚不过是工部侍郎,与徐家的产业并无干系。
思忖间,余光掠过道折射而来的光影,别枝蓦然收回神思,踏上木檐躲避开划破夜空而来的箭羽。
躲开的箭羽刺入梁垣,映出道沉闷的声响。
徐闻澈的嗓音霎时间止住,他停顿了微许,道:“去看看是——。”
“徐公子不用担心。”章砚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道:“替你清清尾巴,就当作是在下送给你的见面礼。”
别枝闻言,目光凝了一瞬。
她来不及多想章砚哪里得知徐闻澈身边跟着人,快速地看向箭羽穿来的方向,不过顷刻,目光落到三十丈开外的宅院屋顶。
只有一人。
谁知还没有等她看清檐上刺客的身段,就瞧见三道身影朝着自己的方向冲来。
别枝微微皱眉,利落地掏出面具戴上,纵身跃到幽暗街道上,今日匆匆离开秦家,身上没有带佩剑,不愿与来人多加纠缠。
她步伐快了几分,跟随的脚步声也紧随而来。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五道,六道!
霎时间,别枝眸子紧了紧,适才分明只看到了三人,不过半条街的距离,怎就凭空多了三个人出来!
她呼吸落缓了几分,视线扫过街道尽头两端。
西侧是通向灯火通明的宁安街,东侧是通向静谧幽邃的宅院,别枝步伐微旋,朝着宁安街的方向走去,迎面撞上来人身影时她抿了抿唇,面对着男子不疾不徐地往后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离去的她忽而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自来人身后而来。
她目光定了定,霎时间撞入肃王幽邃深沉的瞳孔深处,凛冽锐利的眸色划破面具,落在她的脸上。
别枝不明肃王的来意,也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自己,只见他抬了抬手,剑刃自鞘中缓缓拔出,她眸子骤缩了几分。
下一瞬,扬起的手划出道弧线,她抬起手,接过他扔来的剑刃。
别枝攥紧剑柄,无声地对着十步开外的男子拱了拱手,持着长剑转身奔向跟随身后而来的身影。
她不想引起其余人的注目,交锋时不断地往深处退,章砚派来的人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也随着往里追。
谁知追到深处时,却不见女子身影。
三人对视了眼,散开兵分三路寻着忽而消失无踪的人影。
躲于树梢高处的别枝悄声跃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解决了离自己最近的身影,她接住他将将倒下的身子,随手安置在了树梢下,又不紧不慢地朝着西南侧的身影摸去,逐一击破。
看着瘫倒树下的身影,她紧绷的神思松了几分,又在瞥见手中垂落着血珠的剑刃时微微凛起。
他看到了多少,又为何会出手相助。
别枝都想不明白。
静默站在树梢下须臾,她叹了口气。
别枝找回去时,空荡荡的街道上半分他人经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已然不在,不知去向何处。
宁安街离王府有段距离。
王府外围的街道处皆有侍卫值守,别枝行于街道上,四下的侍卫就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静静地伫立于两侧。
她走到王府大门前,望着门上匾额。
肃王府。
听闻这道匾额,是肃王十六岁那年被封为亲王时,先帝亲笔所题。
匾额下站着道身影,别枝适才见过。
不多时,男子走了上来,他微微拱手,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王爷已经等候姑娘多时。”
第25章 第25章紧抿薄唇含住了少女稍稍……
暗夜下的肃王府灯火通明,宛若白日,清泉流水潺潺,伴着微风拂过沙沙作响的树梢,清脆悦耳,随处可见的侍卫凛神把守于王府内部,就算是只小小的蝇虫也逃不离王府半寸。
别枝目不斜视地随着男子前行,穿过前院林荫鹅卵石径路,登上楼台亭阁,微风拂过楼台檐下的八角灯笼,倾数落于檐下身影,伫立于门前的,是前两次跟随肃王身侧的侍卫。
她记得此人,江跃。
他们还未走过高桥,江跃抬手叩了叩门,三下。
别枝没有听见里头有回声,静了一息后江跃推开了门扉,侧身给自己让了路。
望着楼阁内明暗交织的灯火,她提到嗓子眼的心再次往上提了半寸。
自己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楼阁内男子的意料之中。
王府街道两侧的侍卫对她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甚至有人于王府大门等待,而随行跟随于肃王身侧的江跃似乎也是等待自己多时。
别枝攥着剑柄的掌心紧了紧。
她站在门前,悄悄地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笔触落在折子上沙沙作响的声音隐于脚步声下,等候多时的傅淮卿落下手中的毫笔,掀起眼睑看向面色中掠过稍许不安的少女,他抵着桌案的指腹凝了一瞬。
别枝拱了拱手,道:“见过王爷。”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声。
霎时间,落在她背上的山沉沉往下压了几分,叫人喘不过息来。
要是落在平时,别枝早就跑了。
可眼下她不能跑,不管是落在手中的佩剑需要归还,还是他的突然出现,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的关注比她想象中的要深。
久久没有听到男子开口,别枝深吸了口气,微微掀起眼帘,眼帘撩起的刹那,骤然撞入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瞳深处。
她的呼吸滞住。
斑驳烛影掠过男子清隽面容,剑眉如画。
此情此景下,更添了几分俊朗。
别枝眼睫很轻地颤了颤,余光瞥见男子微微抿起的薄唇,紧忙勒令自己回神。
死到临头,还有空管他是否比平时俊俏。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不多时,江跃的身影出现在别枝的视线中,他端着茶盏而入,静默不语地落在男子手边。
傅淮卿凝着别枝的视线微微偏移些许,掠过烟雾迷漫的茶盏看向江跃。
江跃不动声色地颔颔首。
他寻了大半日,才在山居中寻到此药。
听闻是山居初初研制的新药物,已经有近二十人使用过此药,结果皆是可以变换嗓音,不过此药变幻的嗓音也是因人而异,他将此药用于王府侍卫时,其中一人变幻后的嗓音竟然与女子无异……
不过好在也只有一盏茶的效果,一盏茶后嗓音就会恢复原样。
山居的管事方山应将此药交到青杉手中时,万般叮嘱此药一日内有且仅能用一次,用过一次后,十二个时辰内再用都不会再起效。
傅淮卿掌心圈住茶盏,不动声色地呷了半盏。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别枝眼眸扩大了半分。
他不怕烫的吗?
心中的嘀咕还没有落下,耳畔骤然响起一道嗓音,“起来吧。”
别枝倏地掀起眸,眸中的惊诧一览无余,对上男子骤然沉下的眸色,她又慌忙垂下眼睑。
傅淮卿岿然不动的面容变了变,他瞥了眼眸色略带惊慌的江跃,眼眸微阖又掀起,神色恢复如初。
别枝嘴角微启,又落下。
她有点没办法接受。
没办法接受这样清隽的面容,搭配如此难以言喻的嗓音。
像水牛……
别枝在想,肃王要是个哑巴也不是不行。
宁愿他是个哑巴,也不想见到这张脸被如此糟蹋。
叫人欲望全无。
她想象中肃王的嗓音,就算不是不逊色于主子的嗓音,也应该达到主子嗓音的半分才行。
别枝本以为肃王是故作深沉才不开口,没想到……
也是,她要是肃王,也情愿当个哑巴。
傅淮卿眼力极好地看清了她微微抽动的嘴角,无声地凝着她少顷,道:“本王需要你办件事。”
别枝闻言,皱了皱眉。
一方面是希望他少说点,不要玷污了这张脸,一方面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她适才途径王府时,多少能察觉到王府内的暗卫不少,她很难想象权倾天下的肃王都有需要闲云楼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四下埋伏着陷阱,就等着她往下跳。
别枝也不含糊,直白道:“王爷既知我的身份,下边的人就应该和您说过,闲云楼内一众人士皆是听从主子安排,且如今我也有任务在身,一心难以二用。”
傅淮卿丝毫不意外,道:“此事自会有人告知你的主子。”
别枝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是非自己不可的意思,她沉默须臾,问:“王爷需要我做什么?”
