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地向降谷零的公寓走去。
在公寓一楼的拐角处,有一只三花猫崽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两人,又因为感知到他们之间不妙的气息而缩了回去。
当降谷零摁亮客厅的灯时,比起宽敞的两居室布局,先映入诸伏景光眼中的,是正对着大门那面墙上的装饰。
是用一个个布偶猫毛毡细心粘贴成的“欢迎hiro”字样,旁边还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暹罗猫。
金发青年顺着诸伏景光的视线望去,也愣住了。
经过这多事的一天,降谷零显然也一时间没想起这压缩了他好几晚睡眠时间才做好的装饰。
可惜这样温馨的场景,反更衬出他们之间此刻的疏离。
换上降谷零递来的白色毛绒猫咪拖鞋,诸伏景光踏进客厅,克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向那面墙,却发现在墙下的茶几上,还摆放着几瓶波本、苏格兰和两个空酒杯。
“原本打算今晚回来,举办个只有我和hiro两个人的欢迎仪式……”降谷零神情黯淡,“但是hiro现在没有要事的话,不会想和我多待片刻吧?”
诸伏景光下意识便想否认,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
他只能轻轻摇了摇头,没有看向降谷零,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动作幅度,对方能不能注意到。
就好像,这个动作只不过是诸伏景光用来说服自己的。
大概是觉得不能两个人的情绪都一直低落下去,降谷零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经尽力恢复到平时的状态:“hiro,这间是你的卧室。”
诸伏景光“嗯”了一声,先把自己的行李箱拉进刚刚降谷零指向的房间。
与上次临时决定到降谷零的单人公寓不同,这次降谷零的准备显然充分了很多。
为诸伏景光准备的这间房间主色调是清爽的淡蓝色,让诸伏景光想到长野家里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用品大概是新置的,没有了上次无处不在的咖啡味,倒是令诸伏景光松了口气。
刻意放慢了收拾行李的速度,等诸伏景光拿着睡衣走出房间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有了降谷零的身影,而他旁边的另一间卧室关着的门下面透出光亮。
茶几上的威士忌和酒杯已经被收了起来,墙上那只原本呈现承接着“hiro”字样的可爱暹罗猫被擦掉了,但摆出“欢迎hiro”的布偶猫毛毡依旧还保留着。
仿佛能透过这些举动看到降谷零在对诸伏景光说:“我知道hiro现在不愿意看到我,但我还是非常庆幸hiro如今依旧愿意留在这片屋檐下。”
诸伏景光微微咬紧后牙,似乎要控制着不被某些情绪宣泄而出。
洗漱完,换上睡衣躺在床上,诸伏景光一时间毫无睡意。
并非是因为刚刚在车上睡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样被痛苦回忆充斥着的梦境并不能起到什么睡眠的作用,而是纷乱的思绪容不得他的大脑休息。
今晚恢复的记忆其实算不得连贯,有些前因后果没能在梦境里体现出来,诸伏景光看见的不一定是事情的全貌——即使试图用这样的想法去减少自己心脏的疼痛感,也无济于事。
梅斯卡尔不一定十分清楚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之间的事情,但他那句话误打误撞地、一针见血地揭破了他们之间最不忍面对的过往。
或者说,对于诸伏景光来说是最痛苦的过往。
所以才会在梅斯卡尔那句话说出来之后,诸伏景光在清醒状态下都能因为巨大冲击而在眼前浮现出那些片段。
直到现在,诸伏景光还是难以接受,降谷零以前那么讨厌自己,讨厌到给苏格兰的腺体注射非法药剂,讨厌到被揭穿这一事实后依旧能仗着苏格兰对他的偏爱而有恃无恐,讨厌到在给苏格兰进行临时标记时清楚地表达出他的痛恨。
情感上不愿接受,理智上诸伏景光却是理解的。
他失去记忆后是个三好公民,不代表他过往造成的血腥便可以一笔勾销。
苏格兰是残害无数无辜之人、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怎么能奢望一个公安警察发自内心地对他垂青?
可这些时日来的温情又算什么?
诸伏景光想到松田阵平对自己的态度,那位性子其实很直的警官有着非常鲜明的个人喜恶,看起来也像是略微了解自己的过往。
在这样的情况下,卷毛警官依旧对自己态度友好亲密,甚至不惜为了自己而和同期好友降谷零争吵,那么说明自己其实也做了许多世俗意义上的好事。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吧。
降谷零当初为了卧底任务,不愿被百分百的契合度影响而对苏格兰下手,后来又不得不与心仪他的苏格兰虚与委蛇,却在某天忽然得知苏格兰原来也不是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犯罪分子。
于是本性正直的公安警察开始为他过去对苏格兰造成的伤害产生了强烈的愧疚,希望能弥补那些日子他犯下的“错误”。
至于这段时间来说的“追求者”,以及刚刚车里那句告白,只不过是愧疚和弥补的产物。
诸伏景光相信降谷零没有再欺骗他的意思,但他也同样相信一件事——
人在极度的愧疚下,会把愧疚当做是爱。
降谷零没有想骗诸伏景光,他只是骗过了他自己。
*
诸伏景光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得以重新进入睡眠,好在这次无梦,让他得以在记忆和现实的双重痛苦中喘息片刻。
起床的时候,降谷零已经出门了,餐桌上有一个盛放饭团的瓷碟,下面还压了张字条。
【如果hiro不想吃饭团,冰箱里有食材。今天一切都按照昨晚说的那样进行,可以吗?——zero。】
昨晚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他们便约定好,上午降谷零还要回去处理朗姆的后续事情,如果进度理想,中午会回来和诸伏景光共进午餐,下午一起出发去给诸伏景光找回记忆。
烤饭团、樱虾饭团、牛肉饭团……三个饭团都是不同的口味,美味且能体现出制作者的用心。
可就算是经过一次睡眠休整的诸伏景光,心情也没能得到什么改善。
距离降谷零回来还有挺长一段时间,就算是准备午餐也不需要这么长时间,诸伏景光正在想要怎么打发这段时间——他现在不太愿意让自己的思绪持续保持在那样无用的低落中,就收到了降谷零的信息。
【hiro感到无聊的话,在客厅沙发的旁边有贝斯,乐谱和谱架在旁边的柜子第二层。】
降谷零对自己的愧疚之深,已经能使得他在这么繁忙的工作之余还特地抽出空来,担心无所事事的自己感到无聊吗?
诸伏景光在对方所说的地方找到了一把贝斯和一把吉他,显然都是新近购入的,他上手试了一下,音质很好。
音乐有安抚人心的魔力,等到猫眼青年弹奏完四五首曲子的时候,他的心绪总算稍稍没那么烦乱了。
即便zero对自己只是愧疚,他的记忆也要找回来……而在那之后,配合好公安提供在组织里的情报,如若他真的能凭借过往的贡献不用承受牢狱之灾,便回去长野和父母哥哥生活在一起,不会再给zero造成负担。
就算过去对方曾让自己受过很多伤害,但事出有因、又不能改变过去的情况下,诸伏景光并不愿意让这样的愧疚捆绑连累降谷零的一生。
诸伏景光这样想着,把贝斯放回原位、看到旁边那把吉他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从心底涌上一阵酸楚。
他曾经许诺过要教降谷零学吉他,只是现在看起来,他或许要食言了。
*
诸伏景光正要把炖鱼端出来的时候,传来了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他转头望去,穿着灰色西装的金发公安站在玄关处,连拖鞋都还没来得及换,就先用视线在公寓里搜寻着什么,看到站在厨房里的诸伏景光后,才像是松了口气,整个人显得没那么紧绷。
“欢迎回来,zero。”
原本想用这句表达亲昵的句子把昨晚的事情暂时翻篇,甚至用的称呼还是“zero”这样的专属昵称,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连诸伏景光都觉得平淡且疏离。
经过了这个晚上,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沉淀到了各个方向,任谁也无法做到忽视。
这让正往厨房走来的降谷零脚步顿了一下,紫灰色眼眸中闪过一抹黯淡,最后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继续过来给诸伏景光打下手。
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诸伏景光,降谷零开口道:“贝斯用得还顺手吗,hiro?”
“……zero的眼光很好。”
空气中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两人进食的轻微咀嚼声。
“通过朗姆的口供,我们找到了一处贝尔摩德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不过以防万一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还得慢慢排查,也不能打草惊蛇。”见闲聊不能继续下去,降谷零又把话题切换成正事。
这次诸伏景光有了些反应:“这种事情,让现在的我知道,合适吗?”
“距离hiro恢复大部分记忆也不会太远了吧?而且hiro也要小心至今还没归案的贝尔摩德。”
诸伏景光应了一声。
就在降谷零以为他又要继续找新话题打破沉默的时候,诸伏景光这次主动开口了。
“zero把梅斯卡尔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食物美味可口,金发青年却觉得舌根泛起了苦涩。
第92章
用过午餐,收拾好餐具后,稍作休憩,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便出发了。
他们的路线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的,既然诸伏景光已经想起了苏格兰和波本初见的场合,那降谷零便带了诸伏景光去波本、苏格兰、莱伊他们三人第一次合作出任务的地方。
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繁华东京里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大楼,没什么人,更没有安保可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毫无阻碍地上到了顶楼。
是个狙击手会喜欢的好地点。
“那次任务你留在这里狙击,”降谷零接着指向斜对面的星级酒店,“而我在那边提前潜入任务目标和他情人约会的地点。”
金发公安的话很简洁,没有跟诸伏景光阐述那次任务的具体内容,像打卡一般跟他说时间地点人物。
诸伏景光能察觉到,自从他刚刚在午饭的时候找降谷零要了梅斯卡尔的联系方式之后,对方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又因为不想让他感知到这份低落而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状态。
他不知道自己和梅斯卡尔之间发生过什么,会让降谷零这么受打击。对诸伏景光来说,他只不过是想从其他人的角度来找回自己的记忆而已。
诸伏景光的大半人生都在组织里,要找回记忆当然不能仅凭与他相处时间甚至不到半年的降谷零,而能寻来协助的组织成员属实不多。
在他目前恢复的记忆里,出现过的代号成员也只有波本、桑布加、贝尔摩德和宫野姐妹。
诸伏景光已经见过桑布加,那个人的性格明显就很不受控制,与其合作十分危险,降谷零估计不会同意。而且此人属于医疗组,与苏格兰的日常交集应该不会很多。
贝尔摩德更不用说了,目前还未被逮捕归案,降谷零非常担心她会对诸伏景光不利。
至于宫野姐妹……苏格兰倒是和她们关系很好,相信她们如果得知此事也一定很乐意帮忙。
可这对姐妹好不容易才脱离黑暗,听降谷零说她们现在已经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苏格兰毕竟曾经也是黑暗的一部分,帮他找回记忆更是相当于需要揭开她们的伤口,诸伏景光不愿意破坏她们那份珍贵的平静。
等诸伏景光的记忆恢复得差不多,他判断自己适合去见宫野姐妹,他们再见面也为时不晚。
这么一个个排除过去,便竟然只剩下那位难得逃过牢狱之灾、看起来对苏格兰有一定了解的梅斯卡尔。
这其中的种种想法,以现在的氛围,诸伏景光无法对着降谷零尽数说出,但也说了“找梅斯卡尔只是为了找回记忆”这样的结论来向降谷零解释,可金发公安表示理解并且会确保和对方见面时诸伏景光的安全后,情绪却没有任何上升的迹象。
接下来也是如法炮制,降谷零带着诸伏景光跑了好几处他们曾经出过任务的地点。
“都在东京范围内吗?”等到晚上接近八点,降谷零说明天再继续去下一个任务目的地的时候,诸伏景光这样询问道。
降谷零点点头:“合作的任务都在东京范围内。因为我……拿代号时间算不上长,加上我们当时一起出任务的时日尚短,琴酒不会把不在他管控范围内的任务派给我们。而hiro当时在组织的重要级别比我这个的‘新人’来说要高,所以我的情报里没有hiro单人任务的具体信息。”
总觉得降谷零好像刻意隐藏了什么人没说。
诸伏景光没有在这一点上追问:“那我们今天的行程结束了是吗?”
