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程靳觉得似乎不大对,停顿少顷,换了个说法:“和寂然。”嗓音落地的瞬间,他机敏地察觉到萦绕主子四下的寒意深了几分,委婉道:“别枝姑娘的原话是,和寂然成婚。”
傅淮卿薄唇抿紧,眸色愈发得晦涩难懂。
世间可有两个寂然。
一个是真正的寂然,另一个是他伪装的寂然。
伪装到底是伪装,算不得真。
傅淮卿神色微凝,抿唇不语。
少顷,他落在烛影上的目光扬起微许,投向程靳:“凌峰如何回复她。”
“凌峰的意思是,此事还要和您商量,不过——”程靳停顿了下,情感一事上他是迟钝了些却也不笨,来来回回也多少品出了些意思来,想起影卫来报的话语,头疼得不行:“别枝姑娘似乎对此稍有微词,似乎您若是反对,她自有其他对策。”
傅淮卿对此不觉得奇怪,她向来不以别人的想法为准,就算是‘寂然’,也左右不得她的思绪她的抉择。
如今她已经决定要与‘寂然’成亲,再难有所转机。
思忖须臾,傅淮卿面色沉了几分,绷着脸道:“让他明日一早来见我。”
程靳紧忙领命,离去时松了口气。
要是再待半息左右,他指不定会喘不过息来。
事发突然,江跃也没有想到别枝会在还没有和‘寂然’言说的情况下定下此事,要知道眼下寂然已然离京。
他自是明白王爷忽而下令命寂然离京的真正缘由,倘若寂然始终不离开,由着别枝和‘寂然’接触,她投入的情感也会越来越多,要想打破僵局,寂然只能离开。
眼下寂然离京一事成了定局,王爷既然打算以真实的身份与别枝相处,以他的决断也不可能再让寂然回京,可眼下别枝的突发奇想着实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王爷日后真的要扮作寂然的模样,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
“传令下去,快马加鞭召寂然回京。”
清冽无垠的嗓音打断了江跃的思忖,他愣了下,这是收回了命令?
他下意识地侧眸看向面色冷凝的主子,扬起的下颌绷成条直线,目光定定地落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余晖中,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江跃应声,快步走出书房。
走出书房时一眼就瞧见等待于树影下的程靳,侧头对着书房院落内的当值侍卫低语几句,目送着侍卫离去的身影,他走过去。
程靳睨见他眸中的浅笑:“笑什么呢。”
“马上就要迎来王妃了,自然是喜事。”江跃挑开落在头顶上的树枝。
“你没听到吗。”程靳摇摇头,环视了四下一圈,压低嗓音道:“人家是要和寂然成亲,不是和咱们家王爷成亲,里头的区别大着呢。”他顿了顿,皱着眉,“要是得知自己认识的‘寂然’就是肃王,以她的性子,若不是畏惧于权势,高低要给王爷来上一拳。”
江跃:“……”
确实也不假。
四目相对少顷,两人看向书房的目光都落满了担忧,对王爷的担忧不过半息,又对自己的未来担心了起来。
要真的单方面打起来了,他们该帮谁?
不帮王爷定然是他们的失职,可若是帮了王爷就是与别枝作对,日后王爷清算起来,他们也逃不了。
霎时间,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别枝赶着回秦家,不单单是因为肃王府的氛围过于静谧,静谧得让她多少有些无法适从,四处都充斥着她不太喜欢这种气氛,还因为她确实需要在秦沛柏歇下之前寻到他。
好在她脚程快,主院内仍是灯火通明之状。
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别枝没有直接去寻秦沛柏,而是找了秦夫人,遣开丫鬟后与她言说一二,由她带着自己前往主院内的书房。
秦沛柏对她的到来很是意外,扬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姑娘遇到了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确实有件事需要秦大人替我解释一二。”别枝开门见山。
日后既然要为肃王传递消息,自然是要了解清楚朝臣情况,山居虽然也能够给到自己一个满意的消息,可是到底还是要花钱买消息。
若是其他人还好,谁叫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了个绝世大奸商!
徐闻澈的消息就已经从她口袋中掏回了五百两,再来一个章砚,指不定又是五百两。
京中还有这么多朝臣,一个五百两,两个一千两。
不出半个月,绝世大奸商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收回自己的一万两,说不定她还要倒贴银两进去,赔了夫人又折兵。
别枝才不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还白白便宜了奸商。
除了山居之外,眼下能够寻到的最为了解此事的人,就是秦家,不是秦沛柏就是秦骁,而她暂时还没有想过要和秦骁有所牵扯,是以也就只能前来询问秦沛柏:“章砚此人,秦大人可了解?”
秦沛柏递着茶盏的掌心停顿了下,若有所思地看着神情微凝的少女,不答反问:“姑娘是查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言语间的试探之意,别枝听得真切,也不想弯弯绕绕地转了个大圈半天才扯出丝缕正事,目光紧紧地盯着秦沛柏,道:“昨日宴会,若是我没有猜错,就是为了章砚而设。”
话音落下,书房内静了一瞬。
秦沛柏眸光打量着她,明面上看娇俏可人人畜无害实则心思缜密行动力极强,他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姑娘想知道什么。”
“他身上,是否有需要我全力查探的地方。”别枝问。
眼下看来章砚此人疑点重重,昨日宴会肃王也来了,就算是给秦沛柏上百个胆子,他也断不可能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
她有意观察过参宴宾客的神色,确有几人对秦沛柏和章砚的同时出现稍显惊诧,足以证明在此之前两人的交集不深,或是根本就没有交集。
除非是早早就接到了授意,方才会在众目睽睽下与之交好。
能够驱使秦家行事,也就只有肃王。
“秦大人不用着急着回复我。”别枝还有时日可以等待,不过——她不疾不徐道:“章砚如今已经和徐闻澈碰过面,按理来说我只需要护住徐闻澈周全即可,但眼下看来,章砚此人似乎关系着不少事情。”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问肃王,然而转念忖了会儿,还是觉得不大妥当。
“我知道秦大人不方便此刻答复我。”别枝眸光微抬,扫过空无一人的窗牖外,又缓缓地收回看向对面的男子,道:“大人可问过王爷后,再决定是否要告诉我。”
秦沛柏眸色沉了沉,没想到她已经察觉到了如此多事情,静默须臾,道:“姑娘等我消息即可。”
别枝闻言,眼角弯了弯。
肃王既然提出和闲云楼合作,就自然会明白自己追问章砚身份的缘由,只需要等待秦沛柏确认过后即可。
她起身拱了拱手:“日后为了和徐闻澈往来走动,我免不得会利用秦家的名头,还请秦大人多多担待,有何不妥之处,也请大人及时告知。”
“姑娘自便就是。”秦沛柏跟着起身,深知徐闻澈进京的来意,“若不是姑娘担着秦家二姑娘的头衔与他有所往来,他也会寻机搭上秦家其他人,日后姑娘离开秦家,秦家大可不认此事。”
可若是搭上其他人,就由不得他们认不认了。
别枝闻言,眼睫扬起。
看来秦家早已做好自己离去之后的准备,害她还白白担心多日。
“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别枝对着两人颔了颔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她走到院中,余光瞥了眼身影隐于树干后的男子。
秦骁出现在书房外的刹那,别枝就已经察觉到了,有意止住了话语,不曾想他却没有选择入内,不过他到底不是其他人,他也好,他的父亲也好,都是为肃王在办事,她就没有落在心上。
她步伐着意落缓了半分,也没见他走出。
别枝挑了挑眉,知道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再等待快步流星地离开主院。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院落中不过半息,隐于树干后的秦骁缓缓地走出来,幽沉的眸色于黑夜衬托下愈发得深沉。
愕然,欣喜,不解等等情绪掠过瞳孔深处,汹涌起伏的情绪几近将他吞噬抹灭,就连垂落袖摆下的指节,也微微颤动着。
从始至终,她就不是自己的小妹。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须时,秦骁绷直的薄唇慢条斯理地扬起,弯出了道弧度。
他不知道双亲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时至眼下答案也没有了意义。
事实胜于雄辩。
她与自己,半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
少女非自己的小妹,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秦家,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示人。
秦家夫妇二人走出书房看到伫立于书房外的儿子时,都是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秦夫人出言问:“你大半夜的怎么突然过来,也不着人通报一声。”
闻言,秦骁不疾不徐地回身。
看着神色微微僵硬的双亲,他突然很庆幸,庆幸自己着意不叫人入内通传,不然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他侧眸投向少女离去的方向,简明扼要:“她是谁。”
秦夫人怔了下,看向丈夫。
秦沛柏面对他已然清明的目光,自知已经是瞒不住了,但也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透露别枝的真实身份,含糊其辞地道:“就如你听到的,她不是你们的小妹,你们小妹十七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我们。”-
‘她不是你们的小妹’
明明已经猜出了答案,可当秦骁从父亲口中听到这句话时,浮起的心真正地落到了实处,他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追问:“她是谁,叫什么。”
“别枝。”秦沛柏道,“就叫别枝。”
秦骁挑眉,薄唇慢条斯理地上下相触:“别枝。”
他很轻地笑了声,再次看向双亲:“我似乎没有和你们说过,离京的时候,我遇到了位姑娘。”
闻言,秦家二老对视了一眼,都不用他多说,两人就已经猜出他口中的姑娘是谁。
秦骁喉结微动,道:“一见倾心。”
第32章 第32章只是合眼缘,与他还不到……
朝暮露露,大清早时分别枝就出了门。
她没有着急前往徐闻澈落脚的宅院寻他,而是去了趟与宅院相隔不过一条街道的明月坊,明月坊掌柜苏洮见她过来微微颔首示意,对着正在规整着织锦缎的绣娘使了个眼色。
苏洮迎上前,扬声道:“姑娘来得正巧,半个时辰前刚刚送来十多匹苏州缎,姑娘可随我入内看看。”
别枝不语,不疾不徐地跟上女子的步伐。
时候还早,明月坊内除了女使外再无他人,偌大的后*院中只余有清扫落叶漾起的沙沙声,别枝唇瓣几近未动:“师姐,听稚可在?”
“最近一段时日都不在。”苏洮目不斜视地带着她前往厢房,道:“昨日青杉前来给她下了任务,昨夜已经动身。”
别枝听闻,眼眸弯了弯:“前些时日还抱怨着许久没有出门,眼下就得了机会,她定然欣喜若狂。”
苏洮失笑,自是听出别枝雀跃言语中夹杂着的打探,还有微许为方听稚打抱不平的意思:“留在京中一段时日,对她有利无弊。”
含糊其辞的答复显然就是不愿多言,别枝身在闲云楼多年,自然明白不管是师傅也好,其他四大阁的阁主也罢,他们不想说的事情就是强行撬开他们的嘴,也是听不到半分声响。
山居第一代阁主于四年前离世,她的关门弟子苏洮接替上任,五位阁主中当属苏洮资历最浅,却是心思最为灵敏缜密的,能够从她这儿得到真实情报的,也就只有主子一人。
别枝踏过门槛,顺手带上了门。
她取出昨夜在软枕下寻到的纸笺,沿着桌案推上前给到苏洮眼前:“师姐唤我前来,有什么事情吗?”
“景清昨夜与人交手,身受重伤。”苏洮神色不复适才的松弛,“我们怀疑是有人揭了荷州的悬赏令前来,准备联手遣人一路赶往荷州查探,听景清的意思是,你上次也和他们交手过?”
别枝眸中的浅笑一点一点地清空,嘴角绷紧:“师兄情况如何?”