“与徐闻澈往来官员名录,以及他们所言之事,一一回禀于本王。”傅淮卿眼睑抬起看了面色微凝的别枝,不疾不徐地道。
别枝眉心跳了跳。
她愈发明了,徐闻澈此程入京确实有多双眼睛盯着,徐家出万两白银寻上闲云楼也在情理之中。
闲云楼要是接下肃王的事情,十有八九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别枝还是没有当即答应,毕竟闲云楼内还没有过私自接外务的情况,多日不见也不知道老男人最近的心情如何,要是心情就似眼前的肃王般不甚愉悦,自己岂不是就成了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
可眼前的肃王,也不是她能够得罪得起的。
一想到这点,她指尖抖了下,道:“王爷可派人前往闲云楼相商。”
傅淮卿扯了扯嘴角,“也行。”
男子甚是难听的嗓音中没有带有半分被多次回绝后的愠怒,别枝怔了怔,垂落的眼帘微微掀起,睨了他一眼。
她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了几分。
肃王的嗓音虽然难听了些,不似主子,但他的性子不像传闻当中那般骇人,似乎要比主子温润上些许。
他们俩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别枝想。
肃王的脸,主子的嗓音,性子若是与寂然一般,那就是绝佳郎君人选,可惜了,她是遇不到了。
傅淮卿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不过那双圆溜溜杏眸时而漾起起些许光亮时而又暗淡几分,想来也不是在想些什么正经事。
指不定又在心里嘀咕着他的嗓子。
傅淮卿眸光晦暗,神色冷了几分。
他冷冷地瞥了眼还在散着烟雾的茶盏,面色不虞地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
伫立书案旁的江跃见状眼皮子抽了好几抽,任是谁也料想不到王爷的嗓音会变得如此——
难听。
不过眼下也不是想这个时候,他看了眼书案上的时漏,不动声色地掩嘴咳了咳,提醒王爷已然快过一盏茶的时间。
傅淮卿敛眸,按下面上的不虞。
他看向眼眸滴溜转动的少女,道:“下去吧。”
话音将将落下,别枝骤然松了口气。
傅淮卿看着少女忙不迭地拱了拱手,就像是怕他再次叫住自己似的,往后退了几步后转身径直离去。
目送着少女的身影离去,他点着折子上的指腹微顿,道:“替我易容。”
按照她的性子,忽而遇到此种不能对外言说的‘奇观’,今夜定然是要去寻寂然。
傅淮卿所料没有错,别枝确实要去找寂然。
去找寂然这件事是她踏入望鹤楼时就已经做出的决定,最开始是想着护送徐闻澈回院子后再去找寂然,是以才会一个人点了那么多菜肴,就是打算给寂然带去。
不曾想章砚的出现打破了宁静,现在看来,徐闻澈已经起了疑心,自己若是再贸然出现他身侧,定然会出事。
走在王府径路上的别枝呼了口气,不论如何,她明日得寻个理由和徐闻澈搭上关系才行。
离开王府,别枝没有急着去找寂然,而是暗自回了望鹤楼。
通过窗牖翻入厢房后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端详着内里的物件,直到确定与自己离去前的模样无异,才将挡在门扉前的柜子挪回原处,唤来小二打包桌上的菜肴。
别枝等了一刻钟,戴上帷帽,提着食盒离开望鹤楼。
她又去买了盏油灯,再买上二十来根蜡烛,方才朝着寂然所居的草屋走去。
夜幕垂垂,草屋所在的地方不似宁安街般热闹,四处的人家也早已歇下,皎白月色洒落于草屋四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光影。
明亮月色毫不吝啬,全数倾洒于男子颀长身影上。
他坐在草屋檐下,微垂着眼眸不知在做些什么。
别枝走近才看清寂然修长指节下的竹蜻蜓,影子落在他的身上时,他才抬起头看来。
“大半夜的不歇息,做这些给谁。”别枝狐疑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落下手中大大小小的物件,正准备指指竹蜻蜓问一下时,忽而见他抬起手,下一瞬,竹蜻蜓就落在了自己的眼前。
别枝怔了下,看他:“给我的?”
似乎是见她不收,寂然又往前递近了半寸。
别枝半信半疑地收下竹蜻蜓,见他确实没有其他的神情这才确定就是给自己的,眼眸禁不住弯了弯。
她坐到寂然身旁,伸出手:“给我看看你的伤。”
傅淮卿不语,视线凝着她。
别枝与他对视了半响,拉过他的手,借着月色打量着。
少女指腹一点一点地摩挲过掌心中已然落痂的伤痕,绵密而又酥麻的痒意荡入,傅淮卿眸色暗了暗,凝着她的目光深沉如墨。
“已经长出新肉,再过几日——”别枝分毫未觉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上下合动的嘴角滞住。
男子呼出的气息,也恰如晌午的日光,炽热。
别枝舌尖探出,无意识地舔过略显干燥的唇瓣,她往前探了探身,嘴角即将碰上寂然唇瓣的时候,眼前忽而一黑,被大掌覆住了脸。
傅淮卿的掌心,十分契合地盖住了她的整张脸。
他自然是看出别枝想做什么。
但,不行。
傅淮卿可以,寂然不行。
别枝才不管什么行不行,她扯下寂然的手,暗自用了些许力道压下,不管不顾地贴上他的薄唇,还不忘道:“都和你说了,不准拒绝我。”
嘴角一张一合间气息全数透过缝隙荡入,傅淮卿往外挣开的手腕一顿,眸光沉沉地凝视着眼瞳深处水光潋滟的少女。
因为杀手的身份,别枝怕留有痕迹,是以从来不用香。
就算如此,傅淮卿还是闻到了些许香甜,缕缕香甜不疾不徐地飘过,就像是深夜中倾然绽开的桂花,甜而不腻。
上一次回去,别枝很认真地学习过。
思绪中回想着话本中的描述,她微微探出舌尖,一点一点地舔过男子干涩的唇瓣,舌尖抵住薄唇缝隙时,男子的气息似乎沉了几分,她不由得怔住,眼睫颤颤地与他对视着。
极力隐忍克制的傅淮卿薄唇紧抿,含住了少女稍稍试探的舌尖。
顷刻之间,两人的眸色都变了变。
第26章 第26章第一个被亲到晕死过去的……
酥麻透过舌尖递入,别枝睫羽上下扇动了下,咽了咽喉咙,她惊喜地看着眸中掠过少许不知所措的寂然。
果然跟小说中写的那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
别枝下意识地再往里探了一寸,却半点儿也抵不进去。
傅淮卿面色沉了几分,定定地看着她,少女的舌尖舔.弄过唇缝,他微微皱眉,趁着她不注意反手擒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抵住她的肩膀,推开。
沉浸在奇特中的别枝不满地瞪他。
明明是他最开始起的头,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呵,她偏要亲!
不过寂然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心声,抵着肩膀的掌心抬起,密不透风地捂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别枝:“……”
有那么瞬间,她觉得自己跟登徒子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别人会尖叫或是开口拒绝,而寂然是个不会说话的聋子,除了抵抗之外别无他法。
别枝忖了少顷,觉得还是不能急功近利。
循序渐进,不能把人吓跑了。
万一下次有防备,不给亲怎么办!
别枝背脊稍稍往后退了微许,澄亮杏眸忽闪着光,示意自己不会再进一步,她弯身拾过食盒,一道一道地打开,还不忘带壶清酒过来。
她倒了半盏清酒递给寂然,半响都没有见他接过,狐疑地‘嗯’了声:“一滴都不沾吗?”