降谷零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hiro现在感到累吗?我想带你再去一个地方。”
虽然想不出降谷零要带他去哪里,但现在尚未到休息时间,今天出门后一半的时间都在车上,连身为驾驶员的降谷零看起来都没有一丝疲惫,以诸伏景光的身体素质自然也不会感到累。
“那就去吧。”
当降谷零带着诸伏景光走上一栋有些偏僻的居民楼,后者还在想这难道是什么特殊的任务地点时,降谷零就开口解释了:“这是我们之前住的安全屋。”
共同住过的地方自然也是诸伏景光回忆的一部分。
“里面已经过完几轮搜查,现在处于空置状态。”
听着降谷零的补充说明,在进门之前,诸伏景光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空空如也、或者是经过暴力翻找后一片混乱的房子。
却在开门后看到一片深深浅浅的蓝。
数不清的蓝色花卉从天花板的一角如同瀑布般垂下来,蜿蜒地在地上蔓延。
诸伏景光定睛一看,其中以蓝白色的喜林草为主,其次是桔梗花和龙胆花,它们在清透的灯光下保持着最好的状态,让他忽然想起长野。
“前两个月我多次去了长野,除了那里的天空,印象最深的便是森林里那片喜林草花海,它总能让我想到hiro。”所以才会在昨晚又给诸伏景光买了一束喜林草……虽然经过昨晚的事情,那束喜林草如今只能被降谷零用花瓶装起来放在客厅的窗台上。
眼前的场景很美,可诸伏景光只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安全屋里布置这么一片花海?为什么在如今他们的关系僵硬的时候还要做这种事情?
“今晚hiro会想起那些任务相关的内容吧。以hiro的性格,回想起那些内容不会感到高兴,所以我想着,至少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给hiro留下一个美好的画面,希望你梦里不是只有痛苦。”
这么说着,降谷零侧脸看向诸伏景光,那双紫灰色的眼眸被花海染上了蓝色,衬得他眼里的神色愈发温柔。
猫眼青年被这一份心意砸得怔愣地站在原地。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惊讶、感动、难过……太过复杂,但他却能感受到从心底浮起的、不容忽视的开心。
可现在的他,连对此产生的高兴,都会感到愧疚。
明明知道降谷零不是喜欢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对过去的补偿,却还是享受着对方的这份付出。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降谷零原本就有些紧张的神情中带上了更多的忐忑不安:“选择在安全屋里布置这样的场景,也是想着能用美好的事物覆盖掉那些安全屋里不算愉快的部分……是我做得不对吗,hiro?”
看着这样神情的降谷零,诸伏景光下意识便回答道:“不,我很喜欢。”
但话一出口,他便自觉说错话,连忙补充道:“zero没必要这么做,你太忙了,能抽出空来陪我找记忆已经够牺牲你的时间了,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牺牲?”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无法理解的词汇,降谷零喃喃重复了一遍后,惊诧又受伤地看向诸伏景光,“无论为hiro做什么,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是出于‘降谷零’对‘诸伏景光’的爱意,hiro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牺牲?”
诸伏景光沉默了半晌后才回道:“谢谢zero。”
这是降谷零这两天以来第二次直白地向诸伏景光表达自己的心意,依旧没能得到正面的答复。
他们明明还身处这片绮丽的花海中,那条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冰河却得不到融化。
“hiro觉得我刚刚的话带给你压力的话,就忘掉吧。毕竟我的本意,只是希望通过这个场景能让你在梦里过得稍稍轻松些,而不是要逼迫你做出什么决定。”金发青年望向诸伏景光的眼神里,有着能让后者感到刺痛的低落和无奈,“也不要因此而感到负担,hiro。”
诸伏景光尽力扬起唇角,示意他已经把降谷零的话听了进去。
可就像他当初一次次地被降谷零地忽视心意也无法停止对降谷零的喜欢,如同现在降谷零无法遏制住对他的补偿心态,感情如果能控制的话,世界上的烦恼就会少了一大半。
只要降谷零还像这般对诸伏景光付出,他便总会感到愧疚——即便他清楚,换成其他人例如松田阵平等人,估计都会觉得以诸伏景光过去的经历,根本无需愧疚。
金发青年带着诸伏景光往里走去,拨开其中一片喜林草,露出了藏在下面的沙发,两个人坐了下来。
面对着已经看不出原来内部摆设的安全屋,降谷零依旧能准确说出哪片区域原来摆放着什么,他们又曾经在那里有过怎样的交集。
比起之前在任务现场简洁的解说,降谷零对于这些发生在波本和苏格兰之间、与组织任务无直接关联的日常,说得要详细许多。
仿佛在告诉诸伏景光,他们之前的过往并非只有充斥着血腥的组织任务,在那些伤害之外,或许也有温情存在。
……不过,zero好像还是对他隐瞒了什么。
猫眼看了看这间拥有三个卧室的安全屋,这样想道。
等到分针又转了一圈的时候,降谷零才结束了对安全屋内事情的讲述,询问诸伏景光是想多待一会儿还是想回去休息。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降谷零在身后关掉一些照明设备,诸伏景光则率先一步走出门口。
迈出门口的那一刹那,他惊讶地发现就在门旁边的墙上,倚着一名戴针织帽的男性。
在这栋几乎无人的居民楼里,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分不清对方的敌友身份,诸伏景光刚想转头去叫降谷零,就看到那双翠绿的狼眸紧紧盯着自己。
“你不记得我了?”
第93章
“你不记得我了?”
诸伏景光猜测眼前人是想表达诸伏景光竟然不记得自己的惊讶,但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很淡,要不是刚刚那双绿眸里闪过的一抹深思,诸伏景光几乎要怀疑这人是事先便知道他失忆了。
一瞬间便认出诸伏景光没有自己相关的记忆,这个观察力是不是有点可怕了,而且看起来对诸伏景光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绝对不是简单角色。
大概是看出诸伏景光对他的警惕,针织帽男子站直身体:“很遗憾这个自我介绍这么晚才到来,我叫——”
即将说出关键信息的时候,狼眸警觉地往右瞥去。
然后下一秒,他就和闻声出来的降谷零打了起来。
诸伏景光:“……”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但和上次与松田阵平打架不同,降谷零与针织帽青年打架时的动作要狠厉许多,根本没有“点到为止”的概念。
虽然这里没什么人,但无谓的打架实在是没必要——如果针织帽青年是犯罪分子,那降谷零的态度就不会只是和对方打架,也没有提醒诸伏景光避开。
这就代表着,虽然降谷零和对方很不对付,却能判断出此人不会伤害诸伏景光。
于是诸伏景光开口叫停这场毫无意义的肢体冲突:“停下吧,zero。”
因为这句话,针织帽青年的动作慢了半拍,本来略微占上风的他瞬间被降谷零一拳打在鼻骨上。
他原本淡淡的脸色因这一拳而变得有些难看,却顺着那个力度拉开了和降谷零之间的距离,算是给拉架的诸伏景光一个面子。
金发公安也终究无法忽视诸伏景光的劝架,不情不愿地停下了动作。
“赤井秀一,是一名FBI。”针织帽青年补上刚刚被打断的自我介绍,“当然,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那你应该对我的代号更熟悉:莱伊。”
黑麦威士忌,FBI。
诸伏景光用接近于陈述的疑问句来确认对方的身份:“卧底搜查官?”
“嗯,和波本曾经是一样的立场。”赤井秀一看向诸伏景光,“虽然我原以为和我同一个立场的人会是你。”
被嫌弃的金发公安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声:“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赤井秀一在降谷零愈发不善的表情中向猫眼青年走近一步:“能看到你还活着,也不再需要手语,我很高兴,苏格兰。”
除了刚刚下意识揉了一下被打到的鼻梁,赤井秀一又恢复到了表情和语气都淡淡的酷哥模样,看不出什么“很高兴”的痕迹,但他好像有种奇特的魅力,会让人下意识去相信他说的话。
和降谷零对视了一眼,诸伏景光咽下了原本已经到嘴边的“叫我诸伏景光就行”,而是询问道:“赤井君和我之前,是什么关系?今晚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曾经是很有默契的搭档,”赤井秀一示意了一下还没彻底被关上门的安全屋,“一开始是我和你住在这里的,很久之后波本才搬了进来。”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
诸伏景光随手拦住了又要上前打赤井秀一的降谷零,倒是明白了对方在今天的讲述里隐瞒掉的是什么了。
可为什么要隐瞒?目前看起来这人只是苏格兰以前在组织的搭档,关系大概还算可以,立场也没问题。
赤井秀一继续说道:“昨天我碰巧看到波本去买了花。在组织已经覆灭的这个节点,还能让这位降谷警官去特地买花的人,我只能想到你,苏格兰。”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安全屋内几乎要蔓延出来的蓝色,认真看向那双蓝色猫眼:“这种花确实很适合你。”
诸伏景光:“……”拦住降谷零的力度被迫加大了几分。
降谷零的表情看起来已经忍无可忍了:“赤井秀一!FBI的事项已经结束,你上周就应该回到美国,而不是现在站在日本的土地上还对着苏格兰说不知所谓的话!”
