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岁那年从医院出来之后,降谷零就没有再哭过。
他天性好强,自尊心也比一般人要高得多,眼泪这种代表着“示弱”的生理产物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降谷零不需要示弱,也没有可以示弱的对象。
“我还以为zero全部吃完都没发现我在土豆饼背后署名了呢。”
这句很简单的、带着亲昵玩笑的话却在这一刻击溃了降谷零这两个月来的心理防线。
他忽然明白了当初在异国他乡,苏格兰和自己假扮情侣,在加藤夫妇面前编造绿川唯和安室透是如何在一起的剧情时,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那个剧本是他们事前就准备好的,是由他们先想好自己的那部分,再和对方核对,有对不上或者不够自然的地方再进行修改。
而“土豆饼”这部分是由苏格兰本人提出的、没有经过降谷零修改的部分。
当时的降谷零自然是没有多在意这种虚构的剧本剧情,最多是在心里嘲讽了一下苏格兰这个组织成员居然也能想出这么有青春气息的桥段,怕不是去找了什么视频来照猫画虎。
却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幼稚可爱的举动,是诸伏景光本人确实会做出的行为。
他是真的会做出“给喜欢的人连做一周便当,在土豆饼的背后写上自己的名字,希望喜欢的人注意到又害怕喜欢的人注意到”。
这是曾经诸伏景光再一次地向降谷零表露自己的爱意。
苏格兰的真情流露,被波本当成了又一次的虚情假意。
……不,降谷零想,自己之后应该是能想到的,或者说自己的潜意识注意到了,否则一个月前不会做了那么一个梦。
“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忽略我的心意吗……zero。”
这句话与其说是梦境里的绿川唯在指责安室透,不如说是降谷零的自我谴责。
苏格兰说得没错,被他偏爱的自己确实一直在有恃无恐,无论自己曾经对苏格兰做过什么事情,好像都能被无条件原谅……直到自己失去了对方。
可降谷零依旧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他的泪腺好像在那天漫天的火光中暂时失去了功能,痛到极致的时候是麻木的。
更何况降谷零有资格为跌落火海的苏格兰流泪吗?刽子手因为受害者而哭泣,只能假惺惺地感动自己。
可现在诸伏景光活着回来了,就算他抗拒自己的触碰,降谷零也清楚地意识到这具躯体是鲜活的,失去那些痛苦记忆的诸伏景光会笑着和自己说话,会安慰自己,会一眼就看出来自己喜欢芹菜……
他以为再也闻不到的葡萄乌龙此时也萦绕着自己。
所以降谷零非常自私地放纵了自己。
明明知道现在的诸伏景光抗拒自己的触碰,在被巨大的悲痛、自责、悔恨和庆幸冲击之下,降谷零依旧冲动地抱住了身边的猫眼青年,任由自己的泪水生疏地打湿了诸伏景光肩膀。
他需要怀里确切的温度来告诉自己,没错,hiro活着回来了,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不是身体编造给自己的一场白日梦。
当那带着葡萄乌龙香气的身体被他拥入怀里的时候,降谷零能感受到对方那一瞬间的抗拒——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是由他亲手烙下的伤痕之一——却在发现自己的泪水之后,缓慢地放松自己的身体。
诸伏景光在努力地包容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泪水愈发来势汹汹。降谷零很想收紧怀抱,但在刚刚的冲动过后,他的理智又很快回归:以前已经让hiro受到太多的伤害了,现在不能再让对方痛苦了。
这样想着,即使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想和怀里的人多温存哪怕一刻,降谷零还是慢慢松开了双手:“抱歉hiro——”
然后被猫眼青年抱住了后背。
降谷零无声地睁大眼睛,又有一颗泪水随着他身体的震动而滴落下来。
“如果觉得难受,而我的存在会让zero好受一些的话,”耳边的声音温柔缱绻,“那就再抱一下吧。”
Hiro。
Hirohirohirohiro……像着魔一般在心底不可控制地不停默念着这个他对诸伏景光的专属昵称。
降谷零在卑劣地、贪婪地享受着诸伏景光此刻对他几乎是无底线的纵容,也在恐惧着对方全然恢复记忆之后的反应,害怕自己再也不被允许这样称呼对方。
被万般复杂且浓烈的感情堵住喉咙,向来嘴上功夫不饶人的金发公安一时间失去了言语功能,只能听到耳边属于心上人的安慰还在随着胸腔的震动源源不断地传来:“zero其实很担心我吧,我都看出了哦。”
这样近乎于哄小孩子的语气,对于时年25岁的降谷零来说,却是抚慰他这两个月来精神创伤最好的良药。
曾经把苏格兰想为他包扎都视为报复的人,现在恨不得把所有的伤口疼痛都展露在对方面前。
在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后,降谷零终究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诸伏景光——但在放开前,他在距离对方耳朵很近的地方,第一次认真、直白地诉说了自己的心意:“我喜欢你,hiro。”
那白皙的耳尖立马染上了红色,刚刚还尽量舒展身体、温和安慰着降谷零的猫眼青年因为这句告白再次绷紧了身体。
稍稍拉开两个人的距离,降谷零直视着诸伏景光,郑重地重复一遍这句话:“我喜欢你,hiro。”
他的眼睛因为刚刚的流泪还泛着红,却也因尚未褪去的水光而显得格外煽情,此时正满满当当地、完整地装着诸伏景光。
“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表白的好时机,对于现在的hiro来说我只是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吧?但既然昨天这么唐突地对着hiro说我是你的追求者,就要跟hiro明确我的心意。不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仅仅是因为我喜欢hiro。”
眼前人说着这样深情款款的话语,又被那双紫灰色的眼眸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诸伏景光的脸颊很快和耳朵染上了相同的色彩:“我……”
“不用急着回答,或者说如果hiro现在就答应了便是我趁人之危,”降谷零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表情飞快地闪过一丝尴尬,“虽然以我现在的做法……总之,hiro慢慢考虑,等记忆恢复之后再做决定吧。”
“嗯。”诸伏景光微微点头,认同降谷零的说法。
四目相对。
两个人齐齐变成熟透的、还在冒着热气的大番茄。
刚刚在心上人面前痛哭一场、还一往无前告白的人,现在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
“总、总之,我们先吃饭吧。”过了好一会儿,诸伏景光才出声打破了这个快要莫名其妙变成“123木头人”游戏现状的场面了。
“嗯、嗯。”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饭菜没有刚出锅的热度了,却也尚未凉透,并没有让它的美味大打折扣。
因为刚刚的事情,现在两个人吃饭简直能称得上一句安静如鸡。
这也让降谷零分出一半的注意力在身边的诸伏景光的时候,另一半心神又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说起来也和“假扮情侣”这事有关。
那时的降谷零还执着于找寻幼年那道身影的下落,仅凭着那点虚无缥缈的记忆和降谷零本人执拗的性格,这么多年来从未放弃过,跟他对接此事的情报渠道人员也饱受折磨,甚至多次直言“这绝不可能找到”。
所以当那天有个相对可靠、和安室透合作多次的情报贩子联系他说发现有个人还挺符合他要找的人时,降谷零失态地抛下了刚约定好要假扮情侣、至少表面上正准备一起甜蜜进餐的苏格兰,选择去追寻那个人的下落。
那时的降谷零完全没想到,他心心念念找寻了那么多年的人就是他此时不屑一顾的苏格兰。
他更不会去思考,当他只随便留下一句“有事”就急匆匆离开的时候,被他留下的苏格兰,对着桌上那完好的两人份饭菜,又是怎样的心情?
“zero你怎么吃着饭就开始……生气?”随着这句带着笑意的话,降谷零感觉自己的脸颊被微凉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在想什么,芹菜放少了?”
不可否认的是,刚刚那一通情感大爆发,虽然让金发公安略显尴尬,却也打破了一部分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之间,因为诸伏景光失忆导致的、似有若无的隔阂。
降谷零嚼了嚼嘴巴里的芹菜炖牛肉,吞下去才开口:“hiro放的量刚好,芹菜再多就会盖过牛肉的香气了吧?”
“我只是生气自己……太晚找到hiro了。”降谷零一语双关,顺口迁怒道,“还是要找松田算一下账。”
“zero这是在迁怒吧!”
