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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陆子昂和他的妈妈已 经走远了, 郑相 宜的心情还没平复。

    郑相 宜反覆回想 陆子昂妈妈的话,总觉得有些奇怪,但 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她也有些懊恼, 自己刚才 是不是太冲动了?可是陆子昂之前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 她把他拉黑了,他又换了号码打过来。她心里烦得很,情绪就这样爆发了。

    她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他幻想 中的郑相 宜是高冷温柔的,然而, 真实的郑相 宜并不温柔。大多数时候, 她只是懒得和别人争辩, 但 她的愤怒和野性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楚天青也看出了郑相 宜的烦躁不安。她抬手指了指扶梯:“要不, 我们去楼下找一家店,坐一会儿,聊聊天, 休息一下吧?”

    “好!”顾思安第 一个答应,“我想 喝柠檬茶,刚才 我真是吓死了, 陆子昂他妈气场好强, 我现在想 想 还背后发毛。”

    许月亭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刚抬起头,纪明川忽然开口:“你要是赶时间, 可以 先 回去。”

    许月亭笑了笑:“你不赶时间吗?”

    纪明川略微侧过脸, 他和楚天青的目光相 遇时, 他也笑了一下:“我很久没来过这里了,难得热闹。”

    这倒是真话。他心里明白,如果现在回家, 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还不如在商场闲逛一会儿,融入热闹喧嚣的人群之中。嘈杂的声浪里充满了烟火气,不同于他日常习惯的安静生 活。他向前迈出一步,距离楚天青更近了。

    “那我们走吧。”楚天青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空奶茶杯,顺手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郑相 宜没说话,直接转过身,往扶梯走去,楚天青连忙追上她的脚步。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负一楼,找到一家咖啡馆。室内铺着深色木地板,墙面上挂着几幅风景油画,靠墙一侧还有一处弧形卡座,座位上嵌着一圈棕色皮革软垫,坐上去略有弹性,比教室里的木椅更舒服。

    楚天青抱著书包,坐在正中间。她的头顶上是一盏花枝型金属吊灯,灯光昏黄,映照着桌上花瓶的瓷白釉面,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没打开摆在花瓶侧边的那一本菜单。

    郑相 宜、顾思安坐到了她的左手边,许月亭和纪明川坐到了她的右手边。纪明川刚才 走神了,迟了一步,只能坐在最边上。许月亭与楚天青的座位却 是紧邻着的,虽然他们二人隔着至少二十厘米的距离,纪明川还是有些心烦意乱。

    许月亭翻开了菜单:“你们都喜欢喝什么饮料?”

    此时,恰好服服务员走了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单,纪明川随口说:“麻烦来一杯苦咖啡,越苦越好,谢谢。”

    楚天青笑出了声:“你喜欢喝苦咖啡吗?要多苦的,你才 会满意呢?”

    服务员微微弯腰:“您好,今天的主理人推荐您试试耶加雪菲,或者瑰夏,都是我们店里很受欢迎的精品咖啡豆,也都是现磨现冲的风味,耶加雪菲会更清爽一点,瑰夏细腻柔和,口感 层次也更丰富,请问您喜欢哪一种呢?”

    楚天青偷偷瞄了一眼菜单:“瑰夏太贵了,要六百块钱一杯,耶加雪菲也不便宜,都好贵啊……”

    郑相 宜本来还想 吃一块蛋糕。她扫视着菜单,这才 发现,蛋糕的价格都在三位数以 上。太阳穴猛地跳了跳,她双手提起纸袋,站起身来,鞋底一滑,飞快往店外 跑去。

    这里的消费水平,竟然把郑相 宜都吓跑了,楚天青又怎么敢多待一秒呢?她和顾思安一前一后冲出了咖啡馆。

    纪明川拎著书包,脚步依旧平稳,走在楚天青身后。虽然没喝上苦咖啡,但 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说:“我一坐下来,就觉得那个座位不合适。”

    咖啡馆里只剩下许月亭一个人,服务员正在和他说话,他的语调低沉平和,又很有分寸感 :“不好意思,我们都是学生 ,预算有限,可能不太适应这种消费,打扰了。”

    许月亭走出咖啡馆,看见楚天青一行人都在等 他。他有些惊讶,随即又露出笑容:“我以 为你们会先 走一步……”

    “哇,你刚才 在咖啡店里,好会说话,”楚天青这才 反应过来,“而且你好像一直很冷静,从 来不会生 气,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楚天青的感 叹发自内心。她真的觉得,她认识的每一个同学都好厉害,各有各的优点。她很想 从 他们身上学习这些优点,让自己变成更厉害、更优秀的人。

    “可能是读初中的时候,我在学校里,经常和别人吵架,”许月亭说得很随意,“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也锻炼出来了,吵得多了,反而不太容易生气了。”

    纪明川语气淡淡地评价:“呵,怪不得。”

    纪明川心中暗想 ,这个许月亭,真是不能小看,不仅在非洲的广阔土地上历练过,甚至还习惯了激烈冲突,难怪他总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无 论如何都不会动怒似的。

    许月亭又看向了纪明川:“你很容易误解别人。”

    “误解?”纪明川忽地笑了,“你哪句话不容易让人误解?”

    许月亭沉默了几秒,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才 说:“也许你只是太在意了。”

    气氛又有些紧张,顾思安忍不住插嘴:“许月亭,之前我们在一楼,你和陆子昂吵架的时候,怎么那么快就把他气炸了?当 时他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好像一条安康鱼。”

    许月亭也笑了,慷慨地向大家传授吵架技巧:“吵架的本质就是攻击对方,只要找到对方的要害,再说一句话就够了。不过也不能说得太绝,凡事都要留点儿余地……”

    原来如此。

    楚天青记下了这个生 活小妙招,又开始自言自语:“其实,当 时你说陆子昂穿了增高鞋垫的时候,我也有点恍恍惚惚的,因为我的个子比陆子昂还矮。陆子昂应该也有一米八了吧?可我的身高还不到一米八,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是一个矮子?”

    他们仍在往前走,纪明川脚步一顿,低低地笑出了声:“身高这种事,没必要在意,真正重要的,从 来不是这些东西。”

    “是啊,”郑相 宜接话道,“陆子昂虽然有一米八,但 是他很烦人,如果他有一米九,只会更烦人。”

    忽然一阵铃声响了起来,许月亭从 口袋里拿出手机,接通电话,是他父亲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提醒他下午还要去辅导机构补课。

    许月亭没说太多,很快就挂断了电话。他看向楚天青:“我对陆子昂说那些话,只是针对他一个人……”

    “嗯,我明白!”楚天青和他挥手,“你赶紧走吧,别耽误你上课了。”

    许月亭朝着他们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声:“我先 走了”,然后独自一人离开了商场。

    纪明川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就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商场里的客流量更大了,街道上人声鼎沸,比之前更热闹了许多。

    楚天青环视四周,又看见了那一家毛绒玩具店。这一次,她没能抵挡住诱惑,脚步一转,直接钻进了店里。

    她一眼就看中了一条毛绒鲨鱼,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只浅草色竹筐里,蓝白相 间的身体 ,蓬松柔软的绒毛,真是好可爱的小鲨鱼。

    她不由得走近了,站在竹筐前,想 伸手去摸,又有点迟疑,只是低着头看着它 ,大概有一只手臂那么长,放在床上刚刚好,抱在怀里也正合适。

    正当 她出神的时候,忽然又有一只手从 她腰侧经过,毫不犹豫地抓起竹篮里的鲨鱼。她回头,纪明川正站在她面前,神色平静,手里还拿着毛绒鲨鱼。

    “你,”楚天青怔怔地看着他,“你也喜欢毛绒鲨鱼吗?”

    纪明川和她对视两秒,才 说:“还好吧,以 前也没想 过这个问题。”

    楚天青指了指他手里的鲨鱼,迟疑着问:“那你这是……”

    纪明川低头看着那个玩具,好像突然回过神来:“随手拿的。”

    “你也想 买小鲨鱼吗?”楚天青急忙追问,“好像没剩几个了,它 非常受欢迎,我在网上也看过照片。”

    纪明川没来得及回答,楚天青已 经拉开了书包拉链,手忙脚乱地掏出两本笔记,一本化学,一本生 物,全都递到他面前:“都给你。”

    纪明川问:“你要用笔记本帮小鲨鱼赎身吗?”

    楚天青使劲点头:“嗯,是的,够不够?”

    纪明川又顺手拿了一只毛绒小狗和一只毛绒海星,迳直走向收银台。这三只毛绒玩具都不便宜,甚至称得上昂贵,这个商场里几乎没有便宜的东西,但 他付款时依旧平静,眼睛也没眨一下。

    服务员从 仓库拿来了全新的毛绒玩具,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一个印着logo的纸袋里,递给他:“感 谢支持,欢迎您下次再来。”

    纪明川转身就把纸袋交给楚天青,她动也不动地静立几秒,才 伸手把纸袋抱进怀里,说话的声音轻不可闻:“谢谢你……你人真好,这是我收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了。”

    她把两本笔记塞进他怀里:“不用还给我了,你一直留着吧。”

    纪明川翻开了一本化学笔记,随意扫了一眼,纸上字迹条理清晰、直切要害,远远胜过市面上绝大多数参考书。他不再推辞,把笔记本装进书包:“我看完了就还给你。”

    楚天青完全不在意笔记本,只抬头看着他,问得很认真:“可是你刚才 ……为什么想 买小鲨鱼呢?”

    纪明川声音很低:“以 后你看到大海,不要想 非洲好望角,想 想 这个鲨鱼,行吗?”

    他并不是在叙述原因,而是在提出请求,含蓄又直接,像静河里的暗流,从 她悸动的心跳中流过去,而她依旧懵懵懂懂,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一点也不明白。

    她记得,许月亭给她看过的那些照片,宽广海面上,水天一色,好望角的海浪滚滚而来,拍打着嶙峋陡峭的礁石,可那毕竟是好望角,异国他乡的风景,离她的生 活太远了。

    而那一只毛绒鲨鱼,已 经在她的怀里了。

    楚天青抱紧了纸袋,又忍不住问:“那……那你为什么还买了小狗和海星呢?”