“没有刺中要害。”苏洮道。
别枝随即松了口气,回想了下当日的情形,不疾不徐道:“和我交手的那批人不像是江湖人士,像是有预谋有计划的组织,”她眼眸微缩,“最初射来的箭,是号令。”
“有预谋,有组织……”苏洮神情凝固住,意识到事情绝非如他们所想似的简单,“是其他——”
“不像。”别枝摇摇头,不管是出剑的样式还是持剑的方式,都不像是江湖上其他楼阁的人,“我和其他楼都有交手过,身手不像。”她顿了顿,道:“他们似乎不尚用剑。”
闻言,苏洮皱起的眉梢深了几分,喃喃道:“就算是不尚用剑,也足以抗衡常年用剑的你。”
别枝抿着唇:“和师兄交手的,也是他们?”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就晕过去了。”苏洮静了一会儿,凝固的神色松了几分,恢复如初,对她道:“你还有任务在身,此事交给我们处理就行。”
别枝颔首,不置可否。
且不说她能不能分出心思去管,就算没有任务在身,此事也归不到她头上来。
见苏洮没有其他要问的,她起身道:“师姐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苏洮点了点头。
别枝拉开门,和檐下的女侍微微颔首示意,通过小门离开了明月坊。
朝阳升起斜斜悬挂树梢,街上往来人影稀疏。
她戴上帷帽,与寻常一样赶往附近的最高楼,掏出碎银递给掌柜,由着他们领自己前往楼上厢房。
别枝带上门取下帷帽,快步走到窗牖前推开,看向不远处的徐家宅邸。
一连多日,她大概也摸清了徐闻澈外出的习惯,多是晌午时分才会出门前往某条街道的某处楼坊小坐半日观察往来客人,日落后就算事没有与他人有约也会前往某处酒楼,直到酒楼打烊时分才会离开。
要是猜的没有错,他应该是在排查京中的各大坊,以此作为徐家产业进入京中的前期谋划。
别枝默默地看了半响,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霎时间,她眉梢皱起,目光定定地看着门扉大敞的徐家。
徐闻澈与章砚相会那夜,号令似乎也是箭。
箭羽划破长空刺中梁木不过半息,隐于暗处的杀手方才现身,不约而同地朝着自己奔来。
别枝眼眸眯了下。
她不敢确定两桩事是否是同一批人所为,可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以确定也是因为那夜听从章砚命令而来的杀手,剑术精妙绝伦,与之前和自己交手的杀手甚是不同。
不管如何,章砚此人确实不像明面上的温润。
别枝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神思愈发的清晰,就算不是为了悬赏令一事,单单是出于保护徐闻澈的立场,她都需要弄清章砚的来历。
她想了想,目光扫过阁内的环境,寻来笔墨,如同少年时夫子所要求的一般,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落下。
临近晌午时分,徐闻澈出府,他今日前去的是宁安街。
别枝戴着帷帽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徐闻澈今日没有见什么人,自己一个人去了四五处酒楼,期间还去了乐坊,直到深夜才起身回府。
目送着他踏入主院,别枝方才离开。
她没有回秦家。
早早就收到纸笺的程靳就在王府门口等着,“王爷眼下在庭院小谢,姑娘随我来便是。”
别枝道了谢。
将将踏上庭院拱桥,清明悠长的笛声徐徐荡来。
别枝下意识地循声望去,霎时间就看见了男子伫立于树梢下的身影,卓然而立,身姿挺拔如青松。
皎洁月色衬托下,多了温润,少了凛冽。
她看着男子的身影,眼眸亮了一瞬,心里升起微许不忍,不忍上前打破如此美好的一幕。
果然,清隽的男子不管做什么,都自带着引诱的意味。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悦耳笛声骤然消散,背对着自己的颀长身影转过身来,四目隔空相触的瞬间,别枝能够看出,他今日心情很好。
傅淮卿将笛子递到一侧,静静地看着来人。
程靳让了路,唤了她一声。
别枝明了地越过他的身影,走向已然拾阶而上的肃王。
他静坐于凉亭中,随风荡漾的灯火烛火倾数洒落,紧随其后响起的是茶壶淋入茶具荡起的泠泠声。
男子倒了两盏茶,一盏推到了别枝的眼前。
见状,别枝沉默住,稍稍挪了道步伐,拱手道:“见过王爷。”
傅淮卿捕捉到她的动作,眸色微深。
他见惯了少女跳脱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谨慎小心的样子。
平心而论,别枝做得没有错,她面对的不是可以倾听天马行空言辞的寂然,而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傅淮卿不习惯,也不喜欢。
就像是一只扑腾着翅膀到处乱飞的鸟儿,忽而被人抓住关入工匠精心打造的鸟笼中,失了活力,失了生气。
傅淮卿呷了口茶水,手中茶盏落下后,不紧不慢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坐下说吧。”
难以言喻的嗓音荡入耳,垂着头的别枝合上了眼眸,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眼睛是享受了,耳朵却受难了。
她之前觉得老爷天公平,给予了肃王一切剥夺了他的嗓音,现在却希望老天爷不要在这种事情做到公平。
因为对她不好。
别枝深吸了口气,眼帘微微掀开,拱了拱手,没有落座。
面对男子幽暗深邃的目光,她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别枝今日来此,是有事求王爷。”
“章砚。”傅淮卿淡淡道。
“看来秦大人已经和王爷说过。”别枝微抬的眼眸悄悄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神思依旧如适才温润,微微提起的心落下了几分,道:“不知王爷是否同意。”
傅淮卿静静地看着她,半响才道:“自然。”
霎时间,别枝舒了口气。
以她眼下的功夫,能够探听到的事情也仅仅停留在章砚现下任兵部侍郎一职,除此之外再难打探到消息。
不过就算只是打探到这一点,她已经察觉到其中的诡异之处。
徐家产业涉猎颇深,时常往来于各国之间,章砚身为兵部侍郎,忽然与徐闻澈有所往来,其中必有他的思量。
“听闻别枝姑娘有位心仪的男子。”
“章大人——”
一冷一热的两道嗓音同时响起。
听清肃王所言的话语时,别枝眸子紧缩了下,骤然坠入双一望无际的幽邃眼瞳深处。
看似是疑问,实际上带着笃定。
男子指节叩着桌案发出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她垂落身侧的指尖颤了下,迟疑了会儿,含糊回复:“算不上心仪,只是正好合眼缘。”
傅淮卿眉梢不着痕迹地蹙了一瞬,道:“能够合眼缘,已经实属不易,不知是何人,准备何时成婚。”
别枝神色变了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些。
自己和寂然的事情,和他有关系吗?
还是不管是谁都逃不过喜欢倾听别人情感一事的心思,肃王也是这样?
他如此得闲吗?
傅淮卿望着少女略显惊诧的眼眸,追问:“听闻是个聋子。”
顷刻之间,别枝呼吸滞住。
她隐隐意识到不对劲,要是其他人,定然不会探听这么多。
除非……
他想用寂然来拿捏住自己!
思及此,别枝下意识地道:“王爷言重了,只是合眼缘,我与他还不到要成亲的关系,只是好友而已。”
第33章 第33章原来王爷打算撬别人的墙……
傅淮卿闻言,眸色微暗。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称为好友吗?
在世二十五载,他还没有听说过有哪对好友可以做到唇齿交缠,就算是两个木头凑在一起,也绝不可能说出彼此之间只是好友的程度。
傅淮卿当然明白她如此言说的缘由,不过是当心自己会去找寂然的麻烦,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寂然。
明明他就是她口中的‘寂然’,是她在全力维护的那个人,他还是觉得不爽利,难以言喻的酸涩蔓开,就连舌尖也酸得有些发麻。
于她而言,寂然可以,傅淮卿不行。
别枝不知道男子的心情为什么会在陡然间一落千丈,似乎下一瞬就要将眼前所见的所有事物全部拆吞入腹。
当然,也包括她。
她十分识趣地垂下了眸,好像只要目光不相视,他就看不见自己。
凉亭檐下的江跃也是头次见到自家王爷情绪着相的一幕,欲言又止地看着垂头装鹌鹑的别枝,余光瞥见王爷面色微怔须臾,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神情霎时间恢复与往常无异的模样,他松了口气。
傅淮卿呷了口茶水,荡下翻涌而起的酸涩。
“如此,是我误会了。”他嗓音平静无波地道。
弥漫四下的凛冽散去,似有似无的沉闷也荡然无存,别枝摸不准他的心思,没有着急着答复他,目光定定地凝着地上微乎其微的小碎石。
她没有等多久,余光瞥见一道折子赫然出现,男子骨节分明的指节抵着折子不疾不徐地推来,折子边角堪堪与桌案边缘齐平时才停住。
他简明扼要:“章砚的生平事迹。”
别枝杏眸闪过亮色,生怕男子反悔,忙不迭地拱手道:“多谢王爷相助。”说完她伸手取着折子,谁知指尖距离折子不过半掌之隔时,男子抵着折子的指节微微施力,静置桌案上的折子往他所在的方向回缩了几分。
她不由抬头看过去,猝不及防地地对上男子清湛邃暗的眼眸深处,里面凝着看不懂的神色。
别枝忐忑地看着他,嗓音略带狐疑地唤了声:“王爷?”
“给你可以,”傅淮卿缓缓道:“不过是有条件的。”
别枝当然知晓钱货两讫的道理,只是惊诧于除了替他盯紧与徐闻澈往来的朝中官员外,自己还能够给予肃王所想要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什么条件?”
傅淮卿神色淡然,口吻带着不容拒绝:“今日起半年内,你日日都要来王府一趟。”
听完他的话,别枝顿时愕然怔在原地。
她呆呆地看着斑驳灯火罩下的男子,明黄色宫灯映照下显得他整个人尤为柔和,俊俏面容上的微许绒毛都清晰可见,溢出口的话语却叫人听不明白。
日日前来王府,缘由是什么?
自己的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男子所求。
别枝怔了半响:“回禀王爷,我还有随行徐闻澈一事在身,怕是——”
“无妨。”傅淮卿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话,“入夜后前来半个时辰的时间即可,你来王府的时候,自会有人替你跟在他的身侧。”
别枝右眼皮子陡然跳了好几跳,仿佛瞧见距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挖了道明晃晃的坑,就等着自己这个猎物往下蹦。
她犹豫了一下,问:“为何?”
“有个人,需要你教授他防身之术。”傅淮卿道。
他们之间既是不熟,只能强行拉近彼此的关系。
日日见,见上个半年。
就算是一个聋子一个瞎子,相处上大半年的光景,也该熟稔起来。
别枝欲言又止。
不说是半年,三个月后她说不定都已经离京了。
别枝瞥了眼桌案上的折子,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瓣,沉默少顷而后颔首答应他的要求:“好。”
傅淮卿挑眉。
他似乎没有告诉过她,她撒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舔唇,以此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傅淮卿自是记得别枝不久前曾提起的离京一事。
想到这里,他面色沉了沉,缓缓收回落在折子上的指节,有意无意地道:“半年内都需要如此,姑娘莫要忘记了。”
别枝闻言,心跳倏然漏跳了半拍。
她总觉得四下阴森森的,要不是离京一事自己只和寂然提起过,别枝真的会以为是被肃王察觉到自己三个月后就要离开的事情,眼下答应他不过是为了得到折子的权宜之计。
折子拢入掌中,别枝紧紧地捏着,怕肃王下一瞬又想到其他的要求,自己一个不慎又掉入他设下的另一处陷阱中。
掉入一个是不小心,掉入两个也可能是视线受阻,掉入三个那就只能说是他心眼子太多,自己还是稚嫩了点。
论谁的心眼子最多着点,她一介草民自认还是比不过玩权弄势的摄政王殿下,指不定他就是闲暇之余落半道眼神到自己身上,自己都会被他玩弄于掌中。
别枝没有在王府待多久,值守的侍卫来禀苏辞前来,她才得以脱身。
匆匆前来的苏辞睨见隔着空旷庭院遥望的另一端长廊内的身影时,肃下的眼眸缓缓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女,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程靳。
目送着少女走出王府大门,怔忪多时的苏辞方才回过神来。
已经临近亥时整,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辞若有所思看向王府书房所在的方向,步伐迈快了几分,熟门熟路走入书房所在的院落。
书房门扉大敞,他走进去。
傅淮卿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笔,摊开眼前的奏章半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听到苏辞入内的声响,他抬起眸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眼眸中的意味深长,淡淡道:“看到了。”
“嗯。”苏辞也没和他客气,寻了处坐下自顾自地倒着茶水:“你的动作倒是快,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当真已经确定是她了?”
他们相识至今也已经有近二十年,京中百姓近几年虽盛传肃王与秦绾年少相识青梅竹马,静待择日完婚,实则一切不过是泡影。
苏辞知道他向来不近女色,贵妃娘娘还在世时曾多次张罗过他的婚事,相看了京中所有适龄的贵女,其中自然也有秦绾,不过他都无一例外地回绝了,就连送到他身边的司寝宫宫女,都被尽数退回。
贵妃娘娘离世后,先皇也曾问过几次,也都被他以无心男女之情婉拒。
再到后来,就更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推着推着,也就到了现在。
任谁能够想到,原来他不是无心男女之情,而是始终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不过现下也是正正好,就算不多言他对别枝有意,单单是家世这点,就足以堵住部分朝臣想着将女儿送入王府的小心思。
苏辞思及此,笑了笑:“一见倾心?”
傅淮卿端坐在书案后,幽邃眼眸静如寒潭。
叫人看不穿他的想法。
对视少顷,傅淮卿落下手中的笔,起身走来,否认:“算不上。”
要是一见倾心,他也不会近段时日才明白自己的心思,更不会让自己和别枝的关系走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算不上……”苏辞疑惑,秦家认回小女儿也不过十来日的事情,就算日日都见,拢共也不过十日:“你哪里来的时间日久生情。”
傅淮卿轻描淡写:“我和她早就相识。”
苏辞闻言,愕然怔住。
书房内静得只余下微风吹拂过树梢落下的声响,傅淮卿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不过她不知道。”
苏辞:“……”
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半响才道:“这叫你单方面认识她,不叫你们两人相识。”
傅淮卿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苏辞薄唇微合,默默地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姑且就当作你们相识吧。”他喝了口茶水压下心中的诧异,道:“不过我看她对你似乎不怎么感兴趣,而且也始终游离在秦家之外。”
要不是他们常往来,且秦家前些时日大肆操办了宴会宣告寻回小女儿一事,京中的官员们也没有多少人知晓此事。
“她有心仪之人。”傅淮卿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道。
苏辞蓦地瞪大眼,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从天而降,他被这些个消息弄得久久回不过神来,“谁?”
傅淮卿:“你不认识。”
苏辞当然知道自己不认识,要是认识也不会被迫怔愣在这里。
他静静地看着他须臾,明白过来,眸中染上些许笑意,揶揄道:“原来王爷打算撬别人的墙角,现在来找我取经的。”
傅淮卿神色平淡,不置一词。
苏辞虽调侃着,也确实有些头疼,问题在于:“我也没有撬过别人的墙角,这件事上,你找我也没有什么大用。”
傅淮卿闻言,收回视线。
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润干涩的喉骨,道:“今日之事,不用在秦骁面前提起。”
苏辞自然明白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不过能够让他出言提醒自己,已然表明了此事在他的上心程度。
见他没有要继续再这件事上多言的意思,苏辞换了换心思,道明了今日的来意:“我已经着他们带她入府,后面要怎么做。”
“其他的事情,交由她自己处理就行。”傅淮卿摩挲着茶盏的指腹停滞了一瞬,想起别枝与方听稚的情谊,道:“平日里若是得空,多照看她就行。”
苏辞闻言,挑了挑眉:“什么人,值得这么上心?”