饭后收拾好餐具,虽然两个人都没说,却都心照不宣地在等上午检查和亲属鉴定的结果——降谷零回来前就跟诸伏景光说大概三小时会出报告。
于是两个吃饱的人摊在沙发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下次降谷零要跟诸伏景光学什么菜式,到该选什么品牌的吉他,再到什么时候他们要一起上门找一次松田阵平……
午后的阳光毛绒绒的,照得两个人不同发色的脑袋似乎也变得毛绒绒起来。
等他们话题转到“如果hiro搬来东京居住,想住在什么样的地带以及什么类型的房子”时,降谷零的邮箱里出现了新邮件。
点开邮件,金发青年先是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在猫眼青年紧张地看过来时,笑着对他说。
“正式欢迎回来,诸伏景光。”
第82章
虽然降谷零再三要求把诸伏景光送回长野,可还是被后者拒绝了。
“zero昨天来找我,是暂时把手头上的工作放下来了吧?”诸伏景光想到自己昨晚辗转难眠的时候,透过房门门缝注意到客厅不知道从何时起偷偷开了昏暗的灯,直到他终于艰难入睡的时候依旧没有熄灭,大概率是降谷零在外面处理工作又不想被诸伏景光发现。
长野和东京之间的距离算不上短,来回一趟便是小半天,又累又耽误降谷零的时间,这让诸伏景光相当感到过意不去。
保护欲过强的金发公安盯着诸伏景光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想给对方增加太多心理负担,只是把诸伏景光送到了车站:“我会经常联系你的,hiro,这几天好好和家人相处吧。”
诸伏景光独自坐上前往长野的新干线时,脑袋上还顶着那黑色的鸭舌帽。
被“如果hiro不戴帽子的话,那我还是把hiro直接送回长野”的眼神盯着,猫眼青年最终没能拒绝这顶帽子。
不过好在有中午那持续时间不短的拥抱,比起一开始对咖啡味信息素心理生理的双重抗拒,诸伏景光现在稍微能和这种味道相处了。
想到那个拥抱,被鸭舌帽帽檐阴影遮住的白皙脸庞上再次染上了红晕。
明明没人能注意到他发烫的脸颊,诸伏景光还是忍不住把半张脸埋在自己撑在窗沿的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猫眼看着窗户上倒映的自己。
当他察觉到降谷零埋在自己颈窝处哭出来的时候,诸伏景光的内心其实是受到很大震动的。
虽然他已经猜到自己和对方之间恐怕发生了不少事情,却没想到居然能让这位年轻却身居高位的公安哭成这样。
在被震撼之余,心底也同时无法抑制地产生了酸软、心疼等感觉,这样如同本能的反应甚至让诸伏景光能部分忽略咖啡味信息素带给他的痛楚。
也让诸伏景光终于真切地感知到,降谷零对原来的自己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因此,在听到降谷零在他耳边告白、在看到那双紫灰色眼眸带着情意专注地望着自己的时候,诸伏景光其实是想直接答应下来的。
却反而被告白者阻止了。
不管这是降谷零的保护欲、控制欲还是体贴,诸伏景光想到自己尚未恢复的记忆,最终还是认同了降谷零的说法。
抵达长野并出站的时候,他发现诸伏高明早已等在了那里。
作为独立律师的诸伏高明自然是早已习惯了自己开车到处奔波,因此从诸伏景光那里得知鉴定结果正要回长野找他的时候,二话不说就决定要来车站接他。
坐上诸伏高明那辆雪铁龙cx,昨天还被诸伏兄弟二人齐刷刷忽略的称呼,现在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诸伏景光的口中说出:“哥哥。”
“……嗯。”诸伏高明依旧维持着他那儒雅绅士的形象,只有那带着不明显颤抖的尾音透露出他的真实心绪。
这么一个单音节后,他似乎又觉得这样的回应过于冷淡,于是柔和了语气说道:“欢迎回来,景光。”
和zero差不多的说法呢……感受到自己被重视,诸伏景光的猫眼无意识地弯了一下。
车子发动,诸伏高明继续说道:“我收到消息的时候爸妈就在身边,他们很激动。”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诸伏景光想到父母,放在腿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他在昨天就得知家里找了自己已经有十几年了,虽然诸伏景光并不认为自己糟糕,但也难免会担心自己与父母期望的幼子不一样,会让他们失望。
感知到弟弟的紧张,诸伏高明让他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期望只有一个,你只要还活着就好,和我们重逢都是次要的事情。所以无论是怎样的你,对我来说都是弟弟,对爸妈来说都是儿子。”
雪铁龙最后还是经过昨天那片森林,诸伏高明主动解释道:“我们家原本就住在这附近,不过自从我毕业后,这栋宅子就被暂时搁置下来了,状态不太好。爸妈原本想和我一起来接你的,但想到家里的情况,现在正在大扫除。”
说到“大扫除”的时候,诸伏高明的语气里带上些许笑意。
在紧张下没能听出哥哥正在小小揶揄同样紧张的父母,诸伏景光感到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我们换个地方见面也可以的吧?昨天那个旅馆便合适,它就在这附近。”
他这句话刚说完,雪铁龙就停下来了,在下车之前诸伏高明说道:“这里毕竟是你和我们一起度过八年的地方。要学着坦然接受亲人的好意,景光。”
下车后,诸伏景光就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长裙、戴着家务帽子的女性从门口出来。
她外貌年龄在五十岁左右,从五官来看年轻时相当美貌,只是头发比同龄人更早地变白。她先是看了一眼诸伏高明,尔后看向诸伏景光的时候眼眶瞬间就红了。
原本直奔过来的脚步也因为骤然模糊的视线而被迫停了下来。
紧接着又出来一名差不多年龄的男性,那和诸伏高明、诸伏景光几乎如出一辙的上扬眼尾让诸伏景光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那是他的父亲——但其实不看长相,诸伏景光也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就意识到彼此之间的血缘羁绊。
有些东西,是分离和时间也无法完全斩断的。
诸伏景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直到诸伏高明无声地叹了口气,从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弟弟:“我们过去吧。”
被父母抱在温暖的怀里,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声和抽泣声的时候,诸伏景光才有终于和亲人重逢的真实感,眼里也后知后觉地冒上了热气。
他有家了。
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诸伏景光。
而诸伏景光现在有家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景光……我的景光……”母亲哽咽得说不出完整连贯的句子,而父亲比母亲更激动,哭得说不出一个音节。
诸伏高明慢慢地把自己三个最亲近的人推进屋里,免得被太多邻里注意到然后第二天变成当地社会新闻。
进入到这间住宅,诸伏景光觉得诸伏高明刚刚还是说得有些谦虚了。
虽然房子看起来显然已经上了年头,但其实被保养得很好,透着一股历史沉淀的厚重感,却不会显得破旧,地上肉眼可见地也没有丝毫灰尘。
被带到沙发上坐下,诸伏高明先是给诸伏景光介绍了一下父母的基本信息。
身为建筑师的诸伏凉香听着自己大儿子稳重的声音,慢慢地气息平稳下来,终于止住了自己的眼泪,甚至还能抽出心神塞了几张抽纸给自己依旧在啪嗒啪嗒掉眼泪的丈夫,然后用手肘戳了戳他。
诸伏景光良好的视力注意到了这一个对方自以为隐秘的动作,而对自家父母十分了解的诸伏高明也发现了。
在外稳重的金牌律师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而被妻子手肘戳了肋骨又被大儿子盯着的美术老师诸伏祐树用纸巾擦了一下脸,有些不忿:“高明当时接到电话后眼眶也红了,指不定刚刚接景光的时候也偷偷哭了呢!”
然后被妻子更用力地戳了一下肋骨。
诸伏景光看了看貌似在告状实则是在活跃现场气氛的诸伏祐树,又看了看努力克制泪意、用杏眼温和看着自己的诸伏凉香,开口说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我是诸伏景光……虽然我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过去二十几年的记忆,就连这个名字也是昨天才从哥哥这里得知的,但很高兴能回来见到你们,爸爸,妈妈。”
最后两个称呼一出,面前两个年过半百的成年人又有了掉眼泪的趋势。
诸伏凉香哽咽道:“你的情况我从高明那里知道了,谢谢你能像现在这样平安健康地走到我们面前,这么多年来一个人辛苦了,小光。”
“抱歉,这些年来让你们为我费了那么多心思。”无论是诸伏高明还是降谷零,其实都没有跟诸伏景光说过这些年来诸伏家为了找他付出过什么,但诸伏景光不可能看不出父母五十出头的年纪便已几近花白的头发是为了什么。
他知道这句语言上的道歉在这些光阴里无数次的眼泪、希望后又失望的痛面前,显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不用道歉,小光,”眼泪把他手上的纸巾打湿,诸伏祐树的表情却已经冷静了下来,眼里是清楚的疼惜,“在我们面前,永远不用道歉。”
他伸出手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直把那头黑发揉得炸毛,好像就能透过这样略带毛躁的模样看到那年八岁的猫眼小孩,仿佛这样就能假装他们这十几年的分离不曾存在。
他们错过了小儿子最宝贵的成长光阴,甚至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受过怎样的苦难,又有多努力才能做到像现在这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虽然说着让诸伏景光不用道歉,但在他们的心里,他们才是最失败的父母,没能保护好小儿子,就连现在的重逢,都是因为诸伏景光的主动。
可亲人之间,本就不应该说道歉。
能重获这一份无价的珍宝,是他们最大的幸运。
他们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慢慢填补缺失的这些年。
第83章
晚饭是由诸伏祐树下厨完成的。
诸伏景光本有心帮忙,却被诸伏祐树故作委屈问道“难道小光要剥夺爸爸给儿子做饭的权利吗”,只能无奈败北,被留下来和诸伏凉香、诸伏高明聊天。
他们知道诸伏景光还没找回记忆,也不问他的事情,甚至没有拉着诸伏景光开始追忆往昔回忆他小时候的事情,只是对他说着他们这几个月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和事。
这样的氛围,不像失散多年的亲人,倒像是久未见面的老友。
就像夏日森林吹来的穿堂风一般,和这里的气候一样让人感到舒服。
在这样如同凉白开的对话里,诸伏景光得知父母在找自己的路上,也在好好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欣赏着不同的人文风光,感受着一年四季的变化。会注意到哪一天的晚霞特别好看,会在大儿子结束一个大案子的时候拉着他,一家三口跑去看海边看日出。
明明这些事情里都没有诸伏景光的参与,却不仅不会让诸伏景光感到委屈与被排挤,反而奇异地产生了安心感。
就这么聊了大半个小时,诸伏祐树把饭菜端上饭桌,招呼他们过去吃饭。
虽然菜式不少,但严格来说算不上多丰盛,都是一些家常菜。
诸伏凉香笑着说他们家的大厨便是诸伏祐树,让诸伏景光尝尝大厨的手艺。
诸伏祐树则自豪地介绍桌上的菜,除了长野的两道本地菜,其他都是这两年经过不同地方时学来的一些当地菜。
诸伏高明有些不认同地说父亲不要趁着欢迎景光回来做借口,尽做些肉多菜少的菜式。被说教的诸伏祐树假装没听见。
顺着介绍逐一品尝过去,诸伏景光非常认同父亲的手艺——这还是诸伏景光遇到的第一个非厨师职业还能和他厨艺相媲美的人。
原来他的厨艺天赋是遗传自爸爸。
或许是这一天过得有些奔波、劳动量不少,也或许是情绪起伏过大,父母终究上了年纪精力比不过普通人,在晚饭的后半截就显现出了些许疲惫。
心知刚回来的自己必然不会被允许去帮忙收拾,诸伏景光主动提出自己有些累了,想休息,马上便被诸伏凉香带到了一个房间:“衣物和日常用品房间里都有。但我们这次回来得仓促,如果有些东西忘记准备了,找我们拿哈。早点休息,小光。”
“你们也是,妈妈。”诸伏景光微微弯下腰抱住了母亲。
这大概便是诸伏景光原先的房间。
整体是淡蓝色的装潢,床和桌椅这些都已经换成了大人的尺寸,款式也是经典的简洁风,被打扫得很干净整洁,空气中散发着浅淡的香气,完全看不出这里已经被闲置了数年。
但诸伏景光能从墙上那身高量尺的标记里看出幼年时成长的痕迹,能从桌面上被裱起来的、稚气十足的儿童画里看到幸福的一家四口。
他的人生在这里,曾经停止在身高尺最后的一次度量,又幸运地随着这些新家具重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缓慢走到房间里的衣柜面前,诸伏景光准备拿一套睡衣去洗漱,却在站在衣柜面前的时候,鼻尖似乎嗅到一抹可怖的铁锈味,眼前也一闪而过黑红的浓稠液体。
手撑在衣柜门上,让已经上了年头的衣柜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吱呀声,没有惊动到房间外的人,倒是让诸伏景光恢复了清醒,发现眼前一片清爽,根本没有什么恐怖的场景。
……被使用了药剂后,混淆了记忆的小诸伏景光就有这么一段回忆,贯彻了他的大半人生。
没事的,爸爸妈妈就在门外。
这样告诉自己,诸伏景光干脆地打开了衣柜门,然后被里面的衣服冲击到瞬间忘记了刚刚脑海里的内容。
也不知道是诸伏凉香还是诸伏祐树的主意——虽然诸伏景光很想主观臆断是看起来更感性的爸爸的馊主意,但大概率还是夫妇俩的一致恶趣味——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小儿子什么性格,然后也觉得只见了小儿子一面的大儿子不能完全透过小儿子的表面看出其实际的性格与爱好。
于是……便什么类型的衣服都买了些回来。
从最基本的T恤衬衫到逐渐叛逆的破洞牛仔裤金属链条骷髅头皮衣,再到走可爱风的泡泡袖……直到猫眼青年不可置信地从里面拎出一件法式连衣裙:爸妈,你们连跨第一性别者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是吗?