看着赤井秀一微微耸肩,总觉得他接下来的话会进一步引爆降谷零的怒气值,诸伏景光不得不开口提醒赤井秀一:“请赤井君说正事吧。”
“我只是想确认你的存活,我认为我们是朋友,如果你愿意承认的话。”赤井秀一掏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吧,明美和志保因为你的下落不明,这段时间来也十分担忧。”
没想到会听到宫野姐妹的名字,诸伏景光有些惊讶:“你和她们……”
赤井秀一解释道:“我母亲和她们的母亲是亲姐妹。”
“苏格兰的存在现在不能让那么多人知道,即使是那对姐妹。”诸伏景光尚未表态,降谷零便开口替他拒绝了,“赤井秀一,你明知道——”
“还有组织余党在外逃亡是吗,譬如贝尔摩德。”赤井秀一摸出一根烟,却又因为诸伏景光不赞同的轻微摇头中叹息着放了回去,“但你不觉得你的保护欲已经有些过了吗,降谷警官?你有没有考虑过苏格兰的意愿?”
这句话像是让降谷零瞬间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都凝滞了。
“我不知道你这个过强的保护欲,是不是你以前对苏格兰的态度造成的矫枉过正,但苏格兰只是失去了部分记忆吧——外伤引起的?和谁联系这种事他自然有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你问都不问就替他全权决定。”赤井秀一的话毫不留情。
诸伏景光又看了降谷零一眼,然后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请让我再思考一下,赤井君,不介意的话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吧。”
在诸伏景光的手机里留下号码,赤井秀一达到目的后没有再多做逗留,而是说了句“真的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以及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苏格兰”便干脆地离去了。
赤井秀一离开了,留下神色晦暗不明的降谷零和若有所思的诸伏景光。
锁好安全屋,两人沉默地往停车的地方走去,等到他们坐上车,车子开始启动的时候,降谷零才出声问道:“hiro怪我吗,刚刚擅自替你做决定?会不会觉得,我没有把你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在思索自己和赤井秀一、宫野姐妹事情的诸伏景光,听到降谷零这个问题后很惊讶:“zero为什么给自己扣上这么重的罪名?我知道你只是想确保我安全。”
这些时间的相处,让诸伏景光能感知出这只是降谷零的本性使然,金发公安喜欢凡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中,越重要的事情便越是如此,诸伏景光的安全自然也在这范围内。
赤井秀一刚刚这么说,除了他的性格大概和降谷零相反所以看不惯降谷零这样的做法外,主要还是不满于降谷零既瞒着他“苏格兰还活着”这件事又阻拦苏格兰和他、宫野姐妹联系。
降谷零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苏格兰,而向赤井秀一隐瞒这件事,诸伏景光能理解,可为什么降谷零还要对诸伏景光刻意抹去赤井秀一的存在呢?
按照赤井秀一的说法,他作为莱伊时和苏格兰经常一起出任务,关系还不错。那只要诸伏景光继续恢复记忆,总会想起他的——甚至很可能就是今晚。
这样的隐瞒无伤大雅,可诸伏景光难免会感到不解。
想了想,他还是问出口来。
降谷零刚刚才因为诸伏景光表示理解的话语而稍稍放松下来,闻言又开始有些紧绷。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好不会再欺骗hiro的……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嫉妒那家伙和以前的hiro关系那么好而已。”
诸伏景光:“……”
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猫眼惊讶地望过去,发觉降谷零现在看起来又别扭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略显尴尬的话,诸伏景光选择了沉默。
但与刚刚在安全屋里的沉默不同,因为觉得这样的降谷零幼稚到有些可爱,诸伏景光的心态产生了变化,刚刚被歉疚而压得有些难受的心头松了不少。
既然连降谷零都这么说了,那诸伏景光准备在明天起床后,结合今晚恢复的记忆部分约赤井秀一或者是宫野姐妹见次面。
他只是不想打扰她们的平静生活,可如果他的安危状况本身就是影响她们平静生活的因素,那诸伏景光觉得,不如就见一面吧。
这么想着,快回到公寓的时候,诸伏景光跟降谷零提了这件事。
金发公安沉默了几秒后没有再阻拦他,只是:“时间和地点由我来安排,可以吗,hiro?”
面对着那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从车内后视镜望过来的紫灰色眼眸,诸伏景光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那就由zero来安排吧。”
在休息之前,诸伏景光跟降谷零确认了一下明天的行程。
虽然明天是周六,公安那边有个特殊行动却需要降谷零全程跟进负责,抽不出身陪诸伏景光。
而松田阵平今天和降谷零联系过,得知此事后表示那正好可以由他来带诸伏景光走走,降谷零不爽但最终还是说会询问诸伏景光的意见。
猫眼青年没有拒绝的理由,当然应承了下来。
就在诸伏景光躺上床,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手机显示有新消息。
他以为是松田阵平来跟他商量时间地点的,打开发现是一条未知号码的信息。
【明天方便见一面吗,小诸伏?】
第94章
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每人手里各拎着一大袋食材,从松田阵平之前提过的大型超市离开,上楼到卷毛警官现在所住的单人公寓。
他们今天约定见面的地点是松田阵平的住处。
按照卷毛警官的原话便是“既然好不容易从金毛混蛋那里取得hiro旦那为期一天的见面权,那必须得让大厨感受一下那个超市的种类齐全”。
当然真正的意图彼此都心知肚明。
站到松田阵平家门口的时候,诸伏景光留意了一下他这间房的具体位置:在电梯的另一侧,单独享有一边通道,难怪之前萩原研二能每天占了他门口又没被邻居投诉赶走。
进门之后,发现松田阵平的公寓里虽然东西也很少,却比上次去降谷零的单人公寓要更有生活气息一些。
客厅里原本该放着茶几的地方摆着一张很大的工作台,上面放了一个同样巨大的工具箱和一个拼组到一半的模型。工作台背后的柜子里,上层是已经组装好的模型,下层则是还没拆封的模型盒。
诸伏景光刚想调侃松田阵平的业余生活又丰富又单调的,便在走过工作台的时候发现这个组装到一半的模型上居然有很浅的一层灰。
它已经有些日子没被它的主人关照了。
看来萩原研二在松田阵平门外待着的那段时间里,心绪不宁的不止门外的那个人。
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甚至没让松田阵平发现自己的视线在模型上停留,诸伏景光和卷毛警官一起走向他那一看就没用过的厨房。
厨房没有被使用过,里面却有他从神奈川带来的厨具,都是诸伏景光用习惯了的那些。
一边帮着诸伏景光做些洗菜切菜之类相对比较简单的准备工作,松田阵平一边非常开门见山地问道:“看来这几天你恢复了不少记忆?”
猫眼青年搅拌鸡蛋液的动作一顿:“阵平看出来了?”
松田阵平“嗯哼”了一声:“你身上的气息……我在三个月之前也见到过,当时我没问你具体原因。”
他干净利落地把一根茄子从中间切开,非常完美地切在了中轴线上:“后来我多次后悔那时没有直接问你,所以我现在要问——是因为金毛混蛋?”
诸伏景光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鸡蛋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松田阵平的话。
他这样的表现落在松田阵平眼里,就是准备半真半假找借口糊弄自己的征兆,于是卷发警官毫不客气地拎着那半根茄子充当武器抵在诸伏景光腰间:“从实招来。”
恰巧被戳中痒痒肉的诸伏景光只能配合着表示投降:“好、好,让我想想怎么说。”
其实松田阵平只能说猜对了一半。
确实自从那晚想起了和降谷零之间发生过的部分事情后,诸伏景光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毕竟他已经意识到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的自己都喜欢降谷零,自然无法坦然面对过往降谷零对自己的厌恶。
可他今天的异样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
昨天跟着降谷零经过他们一起做过的任务地点,晚上便也跟着恢复了那些绝对算不上美好的记忆:弹壳、鲜血、生命无声地消逝……
偶尔会有三个人一起在安全屋里的场景出现,但身份立场均不能向彼此坦白的他们,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已实属不易,谁也说不好莱伊和苏格兰之间的默契底下又曾经藏了多少试探,波本与苏格兰之间的来往又掺杂了多少利用。
那如同瀑布一般的蓝色花海倒是幸运地如金发公安所愿那般入了诸伏景光的梦里,使得那些晦暗血腥的画面存在感变淡了不少。
却在那之后又出现了一个画面。
“我是FBI派来的卧底赤井秀一,跟你一样,是企图紧紧咬住那帮家伙的猎犬。”
针织帽青年把苏格兰压制在墙上,抓住左轮手枪的汽缸,试图用自己的FBI身份取信于苏格兰,却被突兀响起的脚步声分散了注意力,导致苏格兰在他松懈之时对着自己的心脏开了枪。
即使在醒来之后,诸伏景光还是暂时不能从那种强烈的、想要逃亡另一个世界的决心里走出来。
原来如此。
关键的一块拼图就此补上了。
在已经恢复的记忆里,诸伏景光只知道自己上一世和降谷零是幼驯染,却不清楚自己是何身份。
现在终于明白了,上一世的自己与降谷零一般,是身负任务潜入组织的卧底搜查官。
……可重来一次,诸伏景光却阴差阳错在幼年时期进入了组织,并因为这个犯罪分子的身份而和降谷零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痛苦的往事。
解开了自己身上一部分谜团的诸伏景光并没有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在感受着自己无常命运的同时,他一时半会很难摆脱那种心态。
那种走到绝境,决然地放弃自己去保护亲友的心态。
明明现在的诸伏景光,已经没有了什么需要牺牲性命的场景了,他不是公安,组织现在也已经覆灭了,可这种强烈的自我牺牲意识在刚刚恢复记忆的时候依旧影响着他。
“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过段时间就好了。”诸伏景光垂下眼睫,“另外一部分确实和zero有关,不过也是因为记忆,他最近对我很好,阵平你不用担心。”
“哦——”松田阵平收回茄子武器,长长地拖着尾音,“最近对你很好,就是说以前对你很差咯?”
诸伏景光:“……”
他下意识想为降谷零辩解,可仔细想来,过往种种,确实称不上“好”,但又不甘心单方面被压制住:“那阵平呢,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和萩原之间发生过什么。”
松田阵平:“……”
“啧,等下我带你走一遍你就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诸伏景光照例关心了一下松田阵平的近况,后者表示距离上次见面才几天啊难道景老爷你要听我昨天又拆了多少炸弹遇到多离谱的作案动机吗。
这么吐槽完之后,松田阵平倒是想起一件事:“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一个寸头警官吗,跟金发大老师聊了一下,才发现他居然对那人也有印象,说之前转移到公安的案子由那人经手做得很漂亮,甚至说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诸伏景光笑:“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那位警官叫什么名字?”
“伊达航。”
猫眼青年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和松田阵平一般,即使想不起来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过往,依旧能给他带来一种浅淡的熟悉和安心感。
但既然松田阵平和降谷零都对伊达航不熟的话,他们的交集大概率发生在诸伏景光的上一世。
“如果有机会能让我也认识一下这位优秀的伊达警官就好了。”诸伏景光半真半假地建议道,“阵平帮我留意一下。”
闻言,卷毛青年准备舀起一勺咖喱牛肉的动作顿了一下,装模作样地犹豫道:“虽然我看不惯金毛混蛋之前的行为,但是伊达是有女朋友的——”
他话没说完,便被诸伏景光就着他的勺子把那咖喱牛肉往他嘴里塞,堵住了下面的话。
松田阵平本想从善如流地享受嘴里的美食,结果略一咀嚼,脸色就迅速变得通红并且出汗,端起手边的冰水一饮而尽:“景老爷!”