“可以拆了你家的人。”傅淮卿道。
苏辞:“……”
傅淮卿说的不假。
方听稚若是在苏家出了什么事,别枝定然会去拆了苏家的。
她又不是没有做过。
别枝已经拆过一次,再来一次定然是得心应手。
回秦府路上的别枝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要不是身子确实没有什么不适的状况,她还以为自己中暑热风入体了。
推开院落偏门门扉前,别枝垂眸扫过身上的衣裳,确认没有异常的地方方才推开门扉,徘徊于院落内的身影骤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微微蹙眉,走上去:“秦夫人。”
已经等候了近半个时辰的秦夫人听到声响回身,看到别枝终于回来时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了下来,她迎上前圈住少女的手心,道:“适才骁儿要过来,被我给拦住了,院中的人说你不在院中,我跟他说你今日出府玩去了,要不是大理寺来人唤他过去,今日就露馅了。”
“他找我?”别枝皱眉,睨见秦夫人略显犹豫的神情,问:“出了什么事情?”
秦夫人沉默了会儿,道:“他昨夜听到了。”
闻言,别枝这才想起昨日他们交谈时秦骁就在院中的事情,他听到多少她大概知晓,不过就是不知自己离开后的事情。
见她神色恰如往常,显然就是已经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秦夫人愣了一会儿,想起昨夜自家儿子说的事情,眸色微颤地看着少女。
扪心自问,不论是性子还是待人接物,秦夫人都不觉得别枝比京中的贵女们有何区别,才情学识方面不是能够由她自己选择,若不是生活所迫,又有多少人愿意出生入死换取银两为生。
打从一开始,她对少女的印象就不差。
只是……
若是成为自己的儿媳妇,秦夫人还是有些许的犹豫。
眼下自家儿子本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想要取了他的性命的人不下百个,而别枝杀手的身份与他也多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两人凑在一起,往后的日子免不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秦夫人也有私心,希望一双儿女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别枝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不说出口,道:“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可以吗?”
别枝眉间微动。
她没有直接应下,而是道:“夫人且先告知是何事。”
“日后——”秦夫人看着少女澄澈杏眸,愈发地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犹疑须臾方才硬下心道:“希望姑娘能够躲开骁儿,免得他叨扰到姑娘。”
别枝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完她的话没有打算问缘由,随即爽快地答应下:“可以。”
利落的答复叫秦夫人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不该将此事落在别枝的身上,而是劝诫自家儿子。
沉默少顷,她眸色渐渐落了几分笃定,道:“我也会和骁儿说不要前来打扰姑娘。”
别枝不知道秦夫人思绪纷飞,只是她的要求对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打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和秦骁有所交集。
秦骁与自己,就是钱货两讫的关系。
然而别枝没有想到的是,秦夫人前晚刚言说此事,翌日清晨她就在院落偏门门外撞见了已然等候多时的男子。
别枝和秦骁对视片刻,颔首打过招呼后,目不斜视地离开。
少顷,身后响起了沉稳的步伐声。
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第34章 第34章傅淮卿妒火中烧
静谧街道上步伐声徐徐荡起,别枝穿过近两条街道,趋步随行的男子仍旧跟着,她眉眼不着意地皱了皱,脚尖微转朝着北苑青石板路的方向走去。
别枝踏上青石台阶,想了想,站定。
随行而来的步伐声也跟着停了下来,别枝撇了撇嘴,回身看向阶下的男子,对上秦骁俊俏面容的瞬间,她怔了半息,斑驳日光穿过竹林罩住他,一双桃花眸中漾着丝缕温润,宛若道勾人的丝线。
微风吹拂竹林荡起的声响递入耳畔,她蓦地回过神来,故意板着脸,冷声道:“秦大人身为朝廷重臣,理应知晓按我朝律法,尾随未婚女子可判处监禁十日,还是说秦大人知法犯法。”
秦骁眼睑微抬,眸子定定地望着阶上的别枝,少女的嗓音与平日相比,少了俏皮多了冷意,他神情中闪过不着痕迹的苦涩,牵了牵嘴角,道:“眼下的你,更似最初相遇时的模样。”
皎净鹅蛋脸上杏眸干净剔透,粉嫩如春日桃花,明媚而又不失甜美,那夜街道上明明已经乱成一锅粥,百姓四下乱窜,就连楼宇上的窗牖也被人一道又一道关上,唯独她。
少女下颌搭在窗牖边缘,临危不乱地凝着街道上刀刃相交的歹徒,看了小半会儿,似乎是看乏了,百无聊赖地打了道哈欠。
她就这般看着,直到衙役赶来。
别枝搞不清秦骁初见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毕竟过往的一段时日里,自己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身侧,偶尔不慎被他撞见也不是不可能。
头疼。
也没有人跟她说过,堂堂大理寺少卿,如此之难缠。
要不是清楚他心思缜密,经于身侧的人都要一一排查清楚,她真的会以为他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别枝没有忘记昨日秦夫人所言,她睨了眼竹林上升起的朝阳,叹了口气:“大人既已知晓我不是你的小妹,就应该明白我眼下有要事在身,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请大人不要妨碍我出行。”
她不等秦骁回答,拱拱手,离去。
别枝不紧不慢地走了半条青石路,确定他没有跟上来松了口气,如同往常一样赶往落脚的地点,跟随在徐闻澈身旁。
竹林青石路,男子伫立阶下多时,直到劳作百姓挑着担子经过,他才回过神来。
时值休沐日,秦骁却没有回府,而是前往王府。
他到王府门口时,正好遇到自对面街道走来的苏辞,他站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两人在侍卫的带领下,一同走入主院。
还未靠近院落,凌厉刺耳的出鞘声破空而来。
男子紧握着剑柄,骤然挥出的剑刃划过一道剑影,剑锋所及之处,风声鹤唳,他步步紧逼,与之对刃的江跃步伐微旋,躲开径直刺来的剑锋,接连不断地往后退,不过须臾就被逼近了墙垣。
剑锋离江跃不过半掌距离时,傅淮卿倏然收住手,剑刃入鞘,他随手将剑鞘扔给等候一侧的程靳,接过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掌心,看向踏着碎石小路而来的两道身影。
湖畔侧的凉亭内已经备好了茶水。
傅淮卿着人带着两人前往,回屋沐浴换身衣裳后才过去。
他来时,苏辞正和秦骁探讨着昨日朝堂上百官争论不休的事情,看似肃穆庄严的大殿,如同闹市般吵杂,他余光瞥见男子拾阶而来的身影,起身站到一旁,等他落座也跟着入位。
傅淮卿挥袍落座,看了眼两人:“昨日之事,你们俩有何看法。”
昨日朝中议论纷纷时,他们俩一言不发,争得面红耳赤的朝臣时不时地就看向两人,皆认为两人所代表的就是高堂之上掌权者的想法,然而直到退朝,两人都不曾言语过半分。
“外邦朝拜,按例来说理所应当。”苏辞对于此事算不上担忧,朝中反对者言近来时值多事之秋,且此番前来朝拜的是西澜国王子,西澜国于三年前降伏于璃朝,是否别有用心不得而知,当谨慎对待此事,“持反对意见的朝臣所言也没有问题,西澜国自古以来多次来犯,骨子里的野性不可能一朝一夕间转变。”
“祝将军送回的密谍中,也曾提到过西澜国卫兵时不时佯装成百姓四下打探之事,异心怕是早已涌动。”秦骁嗓音微凝,适才和苏辞探讨过后,两人的意见是一致的,“还是谨慎为佳。”
京城乃璃朝都城,不能有乱。
傅淮卿闻言掀眸笑了下,不疾不徐地道:“我和你们的想法,正好相反。”他昨日于朝堂中不言,也是想看朝臣的反应,反对也好支持也罢,言之凿凿者不下十位,“敌在明,亦有可取之处。”
掌心圈着茶盏的苏辞神思凛起。西澜国递来朝拜帖,璃朝寻得理由为拒,里头亦有可大作文章之处,且西澜国不似其他附属国,此番前来或别有用心,若不应允,于暗处下只会更为棘手。
“他们想来,来便是了。”傅淮卿眸光落在微风掀起点点波澜的湖泊,平静的湖面下藏匿着庞然大物,稍有狂风便会喧嚣而起,叫嚣拍打过湖畔:“且看他们意在何为。”
他侧眸向江跃吩咐道:“传令着鸿胪寺和礼部共同操办西澜国王子朝拜一事。”
江跃颔首领命,走到凉亭外对着侍卫招手。
陡然间,凉亭四下静了下来,余下微风拂过的低语。
傅淮卿端起茶盏呷口茶水润喉,喉骨上下滚动而过,他指节叩了下桌案,道:“休沐日,何来如此严肃。”
苏辞凝紧的眼睑忪了几分,他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秦骁,换了个话题:“今晨我去秦家,准备唤你一同前来,府中的侍卫告诉我你早早就出门了,怎么的还和我一个时辰到。”
“有件事想要弄清楚。”秦骁神思回笼,道。
苏辞:“现下明了了?”
秦骁微微颔首,停滞少顷又摇了下头,意有所指地道:“算不上明白,只是知晓了件事情。”
傅淮卿闻言,眸光往他面上扫过,问:“何事。”
“喜事。”秦骁掀眸看向对面的肃王,他平静地道:“前日我才得知,别枝不是我的小妹。”
顷刻之间,傅淮卿圈着茶盏的掌心骤缩,面色却与寻常无异,他无可无不可地对着秦骁略带探究的目光。
苏辞皱眉看着目光平静的秦骁,又看了眼主位上面不改色的男子,显而易见,秦骁所言非假。
如此一来,在场也就只有自己一人不知。
他拧了拧眉,问秦骁:“你确定?”
“千真万确。”秦骁淡淡道。
苏辞:“……”
他沉默了会儿,道:“城门失火时,莫殃及池鱼。”
话音落下,苏辞又觉得不大对。
按昨夜主位上的男子所言,火光似乎不在他们俩,而是在于那个要被撬墙角的男子。
他喝着茶水,余光瞥了眼势在必得的两人,心中默默地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别枝心仪男子默哀半盏茶的时间。
傅淮卿静默不语地看着神采奕奕的秦骁,就好似已然和别*枝有所关联一般,想到别枝此前曾跟他离京一段时日,他眸色沉了沉。
别枝最喜欢的,就是容貌出众的男子。
傅淮卿端详着男子的容貌,同为男子立场而言,秦骁于男子中确实出众,高中探花那年策马行于京中街道,亦有不少女子为其容貌所惊。
虽然别枝不曾与‘寂然’提及过倾心于其容貌一事,可偶有的言语间也多有欣赏的意味。
他搁下茶盏,不冷不热地笑了下。
目光始终凝着主位男子的苏辞睨见这道不着眼眸的笑,颇有风雨欲来的意味在,他沉思会儿,无视满天的日光起身拱了拱手:“出府前祖母唤我今日务必出席家宴,时候不早,我先行告退。”
傅淮卿扫他一眼,嗯了声。
苏辞退了半步,又觉得留下他们两人不大合适,停下步伐,半点儿也不心虚地道:“正好我有点事情要和你相商,我们边走边说?”
相识多年,秦骁自然明白苏辞的用意,起身拱手退下。
傅淮卿眸色淡淡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取来巾帕擦拭过不知何时坠入掌心的茶水,侧目问:“她什么时候过来。”
江跃闻言抬头,看了眼高悬的日头,隐晦地道:“这个时辰,姑娘应当在徐家院落旁的楼宇守着。”
朝阳升起不过半个时辰,离入夜还远着。
傅淮卿静默了瞬,起身前往书房。
满案的奏章静置桌案上,他取来笔沾染上墨,一目十行地扫过奏章上烙印下的字迹。
一旁的江跃研着磨,见王爷许久都没有沾墨,下意识地抬起眼睑看向主子,微启的嘴角在瞧见主子略显失神的面色时默默地闭上。
他自幼跟随于主子身侧,也已有近二十年的时日,不管是主子年少时亦或是掌权后,都不曾见过主子处理公事时失神的模样,除却贵妃娘娘卧病在榻那段时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主子如此烦躁不愉的神色,尤其是主子掌权之后,喜怒愈发不形于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听到主子问:“还没有到时辰吗?”