默默地把裙子放回去,诸伏景光开始扒拉睡衣,面容严肃地从一众毛绒绒的什么猫咪睡衣、兔子睡衣、小恐龙连体睡衣里,仔细查找才艰难翻出一件普通的格子睡衣。
带着衣物、印有猫咪图案的浴巾和放在桌面显眼位置的洗漱用品,诸伏景光根据之前诸伏高明的介绍去了走廊尽头的浴室洗澡。
等他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的时候,整栋房子已经变得安静了下来,无论是哥哥还是父母都已经回房休息了。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呼吸灯在闪着,诸伏景光打开一看,有一通来自“zero”的未接来电,于是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回拨了电话。
“zero?”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才开口:“hiro晚上好,今天和家人的见面还顺利吗?”
“很顺利,出了长野站就被哥哥接过来了,爸妈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他们……对我很好。”
“诸伏先生和诸伏夫人一直盼着hiro的回来,你们今天一定聊了很多,”降谷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知道有没有聊起hiro小时候的趣事,忽然很后悔没有厚着脸皮跟hiro回来长野了。”
擦头发的声音会影响到接听电话,于是诸伏景光只是用毛巾擦了一下还在滴水的发尾就把毛巾放好了:“其实只说了最近的事情,爸妈应该是觉得我现在还没想起小时候的记忆,这个时候追忆往昔还不是时候。”
还没等降谷零开口安慰他,诸伏景光就调侃道:“zero小时候也见过我爸妈吧?怎么称呼得这么生疏,诸伏先生和诸伏夫人?他们听到可是会伤心的。”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呢?”
注意到电话那头的降谷零语气明显变得紧张起来,诸伏景光刚想心软说“普通地喊叔叔阿姨就好了吧”,便听到降谷零迟疑道:“唔……现在还不到我可以跟着hiro称呼爸爸妈妈的阶段吧……感觉会被高明先生用很凶的眼神警告……”
诸伏景光:“……”zero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啊?!
猫眼青年感觉自己的体温、尤其是脸的温度骤然上升,走到落地扇面前试图给自己降温:“哥哥哪有zero说的这么可怕?”
降谷零:“……”
降谷零笑:“hiro就不反驳前面的部分吗?”
听到幼驯染的笑声,诸伏景光怒上心头来,恶向胆边生:“那zero下次就跟着我回家吧,看看这样称呼的话,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降谷零安静如鸡了。
但安静向来不是降谷零的美德,尤其是在心上人面前,他劝阻道:“hiro头发还没擦干的话就先不要对着风扇吹吧,很容易头疼。”
“zero连这都能发现?”诸伏景光有些纳闷地关掉风扇,干脆把手机放下来点开了免提,再次拿起毛巾擦拭头发,“所以zero今晚打电话给我是想说些什么事吗?”
“没有事情就不可以找hiro了吗?”降谷零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巴巴,“我只是想听听hiro的声音。”
诸伏景光又想打开风扇了。
他决定转移话题:“阵平发信息跟我说他已经收拾好回东京了,这么快办好手续了吗?”
“嗯,本来我就没把他的档案彻底从警视厅移走,这次只是相当于复职,手续上比起之前的无中生有,要简单很多。”降谷零问道,“hiro之前是跟松田一起在神奈川生活的,松田回来东京了,那hiro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确实也是他今晚在想的事情。
虽然爸妈和哥哥都没有询问诸伏景光接下来的打算,但诸伏景光能看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儿子,他们肯定是想多和自己相处一段时间。
他现在原本就没有固定职业,把在神奈川的乐器店搬来长野这边开感觉是目前一个合适的选择。
于是诸伏景光把这样的初步想法告诉降谷零。
“虽然很想让hiro来东京,但是hiro现在更想和家人多待在一起吧,”降谷零表示自己非常善解人意,“我会经常来长野找hiro的。”
在提醒降谷零要注意休息后,这个纯粹日常聊天向的电话就结束了,诸伏景光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被子干净舒爽,带着这里独特的森林气息,也没有让他感到不自在的咖啡味,舒服到让猫眼弯成一个愉快的弧度,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眼前是日复一日、已经看腻了的天花板。
但诸伏景光动了动自己依旧绵软无力的身体,还是做不到翻身。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前不久还能敏捷地在高楼之间跑酷的狙击手,一朝变成婴儿连换个视角都不行。
虽然妈妈昨天给这辆婴儿车挂上了毛绒绒的猫咪挂件,但诸伏景光毕竟在心理上不是真正的小孩,在闭着眼都能画出这只三花猫挂件后也对它失去了兴趣。
听着脑海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诸伏景光询问道:“1207,你在干什么?”
第84章
“1207,你在干什么?”
稚嫩的童声和诸伏景光刚刚的叹息一般百无聊赖:“无聊啊,《系统手册》我已经倒背如流了,只能看看有没有什么零食可以消磨一下时间。”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1207拆完零食包装袋后吃东西的咔嚓咔嚓声和爸爸诸伏祐树画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妈妈诸伏凉香出门接刚上小学的大儿子诸伏高明了。
1207一边咀嚼着膨化食品一边口齿不清地抱怨道:“可恶啊到底是为什么会把我投放到这个时间段啊,你只是个婴儿啊……不对,应该说你们两个都只是婴儿啊,相隔千里的两个婴儿能做什么呢我请问?”
诸伏景光安静听它发牢骚。
“不过或许是因为这个任务太简单了,只要你们像原来那样成为幼驯染,以你们那无人能融入的氛围,距离真正在一起其实只差一个正式告白吧!只要你捅破那层窗户纸就可以啦!”
听着1207信心满满的话语,诸伏景光依旧沉默。
当他在这个有着奇怪性别的世界里呱呱落地时,除了身边的欢呼声和喜极而泣的哭声,就是这个自称1207的系统跳出来说诸伏景光能在天台上活下来都是它的功劳。
当然这些也不是完全白来的,需要诸伏景光完成一个很简单的任务,就是成功攻略降谷零。
说他尊重幼驯染也好,说他逃避也好,诸伏景光其实还不想现在就去思考“攻略降谷零”这件事。
他清楚降谷零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也知道自己那一枪对降谷零来说是多沉重的打击,所以不管是否存在这么一个任务,至少“降谷零的幼驯染”这个身份,诸伏景光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
不过就如1207所说那般,就算有再多的想法,诸伏景光现在都只不过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婴儿。
比起思考如何跟远在千里之外的降谷零建立起联系,更为紧急的一件事是如何让父母躲过那一场惨案。
正这么想着,房门打开的声响便传来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道更显从容的脚步声先后进入了房间里。
“小光怎么样?”
“这孩子太安静了,安静得我甚至不敢去打扰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种苦恼的爸爸!”
在父母的聊天中,一个小少年从婴儿车正上方探出脑袋来。
清秀的脸还带着稚嫩的婴儿肥,神色沉静,唯有看向弟弟的一双凤眼亮晶晶的:“景光。”
诸伏高明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弟弟肉乎乎的脸蛋伸出一根手指。
诸伏景光:“……”这已经是三天里第八次要被诸伏高明戳脸颊了。
哥哥,原来你小时候也有幼稚的一面啊。对哥哥有着起码十米滤镜的诸伏景光绝望地想道。
内里有着沉稳公安卧底搜查官兼狙击手灵魂的婴儿,严肃着一张脸,在即将要被戳中脸蛋的时候颤颤巍巍伸出一只小手,非常困难又满满当当地抓住诸伏高明的那根手指。
注意到自己两个儿子互动的诸伏凉香笑起来:“自从小光出生之后,高明放学都变得积极很多了,不像之前偶尔还会泡在图书馆里。哎,果然弟弟的吸引力还是比妈妈大多了。”
诸伏祐树非常捧场地跟着妻子的话接下去:“早上高明不是还想把弟弟带着一起去上课吗?”
他们这个大儿子向来早熟,唯有在小儿子出生后才更像这个年纪的小孩,他们自然喜闻乐见。
有了妻子看着婴儿,诸伏祐树去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而诸伏凉香则开了电视调到动画频道给两个孩子。
婴儿的手还是过于柔软无力了,光是抓着诸伏高明的一根手指一会儿就累得不行,只能被迫松开,无奈地任由哥哥的手指戳上自己的脸颊。
心满意足碰到弟弟柔软嫩滑的脸蛋,诸伏高明小心翼翼调整婴儿车的位置,让诸伏景光也能看到一点电视——但不能看太多,对视力不好。
婴儿的视力很有限,可看不清电视上的内容不代表诸伏景光听不懂这些充斥着“时光机”“竹蜻蜓”的台词出自哪部动画。
脑海里的1207还在咔嚓咔嚓吃着薯片,不过动作变得慢了些,显然是把电视上播放的机器猫给看了进去。
就在薯片的咀嚼声、大雄的哭闹声和晚饭的香气里,小小的猫眼婴儿在家人的包围中再次进入了睡眠。
……
温暖的婴儿床变成了冰冷的实验床。
苏格兰的意识昏昏沉沉,身体的自我保护本能让他清醒的时间并不多,以此来抵抗那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被注射药剂的地方已经痛到麻木,疼痛和热度随着血液的流动蔓延到全身。
有个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不愧是小时候就能熬过三倍剂量的人……这棵千挑万选的好苗子,那位千面魔女应该会满意。”
……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微亮,能听到鸟类扇动翅膀在森林里穿梭的扑簌声。
猫眼青年盯着天花板发呆了几秒:纵使已经保护得很好,比起梦境里的天花板依旧还是陈旧了许多。
其实经历过前面两次的梦境之后,诸伏景光在入睡之前就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在梦境里新恢复一些记忆,却没想到会连做两个,并且第一个信息量这么大。
1207、系统、攻略降谷零的任务……这些听起来就很天方夜谭,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系统在,它现在去哪了?
而且……原来这是诸伏景光重来的第二世,这就让诸伏景光昨天察觉到的不对劲得到了解答。
他昨天看到的降谷零虚影说着“hiro留胡子”,是因为上一世的诸伏景光真的留了胡子——那是个没有第二性别的世界。
还处于婴儿时期的诸伏景光认为更要紧的事情是把父母从那宗惨案里救下来,说明诸伏景光被组织用下清洗记忆的药剂后并不是产生了记忆混乱,而是记忆直接倒退回上一世的童年。
上一世的诸伏夫妇是真的惨死。
想到这一点,脑海里浮现出那两张带笑的面孔,诸伏景光抿紧了嘴唇。
还好,还好这一世的诸伏景光成功了,虽然尚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结果总归是完满的。
……还有降谷零。
在他的上一世,他和降谷零依旧是幼驯染,并且相当亲密无间,好到让1207觉得“距离在一起只差一个告白”的程度,但听到1207这么说的诸伏景光却并没有认同它的说法,而是有些消极地沉默。
但不管如何,上一世的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关系确实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倒是与现阶段他和降谷零之间颇为微妙的氛围不一样。
最后,上一世的诸伏景光不知道因何原因对着自己开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紧急的事”只有救下父母来看,上一世的诸伏景光大概是没有在幼年的时候被抓进组织……这是蝴蝶效应?