傅淮卿目光扫过荡着浮波的清酒,不由得想起半个月前的深夜她饮酒醉后的模样,而她似乎半点儿都没有了当时的记忆。
他接过酒盏,呷了口。
别枝还是头一回见寂然饮酒,干脆利落浑然天成的举止宛若老手,她嘀咕道:“还挺有模有样的,不像是不会饮酒的样子。”
傅淮卿圈着酒盏的指腹一紧,不动声色地落好酒盏。
别枝就着清酒微微仰头喝了半口,转过身面向寂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目光一寸一寸地丈过他的面容,停留在男子被清酒浸湿的薄唇上。
她不知道第几次在想:“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有时候自己一个人讲久也觉得口干舌燥,不过——
别枝神色凝了瞬,耳畔忽而想起肃王的嗓音,身子禁不住抖了下,忙道:“要是和肃王相似的嗓音,咱们还是当个哑巴算了,顶着那样一张俊俏的面容,嗓音却跟水牛似的,还是不要了。”
傅淮卿:“……”
他嘴角抽了抽,面色黑下。
就算心中再如何做好准备,听到‘水牛’二字时,仍旧是无法接受。
“果然,老天爷还算是稍微公平。”别枝姑且算是接受了,只要他不要再顶着那张脸开口就行,“还是赋予了他一定的不足。”
或许他人瞧着无伤大雅,然而在她看来却不行。
别枝微微蹙眉,有点难以想象,自言自语道:“突然就有点怜惜朝臣们,我要是天天上朝听到他的嗓音,定然是要辞官的。”
“我要是他妻子,指定伺机给他喂哑药。”她斩钉截铁地道,比起看他糟蹋那张脸,不如当个哑巴。
傅淮卿沉着脸,漠然。
他明日就去山居问问,到底是如何研制的药物。
别枝侧眸看向寂然,他背脊挺直端坐于檐下,神色与平日并无什么两样,不过夜幕沉沉,叫她看不清男子眸底悄然掠过的情绪。
她歪着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男子,叹了口气。
“今日之后我就要减少过来的次数了。”别枝小口小口地抿着清酒,耳畔侧响起肃王所言的话语。
若是主子不回绝这桩生意,日后事情只会愈发得棘手,不知道要得罪多少朝臣,事成后就算她不愿,也是要离开京城的:“得罪了京中的朝臣们,日后他们不买凶杀我都已经算是仁慈,说不定上辈子还是个吃斋念佛的圣僧。”
她停顿半息,道:“我打算走了。”
别枝之前都只是考虑,眼下是真的确定下来。
不管是秦家已经对世人宣告自己就是秦家二姑娘,还是此后得罪不少朝臣的举止,自己都很难在京中待下去,指不定还会被人追杀,一想到这样子的四处流浪的日子她深吸了口气:“思来想去,洄水镇不是个好地方,他们定然会前往洄水镇寻我,要不然还是去幽州吧。”
幽州位于江南一代,很是宜居。
傅淮卿掌心拢紧,自是听出她言语中的思忖,是真的在认真地思索着以后的事情,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少女,薄唇抿紧。
“要是不慎被寻到踪迹,”别枝想了想,道:“那就先在幽州和他们玩玩捉迷藏,而后再南下前往清河镇。”
清河镇她去过一次,也很喜欢。
“他们要是再追到清河镇来,我就北上。”别枝还没有想好北上何处,不过总是有了个大致的规划,思忖道:“要是北上还是被找到,要不就往西边去,跨过边境去楼明国也不是不行。”
离开璃朝,他们要想追来,也要思索是否可行,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会轻易离开璃朝。
傅淮卿眉宇敛紧,望着深思熟虑的少女,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就已经考虑周全,一双潋滟杏眸中闪烁着些许无奈,忽而掀起眼帘看来的神色中还夹杂着不舍。
别枝在不舍寂然。
今日之前,别枝考虑离开京城时,多是会考虑带上寂然,而今日明显没有再有所思。
别枝目光丈过男子线条分明的清隽面容,洋洋洒洒落下的皎白月光清澈无垠,衬得男子凛冽精致的面容清润通透。
她觉得自己得多看一会儿才行,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同寂然一样身影修长样貌俊俏的男子,“若是被追杀,还是要自己一个人才行,带上你只会让你也陷入困境中。”
老天爷已经很不善待寂然,自己断然不能陷他于不易。
要真说有什么可惜的,别枝觉得那就是自己还没有真正地亲到他,像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叫人面红耳赤的唇齿交缠。
她撇撇嘴,欲言又止。
傅淮卿一看,就知她又醉了。
别枝眼眸不复清澈,夹杂着微许迷离,她歪头看了看寂然,啧了声嘟囔道:“小气巴巴的,亲一下也不给。”
搞得好像他很吃亏一样。
明明她也不差!
“你不亲,有的是人愿意给我亲,想要与我结成夫妻的男子可以从朱雀门排到定安门。”别枝半分也没有撒谎,外出前来和自己搭讪的男子也不少,其中也不乏貌若潘安的男子,不过都被她婉拒了,“日后你定然会后悔的,叫你不好好珍惜眼前的机会。”
傅淮卿又生气又觉得好笑,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知她说得不假,曾经前来向凌峰提亲的媒婆接连不断,不厌其烦,只不过她一个都没有答应罢了。
他听着别枝絮絮叨叨的言语,眼见少女眸色愈发迷离,布满了醉意,眸色渐渐沉了几分。
饮尽一壶清酒的别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摆摆手:“时候不早,我走了。”
傅淮卿不语,跟上她的步伐。
别枝确实是醉了,不过也没有醉到神思不清醒动作迟缓的地步,她还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颀长黑影沉沉罩住眼下的径路时,她回身看向不远不近跟来的寂然,朝着他挥挥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傅淮卿紧紧地盯着她再次转身离去的背影,喉咙微滚。
明明他也希望寂然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可当真听到她也心生离去之意时,心中涌起了阵阵烦躁。
他按下心中的不耐,跟上前。
别枝自是能察觉到寂然没有听自己的话回去,而是与适才一般跟着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看不懂他。
他拒绝过自己,也主动过。
可要是想着更进一步,他就再也不肯了。
不久前寂然才拒绝了她,眼下又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他到底在想什么,别枝搞不懂,奈何他还是个不会说话的聋子,自己也很难从他的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思及此,她停下脚步,回身。
对上男子清湛幽邃的眸子须臾,她快步流星地走上前,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颈,再次吻上了他紧抿的薄唇,一点一点地弄湿泛着凉意的唇瓣。
傅淮卿呼吸一沉,垂眸凝着睫羽轻轻颤动的少女。
别枝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像之前一样推开自己,覆着男子薄唇的嘴角悄然往上扬了几分。
她不得章法地舔.弄了半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别枝很满意,满意寂然的反应,亲累了的她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踮起的脚跟还没有落到实处,腰身忽而被一道大掌箍住,往回扯了扯,霎时撞上了男子结实有力的胸膛。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眼前黑了半寸,紧随其后的是男子温凉的唇。
怀中的少女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傅淮卿眸色暗了暗,他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右腿强势地抵开她的双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微抿的唇瓣被他抵开,侵略城池,含弄不放。
男子的吻很凶,凶的别枝都有些禁受不住。
她的心跳得厉害,箍着腰侧的大掌紧了紧,她悄悄地掀开眼帘,清楚地瞧见萦绕男子眼眸深处的情愫,情.欲倾斜而出。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不专心,他咬了咬下唇瓣,难以言喻的酥麻霎时间爬上别枝的背脊,冲入脑海,叫她失了神志,呼吸尽失。
稍稍有些喘不过息来的她推了推男子的胸膛,想要结束这个越来越不舒服的吻,不曾想他的侵略随着她的动作骤然深了几分,全数掠夺过她所有的呼吸,就好似要将自己拆吞入腹般凶狠。
四下的气息越来越稀薄。
某个刹那,别枝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亲到晕死过去的人。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碾弄着她唇瓣的男子倾然离开她的唇,汹涌的气息涌入别枝的鼻尖,她弯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傅淮卿望着她,目光定住了好一会儿。
他失控了。
第27章 第27章当然是我和寂然的婚事!……
别枝没有想到,寂然本人和他的吻全然不同。
凶得要命。
不过——
她还挺喜欢的。
别枝抿了抿唇,眨巴着眼眸仰头望着男子,指尖很轻地点了下唇瓣:“还想亲。”
傅淮卿袖摆遮掩下的拳心无意识地攥紧,眼前少女一对小巧可人的梨涡若隐若现,清澈如明净山泉的眼眸私有似无地仰起,脆生生地看来。
他定了定神,眸子落向别处。
自己到底不是寂然,不过是借了道空壳子,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思后,也不想过多地加深寂然在她心中的印象。
今夜,他确实失控了。
傅淮卿神思凝了半息,越过少女的身影走在径路上。
别枝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而动,敏锐地察觉到他忽而冷下的气息,仿佛适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场美妙绝伦的梦境,如果无视他稍显红润的耳垂。
她嘴角扬起,小跑到寂然的身侧倾身拍拍他的肩膀:“害羞了?”
傅淮卿目视前方,仿若未闻。
眼角余光瞥见少女雀跃灵动的小脸,他眸中闪过一缕微不可查的笑意,落满了步伐,等着她跟上来。
别枝心情很好,好到像是踩在云端漫步般,新奇之余又很是惊喜,她时不时地歪头看看寂然,嘴角弯起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临近明亮街道,她走到寂然的前边,抬手止住他的去路,摇头道:“你就送到这里就行。”
傅淮卿看着她的掌心少顷,方才颔首。
别枝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凝视着他微时,目光不疾不徐地往下移了半寸,落在男子微启的薄唇上,她想了想,快步地走上前踮起脚尖双手捧住男子的脸庞,亲了他一下。
傅淮卿瞳孔骤缩。
他掌心抬起到半空中,少女的身影就往后退了几步,眸色灼灼,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没有半分留恋地离去。
埋伏于青石路西侧树林中的暗卫们面面相觑。
程靳看了看步伐轻悦的别枝,又看看微抬指腹摩挲过嘴角的王爷,最后愕然地看向同行且神色如常的江跃:“什么情况?”