江跃蓦地回过神来看去,窗牖外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院中的水车缓缓走动着,他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正是晌午时分。”
傅淮卿看了眼翻开后就没有看几眼的奏章,微阖眼眸,他搁笔到砚台上,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
前有狼后有虎,个个都不省心。
他捏着眉心的手顿了下,忽而想起还有个受伤躺在榻上的,问:“别枝去看他没有。”
骤然听闻,江跃怔住。
对上主子算不上友善的目光,他恍然意识到主子问的是谁,摇头道:“苏洮昨日已经告知姑娘景清受伤一事,不过直至现在闲云楼中还没有消息传来。”
傅淮卿凝着的眸色霎时间松了微许。
以她的性子,若是上了心,就算手头事情再多也会排除万难前往,眼下还未过去,看来对他也就只有师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再无他意。
只是一想到凌峰曾提议为两人结亲一事,还与他道两人青梅竹马自幼交好,想来也能成为一道佳话,傅淮卿额角青筋就止不住跳,若是不是眼瞎心盲,如何能道出他们俩天造地设的狗屁不通之语。
伫立于侧的江跃隐隐意识到主子的不悦,萦绕四下的怒火将将要把自己烧成灰烬,他悄悄地往后退了半步,恰好瞥见程靳快步而来的身影,目光对上的刹那,他右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
程靳还没有走近,就敏锐地觉察到王爷心情似乎很是躁闷,他落缓了脚下的步伐,默默地走进去,没有同往常般走到距离桌案四五步的位置,而是站在了门扉处拱手:“王爷。”
傅淮卿掀起眸:“说。”
“影卫来报,”程靳头垂得更低了几分,一字不落地复述着影卫的话:“别枝半个时辰前去见景清了,走出他的房门时心情似乎比平日闷了不少,心不在焉的,若不是回神的快,差点儿就跌入井中。”
江跃顿时深吸了口气,侧眸看向王爷,平日里当淡漠无波的面色陡然间黢黑,眸中的烦躁几近溢出。
傅淮卿眸中闪着寒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他说了什么。”
第35章 第35章别枝整个人扑进了肃王的……
程靳耳边响起影卫来报的消息,小心地打量着主子:“景清似乎是向别枝姑娘表明了心意。”
他说的谨慎,特意避开了景清的原话。
听闻景清是清清楚楚地道明了心意,也没有强求别枝定要落在心上,而是叫她不要因为自己受伤而觉得愧疚,他心甘情愿且甘之如饴。
傅淮卿敛下眸,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见状,程靳和江跃神色要比适才肃了些。
萦绕书房的气息几近叫他们弯下腰,久久都喘不过息来。
已然听闻秦骁所言的江跃心中暗道不好,眼下这种情况对王爷颇为不利,抛开寂然这一身份不提,就是景清和秦骁,与别枝的往来似乎都要比王爷密切,更何况眼下别枝也正眼巴巴地等待着任务结束后和‘寂然’成亲一事。
傅淮卿静默了许久,嗓音平静无波地问:“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极为缓和的言语,却叫程靳背脊霎时间僵直在原地,他张了张嘴,“是与前些时日揭榜前来的杀手有关,别枝姑娘此前似乎拜托过景清帮忙查探他们一行人的事情……”
程靳余光瞥着主子甚是不霁面色,停顿了下,硬着头皮继续道:“听两人交谈的意思,景清是在查探时不慎出了意外,与他们有所交锋,别枝姑娘听闻后认为他是因为自己才会受伤的,愧疚不已。”
闻言,傅淮卿晦暗眸色渐渐沉下。
几乎是刹那间,他就明白了景清为何会因为别枝受伤,揭榜前来暗杀的杀手,她必然是要弄清背后之人,而眼下她又无法脱身,与她相熟的师兄姐们中,唯有景清处于闲暇的状态。
傅淮卿拳心抵着桌案,半响不语。
他反手合上摊开在面前的奏折,起身道:“入宫。”
程靳倏地抬头,不明白王爷是什么意思,明明言说的是别枝的事情,为何王爷会突然入宫,他侧眸看了眼江跃,江跃摇摇头,一同跟上了主子的步伐。
别枝离开院子,紧忙赶往徐闻澈落脚点。
她原是打算今日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与他偶遇,眼下是着实没了心情,怕被他看出异样来,只得寻个地方跟在他的附近。
不过好在徐闻澈今日也没有要在外逗留的意思,临近傍晚时分就回了府,别枝瞥见朝着树林走来的身影,似乎曾在王府见过,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入夜后要前往肃王府的事情。
到王府时,恰好是戌时整。
程靳上前微微颔首,道:“姑娘随我来。”
别枝目不斜视地趋步跟他的身影往里走,走着走着就察觉到程靳领的路似乎不是书房的方向,也不是后院小榭,而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别院。
端瞧见满院的兵器时她怔住,里头除了为数不多的侍卫外,并无其他人的身影,肃王也不在里边,她还以为又是遇到了昨夜的事情,肃王有心再次试探自己。
她看向程靳:“王爷不在?”
“在的。”程靳带着她往别院深处走。
偌大楼阁的西南侧坐落着道拱门,方靠近拱门处别枝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道清澈的喘息声,与肃王的嗓音简直就是南辕北辙之态,还带着些许稚气。
她狐疑地走进去,就看到一身长大概到成年男子大腿处的小郎君额间冒着碎汗,眼巴巴地仰头地望着神色淡漠的肃王,他鞋履尖头抵着道长枪,估摸着能有四五十斤重,与小郎君的身重差不了多少。
傅淮卿一开始就瞥见了别枝的身影,他眸光缓缓落向杏眸中略带疑惑的少女,一双明净的眸子微瞪上下打量着自己跟前的少年。
“过来。”他开口道。
霎时间,别枝步伐滞了一瞬,眸中的疑惑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挡也挡不住的惊愕。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肃王的嗓音似乎更难听了?
如果说之前还是年轻水牛发出的声响,眼前的他就像是水牛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忽而见人闯入自己的地盘而溢出的哞声。
站在傅淮卿身旁的傅明湛瞬间瞪大了眼,面色如同走夜路撞见鬼魂般惊悚,他呆呆地看着自家兄长,欲要出声询问时对上他似有似无的目光,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傅淮卿见状,眼眸还是禁不住跳了几下,山居送来的药,确实是延长了易声的时辰,副作用也更重了。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步伐稍显迟疑的少女,开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日后就由你来教他防身之术。”
别枝还沉浸在适才男子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之中,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不疾不徐的语调若是换道嗓音,再搭上这张脸,定然是能够迷倒万千少女。
听闻肃王今年也已经二十有五,尚未婚配。
自己接连来王府,也没有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半个女子身影,不说是妾室,看起来连通房宫女也是没有的。
按理而言,肃王这张脸足以令女子趋之若鹜,除了被谣传的秦绾外,也没有听闻他身侧还有其他的姑娘——
难不成,都是被他的嗓音给吓跑了?
不行,她得空了得研究研究,看看是否有药物可以助他易声,别枝思及此,笃定地点了点头。
忽而间,眼前黑了一瞬。
男子俊俏的面容霎时间映入眼帘,别枝蓦然瞪大了眼眸怔在原地,他高挺鼻梁几近抵上她的鼻尖,眸子自下而上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自己,而后四目相对,近得她甚至能够数清楚男子浓密如同折扇的眼睫数量。
别枝呼吸滞住了。
男子微微荡出的呼吸徐徐飘来,似冬日炭炉四周散着的暖气,一点一点地灼着她。
少女眼眸带着毫不遮掩的凝视,傅淮卿气息微沉,心知她就吃这一套,嘴角悄然掀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就在别枝数着男子睫羽时,耳畔响起微许声响,她飘荡的神思一下子就被拉了回来,下意识地抬手推了男子一把。
掌心和男子肩膀相离的时候,别枝就瞧见他的身影往后踉跄了几步,陡然间,她的手掌也滞在了半空中。
傅淮卿一心落在她的身上,确实不大设防,被她推得退后了几步,站定瞧见她落满慌乱的面色,拂了拂落皱的袖摆,道:“他不尚用剑,射箭目前也拉不开弓,最基本的教起就行。”
别枝听肃王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松了口气,她忙敛下被美色所误的神思,顺着他的话看向眸色惊讶的小少年,少年眸光来回在他们身上转动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别枝此前没有在王府见过少年,他看上去不过十来岁出头的模样,仔细看下,眉眼处与肃王似乎有那么点儿相似。
她眼睫颤了颤。
十来岁出头且能与肃王相似,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小皇帝了。
小皇帝手上虽没有实权,可他到底是皇帝。
他身侧站着的,是手握实权的摄政王。
两人随便一人稍稍不悦,自己的脑袋就会在瞬间落地。
别枝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她不过是一介草民,学得也都是些打打杀杀之术,防身之术她自己都没有学清楚,又如何教小皇帝。
朝中武将定然不乏功力深厚之人,稍稍传授一缕功底给到小皇帝也足够他防身用。
然而,眼下肃王是要她来教小皇帝防身之术?
别枝第一次体会到了文人口中的惶恐,她就连跪拜行礼都忘记了,举棋不定地看着肃王,迟疑不决地道:“承蒙王爷看重,只是——”
“他不喜欢朝中的武将。”傅淮卿知道她想说什么,截断了她的话:“准确来说,他不喜欢动手。”
别枝:“……”
此时此刻,她也不喜欢。
早知道肃王所说的需要学习防身之术的是小皇帝,她昨日就不应该拿走那道折子,花个五百两银子去山居买算了。
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小皇帝,指不定可以住遍京城所有的牢狱,受尽酷刑而后秋后问斩。
她静了静,悄声道:“我只有一个脑袋。”
要是不小心犯了错,是要杀头的!
小命就此交代在这儿。
傅淮卿闻言,忍俊不禁地看着微微撇嘴的少女,道:“他若受了伤,也是他自找的,和你无关。”
别枝倏地掀起眸,不敢相信:“真的?”
傅淮卿挑眉,不置可否。
别枝打量着男子的面容,寻得他眼眸深处可以忽略不计的温柔时,她隐隐意识到男子所言不虚,若是真的出了意外,不论如何都不会和自己有关。
她第一次觉得,肃王似乎不像世人所言那般冷漠无情,还是带了些人情味的。
两人口中的当事人傅明湛难以言喻地看着嘴角梨涡若隐若现的少女,又看了看神情中带着他年幼时方才见过的温柔,老气横秋地啧了声。
明明要学防身之术的是自己,怎的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
傅明湛嘴角微启之际对上兄长侧目望来的视线,他默默地敛下已经到嘴边的话。
罢了罢了,君子亦有成人之美。
傅明湛垂眸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长枪,深深地叹了口气,问:“我需要从哪里学起。”
拱手行礼的别枝闻言,静默了下。
她虽是头一回见到皇帝,不过也听京中百姓说过皇帝总是朕来朕去的,忽然听到小皇帝自称我,还有些不习惯。
傅明湛见她不语,选了个平日里还算是有点儿兴致的:“舞剑?”
别枝闻言,侧目看向肃王。
她盯着他看了须臾,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颔首:“好。”
等候在侧的江跃适时地递上两把剑,别枝在傅明湛之后接过其中一把,目光扫过身处的环境,上前弯身,不费吹灰之力单手提起静置地上多时的长枪,交给江跃。
慢条斯理擦拭着剑刃的傅明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她手中那把长枪重达五十斤,一般成年男子都没办法撼动其一二。
女子身型娇小玲珑,却轻而易举地将它举起,面不改色,好似长枪不过轻如鸿毛,不值得一提。
傅明湛嘴角一张一合,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愣神之际,头顶忽而被黑影罩住。
他仰起头,看了下来人摊开的掌心,倏然明了地将手中的剑递给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兄长。
傅淮卿持着剑,道:“你我试试。”
别枝闻言回过身来,没有多问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没有和肃王交手过,自然不知道他的底在哪里。
为了避免伤到他,别枝决定放水。
直到被肃王逼得连连后退时,别枝才意识到男子的身手远远比自己预想中的还是深,剑锋挑起袖摆的刹那空气滞了半息,她紧忙调整自己的状态,置身于对弈之中。
刀光剑影,剑刃相交声响凌厉刺耳。
男子大掌攥住手腕的瞬间,别枝眸色凝了下,持着剑干脆利落地挥向自己的左手,仿佛被攥住的手腕不是她身子的某个部位。
傅淮卿瞳孔骤缩,忙松开手。
折射着光影的剑锋划破袖摆,掌心大小的布料悄然落下。
霎时间,傅淮卿眸底闪过一道愠怒,仅仅是对弈而已她都可以对她自己下狠手,若是真的遇到了其他不怀好意的杀手,岂不是可以以自己为饵不顾安危而行事!
别枝灵敏地察觉到肃王身上忽而腾起的怒火,她眸子凝了下,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表现得过于好,平日里身处高位的他没法接受与自己平手?
忖了忖,她又只能再次调整状态。
这回再被擒住手腕时,别枝挣脱微时没有挣脱开,也就顺着他的动作纠缠了一会儿,还没有来得及叫停,男子忽而上了点儿力道往他的方向扯了下,她来不及躲避蓦然撞上男子结实有力的胸膛。
别枝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她的额头毫不设防地撞上了傅淮卿的胸口,耳畔响起一道喑哑的闷哼声。
她下意识地抬手,掌心还没有抬起半寸,似乎有一道力量引诱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而去,顷刻之间,温软掌心紧紧地、没有丝毫缝隙地覆上男子紧实没有半分赘余的腰腹,掌心下的腰腹肌肉随着男子的呼吸而鼓起。
傅淮卿垂头看着怀中骤然抬起杏眸看来的少女,如同迷了路的小鹿般彷徨不安,她鼻尖抽动了两下,似乎是在嗅着什么。
他喉结滚动,松开攥着少女手腕的大掌,强行压制下心头涌动的愠怒,嗓音夹杂着克制下的喑哑:“你平日出任务,也是如此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第36章 第36章我哪点入了王爷的眼,我……
男子眸中含笑,嗓音却是冷的。
他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过腕间跳跃脉搏,别枝身子随着他的来回摩挲微微绷紧,清晰地察觉到他的愠怒,僵直了脊骨。
他们很熟吗!凶什么凶!