不过从目前总体情况来说,结果还是好的,家人、降谷零和自己都还好好活着。
诸伏景光的心态比起昨天来说再次发生了变化。他知道自己这次摸到了恢复记忆的办法。
离开房间去走廊尽头的浴室洗漱,回来的时候看到诸伏高明的房间半敞开着门,而本人正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
注意到视线,他侧头看向弟弟:“父亲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句子简洁而平常,就好像这是过往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场景。
诸伏景光笑着应下:“好。”
下楼到餐厅,果然看到诸伏祐树在一边看晨间新闻一边吃早餐,晨间新闻的声音开得很小。而诸伏凉香大概是已经吃完了,
正半蹲在后门的院子里整理花丛。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客厅角落的西洋钟,显示此时只不过是早上六点刚过。他居然已经是家里最晚一个起床的人。
发现小儿子下楼,诸伏祐树笑眯眯地示意他赶紧来吃早餐:“温度应该刚刚好。”
芝士土豆的温度确实刚刚好,外皮酥脆带着芝士的香甜,内里软糯,旁边是半个被切成薄片的牛油果和几颗蓝莓。
享用了一顿美味的早餐后,诸伏景光满足地放下叉子,对看似在观看晨间新闻实际注意力早就飘在小儿子身上的诸伏祐树开口道:“爸妈,带我重温一下我的童年,可以吗?”
诸伏祐树拿着遥控器的手一抖,严肃的新闻播报声变成了哈哈大笑的节目效果音,诸伏凉香拿着剪子的手一抖,一朵无辜的绣球落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那双和诸伏景光相似的眼睛里泛起相似的柔和:“好啊。”
于是他们走过一家已经停业许久、不到十平米的小店铺:“这是小光学会说话后第一次要求来的店,红豆味的鲷鱼烧要买五个,说一人一个,还有一个给隔壁送来橙子的奶奶。店面很小,但是店主夫妇用这间店供养出非常优秀的女儿,现在一家三口在东京定居。”
走过一间风格明亮的学校:“这里是小光就读的小学和幼儿园,我们经常站在那片树荫下等小光放学。”
走过一栋挂着“山村”的宅子:“这家的主人有个侄子,之前来长野玩的时候碰到了小光,好像名字……是叫小操?”
“嗯?”前面拐角处倒退着走出一名青年,有着一张很有特征的尖嘴,疑惑地朝诸伏一家三口望来,“谁在叫我吗?”
第85章
“嗯?谁在叫我吗?”
那长相颇有特色的青年说完后就盯着诸伏景光发起呆来,先是纳闷地挠了挠脑袋,然后眼睛越来越亮:“这个眼睛……这个眼睛!!”
他一时间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完全没有眼前人记忆的诸伏景光和他大眼瞪小眼。
因为觉得这个发展颇有意思而一直没开口的诸伏夫妇没忍住笑了起来。
刚刚被诸伏景光长相吸引住的青年这才注意到诸伏景光身边两位长辈的存在,连忙向诸伏夫妇微微鞠躬自我介绍道:“我叫山村操。”
诸伏祐树笑道:“看来山村君认出了小光,唔,我们就不掺和年轻人的聊天了。免得你们不自在,刚好这个点可以回去准备午饭。”
于是夫妇两人不给诸伏景光和山村操反应的时间,说完就非常迅速地挥手离开了,留下两个青年继续四目相对。
山村操眨了眨眼,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你是小景对吧!!诸伏家的小景!”
诸伏景光在思考要怎么委婉地解释自己现在还没想起来对方的时候,山村操继续期待地指着自己:“我是山村家的小操啊!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我们还有个秘密基地,里面藏了不少假面超人的卡呢!”
觉得又好笑又愧疚的诸伏景光摸了摸鼻子:“……小操……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
猫眼青年的意思是在附近找家咖啡店之类的,结果没想到被更像本地人的山村操带到了森林侧边的两个矮木墩上坐下来。
两个成年男性坐在矮木墩上其实算不得多雅观,尤其是山村操还穿着西装。但他颇为怀念地摸着自己坐着的这个木墩:“在有秘密基地之前,我们就是经常到这里来分享自己刚获得的卡片的!”
听着对方追忆往昔的话语,诸伏景光觉得自己还是早些说出真相为好:“因为某些我自己都还没搞明白的原因,我失去了记忆……所以很抱歉。”
原以为对方会露出扫兴的表情,却没想到山村操只是失落地“啊”了一声:“这样啊……是因为你在八岁那年和家人失散了吗?”
诸伏景光很惊讶:“你知道我那件事吗?”
山村操点头,向诸伏景光讲述他知道的事情。
他是因为一次跟着父母来找在长野的叔叔而认识的诸伏景光。比起远在东京的降谷零,就在隔壁群马县的山村操和诸伏景光相处的时间更多,关系也很好。
虽然诸伏景光新认识的那个小伙伴降谷零似乎很不待见他,山村操也还是会在假期定期来找诸伏景光玩。
可在八岁那年的暑假,山村操再一次来到长野时,却从叔叔那得知上一周诸伏景光在森林里被坏人拐走了。
小小年纪的山村操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一边哭一边央求父母和自己一起帮忙在森林里寻找他的朋友。
自然是无果,还被家里长辈勒令不能再自己一个人去那片森林。
随着年龄的增长,山村操逐渐明白诸伏景光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在决定职业的时候,他选择成为一名警察,如今在群马县警。
“因为想着如果遇到小景这样的事情,也能帮得上忙……”山村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然后很开心地说道,“能看到小景平安回来真的很高兴!”
不记得眼前这位童年玩伴,却能感受到山村操对自己的在意,诸伏景光跟着笑弯了一双猫眼:“谢谢你,小操。”
山村操感叹道:“感觉最近的运气很好,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去的神社很灵?先是两个月前遇到了有里,然后前几天得知我有可能升职,现在又看到了小景!”
“恭喜升职!”诸伏景光问道,“唔……问个冒昧的问题,有里是哪位?”
山村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一时间又忘记你失忆了。外守有里,你的同学,小时候也跟我们玩过几次的。不过后来她爸爸出了事,她被远房亲戚收养……好像刚好就在你被拐走那段时间。”
“所以!!”山村操伸开双臂比划了一下,“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还能看到你们真的让我很开心,尤其是你,小景!”
今天山村操是过来拿之前落下的文件,还要回去加班办个案子,没法待太久,和诸伏景光互换了联系方式后便启程回群马了。
诸伏景光一边慢悠悠地回家,一边给降谷零打了个电话。
以为会忙到没空接电话的降谷零却几乎是秒接:“hiro!”
诸伏景光柔和了眉眼:“zero。”
他打这通电话主要是跟对方说一下自己的第二个梦境,说不定降谷零会比现在的他更清楚内情。
果然,对话那头的语气立马沉了下来:“昨天hiro看到的那个人,就是桑布加,他口中的千面魔女是贝尔摩德。没想到hiro这件事的背后还有她的影子……我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hiro做得很好,之后如果想起组织相关的信息,请及时告诉我。”降谷零夸完幼驯染,又开始担心了,“hiro睡觉的时候是一直在做梦吗,这样会不会没法好好休息?”
诸伏景光:“……”
说实话一整晚都在不间断做梦确实挺累的,但这话不能告诉降谷零,因为他能推测出降谷零那边应该很需要他这里的组织信息。
所以,为了转移幼驯染的注意力,诸伏景光跟降谷零提到自己遇到了童年玩伴山村操:“小操现在居然也是警察,说不定zero什么时候会跟他在业务上有来往呢。”
话是这么调侃,但诸伏景光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
“……我就知道。”
降谷零的声音小到诸伏景光有些听不清楚:“zero说什么?”
“我说——我早就知道这位山村警官了!”降谷零罕见地闹起了小脾气,“在和hiro重逢之前有听高明先生提过,后来在寻找hiro踪迹的时候顺手查了一下他的资料。”
“就算这位山村警官成为警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想找到hiro,”降谷零语气紧张,“hiro的幼驯染也只能是我对吧?”
这样颇为强势的话语内容却引不起诸伏景光的一丝反感。
他沿着森林的外沿走着,夏末初秋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照亮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猫眼:“zero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诸伏景光想到昨晚第一个梦境里,自己当时也有着“zero的幼驯染只能是我”这样带有浓厚占有欲的念头,睡醒后自己对此感到些许心惊,又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而被自己强行忽略了。
因此在听到降谷零竟然也有差不多的想法时,诸伏景光在毫无负面情绪的同时,心底还有一丝说不清的窃喜。
没得到肯定回答来平复不安的降谷零还在持续不断地输出:“hiro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所以想要自己是hiro唯一的幼驯染这一点也不过分吧!”
被说像小孩子的降谷警官语气愈发理所当然起来,诸伏景光甚至能脑补出对方严肃着一张脸、眼角和嘴角一起委屈地往下撇的模样。
于是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的诸伏景光在这样的攻势下,只能无奈按照对方的意思去顺毛:“是、是,zero是我唯一的幼驯染。”
话音刚落,不管电话那头的降谷零是如何欢欣雀跃,又带上了多厚的滤镜开始阐述“互为唯一幼驯染”的必要性及合理性,诸伏景光首先感受到的是落在他身上的一道目光。
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家了,而大概率是被父母喊出来等诸伏景光的诸伏高明站在家门口,听到了自家弟弟“唯一幼驯染”的发言。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晚点再聊,zero。”
被莫名的羞耻击中,诸伏景光在降谷零的懵逼中迅速告别并挂断了电话,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看向诸伏高明:“哥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诸伏高明用余光看了一下屋内探头探脑看来的诸伏夫妇,示意诸伏景光跟他往外走几步。
“前天,和降谷君见面的时候,你和他之间并无那么熟稔。”言下之意便是,你们这两天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在逐渐恢复记忆,哥哥,这也是我今天让爸爸妈妈带我回忆童年的原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能通过接触人和物,来想起相关记忆。”诸伏景光看向诸伏高明,“哥哥……是对zero有什么看法吗?”
