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和烧鸡之间的必然联系◎
前去接五皇子的将领,刚毅坚定的脸上此刻也一阵红一阵白,想起方才听到的关于五皇子的传闻,深觉不可思议,不知该如何汇报。
他哽着嗓子道:“确,确实是找不到了,但是寺内的净虚方丈说,说”
严弃尘面带笑容,格外耐心地问着:“说什么?”
陈申立刻不结巴了,语速飞快道:“说让我们不用着急,该到饭点的时候,五皇子自然就出来了!”
“”
张和眉头一跳,耸拉着的眉眼第一次瞪圆了,眼白多黑少,看起来到有几分滑稽,“什么意思?什么叫饭点的时候就出来了?”
五皇子又不是寺庙的撞钟,还能准时给你敲响不成?
所有人都面露难色,细看还有几分不安和惊恐,他们此行可是专门来护卫五皇子回京的,要是连人都没接到,那回宫该如何复命啊?
督公大人还好说,顶多一顿责罚,可他们这些小锣锣就九死一生了!
所有人都等着督公大人拿个准话,下意识看向最前方那道青色人影,只见对方轻声笑了几下,这残阳烈日的,温雅悦耳的声音就像夺命的恶鬼似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给洒家上去找!”严弃尘第一次冷笑着,撂下一句话。
接着一个跳跃就跳过十几个台阶,奔向山头上的寺庙,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余下的众人愣了片刻,回神后,接二连三也撩起衣袍,哼哧哼哧迈着台阶,朝着山顶前进,一时清冷幽禁的寺庙,到处都是攀台阶的人,好不热闹。
寒山寺虽名气大,可奈何地处深山,险峻又偏远,若非真真有求神佛的人,一般日子见不到外来者,如今这一群满头大汗,上山的众人跟下饺子似的。
这可是平常见不到的景象。
寺内寺外,兵荒马乱。
可众人要找的人却优哉游哉,躺在树干阴影里乘凉,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嚼来嚼去,哼着不知名的调子,配合盛夏的蝉鸣,好一个悠闲躺赢的咸鱼样。
忽然,少年眉头一皱,有点被吵醒的不悦,眼皮子翻了翻,看向虚空处。
“刺啦——”
电波嗡鸣的声音刺耳又突兀。
凭空出现一面光屏,与这深山老林格格不入,对面似乎是调适了好几次,嗡嗡的声音才慢慢变为能听懂的话。
“五号系统!任务早就该开始了,你怎么还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任务目标都在找你的路上了,你能不能重视点?”
光屏里面,饶是一向冷静客观的艾丽此刻怒气值都蹭蹭地上涨。
看到靠着大树,翘着二郎腿一副混子模样的五号系统,险些绷不住表情管理。
她就不明白了,这五号究竟是来度假的,还是来做任务的?
明明这个任务机会,可是他自己上赶着去做的,怎么一来任务世界,就开始混日子了呢?
“哈”
树下阴影里的少年伸了一个懒腰,落在阴影里的半个身子直起来,因为哈欠,眼角激出几颗眼泪,在太阳底下波光粼粼的。
五号系统似乎才清醒,眨巴了一下眼睛,理直气壮道:“可是我的烧鸡还没好呢,等我的烧鸡烤好了,我立刻就下山。”
艾丽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抽搐着嘴角道:“任务还没有烧烧鸡重要是吧?”
五号系统脑袋一歪,用手抠了抠乱糟糟的头发,似乎是在说这么明显的问题,你为什么要问勒?
艾丽深呼吸一口气,调出任务目标如今的怨气值,明晃晃淌着鲜血的92%。
她一把将数值面板拍到光屏上,“你看到没有!92%!92%!比当初十六号的任务还要高出7%,你到底意识到这个危险的问题没有?”
“居然还让任务目标爬山来找你!”
艾丽颇为震惊,“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吗?你究竟认真读资料文档没有?这个世界可是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的!而且你的任务目标可是杀人如麻的大奸臣!”
“你要是不小心死了”
五号系统难得重视了这句话,面色严峻道:“我要是死了”
艾丽见到对方总算重视起自己的任务和小命了,还没来得及放心,就听到后者喃喃自语了一句话,差点让她一个仰倒。
五号为难道:“我要是死了,那岂不是以后都吃不到烧鸡、烤鱼、豆沙包、糯米饭、酥油茶、奶糕”
艾丽差点绷不住要破口大骂,忽然隔着屏幕听到远处似乎有杂乱的脚步声,干脆利落得将空间联络的电波掐掉,然后把一个压缩文件包《江山万里:督公千岁》甩给五号系统的智脑里。
“任务目标就要来了,你快点读档,小心别一不留神就死了!”
没错,艾丽已经不要求五号系统圆满完成任务了,她只希望这吃货先把自己的小命保住。
五号系统眼底闪过一抹无机质的蓝光,里面密密麻麻闪过数字和符号,几个呼吸就将文档里的内容阅览完了。
五号系统,不,现在应该叫南灼儿!
他拥有一个尊贵无比的身份,就是安南朝安广帝和前皇后的亲子,皇室排名五,乃是真真正正的天家血脉,天潢贵胄,贵不可攀。
可惜他亲娘前顺德皇后,当初不知怎么得罪了安广帝,这老皇帝也是狠心,居然把刚产子,还没出月子的正妻,一挥手就打入了冷宫。
连带着刚出生的五皇子也是厌恶至极,上下嘴皮子一翻,打着为国祈福的名头,把五皇子扔到寒山寺了。
为国祈福?
这安南朝是没人了吗?
哪里用得着一个还在喝奶的婴儿祈福,不过是说着好听而已,即不用见这一个大麻烦,又不至于落得个刻薄狠心的名头。
说是天家皇子,可半点福气都没享。
好在寒山寺里都是出家人,倒也慈悲心肠,寺庙里的老和尚见到白白净净的婴儿,皆生恻隐之心,尽心尽力将南灼儿抚养长大了。
按理说在格外循规蹈矩,森严礼佛的寺庙里教养长大,一个婴儿怎么也该沾染一些清幽佛气,可南灼儿仿佛天生就是一个异类,这顽劣不堪的性子是天生改不了了。
佛经佛法样样不通,逗猫遛狗天生就会!
小的时候众人还体谅他,不管捅了什么篓子,众人在内心劝服自己:
他还小,还小,长大就懂事了!
等到长大了懂个屁啊!
这篓子怎么越来越大,装作无视都不行了!
众人怀着复杂的心情,终于到了南灼儿成人这一天,也就是京城派人来接五皇子回京这一天。
也许就是这一天的相遇,改变了两个人相交的命运。
寺庙里追猫遛狗的南灼儿踏上了回京的旅程,卷入了京城的夺嫡之战,在这一场无声的硝烟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一夕之间忽然长大,纯净无垢的心灵染上了名为欲望的野心,无所不用其极。
而作为南灼儿夺嫡之路上最大的垫脚石和功臣,居然是东厂里的食人花严弃尘!
各大皇子派系,威逼利诱不得的严弃尘,居然舍去京城各大有根基的势力,转而扶持一个空降的乡野皇子,为他荡平危险,铲除敌人,一路护送对方登基称帝。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
登基称帝的南灼儿直接一杯毒酒,送严弃尘归西。
心智多妖的东厂督公怎么可能没有看出对方的意图,可他最终还是挂着自己温和、深不可测的笑容,一脸平静的踏上了自己那条必死之路。
也许他是真的累了,也许他是真的想死了,又或许他从来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也许没有遇到南灼儿,对方能爬的更高,走的更远,起码不是这么个死法,可是谁知道呢。
一代权臣严弃尘,就此落幕。
“你确定五皇子就在这里面?”
一行上山的人,看着远处茂密的山林,崎岖不平的小路,都是面露难色,对于张和这种年龄的老太监更是头疼,他看着前方蹦蹦跶跶的小和尚,忍不住问着。
前方蹦跶着的小和尚笃定地点头,“我确定啊!四方师兄他肯定就在这后山里面躲懒呢!”
四方是南灼儿的法号。
虽说他一个为国祈福的皇子,本该不需要这个法号,可南灼儿还小的时候,见人人都有法号,就自己没有,难免委屈不平,缠着净虚方丈好几天,对方只好无奈给他赐了个法号。
长久以来,就连皇宫里都不再派人来看望五皇子的境况后,众人也忘记了这货是个皇子,寺庙里渐渐的不再有南灼儿这个名字。
只有四方了。
张和看着前方弯曲难走的路就头疼,直觉不会有人上山找罪受,他下意识将五皇子和皇宫里那些金尊玉贵的贵人划等号。
“这后山如此崎岖难行,五皇子殿下应当上不去吧。
前方信步前行的督公大人,对方洁净的衣袍已经被树枝挂了几道口子,这可是从西域进贡的缎子啊,可对方压根不在乎。
张和体谅道:“督公,这山路难行,派几个人上去看看,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谁说我师兄他上不去的!”小和尚见有人怀疑自己说的话,更为师兄的名誉打抱不平,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反驳道:“就这点山路,师兄他三两下就窜上去了!”
说起自家的师兄,小和尚满心满眼都是钦佩的目光,还用手夸张的比划着,“别说这点山头了,就是隔壁那座仙人峰的天堑,四方师兄他也如履平地!”
寒山寺地势高,尤其是寺庙后山再往后一点就是一座高耸不见底的天堑,远处看高耸入云,近处看深不见底,尤其是山壁,几乎是垂直地面,几乎没有人敢上此峰。
由此得出了仙人峰的名号。
小和尚说道兴头处,顿时忘乎所以,“说起那一天,寺庙里的一只鸡仔忽然离家出走了,众人皆是惊慌,觉得这鸡仔定然是找不到了,可只有四方师兄心志坚定,毫不气馁,从小鸡仔那小小的脚印里,推断出鸡仔定然迷路到了仙人峰。”
“就在众人无人敢上的时候,又是四方师兄舍己为人,为了拯救鸡仔那小小又珍贵的性命,毅然决然的上山攀岩走壁”
一道警告的咳嗽声响起,“咳咳!”
众人听到兴头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小和尚喋喋不休的嘴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对上一面容似金刚和尚的警告的目光,立刻耸拉着脑袋,讪讪问好,“宏志师兄。”
金刚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宽厚粗糙的手里挂着一串木头雕刻的佛珠,“阿弥陀佛,诸位施主们若是脚力不及,便派几个寺里的僧人前去寻找四方吧。”
几个年轻的官人听到兴头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颇觉扫兴,他们还想知道五皇子殿下和鸡仔的后续发展呢,不过看到最前方的一抹青色人影,都端正了态度。
严弃尘十分礼貌的回礼,态度谦虚道:“怎好劳烦各位师傅们,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这位小师傅,麻烦你继续带我们去找你师兄吧。”
小和尚善才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重视,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跟着我定然能找到四方师兄的!”
严弃尘微笑颔首,“有劳。”
小和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不麻烦,不麻烦。”
于是从皇宫里来的一行人中,几个年轻力壮的跟着和尚们上了山,其余的则在寺里人的安排下,在其他地方寻找五皇子。
一路上不知是不是有些惧怕宏志师兄的威严,小和尚一个劲儿地朝严弃尘身边躲着,他就是觉得严弃尘是皇宫里来的最和善,最亲切的人,全然忽略了对方东厂督公的大名。
张和警惕的看着前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头铁的敢离督公大人这么近,生怕下一秒督公大人一个不顺心,一掌拍死那个小和尚。
然而他预料错了。
严弃尘丝毫没有不悦,反而和对方有说有笑的,林子里除了杂乱的脚步声,到处充斥这小和尚清脆的童音。
“四方师兄他人最好了,会陪我玩游戏”
“不过有的时候有些不靠谱”
“他最喜欢吃了,天上跑的,河里游的,没有他不吃的”
“不过寺庙里的老师傅们不太喜欢他,他总是惹师傅们生气”
期间对话,三句不离五皇子。
严弃尘几乎没怎么说话,是一个最耐心的倾听者。
但是哪怕是张和,以及那些从未见过五皇子的人,此刻都从小和尚的童言童语中,对五皇子有了一个基础的理解,包括但不限于对方的性格,行为,习惯
忽然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停滞,善才小和尚闭上眼睛,用鼻子嗅来嗅去。
有人不解问道:“这是?”
善才忽然睁开眼睛,大步朝前跑起来,惊喜道:“找到了!找到了!”
众人一喜,连忙跟了上去,严弃尘姿态从容,可速度也丝毫不慢,紧紧跟在小和尚的后面。
众人只见那小和尚穿梭过几个灌木丛,然后走到一个大树底下,一个土包里面隐隐有白烟冒出,还有一股
烧鸡味?
善才大喜,拿出一旁的木棍,熟练的将土包扒拉开,扑面一股烧鸡味道更浓郁,让本来就体力消耗的众人都是咽了一口唾沫。
善才咧嘴大笑,一把将土包里面的叫花鸡高举起来,朝着众人炫耀道:“你们看!我找到四方师兄了!”
“???”
众人四下探看,一个活人影都没有看到。
五皇子?
叫花鸡?
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作者有话说】
当然有联系了!
严弃尘:什么?找不到老攻了?别着急!
先找烧鸡,有烧鸡的地方就有老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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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五殿下真是洒脱非凡啊◎
有人迟疑问着,“和尚也吃烧鸡!?”