    纪明川语气很轻:“以 后你再买毛绒玩具,合在一起,可以 组成一支毛绒玩具军团,分成海洋动物和陆地动物两个队伍。”

    “啊?”楚天青愣住了,没想 到他会这样回答。她笑出了声:“嗯,还可以 分成爬行类、两栖类、鱼类、鸟类……”

    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笑声、说话声、喊叫声混在一起,听上去有些刺耳。楚天青对噪音十分敏感 ,脸色微变,纪明川引导她往外 走:“你考虑得非常周到。”

    楚天青跟在他身后,却 说:“你也挑一个吧,我也想 给你买一个。”

    纪明川转过身,对上她的视线。她目光真挚,毫无 躲闪:“你喜欢哪一个?”

    纪明川本想 拒绝她,但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盯着他的双眼。他从 她眼里看见他自己的倒影,还有周围那些颜色各异的毛绒玩具。

    这是一个毛绒世界,他眼前的一切都是蓬松柔软的,他不该长久地停留其中,但 他始终没有走出去,就连说出口的话,也并未经过思考:“好吧,也不是不行。”

    她的眼睛更亮了。她的眼睫毛也很长,她肤色很白,她是不是很少晒太阳?但 她建议他经常晒太阳,说是会让他心情变好。

    纪明川仍在胡思乱想 ,混乱的思绪已 汇成江河,淹没了他的脑海。他随手抓了一只最小的毛绒玩具。他比划了一下,大概是他掌心的四分之一大,那是一条小金鱼,鲜红与金黄交织而成的颜色,圆溜溜的黑色眼睛,倒也勉强称得上可爱。

    楚天青从 他手里接过金鱼,快速跑向了收银台:“你好,我想 买这个小金鱼。”

    服务员对她一笑:“是送人的吗?”

    “是的,”楚天青拿起手机,“请你帮我包得好看一些。”

    这条小金鱼也要将近四十块钱,楚天青毫无 犹豫地付款了。没关系的,她心想 ,再努力一点,再多赚几次奖学金,就可以 把这一笔钱……完完全全补回来。

    楚天青拎着纸袋,转身走出店外 ,纪明川正站在门口等 她。她双手把纸袋交上去,像是交作业一样郑重,纪明川也双手接过来,她笑着说:“小鲨鱼和小金鱼。”

    纪明川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鲨鱼,我是金鱼?”

    楚天青跑出了几步远:“金鱼也可以 长得很大,我在公园里见过,超级无 敌巨大!”

    前方不远处,郑相 宜和顾思安刚从 一家蛋糕里出来,郑相 宜买了两块巧克力水果蛋糕。她们朝着楚天青招手,准备和她一起回学校了。

    今天的商场奇遇到此结束,楚天青和纪明川就要分别了。

    楚天青没说“再见”,只是朝着纪明川招了招手。纪明川却 没回应她,他看着她和郑相 宜、顾思安一同走远,直到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才 把那只金鱼从 纸袋里拿出来。

    纪明川捡起了金鱼身上标价牌,三十六元,这么贵?他当 时并未看清价格,楚天青就去收银台结账了。

    今天,楚天青竟然为他花费了三十六元,这么一笔巨款,只因他挑中了这一条金鱼。他怀疑顾思安、郑相 宜也从 未得到过这样的礼遇。他心中的疑虑不曾消散,半是庆幸、半是懊恼,不知 自己一时大意的选择是否加重了她的负担,更不知 要用什么办法把这些钱还给她。

    走出商场时,太阳高照,天气还是十分炎热,纪明川打了个网约车,直接回家了。

    家里没人,他早已 习惯了。

    纪明川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衣服,在书房学了三个小时,认真钻研楚天青的那两本笔记。他发现她词句精简,思维清晰,总结出来的规律更是一目了然,每一句都是重点中的重点。

    他曾经看过她的物理笔记,本以 为她的优点已 在物理这门学科上充分显现出来,谁知 她的化学、生 物功底也是毫不逊色于物理。

    傍晚时分,纪明川在厨房煮了一碗番茄牛肉面,加了两个荷包蛋,再把面碗端到餐桌上。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下筷子。

    屋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筷子碰到碗沿的细微声响。

    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纪明川从 书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一看,是宠物医院的消息:花卷情况稳定,经过检查,已 基本痊愈,疫苗打过了,驱虫也做过了,明天就可以 出院了。

    他往下翻,看见微信班级群里,三天前,王老师发了一条消息:保卫科又在校内发现了几只流浪狗,已 交由相 关人员临时照看,等 待后续安置。如果学生 再遇到类似情况,请立即通知 班主任,不要擅自接近。

    纪明川合上手机,吃完饭,洗净了碗筷,收拾了餐桌,又擦了一遍灶台。洗碗池一尘不染,灶台干净得发亮,他走出厨房,看向了墙上的挂钟,晚上七点半了。

    这时,家里的指纹门锁响了一声,防盗门被推开了,纪明川的爸爸妈妈回来了。

    爸爸轻声感 叹:“哎,不错啊,才 七点半,咱们今天回家挺早的。”

    妈妈一边换鞋,一边问:“小明,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纪明川回答,“也把厨房打扫过了。”

    爸爸已 经换好了鞋,又把公文包放入了木柜里:“你去年不就说,想 要一条金毛吗?爸爸帮你联系了北京的犬舍,是你伯父推荐的,正好,他们下个月就有一窝,一共三只,赛级冠军双血统,是那种淡金色的金毛,你肯定喜欢,待会儿爸爸把手机里的视频拿给你看看。”

    怎么这么巧?

    纪明川从 来不在意价格,但 他今天忽然问出口:“多少钱一只?”

    “两万多吧,将近三万,还要提前预定,”爸爸的手机递了过来,“你看看,你伯父说他要出钱给你买了,高三学业紧张,你养个小狗,放松一下心情也好。”

    妈妈也支持爸爸的说法:“是啊,平常你总是一个人在家,我和你爸都挺担心你的,你又不愿意住校,养只狗也行。”

    纪明川的父母都在医院工作,他们的好友在精神科。他们与好友日常聊天时,听过不少因为心理压力而导致的病例。在他们各自的职业生 涯中,也亲眼目睹了积极的心态对病情的影响。

    正因如此,他们一直尽量照顾纪明川的情绪,从 不对他施加过多压力,也从 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责骂过他。纪明川也很让父母省心,从 他上高中起,日常生 活都是他自己规划,不需要父母为他担忧。

    爸爸妈妈都坐到了沙发上,纪明川站在一旁:“两万多的金毛,还是有些贵了,我之前说过,我在学校里捡到一只小狗,送到宠物医院去治病了,它 明天就痊愈了,我想 把它 接回家养,宠物用品我已 经买过了,也不用再额外 花钱。”

    “哦?”爸爸有些奇怪,“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俭了?”

    纪明川也坐了下来:“我也不是节俭,你们说的赛级犬,肯定能找到很好的主人。医院里的那只土狗,大概率只有我能养了。”

    “那就养吧,”妈妈毫不犹豫,“明天接回家,给你做个伴,挺好的,你本来就想 养小狗,那不是正好吗?”

    爸爸也附和了一句:“我看过那只小狗的照片,很可爱的,有些土狗长大了以 后也是威风凛凛的,不比金毛差。”

    既然父母都同意了,纪明川也没再多说什么。父母一向对他很好,从 小到大,他们总是给予他足够的理解和自由。

    次日清晨,纪明川独自去了宠物医院,把花卷接回家了。

    花卷还是一只不到五个月大的小狗,性子安静得出奇,几乎不怎么叫出声。哪怕是被纪明川带到了完全陌生 的环境里,它 也不哭不闹,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纪明川陪它 玩了一会儿,它 趴在他手上,打了一个哈欠。他把它 送进狗窝里,它 蜷缩起来,闭上眼睛睡着了。

    纪明川坐在木地板上,轻轻抚摸它 头顶的柔软毛发,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欢迎回家,从 现在开始,你就过上了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生 活,再也不会流浪了。”

    花卷的毛发黑亮柔顺,耳朵已 经立了起来,看上去像是一只还没长大的小狼狗。

    纪明川又抓住了它 的一只爪子。它 的爪子并不大,骨量适中,成年之后,应该是中型犬。

    纪明川随手给它 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只对楚天青一人可见,配文只有一句:“一只花卷,正在睡觉。”

    几分钟后,楚天青发来消息:“花卷在你家里吗?!”

    纪明川秒回:“接回来了,也给它 打过疫苗,驱过虫,洗过澡了,准备下午带它 出去走走,今天天气不错。”

    “那我也可以 和你一起去遛狗吗?”楚天青急忙问,“昨天才 刚考完试,今天不上课,我也想 看看花卷。”

    一起遛狗?

    会不会不太合适?

    纪明川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楚天青竟然发来了一串“求求你了”的圆头表情。他笑了一声,唇角微微弯起,可不知 怎么回事,又想 起这个表情似乎是许月亭传授给楚天青的,笑意凝固在他的脸上。

    纪明川的指尖轻触了一下屏幕,打出一行字:“下午四点,学校东门门口见。”

    又补充一句:“尽量别让其他同学看见,只是遛狗而已 ,被误会了就不太好了。”

    “误会什么?”楚天青非要问。

    她等 了一会儿,才 等 来纪明川的回答:“我是说,我们的关系……”

    “是同学,”楚天青飞快地回复,“也是朋友吧?昨天你请我吃了饭,送了我三个毛绒玩具,我给你买了小金鱼,也把笔记本都给你了。”

    真是礼尚往来,互不相 欠。纪明川心想 。他的语气还是很客气:“谢谢你的笔记本,昨天我看了十几页,学到了不少东西。”

    “怎么样,”她又问,“对你很有帮助吗?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 问我,我都会告诉你的。”

    纪明川终于忍不住说出心里话:“你不怕我下一次考试超过你吗?”