诸伏高明没想到弟弟这么敏锐,他沉吟了一下:“背后说人坏话并非君子所为。既然景光已经在恢复记忆了,那我的建议是,有些决定不要做得过早,应等看见事件全貌后再做判断。与人相处也是同样的道理。”
他轻轻拍了拍诸伏景光的肩膀:“也是受职业影响吧,我这些年当律师,接触过很多案子的当事人。降谷君在面对你时的情绪和态度,我在一些人身上见过……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仗着年龄和资历的优势在欺压人,但我这两天常常在思考,要怎么当一个哥哥。”
zero也让自己不用那么快答应告白……诸伏景光半垂着眼眸,不想让诸伏高明看出自己低落不少的情绪,再抬眼的时候已经又带上了笑意:“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下午的‘诸伏景光童年向导’由哥哥来担任了。”
“好。”
第86章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也为了让自己尽快恢复记忆,在被诸伏牌顶级律师带领着重温童年时光之前,诸伏景光先进行了一次不设闹钟的午睡。
大概是受到生物钟的影响,诸伏景光在一个半小时后醒来,略微过长的午睡和血腥恐怖的梦境内容让他的脑袋不舒服,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靠在枕头上缓了一下才把脑袋里刚刚乱七八糟残留的梦境给整理好。
诸伏祐树带着他走过的地方,或许是因为那些记忆比较细小,也可能是因为它们现在的状态和十七年前不一样,在梦境里显得模糊而不连贯,但也算是想起来了一部分。
还想起了和山村操幼时的相处,有和对方约好长大好一起当正义伙伴的画面,也有小小的降谷零拉着他的手说“hiro居然和别人有秘密基地吗那我也不能落下”,分不清是哪一世的画面。
最清晰而完整的梦境……是和外守有里有关的。
这让诸伏景光大为意外。
这个在山村操话里只有寥寥两句、在降谷零那里查无此人的一名女性,她的夭折竟然是上一世诸伏夫妇惨死的根源。
下到一楼,并没有找到诸伏祐树,诸伏景光想了想,回二楼敲响了书房的门,这次诸伏祐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了:“请进。”
诸伏祐树正戴着眼镜在看画,昨天诸伏景光听他们说现在诸伏祐树虽然不在学校教课了,但因为以前口碑很好,离开学校后还会收些学生,现在看起来应该就是在看学生的作品。
“小光,怎么了?”
“爸爸,你记不记得当年我们班上有没有一个叫外守有里的女生?”
诸伏祐树摘下眼镜,思考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我印象中没有,但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不是发生了印象深刻的事情,我不记得也正常。你认识这个女生?”
说到最后那句的时候,他的表情从严肃的老师形象切换成了八卦的父亲模样,估计是昨天一家四口聊天时询问小儿子感情生活的时候,诸伏景光迟疑的那几秒让诸伏祐树误会了什么。
“不是,只是上午山村君提到她。看来哥哥已经跟您说了关于我的记忆的事情。”不然诸伏祐树应该是问诸伏景光怎么会知道幼年的事情。
诸伏祐树笑了笑:“是我八卦去问了他,你们中午在说什么悄悄话。”
诸伏景光:“……”在刚认回来的小儿子面前直说自己八卦吗?
却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嗯,就是这样,我会慢慢想起来的。那我先去找哥哥了。”
等到退出书房,诸伏景光唇角上扬的弧度回落。
从上午的事情可以看出诸伏祐树的记忆其实很好,如果诸伏景光如山村操所说那般和外守有里偶尔也会一起玩耍的话,按理说不会对山村操记得颇为清楚但却对外守有里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
虽然他觉得自己是唯物主义者,但都出现了“系统”“上一世”这种和科学完全无关的东西了,在遇到这样不同寻常的事情时,诸伏景光也难免会往不科学的方向去想。
毕竟还有两个月前回到长野这个时间节点,和诸伏景光失去全部记忆出现在神奈川的时间对得上。外守有里……说不定和自己的事情有关。
诸伏景光原本想向山村操发信息询问外守有里的联系方式——以对方的性格肯定和外守有里交换了联系方式,但转念一想还是先等自己恢复大部分记忆再去联系比较好。
下午诸伏高明难得地穿了一身偏休闲的衣服,让在前院晒被子的诸伏凉香笑着说这是小光的功劳啊。
诸伏景光原本有些许紧张,以为和哥哥走在一起又会被提及降谷零的事情,但诸伏高明只是很纯粹地带着他走了一遍幼年兄弟俩待过的场合,用平静的话语描绘出当年温馨的场面。
在傍晚准备回去的时候,如今已经三十多岁的金牌律师坐在那并不宽敞的公园秋千上,并示意弟弟也在旁边坐下。
确定他俩没有霸占哪位小朋友的宝座后,诸伏景光从善如流地坐下。
即使没有特意去荡秋千,它也在轻轻摇晃着,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
“那时候你和降谷君经常在这里荡秋千,明明两个人玩得很开心很投入,却能在看到我从夏令营回来的时候意识到要吃晚饭了,马上拉着降谷君回家,从来不会让我们费心去把你们劝回来。”
“你从小就很懂事,很照顾我和父母的感受。这一点,即便经过这么多年,即便你还没能想起多少过往,也没有改变。”
“这是你的优点,现在却成为了你的束缚。我知道你刚回来,想多陪着我们,但是景光,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你的后盾而不是你的牢笼,无论你离开多远,我们都会等着你。”
“比起在长野的八年,你大部分的人生是在其他地方度过的吧?去找回你的记忆吧,我们将来还有很长时间。”
诸伏景光微微低着脑袋,沉默着听哥哥的话。
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到的心思就这样被诸伏高明点了出来。
他让父母兄长等待了那么久,面对他们温情的目光,诸伏景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我想去其他地方找一下记忆”这种话。
况且失去记忆的自己,并不知道要去些什么地方,见到什么人和物才能找回记忆,这需要降谷零像诸伏祐树和诸伏高明这样带着他走一遍。
可比起生活轨迹单纯的童年,后来被迫进入犯罪集团的自己不知道走过多少地方,接触过多少黑暗。
这意味着诸伏景光要麻烦降谷零百忙之中抽出大量时间陪他去寻找记忆,也必然会暂时离开不适合接触这些的诸伏夫妇和诸伏高明。
诸伏景光不想给降谷零增加负担,也不忍心离开好不容易盼回了幼子的诸伏家。
“如果你是需要降谷君帮忙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话,可以由我来帮你交涉。”
想到降谷零似乎有些惧怕诸伏高明,诸伏景光刚想开口替幼驯染挡下兄长,结果就又听到诸伏高明非常罕见地开口调侃道:“不过我想以你们互为彼此‘唯一幼驯染’的关系,应该不需要我多此一举吧。”
……这是激将法!还是很不高明的激将法!
上午被哥哥听到“唯一幼驯染”宣言的诸伏景光再次感受到了羞耻心的卷土重来,被迫接受了这个激将法:“嗯……我会自己和zero说的。”
在晚饭的时候,诸伏景光和父母说了自己的这个决定。
诸伏夫妇难免会感到些许失落,但他们从诸伏高明那里得知诸伏景光记忆一事之后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还是很鼓励小儿子去找回原本的自己。
诸伏祐树和诸伏高明对了一下眼神,说道:“这几年我们没有在长野定居,习惯了在各地走走停停。如果小光之后想在东京定居,我们也可以跟过去。”
诸伏凉香补充道:“总之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眼眶微微发热,诸伏景光点了点头,没有再拒绝亲人的好意。
于是晚饭结束的时候,诸伏景光又给降谷零打了个电话。
一边想着一天之内给幼驯染两个电话会不会惹人烦,一边又控制不住想起被诸伏高明调侃的“唯一幼驯染”,这个电话是打得诸伏景光浑身不自在。
“放在这里就可以了……hiro居然一天之内给我打了两个电话!”迅速接起电话后,降谷零的声音一开始的声音很公事公办,等到一声很轻微的关门声后才重新变得亲昵起来,“是因为中午hiro挂了我电话所以要补偿我一个完整的吗?”
诸伏景光笑道:“这也需要补偿吗?不过zero现在还在工作吗,很辛苦的样子呢。”
“还好,早就习惯了。而且hiro的声音能及时地给我充电。”降谷零的声音上扬,“我觉得我还能再工作十个小时。”
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充电终止,我先挂电话了。”
降谷零连忙见好就收:“开玩笑的!我昨晚可是有好好休息,今晚也会。所以hiro打电话来是要跟我说什么好消息吗?”
诸伏景光“唔”了一声:“我准备到东京去找zero。”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需要zero协助我找回记忆。我这两天确定了,接触相关的人事物后能恢复一定的记忆,”诸伏景光及时打断了降谷零的话,“zero这么忙,这对zero来说应该不会是好消息吧。”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只要能看到hiro,对我来说便是好消息。只不过是……心情复杂罢了。我希望hiro恢复记忆,又怯于面对hiro完全恢复记忆的那天。”
降谷零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此时此刻说这话显得有些多余,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遍,hiro真的决定要恢复在组织期间的记忆吗?对hiro来说或许意味着数不清的黑暗、血腥和……痛苦。”
总觉得对方下一秒就要道歉,诸伏景光及时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确定。”
“……好。那hiro什么时候过来?”降谷零恢复了平常的语气,“明晚?我下班后到车站接hiro来我家。”
诸伏景光想起在降谷零家那晚的辗转难眠:“就不打扰zero了吧……既然阵平在东京已经住下了,那我——”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第87章
诸伏景光抵达东京已经是第四天傍晚了。
他也算是行动派,但想着要在长野进行童年记忆的查漏补缺,便在这边多待了两天。
倒还真被诸伏景光恢复了这世关于外守有里和他想着如何躲避父母惨案的事情。
在上小学的时候,诸伏景光第一时间便是去关注班里有没有那个叫外守有里的女孩,结果没找到。又仗着父亲的教师身份,撒娇卖乖去翻了其他班级的花名册——甚至把上一个年级的也翻了,都没找到外守有里。
这让诸伏景光相当纳闷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这次外守有里没有跟自己就读于同一所学校,但他自己都能重新开始一次人生,那么外守有里因为蝴蝶效应或者其他原因去了其他学校甚至其他城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惨案发生的根源没有出现,诸伏景光却没能完全放下心来。
随着上一世命案日期的逼近,他变得焦躁不安,还因此被父亲调侃说是不是太过期待暑假了。
诸伏景光闻言倒是想到另外一个方法,本来1207就一直催促他去东京寻找降谷零,而诸伏景光因为不确定在遇到降谷零之前对方在哪,加上年龄太小提出要去东京太突兀,而一直没有付诸于行动。
现在已经非常接近当时和降谷零相识的日期了,央求父母带着自己和哥哥一起去东京的话,既能趁机去认识降谷零,还能在原案发日期当天避开案发地。
打定主意,诸伏景光先是用了两天时间把最难搞的哥哥给搞定了——因为诸伏高明原本想参加夏令营——然后再用半天时间让父母同意。
结果令诸伏景光很满意。他在幼年降谷零可能出没的地方成功捕捉到了刚和人打得一身伤的金发小孩,并迅速发展出了相当黏糊的友谊。
而上一世原本可怖血腥的那一天也在东京的欢声笑语中安然无事地过去了。
找回了这一段记忆的诸伏景光觉得外守有里和自己的奇异经历有关联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也觉得在长野要找的记忆差不多完成了。
原本想上午便出发去东京,但之前还说着“尽管去找回你的记忆吧”的父母越看要出远门的小儿子越担心,衣服食物越打包越多。
诸伏景光对着那巨大的行李箱哭笑不得,最后还是诸伏高明出面阻拦了自家父亲试图再塞一大包现烤的小饼干的举动,说景光是去繁华的东京而不是去隔壁森林里野外求生一个月。
“你怎么带那么大个行李箱?”就算已经拼尽全力争取少带点东西,结果还是被来车站接他的松田阵平吐槽了。
前几天还说好要来接诸伏景光的降谷零好巧不巧在要离开警察厅的时候,朗姆终于松口了,降谷零作为负责人兼曾经朗姆的手下自然要留下来跟进此事。
而在昨天和诸伏景光通话过的松田阵平便自告奋勇接手了接人这项任务——虽然听说降谷零并不是自愿把任务让出去的,但他不自愿也没用——总之最后是卷毛警官在车站拎回来一只诸伏景光和足足有他一半高的行李箱。
业务能力出色的公安头子表示他可以在两个小时内把朗姆的审讯工作搞定,提供了几个餐厅地址让他们选个喜欢的先过去点餐等他过来,没给松田阵平把猫眼厨子带回去开火做饭的机会。
这一点惹得松田阵平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亏我选公寓的时候特地选了一间楼下有大型超市的。”
诸伏景光听得好笑,东京遍地都是美食,松田阵平过来这里几天没道理就惦记着他做的饭,说这话大概是因为他本能地想和降谷零呛声。
想到这里,诸伏景光心底忽然有点羡慕:阵平和zero是警校同期,真好啊。
“我其实本来是想暂时在阵平这里住一两晚再出去租房的,结果zero说他已经换了一间更大的公寓,加上我接下来确实要经常和他一起行动,最后还是决定住在zero那里了。”
东京繁华的灯光倒映在诸伏景光眼里,却显得那双眸子愈发沉静:“嗯……当然我也会适当麻烦阵平带我故地重游一下。”
他这话说得有些隐晦,但松田阵平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为什么?”