别枝心中止不住腹诽,她一点一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中途再次对上男子邃暗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理不直气也不状地小声回答:“我还是很惜命的。”
虽然她偶尔也会说着早死晚死都是死何必在乎那么多,可是真的打不过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跑的比谁都快。
傅淮卿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微颤睫羽无不在控诉着自己的失控,言说着她的害怕,松开手的瞬间她便会逃离开来。
他眼眸暗了暗,松了少许力道的指尖倏地落下,箍住少女即将挣脱开的掌心。
别枝吃痛,皱了皱眉。
她不明所以,缓缓唤道:“王爷?”
傅淮卿目光静静地凝着她,圈着手心的大掌往里收拢了三分,对视半响,他问:“你曾经说过我有点凶,现在也这么认为?”
“啊……”别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扯起了多日前的事情,余光扫了眼被抓得紧紧的手心,她忙摇了摇头,义正言辞地道:“没有,绝对没有,王爷是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人。”
傅淮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顺耳的话,他却觉得极为刺耳。
傅淮卿垂眸看着她,沉默片刻,松开手。
霎时间,别枝如获新生。
她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当着肃王的面做什么后,尴尬地笑了下。
忐忑而苦涩的笑容落在她的面上,傅淮卿皱了皱眉,喉骨滚动几番顺着她的话:“如此便好,倘若姑娘畏惧于我,我倒有些头疼。”
别枝听不懂,也不多问,怕问多错多。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肃王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他面上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打量着自己,不疾不徐地开口:“毕竟心悦之人畏惧自己的事情,想来天底下也没有人受得住。”
话音落下的瞬间,别枝被吓得打了个嗝。
她似乎有点儿听不懂人话了。
哪里来的心悦之人。
肃王心悦之人又是谁——
她?
肃王喜欢她?
开什么玩笑呢!
一双杏眸微微瞠大,别枝只觉得匪夷所思,她也顾不上其他的,要杀要剐也都不是不能接受,硬着头皮寻了个理由:“属下忽然想起来徐闻澈今夜似乎约了人相聚,不便在此久留,还望王爷及皇上准许属下前去查探一二。”
她敛着眸不敢多看,余光瞥见肃王颔首的刹那间,她忙不迭地拱手转身,落荒而逃。
望着别枝跑得溜远的身影,傅淮卿拧了拧眉。
已经做好她会被吓到的准备,但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剧烈。
目睹了一切的傅明湛敛下面上的愕然,问:“咱们还练吗?”
傅淮卿看他,“来人,送皇上回宫。”
“要不我们还是练吧!”傅明湛眼疾手快地抱住兄长的大腿,他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才不要还没有待上多久就要被送回去独自一人面对空落落的宫殿,灵光一闪:“兄长要是喜欢那位姑娘,我倒是有个法子。”
傅淮卿步伐停下,睨了他一道。
傅明湛默默地松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兄长的身后,前头身影忽而停下时,心情烦闷的他霎时间径直撞了上去,还没有来得及抚额,耳侧响起男子淡淡的嗓音。
他问:“什么法子。”
跟在后面的江跃眼皮子抽了下,觉得自家主子纯属就是病急乱投医了,皇上方才十岁,且不说追求姑娘的法子,就是男女之情怕也是不了解的。
傅明湛瞬间来了精神:“都说烈女也怕男缠,兄长你就死命地缠着她,定然能够让她为了敞开心扉!”
傅淮卿听完,只问:“哪里学的。”
“书上。”傅明湛想到自己还能在宫外待一会儿,喜不自胜。
闻言,傅淮卿眸色冷了些许,他睇了道眼神给江跃,吩咐道:“送他回去。”
傅明湛笑开的小脸顿时怔住,不明白兄长为何会突然变卦。
而他还未回到宫中,寝殿内的宫人就尽数被换下,只余下他幼时挑选跟随左右的侍卫。
落荒而逃的别枝一路跑离王府三里地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有没有人跟上来,确定没有人尾随,她方才安心地靠着墙垣平缓着呼吸。
别枝被肃王吓得不轻。
他心悦谁都好,干嘛心悦自己!
简直就是要吓死个人。
别枝缓了半响才缓过来,愈发觉得自己眼下身处的环境与龙潭虎穴无异,忽而就想起了心思无比纯粹的寂然。
徐闻澈今夜确实是没有安排的,她不过是随意寻了个借口逃离,好在肃王并没有追究此事。
别枝掐着手指算着,半个时辰不过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忖了忖,愉快地决定就让肃王的人替自己守在徐闻澈的身边,当作他吓到自己的补偿,而后步伐轻快地沿着石板路朝着寂然所居的草屋走去。
傅淮卿早已在草屋等她。
他坐在草屋檐下的竹台,远远地就睨见了一蹦一跳走来的少女,远看着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雀跃的心情,比适才在王府时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别枝方跑出王府街道,影卫就已经前来书房回禀,她下意识跑向的道路,恰恰是通往朱雀门的方向。
以防万一,影卫随即禀至傅淮卿。
易容装扮过的傅淮卿没有比别枝早到多久,他前脚刚到草屋,影卫后脚来禀别枝已然踏上青石路的消息。
别枝眼神极尖地看到檐下编织着草帽的寂然,步伐不由轻快了几分,一路小跑到草屋前,端瞧见他一直垂眸把弄着草帽,距离他还有五十来步时慌忙止住步伐,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绕了道路。
仗着寂然听不到音,别枝从他的侧边逼近,微微弯身,霎时探头到他跟前,如愿看到男子平静眼眸中漾起的惊诧时,她愉悦地笑出了声。
如同风铃般轻快悦耳的笑声随风荡入,傅淮卿稍显失神,怔怔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
别枝恣意随性地坐在他的身旁,看了眼檐下垒起的草帽堆,指了指草帽又指了指他:“你自己去卖吗?”
傅淮卿与此前一样,垂眸盯着她手中的动作看了半响,颔首。
“要是我没有任务在身,就和你一起去了。”别枝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心知他听不到自己的烦恼不会往他的心里落,嗓音徐徐:“突然觉得有点身不由己。”
傅淮卿的印象中,别枝向来都是活力四射的,不曾见过她如此不知所措的模样,他面色微凝,若有所思地将手中的草帽放到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好在别枝的低落就持续了不到半息,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中散着的光霎时间凝聚成团,掌心缩成拳愤愤道:“都怪他们!”
“相识不到半个月,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什么心悦于我,我看他分明就是见色起意——”
别枝忽然想起自己就是因为寂然的容貌才想着和他认识,好像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她静默不语须臾,话锋一改改口道:“当然,喜好容貌出众的男男女女也是人之常情。”
傅淮卿无奈地笑了下,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神色,喋喋不休地碎碎念着,显然就是憋了许久不知道该和谁说,眼下一见寂然就苦水大爆发。
“但是我也没有一下子跨一大步到了心悦的地步的,他还敢说心悦于我,他知道我喜欢容貌俊俏的男子吗?别枝说着顿了顿。
凭心而论肃王的容貌确实是上上乘,她理瞬间不直,气也不壮了:“是,他确实生的俊俏没错,但他知道他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吗!”
傅淮卿:“……”
说得如此大声,他当然听见了。
就算是装成聋子,也听得一清二楚。
“见色起意的家伙。”她撇撇嘴,“撒一把哑药把他毒哑算了。”
眼瞳深处划过微许笑意的傅淮卿骤然听到这句,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
别枝心中憋着气,要不是她不敢,怕是当场就要和他掰扯清楚:“我到底哪点入了他的眼,我改还不行吗?”
傅淮卿:“……”
别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肃王也好,她的假哥哥也罢,都在同一日表露出相似的意思,她皱起眉下了诊断:“他们俩脑子好像不大正常。”
被诊断为脑子不正常之一的傅淮卿面色微滞,她看似嘴上没提他,实则句句都在点着他。
傅淮卿想撬开她的脑子好好看看,何处让她断定自己不正常,他不正常,难道她的竹马就正常?
“哦,还有我师兄。”别枝忽然想起。
顷刻之间,傅淮卿心情舒畅了几分,她倒是一个没落。
他在别枝这儿若是讨不着好,他们也必然要讨不着好才行。
当然,若是只有一人能讨着好,也只能是他才行。
提到这儿,别枝没有适才般愤慨,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半响才道:“就当师兄妹不好吗?”
“相比起他们俩,我更不知怎么面对师兄。”她歪着脑袋抵着膝盖,侧眸仰头看着眸色起伏不定的寂然,沉默须臾:“他们俩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再有两个半月桥归桥路归路,但是师兄不是。”
师兄对她来说,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
“早知道我就不叫师兄帮忙查探那些人的行踪。”
别枝眼前闪过景清手臂处的伤口,他身处幽虚阁,手臂是和他的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世上要是有可以叫时间回溯的后悔药,她定然要吃一大把下去。
她再次叹了口气,“而且主子似乎又给他安排了任务,两日后就要启程离京。”
傅淮卿确实是给景清安排了任务,早在十日前就已经定下,他看着眸色忽而落了三四分的别枝,薄唇微抿。
已经下的命令,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眸光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思忖着是否要将任务往后推延十天半个月时,就见她一下子坐直了身。
别枝决定:“我明日要去见见主子。”
傅淮卿默然,他明日并不打算去闲云楼。
不过,她若是主动去寻自己。
他也不是不可以过去。
“找主子谈谈师兄手中任务一事,看看能不能推迟一段时日,他若是不同意——”别枝忖了半响,小声嘀咕:“一头撞死他算了。”
傅淮卿落在膝上的手一僵,嘴角微启,欲言又止地看她。
“万恶的奸商!”别枝抬眸看向一直看着自己不语的寂然,向他控诉:“师兄上次出门就出去了近七个月,好不容易结束任务回京,按理来说是要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休息时间,还没有十天就又给他安排任务。”
“简直就是没有人性可言。”她忽然就觉得主子没有娶妻生子也很是正常了,“没有人性的奸商,怎么会知道如何对待喜欢的女子,定然是遇到一个吓跑一个。”
“我要是他喜欢的女子,我不仅要第一个跑,我还要带着其他人一起跑!”
第37章 第37章怎样坦白,她才会接受寂……
傅淮卿面色黢黑。
躲匿于草屋后的暗卫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紧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江跃佯装肃穆扫了他一眼,暗卫瞬间凛神站直了身。
江跃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地转过身,转身的刹那间强行压下的嘴角是半点儿也压不住了。
遇见别枝之前,从未有人敢在主子面前提起与他有关的谣言,就连入朝为官术十载的朝臣于他面前,也多是不敢多语,生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唯独别枝一人,仗着寂然听不见音也不懂开口,初初相识的两个月后,憋在心中多时的不满倾巢而出。
言辞之犀利,语气之不满,听得人胆战心惊。
那时的江跃都怀疑主子*当场就会命人将别枝关押入牢狱或是流放极寒之地,没想到他等了两年,都没有等到这一幕。
别枝说得兴头儿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寂然的不对劲,“活该他单着到现在。”
若是懂疼人,怎可能寡到现在!
傅淮卿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话语,深吸了口气,侧眸睨见她气到鼓起的脸颊,眸光慢慢地平静下来。
罢了,随她去。
不过是骂几句而已,碍不得事。两年都过来了,也不少这一日。
傅淮卿如是告诉自己。
“你说,主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别枝侧身面向寂然,盯着他看了半响,见他半点儿反应都没有,撇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兄抢了他的心上人,他不想多看师兄一眼,这才不停地遣师兄离京。”
傅淮卿:“……”
“就算师兄真的抢了他的心上人,又怎么了。”别枝向来就是帮亲不帮理,义正言辞:“他再换一个就是了,而且真的抢走不就证明人家姑娘也不喜欢他嘛,他应该好好反思他自己才是。”
别枝:“干嘛要怪罪到师兄的身上。”
傅淮卿嘴角微张,哑口无言。
气头上的别枝越想越难过,一个顺嘴就把景清也说了一通:“师兄也是,就是个闷葫芦,明明身子不适却不懂为自己争取,不过是个任务而已,还能有命重要嘛!”