“你在我这里可是有好几笔账要算的哦,阵平。”
享用过氛围轻松的午饭之后,松田阵平开始带诸伏景光走过他们以前见面的地方。
他们先去了一家地下酒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当时hagi对你打了声招呼,我才注意到你。”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他会认识我。”
松田阵平也沉默了:“……敢情要从这里开始说起。”
于是在前往便利店的路上,前代号成员苏格兰在听从未真正接触过组织的现役警察讲解他和另一名前代号成员现役爆处警的故事。
“这是我和你第一次说话的地方。”
又去了一个看起来普通的街角:“我塞给你联系方式的地方。”
一家咖啡厅:“在这里我请求你拉上hagi。”
最后是一家海滨公园,面对着深蓝的海面:“因为时间不够我带你去真正的地点——zero应该会带你去,现在让我用一下替代品吧。”
经过这一路讲解,诸伏景光总算是清楚为什么之前松田阵平和降谷零不愿意让自己见到萩原研二,以及发生什么才会让生性洒脱的松田阵平明明还对萩原研二有感情却不愿和对方在一起。
知道以卷毛警官的性格不喜欢被人安慰,诸伏景光最后只是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用过晚饭,诸伏景光告别了好友,独自踏上回降谷零公寓的道路。
在路过今天的便利店时,他被一道活泼的声音叫住了:“和小阵平吃饭才那么晚出来的小诸伏,可是会让研二酱很嫉妒的~”
转身看到萩原研二,诸伏景光的表情没发生什么变化,只是谨慎地往后一步拉开自己和萩原研二的距离:“我不记得我有答应你见面。”
看到对方这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又想起今天松田阵平才刚和他说的“丰功伟绩”,诸伏景光冷淡问道:“你想干什么?”
半长发的青年神色诚恳,本就显得无辜的紫色下垂眼现在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凄苦:“研二酱只是想卖惨。”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啊?”
第95章
“研二酱只是想卖惨。”
那一瞬间想了无数可能,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么朴素的做法,诸伏景光陷入了沉默。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萩原研二身体还没痊愈,虽然刚刚语气活泼,但声量并不大,脸色看着也很苍白,加上他刚刚那句听起来甚至带了几分傻气的话语,确实很有“卖惨”的资本。
这么在内心肯定着,诸伏景光选择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松田阵平,是不会对萩原研二心软的。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怎么不按剧本来啊小诸伏!”
他快步走了几步绕过诸伏景光,拦在他面前。仅仅是这几步,就让萩原研二微微喘起气来。
诸伏景光:“……”看起来是真惨,虽然是自找的。
目光越过萩原研二,落在了很远处一个小黑点上一瞬间,猫眼青年又看向了眼前人,同样诚恳地发问:“你不找松田卖惨,找我有什么用?”
他在把“阵平”喊出口之前,想起了上次从长野赶去神奈川时松田阵平的劝告,便改了口。
“小阵平不肯单独见我。”此时的萩原研二实话实说,让诸伏景光简直无法把他和松田阵平口中的“田纳西”联系在一起,“为了避开任何和我独处的机会,之前在警视厅的时候小阵平甚至开始收敛起气场,身边经常围着些仰慕他的后辈,而我又不敢未经他的允许进入他的公寓。”
“曾经对小阵平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我想给自己也感受一下小阵平的痛苦……但内心还是在隐秘地希望,小阵平得知我的惨状之后,能因为怜悯我、甚至因为心疼我而来探望我。”
他看起来是真的因此感到很委屈:“结果到现在还是没能等到小阵平。我害怕小阵平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再次消失不见,便拔了各种针管跑出来。”
诸伏景光:“……”他其实很想告诉萩原研二,只要你再多等几天,康复出院的那一天就能等到主动出现的松田阵平以及松田阵平的拳头了。
“……但小阵平应该已经知道我因什么住院了,”萩原研二看着诸伏景光的眼睛,“我忽然不敢直接找上小阵平。可他信任小诸伏——我在过去一直因为这件事而嫉妒着,完全没想到这份信任的背后本来就有小阵平对我的付出。你们真正的交集是因我而产生的,小阵平对你的信任来源之一正是你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换取我的前途。”
猫眼青年在克制自己后退一步的冲动。
萩原研二不知道他失忆的事情,好在松田阵平下午的时候及时给他科普曾经的苏格兰为了松田阵平的请求,而把田纳西从代号成员转换为公安的线人——这其中的具体方法松田阵平并不清楚,但后来能猜到一定付出了很多。
可即便事实如此,诸伏景光也觉得眼前这只萩原研二和上次在神奈川见到时有点不一样了。
难道是在生死边缘走过一趟,导致人性情大变?
诸伏景光安静地思考自己的问题,萩原研二已经擅自决定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许:“所以我想,如果能让小诸伏能多理解我哪怕一点的话,说不定也能影响到小阵平……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但是我现在已经想不到其他方法了。”
“当初那个药剂,主要是为了完成朗姆给我下达的任务,去离间你和波本之间的关系,可具体的实施方式是我设计的——那样被嫉妒和占有欲而扭曲的行为。”他对着诸伏景光微微低头,“对不起,诸伏。”
这下诸伏景光是真的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了。
当初降谷零拿来的那份报告上,可没写着那药剂不仅影响腺体,还影响脑子啊?
猫眼再次从那个小黑点上一扫而过——距离近了不少。
萩原研二仿佛没留意到诸伏景光异样的目光,正式开始他的“卖惨”。
他原本也曾有过一个幸福的童年,直到姐姐意外过早分化第二性别,且因此出了问题,需要大量金钱来治疗,但屋漏偏逢连夜雨,萩原家此时破产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往常和萩原家热络往来的亲戚朋友们,觉得他们家经历这二重打击,难以再东山再起,大都不愿意借钱周转,少数愿意帮忙的,给的金额也填不上在现在的萩原家看来几乎是无底洞的医疗费用。
萩原研二和姐姐关系很好,也很懂事,在偷听到父母的对话后第一时间便让父母把他最喜欢的、父母说要留给他的车都卖掉来支持姐姐的治疗。看着病床上状态极差、还假装毫不在意安慰父母弟弟说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这个世界的萩原千速,他心急如焚。
可他年纪还太小,没有赚钱的能力,只能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在学校里发起众筹。尚未懂得人情世故的一些小伙伴掏出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给了萩原研二,也有被父母劝说着远离了他的同学,甚至连一些老师的态度都不再那么亲切,最后筹集到手的金额在庞大的医疗费用面前连零头都算不上。
萩原研二还背着父母去找过亲戚,年幼且曾经家境优渥的他刚开始不愿相信平时和善的叔叔伯伯怎么会不肯伸出援手,直到他处处碰壁,尝遍人情冷暖。
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晦暗无光。
转机出现在一个下雨天。
眼睛里没有任何一丝笑意,却还按照经验露出最可爱最讨长辈喜欢的笑容,对着一名难得愿意给他开门的远方阿姨道出家中的困难,甚至无师自通学着父亲的模样诚恳道日后一定会尽早、尽力地还钱。就在那阿姨心软准备答应帮忙周转一部分的时候,被她的丈夫毫不犹豫关上了门:“儿子过两年的出国费用都还没凑齐,我们哪有闲钱理这种晦气的小鬼头!”
这是萩原研二凭借自己能力可以找到的最后一个亲戚了。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了雨,而他明明带了伞,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撑开了。
一名穿着黑衣的女人忽然站在了萩原研二的面前。她不知道是不是刚参与过谁的葬礼,黑色的头纱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却依旧能从她露出的小片面容里窥见她那世间罕见的美貌。
萩原研二被挡住了路也不出声,任由那女人伞边的雨水浇透了他头发和衣服。
这个举动不知为何取悦了女人,她屈尊纡贵地半蹲下来,那双宝石一般的翠绿眼眸透过头纱望过来:“愿意跟我走吗?”
没有问去哪里,更没有问自己会面对什么,萩原研二看着对方身上那连母亲以前都不舍得穿、现在却随意被溅起来的雨滴打湿下沿的布料,只是这么问:“跟你走,能救姐姐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萩原研二跟着对方离开了,对为了筹集医疗费四处奔走的父母说学校要集体外出一段时间,并且哀求那个女人分别假装成学校老师和母亲的模样替他在两边瞒过了他没有正常上学的事情。
在组织里展露了自己的天赋后,萩原家在某一天幸运地得到了某个好心企业家的资助,不仅萩原千速的医疗费有了着落,连修车厂都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仿佛一切都重新走上了正轨,除了萩原研二的人生。
他被带在那个女人的身边,从晦暗无光坠入了更无望的深渊。
那些由“好心人”拨给萩原家的巨额,需要他数倍地用任务去偿还。
组织没有完全限制萩原研二的人身自由,在那个女人的掩护下,他这些年来能免于被家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某一年,那女人不知道为何忽然不再那么重视萩原研二,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想逃离组织的强烈念头了。
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充斥着血腥、黑暗和谎言的生活,是因为他知道妄图逃离组织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就只适合待在这样的地方。
在得知萩原千速决定当警察后,萩原研二一边为姐姐历经磨难之后依旧能这么优秀而感到自豪,一边深刻意识到自己不会拥有这样的人生。
直到他遇见松田阵平。
这位身处光明之中的警官,即便敏锐地察觉到萩原研二身上的黑暗气息,仍旧一往无前地决定把他从泥沼中拉上来。
只可惜当时的他早已不懂该如何应对这样来自家人以外纯然的爱意与善意,把面对松田阵平时过度的自卑演化成表面的自傲,用这些年来浸染在骨子里的黑暗狠狠地伤害了松田阵平。
“失去小阵平之后我才慢慢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萩原研二朝着诸伏景光的方向走近一步,“尤其是这次我几乎触碰到了死亡,冥冥之中感受到我原本能和小阵平成为挚友,甚至能和你、波本和伊达成为好友——”
诸伏景光一惊,刚想追问什么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原本正在慢慢拉近距离的小黑点终于忍无可忍,冲上来毫不留情地给了萩原研二一个大头槌:“你特意把刻着‘0’的钥匙丢在我家门口,让我误以为是景老爷落下的东西而追上来,就是听你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与此同时,一只深肤色的手把诸伏景光往他身后拉去,语气不善:“萩原,公安对你的容忍是有极限的。”
第96章
一直有注意到那黑色的卷毛在逐渐靠近他们,诸伏景光还分神思考了一下以松田阵平的距离,能听清萩原研二的话吗?