“想看看我们的过去、或者说阵平的过去有多鸡飞狗跳。”诸伏景光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毕竟zero可是特地跟我强调你这次住的是单人公寓。”
这说明松田阵平之前是跟人一起住的,而同居的对象大概率便是那位萩原研二——降谷零锐评道现在称呼那人为“疯狂追求者”确实很合适。
诸伏景光这样说也是想看看松田阵平现在对待那人的态度,要是太反感的话他之后就不提了。
卷毛警官用鼻子哼出一个气声:“对啊,但被邻居投诉说我把单人公寓住成了双人公寓。每天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口有一大坨不明生物。”
问号爬上了诸伏景光的脑袋:“啊?”
“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坏脑子了,昨天还拿了盒火柴说我再不放他进门,他就要变成卖火柴的狗了。”松田阵平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停在了一家意式餐厅前面。
诸伏景光不挑食,便把决定权给了松田阵平。原本以为对方会选居酒屋,却没想到选了家意式餐厅。
听到萩原研二把自己比作狗,诸伏景光回想起那一晚看到的场景,觉得萩原研二说不定有着清晰自我认知,还很想吐槽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些奇怪的小癖好。
却在望向松田阵平的时候,发现那双没被墨镜遮掩住的凫青色眼眸,比月色还要凉。
不是什么闹别扭小情侣之间的名为抱怨实则秀恩爱,而是就算用着轻松的口吻说出来,也依旧是真切感到困扰甚至是痛苦的事情。
诸伏景光在心里叹了口气。原以为按照前两个月在神奈川时松田阵平经常发呆的样子,以及在见到萩原研二之后决定回来东京的决定,松田阵平如今是在慢慢接受萩原研二,说不定没多久就能迎来破镜重圆的皆大欢喜结局。
但现在看来,还不好说啊。
诸伏景光这个对他们之间故事知道得并不多的外人——知道的那一点还是降谷零不情不愿告诉他的。降谷零似乎不想在他面前提起萩原研二——在未获悉事情全貌之前还是少对此发表意见吧。
在预定好的位置落座后,松田阵平让诸伏景光点他们三个人的餐。
诸伏景光:“……”不是你自己选的餐厅吗?
松田阵平理直气壮地回望:“我看不懂。”
都是日文有什么看不懂……诸伏景光恶向胆边生,微笑着点了三份一模一样的。
刚刚在点餐的时候降谷零发来信息说他已经结束加班,那抵达餐厅的时候应该刚好上菜。
在等待的间隙,诸伏景光又问了一下松田阵平回到警视厅上班,有没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烦心事倒是一大堆。”松田阵平灵活的左手玩着他那墨镜,“我当时离开的时候没说原因,他们也没人能联系上我。于是爆处班那帮家伙暗地里猜测我殉职了,见到我跟见到鬼一样,一片鬼哭狼嚎,惊恐了没多久又扑上来抱着我大腿嚎啕大哭。”
诸伏景光想了一下这个场景,没忍住笑出声来,被松田阵平用不善的目光盯了一下后努力恢复平静表情:“阵平请继续说。”
“那些家伙哭着喊着说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懒得分辨也听不懂。在那之后更是莫名其妙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大老远地跟在我身后,如果把他们甩掉就会有非常惊恐的反应。”松田阵平越说脸色越黑,手里的墨镜镜腿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声,“导致我一天之内多次被路人当成被警察盯梢的犯罪分子。”
这下诸伏景光是真的彻底忍不住了,在“犯罪分子”的死亡视线中拼命忍笑,但依旧在喉咙发出了类似于“咕噜噜”的奇怪笑声。
最后他彻底放弃掩饰了,足足笑了五分钟才停下来,艰难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泪水:“其实他们是很喜欢阵平,担心阵平再次离开吧,虽然听起来确实很奇怪……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松田阵平费劲思考了一下后回答道:“暂时没有,不过印象深刻的事倒是有一个。回来后发现两个月前隔壁搜一调来一个寸头警察,比起他的大体格,更出色的是他的办案能力,打过一次交道,让我意识到搜一原来还有能动脑的男警。”
诸伏景光:“……”头一次发现松田阵平对自己还真是非常嘴下留情了。
诸伏景光挑眉:“不管怎么说,阵平能交到新朋友,我还是很欣慰的。”
“……你这口吻怎么回事,景老爷要变成景妈妈了?”松田阵平先是不爽,然后又非常胆大包天地试图给诸伏景光起新花名。
猫眼青年刚想警告他说看来我是没有机会去光顾你楼下的超市时,就有一道熟悉的好听男声插进话题来:“嗯?我什么时候有松田那么大的不肖子了?”
本能地喊了一声“zero”,诸伏景光刚想转头看幼驯染,就被一大片纯净的蓝给糊住了大部分的视野,只能察觉到金发青年在自己身边落座。
诸伏景光低头一看,怀里是一大束开得漂亮的喜林草。
第88章
诸伏景光看着怀里那一大束漂亮的喜林草有些怔愣。
“过来的路上看到有家店居然有喜林草,觉得它很像hiro,便买了。”
降谷零的语气很平常,可随着声音望过去的诸伏景光却能从那紫灰色的眼眸里看到淡淡的温柔。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我说金发大老师,你是不是忘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了?”
降谷零笑道:“没有啊,我刚不是还奇怪我自己有这样的儿子?”
就在他们插科打诨的时候,之前点好的菜上来了。
金发公安看着餐桌上像复制粘贴的菜式,面容诚挚地夸奖道:“hiro好贴心,是想让我尝尝你喜欢的菜式吗?”
和对面两人也是吃一样菜式的松田阵平可没打算惯着同期:“对对对,景老爷也想让我尝尝。”
他们说完后想找诸伏景光评评理,却发现猫眼青年看着自己眼前的奶酪番茄帕克里管面出神。
“怎么了,hiro不想吃这道菜吗?”
降谷零的话把诸伏景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有些歉意地笑笑:“我只是在想它应该怎么做……”
“这样吗,那hiro学会之后记得要教我哦。”降谷零笑着接下了他的话,却不知道为何诸伏景光发现笑意似乎没能抵达他的眼里。
松田阵平当即表示听者有份,依旧没放弃让诸伏景光来感受一下他家楼下那种类齐全的大型超市。
他不提这个还好,提到这个降谷零就变魔术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份报告递给了松田阵平:“让hiro去你家之前有没有想过你家现在有恶龙守着。”
诸伏景光:“……”又是狗又是恶龙的,萩原研二就不能是个人吗?
松田阵平接过报告,越看脸色越差。看完后,他抬头想说些什么,却犹豫了。
“放心,这里没有任何额外的电子设备。”降谷零打消了他的顾虑。
他们预订的位置是包间,私密性和隔音都很好,就连刚刚上菜都是先敲了门得到他们的允许。
诸伏景光一边安静吃着炖黑鳕鱼,一边听松田阵平说话:“所以我今天上午没有在我家门口看到他,是因为被你们公安的人带走了?”
诸伏景光:“……”你刚刚怎么没跟我说这茬。
松田阵平这话的信息量实在过大,原本打定主意不再主动在松田阵平面前探听他和萩原研二之间事情的诸伏景光没忍住停下手里的餐具,望向这两人,然后便被松田阵平塞来了那份报告。
报告上的专业词汇很多,但诸伏景光还是看懂了其中意思。
被在体内植入身体数据监控仪器的萩原研二,在昨天夜里因为身体数据忽然一片警报,而被紧急上门的公安带走抢救。
公安根据定位器找到萩原研二的时候,这人已经休克了。
松田阵平像是在强行压抑着怒气:“我那间公寓是有门铃的,就在他能碰到的地方,出事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而且我手机也没有静音,更没有拉黑他。”
“原因你分明就知道。”降谷零的脸色也很差,“萩原是在把当时对你做过的事情翻倍加到他自己身上。”
诸伏景光顺着报告往下看去,显示萩原研二在短期内使用了过量非法药剂,该非法药剂会使alpha或者omega只能感知到特定人的信息素,也只能与该特定人标记或者被标记。
这个药剂如果是长期少量摄入的话,对身体的伤害不算太严重,但因为伦理问题和效果不可逆转,这种药剂本就不该存在甚至流通。
如果是按照萩原研二这种在三天内就全部使用的做法,简直跟不要命一般。
松田阵平的表情让诸伏景光觉得如果萩原研二在这里的话,很可能会被揍到连他姐姐都认不出来:“当时费劲心思还连累了……不是让他这样践踏自己生命的。”
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
过去的诸伏景光看来是付出了什么代价去帮萩原研二。
从目前的信息来看,萩原研二确实很符合诸伏景光当时为了调侃松田阵平而随口说的“疯狂追求者”。
之前用非法药剂改造了松田阵平对信息素的感知,偏激地伤害了喜欢的人的身体。现在为了让对方能原谅自己,用更极端的方式来完成苦肉计。
如果不是公安发现了他的身体异常,又或者来得晚一点,萩原研二可能现在身体都变得冰冷了吧。
不过……既然萩原研二知道自己被公安严密地监控,那么会被及时地救下来这一点应该也不推测,只是一般人也不会这么用自己的生命去赌这种可能性。
那他是笃定松田阵平会吃这一套吗?还是说就算知道松田阵平不会因此而原谅他,萩原研二依旧想这么做——设身处地去理解松田阵平当时的困境和心情?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相当的任性。
难怪松田阵平会如此震怒。
“你要去看望他吗?”降谷零这样询问着,语气看起来却像是已经知道松田阵平的回答。
“不看。”松田阵平果然拒绝得很干脆利落,停顿了一下后补充道,“他出院的时候通知我一下,我去医院门口等他。”
诸伏景光:“……”那萩原研二不会刚出院就又住院吧?