“就你看到的情况。”江跃意味深长地道,“以后记得喊王妃。”
程靳怔忪须臾,口直心快地疑惑道:“在别枝眼里,她亲的是寂然,自己和王爷,别说八杆子,百杆也打不着吧?”
江跃:“……”
他略显无言地看了程靳半响,道:“正好,有个事情交给你去办。”
程靳问:“什么?”
“寻个合适的地方,安排寂然过去,不要再留在五味铺。”江跃道。
“啊?”程靳不懂怎么这么突然,而且还是在别枝和‘寂然’的关系突飞猛进的时候,难不成——他皱了皱眉:“主子不喜欢别枝?要赶紧断了和她的关系?”
江跃嘴角张张合合半响,头疼地拍拍他的肩,好心叮嘱道:“记得,这话不要在别枝面前说。”
程靳:“嗯?”
江跃余光瞥见往回走的王爷,紧忙跟上之余不忘道:“你要是和她说,我就可以寻个时间去京兆府牢狱探监。”
他也顾不上程靳有没有听懂,快步流星地跟上王爷的步伐。
傅淮卿回到王府时已经是下半夜。
等候于王府前厅院子多时的秦骁和苏辞瞥见他眸中的不愉,收回目光对视少顷,起身跟上。
深夜凉风习习拂过窗牖而入,窗牖下的灯火随风摇曳,映出道道斑驳光影,书房内悄然无声,余下笔触掠过纸张带来的沙沙响声。
落下最后一笔,傅淮卿微抬眸,看向伫立于书案前的两道身影,不疾不徐地折好宣纸,递给了等候于侧的江跃,不疾不徐地开口:“今日是徐闻澈,明日就会有其他人。”
“徐闻澈既然应允与他相见,定然对他有所求,”苏辞来前也是听说了章砚与徐闻澈碰面一事,此事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是以也不值得惊奇,“京中有你坐镇,他不敢肆意行动。”
傅淮卿面色微沉,不置可否。
会与不会,敢与不敢,皆在一念之间。
他目光侧了几分:“荷州一案,有何说法。”
“目前来看,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山匪。”秦骁拂拂袖摆,掏出不久前大理寺特地送来秦家的卷宗,递给了看不穿在想什么的傅淮卿,“与我所探察到的结果并无不同,不过——”他停顿少顷,指尖落向卷宗首页下方的绘图,抬眸看向男子。
傅淮卿眸光扫过他指尖点着的位置,顷刻之间就明白他的意思,荷州一案的作案手段及刀法,与十八年前肃州灭门案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深夜,富商,灭门,刀斧,割颅。
且皆是种种罪证指向山匪,肃州灭门案的定案皆落于山匪身上。
当年肃州灭门案于璃朝闹得轰轰烈烈,惨遭不测的边家与当下的徐家并称璃朝两大富商,边家的生意也早早于京中布局,不曾想即将举家搬迁至京城的半个月前,一夜之间没了生息。
边家上下三十口人,男女老少皆被割了颅,襁褓之中的婴孩都没有放过,就连养的两条狼犬四只狸奴,也惨死于府中。
傅淮卿立于书案前,微微皱眉准了他的想法:“把两个案子串联起来查探,明日朝中由你回禀荷州一案,自会有人提起肃州之事。”
“也有可能是荷州一案的主事学了肃州的作案手法。”苏辞若有所思地道,来前秦骁就给他提起过这点,他不觉得两案是同一批人所为,也看不出有何关键的串联之处。
苏辞指尖点了下一道字迹工整有力的折子,道:“肃州灭门案时,章砚尚未入仕,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打点上下。”
“若是学了肃州灭门案的手法,定然会有纰漏的地方。”秦骁入仕后一直待在大理寺,见过无数桩惨案,也破过不少案子,其中也不乏有人利用其他案子的作案手法行事,“肃州一事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大理寺内留存的卷宗都有缺失的地方,更何况是耳闻的作案手法。”
傅淮卿指节微叩。
苏辞和秦骁静了一瞬,看向他。
傅淮卿面无表情地合上卷宗,还给了秦骁:“他那时有没有权力,不是你我等人能够说得算的。”
苏辞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傅淮卿看他须臾,目光移向了秦骁,嗓音冷冽如寒冬:“推翻肃州灭门案的断案结果,与荷州灭门案一同处理。”
秦骁闻言凛了凛神,弯身拱手:“是。”
时候不早,两个时辰后就是早朝时分,苏辞和秦骁两人没有多做停留,一人回了苏府一人独自前往大理寺。
他们离去后,王府书房愈发静谧无声。
于书案侧研磨的江跃余光瞥见捧着新油灯入内的身影,转身接过程靳手中的油灯替换了书案两边灯笼的灯芯。
半刻钟后,便是丑时。
程靳看了眼还在批阅着奏章的王爷,皱眉对江跃示意了下。
江跃微微摇头,他适才已经提醒过。
这时候,静坐于围椅上多时的傅淮卿手中的笔锋微顿,淡声问:“寂然的落脚点安排妥当没有。”
程靳愣了下,平日里也没见王爷过问这些小事,他回道:“已经安排好告知王川,寂然明日就会启程离京赶往荆州,五味铺内的暗卫们也会口耳相传告知常客他已经离开五味铺一事。”
傅淮卿搁下笔,‘嗯’了声。
只有寂然离开,别枝才会将心思落在其他人身上,他也才能以傅淮卿的身份,接近于她。
更深露重,傅淮卿没有入睡,而别枝也没有睡着。
她一闭上眼就是寂然忽而覆身而下的身影,男子温凉薄唇碾过自己的唇瓣,含弄描绘,炽热气息透过唇缝递入,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
一想到这点,别枝就睡不着。
翌日醒来时已经是晌午时分,她留花朝前去库房和张嬷嬷打点昨日宣告宴时各家送来的贺礼,自己通过主院的小门离开秦家。
别枝踏入百定楼时,楼内扮作小厮的师兄们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打了个哈欠,掏出落有闲云楼印记的碎银递给掌柜,道:“别院二楼百花阁,小龙凤团。”
掌柜拢过碎银的手微顿,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实在抱歉,近段时日京外暴雨难行,百定楼内已无小龙凤团存货。”
别枝也不意外,主子向来来无影去无踪,若非他召见闲云楼中也没有人能够寻得到他的踪迹,她沉吟须臾,问:“西湖龙井总该有吧?”
“自是有的。”掌柜又拢过柜前的碎银,叫来小厮带她前往别院,道:“清音阁。”
踏入百定楼别院,别枝轻车熟路地上了阶梯,走到清音阁门前,她叩了下门,推开门扉走进去:“师傅。”
凌峰不语,拎起茶壶倒了盏西湖龙井递给她:“师傅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两个时辰了。”
“啊?”别枝惊讶,狐疑地看他:“师傅怎么知道我今日会过来?”
“昨日肃王寻你一事,主子已经和我说了。”凌峰看了眼神情微凝的徒儿,指尖抵着手边的纸张推到她的眼前,道:“徐闻澈身边只能留有你一人,肃王的事情也就由你一同接下,往后就由你来向肃王回禀与徐闻澈有所交集的官员。”
别枝默然,耳畔响起那道难听的水牛音。
若是由她来回禀,岂不是隔三差五就要被肃王的魔音攻击?
凭什么!她不要!
别枝实在是没法接受水牛音玷污了肃王那张脸,它们俩就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她理不直气也壮地拒绝:“换个人不行吗?”
凌峰疑惑地看她。
别人他可能看不懂,别枝却不尽然。
视财如命的她也没有开口询问赏金,且在秦家时定然已经与肃王见过面,如此喜好俊俏男子的她竟然会出言拒绝?
凌峰想不通她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为什么。”
“他的声音难听。”别枝分毫不迟疑地道。
凌峰:“……?”