“咳咳”宏志和尚直觉不能让他们误会自己这些出家人,浑厚的声音解释道:“四方是待发修行,和我们这种了却凡尘的人不同。”
意思就是他吃他的,我们管不了,你们也别来污蔑他们这些根正苗红的出家人。
善才每次看宏志师兄在四方师兄身上吃瘪,就觉得好玩,忍不住笑道:“四方师兄说了,这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不同于年长的出家人,每每看到四方师兄就头疼,他们这些单纯,心性不定的小和尚倒是深受四方的影响。
毕竟人都是喜欢能让自己快乐的源泉,更别提佛门枯燥,可唯有四方平时会给他们带来一些乐子。
“噗——”
几个定力没修炼到家的宫人忍俊不禁。
在宫里见多了循规蹈矩之辈,高高在上之主,不由得对这位长在寺庙里,不按常理出牌的五皇子多了几分好奇。
“咳咳!”宏志用眼神警告善才一眼,然后环顾林子的四周,“四方?别在胡闹了,速速出来,别让宫里来的特使久等了!”
林子静悄悄的,偶尔几声蝉鸣和树叶的沙沙声,毫无人影。
宏志深呼吸一口气,浑厚的声音又吼道:“四方!?快出来!”
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善才敢肯定,宏志师兄后面这句话的原文是:
快给我滚出来——
然而林子里面仍旧静悄悄。
善才长叹一口气,秉持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众人只见他用石头撬开土包,金灿灿、油光满面的烧鸡映入眼帘,让人忍不住垂涎欲滴。
善才用荷叶包着,撕了一块儿肉质最丰厚的鸡腿,张大了嘴巴,做势就要塞到嘴巴里面,“啊”
“四方师兄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吃你的烧鸡了哦~”
话音落下的瞬间,其中五感最灵敏的严弃尘耳朵一动,只觉右侧大树后面微风阵阵,眼前闪过一道灰蓝色的身影,速度极快,让他的四肢紧绷起来,这是身体防卫下意识的举动。
接下来就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画面了。
身穿灰蓝色对襟上衣,一长一短粗布裤子,一头漆黑长发杂草一般用草绳随意扎在脑后的少年,一个翻身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鸡腿,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猛虎扑食ing#
生怕有人跟他抢一般,少年满嘴油光,含糊不清道:“小善才,我这都换了多少个地儿了,你的鼻子还是这么灵,看来下次我得再换个地方了!”
“哈哈!”善才不服输扮了一个鬼脸,“师兄你尽管换地方,不管你藏到哪里,就没有我的鼻子闻不到的烧鸡!”
南灼儿闻言,又啃了几口鸡腿,沾了油脂的手朝对方束了一个大拇指,“可以呀!小善才,有志气!”
善才笑的更欢了。
这两个师兄弟居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谈笑了起来,将一旁宫里的人忘到一旁。
尤其是那个一路上看似温雅和善的东厂督公,实则就连宏志都看不清对方的路数。
宏志狠狠蹙了蹙一字眉,胸膛剧烈起伏,恨铁不成钢道:“藏什么藏!没看到宫里来人接你了吗?还整天不着四六的,就知道吃吃吃!”
“早就告诉你今天不要到处乱跑,早早为进宫做准备,你看看你捅了一个多大的篓子,如今这么多人都在漫山遍野的找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你这散漫的样子真要是回了宫,有几条命够挥霍的!”
看似斥责愤怒的语调,可只要是有心人,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心。
善才敏锐的察觉到今天的宏志师兄精神格外紧绷,连忙躲在南灼儿的身后,小手揪着对方的衣袍,担忧的看向自家师兄。
南灼儿还来不及说话,一旁作壁上观,一直淡化自己存在的严弃尘,不动声色观察完所谓的五皇子后,终于站出来了。
他态度温和道:“这位师傅不必担忧,五皇子乃是陛下血脉,如今陛下念子心切,接五皇子回宫自然是要享福的,至于我等更不必提,尊卑有别,一切以五皇子为先是应当的。”
光听这温和的声音,确实谦虚到了极点。
可只要有心人能端详一下严弃尘的表情,就会发现对方漆黑幽深的眼底冷漠到了极点,一本正经又极为熟练的说着官话。
宏志面色一僵,然后颓然无声叹气。
他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平常让他头疼的师弟,已经不是他能随意斥责的存在了,真是时移世易,命运无常啊。
严弃尘上前几步,鞋底踏在地上,踏过树叶枯枝,踏过明暗阴影,停在南灼儿三步前合适的距离,微微躬身,姿态礼仪不可挑剔,却并不下跪。
他声音温雅如碎冰相击,却不容置疑道:“参见五皇子殿下,还请殿下随我等入京,觐见陛下。”
严弃尘用了十几年才爬到这个地位,付出无数代价,终于获得广安帝一句‘非逢年佳节,重大场面,见朕不跪’,但是其他宫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一行人皇宫里来的人,都朝着南灼儿齐齐下跪,口号整齐道:“参见五皇子殿下!”
声音震耳欲聋,树枝上的鸟兽也受了惊,扑闪着翅膀齐齐振翅高飞。
这一幕是有些诡异的。
因为哪怕是最卑微的一个小宫人,身上穿的料子都比一身布衣布鞋的南灼儿要光亮,寻常不曾接触过权势的人,见到这一幕只怕是震惊、惶恐、或者内心隐隐激动的。
善才忍不住张大嘴巴,他下意识看向还在啃着鸡腿的师兄,第一次发现平常不着调,上山下河的师兄,居然真的是皇子。
明明平常也听过寺庙里的老人提及过,知道这件事情,可从没有这一幕让人真切的感受到这一事实。
然而整个事件中心的人,却突然蹦出了一句话,让所有人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
南灼儿咽下最后一块儿鸡腿,像是突然决定,但很认真说道:“我决定了!我不回宫了!”
南灼儿接收完所有任务资料后,得出了一条效率最高的途经,既然他回宫会被卷入夺嫡之争,还让一路扶持他上位的严弃尘不得好死,那么他干脆就不入宫!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虽然他有脑子,但是一般除了在吃的方面不怎么用。
所有人皆石化了一瞬间,就连严弃尘嘴角的笑容都淡了,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对面口出狂言的南灼儿,似乎是要看进他的心底最深处。
“胡闹!”宏志最先反应过来,只觉得气冲脑顶,“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可是抗旨不尊啊!
只有善才小和尚眼底一喜,似乎是觉得师兄不用走太好了,童言童语问道:“真的啊师兄?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啊?”
南灼儿一本正经道:“刚刚!”
“”
严弃尘轻笑一声,并不以为意,循循善诱道:“五皇子殿下玩笑了,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提出,临行前陛下可是有口谕,一定要将五殿下完好无损,舒舒坦坦的送回京城。”
严弃尘这句话看似为南灼儿考虑,让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可提到了‘陛下’就是在明晃晃的威胁了。
这位城府万钧,多智近妖的督公大人,以为南灼儿是准备皆拖延回京事宜,和他提一些要求,然而他显然是高估了对方的脑回路。
“我没有开玩笑啊,”南灼儿觉得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真的,他平常一般不会开玩笑的。
他看向对方,疑惑的问着,“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
严弃尘抬眸,和对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不闪不避,若是在宫里,如此直视一个贵人,是大不敬之罪,可显然不包含督公大人。
看着对方清凌凌的眸子,在太阳的光辉下,瞳仁处泛着一抹金灿灿的光晕,一眼到底,又像什么都没有,就连自诩九曲回肠的严弃尘一时都没有把握了。
居然一时看不清五皇子这个人,但是他在心底默默回了一句:不像。
直觉告诉严弃尘,对方是认真的,可就是因为认真的,才有点可笑不是吗?
走一步要看三步的督公大人,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单细胞的人,对方说话做事的时候,都不考虑一下后路的吗?
一句不回宫,一个抗旨不尊,他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的后果。
严弃尘一时摸不透对方的底细,指尖一动,身后的张和立刻领会了督公大人的意思,连滚带爬的上前。
张和脸上褶皱的皱纹颤了颤,他几乎是跪着向前,大惊道:“五皇子殿下慎言啊!这可是皇命,若是抗旨不尊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南灼儿反问:“满门?你确定是满门?”
众人一听,才反应过来,对哦!
五皇子殿下的满门那不是说斩就能斩的,包括但不限于广安帝、大皇子、二皇子、七皇子、四公主等皇亲国戚。
张和思绪飞快,又开始买起惨来,“就算是奴才们求求五皇子殿下大发慈悲,要是不能护送五皇子回京的话,我们这些人辜负了陛下的口谕,只怕也是活不成了呀!”
众人连忙点头,熟练的配上一双湿润的眼睛,殷切期盼的看着南灼儿。
他们想的很简单,五皇子怎么也算半个佛门中人,也该有点慈悲心肠吧?
但是他们显然预估错了,要是这位真的那么有佛性的话,何至于满寺庙都提及他,皆是摇头苦叹。
南灼儿似乎思索了一瞬,将一众跪地求饶的众人视若无睹,干巴巴来了一句,“你们死不死的……干我何事?”
众人一呆,“!!!”
“哪怕现在,我连你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这天下的人多的去了,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佛说众生皆苦,我一个人可救不过来,要是真的因为我,你们就死了,那是你们命该如此,可别赖在我身上。”
说完后,南灼儿还出一只手潇洒的挥了挥,示意他们别再来烦他了。
众人一脸懵逼加震惊,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
哪怕是在深宫经历过世态炎凉,大起大落的张和都没反应过来,这种话,就连最冷心冷肺的深宫中人都没人敢放到台面上说。
张和瞥了一眼督公大人,本来就热得汗流浃背,此刻更是没了法子,卖惨没用的话,总不能强行绑人吧?
这种事,就轮不到他这种人来做了,真要绑人的话,那也该是督公大人亲自上阵。
“说完了吗?”南灼儿看向着群人中的话事人,“说完了,你们就走吧,至于我那个便宜爹如何震怒,那就等他震怒后再说吧!”
严弃尘盯着面前一声布衣,萧然不羁的男子,从胸膛处震动几声轻笑,“呵呵”
这是自从入山以来,他第一次真心发笑,又或者是数年来,记不清多久没有这么真心的笑了。
他意味深长,眼底带着一起兴味,“五殿下,还真是,洒脱非凡啊。”
【作者有话说】
南灼儿:善良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严弃尘:深山野林里,居然也有这么对我胃口的人,谁都别说了,我们天造地设是一对啊!
43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大奸大恶具体是些什么事儿来着?◎
南灼儿并不在意对方这句话的意味,只是提着烤鸡就准备离开,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生生停下了脚步。
严弃尘扬声问道:“理由,可否请五殿下告知不愿回宫的理由?也好叫我等回宫复命。”
南灼儿没回头,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道:“大概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吧,这个理由够吗?”
严弃尘摇头,“这可不算回答,还请五殿下明示。”
南灼儿总不能告诉对方也许你会死吧,只好用尽脑细胞斟酌出一个理由,“也许有人会死呢?”
有人会死?
谁会死?
严弃尘微微挑眉,似乎没想到看起来落拓不羁的五皇子,不愿回宫的理由居然是这个,在他看来这个回答就有点儿矛盾和突兀了。
前脚这位五殿下说他人的死活与他无关,后脚他又开始在意别人的死活,着实令人有些看不懂他的初衷。
宫中人有自己生存的一套法则,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生存的一套规矩,或者总有些愿景和目标,有人为了权利,有人为了财富,有人为了美色
往大了说,一个人总该有些自己的特质和规律,黑的、白的、灰的
可见惯了人心的严弃尘,第一次无法看懂一个人的想法,明明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复杂的人不是吗?
可偏偏就有这一种人,就在你费尽心思想要看透他的时候,也许对方的思路并没有那么复杂。
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就是了。
严弃尘温润儒雅的面孔第一次闪过一抹兴味,他想起这一路上从小和尚口中了解的南灼儿,心底第一次萌生一种赌博的期待感。
对于从来不做没把握,不说没把握的话的他而言,这确实算是个赌博了。
但是他忽然想看看对方愿不愿意上钩。
于是众人就听到,东厂的食人花,他们的督公大人,第一次打破了自己的形象,语速极快,就跟店小二似的报出了一个个菜名。
“油炸荷花、松鼠桂鱼、佛手金卷、金丝酥雀、奶汁鱼片、金丝银耳、八宝兔丁、菠萝蜜饯、马蹄蜜饯”
方才去势不回的南灼儿,此刻脚下跟生根了似的,如何也迈不动了,接着一个飞奔,闪身到严弃尘的面前,眼睛亮了不止一个度。
南灼儿饥渴的看着对方,声音颤抖,“这些都是”
严弃尘笑容不变,好心解释道:“都是御膳房里的大厨,拿手的御膳。”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南灼儿声调都扬了几分,顿觉手里的烧鸡就不香了,认真又专注的看着严弃尘,“现在吗?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们立刻!马上!回宫吧!”
严弃尘眼皮子一跳,顿时觉得对方的眸光太过炙热专注,有了闪躲的本能,他低头颔首,强行忽视这种感觉,回道:
“既然是五殿下的意思,车马就在山脚下,随时可以动身。”
于是以南灼儿打头,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就准备下山了!