“好了,不愉快的话题到此为止。”见萩原研二这件事说得差不多了,诸伏景光提醒他们及时享用美食,“再不吃味道就要变差了。”
降谷零也知道自己不该在错误的时间点提及萩原研二这件事,晚餐的后半截尽量提及一些轻松的事情,譬如他新搬去的公寓楼下有只流浪猫,他去喂的时候猫咪表现得不冷不热,如果是诸伏景光的话应该会很受它欢迎;之前以为诸伏景光要在长野定居的时候在做长野攻略,在得知对方要来东京的时候紧急改为绘制东京路线图……
卷毛警官露出一双半月眼听降谷零的话,时不时跟诸伏景光吐槽说他们在警校的时候,他是从来没想过降谷零会有这么一天,他以为金毛混蛋会跟警察这个职业结婚。
然后又在降谷零说到绘制东京路线图的时候跃跃欲试说他也要参与,被降谷零拒绝了,说让松田阵平单独整一份,不要掺和进自己和诸伏景光之间。
等到这顿晚饭结束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和诸伏景光约好了要什么时候开始故地重游。
三人走出包厢,松田阵平的车停在了前门,而诸伏景光要跟着把车停在后面停车场的降谷零,便就此告别。
猫眼青年怀里抱着降谷零送给他的那束喜林草,笑着侧头和降谷零说话,蓝白色的花瓣衬得他那双因为笑意而微微弯起来的蓝眸更加漂亮。
他们即将经过一个拐角抵达后门的时候,诸伏景光的左手手肘忽然被抓住。
不是降谷零。
诸伏景光条件反射地就要掰过那只触碰自己的手,但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快到诸伏景光的手肘甚至没能感受清楚那个人的体温,那只手就被站在他身边的金发公安给打掉,并以不会惊动到店家的幅度快速过了几招。
“梅斯卡尔,我不记得我有见过你入境的申请资料。”降谷零的声音特别冷淡。
诸伏景光转身,发现被降谷零称之为“梅斯卡尔”的是一名长相颇为帅气的青年,眉眼深邃,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正死死地盯着诸伏景光。
降谷零见梅斯卡尔不仅没回答他的问题,还用这般失礼的眼神看着诸伏景光,刚刚勉强保持礼貌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他往右前方走了一步,隔绝了梅斯卡尔看向诸伏景光的视线:“你出现在这里总要给个理由。”
视线被挡住的梅斯卡尔这才看向了金发公安:“你有什么脸跟我提理由,波本?你能找到苏格兰没有我的功劳?我说过如果有他的下落就告诉我,至少让我知道他还活着吧?”
这么说着,梅斯卡尔又微微侧头,有些贪婪地看着诸伏景光白皙的侧脸和那弧度上扬的眼尾:“看样子,你找到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是完全不打算告诉我。”
在现已恢复的记忆里,还没有梅斯卡尔这个人,所以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对方。
梅斯卡尔这个酒名显然之前是组织的代号成员,可从样貌和刚刚降谷零的话可以得出,对方大概率不是日本境内的组织成员,在组织覆灭的现在,没有锒铛入狱,降谷零也没有丝毫逮捕对方的举动,那么梅斯卡尔很可能是卧底或者说是组织覆灭之前就转换了立场的。
但……眼下的问题是,这个人和诸伏景光之间是什么关系?
诸伏景光忽然想起来,那天被降谷零带去做全身检查的时候,桑布加曾经说过自己是“梅斯卡尔的心上人”。
诸伏景光:“……”
想到即使失去记忆,见到降谷零、诸伏高明时都有强烈的感情波动,和松田阵平刚开始相处的时候也会有下意识的安心感,诸伏景光品了品面对梅斯卡尔的情绪,非常浅淡,堪堪能让诸伏景光判断出这是友方。
降谷零看到已经有店员注意到这里了,不想和梅斯卡尔在这里纠缠,警惕地拉着诸伏景光往外走:“因为你现在没必要再和他联系。”
“我难道不比你有资格?”梅斯卡尔的声音很清楚地从身后传进诸伏景光的耳朵里:“我排除万难也要给苏格兰送来药物的时候,刚标记过他的你在哪里,波本?”
第89章
“我排除万难也要给苏格兰送来药物的时候,刚标记过他的你在哪里,波本?”
这句话当头砸得降谷零一瞬间大脑空白。
苏格兰接触过的人那么多,只有两个人给降谷零带来过危机感,一个是和苏格兰相处时间长、和他颇有默契的莱伊,一个是让苏格兰在决战之前为其特意留下情报来洗脱罪行的梅斯卡尔。
但前者在苏格兰去了欧洲以后就鲜少有交集了,不清楚苏格兰的真正立场,苏格兰更是没有欠莱伊什么人情。虽然在组织覆灭、意识到波本的真实身份后,莱伊、或者说赤井秀一曾经向降谷零询问过苏格兰的信息——降谷零当然没有对此进行回答——可也就仅限于此了。
梅斯卡尔却不一样。
在降谷零因为觉得苏格兰“没什么利用价值”而对苏格兰的日常分享爱答不理的时候,是梅斯卡尔在欧洲和苏格兰并肩作战。
在降谷零对苏格兰进行临时标记后,想策反苏格兰又因为莱伊假死一事而暂缓开口的时候,是正在被组织追杀的梅斯卡尔远隔千里依旧猜到了苏格兰的困境,给苏格兰送来了关键的药物。
降谷零没伸出任何援手的人,有其他人即便不在主场也想着要救下来。
本应由他来保护的人被别人保护了。
梅斯卡尔的存在像是一面镜子,映出了降谷零对诸伏景光的亏欠,映出了降谷零的狼狈不堪。
今晚在给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餐厅列表的时候,降谷零正因为朗姆的事情而抽不出太多的心神,就把环境味道和安全性经过自己考察过的餐厅都发送了过去——其中就有在他当时即将去欧洲找苏格兰时特意去的意式餐厅。
等他终于结束对朗姆的审讯,准备赴宴的时候,看到诸伏景光的信息说他和松田阵平在这家餐厅的时候,心里不可控制地在想:难道hiro就算失去记忆,也会潜意识里怀念在欧洲的时光吗?
抱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降谷零驱车前往这家意式餐厅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一家花店外面摆着喜林草。
仅仅是余光里的一抹蓝,就成功捕获了金发公安的注意力。
它太像hiro了。
把这么一束花放到副驾驶座上,想象诸伏景光抱着它的模样,降谷零原本略显低落的心情又再次被期待带着往上扬。
喜林草确实很适合诸伏景光,相似的蓝白色互相映衬让降谷零的心底都变得柔软。
可他这好心情没能维持太久。在看到猫眼青年对着奶酪番茄帕克里管面出神的时候,降谷零又忍不住开始多想:是在欧洲时和谁一起共同进餐的过往在影响着hiro吗?还是hiro已经想起了在欧洲时给波本分享的日常没有得到波本的在意?
被这样的心态干扰着,注意力没能完全集中的降谷零在错误的时间点向松田阵平递出了那份关于萩原研二的报告。
即使后面用他卧底期间修炼出的气氛调节能力,成功把餐桌上的氛围重新调整回来——他想看到那双猫眼里带着真切笑意的样子——降谷零还是觉得这顿晚餐有些不如人意。
这样不安的感觉在梅斯卡尔的出现时达到了巅峰。
降谷零知道梅斯卡尔在AISI那里过得不算差,但他想要以这样的自由身离开意大利甚至离开欧洲来到日本,显然也并非在合理程序范围内。
金发公安感到生气,与此同时心底还无法抑制地升起恐慌,似乎有什么即将要脱离控制。
因为清楚梅斯卡尔曾经为苏格兰做过什么,所以明知道梅斯卡尔和自己一样喜欢苏格兰,还那样失态地抓住诸伏景光的手,降谷零在用武力逼对方和诸伏景光拉开距离之后,一开始说话也在强压着怒气尽量礼貌说话。
降谷零想把事情压下,之前一直配合降谷零提供信息去寻找苏格兰下落、现在又得知降谷零找到苏格兰而没有告知自己的梅斯卡尔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直接把最尖锐的问题抛了出来。
在这一瞬间,降谷零的世界仿佛变得一片寂静,除了站在他身边的猫眼青年,其他一切的人事物都几乎失去了存在感。
但一切又好像变得十分嘈杂烦乱,过快的心跳声、在那个混乱暧昧时刻说过的话和曾经缠绕在一起的咖啡和葡萄乌龙气息……都充斥着降谷零的感官。
过往的罪证被突兀地摆在面前,而身边的受害者因为他的私心,对此尚且一无所知。
对,私心。
在诸伏景光给他打电话来说可以通过接触相关的人事物来唤起记忆的时候,除了下意识为诸伏景光能找回记忆感到开心,降谷零同时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忧虑,有些是从诸伏景光角度着想的,有些则是源于他的自私。
被这些年的公安和卧底生涯影响,降谷零做任何事情都会想得很多,他不愿意把这样的态度用在诸伏景光身上,可他终归也会有普通人的弱点。
我的罪证,会由我亲手揭开。但那太过沉重,所以至少给个缓冲时间,不会一开始便带着hiro去面对,这样无论是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对hiro的心态都更好。
这样的想法仔细追究起来也无可厚非,可降谷零早该知道不是一切都会在他的计划内。
找到诸伏景光的那一天,诸伏高明就曾告诫过他“景光不是你策划的公安行动方案”,他听进去了,却还是在跌跌撞撞中做得不够好。
在情感上,降谷零是个新手,但现实不会因为他是新手就会对他多加照顾——或者说,诸伏景光失去记忆后依旧愿意亲近他,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
暗暗做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降谷零侧头看向身边的诸伏景光,却发现对方此时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就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甚至连额头都开始出现了细汗。
“……没事吧?”吞下了会暴露诸伏景光真实名字的昵称,降谷零看着几乎要摇摇欲坠的诸伏景光,刚刚要被梅斯卡尔揭穿的恐慌瞬间就被对诸伏景光状态的担忧所取代。
他伸出手想要去搀扶,可几天前还能忍受自己拥抱的猫眼青年现在却被身体的本能操控着躲开了降谷零的碰触。
诸伏景光的这个动作幅度算不上大,但在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的两个人眼里却很明显。
梅斯卡尔本就对降谷零意见很大,诸伏景光对金发公安的抗拒更是让他明白了什么,原本没准备强硬拦住两人离开的他大跨步上前,想带走诸伏景光:“苏格兰,跟我——”
“不用了,梅斯卡尔。”诸伏景光没有回头去看梅斯卡尔,其实他此时的状态已经差到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降谷零咬紧牙,手虚虚地扶在诸伏景光身边。
梅斯卡尔不清楚苏格兰原来会说话,即使声音很小还是被梅斯卡尔听到了。他因为对这件事的惊讶和诸伏景光话里的内容,站在原地,心情复杂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诸伏景光朝降谷零做了一个“我们走”的手势,然后依旧背对着梅斯卡尔说道:“波本有你的联系方式吧?晚点我会联系你的,梅斯卡尔。”
来不及分清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心里是什么感受,也不愿意去看梅斯卡尔那一瞬间点亮的表情,降谷零只能按照诸伏景光的意思,慢慢陪对方走到车旁。
看着诸伏景光安稳坐到了副驾驶座上,降谷零才走过去驾驶座:“hiro,你怎么忽然脸色那么差?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没事,只是我现在大脑很混乱,”诸伏景光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也在慢慢闭上,“让我睡一觉就行,别去医院……zero。”
随着那声轻得如同呢喃的“zero”消散在夜色中,诸伏景光的眼睛阖上了。
在这一瞬间,降谷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眼前不可控地闪过了那天无尽的火海,是下嘴唇的刺痛才勉强把他拉回到现实里。
没有在意自己嘴里的血腥味,金发公安快速地检查了一下诸伏景光的状态,呼吸、心跳、体温都在正常范围内,确实只是睡着了而已。
看着即使陷入睡眠,依旧会因为自己刚刚轻微快速的检查动作而不自觉皱眉的诸伏景光,降谷零连轻轻揉开他紧皱眉头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不敢做。
从后视镜看到梅斯卡尔没有离开,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降谷零最终还是以尽量不会惊扰到诸伏景光的速度慢慢驶离了这家店。
等到他开到自己现在这间公寓的楼下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可诸伏景光还没醒来。
降谷零也没有把诸伏景光叫醒的意思,他只是安静地借着月光,看着心上人的轮廓。
今晚的月光很亮,照得诸伏景光原本就白皙的脸颊几乎要变得透明起来,那平时会温柔望着降谷零的眼眸此时正紧紧闭着,唯有上扬的眼尾依旧显得煽情。
他的目光很贪婪,因为降谷零害怕这将会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诸伏景光睡颜。
之前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在这个夜晚被梅斯卡尔毫不留情地打碎,然后又在诸伏景光的拒绝碰触中逐渐感到无望。
……降谷零怎么可能忘记,诸伏景光第一次拒绝自己的肢体碰触是什么时候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月亮都移动了位置,诸伏景光纤长的眼睫才颤动了一下,尔后那被水光包裹着的蓝眸带着倦意和伤心,倒映在降谷零的眼中。
诸伏景光没有看向他,只是很低很轻地,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原来你那么讨厌我吗,zero?”