    楚天青秒回:“没关系,反正你怎么也考不过我。”

    什么叫“你怎么也考不过我?”,纪明川顿时感 到气不打一处来。似乎是感 应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花卷跳出狗窝,爪子在木地板上跑出“哒哒”的响声。花卷跑到了他身边,他一手搭在花卷的狗头上,另一只手还抓着手机,话却 是对花卷说的:“你的另一个主人总是这样……口不择言。”

    但 他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身不由己,心乱如麻,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轻声叹了一口气。

    第32章

    昨晚下了一场雨, 洗去了盛夏暑气,今天的天气很好,气温不高, 街上也 起风了, 吹到 身 上更 是凉快,让人提前感知到 一丝秋意。

    下午四点,纪明川带着花卷走到 了学校门口。

    花卷还是只小狗,对什么都感到 好奇,时不时停下来, 东张西望。但是它的胆子不大, 当它害怕的时候, 它那 一双耳朵会 往后收紧, 从立耳变成平耳。

    花卷尤其害怕那 些迎面 跑来的人。

    考虑到 它曾经流浪过 ,纪明川怀疑它是不是被人追着打过 ?

    路边有 人正在跑步,花卷顿时往后缩了缩。纪明川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放进怀里。它一点也 没挣扎,纪明川就这么抱着它,走了一段长路。

    纪明川还对它说:“你差不多也 有 十斤重了, 以后还是要尽量自己走路, 等 你长得越来越大,我总不能每天都这么举着你出来遛弯,邻居会 觉得我们两 个都有 毛病。”

    花卷似乎没听懂。它的脸太黑了, 纪明川看不出它的表情。

    到 了学校门口, 纪明川把花卷放了下来。楚天青也 从校园里跑了出来, 笑着喊了一声:“花卷?”

    花卷的尾巴疯狂摇动,楚天青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 她很自然地从纪明川手里接过 了狗绳,和他一同走向了学校旁边的一片草地。

    草地上种着几棵高大繁茂的橡树,浓密树荫之下,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可把花卷急坏了。它跑向楚天青,又 折返回纪明川身 边,来回地跑了一会 儿,累得直喘气。

    纪明川低笑了一声,从裤兜里拿出一小袋干粮,轻声招呼:“过 来,坐下。”

    楚天青有 些惊讶:“你在给它上课吗?”

    纪明川的语气很温和:“我最近在网上看了不少教程。花卷很聪明,已经能听懂‘坐下’和‘随行’了。”

    “那 一定是你教得好,”楚天青站到 了一旁,观望他给小狗上课,“你以后要是教我做什么,一定也 能教得很好。”

    纪明川差点说出一句“我教不了你”,还好,他及时改口,勉强答应道:“也 行,以后再说吧。”

    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楚天青却说:“好啊!以后你要教我……怎么种花、怎么养花,等 到 花开了以后,我会 把第一支玫瑰送给你。”

    纪明川的心跳猛然加快。他立即转头望向远处一棵枫树,以免被她看出任何异样,不过 是一句话、一朵花,他不该如此轻易地被她打动。这么一想,他渐渐平静下来。

    或许是因 为他长久以来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每一次与她近距离交谈,都像是踩在一张轻薄鼓面 上,哪怕是最细微的动静,也 能激起一阵热烈回响。

    楚天青不知道纪明川正在想什么,只看见他出神地望着远处那 棵树,也 不再和她说话了。她往后退了一步:“那 你继续遛狗吧,我先回学校了。”

    “这么快就回去了?”纪明川回过 神来。

    “嗯,”楚天青朝他挥了挥手,“你有 时候会 突然发呆,为什么呢?要不要去查一下……是不是,嗯……注意力障碍,或者情绪障碍什么的?”

    纪明川惊讶地看着她,怎么,难道她觉得他不正常吗?他认真解释:“我没有 任何障碍,谢谢,我一般还是很正常的……”

    “不是的,”楚天青打断了他的话,“有 时候,你觉得自己正常,但你不一定真的正常。”

    楚天青之所以这么说,是因 为三 年前,她第一次犯病的时候,她连续几天不眠不休都在看书,还觉得自己效率极高,仿佛马上就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她不停地翻书,精神极度亢奋,完全没有 一点困意。

    然后,所有 的热情会 在一瞬间消失,心里空落落的,就连呼吸都觉得费劲。疲惫和困倦将她击倒,她躺在床上昏睡几天,不吃饭,也 不看书,除了睡觉,什么也 做不到 。

    妈妈把她送去医院,她才知道,原来这是躁郁症。即便如此,当时她真的一点也 不觉得自己生病了,她还想尝试接受自己反覆波动的情绪。

    她的状态时好时坏,像是过 山车一样,在高峰和低谷之间来回切换,甚至连喘息的间隙都没有 。

    她经常哭,哭得眼睛肿起来,外婆和妈妈一直在安慰她,说她一定会 痊愈,等 她痊愈了,她就能做她喜欢的事,而不是瘫在床上,睁不开眼睛。

    治疗的过程很漫长,差不多花了整整一年,那 些症状才消失了。

    后来,她又 看了一些关于心理健康的书籍,也 会 观察他人的异常状态。

    她对纪明川说:“我只是……关心你。”

    “有 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到 底是什么意思,”纪明川仰头望天,“可能我会渐渐习惯被你羞辱。”

    “羞辱”这个词一出来,纪明川自己吓了一跳,楚天青也 吓了一跳,她立即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 个意思!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在临床上,经常性的突然发呆,可能与许多症状有 关,包括,短暂性失神发作、注意力障碍,焦虑症、抑郁症等 等 ……”

    “行了,你不用再解释了,”纪明川望着天上乌鸦飞过 ,“你看,是只乌鸦,为什么不是喜鹊?”

    楚天青忍不住笑了:“其实乌鸦是很聪明的……”

    话没说完,她又 转回上一个话题:“你有 没有 原谅我?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那 个意思!我就是很关心你,你明白 吗?”

    “大概明白 。”纪明川还是留了些余地。

    他牵过 狗绳,走了几步:“什么时候你给我展示一下,你真正羞辱别人是什么样,我就更 能明白 了。”

    楚天青还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从来没有 故意让任何人难堪,而且,总觉得,纪明川说起“羞辱”这个词,还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像是玩笑,又 像是吐槽,他到 底是讨厌呢,还是喜欢呢?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楚天青的心里又 涌起一股羞耻感。她不由得快速后退:“我先回去了!再见!”

    她一溜烟跑远了,冲进校门,回头一看,纪明川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一手揣进裤兜,另一手牵着花卷,他们二人的距离过 分遥远,他竟然还在看她,他在想什么?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不再考虑这个问题,转身 跑回了寝室。

    八月已是夏天的尾声。

    这几日,沿海吹来了六级台风,带来几场断断续续的小雨。随着天气逐渐凉下来,暑假集训也 快结束了。

    楚天青只报名参加了数学和物理两 科竞赛,已经顺利通过 了第一次考试,很快就要在九月迎来第二次选拔赛。

    竞赛老师争分夺秒地讲解难题,甚至给她单独开小灶,帮助她提升综合能力。除了做题,她的脑子里几乎装不下别的事。

    每天上课时,纪明川坐在她的前桌,许月亭还是她的同桌,但她心里只有 数学和物理。除了给他们讲题、还有 向纪明川打听花卷的近况,其余的事情,她一概不回应,也 不在意。

    倒也 不是她刻意冷淡他们,只是竞赛奖金实在太丰厚了,她也 太需要这一笔钱了。她要给妈妈治病,给家里还债,还要给自己攒钱,如果错过 了竞赛奖金,她一定会 难过 得睡不着。

    郑相宜的状态,竟然和她差不多。整个八月,她们都是一样的忙碌。她们互相支持,彼此鼓励,讨论着物理难题,几乎每天形影不离。

    九月初,学校开学了,整个校园又 热闹起来,楚天青和郑相宜还在没日没夜地埋头学习,势必要在竞赛场上夺取名次。

    然而,这天晚上,大概是十点半,寝室里的四个女 孩都洗过 澡后,宿舍楼里所有 的灯一下子全灭了,走廊上一片漆黑,毫无一丝光亮,隔壁寝室传来一声尖叫:“啊啊啊!停电了,我作业还没写完!!”

    宿管老师打着手电筒,匆匆赶来。她站在走廊上,提高了声音:“别叫了!老师刚刚接到 通知,附近有 一个施工单位,把电缆挖断了,咱们学校和周围小区都停电了,这是临时出现的供电故障,不是什么大事!同学们不要害怕,早点睡觉吧,千万别乱跑,都待在自己宿舍里!抢修队已经赶过 去了,很快就能来电!”

    宿舍楼里渐渐安静下来,黑暗仍未消退,像静默的潮水,吞噬了残余的声响。

    楚天青迅速钻回床铺。

    走廊上原本还亮着的两 盏应急灯,也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熄灭了。

    楚天青拿起手机,想给妈妈发一条微信,又 怕会 让妈妈担心,终归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天呢,”顾思安在她的床上感叹,“停电了啊?真的停电了!”

    郑相宜的声音从被子里幽幽传来:“你不害怕吗?”

    “嘿嘿,我不怕黑,”顾思安甚至有 点兴奋,“我小时候,和我爸妈去野外露营过 ,那 才叫一个恐怖!深更 半夜,帐篷外面 一直有 奇怪的声音,像是有 人被卡住了嗓子,喘不上气了,第二天才发现那 是野猪,你们知道吗?真的有 野猪!”

    楚天青发自内心地感叹:“顾思安,你好强悍!”