宏志和尚看着这一幕,又是头疼的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就这个样子,回到皇宫能活多久啊,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该给他收尸了。”
一行人从后山下去,严弃尘始终落后在南灼儿身后几步,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对方的脚步,每一步都格外轻盈,对方轻功应当不错。
然后又将视线落在对方缝缝补补的袍子,还有破了一个洞的布鞋上。
他开口温和,又不含任何让人不悦之感说道:“如今酷暑燥热,五殿下一路下山也出了一身的汗,待会儿我们稍作休整,等过了日头最毒的时辰再上路吧。”
张和心领神会,连忙表示他们会安排好一切。
早在来的路上,他们其实就有从宫中带来不同大小的皇子服饰,就是打量不准五皇子的身形,各种身材大小的都带了。
南灼儿压根不在乎这种事儿,随意挥了挥手,“这些事情督公大人看着办就是了!”
然后,南灼儿下山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心思灵敏如严弃尘,如何不明白对方的意图,心领神会低下了头,和对方拉近距离,静待对方露出自己的意图。
然后就听到,他们这位五皇子一只手捂着嘴巴,低声问道:“话说”
严弃尘立刻正色,以为对方有正事要问,后者忽然来了一句。
“话说,炸荷花这道菜,是真的荷花吗?荷花居然也能用油炸?还有松鼠桂鱼,是真的松鼠吗?皇宫里的人居然吃松鼠啊?”
南灼儿是真的好奇,“松鼠是什么味道?好吃吗?”
离得近的几个宫人此刻已经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了,“”
严弃尘看着对方如稚童般好奇的神色,丝毫没有鄙夷对方,只是语重心长道:“听人口述,不如亲眼所见来的直观,这些不如等五皇子回了宫后,自己亲身品味如何?”
南灼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是,听你说了,也许我就没有期待感了。”
严弃尘笑意不变。
南灼儿继续道:“或者你说的没那么吸引人,我又不想回宫了呢。”
严弃尘嘴角的笑容又有点假了。
寺庙里的人,见到南灼儿下山了,兵荒马乱的人总算能消停了一会儿。
一路上见到一些师兄师弟们幽怨、愤恨的目光,南灼儿则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一路上逢人就打招呼。
“呦!志芳师兄,饭做好了没啊?我都有点饿了呢。”
“哎呀!圆端师伯,您老别这么瞪着我,年纪也不小了,小心又长皱纹。”
“咦~这不是扫寺庙前台阶的胡图小师弟吗?怎么今天偷懒了?”
“你别哭啊,我又不会告诉净虚方丈,我偷偷告诉你,我在佛祖金身后面藏了几块儿糕点,你嘴馋了,记得去吃啊!”
寒山寺清幽宽广,平常你是见不到这么多人的,可是不知为何寺庙前正厅里都聚集着一水蓝袍的小和尚,众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南灼儿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一路打着招呼,直到看见最前方身披黄色袈裟的白胡子老和尚,神色难得正经了几分,站直了身体,双手合十,姿态规范又规整地行了一个佛门的礼。
“老方丈。”
身披黄色袈裟的净虚,远处看就是随处可见的小老头儿,可浑身萦绕着佛气和淡然的气度,让人情不自禁的尊敬。
一双耸拉着的倒三角眼睛闪着精光,不是那种世俗的精明,而是一种能看尽红尘的犀利和通透。
净虚冷哼一声,带着两缕白色的长须在空中荡了荡,“多余的话我就不跟你说了,这么多年说的也不少,只一点,你生性顽劣,不通善恶,也怪我,一直没让你下山历练历练,养成这么一个不通世俗的性子,将来要么一直浑浑噩噩,游戏人间,要么走上歪门邪道,一去不回。”
“但是我要警告你,”净虚忽然睁大眼睛,压迫感扑面而来,“唯有一点,大奸大恶的事儿不能做!”
换一个人来说这句话,都没有这么大的压迫力,可净虚身上的佛性太强,一瞬间你会觉得他身后背靠金身佛祖,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的那种。
众人神色一凛,都情不自禁低下了头,开始回忆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现在在佛祖座下忏悔,还来不来得及。
严弃尘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闪过一抹讥讽的弧度,然后又归于平静,仍旧是一幅儒雅良善的菩萨面貌。
“额”南灼儿一个歪头,似乎有些不解道:“大奸大恶这四个字我是知道的,可再细细想想,具体我是不能做什么事儿来着?”
南灼儿十分谦虚的双手合十,礼貌问道:“还请方丈赐教。”
南灼儿想的很简单,方丈直接告诉他不能做什么事就行,然后他一定照做,别给他打哑谜啊!
净虚方丈见对方还真一副真诚询问的态度,浑身的气势一散,微不可查的摇头叹气。
“唉……”
善才闻言,觉得自己的师兄真笨,连他都懂的事情都不明白,立刻扬声道:“四方师兄是大笨蛋!方丈说的意思是让你别杀人放火!”
杀人放火在善才的理解中,算是最大奸大恶之事了。
南灼儿似是而非的点点头,然后抠了抠脑袋,“不对啊!人不杀我,我为何要杀人?”
眼下之意,若有人想杀他,他一定会杀了抢先杀了那人似的。
严弃尘眸子微动,短暂的将目光落在对方迷茫的脸上,又收回视线,嘴角勾了勾。
南灼儿听到一道及时的语音播报:
【目标怨气值下降1%】
【当前怨气值91%】
净虚方丈懒得跟他扯皮,一言定捶,“好了!你可没这个本事!”
南灼儿立刻又笑嘻嘻的,挂上了他的笑容,抠着好几天没洗过的头发。
离的近的善才立刻捂着鼻子,一只手在面前挥舞,“师兄,你好臭啊,多久没梳洗了?你头发上都有飞虫了!”
“有吗?不过才七天而已,我忙着抓野鸡野兔来着,这不好几天没下山嘛!”
“快去洗澡啦!”
张和立刻心领神会,连忙招呼着,“五皇子这边儿请,沐浴洗漱的用品都备好了。”
好几个宫人领着南灼儿去隔壁的厢房沐浴,寺庙的正厅门前就只有严弃尘和几个白胡子的老和尚,其余的和尚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严弃尘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从善如流的站出来,“各位师傅们照顾五皇子辛苦了,陛下深感寒山寺劳苦功高,知道世间的俗物定然是不能用来污秽这方净土。”
“所以修缮入山之路的能工巧匠已经在路上了,还望师傅们不要推辞。寒山寺建寺百年,屹立不倒,只是进行日常的修缮,不会打扰到各位清修。”
这番话滴水不漏,说的让人通体舒适,就连一些对这位督公大人杀孽重,不喜他的僧人都不再心底不悦。
然而,净虚方丈眼皮子都没掀,“这些都不重要。”
然后严弃尘就见这位方丈忽然挥退了身后的一众和尚,居然上前几步,拉近了和自己的距离。
他压下心底的思绪,摆出了格外谦虚、尊敬的姿态。
却得到了对方亲飘飘的一句话,“敬人在心,不在形,这里不是皇宫,施主也不必再为难自己。”
严弃尘忽然轻笑一声。
他这个人确实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但是有一点好处,就是谨慎。
有的时候装着装着自己都信了,就像现在,任谁看都是一个至诚至善的公子,在和德高望重的住持讨论深奥佛法。
严弃尘温和的笑了笑,“不知方丈有何指教?”
净虚方丈却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不知这位施主如何看待四方的?”
净虚方丈还是没能习惯自己看了十几年的孩子,忽然要回宫做五皇子。
严弃尘又将皮球踢了回来,“五殿下乃是有福之人,不是洒家能评论的。”
“哼!”净虚看着这位滴水不漏的东厂毒蛇,毫不客气道:“不能评论,这一路上只怕心底也评论不少了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就不要再拿出皇宫里那套了!”
“当今陛下将他不管不顾扔在这偏远寺庙这么多年,一句问候都没有,突然招他回京,你我心知肚明其中内情,虽然老衲是深山里的人,可又不是真的成仙了,我长着耳朵呢!”
如今广安帝身染沉疴,只怕是命不久矣。
当今陛下有六子二女,如今京城里的夺嫡风波不断,大皇子刚毅威武,又是长子,背后自称一派。
三皇子学富五车,为人礼贤下士,在文人学子中久负盛名,虽说安南朝以武立国,但是近年来国境安稳,大求治世之能臣,隐隐有和大皇子分庭抗礼之势。
还有戍守边境的六皇子,外祖家是有名的镇西将军,祖上是陪着先帝一同打下江山的人。
再说最小也是最受宠爱的七皇子,虽然没有母族的势力,也没什么突出的才能,但是在宫中速来有良善之称,听说就连看到下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能感同身受,一副玲珑慈悲心肠。
按理说,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这个深山里长大的南灼儿!
先不说当今陛下广安帝是何等冷心冷肺之人,哪怕是他年老了回顾平生,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那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召他回京。
如今京城风雨飘摇,几个皇子的派系明争暗斗,已经惩办了不少大臣,贬斥了不少皇子派系的官员,得到了一时的安宁。
可这个时候,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深山里的皇子,赶在这个档口,那就是所有人的靶子。
就像一个棋盘里,最边缘最不起眼的小棋子,却在马上要决出胜负的关键,杀了所有人一个回马枪。
相信每个人都忍不住会想:这是一步暗棋吗?
陛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召他入京?
还是陛下想用五皇子达成什么目的?
难不成他才是陛下最属意的继位人选?
【作者有话说】
这次的世界构架有些大,也会重点描述几个配角哦!
我感觉自己写了许多字了,为什么还是没回宫啊!
作者君任重而道远啊!
44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他不知敬畏为何物◎
相信从这位五皇子决定下山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他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广泛的关注,其中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某个人,犯了某个忌讳,挡了某个人的路。
那就是湖面上巨大的鱼饵。
届时,池子里所有的猛兽都会蜂拥而至,将他撕扯的渣渣都不剩。
严弃尘懂了,他目光真诚,格外善良的宽慰老方丈,“方丈宽心,陛下念子心切,五皇子此次定然是来享福的!”
方丈并没说话,似乎也懒得应承对方如此不走心的敷衍。
还念子心切?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严弃尘又补充道:“方丈不必担忧,洒家接了圣上的口谕,一定会将五皇子殿下安全送去京城,京城里到处都是五皇子的亲人,还有他的兄弟姐妹们都等着五殿下。”
净虚忽然笑了,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这位施主误会了,老衲不是担忧四方,而是担忧旁人啊!”
严弃尘眼神微动,将视线落在净虚笑成褶子的脸上,只见后者笑着笑着又开始叹息。
他就不明白了,这佛门中人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唉声叹气,仿佛天下就没有他们不感叹,不忧愁的事儿。
严弃尘:“方丈的意思是?”
净虚看向远处的天幕,从山头上看下去,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山脉,就连太阳都近了许多,回忆到了以前的事情,净虚目光悠远起来。
寂静的寺庙里,只有他略微沙哑但悠然的声音,“不久前,寺里一个小和尚从台阶上滚了下来,虽说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可是一只腿还是瘸了,我们事后才知道,原来那小和尚不小心冲撞了上山的樵夫,被人一把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众人皆是面露不忍,摇头苦叹,可只有四方仍旧没心没肺,该吃该喝,除了最开始探望之后,众人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那几天他上山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
严弃尘不以为意。
有的人就是没心没肺,万事不过心,你不能指望这世间所有人都悲天悯人,动不动悲叹命运。
然后就听,净虚方丈继续道:“直到半个月后,忽然有下山的僧人带来消息,原来每隔几天就上山砍柴的樵夫,听说前几日不慎踩到了碎石,生生从山上滚了下去,差点没了命,还是路过的四方亲自将人背下了山,找了大夫,性命是救了下来,可偏偏”
“瘸了一只腿!”
严弃尘眉头微跳,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却大口夸赞道:“以德报怨,五殿下可谓是真正的至纯至善之人啊,方丈教导有方。”
净虚方丈神色不变,斜斜瞥了眼对方,继续道:“顺便一提,那位樵夫乃是上山下山的好手,数年来从未失过脚。”
“而且供山下村民砍伐的那一片后山,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专人清扫障碍,一般不会有什么碎石。”
严弃尘终于不再打太极,垂眸掩下深思道:“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呢,毕竟谁也不能肯定后山没有一块儿碎石,谁也不能笃定那个樵夫没有失脚的时候。”
净虚方丈第一次正色看了一眼严弃尘,似乎是没料到这位东厂督公也会为旁人的清白说话。
“这位施主说的在理,无凭无据就以恶意揣测他人,不是我佛门中人该有的气度,更何况这还是从小在寺里长大的孩子。”
“所以”净虚声音一顿,然后忽然沉声道:“老衲干脆亲自问了四方!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严弃尘不解:“亲口承认?”
谁家干了缺德事,居然还亲口承认的,但是一想到这人是南灼儿,他忽然又不奇怪了。
“没错!亲口承认!”净虚似乎是想起了对方言辞凿凿的样子,又怒又觉得好笑,“他根本连骗都懒得骗!”
严弃尘虽说早有准备,可还是忍不住想发笑。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合他眼缘的人,又像是一个人走在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上,忽然发现你身旁有个不走寻常路,在钢丝上跳舞的独特之人。
你忽然想看看前方会有什么景色?
对方会让你看到什么景色?
十几年来内心古井无波的督公大人,第一次对某个人起了所谓的好奇心。
不过严弃尘有些不解,“不知老方丈告诉洒家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净虚方丈目光幽幽,忽然不知看向哪里,“一个人所能做的最大恶事的极限,并非取决于这个人的能力,而是他所处的环境!”