他愕然地看着自家小徒儿。
别枝撇撇嘴:“师傅你能懂那种感觉吗?魔音绕耳,幽冥鬼泣,我宁愿他是个哑巴,这样就不会遭到他的嗓音攻击了。”
身为清音阁阁主,凌峰自然知晓闲云楼掌权者就是肃王,平日里也没有对他的嗓音进行过伪装,这么多年别枝更是没有提到过他嗓音难听一事,怎么见面过后反而对他的嗓音——
忽然间,凌峰想起前日青杉前往山居一事。
他沉默了下来,抵唇咳了咳:“此事不容得你拒绝,主子已经下了命令,你听从安排就是。”
有那么一瞬间,别枝只想仰天长啸。
怎么好事轮不到她,坏事天天找上门来!
见她一脸怨气的面色,凌峰哭笑不得地安慰道:“听闻肃王殿下容貌俊俏,应该合你眼缘才是,姑且忍忍吧。”
“师傅你不懂。”别枝叹了口气,如此俊俏的面容搭配上难听至极的水牛音,简直就是世间最为惨壮的事情,没有之一,不过她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是对师傅抱怨抱怨而已。
而且她今日过来,是有正经事的。
别枝垂手搬起木凳,踱着小碎步往凌峰的身旁挪了挪,水灵灵的杏眸定定地看着他:“师傅上次说的可还算数?”
凌峰见状,上下打量着这个想一出是一出古灵精怪的小徒儿,端起茶盏吹过飘在清茶上的浮末:“我说什么了?”
“就是我和寂然的婚事啊!”别枝雀跃地道。
一口滚烫茶水霎时间涌入口中,凌峰慌忙咽下茶水,茶水烫得上颚都起了泡,不过他此刻也顾不上这个,道:“你上次不还回绝了我,都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怎的就变了主意。”
“师傅也说近半个月了,总是会变得嘛。”别枝指尖捏住他的袖摆,眼瞳闪烁的光亮暗了几分,不满地皱起眉,问:“难不成还没有半个月,师傅就改变主意了?”
“自然是没有。”凌峰道。
“那不是正好嘛!”别枝嘴角弯起,小巧梨涡再次漾起,她道:“现在我愿意了,师傅你就帮我准备后面的事情吧!”
凌峰好奇:“寂然也同意?”
别枝:“……”
这点她倒是还没有问过寂然,不过——
“师傅不是说不管他同不同意,你都会帮我的吗?”
凌峰看着她理直气壮的神色,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行行行,师傅帮你解决。”
不过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且此前闲云楼内并无先例,迎亲一事他也摸不准,而且既然要办自是要大办,风风光光地办才行。
他沉吟少顷,道:“我和主子商量商量,看如何办比较合适。”
第28章 第28章主子娶不到妻子,也见不……
“还要跟主子商量?”别枝上扬不过半寸的眉梢霎时间蹙起,搞不懂有什么还要商量的,“要是主子不同意,难不成我还不能成亲了?”
凌峰:“也不是这么说。”
别枝松了口气,还以为老男人自己娶不到妻子,也见不得别人恩恩爱爱情意绵绵,她忖了忖,道:“主子要是不同意,就不同意吧。”
“又不准备成亲了?”凌峰皱起眉,落下掌中的茶盏,端起了师傅的架子义正严辞道:“你若是真的对寂然有意,师傅替你们作主成婚不是问题,不能因为别人的微词,就轻言放弃。”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嗓音凝住,半响才道:“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别枝:“……”
她眨眨眸,“我没说不和寂然成亲。”
凌峰闻言就知道自己思绪也都被她带着跳脱了不少,会错了意。
他喝了口茶,闭嘴不语。
“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等到——”别枝说到一半忽而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师傅提过要离开闲云楼的事情,又敛下了已经在嘴边的话语,话锋转了一道:“我的身份也不适合风光大办,只要师傅和师兄姐们在场就好。”
“我再去替你争取争取。”凌峰不甚赞同她的话,众多徒儿之中,别枝到他身边时才六岁,别人家小姑娘奔跑于田野间最是浪漫的年龄,她为了活下来而四处流浪。
别枝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步步拉扯到现在,心中早已将她看成是自己的女儿来养着。
不过这种话,凌峰也没有想过要和她说,如今她都有了心仪的男子,别人家姑娘有的,她也要有才行。
他喝了口茶,道:“你就别管了,我来和主子商量。”
别枝闻言嘴角微启,睨见师傅神情中的不容拒绝之色时,微微点了点头,应下了。
她还有任务在身,不便待太久,见师傅又是陷入沉思的模样,别枝思忖少顷,告别了凌峰回秦家。
偌大府邸内静悄悄的,小院中除了清扫丫鬟外,也没有其他人,花朝还在库房和嬷嬷核对贺礼。
别枝没有急着去找徐闻澈。
经昨夜一事,徐闻澈身侧的随行仆从定然有所增加,指不定还会有隐于暗处的仆从跟随,若是此刻再冒然前去与他们纠缠,日后难免会出现意外。
青杉给她安排了秦家二姑娘的身份,就证明这个身份必然有它的利用之处,她身上带着任务接近徐闻澈,而徐闻澈也急于与秦家有所牵扯,相比于秦家其余人,初回京城的秦家二姑娘是他最佳人选。
别枝眸光凝着庭院内悄然绽开的花苞须臾,遣人前往库房寻花朝回院。
花朝回院就见自家姑娘坐在梳妆台,不由得惊讶了会儿:“姑娘是要出门吗?”
“替我安排辆马车。”别枝拉开梳妆台侧边的屉子,取出里边的长条匣盒,盒内装着道桃花制式的流苏簪子,她上手比划了下,心中甚是满意:“替我梳妆打扮吧,晚点陪我去趟青石斋。”
昨夜若是没有听岔,章砚来前徐闻澈命仆从定下了青石斋的雅间。
出府时,已经临近傍晚时分。
青石斋内灯火通明,往来人影忡忡,散座已是满员的状态。
“秦姑娘,实在抱歉。”青石斋小二神色稍显忐忑地看着檐下少女,经过李家公子一事,他们早就牢记了秦家二姑娘的模样,上面嘱咐过日后她再来时务必要好好招待着,不曾想她来得如此突然,他掌心来回搓了搓,道:“雅间也已经满了。”
“没事,我可以等。”别枝自然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而她要的就是如此,“我是独自一人前来,不着急。”
小二怔了下,回头扫了眼被客人缠住身的掌柜,犹豫少顷,试探道:“劳烦姑娘在檐下稍等须臾?”
别枝颔首:“可以。”
小二舒了口气,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紧忙小跑入内搬来椅子,小心翼翼地摆在青石斋石阶侧边的青布伞下,又端来茶水和糕点。
入了夜,永乐大道的人流只多不少。
路过青石斋的百姓路过时都忍不住侧眸多看了眼青石伞下和丫鬟悄声耳语的姑娘,也不知是在聊些什么,清湛明澈的杏眸中满是笑意,若隐若现的梨涡时不时地漾起又垂下,看得人心情也不由得跟着愉悦了些许。
别枝微微抬眸,睨了眼将将升起的明月。
这个点,徐闻澈也该来了。
她眸子似有似无地落向永乐大道中,目光掠过往来不断的人影,不过顷刻就捕捉到了鹤立人群中面容清俊的男子,他一身墨色绣金长袍,折扇落在掌中宛若凛冽长剑,姿态闲雅。
仔细看下,方才能看清他温润眸子下的清冷。
别枝不疾不徐地收回眼眸,侧身对花朝道:“再去问问,现下可有空余雅间。”
花朝颔首,小跑上了台阶。
别枝单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等着徐闻澈的走近。
男子步伐中带着些许少年特有的轻快,不似肃王,也不似秦骁,她微敛着眼睑,慢条斯理地数着他的步伐声。
颀长黑影覆住眼前光影时,别枝眉梢很轻地挑了下,佯装以为是花朝回来的模样,头也不抬地问:“他们怎么说,有空余雅间了吗?”
四下嘈杂,她的话却没有回音。
久久没有听到声响的别枝抬起头,霎时间撞入男子落有微许笑意的眸子,她嘴角微微张了一瞬,瞳孔深处漾起微许欣喜,雀跃地站起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熟稔的嗓音徐徐入耳,就像是他们早已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许久未见忽而意外相见,徐闻澈眸光凝着她,青石斋檐下的灯火时不时地掠过,斑驳光影落在少女扬起的小脸上,一颦一笑更显娇俏。
别枝见他没有开口,侧眸看了眼还在和小二交涉的花朝,问:“徐公子也是来青石斋?”
“嗯。”徐闻澈不紧不慢地颔首,“姑娘也是?”