第90章
梅斯卡尔那句话落下,诸伏景光的大脑还在因为记忆的缺失而感到困惑的时候,他的心跳出现了紊乱,眼前似乎也出现了重影。
“降谷零好感度-85。”冰冷的机器声在脑海里突兀地响起,不算清晰,却能让诸伏景光感觉到这个好感度提醒的对象是自己,“好感度”这个关键词也能让他联想到1207。
可是……为什么?
诸伏景光不解地想,zero不是说他是自己的追求者吗?
和降谷零的相处时间虽然不多,可诸伏景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都是善意,即使真有什么不科学的系统来评判降谷零对自己的感情,也不至于会出现-85这样的情况吧?
这样混乱又快速地思考着,诸伏景光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相当浓郁的咖啡味包裹住,过高的浓度让他的胃部开始产生强烈的不适,并产生了即将溺毙于其中的错觉。
诸伏景光很想询问降谷零是不是进入易感期了,可这种浓度的信息素还没引起任何其他人注意,便说明这只不过又是诸伏景光混乱的记忆导致的幻觉。
于是当身边那同样带着咖啡信息素的手伸过来想搀扶他的时候,不能再忍受哪怕多一丝一毫咖啡味的诸伏景光几乎是用最快速度地避开了降谷零的触碰。
看着那只深色的手受伤地停顿在半空,也能想象得出降谷零那张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难过表情,诸伏景光想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来安抚对方。
可他仅仅是强撑着没有露出太多异样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就算猜测梅斯卡尔或许是友方,诸伏景光还是不敢去赌——实在是分不出心神再去照顾幼驯染的情绪。
“如果当时,我能再狠心一些。”
好像是嫌弃诸伏景光现在的状况不够糟糕一般,也像是在给他刚刚的疑问解答,这句带着冰冷痛恨厌恶的语气隔着时空在他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诸伏景光的眼前出现一些模糊的景象,暧昧而混乱,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带着欲望望来,却因为刚刚那句话,没有令诸伏景光感到羞涩心动,只觉得心脏和胃部的不适进一步加重,天旋地转。
痛恨谁?厌恶谁?
结合刚刚那句好感度骤降的提示,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相当糟糕,诸伏景光连忙示意降谷零他们先行离开这家店,离开梅斯卡尔的视线范围。
最近的记忆恢复得多了,诸伏景光有自己这其实是要恢复某段记忆、并且很可能是相当重要的记忆的预感,便拒绝了降谷零送自己去医院的提议,说睡一觉便可以了。
说完这句话,猫眼青年就跌入了实为过往的梦境里。
……
背着乐器包的兜帽青年和戴着鸭舌帽的金发青年并肩走着。
苏格兰这次受了伤,被兜帽遮住了部分视线后,显得上身原本那不明显的深色血迹都有些刺眼。
衣柜里的兜帽衫又不够穿了,下次找地方发呆之前先去买多一打吧……但是波本的打扮都很好看,自己这样站在他身边是不是有些突兀了……
脑海里这些无关任务的细碎念头还没结束,苏格兰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黑,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苏格兰、苏格兰……”
寒流和热潮同时在身体里游走,难以描述的疼痛从骨头里泛起来,苏格兰被波本叫醒后,能背着狙击枪在东京里四处跑酷的狙击手第一次觉得狙击枪是如此的沉重,压得他甚至起不来。
而往常对他不冷不热、偶尔会用看似乖巧的笑容喊他“苏格兰前辈”的金发青年,不知道是不是看他可怜,居然主动接过了苏格兰那因装着狙击枪而格外沉重的乐器包,并且上前扶住他。
身体已经难受到苏格兰想起自己在实验台上的某些经历,连口腔里都泛起了铁锈味,可是来自身边人的浅淡咖啡味还是让他心底产生了一瞬间的柔软和安心。
……
热到空气都扭曲模糊的楼梯间,诸伏景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着楼下田纳西的独角戏。
“那天我去买药的时候,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上一个买药的人,可是半年前的你啊,波本~”
日光照在餐桌上,放着两碗香气扑鼻的牛肉粉,看似处于温馨场景里的两人却在下一秒用武器抵在了对方的要害之处。
被揭穿了罪行的波本脸上甚至连一丝愧疚感都没有,游刃有余道:“既然苏格兰识破了、没有受到实际伤害,那我想我应该有将功补过的机会,是吗?”
因为刚刚对峙的状态而使得咖啡味从极近的金发青年身上散发出来,存在感极强地漂浮在诸伏景光的身边,让他的中暑症状进一步加深。
……
被怀疑故意没带抑制剂,被推开的手。
厚重的红丝绒窗帘和地毯,因为生理因素而染上淡红的眼尾,身上深深浅浅的红痕。
“如果当时,我能再狠心一些。”
在信息素浓度最高的时候,在生理上本应最依赖对方的时候,被咖啡味包裹着的诸伏景光,却觉得胃部的灼痛感随着降谷零的这句话而辐射到了全身。
……
梦境快速地一个接一个把片段式的记忆还给了诸伏景光,拉着他往下坠,直至快要溺毙在咖啡味里的时候,身体的本能终于把他唤醒了。
因为已经到了诸伏景光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梦里的那抹金色与现实里的重叠,于是刚刚醒来、尚不能完分清梦境与现实的诸伏景光,在难受到心脏紧缩着的情绪下,对眼前的金发青年说道。
“原来你那么讨厌我吗,zero?”
他这话说得很轻,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只是对一个无可挽回的既定事实的叹息。
话音落下,车内重新陷入了全然的寂静。
诸伏景光很快恢复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对着谁,说了什么。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猫眼青年无法理解,为什么梦境里、或者说过往的降谷零,和现在的降谷零,对他的态度差异如此之大?
今晚在餐厅里降谷零被梅斯卡尔质问,被质问的那个人没有进行辩解,而那时诸伏景光也并不清楚梅斯卡尔话里的意思,但他的本能却还是不愿去相信。
即便哥哥几次隐晦地提醒,即便松田阵平为他抱不平而和降谷零吵架甚至打架,甚至降谷零本人都曾在他本人面前道歉,可失去记忆的诸伏景光却一直不愿意揣测降谷零以前对自己做过什么。
……更何况,以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出现标记,哪怕只是临时标记?
直到刚刚恢复了部分记忆。
这些天里从降谷零这里得到的关怀和温暖是真的,可记忆里由对方给自己造成的痛苦又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到诸伏景光甚至无法自欺欺人说那或许是混淆于其中的、虚假的梦。
车内难捱的沉默,让照进来的月色像是冰冷的海水一般往上涨,在即将淹没两个人的口鼻时,降谷零终于开口了:“曾经是。”
听到这句话,以为心脏已经痛到麻木的诸伏景光居然一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呼吸的本能。
“我不会再对hiro说谎。”降谷零很快接着往下说,“承认曾经讨厌过hiro这件事会让我无比痛恨自己、比起讨厌hiro其实讨厌自己更多一些只是我当时分不清、曾经我们之间存在太多的信息不透明……”
那一句句的“讨厌”不知道是在刺痛诸伏景光,还是在剖开降谷零自己的心脏,让那些一直没能得到妥善处理而早已溃烂的、属于两个人共同的伤口暴露在这个夜晚里。
降谷零上身微微前倾,却小心翼翼地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让他那双紫灰色眼眸的情感袒露在诸伏景光的面前。
无论是在目前已经恢复的记忆里,还是在这些时日的接触里,诸伏景光都没见过眼前人出现如此……无望的表情。
那些游刃有余从降谷零的身上消失殆尽:“纵使我可以列出那么多理由为曾经的自己开脱,都不能掩盖我确确实实对hiro有过那样负面的情感,更不能掩饰我曾经对hiro造成的巨大伤害。”
“可是,也正是在那样的负面情感里,我真正地爱上了hiro。”有着总被误会是外籍的长相,降谷零骨子里却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这是他第一次说出“爱”这个词,生涩又坚定,“因为我的偏见,高高在上地忽视hiro的心意,傲慢地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爱上hiro。”
诸伏景光看着降谷零眼里的情意,却不可避免地同时在脑海里浮现出,说着“我想我应该有将功补过的机会”时这人眼里的淡漠。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降谷零过于割裂的前后态度对比,让诸伏景光觉得自己仿佛没能从梦境中彻底醒来。
于是蓝色的猫眼半垂,避开了降谷零的目光,也回避了那已经分不清是表白还是道歉的话语。
“时间很晚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刚刚那番话语得不到任何回应,降谷零的表情愈发黯淡,紫灰色的眼眸里虽然依旧没有一滴泪水,却给人一种他正在哭泣的错觉。
可这一次,向来会注意到他表情并且为此心软妥协的猫眼青年,不再给出任何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