    顾思安的自信心瞬间膨胀,为了显示自己胆子大,她干脆在床上站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楚天青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说话,没想到 对面 床上一向沉默寡言的陈曼也 慢悠悠开了口:“好啊,我正想跟你们讲一个,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陈曼说鬼故事,甚至比鬼故事本身 更 可怕。楚天青知道陈曼阅读量极大,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也 像郑相宜一样藏进了被子里。

    第33章

    陈曼坐在床上, 双手抱膝,声音很低沉:“我家旁边有一栋废弃的居民楼。有一天晚上,我放学回家, 路过那栋楼, 看见一楼的窗户破了个洞……我凑过去,透过破洞往里看……”

    她顿了一瞬,才继续说:“那里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一个长头发的人……那个人没动,我却听见‘嘶啦嘶啦’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撕塑料袋……我吓坏了, 赶紧跑回家, 进 了洗手间洗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明明正在洗手, 镜子里的我却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我背后。我吓得回过头!什么也没看见,却又听见了‘嘶啦嘶啦’的响声……”

    楚天青已 经很害怕了。陈曼又接着说:“我忽然 明白了, 那个人,一直都站在镜子这边……跟在我身边……突然 ,冰凉的发丝从 我头顶垂下来, 扫过我的脸……我抬起头, 看到那个人倒挂在天花板上,一寸一寸蹭过来,整张脸贴着我, 对我说, 嘿嘿, 你猜对了……”

    楚天青的呼吸几乎停止了,顾思 安竟然 爆发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好有病, 那个鬼倒挂在天花板上,你们不觉得挺好笑的吗?”

    “不觉得,”郑相宜还用被子蒙着头,“要是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忽然 感到一缕冰凉的头发扫过你的脸,你睁开眼,看到一个脑袋悬在空中,就在你眼前,我不信你还能笑得出来。”

    顾思 安又笑了一声:“陈曼,你为什么要用第一人称说鬼故事 ?郑相宜都被你吓坏了。”

    陈曼躺了下来:“第一人称,才有代 入感啊。”

    确实,第一人称的代 入感太 强了。

    楚天青打了一个寒颤,连忙把脸埋进 枕头里,闭紧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睁眼就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刚才那个故事 ,越细想,越恐怖。鬼一直跟着主角,主角却没发现。她先是在楼下的镜子里看到鬼,以为鬼在屋子里,其 实,鬼就在她身边,当她反应过来,鬼才真正现身了。

    寝室楼还没来电,走 廊里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楚天青侧耳细听,只 能听见窗外夜风吹过树叶的轻响。

    楚天青点开手机屏幕,现在是晚上十点零七分,很多人都已 经睡着了。

    陈曼和顾思 安似乎一点也不怕鬼,她们二 人呼吸平稳,渐渐沉入梦乡之中。然 而,楚天青和郑相宜还很清醒。郑相宜悄声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楚天青小声说,“我在想,如果我怕鬼,鬼还来吓我,那这个鬼是不是欺软怕硬呢?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所以,它才专挑我一个人欺负。这么一想,我反而生气了,甚至是愤怒,也不怎么害怕了。”

    郑相宜笑了一下,又翻了个身:“我还是有点怕,你能不能到我这边来,和我聊聊天?”

    楚天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着她心爱的毛绒鲨鱼,悄悄爬到了郑相宜的床上。

    寝室的单人床十分狭窄,楚天青和郑相宜勉强可以平躺,却还是手臂贴着手臂,空间相当拥挤。她们二 人只 好侧过身,面对面躺着,才觉得稍微宽敞了一些。

    郑相宜穿着一条轻薄睡裙,冰凉滑润的布料擦过楚天青的膝盖。

    楚天青还闻到了郑相宜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她心里更 加恍惚,压低声音问:“你真的很怕鬼吗?”

    “也不是,”郑相宜嗓音极轻,“最近压力 太 大了,我怕……考试成绩不好……”

    楚天青忍不住安慰她:“可是你去年不是已 经获得了省级物理、化学竞赛一等奖吗?你一直都那么厉害,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郑相宜轻叹一声:“可我没进 省队啊,我们学校,除了竞赛班的学生,没人能进 省队。我担心自己 是不是在浪费时间……我想上最好的学校,选最好的专业,我怕自己 做不到,但我也不是真的非要做到,因为这个目标也离我很远……我妈妈说,我应该对自己 要求更 高一些……有时候,我觉得很累。”

    在这个黑暗沉寂的夜晚,她们只 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楚天青把毛绒鲨鱼垫在背后,轻轻托起郑相宜的一只 手,两人掌心贴着掌心,楚天青格外诚恳:“你一定要对自己 有信心,你可是我们班的宜神。”

    “究竟是神,还是鬼?”郑相宜笑着自嘲,“恐怕只 有我自己 知 道 。”

    其 实楚天青一直觉得,郑相宜是很有傲气的。她聪明、优秀,还有一身铮铮铁骨,宁折不弯,全班女生都很仰慕她。

    却不知 道 为什么,郑相宜的心里,也藏着对她自己 的怀疑。

    难道 ,这也是一种人生常态吗?除了极少数天生自信的人,大多数人都会在某一瞬间,怀疑自己 是不是不够好、不够强、不够优秀?

    郑相宜还说:“刚才陈曼说的那个故事 里,鬼一直跟着人,我就在想,我自己 心里会不会也藏着什么‘鬼’呢?”

    “你没有,”楚天青一口咬定,“你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根本不用担心那种事 。十八班的许月亭都比你更 像是心里有鬼的人。”

    郑相宜小声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和许月亭关系很好呢。”

    怎样 的关系,才算是关系好呢?

    楚天青一直不太 擅长与人相处。她并 不讨厌许月亭。他的言谈举止温柔得体,每一句话都让人如沐春风,却又始终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她无法真正靠近他。

    除了纪明川,所有人都和许月亭相处融洽,就连宋远舟也会和许月亭开两句玩笑。

    不过,她和许月亭坐同桌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看不懂许月亭的想法,也听不懂他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在她眼里,许月亭和陈曼几乎是一模一样 的,都被她归类为“神秘人”。

    相比之下,纪明川的情绪更 直接,更 容易让人理解,因此,纪明川被她定义为“搞笑人”。

    毛绒鲨鱼还在她的背后,她把手伸过去,捏了捏鲨鱼的小翅膀,指尖下是绒毛柔软的触感。

    郑相宜轻声自言自语:“我有点迷茫。”

    楚天青忽然 想起以前医生对她说过的话,她转述给了郑相宜:“最重要的是你的健康,真的,健康才是一切的前提。”

    说着,她从 床上坐了起来,抱着毛绒鲨鱼,像在给郑相宜上课:“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告诉读者怎么才能快乐生活?书里说,第一,要有自信,还要忙碌起来,给自己 找点事 做。忙碌其 实比清闲更 让人开心,因为人的大脑,从 蛮荒时代 起,就适应了忙碌和刺激。第二 ,要学会减压,多睡觉,多玩,多晒太 阳,可以看看小说、做做运动什么的,哪怕只 是和朋友说说话,也会好很多。”

    郑相宜听着,微微点头:“等我考完试了,我一定要回家大吃一顿。”

    楚天青抱紧了毛绒鲨鱼:“我外婆总说,人能不能过得好,有一半靠运气。你身体好、精神好,才能抓得住运气,把握机会,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郑相宜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轻:“你外婆是不是经历了很多事 ?”

    楚天青很诚实:“嗯,她没上过学,今年七十三了。”

    “你外婆有没有说过……”郑相宜又问,“如果我为了某件事 ……准备了很久,最后还是失败了,被别人笑话了……那该怎么办呢?”

    楚天青坐得端端正正,认真地说:“首先,你不会失败。其 次,就算有人笑话你,那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很佩服你。我也是啊,我经常忍不住夸你。”

    夜色更 深了,楚天青的嗓音也更 轻柔了:“不过,人总是更 容易记住一次伤害,而不是十次好话,在心理学上,这叫‘伤痕记忆效应’。所以,你不是不够好,而是我们的大脑,有时候太 苛刻了,会故意挑选那些难听的话……留在你的脑海里。”

    “那我要忘记那些坏话,”郑相宜口齿不清,“我只 想记住好话……”

    楚天青不假思 索:“你可以怀疑别人,但……至少别怀疑你自己 ,你的健康和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郑相宜没再回话,楚天青听出她已 经睡着了,立即抱起毛绒鲨鱼,轻手轻脚回到了自己 床上。

    这个夜晚,虽然 听了一个鬼故事 ,楚天青还是睡得很踏实。

    暑气消散,秋意渐浓。

    九月秋雨微凉,校园里的枫叶染了红霜,风一吹,落叶无声,转眼已 是九月中旬。

    数学竞赛和物理竞赛的复赛选拔如期举行。学校非常重视复赛,甚至准备了校车,把参赛的同学们送入考场。

    考试期间,楚天青拿出了全部实力 。每一道 题她都写得很认真,答卷速度飞快,却又保持着头脑冷静。做完之后,她反覆检查,甚至还会仔细验算几遍。

    这一次的题目,比预赛难得多。预赛的难度已 经超过了高考,而复赛,则是彻底拔高,真正意义上的淘汰赛。

    只 有在这一场考试取得高分,她才能进 入省队,甚至,走 向全国竞赛的擂台。

    第34章

    复赛结束之后, 楚天青回到了学校。

    生 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十七班的大多 数同学都不怎么关 注竞赛,这两天, 楚天青很少听见与 竞赛相关 的消息, 她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松下来。

    今天是周一,早自习已经开始了,教室里传来朗朗读书声,楚天青和纪明川还在走廊上打扫卫生 。

    纪明川拿着抹布,使劲擦着瓷砖。这块抹布是他从自己家里带过来的, 原本 只是一条旧毛巾, 现在成了他手里的劳动工具。

    不到十分钟, 他就把瓷砖擦得干干净净、珵亮如 新, 相比之下,隔壁十八班简直像个乱糟糟的狗窝。

    纪明川看了一眼 十八班的走廊,心里浮现出一种 浅薄的优越感:“嗯, 比十八班更 干净。”

    “你为什么总要和十八班比较呢?”楚天青一边拖地,一边问他,“好奇怪啊,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纪明川擦得更 用力了:“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现在……”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我自己,主要还是为了我们十七班的班级荣誉。”

    楚天青感叹道:“哇, 你真的好优秀, 好有责任感, 以后无论做什么工作,肯定都能做得很好。”

    纪明川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他单膝跪在地上,望着远处操场边上的繁茂树木, 假装自己正在看风景,耳边却还回荡着楚天青刚才那句“你真的好优秀,好有责任感”,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其实也还好,也就一般,你不用说得太夸张。”

    “真的,我是认真的,”楚天青又夸了他一句,“你以后干什么都行,哪怕你去做保洁,肯定也是最优秀的保洁。”

    纪明川的笑意僵在了唇边。他想问楚天青“你刚才真的在夸我吗”,又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他轻咳一声:“我们家在郊区有个工厂,我可以去厂里打工,不至于 非要做保洁。”

    “啊?”楚天青提着拖把,走了过来,“那是什么工厂,你能做什么呢?”