“他就懂叫我要学会惜命,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懂了。”
别枝与景清,已经相识十三年。
除了师父外她在闲云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景清,那时候的别枝六岁,但景清也不过七岁,年幼的两人什么也不懂,师父偶有任务需要离开,留下两人温习着招式。
别枝年少时期的喜怒哀乐,都是与景清一同分享的。
后来他们一人留在清音阁一人去了幽虚阁,任务一道接着一道,景清的任务也多是离京执行,常常一去就是两三个月,最久的时候便是上一个任务,足足离京七个月。
而别枝也不是闲在清音阁中,她的任务只多不少。
慢慢的,两人见面的时日越来越少,一年到头能够见到十日已经是很多了,也正是如此彼此之间交流也越来越少,景清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也不再像以前似的意气风发,变得沉默寡言。
而随着别枝日渐长大,有些女孩子家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和景清言说,选择不说一件事情后,再后来也就习惯都不说了。
可从始至终,她都当景清是自己的家人,是自己组成的一部分。
是以在听到景清言说喜欢自己时,别枝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也不是惊讶,而是莫名的有些难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流逝,离自己而远去,抓也抓不住。
“明明是我流浪的时日更久,师兄却比我更像小大人,他年龄也小,师父不曾要求过他要照顾我分毫,可师父若是不在时,都是他在照顾我。”别枝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别人欺负过。
其他同龄的同僚间多有口角纠纷,且又是有点功夫在身上,一言不合打起来那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这种事,她就没有经历过。
她是后来才知道,师兄早早地就已经为自己打点妥当。
“闲云楼内口口相传,都说要想和别枝动手,得先踏过景清才行。”
傅淮卿看着她提到年少时期的事情时禁不住弯起的嘴角,月色照映下,杏眸中的光影都柔和了不少,他额头青筋泛起,止不住地鼓动着。
坐在她眼前的分明是自己,而她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男子。
半响,他微抬手。
恣意垂在身侧的手忽而被人擒住,陷入思忖的别枝倏然回过神来,看着男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循着自己手腕脉络一点一点落下,不过须臾就覆住了自己的掌心,往他的方向一扯。
毫无防备的她一下子就被拉了过去,落在嗓子眼的询问还没有来得及溢出口,掌心毫无缝隙地落在了男子腰腹间。
隔着布衣,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男子线条分明的肌肉随着呼吸的频率在掌心中起起伏伏。
别枝呼吸滞了一瞬,抬起头看了下皎白无暇的夜色,又垂眸扫向眸色恰如深渊般暗邃的寂然。
天上也没有下红雨啊……
忖着,她掌心往里摁了下。
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肌肉回弹带来的触感,注意力就被耳畔荡过若有似无的闷哼声吸引到。
男子的声音低沉且喑哑,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欲色。
别枝眼眸缓慢地眨了下。
他这是在引诱自己,没错吧?
别枝隐隐怀疑着,落在男子腰腹上的视线掀起,目光将将对上的瞬间,她睨见了夜色下男子泛着血丝的耳垂。
凝视半响,她笑了下。
然后抬起身挪了几步,坐到寂然的身旁,还能够活动的另一只手抬起,点了点布衣下他沟壑分明的锁骨。
傅淮卿微挑眉梢。
少女忽而仰起头,在他嘴角边落下一吻。
别枝双眸含笑地望着他,道出心中的猜测:“要是希望我注意力在你的身上,就算不懂说话,也要表现出来才行。”
傅淮卿眸色暗了暗。
他还没有做何反应,嘴角再次被她温软唇瓣覆住。
别枝单手撑在寂然肩膀上,单膝抵着竹台自上而下地看他,眸光闪闪地凝着他的眼眸,问他:“你不想亲我吗?”
傅淮卿心中紧绷的弦霎时间被扯断,他掌心覆住她的背脊往下压了半寸,下颌微微扬起迎上她的唇,含住了少女泛着水光的唇瓣。
辗转,纠缠。
泛着热气的滚烫大掌再次往下压,双手撑着男子肩颈的别枝被迫靠近了几分,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
他的吻,比之前还要凶。
像是要将她碾碎揉进身子里,不出一息就掠夺过她的呼吸。
束之高处的明月斜斜,不紧不慢赶来的薄云悄然遮住明月,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淮卿才松开了身子微微软下的少女。
别枝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还有两个半月。
两个半月后,等他们成了亲,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别枝想到这儿,适才堆积心中的烦闷都消散了不少,她眸子定定地丈量着寂然的容貌,越发觉得舒畅。
她垂眸凝着寂然清湛明亮的眼瞳,道:“还有两个半月,任务就结束了。”
傅淮卿缠着她发梢的指节微微停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思忖着怎样与她坦白,她才会接受寂然就是自己。
现在开口……
定然是会打破少有的氛围。
傅淮卿面色沉沉。
别枝本来只是打算来看看寂然,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她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掌心拍开身后的灰尘,然后对他比划了个离开的动作:“时候不早,我得走了。”
再不回去,王府的暗卫肯定会意识到不对劲,到那个时候指不定自己的行踪就要被透露给肃王了。
她是真的不想和肃王扯上关系。
他们就不是一类人。
别枝看过不少情情爱爱的小说,看过描述平民女高嫁入高门贵府的故事,也看过家世清贫的女子嫁入王府或是入宫为妃的故事,有结局美满的也有结局潦倒的。
可不论如何,中间都会经历不少的波折。
别枝都不喜欢。
她还是喜欢日久生情,情投意合的故事。
别枝的生活中充斥着打打杀杀,日日夜夜都在守着同一个人,已经够累了,她才不要让来之不易的闲暇时日也变得如此折磨。
傅淮卿看着说要走实则半响都没有走的别枝。
她背对着满院的明月而立,歪头看着自己须臾,忽而走过来。
别枝微微弯身,低头吻住男子紧抿的薄唇。
她不得章法地碾了半会儿,笑意盈盈地站直,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这回再也没有回头,径直踏上石板路扬长离去。
傅淮卿神情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眸微阖,遏制住汹涌的欲念。
他还是着相了。
按照原先的安排,应当是别枝知晓自己就是寂然后,他在顺理成章的对她表明自己的心迹,到那时她接受与否,是她的选择。
而现下,一切都被打乱了。
少女身影消失街道尽头,深处的江跃走了出来。
傅淮卿凝着青石路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收回,“景清的任务,换个人替他前往。”
相比多日前,此时此刻的江跃见怪不怪地领命。
为了避免别枝哪日突发奇想赶往五味铺,忽而从其他客人口中寂然已经许久未出现的消息,就连已经离京的寂然都能召回,其他的事情若是要推翻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他得回去提醒随行主子身侧的侍卫们,往后和别枝有关的事情,做好主子会推翻过往命令的准备。
思及此,江跃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忖了少顷,再次问道:“主子,除了传话的影卫之外,是否要派些人在别枝姑娘身边跟随,以防万一。”
傅淮卿目光侧过,掠了他一眼。
江跃当即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要增添人手跟随的意思了。
傅淮卿静静地站在草屋外须臾,目光越过江跃看向随着众暗卫而立的寂然本人,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隔着空荡无垠的草屋院子相视,他薄唇扬起的少许弧度慢慢敛下。
想到少女雀跃的嗓音,就好似亲事已然近在咫尺,还有两个半月……
不论如何,别枝想与寂然成亲一事,绝对不行。
他不可能日日扮作寂然的模样陪同在她的身边,两者取其一的情况下,多是寂然陪在她的身旁。
眸前闪过少女眨巴着杏眸问自己是否要亲时的神色,还有趁他不注意忽而吻上来,傅淮卿眸光凝了几分。
这样的她,除了他外,其他人都不该看到才对。
江跃连忙跟上去,才走了不过百来步,就见程靳赶来的身影,他皱了皱眉。
程靳拱手:“主子,凌峰求见。”
第38章 第38章别枝能入闲云楼,也是得……
时值深夜,百定楼灯火通明,往来客人络绎不绝。
百定楼别院二楼,凌峰伫立于窗牖前,眺望着满城灯火,眸底落入烟雾缭绕茶盏,他侧身看了眼也随着自己等候近半个时辰的青杉,接过茶盏。
青杉拂去茶水上的浮沫,呷了口:“袭击景清的那批人,确定是别枝在城外遇到的?”
“猜测而已。”凌峰也不敢断定,“前些时日别枝给我来了信,信中也言明了事情经过,以箭为号,杀手不尚用剑,适才景清清醒时,给我所说的细节,与别枝提及的相差无几。”
“相差无几,便是有差。”青杉拍拍他的肩膀,回身走向茶案处落下手中的茶盏。
凌峰闻言,皱眉循着他身影看去,不明白他的意思:“不尚用剑却能伤及到他的要害,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
“别枝尚用剑,是可以抵挡。”青杉对上他的目光,静默少顷,问:“可景清也不是什么废物,他选择进幽虚阁,难道是因为其他方面逊色于别人?”
凌峰听出他话里话外对两人的口供皆有怀疑的心态,眉眼皱得渐深,“什么意思?”
青杉笑了下:“正常沟通而已,你也不要如临大敌。”
“他们俩自幼跟在我身边,为人我甚是了解。”凌峰重重地落下茶盏,道:“你若是有证据就给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平白猜测。”
青杉挑眉,不置可否。
其他人若是如此言说,凌峰只会当作没有听闻过此事,可青杉不同,他常年跟在王爷身侧,就算王爷初初听闻时不落在身上,可疑心若是起来,对他们俩也只会有害无益。
且他无法确定,此疑心到底是青杉自己所起,还是王爷本身就有这个疑心,青杉只是提醒自己。
思及此,他眼瞳沉下几分。
耳畔传来微许步伐声,凌峰回过神,不过刹那门扉被人从外推开,看到来人的身影,他弯身拱手。
站在他身后的青杉拱手退下,带上了门。
已经褪去易容的傅淮卿走到桌案前,睇了道眼神给到凌峰,示意他坐下言说,拂摆落座:“已经说过很多次,没有人在的时候,凌叔不必和我如此客气。”
他已多次免去凌峰的行礼,而凌峰也多次寻由头回绝,凌峰回绝的理由也曾与他提过。
一来是自己与贵妃娘娘虽相识多年师出同门,却也不想破了例,叫其他人有样学样,二来则是自贵妃娘娘入宫后,师兄妹两人多年未见,再见早已物是人非之景,能得以唤他一声凌叔也是承了情。
傅淮卿说不动他,就由他去了。
凌峰上前拎过茶壶,倒了盏茶水递过去:“我今日过来,也是有求于王爷,不得不客气一二。”
傅淮卿圈着茶盏的指腹停了瞬,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睑看向伫立于对面神色稍显肃穆的男子,了然于胸地嗯了声:“我知道,凌叔今日是为了别枝和景清的事情前来。”
“是。”凌峰也不含糊,道:“他们俩接连遇刺,我实在难以安心。”
“我已传令下去,其余阁中也会将此事落在心上。”傅淮卿道。
此事凌峰自然是早已听闻,可如今到底遇害的只有他手下的两人,又是他带大的徒弟,怎的能安心等待结果。
他看着神色难辨的男子,叹息道:“王爷也知我年岁渐长,他们俩之后我已有多年不曾亲自带过徒弟,算起来他们俩意义上也是我的关门弟子。”
当年他带他们俩前年岁也不似其他人般年轻,早早就想过就此不再亲自带徒,后来也是为了两人而破了例。
“已经没有人为他们着想,我身为他们的师父,自然要担起这个责任。”凌峰静默须臾,望着对面的男子道:“我自知王爷不打算过多的掺和其他的事情,抛开景清不谈,且论别枝。”
傅淮卿叩着桌案的指节停下,不语看他。
凌峰感受到他眸中忽而升起的讳莫难辨气息,静了静,迎上他的目光:“别枝入闲云楼,也是得王爷先看中,方才命我前去查探一二带入楼中,她的安危,王爷该负大半的责任才是。”
同理,她的人生大事也当如此。
不过这点,凌峰也只是想想,咽下了即将道出的话。
傅淮卿背倚着圈椅,邃暗如墨的瞳孔闪过难以捕捉的光影。
凌峰所言不假,闲云楼上下百来号人中,第一个遇见别枝的,是当时尚未被册封为王仍是皇子的自己,前往老师宅邸途中的自己被从天而降的她砸倒在地。
侍卫紧忙赶来将压倒在他身上的小姑娘拎起来,揣住她的身子夹在腰侧。
彼时的傅淮卿刚起身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她一撇嘴,顷刻之间放声大哭,豆大泪珠一道一道地砸落在地,哭得稀里哗啦,声音响彻云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怎么了她。
他第一次见人哭成这样,颇有鬼哭狼嚎之状,半分形象也不要。
揣着小姑娘的侍卫目瞪口呆,连忙上手捂住她的嘴,结果她哭得更凶了,哭得傅淮卿头疼,他示意侍卫将她放下。
谁知侍卫刚刚将她放在地上,小姑娘霎时间就止住了哭声,一头撞上他的肚子,不过半点儿大的丫头片子,却将功底足够深厚的侍卫撞的站不住脚,踉跄过后径直倒在地上。
而撞了人的小姑娘,一溜烟儿地跑了。
也是那时,傅淮卿隐隐意识到她似乎与常人有异,这才让凌峰前去查探,若是可以,也可收入闲云楼中。
不出半日,凌峰就给他传来了消息。
自那以后闲云楼内,多了个年岁最小的姑娘。
再后来,她也都由凌峰带着。
傅淮卿再次听闻别枝的消息时是她及笄前夕,凌峰前来为她求取前往李家村的时日,他方才意识到,当年那个哭得鬼见愁的小姑娘如今也快到及笄的年岁,可就算如此,他们之间的往来也没有因此而变化。
就连在他装扮成寂然的模样前,任务安排也都是通过青杉传达。
不过傅淮卿没有想到的是,就算如此,她对自己的怨念也颇深。
凌峰目光望着半响不语的男子,他面色平静,揣测不清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斟酌着道:“当然,凌叔我也没有要求王爷必须要待她视如己出,只是希望王爷能稍稍为她考虑一番,我百年后也无憾于她。”
“凌叔言重了。”傅淮卿思绪回笼。
凌峰一听,心知他已经是往心中落了,也怕他忽而想到旁的事情反悔,当即道,“如此,我就替别枝谢过王爷了。”
视线再次扫过他的面色,凌峰隐隐察觉到他今夜心情似乎甚佳,趁热打铁,问出了始终得不到答复的问题,“徐闻澈此行入京危机四起,清音阁内身手高于别枝的也不是没有,为何非她不可?”