“不过他们已经没有位置了,我只好在这里等着。”别枝神色略显丧气,她撇撇嘴,道:“徐公子若是没有提前定好雅间,可能也要和我在这里稍等一会儿了。”
“昨日已经命人来定好。”徐闻澈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向青石斋内,楼下的散座座无虚席,“我今日恰好也是独自前来,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可与我共用雅间。”
“可以吗?”别枝倏地掀起眸。
少女眼眸一眨一眨的,仿若满天的繁星,就这般望过来,徐闻澈眸光滞了一瞬,稍稍侧开了视线:“当然可以。”
“花朝。”别枝当即扬声开口唤道,花朝回眸看来时她招了招手,道:“不用再问了,我们和徐公子同用雅间。”
说完,她看向徐闻澈。
目光不曾移开半寸的徐闻澈骤然对上少女雀跃明亮的眼眸,怔了须臾,眼睑垂下了几分,再抬起眸时也与平常无异,他微微侧身让了半步,道:“姑娘随在下前来就是。”
别枝示意他先走,亦步亦趋地跟着往里走。
与徐闻澈搭上话一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容易,且自己道出口的话语若是落在旁人的耳中,都会觉得有些奇怪,可他分明就是不在乎这些,也没有深思自己言词间的漏洞。
由此一来,别枝更为确定了。
徐家需要秦家的关系,就算只是搭上秦家二姑娘,也是可以的。
“群臣同意推翻肃州灭门案,与荷州一事共同查探,按理来说你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大理寺才对,怎么突然着急忙慌地命人找我来此。”
苏辞端着茶盏,好奇地看着坐在窗牖前的秦骁,又疑惑地看了眼正在批阅着奏章的傅淮卿,不明白他们俩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章砚约了宋景琛在此相会。”傅淮卿淡声道。
消息是一个时辰前送到的王府。
苏辞闻言,微微挑眉。
宋景琛现任吏部侍郎一职,此前曾任肃州知府,早朝方才提及推翻肃州灭门案一事,当日章砚便相邀宋景琛小聚,且还是着意选了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若是日后其他人问起时,也有理由可以应对。
“宋景琛和他的关系向来不错。”苏辞端着茶盏,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过盏上的云纹,若有所思地道:“现下看来,是早早就已经布好了局。”
秦骁稍稍推开窗牖,透过半指大小的缝隙扫过人声鼎沸的一楼:“他表现得太心急,反而显得有些许刻意了。”
明知肃州案被推翻,足以证明已经有人盯上了这桩尘封多年的案子,且极有可能盯上他本人,其余人在这个时候怕是避开此事都来不及,而章砚实在是反常。
“他是在刻意引我的注意。”秦骁道。
苏辞皱眉,眸色沉了几分,也摸不清章砚眼下是准备做什么,但若是按照秦骁的推断,“他是想借你的手,掀起尘封在肃州灭门案上的尘埃?”
秦骁颔首,嗯了声。
雅间内静了半息。
苏辞看向一言不发的傅淮卿,神思愈发凝起,相比起章砚,他更想知道,他们的肃王殿下想做些什么。
安排秦骁亲自赶往荷州之日起,仿佛一切都在他的布局之中,徐闻澈也好,章砚也罢,更甚至是朝中举棋不定的朝臣们,皆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有的棋子已经落下,有的棋子还在他手边的棋盒中。
傅淮卿搁下笔,抬眸看他。
苏辞:“你——”
“别枝?”秦骁低沉嗓音响起,打断了苏辞的话语,看到徐闻澈步伐微停侧头与身形娇小的少女低语时,他眸光凝了半息,对伫立于雅间屏风一侧的卫丰道:“弄清楚二姑娘为什么会和徐闻澈一路。”
话音将将落下,还没有听到卫丰的声音,他指尖抵着的窗牖忽而被一道力量推开微许。
傅淮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侧。
第29章 第29章比起他们,我还是喜欢你……
楼宇下少女步伐雀跃,不知是身旁的男子与她言说了什么,一双明澈闪亮的杏眸弯了弯,嫣然一笑,宛若春日忽而绽开的满城桃花,并肩同行的男子面色愣了一瞬,眸中的笑意渐甚。
傅淮卿眸色一暗,下颌微微绷紧,眼瞳中情绪翻涌。
不慌不忙走来的苏辞目光扫过拾阶而上的两道身影,余光瞥见面色稍显阴沉的傅淮卿,他挑了挑眉,又看向眸光定定凝着两人神色间掠过微许难言之色的秦骁。
他忖了少顷,宛若未察地道:“别枝和徐闻澈,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间,两道凛冽的眸光霎时间穿破静谧射来,苏辞觉得,若眼神可以化作利箭,自己怕是已经死于他们俩的眸光下。
傅淮卿冷笑了声:“哪里般配。”
苏辞嘴角笑意更甚,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秦骁忧心自家妹妹是不假,王爷怎的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目光定定凝着他的秦骁闻言,下意识地侧眸看向面色不愉的男子,他怔忪微时,皱了皱眉。
察觉到灼灼目光的傅淮卿漫不经心地对上那道视线,凛空相视少顷,他不疾不徐地道:“挺有意思的,很可爱。”
他说得不清不楚,雅间内的两人却都在刹那间明了,他所言之人指的是别枝。
“看来外界传得是不错,秦家和咱们肃王殿下关系匪浅,”苏辞笑道,“不过没想到是秦家二姑娘。”
秦骁掩于袖摆下的掌心无意识地紧了紧,眸色中的汹涌在苏辞看来的顷刻之间化为平和,他扯了扯嘴角,道:“再说吧。”
言语间尽是婉拒之意。
傅淮卿负手而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别枝的事情,秦家之言,做不得数。
一心都落在徐闻澈身上的别枝自是没有察觉到楼上雅间的目光,随着他来到了二楼西侧的雅间,里面空无一人。
别枝坐到了他的对面,余光瞥见端着茶水入内的小厮,道:“徐公子若是约了其他人,也不便顾及我。”
“没有旁人。”徐闻澈推开雅间窗牖,目光落向楼宇下方人来人往的散座,问:“姑娘不觉得,青石斋很有趣吗?”
别枝疑惑:“嗯?”
“姑娘若是得了空可以多来几趟,足不出户就可知天下事。”徐闻澈呷了口茶水,视线捕捉到其中一道身影,他下颌微扬,道:“随处踩一脚,都能够踩到位世家子弟。”
别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瞧见正在与人夸夸其谈的李家公子时,嘴角微扯,道:“我不喜欢这里。”
徐闻澈闻言,看向她:“为什么?”
“人面兽心。”别枝嗓音看似小实则还是用了他能够听见的音量道出口,她想了想,嘀咕道:“我觉得还是徐公子有意思些。”
徐闻澈怔了下:“什么?”
“我说,你更有意思。”别枝定定地望着他,语出惊人:“我还是更喜欢徐公子一些。”
徐闻澈一口茶水含在口中,上下不得出。
别枝看着男子清俊的面容上闪过困惑又掠过不解,嘴角扬起的笑浓了几分,道:“比起他们,我还是喜欢你。”
徐闻澈:“……”
他艰难地咽下茶水:“姑娘莫要拿在下来逗乐。”
“我没有。”别枝眨了眨眼眸,面色诚挚。
徐闻澈嘴角微启,被她的直白给震惊到,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他也见过不少举止大方勇敢追求所爱的女子,然而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直来直去的,半分扭捏作态的意思都没有。
男子面容似乎陷入了沉思的模样,别枝就知他是落到心里去了,嘴角一点一点地扬起,绽放出道明艳的笑容:“徐公子别误会。”
徐闻澈回神,不语。
少女眸子忽闪忽闪的,明媚得不像话。
他不动声色地借着喝茶的功夫掩下神情中的探究,问:“姑娘是什么意思。”
“难道没有人和公子说过,你长得十分俊俏吗?”别枝脆生生地问。
徐闻澈:“……”
没有人敢当面和他如此直白地言说。
别枝宛若没有瞧见他的面色,不疾不徐地道:“我第一次见到公*子时,就觉得你十分俊俏,是以才起了想要和你相识的心思。”
徐闻澈眉宇微皱,想起初见时的情形:“当日如此危急的时候,姑娘还有空想——”
“我们第一次相遇,可不在公堂上。”别枝打断了他的话,看着男子稍显疑惑的目光,道:“公子临街观摩书法时,我在沿街二楼雅间。”
徐闻澈默然,隐隐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男子身边往来好友形形色色,别枝拿捏不准他到底交友喜欢什么样的性子,思忖许久还是不打算在他面前装成其他人的模样,除了身份是假的,就以最真实的样貌面对他。
雅间门扉被敲响时,别枝正听徐闻澈言说着入京途中遇到的趣事,听到门外传来男子低语声,她回头看了眼薄唇微抿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等待他的开口。
接收到自家公子的眼神示意,元安越过围屏走了出去。
别枝敛下眼睑,小口地抿着茶水。
不多时,步伐音再次响起,是他回来的声响。
问询完的元安神色尴尬地看向呷着茶水的少女,拱手道:“姑娘,您的兄长着人前来寻您。”
别枝登时瞪大了眼眸,抬头。
少女惊诧的眸色落入徐闻澈的眼底,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模样,他沉吟须臾,道:“若是姑娘的兄长寻找,在下就不多留姑娘了。”
别枝颔首,似信非信地起身,忖了半响也想不通秦骁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情,而且——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神思混乱地走到门口,她才想起徐闻澈还在后头,回头问:“徐公子,我日后还可以找你吗?”