    楚天青的爸爸妈妈都在服装厂做流水线工人,她对 “进厂打工”是充满好奇的,想让纪明川多 讲讲工厂的事 ,讲讲那里的人、那些重复枯燥的工作、那些她听不懂却又忍不住想像的生 活细节。

    她双眼 一眨不眨地盯着纪明川,纪明川擦瓷砖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指尖划过瓷砖的边缘,脱口而出:“是个精密仪器厂,我会拧螺丝、搬重物、组装零件……最差也能靠卖苦力混口饭吃。”

    楚天青极轻地笑了笑:“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卖苦力。”

    抹布从纪明川手里滑落了。他低下头,不看她,只看着瓷砖:“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等待的过程相当漫长,不过短短几 秒而已,却像是站在真空之中,周围没 有声音,也没 有时间流动,此刻的一切都悄然静止了。

    楚天青略微弯下腰,捡起那一块抹布,又递到纪明川手边:“我的意思是,以后我们长大了,我应该能找到工作,到时候,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介绍工作,或者借你点钱……反正,我不想让你过得太辛苦。”

    纪明川接过抹布:“嗯,谢谢,你人真好。”

    楚天青哈哈大笑:“我也喜欢说这句话。”

    近旁传来一阵脚步声,劳动委员冯康拎着湿漉漉的拖把,从走廊的另一侧走过来。

    冯康指了指楚天青和纪明川:“你们动作快点儿吧,墙边的瓷砖还没 擦完,楼梯口那边的地板也还没 拖,早读都快结束了,一会儿老师来了,肯定得说你们……”

    “还有二十分钟结束,”纪明川抬起左手,瞥了一眼 手表,“应该来得及。”

    “好!我马上!”楚天青拎着拖把,跑到了楼梯口,用尽全力开始拖地。手心被木柄磨得微微发 烫,她也不在意,只想把每一块地板都拖干净。

    如 今已是九月下旬,初秋时节,空气里透着清晨特有的凉意,拖把在地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水迹,差不多 快搞定了,楚天青深吸一口气,心情更 是轻松了不少。

    她偷偷瞄了一眼 纪明川,纪明川正背对 着她,专心擦拭着墙角的污渍,靠墙一面的瓷砖也被他清理得焕然一新。

    忽然,楼梯口传来一道人声:“楚天青,在做值日啊?”

    楚天青转过头,竟然看见了数学竞赛组的老师段启言。

    段启言左手提着一个公文包,右手拿着一杯咖啡,像是才刚赶到学校。他看见楚天青,唇边带着笑意,随口问了一句:“复赛考得怎么样?最后一题做出来了吗?”

    楚天青没想到自己会在楼梯口撞见段启言。

    段启言很关 心她的成绩。

    复赛结束当天,段启言就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她只简短地回了两个字:“还行。”

    她不是不愿意说话,只是,复赛的题目实在太难,而她患有强迫症,每一次做完这种 高难度的竞赛题之后,她都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在脑海中复盘思路,理顺每一个推导步骤之后,才能慢慢回到现实,继续与 人正常交流。

    她觉得自己考得还可以,但也没 有必胜的把握。

    市级预赛不过是一场热身,省级复赛才是真正的分水岭,面向全省优等生 。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考进全省前五十名,顺利加入省队?

    因此,她轻声回答:“老师,结果还没 出来,我也不确定,不过,最后一道题,我写出来了。”

    段启言很高兴:“明天下午我们在阶梯教室讲解复赛试卷,你可以上台给大家说说你的思路,最后一道压轴题……全校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做出来了。”

    只有她一个人做出来了?

    怎么可能呢?

    楚天青十分惊讶:“可是,那道题,不就是‘调和函数分析’吗?”

    “考试时间太短,运算量太大了,”段启言叹了一口气,“我问了好几 个学生 ,他们都没 把握。在考场里,大部分人都没 时间写完……”

    段启言和楚天青的对 话,纪明川听得清清楚楚。

    纪明川正站在不远处。瓷砖已经擦完了,他还没 离开,也记起了数学竞赛复赛的最后一题,他只能用“恶心”来形容,楚天青竟然把它做出来了,真是非同一般的水平。

    劳动委员冯康恰好也从走廊上经过。他听见段启言让楚天青做好准备,明天下午去阶梯教室讲解数学竞赛复赛的压轴题。

    冯康立即跑回高三(十七)班的教室里,向全班同学传达:“楚天青数学竞赛考得特别好!她要去阶梯教室讲题了!”

    班上同学“哇啊”地喊叫起来,有人鼓掌,有人嬉笑,陆子昂的脸色却变了。他嗤笑一声:“成绩还没 出来呢,她有什么好狂的?竞赛班的那些人,哪个不比她厉害,人家也没 像她这么狂,还敢去阶梯教室讲题,笑死人了。”

    陆子昂的同桌不敢得罪他,只说:“万一楚天青真的考得不错呢?”

    “不可能,”陆子昂把语文书摔在了桌上,“她才学了几 天竞赛?怎么可能考得过别人?”

    随着一声重响,语文课本 摊开了,风吹动了书页,陆子昂更 是心烦意乱。他喃喃自语:“我总觉得,只要楚天青一出现,我就会倒霉……”

    同桌接话道:“她八字是不是克你啊?”

    “很有可能,”陆子昂双手搓了搓额头,“我在班上一直过得挺顺的,自从她转过来,给我闹得,大事 小事 全都不顺,老师同学也护着她,那些倒霉事 ,都让我一个人摊上了。”

    他冷哼了一声,又骂了一句:“真是晦气。”

    他才刚骂完,楚天青和纪明川一前一后走进教室。

    楚天青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双眼 也是亮闪闪的,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今天早晨,她和段老师讨论了复赛的试题答案,段老师还说她一定能进省队,将在今年 十一月参加全国竞赛决赛。

    那可是全国竞赛啊,从前她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她终于 拿到了入场券。

    次日下午,段启言在阶梯教室开了一堂数学课,专门给学生 讲解复赛试题,高二、高三年 级的数学竞赛生 全部到场,楚天青和纪明川也来了。他们二人来得比较迟,只能坐到最后一排。

    阶梯教室的座椅远比普通教室更 舒服,楚天青并不在意自己的座位在哪里。

    她安安静静坐在纪明川身旁,手里攥着笔,心不在焉地在草稿纸上勾描出一副画。

    她随手画了一朵向日葵,铅笔的笔尖轻轻扫过纸面,发 出沙沙声响。

    纪明川瞥了一眼 ,忽然低声开口:“画得挺好。”

    楚天青在向日葵旁边添了几 笔,画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形,她的笔法 有些凌乱,那个人的轮廓却渐渐变得清晰。

    纪明川很快就认出来了,楚天青竟然正在画他。如 果被同学发 现了,恐怕会损伤楚天青的声誉,虽然楚天青和纪明川两个人清清白白,但在旁观者的眼 里,他们关 系匪浅,这当然是一种 误解。想到这里,纪明川及时制止:“行了,快上课了,还是别画了吧。”

    “为什么?”楚天青问他。

    纪明川答不上来,只能说:“万一你把我画得很丑怎么办?”

    “没 关 系啊,”楚天青毫不犹豫,“你本 来就长得很好看,你在这幅画里是什么样,根本 不重要,那又不是真正的你。别人怎么看你,也不重要,我知道你是……”

    楚天青只不过停顿了一秒,纪明川连忙追问:“是什么?你还没 说完这句话。”

    楚天青看出来纪明川非常重视这个问题,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一个善良、可靠、一直在努力,肯为别人付出的人。”

    够了,又是这一套。

    纪明川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唇角却又微微勾起:“这些事 很多 人都能做到,我也没 什么特别的。”

    阶梯教室的座位十分宽敞,纪明川的书包就放在他右侧,一个空座位的软垫上。楚天青忽然注意到,纪明川的书包上竟然挂着那一只毛绒金鱼,是她之前送给他的礼物。

    小小的毛绒金鱼,正悬在半空之中,纪明川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从未遗忘。

    楚天青小声说:“你在我心里很特别。”

    “有多 特别?”纪明川侧头看她。

    楚天青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和郑相宜、顾思安一样特别,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对 吧?”

    她听见纪明川“呵呵”地笑了,他又把头转回去了,却没 忘记回答:“对 ,你说的都对 。我和你的朋友关 系可能还比不上郑相宜、顾思安,你有你自己的朋友圈,我勉强算是个编外人员吧。”

    楚天青“哈哈”地笑出声来。

    与 此同时,段启言老师敲响了讲桌:“上课了,同学了,老师要开始给你们讲题了,专心听讲啊,这一次的复赛试题难度很大。”

    楚天青不再 说话。她认真听讲,但也不记笔记,只是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黑板和讲台。

    段启言讲题的速度很快,课堂气氛一直很好,几 乎每道题都有学生 主动举手提问,段启言也耐心解答了。

    讲到最后一道题的时候,段启言站到一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润了润嗓子,才微笑着说:“好,这是一道函数分析题,老师之前问过你们,谁做出来了?本 来不抱希望的,没 想到,楚天青做出来了。楚天青,你到讲台上来,把你的解法 讲给大家听听。”

    段启言还说:“楚天青有很多 简便运算的小巧思,你们记得多 做笔记啊。”

    教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楚天青心跳飞快,却还是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了讲台上。她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飞速写出她的解法 :“这是一道典型的复变函数三线性定理的应用,或者说是调和函数的最大值估计,我们可以利用边界的两个已知上界,通过调和函数的插值原理,算出中间点的最大值……”

    楚天青在黑板上写得极快,运算过程没 有一丝停顿,台下同学也在“刷刷”记着笔记。楚天青把她的思路全部说了出来,就连心算的技巧也讲解得清清楚楚,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每一个人。