“若他一辈子都在这山上,顶多小打小闹,不成体统,可若是将他扔在京城那般不看见硝烟的战场,皆时各方利益盘踞,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连我也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日头忽然渐渐淡了下去,滚滚浓云遮天蔽日,让这方酷热之地,迎来了短暂的阴凉。
原谅严弃尘平常也是个不通佛性的人,他心底不以为意,却也觉得这老头说的太极端了点,“五殿下确实有些放浪形骸,随心所欲了点,可老方丈的意思,怎么将殿下说成什么混世魔头似的。”
南灼儿还没有那般可怕吧,起码没有他这个杀人如麻,背了数不清的人命债的东厂毒蛇可怕。
老方丈忽然轻声一笑,喉咙深处发出干瘪的‘咳咳’声,似笑非笑看着严弃尘,反问道:“施主心思深沉,见人无数,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四方与施主其实很像吗?”
严弃尘微笑颔首,并不接话。
老方丈则开门见山道:“敬畏!你们都是不会去敬畏的人!”
严弃尘眼底划过一抹赤红色的精光,心底深处一股不悦,这么多年来,还从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剖析自己的内心,他指尖微搓,心底已然起了森然杀意。
再说了,敬畏有个屁用啊?
敬畏要是有用的话,他何至于成今天这幅样子?
老方丈似乎察觉对方淡淡的杀意,冷哼一声,继续道:“这位施主你是不屑于去敬畏,四方他则是不知何为敬畏!”
严弃尘温声问道:“有何不同吗?”他反正看不出来。
这时,远处的厢房传来躁动,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还有几个宫人们唉声叹气的声音:
“五殿下,这衣服不能这么穿啊!”
“五殿下,您还没有束发呢!”
“五殿下,您的皂靴还没穿呢,怎能光脚走路!”
还有一声显然已经不悦的声音,“这腰带为何这么紧?快给我松松气!”
其余宫人又是一阵好言相劝,“国朝的皇子制服都这样,其余的贵人都是这么穿的,五殿下您就忍忍吧!”
“我不要!”对方不解问道:“其余人怎么穿我不管,但是我就不想这么穿!再说了你勒这么紧,叫我如何吃饭?”
#谁都别拦着他吃饭ing#
“呵呵”严弃尘听到这里,摇头失笑,“老方丈所言之意,洒家大概有些懂了,都说一如佛门四下皆空,可老方丈已然将五殿下当成自家小辈,拳拳爱护之心,令人动容。”
一提起南灼儿,老方丈就忍不住冷哼一声,“这混小子,用不着我为他担忧,看着是个懒散洒脱的性子,其实比谁都吃不得亏,没人搭理他最好,不然倒霉的就是旁人!”
严弃尘以为对方说这么多,是让他一路上多多看顾南灼儿,可现在又有些拿不准了。
他问:“老方丈的意思是?”
净虚方丈忽然转身,面对严弃尘道:“这位施主所求为何,你我心知肚明,老衲想说的是,四方碍不着你的路,你也别去阻拦他该走的路。”
严弃尘不喜有人教导他,命令他,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不知五殿下该走的路是?”
净虚方丈看着远处厢房大开,率先跳出来一个明亮四射的身影,他略微悠远沙哑的声音响起,“四方,四方,他合该去云游四方,看看这天地才是。”
云游四方!?
天家血脉居然还想自由自在?
严弃尘忽然似笑非笑来了一句,“为何这个‘四方’,就不能是四方宫墙的‘四方’呢?”
“哈哈!”净虚忽然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深刻了几道,他语重心长道:“这四方宫墙关的了施主,可关不住他啊!”
严弃尘温和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寸寸冷了下去:这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奸猾老和尚,好大的口气!
他倒要看看他们谁才是对的!
“督公大人!”
远处响起一道清脆欢快的声音,严弃尘循声看去,忽然呼吸一滞。
古朴的幽静寺庙映衬中,漫天飞舞的银杏叶下,远处那一红衣少年,笑容不羁,飞扬洒脱,一瞬间就掠夺了你所有的目光,就像是最大最亮的光源,照的你觉得刺目的同时,又忍不住为其吸引去。
南灼儿几步跑到严弃尘面前,额前刚梳理好的头发,几缕黏在了脸上,他似有些不解,用手拨拉着紧扣的金玉腰带,幽怨的看着对方,“这腰带真要系这么紧啊,我感觉都快呼吸不上来了!”
严弃尘这才算正式看清这个五皇子的真实样貌,之前对方一身破旧的袍子,头发杂乱,脸上也不见得多干净,如今这么一洗干净,头发一束,立体俊秀的眉眼展露无疑。
南灼儿眉眼里还是更像先皇后。
少年拥有一对浓密的剑眉,但是柔和的脸庞弧度和不含一丝攻击性的眉眼,中和了这种锐利,气色健康又红润,唇色更是樱桃血一般红艳。
像是初入武林,走马天下,俊秀又落拓的好儿郎。
严弃尘忽然懂了,方才这老和尚口中所言‘四方’之意,任谁看到这么个神采飞扬的儿郎,都觉得他属于辽阔的天地,总不该被关在四四方方的笼子里,可惜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恻隐之心,不是吗?
“督公大人?”
南灼儿见对方久不回话,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严弃尘这才回神,心底唾弃自己居然第一次看一个人看出神了,一点也不像他。
“洒家看见了,”严弃尘躬身上前,仔细的为对方调试了一下腰带的纽扣,不出然闻道对方身上才沐浴完的一股香气,嗯,还有一股糕点味。
他面色不改,后退几步,“只能这样了,五殿下且先忍耐忍耐,若是要吃饭的话,再解开不迟。”
南灼儿其实想得到对方的首肯,直接把腰带扔掉算了,听到对方这么说,只好无奈的答应了,“好吧。”
这一幕其实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就连双方也没觉什么不妥。
一旁的净虚方丈却是看呆了,他颤抖着一根枯木似的拇指,指着南灼儿,怒从心中起,吼道:“你这么听他的话做什么?”
在净虚方丈看来,南灼儿应当会一把扯下腰带,无所谓扔到地上才对。
“明明我之前说了那么多遍,让你好好穿衣服,系好腰绳,你都当耳旁风!你做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南灼儿一只手放在后脑勺摸了摸,不解道:“有吗?督公大人都是为我着想啊,岂有不听之理!”
看着南灼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净虚方丈气差点一个仰倒,“老衲我难道是来害你的不成!”
南灼儿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傻笑,却让旁人越看越气,有气无处发作。
严弃尘嘴角一勾,还是一副温和良善的笑容,却莫名多了几分得意。
与此同时,南灼儿耳旁响起一道即时的语音机械报告声:
【怨气值下降1%,怨气值下降2%!】
【当前怨气值89%!】
【请五号系统再接再厉,再创佳绩哦~】
【作者有话说】
严弃尘:老攻听我的话,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你个老和尚就别来凑热闹了!
要下山啦——
新剧情开启哦!
作者君发现一旦开了新的世界,这键盘就很难停下来了!
45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若是洒家不来救五殿下呢?◎
日头过了最毒的时刻。
寒山寺的山头被分割成了明暗两个世界,一向杳无人烟的山脚下,此刻乌泱泱的扎堆了一群人,呈现对峙之势。
正对山头的是身穿皇宫服侍的宫人们,宝马香车,银甲士兵秩序井然,远远看去,就觉得尊贵不凡,森然有序。
站在山脚台阶下的灰袍,蓝袍的一群光头和尚,则排列的稀稀拉拉,此刻弥漫着一股不舍和惆怅。
南灼儿忽然双手抱拳,对着一群光头和尚朗声道:“各位师傅、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们,四方今日就要告别从小长大的寒山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还望各位师傅、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们保重身体,不要太想念我,我不想打太多的喷嚏!”
空气一寂,忽然‘哇’的一声,不知是哪个小和尚在哭泣。
又有人掐着嗓子,躲在人群后面来了一句,“行了行了!你快滚吧!你可是要去宫里享福去的,谁会想你!少自作多情了!”
如果这声音不是带着一点哽咽的话,会更有可信度。
“啊?”南灼儿不明所以,深以为然,“也是哦,我是去吃满汉全席去的,等我一一品尝个够了,我会回来看望大家的!”
宏志一向威武刚毅,稍少有表露真情的时候,此刻也难免惆怅,看着面前换了一身衣服便贵气逼人的少年道:“行了,这山高水远的,世事无常,既然走了,就别老想着回来,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的。”
南灼儿认真点点头,然后又摇头道:“这可不行,回来还是要回来的!”
寺里众人皆是心头触动,没想到平常没心没肺的四方,居然如此挂念他们,还一口咬定会回来,哪怕是场面话,这听着也令人心里温暖啊!
净虚方丈忽然瞌眸,不知是不是在遮掩眼底的泪花,“你有心啦。”
一个坡脚的小和尚,一瘸一拐的走到人前,眼眶红红的,倔强的想问一个具体的日子,“四方师兄,那你什么什么回来啊?”
南灼儿刚想说话,一旁抱着胳膊人小鬼大的善才抢先道:“自然是老方丈圆寂的时候,就回来了啊!”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寂静,所有人脸上的悲伤一凝固。
宏志最先呵斥道:“善才!你胡乱说些什么!方丈身体好好地,怎么会圆寂!”
善才两手一摊,迅速指向南灼儿,死师兄不死贫道的精神,展现的淋漓尽致,“我是听四方师兄说的!他说等方丈圆寂的那一天,他一定要在场,看看方丈会不会变成舍利子!”
佛门里的美谈,德高望重的和尚,功德圆满的和尚,圆寂的那一天,金光四射,一生的功德凝聚成一颗小小的佛珠。
“”
方才还悲伤和谐的告别画面,此刻鸦雀无声,鸦雀无声啊。
众人脸上的悲伤还没退散,此刻又因为这一句话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表情崩裂到分外滑稽。
南灼儿不明所以,朗声笑道:“这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方丈变成舍利子不是好事吗?说明他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师啊!”
养气功夫十分老到的净虚,此刻横眉竖目,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一把将手里的佛珠朝南灼儿扔去。
“你给我滚——”
“别再回来了——”
“哎!好嘞!”南灼儿一个跳跃,夺过飞来的佛珠,就像得到了圣旨似的,身姿轻盈,翻身上最近的一个膘肥体壮的白马,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着远处的大路飞驰。
他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朝着众人挥手告别,潇洒雀跃的声音响在这方天地,“各位师傅、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们,后会有期啊——”
“我在佛祖的金像地下,后山第三棵树下,厢房桌底第二块儿砖下,里面都藏着好吃的啊,你们记得吃啊,别浪费啦——”
他一个人骑马飞速朝前,背后的寺庙和众人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蚂蚁点,迎面是清凉飒爽的风,少年一时体会到驰骋的快乐,笑声清脆。
背后忽然响起宏志师兄的一声怒吼:
“快拦住他——”
“他从来都没骑过马啊——”
寺庙底下一时兵荒马乱,人人叫苦不迭,连呼‘五皇子小心啊——’。
另一道如闪电般的青色身影,飞速骑上一匹黑马,张和见到督公大人驾马远去,追赶五皇子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刚开始还听话的马儿,此刻却如脱了缰的野马,南灼儿差点从马背上被掀翻,半个人都挂在马匹的另一侧,险些头朝地面,小命呜呼。
然而,他本人却觉得有趣,一只腿牢牢勾住马背,让自己不至于掉下来,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颇有闲情逸致,朝对方打了一个招呼。
不过只能看到督公大人的下巴,“督公大人!你也来骑马啊!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骑马真的这么有意思啊,就跟飞起来一样!”
严弃尘看着对方半个身子都要被甩飞了,居然还能觉得有意思,第一次有种无奈的心情,他说:“五殿下,洒家不是来骑马的,洒家是来救你的啊。”
南灼儿:“???”
他没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啊。
这匹速来脚力强健的白马,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任性的骑手,有了点怨气,摇头晃脑发出一声嘶鸣,就要朝山路旁最险峻的弯道上跑去。
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令人讨厌又任性的骑手,甩到山崖底下。
“哇——”
南灼儿看到深不见底的悬崖,眼前的景象都在上下摇晃,他惊呼一声,眼底确实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股肾上腺素飞升的新奇和激动。
还从未体验过这种濒死的感觉。
严弃尘面色一凝,第一次没有挂着温和疏离的笑容,一脚瞪在自己身下的马屁股上,运着轻功坐到了失控的白马马鞍上,胳膊一捞,将还在神游天外的南灼儿按在自己的怀里。
然后拉着缰绳,将这匹失控的白马,三两下就驯服住了,方才还撂着马蹄四处狂奔的白马,此刻却有了方向一般,速度慢了下来,稳稳朝踏在山路上。
南灼儿看着这一幕,扭头真诚赞叹道:“督公大人,你好厉害啊!你教我骑马吧!”
两个人本来就坐在一匹马背上。
南灼儿这个扭头,后背和对方的胸膛贴的严丝合缝,连呼吸都喷洒在严齐尘的侧脸,还是第一次有人距离督公大人这么近。
严弃尘心头一跳,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旁的,声音有些沙哑,“五殿下既然不会骑马,下次莫要再做如此危险的事情了。”
方才南灼儿半个身体都悬空的画面,还在严弃尘的脑海里回荡着。
他算是真正明白了,净虚老头说的‘不知敬畏’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是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怎么在意啊。
反观每天杀人无数,几乎住在东厂暗室里的督公大人,还是第一次担忧起旁人的死活。
不过他目前还把这种担忧理解为,陛下的口谕是‘完好无损将五皇子带回京’,所以他那一瞬间才这么在意对方的死活。
“危险吗?”南灼儿不觉得危险,信誓旦旦道:“不是还有督公大人在嘛!”