徐闻澈圈着茶盏的指腹一紧,神色未变:“姑娘找在下做什么?”
“听听京外的事情。”别枝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徐公子应该听说过,我是乡野下被找回来的,京中对我来说……”她沉吟了须臾,“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现下听到徐公子提起沿途的琐事,要觉得亲切上不少。”
徐闻澈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此次入京,本就是为了与京中各高门贵府搭上关系,便于徐家产业于京中布局,家中长辈早有叮嘱,若是能够搭上秦家,定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徐闻澈道:“静佑街,徐府。”
别枝就没有想过他会拒绝自己,是以听到他落脚的院子时也不觉得奇怪,道:“等我得了空,再去找公子。”
徐闻澈微颔首:“秦姑娘慢走。”
目送着少女随着仆从拾阶而上,元安合上雅间门扉,走到公子身旁替他斟了盏新茶,道:“秦家二姑娘,很是热情了。”
徐闻澈嘴角扬起的笑意渐渐落下,面色微沉。
他把玩着茶盏,道:“她有所求,自然热情。”
拎着茶壶的元安愣了下,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家公子。
徐闻澈端起茶盏呷了口温热清茶,眸光似有似无地透过围屏看向门扉外,似是要看清门外少女的倩影。
别枝跟着卫丰上了阶梯,走到楼宇最高处的廊道,方才知晓青石斋最高处有且仅有一处雅间,且阶梯交连处皆有小厮在侧把守,廊道的另一侧,还有一道通向青石斋外的阶梯。
还没有打探清四下的构造,余光瞥见一道稍显眼熟的面容,她打量着四下的眼瞳顿了下,一点一点地敛回落向守在门外的男子。
是昨夜等候于王府门口的侍卫。
肃王也在雅间内?
两人对视少顷,男子对着她微微颔首,回眸叩响了雅间门扉,而后推开侧身给她让了路。
踏过雅间门槛,清冽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不甚喜欢身上落味儿的别枝步伐滞了半息,垂眸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越过围屏走到里头。
目光对上主位上男子清隽有致的面容时,她呼吸落缓了半分。
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肃王的嗓音虽然难听了些,然而只要他不开口,这张脸确实是无人匹敌的俊俏。
两年间,傅淮卿曾无数次见过少女嘀嘀咕咕的神色,也听过她变着花样言说对自家主子的不满,不满的最后还要定性。
眼下她的神色,就与面对寂然时无异,亮晶晶的杏眸中布满了叽叽喳喳的色彩,一看就知她心中又在嘀咕着什么。
别枝自然是没有错过男子略带探究的若有所思,不过一息之间,似乎已经看穿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惊得回过神来,垂下眸:“见过王爷。”
不要开口!不要开口!
别枝一边请着安,一边许愿着他不要开口,幻想已经有所破灭,但她实在不想一破再破,还是接受不了他顶着这样俊俏的面容,开口却是难听至极的水牛声!
好在老天似乎听到了她迫切的心愿。
肃王不语,落在桌案上的指尖微抬,示意她起身。
别枝松了口气,站直了身,目光扫过雅间内的两道身影,看着神色算不上多好的秦骁,她皱了皱眉:“哥哥找我?”
听到‘哥哥’二字时,傅淮卿叩着桌案的指节顿住。
“听闻你在此,就叫你过来小坐一会儿。”秦骁递了盏新的茶水给她。
别枝闻言,心中免不得泛嘀咕。
他们又不熟,有什么好坐坐的,更何况还打断了她的正事。
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却不显,乖巧地拉开椅子坐下,捧着茶盏垂眸静静地盯着桌案。
一时间,雅间内安静极了。
苏辞似笑非笑地扫过呷着茶水不语的两个好友,就好像适才一拍即合决定唤别枝上来的人,不是他们俩。
他指腹圈住茶盏抬起,落在眼睫微垂的少女眼前,道:“昨日临时有事处理,稍晚才赶到秦家,今日才得以相见。”
别枝掀起眼帘,四目相对少顷,她双手捧起茶盏碰了碰眼前的杯盏,道:“正事要紧,其他的都是小事。”
“知道我是谁?”苏辞没有收回手,挑挑眉。
别枝点头,昨日在后院时,秦绾就和她介绍了不少的朝臣世家,恨不得将他们的族谱都摆到自己的眼前,一个个地介绍着。
而且,眼下明显就是私下相聚。
她不关心朝堂之事也知晓,朝中能够与肃王殿下私下有所往来的,也就只有苏辞和秦骁,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
别枝道:“听阿姐提到过。”
苏辞了然地嗯了声,收回手,以茶代酒喝尽了盏中清茶,道:“秦家离苏家不远,日后可以多多走动。”
别枝乖巧地点头:“好。”
话音落下不过一息,余光瞥见男子修长如玉的指节不紧不慢地点了桌案三下,她眸色凝了微许,眼瞳抬起半分。
顷刻之间,别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动声色地侧开眸,对秦骁道:“时候不早了,哥哥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先回家了。”
不到半盏茶的时辰,她就要走了。
秦骁自是看出她的不适应,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颔首:“卫丰送你——”
“没事的。”别枝想也没有想,截断了他的话:“家中的马车就在街口候着,走几步路就到了。”
秦骁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她起身对着傅淮卿行行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好似有人在身后追赶着她。
不过一会儿,傅淮卿也起身离去,两人没有多问,只当他还有事在身。
门扉再次被合上,雅间内只余下秦骁和苏辞。
苏辞遣退了雅间内伺候的仆从,伸手拎过茶壶往茶盏中注入新的茶水,不疾不徐地道:“就如王爷所言,她是你妹妹。”
上心也好,喜欢也罢,都已经是再无可能的事情,不及时收心,造就下的痛苦,不仅仅是一个人。
“我知道。”秦骁大掌握着茶盏,眸子闪过一丝淡淡的涩意,他道:“对于她,我别无所求。”
知道别枝是自己的妹妹那日起,他们就已经再无可能,过往的所有妄念如同泡沫般在一息之间被触破,眨眼的功夫便烟消云散。
秦骁也曾无数次告诉自己,止步于此就好,他们之间,除了兄妹之外,此生再无其他的可能。
可在看到她与别的男子相近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微许酸涩,也恰恰是这淡淡的酸涩,就已经浓烈到将他层层包裹其中,难以呼吸。
苏辞看着好友,无奈地叹了口气,只道命运捉弄人。
他沉默少顷,道:“你也看出来了,王爷对别枝,也是有意的。”
第30章 第30章似是在回味着适才的相触……
夜幕垂垂,流水声叮咚作响。
静谧汤池内灯火昏暗,随着男子的起身,漂泊无定的水波忽而扬起,拍打过干涸池岸,斑驳光影落于男子线条分明的背脊,映衬出若隐若现的块状。
傅淮卿着好外衣,拾阶而下。
守在汤池门口的江跃抬步,跟随着他的步伐离去。
别枝离开青石斋后回了秦家,遣了花朝下去歇息就独自去了主院,着张嬷嬷告知秦夫人后通过偏门离开,一路赶往了王府。
来来回回,耗费了近半个时辰。
抵达王府大门,迎接她的依旧是昨夜的侍卫。
程靳带着她走到书法外院,推开门扉回身道:“还请姑娘入内稍等须臾。”
别枝心中咯噔了下。
她站在门外,视线扫过书房可见之处,虽看不见桌案,也不妨碍记忆中的书房装潢,书案上随处可见的文房四宝,落着时常使用的痕迹,这儿分明就是肃王平日惯用的书房,不是随便待客之处。
却准许自己在书房内空无一人时等待……
其中必然有诈!