    她写完了以后,又有同学问了几 个问题,她一一解答,也没 有一丝不耐烦。

    忽然,台下有人鼓掌,好像是纪明川?楚天青没 看清,全班又开始鼓掌了,阶梯教室里掌声雷动,她由 衷地笑了一声,面朝同学,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给大家讲题。”

    这堂课结束之后,同学们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明白了,楚天青一定能进省队。她虽然没 有经历过长达几 年 的竞赛训练,但她对 自己的要求是极高的,或许从小就开始锻炼心算能力,也在小学、初中阶段提前学完了高中、甚至是部分大学课程。

    因此,她转来省立一中之后,扶摇直上九万里,老师们器重她,尽力辅导她,同学们仰慕她,却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九月下旬,数学竞赛、物理竞赛的复试成绩都出来了。

    如 同所有人预料的那样,楚天青在数学、物理这两门竞赛中都取得了极好的成绩,顺利入选省队。

    然而,除了楚天青之外,没 有任何一个非竞赛班的学生 拿到了省队的名额。

    纪明川和去年 一样,只拿了一个数学竞赛省级一等奖。他早有预感,也就没 当回事 。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语文上,他一定要考到语文满分。

    郑相宜也失败了。她虽然获得了物理竞赛省级一等奖的荣誉,却还是没 能进入省队。

    郑相宜知道自己发 挥失常了,化学竞赛甚至只考到了省二等奖,比起去年 ,竟然还退步了。

    至此,她的高中竞赛生 涯已经结束,这次考试是她最后的机会,而她终究没 有抓住。

    多 年 来的心血,全都浪费了。

    高一开学之前,她参加过选拔赛,却没 考上竞赛班。

    后来,她付出了很多 努力,才取得了现在的成绩,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她还记得,复赛的那天早晨,学校的校车把她送到了考场门口,妈妈也来了。妈妈是开车来的,那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她看见那辆车,心头一热,妈妈对 她的爱,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

    妈妈给她送了一碗八宝粥,还特意穿了红色旗袍,祝她旗开得胜,可是她又一次让妈妈失望了。

    郑相宜消沉了一整天,却没 在寝室里表现出来。

    顾思安和陈曼都在兴高采烈地恭喜楚天青加入省队,郑相宜也笑着道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心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第二天早晨,下了一场小雨,细雨飘洒,水雾迷濛,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一丝阳光。

    郑相宜没 和室友们一起吃饭,只是一个人去了食堂,喝了一碗粥,慢慢走回教室。

    今日秋意浓厚,雨凉薄,风也凉薄,寒气渗进衣袖,她打了一个哆嗦。当她从走廊上穿过时,高三(十七)班的班牌近在眼 前,却又好像距离她很远似的。

    她忽然听见有人正在议论她……是陆子昂的声音。

    陆子昂坐在第一大组,他的座位紧邻着一扇窗户。他把语文书盖在自己脸上,也不早读,只问:“哎,你们都来说说,郑相宜为什么没 考过楚天青?”

    陆子昂的同桌语气惊讶:“郑相宜这么努力也没 用啊?上上周吧,我在食堂看到她了,她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在学物理呢,她把笔记本 放在面碗旁边,看一眼 ,吃一口……我真是服了她了。”

    前排另一个同学接话道:“大课间跑操,郑相宜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物理公式……”

    陆子昂懒洋洋地附和了一句:“就是,她下课也不出去玩玩,就坐在座位上看题,跟个书呆子似的。”

    同桌被他的话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呢?郑相宜这次也没 进省队,和去年 考了一样的名次,那不还是没 用吗?白费力气。”

    前排的同学又说:“就是没 用啊,她的目标是清北,又不是别的学校,别人要是考了省一,那是真高兴啊,还能参加强基计划,但她就不高兴,她去不了清北。还不如 不要搞这些,一开始就好好学习,老老实实参加高考,给她妈省点钱。我听说她从高一开始上的那个竞赛补习班,一节课要好几 千呢,纯属烧钱,血亏,她妈给她砸了不少钱,全浪费了。”

    郑相宜也没 想到,同学们如 此关 注自己。

    是的,她从高一开始补习,辅导她的老师都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她曾经也心疼过这些钱,妈妈却说,妈妈在教育上投资女儿,无论花费多 少钱,那都是应该的。

    正在过道上拖地的劳动委员冯康插了一句话:“郑相宜太要强了,害了她自己,也害了她妈,她当年 都没 考上竞赛班,还非要走这条路……哎,这个竞赛啊,真要看天赋,楚天青的天赋就很强,我和你们打赌,楚天青就是全校最强,强者中的强者,神人里的神人……竞赛班的那些人,还有隔壁班的许月亭,天赋都比郑相宜更 好吧。”

    “你放屁!”陆子昂脸色一沉,突然发 火了,“许月亭好做作,我真吐了,没 见过比他更 装的,虚伪得要死!你们别和我提他,一说他名字,我就来气,真想一拳打到他脸上……”

    郑相宜已经没 有心思参与 陆子昂和许月亭的纠纷了。她走进教室,狠狠地瞪了一眼 陆子昂,然后才走回自己的座位。

    当天中午,下课后,楚天青和往常一样邀请郑相宜一起去吃午饭,郑相宜却拒绝了她:“我今天想去另一个食堂。”

    “那我陪你!”楚天青依旧热情。

    “哦,不用了,”郑相宜一手拎著书包,往外走,甚至没 回头看一眼 楚天青,她另一只手拽着顾思安的胳膊,嘴上还说,“我和顾思安说好了,要去吃那一家……火锅,我们已经定过座位了,只有两个人的座位。”

    只有两个人?

    楚天青怔怔地望着郑相宜和顾思安,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顾思安夹在郑相宜和楚天青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更 不知道她们两个人是在闹什么?

    “哪有什么两个人的座位……”顾思安嘀咕了一句,正要把郑相宜的手甩开,却看见郑相宜的眼 中泪光闪烁。

    顾思安与 郑相宜认识六年 了,郑相宜从没 在她面前哭过,她还以为,郑相宜从来不会哭呢?

    “哎呀,”顾思安很着急,“算了,楚天青,今天我先陪郑相宜吃饭,明天我们再 一起去吃!我请你吃酸菜鱼和麻辣香锅!”

    楚天青站在走廊上:“嗯,好的……”

    顾思安摆了摆手,转头走下了台阶。

    原来学校每一层台阶都有二十六个阶梯,楚天青以前从来没 数过,今天是她第一次数,也是她第一次独自去吃饭。

    她心神恍惚,又记起妈妈说的那句话:“如 果人家突然和你断交了,你怎么办?”

    是啊,她要怎么办呢?

    她又能怎么办?

    中午这顿饭,楚天青吃得很慢。

    楚天青只点了一盘西红柿鸡蛋盖浇饭。食堂的饭,也没 有平时好吃,西红柿酸得发 涩,她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只用勺子轻轻拨动米饭,又搅动了不锈钢碗里的紫菜鸡蛋汤。

    食堂里人声嘈杂,碗筷碰撞声此起彼伏,但她的世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无声无息,好像刚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似的,也许妈妈是对 的,在这个学校里,她从始至终都应该习惯一个人。

    勺子碰到碗沿,撞出一声轻响,她这才回过神来,又舀了一口饭,送进嘴里。

    其实她不怎么饿,但是,中午不吃饭,她会头晕,还会影响下午的课。

    十分钟后,楚天青还是没 能把这盘饭吃完,西红柿剩了一大半。她低头看了一眼 ,还是从食堂窗口要来一个塑料饭盒,把盖浇饭装了进去,打算留着一会儿再 吃。

    走出食堂时,天色依旧阴沉,风不大,掺杂着潮湿的凉意。楚天青拉紧了外套,又转过脚步,跑回食堂,买了一杯抹茶珍珠奶茶,捧在手里,缓步走回了寝室。

    寝室的温度比外面高,灯也打开了,光线温暖。

    顾思安和郑相宜已经回来了,陈曼正躺在床上看书,顾思安还在劝郑相宜:“你,哎,你别这样了,我问你在想什么,你也不告诉我,那我怎么猜得到呢?”

    “怎么了?”楚天青走了过去,“和我说说吧?我都会听的。”

    郑相宜坐在她的座位上,翻着一本 数学辅导书。她打开了台灯,却没 讲一句话,只是把书页翻开又合上。

    楚天青站在她身后,犹豫了几 秒,还是把珍珠奶茶放到了她的桌子上:“这个是……是我给你买的,你最喜欢的抹茶口味。”

    “谢谢,”郑相宜没 抬头,“我不想喝奶茶,没 胃口,你拿回去吧。”

    楚天青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她已经很紧张了,心跳越来越快,仿佛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再 也无法 放松下来,她求助般地看了一眼 顾思安。

    “你……你再 等一会儿吧,”顾思安也没 办法 ,“或者我陪你出去走走?”

    床上的陈曼发 话了:“你们要去哪儿?今天不午睡了吗?”

    顾思安只觉得自己三言两语讲不清楚。她轻拍了一下楚天青的肩膀:“没 事 ,你去床上午睡吧,下午我们一起去上课。”

    第35章

    问题还没解决, 楚天 青不想睡午觉。她推了推桌上 的那杯奶茶:“你要是心 情不好 ,吃点甜的,会好 受一点。”

    郑相宜还是不说话。

    楚天 青只用气音说:“你说句话吧……到底怎么了?”

    郑相宜双手捂住了脸, 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着,隐隐作痛,她不想开口讲话,只想安静地一个人待着。

    楚天 青急忙解释:“我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是你突然不理我了, 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吃午饭……”

    郑相宜猛地抬头, 打断她:“你都知道 了, 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她站起身,语气冰冷:“很没意思。”

    楚天 青怔住了。她从 没见 过这样的郑相宜,冷漠、生疏、高傲, 像是换了一个人。可 她们昨天 还好 好 的啊。鼻子一酸,她拚命忍住快要涌上 来的眼泪,声音微微发颤:“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认识、认识很好 的医生, 在一个三甲医院里, 离学校不远……”

    “我没有!”郑相宜忽然失控了, “我好 得很!我没生病,也不需要你可 怜我!”