严弃尘哑然,看着对方不以为然的侧脸,又问道:“若是洒家不来救五殿下呢?”
南灼儿笑道:“我还有轻功啊,总会有办法的!”
严弃尘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他知道对方是不会听的。
“”
“不过……”南灼儿忽然话锋一转,清朗的声音却不乏认真,“还是要多谢督公大人的救命之恩!这下我可欠了你一条命!”
“救命之恩,自当以命相酬!”
万年古潭,无波无澜的心脏忽然一跳,严弃尘下意识看向少年的侧脸,在蓝天白云下会发光似的,神采飞扬,但是他不会怀疑对方的认真。
直觉而已。
东厂的毒蛇忽然低声笑了,然而这微弱的笑声很快被迎面而来的高风吹散,像是从来不曾有过一般。
还是第一次呢。
居然有人说要对他以命相酬。
居然有人要对东厂杀人如麻的毒蛇说,要以命相酬。
很可笑不是吗?
【目标怨气值上涨1%!】
【目标怨气值下降2%!】
【目标怨气值上涨……下降……1%!】
【作者有话说】
严弃尘: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别反悔哦。
46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一起洗澡吗?◎
寒山寺其实距离京城的直线距离不远,不过途经半个州府的距离,奈何古代的交通太落后,且一路上多险峻山峰和四处流淌的河流。
所以靠人的脚力,日夜不休的话,也要七八天才能到京城,还好当初前朝贵族人人都爱礼佛,所以这一路上虽然有些荒僻,但是驿站还是不缺的。
一行人从山下紧赶慢赶,总算在天擦黑的时候,又骑马赶了三公里的路,总算能好好休息一阵了。
夜晚驿站里亮起了烛火,深更半夜又熄灭后,就连马匹也不再发出响动,整个夜晚安宁静谧。
忽然,马厩里亮起冲天大火,还有附近马夫的呼喊声:
“不好啦——”
“走水啦——”
在驿站外面安营扎寨的侍卫,顿时手提刀剑,面露紧张,“不好!快去救五皇子!”
一群人一窝涌的朝驿站最里面的房间冲去,看到一抹红色的人影后,原本是来保护五皇子安全的将士,此刻忽然变了脸色,为首一人提着刀剑就朝那抹红色的人影刺去。
鲜血飞溅,直刺要害。
软趴趴的沉闷声,活人已经凉透了,刀剑染血的士兵将‘五皇子’的尸体翻过来,忽然神色一凝,脸色沉了下来。
“不好!这根本就不是五皇子!”
后面几个人脸色一变。
有人注意到隔壁的房间毫无动静,按理说督公的房间在五皇子隔壁,此刻动静这么大,严弃尘应当出来救人才是,但显然安静的过了头。
有些诡异了。
有人一脚将隔壁的木门踹开,同样是空无一人,“不好!那阉人也不在!中计了!快撤!”
一群人顿时又从驿站往外冲,遇到落脚的无关人,不论男女老少,客栈伙计,还是喂马的马夫,皆是利刃出鞘,不留活口。
“啊!救命啊!”
“别杀我啊,我们做错了什么?”
“各位官老爷,我们是良民啊!”
冲天的火光和鲜血,直直要捅破这方天地的浓云似的。
然而他们所寻找的南灼儿和严弃尘,此刻却如同旁观者一般,就在客栈外的小土拨上,看着前方的厮杀。
火光将严弃尘半张脸照的橘红,愈发显得另外半张脸惨白渗人,嘴角挂着长年累月一个弧度的笑容。
你似乎能窥见他虚假笑容下面的阴鸷和疯狂。
严弃尘看着远方的火光,似在自言自语,“怕吗?”
但是南灼儿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远眺的目光落在对方半张惨白有些摄人的脸上,却并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反问道:
“督公大人,你早就知道有人会在半路上来杀我吗?”
严弃尘扭头看向旁边的人,却发现对方仍旧是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
明明他都看在眼底了,有人代替‘五皇子’死去了不是吗?
无数驿站里住宿的人和无辜的路人也死了不是吗?
严弃尘看着对方格外明亮清澈的眸子,因为远方的火光染上一片橘红和血气,他都看到了,又什么都没看到。
真是天生的薄情人啊。
严弃尘忽然换了一个问题,“五殿下觉得,我们该去救这些无辜的人吗?”
南灼儿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说,“怎么救?我们就两个人啊。”
要是能救的话,南灼儿也许会救,但是就他们两个人,他也不想死啊!
严弃尘忽然笑了起来,温雅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笑到后面有些尖锐,但并不令人刺耳,他笑完后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救。”
【怨气值下降5%】
从火光冲天的驿站里冲出来的杀手,忽然为首的人脚步一顿,面露警惕看着最前方一道青色的人影。
严弃尘态度温和,就像欢迎远方的客人一般,“诸位才来了这么一会儿就要走啊?不再多待待?”
为首的杀手并不多话,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都会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他使了一个眼色,身后众人皆是面露狠色,将严弃尘包围起来。
齐声喊道:“杀——”
严弃尘摇头叹道:“真是可惜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青色的人影快速在人群中穿梭,不同于手提刀剑,身穿盔甲的将士,他只有一双惨白的过分的素手,伸出去的时候还是白的,收回来的时候,却染着粘腻腥红的液体。
滴答
地面用鲜血染了一道道线条,重合交叠在一起,就像一朵绚烂开放的花。
扑通、扑通、扑通
一道道沉闷的声音响起,火光噼啪的声音,房梁倒塌的声音
最后归于一抹轻笑,“真是可惜了,又浪费了一件衣服,明明是洒家最喜欢的颜色。”
南灼儿趴在一旁的木桩子后面,见杀手都被督公大人解决了,才探头探脑的出来,“都解决了吗?”
严弃尘见状一笑,“五殿下放心,不会有贼子威胁到你的性命。”
南灼儿立刻听话的跑到督公大人面前,还踮起脚尖,跨过一具具尸体,并不搭理地上的死人,反而专注的盯着严弃尘一个劲儿的看。
严弃尘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向前一步,似乎想让对方看清他此刻的模样。
一身青色锦袍被血染红,素白的双手也滴滴答答着鲜血,侧脸还有一滴快要凝固的黑血,配上他淡然温和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妖冶怪异,让人心底发毛。
南灼儿皱眉片刻,忽然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帕子,递给对方,“督公大人,你要不要擦擦?”
严弃尘笑的更深了,用鲜血淋淋的手接过帕子,“谢谢五殿下。”
因为驿站住不下那么多的人,所以有一部分的宫人是在远处的林子里过夜的,他们都不会武功,脚程慢,紧赶慢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片血腥的场面,都是腿肚子一软。
张和强打起精神朝前走去,先是确认两位主儿有没有受伤,看到五皇子完好无损,先是松了一口,转而看到从血里捞出来的严弃尘,又是心肌一梗,差点晕厥过去。
严弃尘调理清晰的吩咐着,“这边的驿站怕是不能住了,今晚就先在林子里过夜吧。”
“是是,”张和无有不依,然后又头疼问着:“可要在山林里过夜,只怕是没有洗漱的水,督公您看”
别看严弃尘一天换几套衣服,可他又非生来就金尊玉贵的,情况紧急的时候,他什么苦都能受,“无妨。”
南灼儿却忽然举手提议道:“督公大人不用担心,这片林子按照地势就在仙人峰下面,山峰上有源源不断的瀑布,流到这里肯定有活水,洗漱换衣都不再话下!”
张和心底道:这倒是挺方便的。
忽然听到五皇子又来了一句,“我最喜欢用活水洗澡了,还可以在里面游泳,我们可以一起洗!”
平常南灼儿也和他的师兄师弟在水里玩闹,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
“咳咳咳”张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顿时看向一脸认真提议的五皇子,对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
就算你是皇子,可是命也只有一条啊!
先不说督公本来就令人恐怖了,再说他那方面的残缺,别说督公,就连他们也是不愿净身的时候被人看见的。
张和已经迈着小碎步,准备待会就算五皇子血溅当场,他也是个聋子和哑巴,却不料督公居然没生气。
反而,格外平静的回拒道:“尊卑有别,还是五殿下先用水吧。”
南灼儿也没有非要和对方一起洗的意思,闻言没有任何异样,就自己一个人先去找水去了。
“行吧。”
墨蓝的天空挂着一抹残月,莹莹光辉照射在清澈的湖面上,随着微风的摇晃,荡出一道道宛若钻石的碎光,‘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破坏了这片镜湖的安宁。
“好凉快啊——”
南灼儿将自己脱的精光精光的,直接就砸进水里,一个潜泳后,又从水面‘哗啦’一声跳出来,湖水从头顶打湿全身,一头墨发飘散在水面。
另一边,严弃尘将染血的外袍换了一身,但是浑身还是冒着血气。
在这样如同玉面罗刹的督公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众人效率飞快,每个人手里忙着自己的事情,安营扎寨的、打扫碎石的、捡柴火的。
忽然一个宫人手里抱着一套衣服,朝深处的林子里走去。
严弃尘眼皮子一跳,拦住了对方,“你做什么去?”
那宫人立刻恭敬道:“回督公,去给五皇子送换洗的衣服。”
五皇子这个性子,也是大大咧咧,说去洗漱,居然连换洗的衣服都不带,总不能洗漱完后还穿着那一套脏的衣服吧?
严弃尘忽然狠狠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底油生不悦,“你退下吧,洒家亲自送去。”
“是。”
那宫人不明所以,但是丝毫没有违抗督公大人的心思,估计连猜都不敢,低眉顺眼的将衣服交在督公大人的手里,然后退去了。
深处的林子里时不时有哗啦的泼水声,听起来格外欢快。
南灼儿时不时的捧起湖面上的水,从头顶一泼而下。
凌凌水光顺着面孔留下,顺着修长的脖子,在锁骨处打了一个圈,又从胸膛流到腰腹处,水光在薄薄的肌肉层泛着莹莹蓝光,远处看去像是林中精灵,又或者哪家嬉戏的妖精似的。
严弃尘刚走进,就看到眼前这一幕,明知道不合规矩,可怎么也没第一时间移开视线。
直到,南灼儿察觉有人靠近,视线望去,见是督公大人后,毫不顾忌的招手,“督公大人!你也是来洗澡的啊?”
严弃尘察觉对方的目光,立刻低下头,目不斜视的朝前几步,将衣服放在靠近湖泊的干净石头上,“殿下没有带换洗的衣物。”
南灼儿大而化之,朗声笑道:“来都来了,一起洗呗!”
“唉”严弃尘低低叹了一口气,垂下的眉眼微动,最后归于平静。
南灼儿见对方丝毫没有下水的意思,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了!我不看你就是了,这样,我在那头,你在这头,正好这里有一块儿大石头挡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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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他第一次心软了◎
南灼儿见对方丝毫没有下水的意思,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了!我不看你就是了,这样,我在那儿头,督公大人在这儿头,正好这里有一块儿大石头挡着。”
说完后,南灼儿立刻游到了另一头,扬声道:“好了,我看不见你了!”
林中忽然归于平静。
南灼儿束起耳朵,许久没有听到动静,就在准备出声询问的时候,忽然,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然后是缓慢的入水声。
严弃尘忽然觉得自己估计有了大病,居然真的下了水,直到湖水的冰凉打湿肌肤后,他才回神,登时又想反悔,游回岸上。
另一侧的声音,却让他的动作一顿。
南灼儿忽然出声问道:“今日的那一批杀手,都是皇宫里的人吗?”
严弃尘动作一顿,旋即又潜入水下,湖面蔓延过他的胸膛,打湿身后如丝绸般顺直的头发。
“是宫里的人,还没来得及向五殿下请罪,没想到护送殿下回宫的侍卫里,居然潜伏了杀手。”
要怪就怪老皇帝多此一举。
严弃尘能保证自己选的人都没有问题,至于老皇帝非要塞给他一些人,被人做了手脚,就怨不得他了。
南灼儿沉思片刻,罕见的语气沉了沉,“他们估计不会善罢甘休吧,毕竟我还好好活着。”
严弃尘没说话,默认了。
“既然如此”
身后又响起一道迟疑的声音。
严弃尘束起耳朵,想听听看五皇子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所谓富贵险中求,回宫后的日子会与他现在生活截然不同,但也得有命享受才是!
“既然如此”南灼儿思索片刻,扬声道:“那我不回宫就是了!也省得自己的小命被人惦记,再说了我也不想当皇帝,更不想当什么王爷,只想吃各种各样的美食而已!”
严弃尘这辈子的叹气都用在一个人身上了,他有些无奈道:“五殿下怎么又说这种话,若是你不回宫,会有很多人受到牵连的。”
南灼儿反问:“督公大人也会吗?”
严弃尘默然片刻,不知怀了怎么的心思,直截了当道:“会,而且首当其冲。”
南灼儿‘啊’了一声,旋即不假思索道:“那督公大人和我一起走不就是了!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如果安南朝不能待了,我们可以去西域,南国,北渊,东海总归有两条人命的容身之处吧!”
少年清扬声郎朗,一句话落,在寂静的林子中,还有几道回音,听起来空灵美好,又不切实际。
严弃尘生平第一次露出了堪称震惊的神色,可惜无人欣赏,明明身处冰冷的湖泊中,可是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躁动起来,他嘴巴张开,复又闭上。
【怨气值下降……2%!】
督公大人第一次哑然了。
一向玲珑心思,机敏善断的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句话。
末了,似是掩盖什么,只是轻笑道:“五殿下又在说笑了。”
“我没有在说笑啊。”
南灼儿忽然有些郁闷,全然忘记了两个人分开洗澡的话,一个鲤鱼打挺游到另一边,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说,“听说南疆有千奇百怪的洞窟,还有一群幽居不出世的用蛊一族,西域有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的沙子,在太阳底下像金子一样会发光,人们会骑骆驼在风沙中行走!”