要是没听清,把萩原研二那么长的个人故事转述过去可算不上一件轻松事情,诸伏景光有些后悔刚刚没拿出手机录音了。
现在看来,卷毛警官至少听到了一大半。
但诸伏景光没想到降谷零竟然也在。
之前降谷零提过公安在萩原研二身上放了不少监控仪器,那即使在对方生命垂危的时候把那些东西都卸下来,以公安的作风,一旦确定重新植回去不会影响萩原研二性命,便不会放任拥有这么强能力的不稳定分子完全脱离监控。
因此虽然萩原研二拔掉医疗设备逃出公安医院,公安根据他身上的信号重新找过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是诸伏景光没想到来的人是降谷零,毕竟以他对金发公安身上信息素的敏锐度,不应该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他都没发现,总不能是真的沉浸在萩原研二的悲惨故事里了吧?
……不过说实话听完萩原研二“卖惨”之后,诸伏景光虽然依旧无法苟同此人的做法,却也不是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性格和行事作风。
年幼时经历家庭剧变,为了救姐姐体会过一切人情冷暖并坠入黑暗,还要瞒着家人装出三好青年的模样。
这样的萩原研二,却在松田阵平提出要把他拉上来之后很快就答应了,便说明对于当时的萩原研二来说,松田阵平其实已经非常重要了——这也是为什么直觉系的松田阵平这么坚定地不放手。
只可惜萩原研二这些年来养成的错误心态导致他失去了原本该和他感情非常亲密的恋人。
“萩原,公安对你的容忍是有极限的。”
降谷零以一种全然的保护者姿态挡在诸伏景光的前面。
越过金发公安的肩膀,诸伏景光见到被松田阵平毫不留情一拳捶到脑袋上的萩原研二,虽然瞬间痛到泪花都出来了,脸上的表情却从刚刚的凄苦迅速转变成开心。
如果萩原研二有尾巴,此时大概已经旋转成了风扇开到最大档的模样。
他没有理会降谷零的警告,转身想抱一抱松田阵平,意料之中地被卷毛警官给避开,身体状态极差的半长发青年因为扑了个空而踉跄了一下。
可诸伏景光能看出来,在萩原研二差点摔倒的那一瞬间,松田阵平第一反应是想伸手去扶的。
卷毛警官依旧戴着墨镜、一副酷哥模样,态度却不知不觉中软化了一些。
卖惨可耻却有用啊。
松田阵平本人大概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脸色更臭了,要不是他刚刚那一个头槌下去萩原研二差点对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当场跪下去,估计现在还会补上几拳。
降谷零见萩原研二注意力全在松田阵平身上,干脆对着耳麦说了句什么。
眼见萩原研二即将要被送回公安医院,诸伏景光也顾不得降谷零和松田阵平在场了,急忙询问他很在意的那一点:“萩原,你刚刚说,原本能和我们以及伊达成为好友是怎么回事?”
半长发青年大概是没想到诸伏景光在他那一大堆话里,最在意的居然是这句:“……我也说不清楚,只是隐约有这个感觉。”
没过多久就有一辆车在路边停下,两名穿着西装的男人出现,先是对着降谷零微微低头作为打招呼,然后半押着萩原研二上了车。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擦肩而过的时候,没忍住偏过脑袋去看心上人那张线条优越的侧脸:“出院之后,我可以再来找你吗,小阵平?”
松田阵平站在原地没说话。
直到那辆载着萩原研二的车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卷毛警官的那句话才飘散在空中:“我的拒绝,有用吗?”
“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见到萩原,我这边能帮你解决。他已经三次违规了,虽然这三次违规严格来说除了浪费一点公安人力,没有造成其他危害,但也还能再往上加限制。”降谷零补充道,“之前稍微放松限制是因为你离开了警视厅,但现在你回来爆处班了。”
这次松田阵平沉默的时间更久:“……不用了。”
与卷毛警官告别后,金发公安略有些紧张地询问诸伏景光:“刚刚我在监控着萩原,没发现他有任何想加害于你的趋势……不过还是确认一下,hiro你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吧?”
诸伏景光摇头:“萩原只是说了一下他进入组织的契机,和他很后悔当初那样对阵平。”
后半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妙。
自己身旁的降谷零,何尝不是在后悔当初对待苏格兰的态度?
果然降谷零脸上露出被刺痛的表情,缓了一下才接着问:“那hiro最后问萩原那个问题是为了什么?”
这下沉默的人轮到了诸伏景光,因为他也不确定萩原研二会不会和自己是类似的情况,更何况他连自己的情况都还没能完全搞懂,于是只能这么解释:“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毕竟如果不是阵平跟我提及伊达,我大概率是不会知道这名警官的。”
降谷零点了点头:“确实。我会找个时间去询问萩原的。”
诸伏景光:“……”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好像无形之中坑了一把萩原研二。
回到降谷零公寓楼下的时候,诸伏景光又见到了那只三花猫崽。
大概是这次虽然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之间的氛围并不亲密,甚至连融洽也算不上,却也没上次那般冰冷僵硬,小小的三花猫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用脑袋顶了顶诸伏景光的脚踝,发出了拉长的“喵”叫声。
诸伏景光被这甚至还没他小臂长的毛绒给挡住了去路,本想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最后还是谨慎地绕开了它,向电梯走去。
“我就说hiro一定会很受它欢迎,之前它可是看到我带着食物过来才肯稍微靠近我。”降谷零借着电梯内部不算很清晰的反光观察着诸伏景光的表情,“……不考虑养它吗,hiro?”
猫眼青年摇了摇头,但没有说理由。
降谷零也没有再追问,在进入公寓后和诸伏景光确认接下来的行程:“我准备明天解决一下最要紧的工作,后天带hiro在东京走完一遍任务地点然后出境一趟,大概要花三四天的时间。”
“工作不要紧吗?”诸伏景光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有要紧事会给我打电话。”降谷零好像想到了什么,下一句话里带了些诙谐,“上司说我之前长时间保持高强度工作,再不给自己休息时间的话,他怕我英年早逝找不到人顶替我的位置。”
按理说诸伏景光此时该顺着幼驯染的玩笑话说下去,来进一步降低他们之间气氛的僵硬感,可第一反应却是:
对我抱有这样愧疚心态的你,陪着我去找记忆,能称之为休息吗?
诸伏景光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否已经略微有些不合时宜到矫情了,只是这么一个细小的点都可以被他发散联想。
可他太在意降谷零了,他不希望自己成为降谷零的负担。
最后诸伏景光还是没有接上降谷零这句话,而是提出了另一件事:“既然明天没有其他安排,那我和赤井君、明美和志保见面可以吧?”
像是预料到了这个要求的到来,紫灰色的眼眸带着一抹难过,望进海蓝色的猫眼里:“想清楚了吗,hiro?”
“嗯。”
“他今天其实也找我问了这件事,我没有回他。”降谷零报出一个时间和地点,“但我去查证过,那个地点没什么问题,目前为止也没可疑人员出现。所以……如果hiro想的话,就去吧。”
诸伏景光点点头,刚想回房,又被降谷零叫住了:“hiro等一下。”
他看着金发公安从房间里拿出一份报告递过来:“这是当时给hiro做亲属鉴定的时候,一起做的全身检查报告。”
打开报告,诸伏景光略过上面复杂的专业名词,直奔结论,“身体健康”“无特异基因靶点”的字样特别明显。
是个很正常的健康人的体检报告。
但正因为太健康了,放在被组织多次实验的诸伏景光身上反而显得很不寻常。
在诸伏景光看报告的时候,降谷零解释道:“那天给你做检查的时候,桑布加的状态我们全程监控着,伪造结果或者跳过某些关键步骤的可能性很小。后来我也找了两个信得过的专业人士看过匿名报告,没发现什么异样。可无论是梅斯卡尔、桑布加的证言,还是hiro你自己的记忆,都表明了你的某个基因片段曾经被组织动过手脚。”
不仅如此,诸伏景光清楚自己在组织里这么多年,其实是有些身体损伤的,只是以为这两个月没有再进行什么重体力活所以没体现出来。可他往上仔细看了看,连各个关节的状态都十分良好,完全看不出这些年受伤留下的痕迹。
想起刚刚的对话,诸伏景光询问道:“这是让我去找志保帮忙看报告?”
降谷零“嗯”了一声:“之前不想给hiro徒增烦恼,就没把这份报告给你——毕竟结果总归是好的。但如果hiro信任她的话,可以考虑再核对一下。”
诸伏景光收下报告,心里已经有了个初步的猜想。
第97章
和宫野姐妹以及赤井秀一的见面称得上和谐愉快。
地点是宫野姐妹现在的住处,位于东京郊区的一栋二层小楼。
诸伏景光被宫野明美带进门的时候就有扑鼻的饭菜香气传来,然后是少女有些嫌弃的声音:“赤井先生就不要进厨房了吧,上次做的土豆炖牛肉连你自己都吃不下吧?”
“试一下其他菜式,成功的概率说不定有一半。”针织帽青年似模似样地围了围裙,手上还拿着一个勺子,说完这句话后朝着门口的方向看来,“很高兴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苏——景光。”
昨晚从诸伏景光的邮件中得知他真实姓名的赤井秀一改口改得很顺滑,让向着他走去的诸伏景光脚步都犹豫了一下。
听到赤井秀一这么称呼的茶色少女脸上的嫌弃更重,但她显然把重点放在诸伏景光身上,望向他的时候表情瞬间柔和了很多:“景光哥。”
和宫野志保相处的记忆只有之前恢复的苏格兰记忆里的一小部分,原本诸伏景光还担心自己会不知道如何和这位传说中颇为冷淡的天才少女相处,也担心自己扮演不好“哥哥”这个角色——赤井秀一刚刚还没什么表情地感叹了一句“志保现在都还只是称呼我为‘赤井先生’”。
但或许是宫野志保知道他失忆的事情,也或许是他们之前关系确实很不错,实际相处起来很轻松。
这位自出生起就在组织、组织覆灭之前从未摆脱过组织控制的天才少女,在证明自己多年来都受到人身安全胁迫,加上之前苏格兰留给她的情报后,接到了公安特殊部门的邀请。但她最终选择接受姐姐的建议,准备像一个同龄人般按部就班去上学。
平凡的生活不一定适合宫野志保,但至少是她曾经最渴望的。
而今晚自告奋勇要让诸伏景光尝尝自己手艺的宫野明美,则准备在大学毕业后当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和妹妹一起生活便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姐姐心思细腻,妹妹聪慧,两个人交替着说些以前和苏格兰之间的事情,根本无需诸伏景光开口寻求帮忙。
那些过往即便处于黑暗巨兽的阴影之下,也难掩温馨的本色,听得诸伏景光一直带着微微笑意。
不过赤井秀一倒是时不时露出“没想到你曾经是那样的苏格兰”的表情,这副像是在听家里小辈趣事的模样让人有些牙痒痒。
饭后,赤井秀一被推进去收拾碗筷了,而宫野明美好像注意到了诸伏景光有话想和妹妹说,提出要回房间找个文件发给同学。
猫眼青年跟着宫野志保来到二楼的电脑房,把自己那份身体报告和一个硬盘递给了宫野志保。
茶发少女先是把报告仔细看了一遍,眉头紧皱:“报告没问题……这太奇怪了。”
她接着用电脑打开那个硬盘——今天诸伏景光出门前从降谷零手上拿到的,是那天为诸伏景光做体检时的全程监控。
宫野志保先是倍速过了一遍,又放慢去注意桑布加的指令和仪器的具体操作,可直到第三次看完了、赤井秀一试图上楼但被宫野明美拦住,宫野志保也没能发现什么端倪。
“……也没发现问题。”宫野志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仅仅是思考了几秒,就对诸伏景光说道,“跟我来。”
然后猫眼青年就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看着宫野志保挪开电脑主机,用指纹打开墙边的一扇小门,露出黑洞洞的楼梯口。
等到他们进入这扇门并往下走到一半的时候,宫野志保才主动解释道:“是妈妈通过某种方式留下来的房子。这个通道和等下景光哥看到的东西,是降谷先生建议我留的。”
“降谷先生?”诸伏景光没想到会听到降谷零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宫野志保对他的称呼。
大概走到地下室的位置,宫野志保继续用指纹开门,露出其后的几台仪器:“我之前的研究不适合暴露在公安面前,所以大部分资料已经被降谷先生损毁。但是又因为景光哥曾经是组织的实验体,降谷先生说留着一些见不得光的设备,或许某些时刻能派得上用场。”
猫眼半垂,遮住他眼中复杂的神情:“什么时候说的?”