他始终不太相信前些时日给出的答复,就算徐闻澈只喜欢与样貌上佳的男女结交好友,清音阁内也不乏有其他样貌上乘且身手极佳的杀手,为何偏偏就落在了别枝的身上。
且不久前青杉所言,他确实猜不透其中的深意。
闲云楼内近段时日与荷州有所往来的,也就只有别枝一人,难不成,王爷是怀疑她……?
别枝接到此项任务在前,荷州悬赏令在后,除非王爷早已收到消息,行守株待兔之举,欲要一网打尽。
凌峰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不免地揣度着他的想法:“王爷是怀疑,荷州悬赏令一事与她有关?”
傅淮卿眼眸微垂,落在了凌峰交叉于桌案上的双手,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内心的不安溢于言表。
“自然不是。”
他伸手拎过茶壶,细长茶嘴溢出的水流不紧不慢地坠入凌峰面前的茶盏,茶水将将溢出之际方才收了手,“凌叔不是希望我能待她好些,秦家就是我给她的最佳选择。”
自然,傅淮卿当初做出这道决定时,也是存了弥补的心思在的。
自己以她为饵引诱他人出山,于情于理都要给她相应报酬,万两白银不过是身外之物,一个不错的身份,也能便于她日后。
不过眼下看来,不是个好的抉择。
傅淮卿凝着漂浮不定的茶沫,面色沉了沉。
一旁的凌峰霎时明白他所言,怔住。
以肃王的权势自是能以假乱真,就算再多人怀揣狐疑的心思,也定然能做实别枝就是秦家二姑娘,秦家二姑娘这道身份能够给别枝带来的,自然是闲云楼内给不了的。
只是……
凌峰想起前些时日别枝所言,若是往后做实了她就是秦家二姑娘,以秦家的家世,又是否能够接受个聋子作为秦家的女婿。
他抿了抿唇,略带试探地问:“不知我前几日和王爷沟通的事情,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当时凌峰向他提及别枝与寂然亲事时,只得到了个再议的答复,如今也该到再议的时候了,再不议往后就更加难议了。
傅淮卿佯装不明:“凌叔指的是什么。”
凌峰没想到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郑重其事地重新道:“别枝有个心仪的男子,名唤寂然,我想着为他们做主完婚,王爷看如何?”
闻言,傅淮卿心中冷冷地笑了声。
心仪的男子。
寂然。
明知别枝口中的寂然指的是自己,心中仍是不爽利。
天底下名唤寂然的男子自然多如牛毛,而自己,与这两个字半个都不沾边。
他淡淡道:“不如何。”
凌峰:“……”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此前当是没有说清楚,只道寂然是个聋子,听不见音也不懂得说话,适才又寻思着让王爷多多为别枝所考虑,王爷若是考虑,想来也是打算寻得更好的男子。
“其实我觉得为别枝考虑,自然而然是要以她的喜好为主。”凌峰边说边观察着对面傅淮卿的神色,见他神色稍显平和,似乎是认可了自己的言词,道:“是以她好不容易遇到个上心的男子,我们作为长辈的,也当尊重她的想法。”
听到他最后所言,傅淮卿恣意倚着圈椅的背脊僵了瞬,面色难言地看着凌峰,“我作为她的长辈?”
凌峰见状微微失神,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虽说按年岁而言,别枝与王爷之间只差了六岁,但若是按照闲云楼内的排例,他的身份远远高于众人,说是长辈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凌峰想了想,道:“别枝自幼就将主子当作长辈来看待,以表尊敬。”
傅淮卿:“……”
他并不是很想要这份尊敬。
若是秦骁和景清愿意,他甘愿让给他们俩。
傅淮卿喉结微滚,静静地凝了他半响,道:“既然如此,就叫她自己来我这位长辈这儿,好好言说。”
男子清冽嗓音似冬日寒潭,重音着重地落在了‘长辈’二字上,凌峰仔细听下,还品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确实没有想到,傅淮卿会如此在意年岁。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确实没有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甘愿有个相差只有六岁的晚辈,在意也是正常。
思忖少顷的凌峰对上他稍显幽暗的目光,替别枝回绝道:“王爷不是安排她执行任务去了,近些时日自然是难以脱身前来的。”
“是吗?”傅淮卿慢条斯理地反问。
凌峰颔首:“确实。”
傅淮卿目光越过他的身影,看向他身后的门扉,不冷不热地道:“我怎么听说,她今日去看过景清了。”
有时间见景清,没有时间见自己?
凌峰皱了皱眉,按理来说别枝任务在身,确实不该离开徐闻澈身侧,可平日里若是其他人离开目标不超一个时辰,傅淮卿都不会过多的在意,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如此难说话,明明可以听得出是道借口,放在平日也就这般过去了,今日怎的揪着不放。
“就来了一小会,坐了不到半盏茶就走了。”
傅淮卿自是知道。
他掠下着相的面色,道:“如此,我也是该去看看他。”
去看看他们的内鬼,是如何行的事。
第39章 第39章傅淮卿的心,明显乱了……
那日后,别枝有七八日没有再去王府。
不是她不想去,而是提前收到了王府传来的消息,朝堂中有要事需要与群臣相商,近段时日肃王都会在宫中,不会宿在王府。
程靳最后也有道,若是王爷得了空,他会提前前来告知一二。
听闻消息,别枝觉得心情尤为舒畅。
她实在害怕肃王用他那叫人沉默的嗓子道出些令人惊悚的话语,别枝承受不住。
程靳离开没有多久,她就听闻主子顾及到师兄的身子,特地换了幽虚阁的其他人接手师兄手中的任务。
一日内得到两个好消息,别枝动力都足了些。
且秦骁也忙了起来,接连宿在大理寺中,若是回府中时也是到了下半夜方才回来,朝阳将将探头又出了府。
没有其他的顾虑,别枝神清气爽。
没有去王府的七八日里,她多是踏着朝暮离开徐家,日日回到秦家时四下静谧无声。
别枝算准了花朝会来叫醒自己的时辰,回了寝屋合上被衾睡下,而后不过半个多时辰就被花朝唤醒。
昨夜听闻徐闻澈打算今日前往城北永万路的朝晖亭,似乎是要见什么人,别枝担心再次出现他与章砚所见时的状况,便打算着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出现在他身侧。
迷迷糊糊中听到花朝温柔似水的嗓音,别枝懵懵地掀开眼眸爬起来,接连多日只休息了半个时辰,她神色迷茫地盘腿坐在榻上,接过花朝递来的湿帕净了脸。
温水浸湿了脸,她飘荡不定的思绪才回过神来。
毕竟是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出现,别枝出门时特地带上了花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她选择去了与朝晖亭隔街相对的望春台。
推开望春台沿街厢房窗牖,就能探到朝晖亭的光景。
别枝算准了时辰到的望春台,距离徐闻澈与他人约定好的时间还差半个时辰。
睨见望春台柜铺前的小厮装扮身影,她眸光快速丈量过小厮,眼眸不着痕迹地皱了微许。
方听稚怎会在这儿?
还扮作了男子的模样……
别枝正要走上前时,就看到方听稚忽而侧身背对自己看向穿过后院前来的两道身影。
看到走在前边的男子,别枝眼眸霎时间抽了几下。
她欲要转身离去之际耳畔响起苏辞的声音,他唤住了自己:“你怎么也在这儿?”
别枝身子僵硬了瞬,硬着头皮回身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的两道身影,还有他们身后一脸愕然的方听稚,嘴角扯了道笑容:“我来看看,正准备走呢。”
入了望春台,傅淮卿就已经看到她的身影。
幽邃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面色,看出她有意躲着自己的视线,他负在身后的掌心稍稍回握了下,睇了道眼神给到苏辞。
苏辞见状瞬间了然,他搞不懂傅淮卿为何不自己出声,但还是留住了似乎一心想要逃离的别枝:“既然遇见了,也有多日没有相聚,一起聚聚?”
熟稔的话语就好似他们关系甚佳,曾无数次小聚。
别枝余光瞥见伫立于苏辞身后的方听稚,微启的嘴角缓缓收住,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道:“那就麻烦王爷和苏公子。”
着意的客气溢于言表,似乎是有意推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苏辞闻言眉梢挑起,一时的客气是常态,若是长久以往都如此客气,一定是没有将来的。
见傅淮卿始终不语,苏辞啧了声,替他操碎了心:“你兄姐与王爷和我也都是旧相识,你也不必如此客气。”
别枝面上笑了笑,实则没有落到心里去。
她目送着傅淮卿和苏辞两人踏上阶梯,着意落后了半步,瞥了眼一副小厮模样的好友,眸中落满了疑惑无声询问:“怎么回事?”
方听稚也没有想到两人会在这儿遇见,下颌稍稍朝着苏辞的方向扬了半寸,“有人买他的消息。”
别枝辨别出好友的唇语,皱眉不语地看向男子拾阶而上的身影。
有些意外。
此前也曾有人出高价希望山居为自己探寻朝中重臣的消息,还没有递到主子跟前,苏洮就已经做主回绝或是按下,同时对外放出消息,明确山居此前也好,日后也罢,都不会对外传递任何一位朝堂臣子的消息。
且不提苏辞乃内阁大臣,牵扯甚广,单论他是肃王友人的身份,山居怎么敢接下此任务。
离奇的是,主子也点头了。
别枝敛下目光,不疾不徐地道:“事出反常必要妖,万事多加小心。”
“我知道。”方听稚接到苏洮派发的任务时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只是爹娘没有出面反对,证明此事他们心中也有数:“他们也同意了。”
闻言,别枝这才想起还有师伯师娘替她把关,心中担忧也落回了实处。
师伯乃是明月阁阁主,自是比她们清楚其中的内幕,且此前方听稚曾因任务而受过重伤昏迷于榻整整半个月,从那以后落到她身上的任务,师伯和师娘都会提前过目一二,确定没有危险才会由她去。
如此想来,打探苏辞消息一事,当是没有什么风险。
临近二楼厢房,别枝对方听稚使了个眼神,而后跟上了苏辞的步伐踏过门槛而入。
方听稚伫立于门边,掌心落在门把上往回拉,才稍稍使劲儿就听到苏辞唤自己入内跟随的话语。
她没有含糊,当即进去。
别枝眸光扫过落座主位的男子,数了数桌案旁的圆凳,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两人中间还隔着个苏辞。
傅淮卿没有错过她的一系列动作,眸光凝着她与身侧男子将将靠近的手背,落向她的目光微侧,眸色淡淡地看向她身旁的苏辞。
他不太安心,与别枝有所牵扯的男子,一个两个都对她有意,难保苏辞没有没有旁的心思。
苏辞一怔。
他循着傅淮卿若有似无的视线往下落,“……”
苏辞抬起头,目光对视须臾,他沉默了。
要不是还有其他人在这里,苏辞就差高举双手对天发誓,自己对别枝是半点儿意思也没有的,若违誓言,一辈子孤家寡人。
几近靠近的手背随着苏辞的收回而止,傅淮卿的目光随之收回,落向了少女百无聊赖卷着帕子的指尖。
别枝玩了多久,傅淮卿就看了多久。
偌大的茶室内除了透过窗牖传来的吵杂声,茶室内静得离奇,苏辞搞不懂傅淮卿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对人家姑娘有意,还闭着张嘴不肯言语,难不成他当个哑巴就能吸引到别枝的注意力?
他*隐于桌案下的脚稍微挪动了下,端着茶盏的指腹稳得不行。
呷着茶水有口不能言的傅淮卿忽而被踢了下,他落下手中的茶盏,不冷不热地扫了苏辞一眼。
苏辞对着别枝的方向使劲地挑了挑眉,无声地道:“你不主动,还等着人家姑娘主动吗?”
如此静谧不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点儿也不想见到别枝,睇眼神示意自己时,明明是意识到再不挽留,她不会有任何犹豫地离开。
前来永安街,是有要事在身。
影卫尚未来禀,傅淮卿没有想到会在望春台遇见她,是以自是没有备上易声的药物。
他瞥大敞的窗牖一眼,喉结暗滚。
自己若是此时开口,开口的刹那就会看到少女惊骇欲绝的面色,日后更是避之不及。
前些时日已然吓到了她,还是一步步来稳妥些。
苏辞等了半响也没有等到他开口,面色闪过微许疑惑,静默半响,觉得还是得靠自己:“永安街离秦家算不上近,今日怎么跑来这边?”