【怨气值下降4%!】
“还有北渊!督公大人你去过北渊吗?听说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就连建筑都是用冰雪建造的,漫无天际的大雪,鹅毛大雪哦!光想想就令人激动!”
南灼儿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激起水花四溅,“这么多有意思的地方,督公大人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好吃好玩儿的也一定很多!”
【怨气值下降8%!】
南灼儿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串话,脸颊微微红润,睁大了眼睛,期待又雀跃的盯着对方。
“督公大人,要不我们别回宫了吧,四四方方的笼子有什么意思,哪里比得上天大地大,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一瞬间,哪怕是一瞬间。
少年的话语,居然真的让督公大人,仿佛看到了那些多姿多彩的世界,黑暗变得明亮起来,湖水泛着凌凌波光。
人的想象真的很可怕,可怕到你明明知道是在做梦,还是会有一瞬间的动摇。
动摇……是深宫的大忌,顷刻间会让人殒命。
严弃尘鲜少有不笑的时候,因为温和的笑容是他的伪装,可是他现在似乎被这一连串话震惊到,连伪装的表情都控住不了。
看着对方期待、希冀的眼神,这个青春洋溢、涉世未深的少年,到底知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是
就像是
严弃尘一字一句,不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温雅的声音第一次带着明显的压迫感,他问:“殿下是在邀请洒家私奔吗?”
南灼儿:“???”
【怨气值上涨10%!!!】
【温馨提示,任务目标怨气值波动较大,请五号系统确认目标当前状况,妥善应对!!!】
南灼儿:“!!!”
当太阳高高悬起,为大地带来第一缕晨光之际,林子里休憩的人们早就起来了,都是深宫之人,不会有什么机会睡懒觉的。
这一路上,照例遭遇了几波刺杀,死了好几个宫人,途经市镇的时候,也难免波及无辜人,不过只要有严弃尘在的地方,血流成河的那一方,永远不会是他这边。
远方已经可以窥威武高大的黑色城池。
南灼儿看着四周横斜的尸体们,想着这估计是最后一波刺杀了,饶是头铁如他,也难免意识到自己的小命被很多人惦记着。
就像他想吃烧鸡的时候,那定然是不吃一口,誓不罢休。
他小跑到一旁用帕子净手的严弃尘身边,突然来了一句,“督公大人,你能不能教我武功啊?我也想变得像你一样厉害!”
严弃尘手下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向一旁满脸羡慕的少年,摇头道:“若五殿下想要学武,合该让宫里的内功高手亲自教导才是。”
南灼儿不认识什么内功高手,他就是觉得督公大人厉害,眼见为实嘛。
他摇头,“不要,我就想让督公大人来教我!”
严弃尘一愣,仍旧拒绝着,“五殿下身份尊贵,合该有个正经师傅才对”然后这声音一顿,却比之前弱了几分,“况且洒家练的内功并不适合五殿下。”
他连得的可是杀人技的阴毒内功,南灼儿怎么习得了呢。
看着难掩失望的少年,严弃尘忽然问出了他一路上都觉得怪异的问题,“洒家观这一路上,五殿下轻功不凡,想必已有内功修习的基础才是。”
这一路上,严弃尘算是叹为观止了,南灼儿在某些时候的轻功,居然比他还要快上几分,所以他一路上才能专心杀刺客,不用顾虑对方。
可是,不知为何。
南灼儿一路上只会闪避,却并不攻击,他以为对方可能是从未杀过人,或许是寺庙里的老和尚不许他杀人。
“这个啊”南灼儿耸了耸肩膀道:“老方丈说学武在精,一直叫我专心练轻功来着,并未教我与人对战之法啊!”
少年又咧嘴一笑,呵呵道:“方丈还说,遇到事儿先逃命再说,这才是最适合我的武功!”
“”
严弃尘嘴角笑意渐深,和少年相视一笑,心底却来了一句:这个满口喷粪的老秃驴!
解决完最后一批杀手后,进入了通往京城的官道,一路上出城,入城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官道上还有几辆金镶玉的车马,或是往来运送锦缎、布匹、粮食的客商。
‘叮铃铃’一声脆响,‘牟’的一声奇异的叫声。
南灼儿耳尖一动,立刻掀起马车的帘子,朝外看去。
只见见到一匹比最膘肥的马匹还威武的四角兽,脊背呈山峰状,通体枣黄色,背上搭着一根皮带,两侧系着实木黑箱,‘哒哒哒’,姿态悠闲的踏在水泥路上。
“哇——”
他发出一声没见过世面的惊叹,伸出一只手哆嗦地指着对方,惊叹道:“这这,莫不是传说中西域的骆驼!?”
原谅他一个山沟沟的土娃娃连骆驼都没见过。
在摇晃的马车内,仍旧坐姿板正,气定神闲的督公大人闻言,慢慢掀开眼皮子,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底居然划过一抹笑意。
严弃尘望着少年瞪圆瞪大的眼睛,因为激动脸颊染上一层薄红,温声解释道:“五殿下真聪慧,第一次就认出了骆驼。”
跟在马车旁的张和,目不斜视,心底却啧啧称奇:
瞧瞧为什么督公大人能混到太监里的头头,这信手拈来的奉承,一路上把这位山沟沟里的皇子哄得多开心。
不过
想到这里,张和又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他们这位督公对五皇子的态度太温和亲切了,明明这位主对皇宫里那些贵人也不见得这么有耐心。
自从骆驼出现后,南灼儿的眼睛就黏在对方的身上,半张的嘴巴都忘了合起来,足以往里灌风,嘴里还念念叨叨:“骆驼不是只有西域才有”
严弃尘在一旁充当解说员,清雅的声音如春风和煦,“京城四通八达,战事结束后,朝堂为了弥补前些年的亏空,尤其是最近几年大力发展商贸,不仅是西域,甚至北渊、南国、东海都有贸易往来,其中往来交易涉及衣食住行。”
“所以”
声音顿了顿,严弃尘淡淡来了一句,“就算不出京城,五殿下也足以品尝到天下的美食。”
“这样啊”南灼儿听到‘美食’总算咽了口唾沫,笑道:“这还挺方便的呢!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入京了!不过”
严弃尘笑容一顿,就听到对方又来了一句,“若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亲自去看看各种美食的源产地啊。”
严弃尘眼睫微垂,放置在膝盖上的指腹缓缓摩挲着,这是他内心踌躇时惯有的习惯,忽然右手握拳,他抬眸问道:“那天晚上”
严弃尘总是眯着一双眼睛,此刻忽然面无表情看着一个人时,深邃漆黑的瞳仁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似乎将任拉进去溺闭,有些可怕的。
南灼儿毫无所觉,歪头道:“嗯?哪天晚上?”
南灼儿是真的不知道哪天晚上,主要是这个指示词的范围太大,换一个不那么单细胞的人,估计立刻就领会了。
严弃尘顿了顿,补充道:“五殿下说我们不回皇宫,云游四方的那天晚上。”
严弃尘思索了好久,才吐出这句话,在说‘我们’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格外困难。
“哦!”南灼儿立刻就懂了,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就是督公大人说‘私奔’的那天晚上嘛!”
一向处变不惊的督公大人,听到这两个字,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色都被他憋出一点红,“咳咳咳!”
始作俑者却毫无所觉,还从小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递给对方,“督公大人,没事吧?我也经常被口水呛到的!喝水压压就好了!”
严弃尘喝了口茶水,他可不是被口水呛到,也就是方才一时失神罢了,现下早已冷静下来,又是挂上了那一副万年不变的浅笑,“殿下慎言。”
南灼儿:“???”
如果他没记错,‘私奔’这两个字,最先说的人貌似不是他吧!
严弃尘又咳嗽了一声,看向一旁懵懂无知的南灼儿,问道:“那天晚上,五殿下所言,可是真心的?”
南灼儿不假思索,“当然啊,出家人不打诳语嘛!”他想起自己不算真正的出家人,又吐了个舌头,“半个出家人也是!我不撒谎的!”
回京的车马已然渐渐接近城池。
忽然一声嘶鸣响起来,‘咕噜噜滚动的’车辕停下,车外响起入城将士询问的声音:
“都排好队啊!一个个出示通关文牒和文书!官家的人,若有急事的出示令牌,走旁边的通道!”
张和见马车内没有动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提醒道:“五皇子殿下,督公大人,该入城了。”
南灼儿一听,脚尖微动,准备下车,却听到对面坐着的督公大人没头没尾来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次。”
南灼儿:“???”
严弃尘心下微叹,似乎是觉得自己何时也会心软了,他徐徐道:“入了这道城门,五殿下可就没有回头路了,若是殿下真心不愿入宫的话,这是最后一次离开的机会。”
说完后,严弃尘慢慢瞌眸,闭目养神,他知道南灼儿轻功极高,若是对方真的不想回宫,那这是第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他会当做没看见。
他会假装没听见。
须臾之间,严弃尘才发现,原来一个呼吸居然也能那么长,心中思绪万千,却又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胳膊被人拉住了。
接着,耳边响起清扬干脆的少年音,“督公大人你在说什么啊?你都要回京了,我还能去哪里啊!”
南灼儿觉得很奇怪,那天晚上他是说过‘干脆不回皇宫’这句话,可前提是督公大人得和他一起走啊!
任务都还没完成呢,他一个人走哪儿去啊!
要走也等任务先完成再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
南灼儿迫不及待拉着严弃尘的胳膊,两个人从马车里面跳出来,少年在前方奔跑,迫不及待道:“督公大人我们快点入城吧!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京城最大的酒楼全胜德涨涨见识吗?”
“里面所有的招牌菜我都要来一份!烤鸡烤鸭,玫瑰酥烙,麻辣肚丝,合意饼,红梅朱香我来啦——”
严弃尘生平第一次这么毫无形象的被人拉着跑,他看向对方半张侧脸,在太阳底下烨烨生辉,似乎连周遭的景物都染上明亮的色彩。
隔着薄薄的料子,手腕上少年炙热的体温烫的灼人,明明一挥手就能挣脱开的,可不知为何,居然忘记了挣扎。
耳边轰鸣阵阵,脑子里还回响着少年洒脱的话语:
你都要回京了,我还能去哪里啊!
你……是为我回京的吗?
【怨气值下降5%!】
【怨气值下降8%!】
【怨气值下降15%!】
【作者有话说】
无意识撩人真要命啊!
南灼儿,我劝你小心,督公大人不是随便撩撩就能脱身滴——
48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就算是皇子也得排队◎
“我滴祖宗唉!您可别乱跑啊!这,这,成何体统啊”
张和见马车里久久没有人出声,刚想再提醒一句,就看见一抹红衣飞扬的少年跳出来,然后又见这位祖宗居然胆大包天的拉着另一位祖宗,朝城门飞奔去,他一把年纪了,差点一口气没倒过来。
“哈哈哈”
少年肆意而飞扬,一串清脆的笑声响起,叫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暗道哪家的公子哥,可真是个活泼的性子,只怕家中长辈有的愁了!
南灼儿拉着督公大人,不管不顾就朝城门口跑去,另一只手向远方挥舞,欢呼道:“京城的美食——”
“我来啦——”
和旁人安安静静老实排队不同,南灼儿实在是太欢脱,格格不入,想不吸引门口的守城士兵都不行。
好在京城向来公子王孙遍地,各位金尊玉贵的少爷小姐们年期气盛,以往的历史,不是没有不走寻常路擅自闯城门的,当街纵马的,打赌戏弄城门守卫的,擅自爬城门念情诗的
守城的侍卫见怪不怪,还颇有一种最近几天也太安宁的怪异感,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
最前方一身穿黑甲的大胡子侍卫颇为熟练的一挥手,就准备将这蹦蹦跶跶,一看就不学无数的公子哥儿给拦下来,“前方公子是哪家宅邸的!”
“就算是皇子!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的排队去!”
“小心本将叫你爹来打你屁”
忽然,这侍卫余光瞥间一抹青色的身影,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咬到舌头,哆哆嗦嗦道:“督督督督督督”
这守城将士发愣的瞬间,南灼儿早就一溜烟的跨过城门,拉着身后的人,一去不复返。
途经城门的一瞬间。
南灼儿颇为惊奇的看了那嘴瓢将士一眼,来了句,“这位大哥好眼力!祖上是算卦的不成?”
不然怎么看出他是皇子的?
然而,那位嘴瓢将士却连话都没听清,只看见一双幽深,泛着无情冷光的眸子,就像被毒蛇盯上,从脚底板凉到了心底,回过神来后,哪里敢阻拦,立刻军姿站立,双目恭送对方离去。
直到人走远了,才伸手擦了把头上的汗,大变天见鬼了,东厂那个杀神不是出京城去接五皇子了吗?
等等!
将士电光一闪,心底划过不可思议的念头,刚刚那个红衣少年,不会就是
忽然,思路被一道怒喝声打断,“王大花!你怂个屁啊!连个瘦皮猴一般的公子哥儿都拦不住!告诉我那是哪家大人的公子,我定要去他府上说到说到!”
“这些不学无术的混小子,城门也是说闯就闯的!”国字脸的一位城门守卫上前,边说边指着门里大骂,义愤填膺道:“究竟有没有将我们这些士兵看在眼底,我们好歹也是兵部上了名册!岂容他们随意践踏,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们看大门的也是有尊严的!”