“我被从组织带出来不久之后,”宫野志保带着他走到一个足足有她两倍身高的仪器面前,让他坐进去,“因为组织里的一些传闻,我不太喜欢他,但至少在他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对景光哥的用心。”
竟然在那个时候就未雨绸缪地想到了这些吗……
给诸伏景光缠上一些带子后,宫野志保开始操作仪器。
检查结束后,茶色少女不得不承认:“桑布加的指示和那份报告确实没有问题。我这台仪器没有他那台对基因有这么强的针对性,至少也能看出有无异常。”
宫野志保认真看向诸伏景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这一刻她和她的姐姐很相像:“虽然找不到原因,可这样很好,景光哥。”
诸伏景光离开宫野家的时候,是赤井秀一出来送他的。
这对曾经的搭档无言地走到小径的尽头,看着被赤井秀一夹在指尖、黑暗中格外明显的火星,诸伏景光站定在分岔路口,面向他:“谢谢。”
谢谢你在上一世说出真实身份也想着要救下我,谢谢你这一世对我的关照。
这里地方偏僻,连路灯都相对稀疏,远处路灯的白光照到此处时已经淡得和月光融为一体,只堪堪照亮那双海蓝色的猫眼,显得格外的沉静柔和。
针织帽青年微微低下头看着诸伏景光,笑意从唇角蔓延到绿色的狼眸中:“不知道当时你是怎么识破我身份的——你现在就没必要否认这一点了,但我很高兴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也很高兴在此时此刻还能看到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盒只被抽出一根的烟盒,递过去:“我很快就要回去了,不管你现在是否已经戒烟,就当做我们曾经搭档过的纪念吧。如果在这片土地上感到不开心,可以随时来找我,FBI欢迎你。”
回去的路上,诸伏景光的手心被棱角分明的烟盒顶着,蓝眸里倒映着的车流,仿佛化成了他两世以来的羁绊。
或许是因为昨天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提到伊达航的缘故,昨晚诸伏景光想起了,上一世自己成为公安的过程、和在警察学校认识的三位好友——以及其中两位好友的先后殉职。
原来萩原研二那句被松田阵平吐槽为虚无缥缈的话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事实,此世因为松田阵平而进入爆处班的萩原研二,上一世也是由于相近的理由成为了爆处警。
但不同的是,这一世萩原研二因为姐姐而没能和松田阵平成为幼驯染,和此世的诸伏景光一样,阴差阳错地被组织控制着大半的人生。
“即使到现在,我依旧觉得他本可以成为一个很优秀的爆处警。”
萩原研二确实会是一名很优秀的爆处警。
想到半长发青年昨天的话语,诸伏景光心底不由升起一丝期待:他们会不会有一天也能跟自己一样想起那些记忆?
其实就算没想起来,目前的状况已经是上一世的自己所无法奢望的了:父母尚在、组织早早覆灭、与宫野姐妹接近亲人的关系、不必和降谷零阴阳相隔……
想到降谷零,猫眼里闪过一抹黯然。
他们不再阴阳相隔,之间却存在着难以消除的隔阂。
他们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幼驯染,无论是上一世,还是现在。
心底那个隐约却一直得不到证据去证实的猜想,因为昨天萩原研二的那句话基本可以确定了。
在那个混乱的房间里说出“如果当时,我能再狠心一些”的降谷零,正是上一世会用各种方式来向诸伏景光表达“hiro对zero来说真的很重要”的降谷零。
他们本不该走到如今这一步。
*
第二天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在用过早餐后就出门了。
当初波本和苏格兰一起在东京执行的任务不算多,加上昨晚再次见到莱伊后已经把和莱伊搭档的任务都回想起来了,现在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查漏补缺地把剩下的地点走完。
他们出发前往机场。
金发公安在跟他提及出境的时候,多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些什么。然而诸伏景光避开了幼驯染的眼神,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从市区到机场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刚吃过午饭的诸伏景光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日光,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
唤醒他的不是降谷零的到达提醒,而是变得有些酸软和发烫的身体。
以及慢慢充盈了车厢的葡萄乌龙香气。
过于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半睡半醒之间的诸伏景光几乎是有些惶恐地坐直了身体,等到降谷零担忧的眼神望过来,才意识到眼前不再是当时那个会质疑他故意没有带抑制剂的波本:“怎么了,hiro?”
他这话问出口后,愣了一下,抓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你……”
诸伏景光望向车窗外,先是惊讶,尔后心情复杂地开口道:“竟然那么巧吗?”
“发情期到了,把我放到那家酒店吧,这次我有带抑制剂。”
“……上次那家酒店就在这附近,对吧,zero?”
第98章
窗外的天气阴阴沉沉的,沉甸甸的云层预示着不久之后的暴雨。
前台小姐退出刚刚摸鱼看的视频网站,这种天气有可能会进来为了避雨而就近住宿的外地游客。
正这么想着,酒店大堂的自动门便打开了,她换上甜美的营业笑容抬眼望去:“欢迎光临——”
居然是眼熟的两位客人。
前台小姐还记得他们。
原因无他,长相过于出众罢了,后来她还好奇地去搜了一下看这两位是否为明星,当然是搜不出结果的。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们第二次,而且看猫眼青年的状态,估计也是要开上一次的房型。
果然,那金发青年说了上次一样的话:“麻烦给我们准备一间隐私性最好的信息素隔离房。”
前台小姐一边动作麻利地给他们办理入住登记,一边有些走神:这次他们的状况看起来没上次那么紧急,氛围也比上次要生疏得多,不仅没像上次一般由金发青年揽着猫眼青年的腰,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还能再站一个人。
这么想着,她听到猫眼青年低声对金发青年说道:“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你还是在车里等我吧,用抑制剂很快的,不会耽误飞机。”
前台小姐:“……”她点击鼠标的手指一抖,差点选到了情侣套房。
这对小情侣居然在闹分手?
她其实有点想开口提醒,以现在外面这天气,飞机还能不能起飞都不好说,两位可以慢慢来,但又觉得以他们现在的氛围,实在不是自己能开口插话的。
长相相当异域风情的金发青年抿着唇从前台小姐的手里接过房卡:“……我不放心你。”
*
和上次是同一间房。
看着熟悉的房号和熟悉的房间摆设,诸伏景光几乎是一瞬间就回想起了那天的记忆,这让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向降谷零。
直到房门在身后关上,诸伏景光还是没明白降谷零为什么要跟过来。他虽然已经进入发情期,可还没拖太久,只要找一个可以独处的空间,给自己注射抑制剂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也正因为不能拖太久,所以刚刚诸伏景光没有花费时间在车上或者在楼下前台与降谷零进行争论。
想到刚刚降谷零在楼下说的“不放心”,诸伏景光示意了一下大床附近的那套桌椅,背对着降谷零说道:“我在那边用抑制剂,zero就坐在隔间这里吧,如果等下觉得不舒服,及时离开房间就好了,不用顾及我。”
没听到任何回应的话语,诸伏景光正想转身望去,就感到腰侧传来轻柔的触感。
降谷零的双臂环过他的身体,把他虚虚抱进怀里——这个怀抱轻得经不起随手一推,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金色的发尾落在诸伏景光的颈侧,似有若无的触感让他差点往后躲进降谷零的怀里。
“我可以给你一个临时标记吗,hiro?”
金发青年询问的语气轻得如同这个拥抱,可这句话落在这个处处透着深红和丝绒质感的房间里,还是会显得沉重。
降谷零特意避开了诸伏景光腺体所在之处说话,却还是无法完全避免那丝丝缕缕的咖啡味被诸伏景光所捕捉到。
一样的气息,一样的场景,唯独身后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诸伏景光半垂着眼眸,视线落在交叠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深肤色的手,哪怕熟悉的热潮已经一波比一波更汹涌地侵袭着他的理智,哪怕葡萄乌龙已经自发地缠上了它眷恋喜欢的咖啡气息。
他说出口的话语依旧是平静而理智的:“我用抑制剂就可以了。”
前两个月的发情期,诸伏景光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个理由很合理且很常见,却在话音落下时,诸伏景光感受到腰间的手瞬间收紧了一些,他的后背因此感受到了降谷零的体温——是比自己要稍微低上一些的。
控制着自己没有因为身体对凉意的本能渴望而更深地窝进这个怀抱,诸伏景光听到伴随着自己身后胸腔的震动而吐出的略微急促的话语:“可是hiro之前……”
降谷零这句话没有说完,诸伏景光便也不清楚他指的是之前哪一次。
是他们任务时被困地下室,诸伏景光在降谷零面前因为使用抑制剂痛到失去意识那次;还是上次在这个房间,没有抑制剂的诸伏景光只能求助于降谷零,又因为在车内拖得太久,而导致最简单的临时标记无法解决问题?