    楚天 青更着急了, 声音也陡然提高:“我不是在可 怜你!我就是想不通, 为什么你突然就变成这样了?难道 你以前和我说的那些话, 都是假的吗?!你说过,我们永远都是好 朋友,你还说你很害怕, 我都记得,我都明白,可 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郑相宜也没想到,楚天 青会突然大声吼她。她像是被逼到了极限,眼眶通红,浑身颤抖,却咄咄逼人:“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你?谁规定了我必须对你好 ?我凭什么什么都要和你说?我凭什么一定要和你一起吃午饭,对你说心 里话,装得好 像什么事都没有?你是我什么人?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楚天 青脸色苍白,只摇了一下头:“不是……不是的?”

    她倔强地瞪着郑相宜:“你不和我说话,不想理我,讨厌我,我都可 以接受。”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 是你为什么说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难过、你伤心 ,你可 以怪我、讨厌我,但你不能否定一切!我从 来没有伤害过你,从 来没有!你不能装作你不认识我!!”

    她实在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她哭得上 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咬紧了嘴唇,没哭出声。

    郑相宜站在原地,直视她的双眼,泪水也从 郑相宜的眼眶里流出来,郑相宜说话的声调反而平静了:“我是对你说过很多话,我说过我很怕,我们是朋友……可 是,那又 怎么样?都已经过去了。”

    楚天 青的呼吸一顿:“所以……所以你说的那些都不算数了,是吗?我们以前说好 的、约定过的,都作废了,是吗?”

    郑相宜还没回答,楚天 青已经崩溃了:“就因为你心 情不好 ,你就能这样对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也没做错,”郑相宜猛然拖动了椅子,“我真的好 累,我受够了。”

    那椅子“砰”地撞到了书桌上 ,奶茶落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温热的液体 瞬间泼溅开来,黑色的珍珠四处乱滚,滚得满地都是。

    顾思安已经完全愣住了。她背靠着自己的衣柜,沉默地望着楚天 青和郑相宜。

    躺在床上 的陈曼却问了一句:“郑相宜,你是不是嫉妒楚天 青?”

    嫉妒?

    郑相宜喘着气,眼泪汹涌地流下来:“你就当我是嫉妒你吧,我低劣、恶毒、虚伪,小家子气,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有,你越是对我好 ,我就越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不是的……”楚天 青也在哭,“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自己?”

    郑相宜坐到了椅子上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和你说话,你听懂了吗?”

    楚天 青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半天 都讲不出一句话,喉咙像是被卡住了一样,她艰难地呼吸着,颤抖着从 书包里拿出一盒药,打开,抠出一粒,混着眼泪吃下去,好 苦,好 咸。

    “我以后不会再对你好 了,”楚天 青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从 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理你了……”

    郑相宜不甘示弱:“那太好 了,我也不想理你。”

    楚天 青缓缓爬回自己的床铺,她抓起枕头,放到了另一侧,远离郑相宜。药效已经上 来了,她倒头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竟然是下午三点。

    楚天 青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寝室里空无一人,郑相宜、顾思安、陈曼都不在,她们已经走了。

    楚天 青连忙下床,在走廊上找到了宿管阿姨。

    阿姨见 了她,语气温和:“顾思安和我说,你不舒服,一直在睡觉,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也去看过你了,你当时睡得挺沉,我寻思你是不是前段时间竞赛太累了,就给你们班主任打了电话,王老师说,先给你批个假。”

    楚天 青怔怔地站着,低声呢喃:“我还想去上 学。”

    宿管阿姨笑着说:“那你就去嘛,又 不是不行,洗把脸,换个衣服,就去上 学吧。”

    楚天 青点了点头。她回到宿舍,洗了一把脸,在衣柜里翻找衣服时,手指碰到了一件外套,这是郑相宜上 周送给她的礼物,全新的针织外套,青黛色,质地柔软,款式也是十分 漂亮。

    她心 里一阵钝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来,胸口又 酸又 闷,好 难受,难受得快要喘不上 气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郑相宜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这些衣服呢?汉堡套餐呢?那些日常生活中的好 意呢?

    是真的,一定是真的,可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楚天 青坐到了地上 。她很想倾诉,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转入省立一中将近三个月了,她熟悉的同学只有几个人:郑相宜、顾思安、陈曼、纪明川、宋远舟,还有十八班的许月亭。

    她翻开微信联系人,最终选择了……妈妈。

    她给妈妈发了一条微信:“妈妈,我和郑相宜吵架了,我好 难过,一直在哭。”

    她等了一会儿,妈妈没有回复,她又 说:“妈妈,我没有打扰你工作吧?你不要管我了,我在上 学,一切都好 。”

    她背起书包,走向教学楼。

    天 色昏暗,细雨连绵。

    楚天 青抵达教室的时候,物理老师关书伦正 在上 课。楚天 青喊了一声:“老师……”

    关书伦侧过头,看见 楚天 青脸上 泪痕未干,只淡淡说了一句:“快进教室吧。”

    他 并未责怪楚天 青迟到了,楚天 青一路小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前排的纪明川低声问她:“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眼睛进了沙子,好 痛。”楚天 青低下头,撒了个谎。

    纪明川又 问:“真的吗?你别骗我。”

    “我……我浪费了一杯奶茶,”楚天 青的语气半真半假,“好 心 痛。”

    纪明川敲了一下桌子:“你不能这样一直骗我。”

    楚天 青还没回答,关老师拍了拍黑板:“注意听讲,同学们,这堂课很重要,老师在帮大家复习重点和难点。”

    楚天 青自言自语:“还是听课吧。”

    纪明川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趁着关老师在黑板上 写字,纪明川递过来一张纸条,楚天 青打开一看,只见 上 面 写着一行文言文:“锲而舍之 ,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 镂。石可 破也,而不可 夺坚,丹可 磨也,而不可 夺赤。”

    楚天 青搞不懂纪明川在干什么,她问:“你为什么要写这些名句给我看?”

    “只可 意会,不可 言传,”纪明川靠着椅背,低声说,“你仔细看,看懂这些名句里的意思,鼓励你自己。”

    楚天 青把纸条还给他 :“谢谢,我暂时用不上 。”

    纪明川把纸条收了回去,似乎有些无奈。几分 钟后,楚天 青看见 他 从 抽屉里拿出一本厚重的《古代汉语词典》和一本《文言文名句手册》,他 正 在一页一页地翻查,忙碌不已。

    宋远舟也回头说了一句:“你看看,纪明川有多忙。”

    “真的好 忙啊。”楚天 青点了一下头。这本来是挺好 笑的一件事,但她现在笑不出来了。

    物理课结束之 后,楚天 青偷偷看了一眼手机,妈妈还没给她回复,难道 妈妈也很忙吗?

    楚天 青站起身来,故意绕到了第 一大组,从 郑相宜的座位旁边经过。郑相宜还在看书,楚天 青不知道 她正 在看什么,顾思安却跑了过来,直接对郑相宜说:“你和楚天 青好 好 说说吧,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说,”郑相宜不假思索,“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顾思安不依不饶:“不是啊,你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啊?你们两个之 前关系那么好 ,现在怎么会……老死不相往来了?”

    这一句话,竟然被同组的陆子昂听见 了。

    陆子昂心 情大好 ,“哈哈”地大笑两声:“楚天 青活该!我就说她晦气,谁沾上 她,谁倒霉!郑相宜,你终于想通了吧?”

    若是在平常,楚天 青一定会出言反击,但她现在没心 情吵架,她只是沉默地走了过去,陆子昂还在她背后喊话:“喂,倒霉鬼?穷鬼?!”

    “陆子昂,你闭嘴吧!”郑相宜出声了,甚至比从 前更凶狠,“说那么多废话,你也不怕咬到自己舌头?”

    陆子昂从 座位上 站了起来:“你不会还在护着她吧?”

    郑相宜低头看书:“我不会护着她,当然也不想听你乱喊乱叫。”

    陆子昂又 笑了:“我就知道 ,你是真的和她闹掰了,我会帮你出气的。”

    是吗?

    郑相宜没接话。她拿出手机,也给妈妈发了一条微信:“妈妈,我不知道 自己是怎么回事……”

    天 色渐暗,下午四节课一眨眼就过去了,雨还没停,郑相宜坐在教室里,听见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时候,郑相宜收到了妈妈的消息:“妈妈开车赶来了,在南门的门口等你,给你带了一碗水饺,来吃吗?”

    郑相宜立即背起书包,撑开一把伞,飞速往南门跑去,雨水淋到了她的身上 ,她也不在乎,只知道 妈妈在南门等她,妈妈来了。

    学校才刚放学,南门之 外,停着一排排颜色各异的轿车,许多家长 都在等候自己家的孩子。

    郑相宜走到门口,看见 妈妈撑着一把伞,站在人群之 外,她加快了脚步,跑向妈妈:“妈妈!”

    妈妈抬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一些,带着她一起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轿车。

    车门打开后,她们坐进后排,再把门关上 ,隔绝了外面 的雨声,车厢里安静下来。

    妈妈从 袋子里拿出一个不锈钢保温桶递给她,里面 是热气腾腾的水饺。

    郑相宜接过来,打开盖子,熟悉的香气扑面 而来。她拿起筷子,咬了一口,饺子软糯鲜香,馅料是她最喜欢的胡萝卜猪肉,温度正 好 ,不烫嘴,暖身又 暖心 。

    可 她吃着吃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妈妈……”

    “怎么了?”妈妈摸着她的头发,“饺子不好 吃吗?”

    郑相宜哽咽道 :“好 吃,可 是我……我和楚天 青吵架了,陈曼说我嫉妒她,我考砸了,她考得很好 ,我好 像真的嫉妒她……我把她送我的奶茶打翻了,还说我不会再和她说话……妈妈,我……我怎么会这样?”