“你快说!到底是哪家的无赖!”
王大花看着对方愤恨的目光,仰天道:“好像是皇家的?”
“黄?这是哪个大臣?”国字脸将士思索片刻,也没能从有京城中有品级的大臣家中找到这个姓,不屑道:“莫不是哪家的混混吧,京城中好像没有大臣姓‘黄’!”
王大花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头顶。
对方眯着眼睛半天不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顿时想捧腹大笑,“哈”
笑声还没发出来,就见眼前一岣嵝着脊背,踉跄着步伐,但还是拼命在奔跑的干瘪老头,就像一风干的咸菜从眼前慢悠悠飘过。
不过,他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对方手持一金灿灿,皇家烙印的通关令牌,边举着边朝前方中气不足的嘶哑道:“我的祖宗啊五皇子你等等老奴啊”
“你知道皇宫怎么走吗?”
南灼儿还是没能去成京城最大的酒楼,大概是为了抚慰他受伤的心灵,督公大人就在回宫的路上,途经一小摊时,给他卖了个垫肚子的红糖糍粑。
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和口舌的督公大人,突然发现,对方真的极其好哄,一块儿几文钱都不到的糍粑,就能把堂堂五皇子骗走,偏生对方还一脸被卖了都能帮你数钱的那种。
真是
令人轻松的同时,又担忧啊。
从外面看,京城是一座巨大的黑色怪兽,而置身其中,个人不过是沧海一粟。
四四方方的城池里,铺着四通八达的石板路,就是这样的石板路,将京城分为了内城和外城,因为外城是没有石板路的,多以水泥和土路为主。
外城是娱乐的场所居多,从事农、工、商之类平民百姓居多,而内城的职能则多为政经的场所。
南灼儿发现,这一路走来,周围的建筑从色彩鲜明,喜气洋洋的氛围中,逐渐变得单一和古朴,街道也不再有挑着扁担的布衣,吆喝叫卖的小贩,亮着灯笼的酒楼,丝竹悦耳的声乐
相反,清一色都是一座座大门紧闭的宅邸,高处的牌匾烫着上各种各样的鎏金字体:
户部尚书府、吏部尚书府、兵部侍郎府,镇安将军府,宰相府,太傅府,武定王府,文治王府,永顺公主府
南灼儿看的眼花缭乱,只觉得越接近前方漆黑古朴的高墙,这些宅邸也建造的越发贵气,门和牌匾也变得越来越大,宅邸前的台阶也越来越多。
他眼睛没闲着,嘴巴也没闲着,咬了口糍粑,含糊不清道:“这一家家的,这么大的门,得住多少人啊”
因为南灼儿一路上觉得新奇,所以四处观看,走的速度并不快,而督公大人不知为何竟也不催促,只是自从入城后,永远落后于对方半步,向他介绍着京城里的情况。
听到这里,严弃尘轻笑道:“只一人足矣。”
南灼儿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的宅子,只供一个人住?”
想想他在寒山寺的时候。
有的时候屋子里漏风,不得不和其他师兄弟挤在大通铺上,晚上睡觉,不是你将我踹下地,就是我将你踢到墙角,他顿时觉得嘴里的糍粑他不香了!
严弃尘拢了拢衣袖,意味深长道:“这些宅邸与其说是给人住,不如说是身份的象征。”
南灼儿有些不解,快速将嘴里的糍粑咽下去,问道:“这话好奇怪,难不成没了这些宅子,这些宅子里的主人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吗?”
严弃尘看着前方越来越接近的宫门,这门越大,便显得人越小,他说,“也许吧。”
前面几处宅邸,严弃尘只是象征性的为南灼儿介绍了一通,只让对方听个耳熟,顺便对京城有个初步的了解,可是途经皇城根儿底下的几处宅邸时。
严弃尘特地为对方指明,“五殿下且看,前面几处宅邸看看就是了,可是唯有这两处却是你要牢记于心的。”
南灼儿脚步一顿,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念出了上面金灿灿的大字,“武……定王府?应该是哪个王爷的住的地儿?”
按理说,提起这四个字,就是三岁的稚童也是毫不犹豫就知道此人是谁,不过督公大人想起对方从小就幽居深山寺庙,想来压根不会关注外面的事情,竟也觉得理所当然。
只好任劳任怨,解释道:“‘武定’二字是大皇子的封号,是在大皇子南武璟成年那日,陛下亲自为其赐王爵封号,开府立身。”
然后,严弃尘又指向武定王府斜对面的文治王府,两座府邸同样气势逼人,同样高大贵气,几乎遥遥相对。
“文治王府则是三皇子的府邸,不同于大皇子成年开府,三皇子南文丞自幼饱读诗书,文才斐然,据说拥有过目不忘之能,一路科考上来,年十七便一举夺得魁首,京城人皆称文曲星下凡,陛下大喜,不待成年,便特令其封王开府。”
“过目不忘啊”南灼儿听着督公大人毫不吝啬对三皇子的夸奖,忽然来了一句,“督公大人,其实我也能过目不忘的!”
说完后,就眨巴着眼睛,等待对方的夸奖。
严弃尘一愣,丝毫没觉得南灼儿在夸大其词,反而附和道:“五殿下自当是最聪慧的。”
南灼儿听到了夸奖,心情忽然愉悦起来,又迈着步子,轻快的朝前面走去。
严弃尘跟在对方的身后,继续为他说明着宫中的情况,“当今陛下有六子二女,此前陛下最宠爱的就是方才洒家给五殿下说过的大皇子和三皇子,还有一个最小的七皇子南思烛,比殿下小三岁,性格敏感,你也会接触到。”
“其中四皇子居住京郊,闲云野鹤,除了初一、十五入宫请安,你一般见不到他。六皇子则驻守在西域,拥有半个外族血统,为陛下不喜,殿下也不要在旁人面前提起他。”
“两位公主的话,比殿下年长三岁的二公主是嫡公主,封号‘永顺’,乃当今徐皇后所出,九公主还在垂髫,性格活泼,最是贪玩,生母是宫里的高贵妃。”
这一路上,烈阳当空的,哪怕京城四方高墙,遮蔽了不少日光,可饶是说了一路的严弃尘此刻都有些口干舌燥。
他看着前面吃了一路的南灼儿,也不知对方究竟听进去了没有,张嘴又想补充些什么,不知为何,忽然再难开口。
到底是不一样,这里是京城,不再是毫无规则和界限的山水田野。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南灼儿还觉得有些不适,脚步微顿,扭头一看,就看到督公大人垂眸深思的样子。
他微微皱眉,忽然意识到什么,正色道:“我都记住了!督公大人放心吧!”
虽说南灼儿并不在乎这些事儿,可督公大人顶着烈阳,给他介绍了一路,怎么也不能让对方的苦心白费啊。
“不信的话,我背给督公大人听武定王府文治王府巴拉巴拉”
听着南灼儿跟吐炮弹似的,一个一个字往外蹦,真正像是一个无情的背书机器,刚开始还能保持礼貌微笑的督公大人,听到后面真正是脑瓜在疼。
严弃尘伸手阻止对方,“好了好了,五殿下可以了,洒家已经知道五殿下都记住了。”
这时,身后的青石板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风尘仆仆,身穿红色软甲的士兵,高举手中夹着羽毛的文书,浑厚的声音因为过度用力,有些嘶哑,却仍旧拼命吼道:
“常州加急——”
“开城门——”
【作者有话说】
【高亮——】
架空朝代,虽然也会查资料,但是不可考据啊,严格来说,就是历史大杂烩,一切为了剧情服务,可能还会胡诌一些礼仪,习惯,人名,地名之类。
各位小可爱,看个开心就可以啦!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49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莫要再去偷鸡了◎
漆黑的玄门,慢慢从里面拉开,缓慢又沉重的声音响起,颇有一种巨兽张大嘴巴的感觉,从五人高的门朝里看去,一座古朴又森严的四方天地拉开帷幕。
“快将急报送给陛下过目”
送信的小兵将信封交给里面的宫门守卫,接着两眼一翻,从马上摔落在地,半死不活了,里面的士兵见怪不怪,熟练的将人抬起,朝着另一边的侧门走去。
宫门口两侧有成对的不知名守门石兽,南灼儿挑了一个阴影处,好奇的看着这一幕,仰着头直到对面不见身影。
这方黑白灰的世界中,戍守宫门的宫人立刻就注意到了一抹明艳红色,下意识呵斥道:“干什么的?宫门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逗留!”
见对方并不离开,那宫人还想再说什么。
忽然,见对方身后缓步而来一青衣男子,看清对方的脸后,他顿时瞳孔震缩,连忙俯身,双手交合,行了个礼,“督督公!”
声音打着颤。
严弃尘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了,不咸不淡应了一声,清雅的声音不含一丝压迫,却叫人抬不起头,“禀告圣人,洒家奉陛下口谕,特地接五皇子回宫觐见。”
五皇子!?
门口的宫人皆是下意识抬头,朝还在抠石兽嘴巴玩儿的红衣少年看去,只见对方轻轻一跳,直接跨坐到了石兽的头上,所有人登时心底一紧。
为首的宫人不愧是浸染深宫多年的老人,立刻扬起一抹讨好又不令人生厌的笑容,“督公哪里的话!什么时候督公进宫还要禀告陛下了!您老人家直接带五皇子进去就是了!”
这话说得,好像南灼儿就是顺带似的,但是门口的宫人谁也不觉得奇怪。
严弃尘并不搭理旁人,朝身后看去,果然就知道五殿下不是个消停的主,温声道:“五殿下,该入宫了。”
南灼儿跨坐在石兽的头上,头却和地面垂直,弯腰探身,一只手在石兽的嘴里抠啊抠,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就被他举到头顶。
他新奇的笑了两声,像是发现珍宝的稚童,朝严弃尘挥了挥手,“督公大人你看!怪兽嘴巴里面有一颗珠子!”
众人心底反驳:这可不是什么怪兽,乃是请能工巧匠专门雕刻出的铜狮,有辟邪的作用,乃是兽中之王,有显示“尊贵”和“威严”的作用。
一铜狮爪下为球,象征着统一环宇和无上权力,为雄狮。爪下踩着幼狮,象征着子孙绵延,是雌狮。
还没人敢骑在神兽身上啊!
严弃尘忍住抚额的动作,朝对方轻轻招手,却丝毫不曾责怪对方,“洒家看见了,殿下若喜欢,还有更好的。”
一个破石头珠子有什么好玩的,南灼儿若喜欢,东海的夜明珠,琉璃球,五色石应有尽有。
离督公最近的一白面宫人,闻言诧异的掀了掀眼皮子,似是没想到这话会从督公口里说出,别看督公大人平常对谁都一副笑脸,可这位祖宗私下的阴险毒辣,雷霆手段,那是满皇宫都无人能及的。
温雅可不是温柔!
但最会察言观色的宫人,此刻却隐隐察觉了些什么,又将心底的怪异压下,错觉!肯定是错觉!
南灼儿率性而为,可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闻言立刻不再拖延,一个翻身,从铜石狮子上跳下,红衣翻飞,明媚张扬。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跨过半个膝盖高的门槛,朝着前方巍峨的皇宫核心处走去,身后的巨门缓缓关上,将最后一抹亮丽的颜色隔绝开来。
门缝关上前,门口的宫人似乎还能听到,一串清扬的少年音回响在这方天地,然后是另一道和缓温雅的声音淡淡回复着。
“我不要那么多的石头,先给我一只烧鸡就好!”
“殿下可是又饿了?”
“有点,话说皇宫里面有野鸡吗?”
“皇宫内有专门为贵人们提供食材的地方。”
“真的?那岂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嗯”温雅的声音顿了顿,又补充道:“殿下莫要再去偷鸡了,洒家会命人送到殿下面前的。”
似乎是被人看穿了心底,后者讪笑着,“嘻嘻囍”
皇宫内不得有车马,所以一路上你只看到迈着小碎步疾驰往来的宫人,清一色穿着深绿色的服侍,根据地位的品级,头上戴的帽子也有所不同,但是极好辨认,品级越大,头顶的帽子也越高。
不过这些宫人的共同点就是,甭管带了多大多高的帽子,见到南灼儿以后……不如说见到南灼儿身后的人,全都停下脚步,静等对方离开后,才继续干着自己的差事。
广安帝因为身染沉疴,所以久不上朝,但是却并未将皇权放手,反而命人将所有奏章送到天子寝宫,如果有急事禀报的大臣,也得一律入宫禀报。
走过外面黑灰基调的皇城,处于整座皇城核心地位的寝殿,总算多了一点色彩。
赤红色的廊柱,屋檐上挂着的八角琉璃灯,里面点着奇怪符文的黄纸,门口郁郁葱葱,修剪整齐的大树,还有色彩典雅端庄的花圃,和整整齐齐立在廊下的一水儿绿色服侍的宫人。
最上面是用墨水提的三个字:光明殿。
走进天子居住的寝殿,南灼儿还没来得及问,为何这牌匾不是鎏金的,反而是普通的墨水,就听到寝殿内传来一声沉郁的咳嗽声,上气不接下气,感觉气管都要咳裂了。
“咳咳咳咳咳”
这沙哑的声音似乎极怒,接着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沉重的器物砸地声,“滚!你们给朕滚!两个逆子!”