可无论是哪一次,都与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之前的诸伏景光是组织的实验体,实验范围恰好与腺体相关,导致他只能用组织研发的特定抑制剂,且该抑制剂会给诸伏景光带来强烈的疼痛感——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副作用的背后说不定有boss的授意。
在组织覆灭之后,随着1207的消失,诸伏景光的记忆全部被清除。
现在看来,被清除的或许不止是记忆。根据桑布加和宫野志保对诸伏景光身体检查的结果,他身体里的实验痕迹已经消失不见,前两个月的发情期也证明了他已经可以正常使用市面上的普通抑制剂。
想到跌入火海时听到“清除进度80%”的模糊提示音,诸伏景光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zero已经能从报告里看出来了吧,虽然原因不明,但除了记忆,目前我的身体状况已经脱离了组织的影响。”
发情期让诸伏景光本就温和的声音轻如羽毛,话里的意思也算得上委婉,曾经能从并不明显的行为中判断出苏格兰对自己有意的金发公安,却不会听不懂其下的意思。
现在的诸伏景光,已经不再需要降谷零的临时标记了。
他们的身体此时依靠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可那几乎要化成实质的沉默却让诸伏景光有一种自己要感知不到降谷零的错觉。
原以为在漫长的沉默后,圈在腰间的手会就此松开,却没想到降谷零沉默了半晌,原本抵在诸伏景光肩上的脑袋更往前低了一下,鼻尖轻轻碰着他肩颈处裸露出来的皮肤。
有闪电一瞬间照亮了昏暗如同黑夜的天空,也透过那没完全拉上的窗帘,让诸伏景光注意到降谷零坚实小臂上显露的青筋。
“如果我说,我想给hiro临时标记呢?”
这句话和厚厚的隔音窗都不能完全阻隔住的巨大雷声一起砸进了诸伏景光的心底。
诸伏景光开始分不清耳边鼓噪的杂声,是风雨欲来的前兆,是他特殊时期的生理影响,还是他仅仅因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可能而感到心动?
他在奢望着,降谷零亲口对他说出的爱意是真的,而不是在极度愧疚下诞生的错觉。
他在奢望着,那些过去的、现在的,属于诸伏景光的心意能够得到真正的回应。
被高热灼烧着的脑袋随着时间的流转变得愈发昏昏沉沉,生理和心理对降谷零的双重渴望蛊惑着诸伏景光往下点头。
这次没有任务的阻隔,不是波本和苏格兰,而是降谷零出于本人的意愿想给诸伏景光一个临时标记。
只要说一声“好”,他便能沉入一个绮丽的梦。
高大的树木被狂风吹得往旁边刮去,顶端的那段树枝撞在窗沿,像是提前落下的大雨,唤醒了一点诸伏景光的理智。
他曾下定决心在找回记忆之后便回到长野去,给降谷零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醒悟愧疚并不是爱情,那现在便不应该功亏一篑。
况且……
降谷零到现在都没有真正进入易感期。
过近的距离让咖啡味在诸伏景光的感知中数倍放大,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对方已经进入易感期。
可在上一次真正把降谷零带到易感期的诸伏景光,却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
房间被葡萄乌龙香气充斥着,咖啡味却远没有上次那么浓厚,这也是诸伏景光现在还能勉强保持理智的原因。
现在的降谷零并没有在渴求着诸伏景光。
不知道是庆幸于发现这一点,还是失落于发现这一点,诸伏景光正想开口拒绝,就听到自己和降谷零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
这种时间同时会发给两个人的……
腰间的手完全没有要挪开的迹象,于是诸伏景光只能拿出自己的手机。
像是为了看清屏幕上的内容,降谷零的脑袋往诸伏景光的颈窝方向移动了一下,那碎发和呼吸的气流在他转头的时候蹭过诸伏景光的喉结,让猫眼失神了一刹那,四肢发软,手心里的手机在被摁亮屏幕之前差点就砸在了地毯上。
往下坠的右手被一只深肤色的手扶住,那手的主人还相当体贴地握着诸伏景光的手替他打开了未读信息。
果然是飞机调整起飞时间的短信通知,时间在原定起飞时间的三个小时后。
同样看到手机屏幕上内容的降谷零再次开口:“可以吗,hiro?”
他的声线较刚刚要上扬少许,这样和期待接近的语气让诸伏景光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
很简单的一个音节。
雨开始往下落,硕大的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动静竟然比刚刚树枝敲打的声响还要大,滂沱的雨势像是要把诸伏景光刚刚的话吞没。
但是没有。
因为箍在他腰上的力度忽然放松,让已经浑身无力的诸伏景光也能轻松推开。
最后的理智告诉诸伏景光要赶紧去使用抑制剂,可本能还是让他顺着被自己推开的手往上看。
那双紫灰色的眸子似乎也在下雨。
第99章
等到诸伏景光身上彻底消除了发情期的痕迹,从房间里面走出来,见到在隔间等待他的降谷零时,金发青年的脸上已经重新扬起了亲昵的笑容。
如若不是笑意没能完全抵达他眼底,诸伏景光几乎要怀疑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在神志不够清醒时做的一场梦。
雨还没有完全停,他们走过廊桥的时候还能看到濛濛细雨,但飞机依旧还是按照调整后的时间起飞了。
目的地,欧洲。
第一次看到机票信息的时候诸伏景光其实很惊讶,他原本以为降谷零会带他去那个位处热带的国家,没想到竟然会是欧洲——诸伏景光本来准备联系梅斯卡尔带他旧地重游的地方。
座位前面的屏幕上正播放着目的地的旅游宣传视频,往下垂落的紫藤花在微风吹拂下如同一场紫色的雨,温柔又浪漫。
诸伏景光盯着屏幕发呆了一会儿,余光看到身旁那只深肤色的手动了一下,把降谷零自己面前的屏幕给关掉了,然后大概是怕不小心看到诸伏景光面前的视频,降谷零干脆戴上眼罩靠在位置上开始休息。
诸伏景光:“……”
明明不想看到欧洲相关的东西,却主动提出要带他去欧洲吗?
猫眼青年干脆也关掉了自己面前的屏幕,和幼驯染一般戴上眼罩睡觉。
发情期耗费了诸伏景光不少精力,他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正走在花卉公园里的紫藤花下,后者问前者为什么忽然给他拍照。
“苏格兰这段时间不是总给我发很多照片吗?有风景有动物有美食,就是连个人影都不见,我便想着应该要补上。”降谷零说得仿佛那个百分之九十的图片都被已读不回的人不是他一般。
诸伏景光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我还以为波本已经把我拉黑了呢,想起来的时候才把我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长袖善舞的波本轻巧地回应道:“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苏格兰罢了。”
“苏格兰。”长相帅气的金发青年站在紫藤花海下,伸手圈住诸伏景光的手腕,眸色惑人:“我来到组织的时日尚短,和其他成员关系也算不上融洽。但我并无二心,如果接下来我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你吗?”
手腕上的触感温热,阳光和煦,诸伏景光却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
梦并不长,诸伏景光的这一觉却睡得很沉。
他再次睡醒的时候,飞机还有一个小时就降落了。
身边的降谷零已经拿着电脑在处理非机密的工作了,从他手边不知道何时掏出来的厚厚资料来看,工作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看到诸伏景光醒来,降谷零右手还对着电脑屏幕在资料上做着批注,左手就非常贴心及时地递来一杯牛奶。
双手捧着牛奶,尚未完全恢复清醒的大脑闪过梦境里的紫藤花,诸伏景光这才明白为什么降谷零不想看到那带着紫藤花的旅游宣传视频。
手心里牛奶的温度让他想到梦境里,握在自己手腕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温暖得恰到好处,却会让人不自觉地去揣测其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用意。
不愿顺着这方面深思,诸伏景光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想到刚刚在降谷零屏幕上看到的某些关键词,后知后觉这是他上一世也参与过的工作。
因为主任务是卧底的缘故,诸伏景光并不是他们小组的主要负责人,但这个复杂繁琐的任务还是给诸伏景光留下了印象。
无法心安理得地看着降谷零忙于工作,尤其对方这么忙的原因之一正是自己,诸伏景光把已经喝干净的牛奶杯放好,斟酌着开口:“我可以帮忙,zero需要吗?”
正在翻页的降谷零动作一顿,诸伏景光原以为对方会先担忧诸伏景光一个没怎么正经上过学的前犯罪分子能不能看懂专业性不低的警察文件——他学历倒是有,不过是出于某次任务需要组织给他办的,上面名字还是绿川唯。
每次想到这一点,诸伏景光都心有戚戚焉:还好我有上一世的记忆。
却没想到金发公安直接就把下面两份还没被他批注过的资料抽出来放到诸伏景光面前,同时翻出一根铅笔,直接教诸伏景光要怎么帮忙核对修改资料。
资料虽然不涉密,但毕竟是内部文件,且专业性很强,降谷零这样纯然信任的态度让询问时还有些许担心的诸伏景光放松了不少。
由于之前就接触过,诸伏景光很快就上手了,等到下机的时候,降谷零原本面前那厚厚一叠的资料竟然只剩下四分之一。
降谷零在欧洲租了车,提车出发之后不免对诸伏景光进行夸奖:“Hiro做得很好,毫不夸张地说,比我所有下属都要做得好。”
他用一种带着期盼的语气说道:“如果hiro能成为我的同事就好了!”
“不仅能减轻我的工作负担,我累的时候还能找hiro恢复一下精力。”他细数着好处,最后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到时候hiro找回全部记忆的话,愿意来公安和我一起工作吗?以你曾经的贡献来说,程序问题不用担心。”
诸伏景光:“……”
所以刚刚飞机上降谷零见缝插针处理工作是真,借机给他进行一个门槛相当严苛的公安面试也是真。
很有降谷零的做事风格,这种并非完全徇私的态度不会引起诸伏景光一丝反感。
猫眼青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先侧头望了一下降谷零。
今天拒绝让降谷零给他临时标记这件事,诸伏景光能感知到降谷零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尽管这位曾经的情报组王牌掩饰得很好,但恢复了大部分上一世记忆的诸伏景光依旧能从对方的微表情和细小动作中看出他的心情指数。
可金发公安在看到经过诸伏景光处理过的文件后,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
诸伏景光并不愿意在一天内连续拒绝降谷零。
之前诸伏景光下定决心,找回全部记忆并为公安提供线索完毕后,便回到长野与家人定居,偶尔回来东京与降谷零、松田阵平聚一聚,这样既不会断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也能避免降谷零的人生被对诸伏景光的愧疚影响。
但这样的想法在在他想起上一世的职业以后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诸伏景光依旧不后悔当警察,并且如果有机会摆在他面前,他还是会选择成为公安。
现在降谷零便给出了这个机会。
“还没想好,等我全部恢复记忆之后再给zero答复吧。”
诸伏景光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可降谷零看起来并不怎么失落,也不知道是猜到了他这样回答,还是笃定他最后会答应。
看着降谷零像是在东京自己地盘一样,熟门熟路地带着诸伏景光直奔他之前在欧洲接触过的地方家族,以及苏格兰当时在欧洲住的安全屋,猫眼青年不禁讶异:“……当时欧洲的负责人是梅斯卡尔,而不是你吧,zero?”