别枝眸色变了变,定于檐下,眼瞳似有似无地凝着男子的神色,道:“书房乃重地,我还是在外等待就好。”
程靳自是察觉出少女的打量,侧身给她示意假山后的石桌,也惊觉于王爷确实了解别枝,一开始就断定她不会愿意入内等待,早早就安排下人于院中准备好茶点。
打磨光滑的桌案上茶盏烟雾袅袅升起,正中央还摆放着几道糕点。
霎时间,别枝松了口气。
果然——
狗东西!
传她过来回话,还诈她,适才她要是真的毫无防备地走进书房,指不定现下就已经身在乱葬岗,死无葬身之地。
怎的尽生了张俊俏的面容,心眼子都是黑黢黢的。
余光瞥见桌案上的茶点,别枝心中絮絮叨叨的话语顿时止住,她皱眉看着道道可口诱人的糕点,四道中有三道是她的口味,且非寻常达官贵族家中会用的精致糕点。
她沉默地看着糕点,久久都没有落座。
此处,全然是虎穴。
不论是适才的有意试探,还是眼下合她口味的糕点,足以证明她整个人在肃王的眼中,恰如透明。
别枝知道他会查自己,不曾想他会直白地表露出来,摆明就是在敲打自己,断了不必要的念头。
肃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心中禁不住冒起了疑惑。
别枝没有坐下,而是伫立于桌案侧等待,不过她等了近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等到肃王的到来。
她瞥了眼十步开外手心圈着剑柄的侍卫,叹了口气。
又等了半响,耳畔方才响起细微步伐声。
等得已经没有脾气的别枝抬起眸,看到沿着长廊而来的颀长身影时,睫羽很轻地颤动了下。
肃王今日,容貌似乎要比平日更甚……
皎洁月色毫不吝啬地倾洒而下,光影随着男子的身影而晃动,墨黑色衣袍下的道道金丝若隐若现,衬着整个人愈发的出尘。
别枝有点儿看呆了,听到身侧侍卫剑柄微颤的声响骤然回过神来,她神思凛了凛,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过分了些,竟然敢对肃王心生不敬之意。
要怪,只能怪他今日过分俊俏,就像是着意装扮一番似的,分明就是他故意引诱她,多看几眼又能如何,眼睛长在她的身上,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如此想着,别枝偷偷地掀起垂落的眼睑。
不看还好,一抬眸就撞入了男子幽邃难测的眼瞳深处,她忙垂下了头,拱手道:“别枝见过王爷。”
傅淮卿不语,目光定定地凝着她须臾,瞥了眼桌案上不曾有人动过的茶水和糕点,神情中掠过半分无奈。
别枝垂着头,看着皎洁夜色映照下的颀长影子越来越近,男子骨节分明的指节抵上拳心的瞬间,她怔了下,顺着男子的力度抬起眸,稍显失神地与他对视。
傅淮卿垂下指节,垂落身侧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
似是在回味着适才的相触。
别枝怔怔地看着男子走向桌案的背影,愈发地觉得可疑,拿捏不准肃王到底是什么用意,难不成是自己适才通过了他的试探,这一下是因为通过试探而给自己的甜头?
傅淮卿指节叩下了桌案,微微扬起下颌,示意她坐下。
别枝静默微时,走到他的对面,拱手道:“主子今日已经交代过属下,往后两个半月内,属下会按时将消息传到王府。”
傅淮卿看着定定伫立跟前的少女,颔了颔首。
昨夜饮下的茶水药效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再用也没有意义,是以他是断不可能开口,就如她所愿,当个哑巴就行。
“姑娘日后若是要来王府,”伫立身后的江跃适时地开口,微抬掌心朝着程靳所在的方向稍稍示意,道:“只需提前半个时辰告知程靳就行,他会第一时间回禀王爷。”
别枝顺着他的动作回身,看了眼程靳,嘴角微微扬起,颔首示意。
程靳曾多次随行于别枝的身后,今日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认识,对上少女杏眸中扬起的笑意,他也回了个浅笑,笑意还不及眸底时,身后忽而荡过一阵冷风,吹得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余光瞥见王爷薄唇绷成了条直线,他霎时间敛下了扬起到半路的嘴角,板起张脸对着别枝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错开视线看向远方。
将程靳面色变化看在眼里的别枝哑然。
肃王府各个都是怪人,从上到下,阴晴不定……
这个地方,还是要少来。
她回身看向肃王,一切的源头都在这儿。
面对少女杏眸中闪烁的光芒,傅淮卿微挑眉梢,看不出是谁又怎么了她,看似与平日无异,他却能看出,若是站在她跟前的人是寂然,别枝定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撇着嘴嘟嘟囔囔的。
别枝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下一步的吩咐。
夜色催更,她微微出言道:“时候不早,王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打扰王爷歇息了。”
傅淮卿闻言,睨了眼悬挂枝头的明月。
他静静凝着少女稍微紧绷的神色须臾,也没有强求她留下,点了点头。
别枝悄然舒了口气,拱手转身离去。
程靳跟了上去。
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院落中,江跃收回了目光,他垂眸睨了眼王爷若有所思的神色,忖了少顷,试探性地道:“眼下局势愈发紧张,可否需要增添人手到别枝姑娘——”
他说着说着,对上王爷若有似无的目光,敛下了嘴边的话语。
江跃前几日意识到王爷对别枝有意时,寻来了京中时兴的小说恶补了一番,或许是看多了,不免得受到了小说中的内容影响,以至于他都忘了,王爷做下的决策,从不曾因为任何人而变过半分。
傅淮卿眸色沉沉,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案。
时不时扬起毫无规律可言的敲击声犹如潜伏于深夜丛林中的猛兽,叫人禁不住落缓了呼吸。
京中人多眼杂,人越多,越容易暴露于世。
“着人盯紧闲云楼。”傅淮卿起身,嗓音冷冷地道:“若有异动,传令射杀。”
江跃凛神,领命。
别枝走到王府门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肃王今日全然就似个哑巴,半声也不吭。
果然,他还是当个哑巴合适。
当个哑巴的时候,不仅是容貌清隽,四下的凛冽也少了几分。
走出王府前,别枝忍不住回头问程靳:“你家王爷,声音一直都是那样?”
还是前几日吃错了什么东西,或是病重才导致昨夜的嗓音如此之难听,难听的叫她麻木,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嗯?”程靳疑惑,“什么?”
别枝想了想,委婉地道:“就是一直都那么的有特色吗?”
程靳顿住。
什么算是有特色,不似苏大人和秦大人般有温度,算是有特色吗?如果算的话,他点了点头:“王爷的嗓音,向来如此。”
别枝彻底的死心了。
她叹了口气:“如此,就只能认命了。”
别枝挥挥手,告别了程靳,离开王府。
目送着少女离去,程靳正打算回书房回禀,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流星地走来,他皱了皱眉,走上前。
得知消息后立即赶来的暗卫附耳低语,程靳听着听着眼眸微微瞪起,他看向男子,皱眉:“当真?”
暗卫颔首:“千真万确。”
程靳神色凛了几分,道:“我这就去回禀王爷,你们再盯着,必要时候出手相助。”
他步伐比平日里都要快上些许,平日里上百步的距离不过顷刻之间就赶到了书房,程靳叩了三下书房门扉,听到里头传来主子的嗓音推开门入内,道:“王爷,闲云楼来了两则消息。”
傅淮卿眸光未抬,不紧不慢地察阅着折子中的内容:“何事。”
“一则是景清今夜身负重伤,似乎是剑伤。”程靳回禀道,心中也觉得奇怪,“他近身之术虽比不得清音阁内的杀手们,平日也着意避开近身打斗,也不知今日为何会突然冒险行事。”
“由着他们去查就行。”傅淮卿道,他伸手提笔于奏章上落下朱批,头也不抬地问:“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程靳闻言,侧眸看了眼江跃,江跃不明所以地回视他。
他抿了抿唇,道:“暗卫来报,今日别枝姑娘找了凌峰,提出要和寂然成婚一事。”
霎时间,落在奏章上的笔触凝了一瞬,豆大的墨渍摊成了团,傅淮卿抬起眸,似乎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之语:“和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