“朕是快咽气了,可还没咽气呢!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里面显示一声低沉,但略微吐字刻板的声音,“父皇息怒!儿臣绝非此意!只是方才常州的急报,镇北将军府的嫡子安长黎如今下落不明,将军府满门忠烈,皆是为我安南朝鞠躬尽瘁,自从老将军去世后,就一个嫡子和嫡女,如今嫡子下落不明,怎能不派兵找寻?”
“派兵?”
老皇帝冷哼一声,略微沙哑的声音冷笑道:“只怕是朕的大王爷想掌兵权了吧?你若这么想带兵,信不信朕这就送你去驻守西域,将好几年没能回来的六皇子召回!”
“父皇!”浑厚低沉的声音一惊,接着似乎又冷静下来,“儿臣不敢不从,只恳求父皇,就算儿臣注定要去西域,也先派兵去找寻安小将军的下落,否则如何为镇北将军府数万士兵交代!”
“呵呵”
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响起,听着就令人如沐春风,只是多了几分轻佻戏谑。
“大哥真是平常严谨惯了,如今安小将军是下落不明,又不是死了,何至于要到派兵如此大动干戈的地步,少年人正是贪玩的性子,说不定他是一时贪玩,忘了回宫呢?”
接着,这声音一顿,意味深长来了一句,“况且,就算要找安小将军,难不成我朝是无人可用了吗?何至于要堂堂武定王出动去找寻一个区区将军之子。”
“三弟这话说的好轻松,”浑厚的声音不躲不避,直接反问道:“区区将军之子?三弟怕是平常纸上谈兵的多了,连将军之子都算区区这种话,不妨令那些冲锋陷阵的士兵们听听,看看他们会如何做想!”
对方丝毫不担忧,不紧不慢反问道:“父皇面前直言罢了,难不成大哥经常将此殿内交谈的话,在外面大谈特谈不成?”
“你胡乱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
“好了——”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又是一声碎瓷片砸地的声音。
然后,又想起一道尖细的声音,里面似乎是提及,“督公五皇子觐见”
不约而同,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寝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之前争执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快!”沉郁沙哑的声音,迫不及待道:“快让他进来!进来!”
‘吱呀——’雕花的木门徐徐打开。
里面走出一身穿深绿色宫服,头戴黑色方帽的老太监,身形略胖,面容讨喜,一双小眼却闪着精光,并非看起来那么圆润好欺。
老太监乃御前内官,负责皇帝日常起居,可以说是安广帝的影子。
御前内官董铎弓着腰,小跑到听的津津有味的南灼儿面前,却是先对着督公行了个礼,才对五皇子说道:“五皇子,快去觐见陛下吧。”
南灼儿先看了眼身侧的督公大人,得到对方的示意后,才朝里面走去。
又是一道门槛,一步即两个世界,扑面而来一股浓厚的苦涩药味,还有不输于外间的热浪。
明明三九伏天,可是这殿内却放着好几个火盆,热浪让空间都有些扭曲了。
“好热!”南灼儿拔腿就想朝外面溜,天知道他最怕热了。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却让他燥热的心清凉了下来,“殿下且先忍耐一会儿,马上就有冰酥烙可以吃了。”
南灼儿眼前一亮,立刻大步朝里面走去,皂靴轻快的踏在光可鉴人的玄石地面,折射出红色的影子。
入眼先是两人高的博古架,上面放置着各种各样的怪石玉器,看起来倒不像是用来观赏,而是有什么摆放的讲究似的,右侧是一白纱般轻盈的帘笼,隔着纱帘,能窥见两道站立的影子。
南灼儿一挥手,纱幔顿时飘开。
寝殿内的格局映入眼帘,左边一黑色锦袍的挺拔男子,鹰眸薄唇,刀刻斧凿般立体的面容,有些不苟言笑,衣着严谨刻板,除了腰间系一玉牌,并未有多余的装饰。
督公大人的声音,不动声色在身后响起,“身穿黑衣的是大皇子,武定王南武璟,殿下应当称其为大皇兄。”
南灼儿的视线并未在这位大皇子的身上停留多久,不感兴趣。
这时督公大人又朝他说明右侧一位白衣男子,“这位是文治王南文丞,三皇子,殿下可以称呼他为三皇兄。”
南灼儿看向白衣青年,对方身穿的白月锦袍低调,却也暗含不凡,夸大折叠的广袖边缘绣着金丝,袍面是雅致的竹叶花纹。
似乎察觉到他的打量,三皇子手里握着花鸟面折扇一开合,朝他亲切一笑,一个风流才子的形象映入眼帘。
南灼儿下意识多看了一眼,却疑惑着:
就这么薄薄的扇子扇来扇去的,也没有风啊?
这人都满头大汗了,不累呀?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各位催更的小可爱,作者君顿时又有了码字的动力!
(起床ing)
50 【江山万里:督公千岁】
◎我可以不用下跪吗?◎
“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南灼儿循声望去,只见最里侧明黄色的榻上,一面目青白,眼眶浮肿,可面颊却凹陷的老头儿在呼唤自己。
若非他住在尊贵不凡的寝宫,放在外面就是个快死的老头而已,一点也不稀奇。
“是,是小五吗?走近些来,让朕好好,咳看看你”
这老头儿怕是活不长了。
南灼儿一眼就知道,老方丈曾说过,一个人的精神气是能看出来的,不用多加赘述,尤其是将死之人,几乎不用怀疑。
之前,南灼儿还好奇,难不成净虚方丈还真有火眼金睛不成,如何一眼就能判定一个人的生死?
可是他现在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面前的广安帝斜躺在雕花镂空的床榻上,一应被褥,玉枕,身上的寝衣,皆是华贵不凡,可这些都没能衬得起他的健康。
生死有道,天命难违。
南灼儿站在原地顿了许久,直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还有身旁御前太监的催促,他脚步微动,朝着整个屋子内热度最高的地方走去,在床榻三步前停下。
大型认亲现场
跨越数年的历史纠葛,爱恨情仇。
被所谓的亲爹扔在深山寺庙,一扔就十几年的南灼儿,直接来了一句,“听说你叫我回宫来见你,老头儿,你有何事?”
“哐当——”
不知是哪个奉茶的宫人,一个手抖,手里的青瓷茶盏直接摔落在地。
空气死寂,鸦雀无声。
明明这寝殿内放着十几个火盆子,可是众人皆不约而同,从脚底冒上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爬满头皮。
接着齐齐一声沉闷声响起,膝盖和玄石地面相撞,是宫人不约而同跪地的声音,细听还能听到几声急促又不安的呼吸声。
“咳咳咳”
打破这一死寂的是广安帝撕裂的咳嗽声,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又因为咳嗽声,一个劲儿的拍着胸脯,这架势只差就归西了。
董铎吓得连忙双膝跪地,肉脸抖了抖,一只手慌张的拽着南灼儿的袖子,充满恐惧的声音有些尖锐,“五皇子可真是童言童语啊,只怕是还没习惯宫里的称呼,这可是陛下啊,你的父皇啊!”
董铎挤着眼睛,奈何都挤给了瞎子,他死命的拽着南灼儿的袖子,只盼望对方能听明白自己的提点,赶紧跪地求陛下的宽恕。
南灼儿似是不舒服了,轻轻一挥手,就挣脱了去,反而叫董铎摔了一个屁股墩。
南灼儿有些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说,“我知道。”
他又不是傻子,记忆力好得很,不用再给他说一遍。
一旁的大皇子南武璟狠狠皱眉,低沉的声线充满警告道:“五弟,你初来乍到,有什么怨气可以朝我这个做大哥的说,如今父皇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你还不向父皇好好赔罪!”
南灼儿有点不理解这句话。
什么怨气?
然后南武璟鹰眸一眯,看着站在角落里的一抹青色人影,冷哼一声,“看来是这一路上,有人没有好好教导你该怎么在宫里说话!”
被大皇子就差点名了,然而督公大人仍旧面色不变,老神在在的站在一柱子旁边,一点也看不出惊慌,只是衣袖下的握成拳头的手微微捏紧。
严弃尘也没想到,南灼儿会这么大胆,不过
一旁的三皇子忽然一笑,玉面的笑容仿佛令人置身桃花林中,落英缤纷,他轻笑道:“大哥这话就言过其实了,父皇还没说什么呢,况且五弟自幼不在宫中长大,怎能用宫规去束缚。”
“而且”三皇子忽然眯着一双狐狸眼,看向不发一语的督公大人,“回京路途遥远,只怕这一路上,严督公也没什么精力去教导五弟深宫的规矩吧。”
严弃尘面不改色,圆滑周到的回了一句,“五皇子乃天家贵胄,自当由陛下亲自教导。”
三皇子南文丞呵呵一笑,拿着扇子摇啊摇,不说话了。
“好了!”一道干枯沙哑的声音响起,广安帝不愉道:“一个个的话这么多,和后宫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女人有何不同,朕想和小五说话都插不上嘴。”
方才七嘴八舌的众人又安静了下来。
本来以为广安帝定然会斥责南灼儿,谁料他压根没提这件事儿,只是用着浑浊的眸子细细打量着对方,喃喃说着:“像像太像了”
南灼儿不解,“像什么?”
广安帝眼中有晶莹一闪而过,不知道是咳嗽激出来的,还是别的,他神色复杂看着懵懂天真的南灼儿,说,“你和你母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仅是眼睛像,就连这脾性也”
说到后面,广安帝的声音小了下去。
这时,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一凛,心思电转间,联想了颇多。
南灼儿的母后乃是前顺德皇后,因为置喙朝政,引起了广安帝不满,于是在顺德皇后刚产下南灼儿后,就将其打入冷宫,痛失亲子的皇后悲痛欲绝,又因为冷宫不适合女子修养,不到半年就殒命了。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
还有另一个宫里老人心知肚明的原因,顺德皇后的母家,权势太盛了,没有一个帝王能够坐在龙椅上,看着外戚日渐威胁自己的地位,哪怕是亲自求娶的发妻。
“母后?”南灼儿对这个称呼很陌生,也没什么直观的感受,只是微微摇头道:“我没见过。”
所以像不像的,他也不知道。
看着南灼儿没有丝毫孺慕之情,提起‘母后’二字,也是一副旁人的口吻,广安帝忽然觉得自己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做的太绝了。
他想起了顺德当年拼死生下的孩子,想起了顺德看着孩子被抱走,撕心裂肺的哭喊。
可是这个顺德豁去半条命也要生下的孩子,现在却只说了一句‘没见过她’。
不知起了什么心思,或是人之将死,冷情的帝王有了点恻隐之心,他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母后是朕的发妻顺德皇后,若是朕没记错的话,红岭馆还有几幅她的画像,你记得去看一看自己的生身母亲吧。”
发妻!
充当背景的众人,听到这个称呼,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他们此刻都意识到一个问题:
广安帝当年只是将顺德皇后打入了冷宫,但是并没有明文下旨废后啊!
也就说是此时此刻,整个安南朝中,虽然令人不可思议,可是某种意义上,身份最尊贵的皇子无疑是南灼儿!
他是广安帝和前顺德皇后的亲子,是整个安南朝唯一的正宫之子!
作壁上观的督公大人嘴角划过一抹轻笑,这些人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了吗?
接下来这宫里要不太平了。
南灼儿倒是浑然不觉,好几道警惕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他却想着一个画像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就应承下来了,“哦,我吃了饭去看就是了。”
“你”
南灼儿看着广安帝枯黄消瘦的面颊,帝王垂暮,不过如是,他都害怕这老头儿下一秒就咽气了,难得好心道:“你看起来很累,要休息会儿吗?”
广安帝低咳一声,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十几年不曾见过的儿子,按理说就算南灼儿怨恨他也不为过,可是这个从这个孩子的眼底看不出来。
活了几十年的帝王,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这孩子到底是从小养在佛寺里,和那些从小惯会装模作样,阳奉阴违的儿子不同,哪怕南灼儿眼底其实并未有多少担忧,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可不加作伪的样子,到底让人舒坦不少。
一旁的御前太监董铎又是差点一个仰倒,他小声提点道:“父皇,要叫父皇啊,五皇子。”
你实在是叫不出口,哪怕叫个‘陛下’也行啊,一张口就是‘你啊我啊’,‘老头子’,听着真让人寿命缩减!
“无妨!”
谁料,广安帝并未苛责,反而抬手叫旁人闭嘴,因为咳嗽有些粗粝的声音响起,“你不用理会旁人,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到底是从小在寺庙里长大的,也算是半个出家人了,这宫里的一应规矩你也不必遵守!”
要还是盛年的广安帝,怕是没有这么大的气量,可他都快半截身子入土了,忽然也不那么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真的?”南灼儿忽然看着外间跪了一地的宫人,这间寝殿,此刻除了大皇子、三皇子、严弃尘和他,其余的人都矮了半截。
南灼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他问道:“那我可以不用下跪吗?”
此话一出,别说是寻常宫人了,就连大皇子和三皇子都觉得,他们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五弟只怕是真的而不嫌命长。
而距离广安帝最近的董铎,额前的汗水早已打湿眼睛,本来这屋子就热,他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归西了。
一声从喉咙里咳出来的冷哼,叫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三道沉闷跪地声响起。
大皇子和三皇子皆是齐齐跪地,高呼‘父皇息怒’,而督公大人更像是随大流,眉眼恭顺的看着地面,眼底却波澜不惊。
“???”
南灼儿突然看不懂,这些人这么喜欢下跪的?
【作者有话说】
嘻嘻嘻,努力存稿ing
南灼儿:在生死线上反复横跳的男人,只要我作死,就没人能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