他能看出降谷零不希望他接触到梅斯卡尔,却没想到降谷零能做到这种程度。
“之前和意大利军事安全情报局交换过组织的情报,结合……hiro在欧洲时给我发的图片,能推出大部分。”
那些之前几乎都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图片吗?
梦里的降谷零说过照片上“有风景有动物有美食”,听起来都和任务没什么联系,所以当时的波本才没有分出心思对这些没什么价值的照片做出回应吧?
也不知道现在的降谷零是怎么结合情报推断出来的。
“至于安全屋,”降谷零看着隔壁屋的小男孩阿尔趴在哥哥的膝盖上听哥哥念书,“是hiro即将离开欧洲的时候告诉我的。”
金发公安站在当时诸伏景光住的房间里,看向窗外,仿佛就能和当时的诸伏景光共享同一个视角:这一角漂亮的天空、邻居家那对可能会让苏格兰想起哥哥的兄弟……和楼下波本当时停车的地方。
那都是他曾经不愿分出心神去了解的事情。
也正是这些细小的事情,组成了现在的诸伏景光。
这栋安全屋过两天就会被法院拍卖,所以降谷零把它放到行程的第一天,才用接下来的时间继续带诸伏景光去他可能去过的地方。
这里毕竟不是日本,加之当时苏格兰在这里接触了大量本地势力,如今以他们的身份并不适合再与那些人见面,所以很多场地只是远远地看一眼,行程比在东京的时候还要快。
到第四天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降谷零在欧洲能找到的、和苏格兰相关的地点都走遍了。
回程的机票是第二天上午,而现在接近傍晚,属于不早不晚的时间。
诸伏景光看向降谷零,想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果然如他猜测那般,金发青年就像当时在东京那般问他:“hiro接下来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竟然是一家私人美术馆。
红砖墙被常青藤覆盖,要不是那不起眼的门口上挂着一块更不起眼的牌子,常人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可诸伏景光认出来了,因为这与当时安室透说要给绿川唯举办画展的地方造型十分相像。
猫眼青年站在美术馆的门口,狙击手良好的视野能让他看到视野尽头的那副油画。
正是他的作品。
第100章
尽管常青藤依旧是生机勃勃的翠绿色,此时也已经进入了秋天。
接近傍晚的时间,已经连太阳的热度都消去了大半,带了些凉意的风吹起了降谷零风衣的下摆。
金发公安推开一侧大门,回头看向站在门外、似乎没打算走进来的诸伏景光:“hiro。”
猫眼青年背着光,让看不清他神色的降谷零语气里都带上了不安,害怕他会转身离开。
降谷零甚至重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是我再次的自作主张让hiro感到不高兴了吗?”
就在他想转身把门关上、自己也跟着退出的时候,诸伏景光开口了:“为什么?”
这间位置偏僻的私人美术馆,除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此时并没有任何人能出入、甚至路过这里。
于是降谷零便也在这里回答了:“曾经为了任务,我们假扮成情侣,说的很多话、做的很多事,当时我都以为是假的——包括那场我认为永远不会举办的画展。”
他走下阶梯,让诸伏景光能看清他眼里的遗憾:“可后来我才发现,抱着这样想法的我错过了太多。”
诸伏景光分不清自己是在看什么,是在看降谷零身后的、出自他自己笔下的画,还是在看刚好被画框框起来的降谷零。
其实比起面露不安的降谷零,或许是此时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的诸伏景光心中恐惧更甚。
他在害怕里面出现那幅把苏格兰心意展露无遗的画。
半晌,诸伏景光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踏上台阶,与降谷零一起步入这场只有作画人和布展人参观的画展。
诸伏景光的画作并不多,或者说诸伏景光留下来的画作并不多,大部分已经在安全屋的辗转更换中被毁。
画者本人并不珍惜他的画作,尽管那些画作上记录着他当下的心情、状态、乃至喜欢的人,但他觉得自己什么都留不住,便就什么都不留。
如今展示在这里的,绝大部分是降谷零当年从那些想攀上苏格兰、于是在收拾安全屋的时候留下苏格兰画作的组织基层成员手里拿来的。
还有几幅是宫野姐妹以前看了喜欢,苏格兰便送给了她们,被现在的降谷零借了过来。
看完前五幅的时候,诸伏景光意识到这是按照他作画时间倒序排列的。
苏格兰作画没有署名和日期的习惯,加上或许有上一世的影响在,他的画技无师自通地很娴熟,甚至无法从画技是否有提高来判断作画的先后顺序。
……降谷零对这个画展的用心程度远超诸伏景光的想象。
猫眼青年没在那幅画该出现的位置看到它,下意识想看向降谷零又在目光接触到对方之前很快地收了回来,却依旧能听到后者很轻地开口,像是被他这轻微的举动刺伤:“hiro现在不想见到它,对吧?”
诸伏景光无法反驳。
越往前,画作的时间跨度就越大,尚且年幼的苏格兰还没那么多个人时间,在被桑布加进行实验之前,他常常疲于琴酒下派的各种任务——他合理怀疑这是因为自己当时为了宫野姐妹常和琴酒吵架后,被这位公认的劳模公报私仇。
走到自己在组织里画的第一幅画前,诸伏景光以为今天这个特殊的画展便到此为止,正沉吟着要和降谷零说些什么的时候,金发青年侧头示意他跟着走过这个拐角。
这个画展并未就此结束,而布展者摇身一变成为了作画人。
相似的画风,把诸伏景光的整个生命轨迹连在一起。
沿用之前的时间排序,首先出现的画中,诸伏景光引开组织的人,被他保护起来的降谷零躲藏在高耸的植物中,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离他而去的稚嫩背影。
下一幅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分坐在秋千上,面前的小路上走过刚从夏令营回来的诸伏高明。
后面的画是诸伏景光向看起来就很不高兴的降谷零介绍山村操、降谷零眼角含泪地在东京车站和跟着家人准备回程的诸伏景光告别、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在东京的大街小巷里玩耍、诸伏景光在一个公园里面“捡到”了刚和人打得一身伤痕的降谷零。
最后是尚未遇到降谷零的诸伏景光。双手捧着红豆鲷鱼烧吃得猫眼都弯起来的诸伏景光、在父母的鼓掌中刚学会爬的诸伏景光、还睡在婴儿床上被诸伏高明无奈戳着胖胖脸颊的猫眼婴儿……
尽管在这个过程中降谷零全程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陪着诸伏景光一幅一幅画看过去,不催促也不解释。诸伏景光还是猜出来了,这些同样没有署名和日期的画,正是出自他身旁这位金发青年。
可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是在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降谷零都不会绘画。
当时为了任务,降谷零利用了暴露出苏格兰心意的那幅画,让诸伏景光面对降谷零送来绘画用具时,说了一句带刺的话语:“比起收下这些,我更想看你也为我画一幅画。”
“如果我哪天,学会绘画的话。”而那时的降谷零,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这样回复道。
以“如果”开头的句子,听起来是多么遥不可及,按照他们那时的关系发展下去,无论过去多久,降谷零都不会因为诸伏景光而学会绘画。
可现实便是降谷零不仅学会了,甚至能用诸伏景光惯常的画风完成这十几幅画作。
在这短短三个月时间里。
作为降谷零的幼驯染,没人能比诸伏景光更清楚降谷零的实力,只要他想学,就没有学不会、做不到顶尖的。
但诸伏景光也同样清楚,即便是这样的降谷零,要做到这些也要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
这个人看起来无所不能,可无所不能的背后是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夜晚。
降谷零为了失去记忆的诸伏景光,极力压缩自己的工作时间,为他规划在东京的路线、为他布置安全屋的花海、为他之后进入公安铺路、明明没来过欧洲却能找到苏格兰在欧洲的轨迹……
为他布置了这个画展。
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去耽误降谷零的人生,愧疚是一种太过沉重的情感,更何况诸伏景光救过降谷零不止一次。
可情感从来不是人能控制的。
曾经的诸伏景光不能控制让自己不要喜欢上降谷零,现在的诸伏景光依旧不能。
没人能对这样的付出心如止水,更何况付出的那个人正是自己所爱。
或许是为了掩盖自己几乎要述之于口的爱意,也或许是想再仔细看一遍降谷零的画,诸伏景光脚下微动,从自己眼前的第一幅画往后慢慢看去。
他在看自己这一次的人生,也在看画了这一切的降谷零。
降谷零至今依旧没能恢复童年时与自己相处的记忆,更不会知道那些他没参与过的诸伏景光童年时光,那这些画面他从何而知?明明对诸伏高明有着奇异的敬畏感,也能感受到诸伏高明对他的感观算不上多好,还是愿意去找对方了解这些他成长的细节吗?
诸伏景光最后站在了那幅代表着童年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真正分离、两人命运走向不同道路的画前。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了这个念头:要是当年他和降谷零没有因此分离的话,他们现在一定过得要比现在快乐许多吧。
他们之间不会凭空多出16年的空白,他们再见时不会隔着无法解决的立场问题,他们对彼此说的话语不用真假掺杂……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本就该一起从天真无邪的幼年,走过情窦初开的少年,走到并肩作战的青年。
如果足够幸运,那么当某一天诸伏景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蓬勃的情谊,鼓起勇气向降谷零表白时,会收获同样脸颊和耳尖都热得发红的幼驯染。
“hiro。”
伴随着这声称呼,降谷零的手指轻点在诸伏景光的眉心。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本意并不是想让hiro为难——”
剩下的话,因为诸伏景光望来的眼神而止住了。
紫灰色的眼眸里满满当当地倒映着猫眼青年,无人能移开自己的视线。
那些本就无声疯长的情感终于不再受到本人的束缚,像一颗轻盈的火星从躯壳里跃出,在这个干燥的秋天落下,一阵风过,便燃起一把大火,包裹住了两人。
诸伏景光站在原地,安静地接受了降谷零的吻。
一开始只是非常简单的碰触,就好像失而复得的那个人依旧在小心确认着什么,连对方的体温都不能感受到多少。
没接收到任何抗拒的信号,猫眼青年的口腔试着被打开,非常浅淡的咖啡味很快被葡萄乌龙的气息裹挟着一起沉沦。
有人的手抚上了诸伏景光的脑后,缓慢落下直至颈部,并不习惯被接触这个部位的诸伏景光本能地向前想躲开,却像是仰着头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于是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后腰,让他在自己怀里,分不清是安抚还是禁锢。
心脏在用力地跳动,已经到了疼痛的程度。
诸伏景光的眼睫轻轻颤动,像一只因为疲惫而缓缓收敛了翅膀落下的蓝色蝴蝶,即将被这场大火吞噬。
因为窒息感而被松开的时候,在这个极近的距离,有一声极轻的喟叹被降谷零清晰地捕捉到。
“没必要为了愧疚做到这一步的,zero。”
不知道是谁的眼泪落了下来,又打湿了谁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