“之前有听阿姐提到永安街要比其他地方还要热闹,今日正好闲着无事,我就过来看看。”别枝所言非假,秦绾确实有和她提及过,日后若是苏辞问起也不会露馅,“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王爷和公子。”
要是早知道,她就不来了。
“王爷和我也是临时打算过来的。”苏辞顿了顿,含笑对她道:“永安街这边,王爷要熟悉些,你若是有什么——”
“就不用麻烦王爷了。”别枝是真的担心肃王顺着应下,毕竟他都能够直截了当地对自己言说喜欢一事,苏辞还没有说完她就截断了话:“我就自己四处走走就行了。”
言词间的拒绝,掩也掩不住。
苏辞没想到别枝如此抗拒好友,他下意识地瞥了眼眸色渐深的傅淮卿,中间似乎出了点什么自己不知情的事情。
前些日子相遇时,也没见她这般抗拒。
望着那落满了‘离我远点’的目光,傅淮卿薄唇微抿,端起茶盏呷了口清茶,润下荡在心口的烦闷。
沁人心脾的清茶循着喉骨而下,散也散不去抑塞男子心口的躁动。
傅淮卿清楚地意识到。
他的失控,也将她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别枝说完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太果决了,对待其他人这样还好,对待肃王这般显然就是蹬鼻子上脸,他若是脾性差点,指不定早就已经命人将自己拖下去关起来。
她还没有想清楚该如何缓和当下的气氛,余光瞥见朝晖亭檐下拾阶而上的身影,别枝背脊禁不住挺直,眸光抬起眺望着徐闻澈。
傅淮卿:“……”
显然,任何人都是比自己重要的。
他眼底变得深黯,素来平静无痕的湖水荡起了阵阵波澜。他免不得忖,若是叫别枝按喜好程度进行排序,徐闻澈说不定都会排在自己前头,他唯一能争的,想来应该是和秦骁两人争夺谁排在倒数第二。
苏辞自然也瞧见了别枝的举动,看去:“外头怎么了?”
“看到个好友。”眼见徐闻澈已经踏入朝晖亭,别枝也管不着太多,倏地站起身行了道礼,道:“多谢王爷收留,我先过去一趟。”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头也不回,风风火火地离开。
苏辞暗觉不妙。
他适才顺着别枝的目光看去,她视线所凝的身影,分明就是徐闻澈。
苏辞面色微凝,侧眸示意方听稚退下。
门扉合上时,他方才收回目光,快速掠向主位男子:“和徐闻澈走太近,对她来说没有好处。”
他们心知肚明。
徐闻澈入京倘若只是徐家产业布局一事,自然没有什么好处与坏处之分,对于别枝而言总归是多了个好友,往后于京中也有了另一条明路可走。
然而他此程进京,盯着他的眼珠子可不少。
朝中重臣也好,京中富商也罢,背后的身影跃跃欲试,就等着撕开一道口子,将其吞灭。
稍稍出现在徐闻澈身边的人,定然是会经过近十余人一道又一道排查,倘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不说是万劫不复,却也能够引火上身。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我知道。”
而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苏辞不知道别枝为何会出现在秦家,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她是走了秦家的明路,且秦家也愿意为其做靠山,眼睁睁地看着她闯入火场。
他看着时不时叩着桌案的修长指节,叩响的敲击声杂乱无章,半分节奏也没有。
傅淮卿的心,明显乱了。
第40章 第40章要她以身相许进入王府,……
下了阶梯到楼下时,徐闻澈已然走进了朝晖亭。
撞见随后而来的章砚,别枝步伐落慢了几分,她皱了皱眉,看着章砚停驻于朝晖亭檐下,垂眸不知和一同前来的护卫说了些什么,护卫颔首离去他方才踏入朝晖亭。
别枝不动声色地往回退了半步,找掌柜开了个临街厢房。
跟随小厮往另一道阶梯而上,睨见伫立于门扉两侧充当门神的江跃和程靳两人,她微微收回目光,侧身叮嘱花朝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了厢房。
门扉带上,别枝快步走到窗牖前。
顷刻之间,她目光就锁定了穿过悠长后院拾阶而上的章砚,看着他走到一道门扉前,叩了叩门。
门扉由里向外拉开,徐闻澈身旁的元安映入她眼帘。
章砚审度的视线侧来的刹那,别枝身子稍稍往里挪了半步,利用墙垣挡住了自己,等了小半会儿方才恢复如初。
对面朝晖亭厢房的门扉已然合上。
别枝随意拉了个椅子到窗牖侧,下颌抵上窗牖边缘,无所事事地凝着紧阖门扉。
章砚此人,肃王给来的折子中清晰明了地道明了他的生平。
南边小县城出来的书生,一步步走到京城,去岁年末由肃王一手提拔,走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于朝堂中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存在,肃王将其提拔到这个位置后,攀附他的朝臣也数不胜数。
别枝搞不懂官场中的弯弯绕绕,不过此人若是由肃王一手提携,她也不想再浪费过多的心思在他的身上。
只是章砚此人下手过于狠戾,稍稍出手就是赶尽杀绝。
别枝想起那夜的场景,若不是肃王及时赶来,自己怕是难以脱身。
严格算起,肃王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滴水之恩定是要涌泉相报。
除了以身相许之外。
别枝才不要日日一会儿处于赏心悦目身心愉悦之中,一会儿又如临深渊处于水生火热的状态中。
要她以身相许进入王府,不如直接要她的命算了。
思绪漂浮之际,紧阖多时的门扉忽而推开,别枝眼疾手快弯下身,她猫着身子走到窗牖侧,偷偷地往外探了探身。
章砚眸中落有的笑意在他转身的刹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邃,他嘴角微抿,离开了朝晖亭。
直到他坐上马车离去,别枝才赶往朝晖亭。
将将走出望春台,迎面对上了徐闻澈的视线,目光相对少顷,他微微挑眉,走了过来,“许久未见,别枝姑娘怎么在此。”
“听闻阿姐提到永安街热闹,就过来看看。”别枝道,她视线扫了圈男子空无一人的身后,跟随他左右的仆从不知所踪,偌大杏眸中荡起少许狐疑:“徐公子自己一个人?”
徐闻澈颔首,“姑娘也独自前来?”
“阿姐没有空陪我出门,我就一人到处晃晃,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徐公子。”别枝道。
说罢,少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圆溜溜的杏眸倏尔闪过一道光影,嘴角的梨涡若影若现,望来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纠结,欲言又止。
徐闻澈沉吟,须臾后,笑着问:“姑娘若是不介意,恰好我来过这边几次,陪你闲逛一会儿?”
“可以吗?”别枝眼瞳倏地亮起。
“当然。”徐闻澈道。
骤然间,少女莞尔一笑,满院梨花绽开也不过如此。
别枝还没有傻到看不出徐闻澈背后之意,显然就是意识到自己对他有所求,而恰好他对自己也有所求,一拍即合而已。
半个多月内,徐闻澈确实来过不少次永安街,她也跟着来过,他带自己前去的铺子,多是他之前就来过的地方。
别枝自己出门时,常是有目的地前往,买到想要的物件后打道回府,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闲暇时日闲逛,今日随着徐闻澈四处走走,越逛也觉得累得慌,比平时出任务还要累。
而且,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
可她走了半条长街,都没有寻到跟着自己的人。
徐闻澈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见她又回眸看了眼身后,若有所思地问:“姑娘不喜欢?”
“昨日没有休息好,逛旧了有些腿麻。”别枝随意找了个借口,视线扫过街道两侧,须臾间落在了一处楼榭茶室中,目光对上楼榭内男子审度的视线,她状若无异地收回。
早在半个时辰前章砚就离开了永安街,此刻怎的又在此处……
她定了定神,道:“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徐闻澈正有此意,“朝晖亭如何。”
他们适才就是从朝晖亭来的,再往回走也要耗费上一盏茶的时间,明明四下就有不少家茶楼酒肆,别枝敛下神思,若无其事地弯眉笑笑:“也可以,听说朝晖亭内的糕点也是一绝。”
离开前,她侧眸扫了眼已然人去楼空的楼榭,神思凛起。
章砚的目光,别枝不是很喜欢。
像是阴沟中的老鼠,透过狭小洞口睇来的窥探。
朝晖亭后院静谧无垠,茶水注入茶盏的声响悦耳清脆。
身侧的少女很是安静,安静得与此前见过的她尤为不同,徐闻澈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耳畔回荡起不久前的交谈声。
他入京已有半个多月,京中各大街道楼宇摸得一清二楚,各大产业布局已然呈饱和之状,各大楼宇酒肆背后的掌权者更是寻常人难以匹敌的庞然大物,贸然布局产业入京,怕是会叫徐家陷入困境之中。
徐家若是想要破局,与他此前的猜想无异,只能通过京中达官贵族引荐,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他人设下的困境之中。
徐家与章砚早已相识,章砚对于徐家入京一事,始终持反对意见。
‘肃州边家,荷州柳家,哪个不是意图布局入京后惨遭不测。’
‘你尚未入京时京中就已有谣传,入京不过第一日身边就跟着人,看似平和的场面,私底下暗流涌动,徐家又有多少条命供京中权贵玩弄。’
‘更何况徐家此前游走于边境各国,难免不会被人大作文章。’
‘若是与边家柳家一样遭遇不测,世人还会有所惋惜,若是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千年后世人提及时徐家也只会遭到唾弃,你们又何必摊上这道浑水。’
‘秦骁眼下着手彻查边家和柳家灭门案,你真的觉得他能查出什么,或者就算真的查出了什么,又能奈他们如何吗?’
‘秦家依附着肃王,有肃王在的一日,秦骁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彻查留存下的疑案,可万一,背后的权贵是其他依附于肃王的内臣,或是呈一副贼喊捉贼的场面,又当如何。’
“徐公子?”
骤然响起的徐徐嗓音打破了徐闻澈的思绪,他回过神,看向稍稍歪头看来的少女,杏眸含带疑惑。
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徐公子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徐闻澈敛下思绪中的思忖,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少女:“想起件往事。”
霎时间,别枝就听出他话里有话。
想来是想通过自己,探听道些什么。
她全当没有察觉,顺着他的话询问:“往事?”
徐闻澈‘嗯’了声,循循善诱:“昨日听闻大理寺少卿正在重新彻查肃州荷州两地的灭门案,今日撞见姑娘,不免想起家中往事。”
肃州荷州两地的灭门案,别枝略有耳闻,听闻死状惨不忍睹,两家家主与其夫人头颅被悬挂于门匾上方,死不瞑目的眸子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街道,吓得途径百姓夜夜惊心呕吐不止。
不仅仅是杀害,更是凌辱。
徐闻澈见少女微微皱起的小脸,就知她是想到传闻,慢条斯理地道:“实际上,边家尚于人世时,与家中素有往来,家中一直都是不相信边家灭门与山匪有关,是以我也希望大理寺能够寻出真凶,以慰边家在天之灵。”
娓娓道来的语气荡入别枝神思,就好似勾人的丝线,引诱着心神,她嘴角微抿,没有顺着他留下的引子往下探,而是道:“希望徐公子如愿。”
徐闻澈凝着她少顷,笑了笑:“希望如此。”
他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呷着茶水,上扬眼瞳透过指腹缝隙观察着对面的秦家二姑娘,她目光直白地望来,神色微怔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别枝自是在看他的容貌。
徐闻澈所言,于她而言都不是什么足以挂心的事情,听出他并非疑心自己所为,也不想知晓太多。
干她们这行的本来就危险,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茶盏叩响桌案,徐闻澈突兀地开口:“姑娘可知肃州边家和荷州柳家,为何会遭此毒手。”
别枝:“……”
他的目的,未免过于直白了。
明显不打算再周旋,而是干脆利落地往自己的思绪中留下引子。
她眨了眨眸,摇头。
徐闻澈:“边家和柳家遭灭门前,皆有意布局入京。”
闻言,别枝瞳孔不着痕迹地凝了半息,很快就恢复如初,也直白地问:“那岂不是都和徐家有一样的打算。”
徐闻澈嘴角抽了下,颔首嗯了声。
“如此,徐公子于京中凡事都要多加小心才是。”别枝借着秦家二姑娘的口道,接连半个月里徐闻澈于京中四下走动,莫说是耳聪目明的朝臣,就是各家楼宇内迎来送往的小厮,都看出了他的来意。
徐闻澈眸光掠了眼窗牖外,若有所思地道:“姑娘莫要担心,家中为了避免我出事,特地寻了闲云楼暗中跟随。”他视线回笼少许,瞥了眼面色由疑惑转变为好奇的别枝,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望着自己,他道:“有他们在,也能替我挡掉些许暗杀。”
要不是主子着意命青杉给自己做了个新的身份,别枝都想着,既然徐闻澈知道闲云楼派人暗中跟随,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紧阖门扉被人叩响。
徐闻澈的仆从元安推开门扉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窗牖旁的秦家二姑娘,快步走到自家公子身旁低语。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息。
别枝还是听到了。
章砚邀徐闻澈到家中小聚。
两人不久前才见过面,不出一个时辰又再次邀约……
徐闻澈听完,嗯了声:“我稍后就来。”
别枝听他这么说,了然起身道:“既然徐公子有别的安排,我就不打扰你的行程了,日后有空再见。”
目送载着徐闻澈的马车消失于永安街尽头,别枝嘴角噙着的笑往下落了几分,他言语间的试探叫她累得慌。
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有话直说。
要不是徐闻澈是她要保护的人,他出言试探第二次时,就已经倒在地上。
别枝离开朝晖亭,着花朝回府后自己就去了徐家外的明月坊,对外只言秦家二姑娘前来量体裁衣。
实际上她换了身行头,戴上帏帽穿过偏门离开明月坊。
章砚所居何处,别枝也早就摸清楚。
不过时辰还尚早,这时候盲目过去定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她没有急着前往章府,而是在徐家后院的林苑等着。
临近傍晚时分,元安匆匆回来,踏入书房取了物件又匆匆离去。
躲藏于假山后多时的别枝悄然走出来,跟上他的步伐。
扬起步伐落下的瞬间,她松落多时的神思顿时凛起。
别枝没有回头,而是不动声色地利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睨见道利箭划破天际刺来时,她利落地往假山处侧开,躲过了一遭。
她静息听着脚步声。
除了弓箭手外,来了十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