    妈妈还在抚摸她的头顶:“妈妈不是和你说了吗?你没考砸,省一等奖已经非常优秀了,当初妈妈就说,你能考三等奖,妈妈就满意了。”

    “不对,”郑相宜摇头,“你之 前让我把目标定高,还让我去清北。”

    妈妈抬手擦了一下郑相宜的眼泪:“那是之 前了,妈妈还不了解竞赛的难度,后来妈妈了解了,就再也不敢那样要求你了。”

    郑相宜的眼泪还没停下来:“可 是你一个人挣钱很不容易啊,我……我至少浪费了你几十万……”

    妈妈轻拍了她的后脑勺:“那怎么能叫浪费呢?你不要心 疼钱,你是补课补了两年 ,可 是你出成绩了啊,省一等奖,一共得了三次,别的家长 要是听说了,都会羡慕妈妈的。”

    郑相宜低着头,又 不说话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妈妈轻声问她:“你说你嫉妒楚天 青,那妈妈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只是一瞬间,真心 希望她过得不好 ?希望她摔跤、倒霉、生病……不要过得这么顺利?”

    郑相宜猛地摇头,哭得一塌糊涂:“没有……从 来没有,我希望……真的希望她过得很好 ……越来越好 ……她要是不好 了,我反而会很难过、很伤心 ……”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帮她擦了擦眼泪:“那这就不叫嫉妒了,真要是嫉妒一个人,是不会希望她过得好 ,更不会心 疼她的。”

    郑相宜泪眼朦胧:“那……那这是什么呢?”

    妈妈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你可 能是太想追上 她,心 里太着急了,看到复赛成绩后,你没把状态及时调整过来,讨厌自己发挥失常,才会委屈、难过……妈妈也有错,妈妈应该早点到学校来安慰你。”

    妈妈还把郑相宜鬓角的发丝捋了捋:“你是妈妈最重要的人,只要你过得好 ,妈妈就安心 了,清北不清北的,无所谓的,考不上 也没关系。你在省城读大学也很好 ,你过得幸福、安稳,妈妈就很高兴,妈妈只想你健康、平安、开心 。”

    郑相宜哭着点头。

    妈妈温柔地笑了笑:“成绩再高、学校再好 ,如果每天 都不快乐,那才是真的没意义。妈妈宁愿你普通一点,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么难过,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

    她拍了拍郑相宜的后背:“人和人相处,不是比赛,你有你自己的路,只要你愿意走,妈妈就陪你一起走下去。”

    郑相宜哭得更厉害了,却终于破涕为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随后又 问:“可 是我和楚天 青……我和她,怎么办呢?”

    妈妈说:“你给她写一封信吧,把你想说的话告诉她。”

    郑相宜答应了。

    吃完水饺,雨停了,郑相宜和妈妈告别,从 车上 出来,走回了教学楼,晚自习已经开始了,郑相宜的心 里却很紧张,好 像是生平第 一次上 晚自习一样。

    班上 同学大概有三分 之 一是走读生,剩下三分 之 二 是住校生,此时,那些同学都在埋头做题,郑相宜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用湿巾擦了一把脸。然后,她从 笔记本上 撕下一页纸,在纸上 写了一封道 歉信,写完后,还喷了一点她常用的柑橘气味的香水。

    她又 把这一封信默读了一遍:“楚天 青,我不知道 你会不会喜欢这种味道 ,我以前也没给别人写过道 歉信。对不起,今天 中午,我不该和你吵架,现在……我很后悔。我觉得自己很坏,很小气,很恶毒。我一直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请你相信我。我希望我们能再讲一句话,哪怕是从 ‘你好 ’开始。”

    泪水又 落在纸页上 ,晕开一道 痕迹。

    郑相宜把信纸叠好 ,飞快地跑到了楚天 青座位旁边,又 把信纸扔在她的桌子上 ,转身跑远了。

    郑相宜心 情忐忑。她等了十分 钟,等来了楚天 青的回信,楚天 青也像她一样,放下了另一张纸,然后,楚天 青也走回去了。

    郑相宜双手颤抖,慢慢打开这张纸,她看见 ,楚天 青在纸上 写道 :“你好 ,小郑。我一直想对你说,谢谢你照顾我,借我饭卡,带我回宿舍睡午觉。那是我们认识的第 一天 ,那天 我真的很饿,但其实,更害怕的是没人看见 我。谢谢你那时候看见 我,现在我也看见 你了。我喜欢你送的礼物,也喜欢你。恶毒小气的人不会写出这样一封信,你是很好 很好 的人。你的朋友,小楚。”

    这一节自习课上 ,郑相宜的泪水汹涌而出。

    第36章

    郑相宜觉得自己的那封道歉信写得并不好, 刚才她太激动了,边哭边写,字迹都有些歪歪扭扭, 根本说不清她真正想 表达的心里话 。

    楚天青的回信却是那么温柔, 那么轻易地原谅了她,读着 读着 ,她反而越发难受。她白天说得那些话 太过分了,她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弥补楚天青才好。

    郑相宜还记得,自己曾经对楚天青说过:“我从来不做让我后悔的决定。”

    可现在, 她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得胸口发闷, 只能把双手搁在桌上, 头埋进臂弯里,悄无声息地哭泣。

    她忽然想 起了陈曼说的那个 鬼故事。

    鬼一直跟在人身后,人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时, 才会猛然发现,那一道鬼影从未离开 过。

    恐惧、懊悔、慌乱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忐忑不安, 双手微微颤抖, 像是真真切切地成了鬼故事里的人。

    郑相宜还没缓过来,前排的几个 同学又低声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 男生是陆子昂的同桌,他压着 嗓子说:“郑相宜还在哭啊?没完没了。”

    是的, 她还在哭, 那又怎样呢?

    她的情绪, 她的眼 泪,都是她真实 的体验,是她亲身经历的疼痛和崩溃。

    那些旁观者不明白, 她也不需要他们明白。

    郑相宜擦干了眼 泪,坐直了身子。她又给楚天青写了一封信,这一次,她写得更长,也更认真。

    她缓慢落笔:“小楚,我还是想 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今天我说了很多 难听的话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太着 急了,太害怕了,情绪也太激动了,但这不是我伤害你的理由。你永远那么冷静、那么温柔,所 以你会原谅我。但我不想 只靠你的宽容来维持我们的关系。我想 和你好好做朋友,衷心祝愿你省队训练顺利,祝你进入国 家 集训队,祝你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在属于你的路上,大放光彩。你的朋友,小郑。”

    写完最后一个 字,她轻轻呼了口气,把纸叠好,站起身来。

    她的脚步比之前慢了许多 。她绕到楚天青的座位旁边,把那封信放在桌角,又悄悄离开 了。

    楚天青听见了郑相宜的脚步声,当她转过头时,郑相宜已经走远了。

    楚天青摊开 信纸,读完了郑相宜的第二封道歉信。

    她注意到,信纸上又有了泪痕,就像第一封道歉信一样。

    其实 ,当她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受的。那种说不清的委屈和失落,仍然残留在心里。

    可是,她也无法 忽视郑相宜的眼 泪。

    第二封信的字迹更工整,泪痕却不比第一封少一点。

    楚天青拿起签字笔,再次写下了回信:“小郑,请听我说,在心理物理学中,有一个 经典理论,叫做韦伯-费希纳定律,主要说的是,人类对外界刺激的感知不是线性的,而是对数函数关系,无论是光线、声音、时间,还是快乐与痛苦,总是会随着 时间推移,渐渐变得模糊,变得不那么强烈……”

    写完“强烈”两个 字,楚天青的笔尖停了下来。

    她抬头,望了一眼 窗外的夜色,又低下头,继续写道:“由此,衍生出一个 ‘对数人生理论’,因为人对时间的感知是对数式缩放的,所 以,人生的前十八年,才是心理意义上的‘前半辈子’,此后的漫长人生,只是后半辈子。”

    楚天青在纸上画出了一条对数函数的曲线,在横坐标轴上,标注出了“18”这个 数字。

    接下来,她又写:“十八岁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之后的人生更浓烈、更容易被铭记。所 以,不要责怪自己的情绪太激动,这是每个 人都会有的感受,也是值得被原谅的。无论是十八岁之前,还是十八岁之后,我们都会时不时地害怕、难过、迷茫,但这都没有关系,你永远可以被理解,也永远值得被温柔以待。你的朋友,小楚。”

    教室外是一片飒飒雨声,教室里,同学们都很安静,楚天青只能听见笔尖在纸上滑动的细微响动。

    楚天青站起身来,把自己的回信送到郑相宜的桌子上,等到郑相宜打开 以后,她才转身返回第四大组。

    楚天青才刚坐下没多 久,郑相宜飞快地跑过来,递给她一个 全新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扉页上,郑相宜认真写了一封保证书,承诺以后再也不会和楚天青吵架,再也不会因为情绪失控而迁怒她。

    楚天青拿过笔,在扉页的空白处,添了两个字:“收到。”

    当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郑相宜拉着楚天青跑去食堂窗口,买了两杯抹茶珍珠奶茶。郑相宜抢先刷了卡,又把其中一杯奶茶递给楚天青。

    她们晚饭都吃得很少,现在确实有些饿了。还没走到寝室,两个 人都把奶茶喝完了,手里握着 空杯子,嘴里还能尝到奶茶的香气,回味是甜的。

    寝室里灯光明亮,顾思安和陈曼都已经回来了。

    顾思安看到楚天青和郑相宜一同走进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太好了,你们今天真把我吓坏了。”

    楚天青低下头,默默地看着 地板,其实 她自己也吓坏了。她没接话 ,只是把书包放到书桌上,翻找东西时,手机从书包里滑了出来。

    她这才发现,妈妈在三小时之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听你说你和郑相宜闹别扭了,我打电话 问了她妈妈,她说郑相宜跟你道歉了。你们两个 没事吧?别生气了啊,我和她妈妈都挺担心你们两个 。”

    楚天青的指尖飞快敲字:“妈妈,我和郑相宜已经和好了,以后也不会再这样了。”

    妈妈很快回复:“那就好。”

    很简单的一句话 ,还加了一个 笑脸。

    楚天青把手机放回桌上,又做了一个 深呼吸。妈妈总在尽力帮她,也很关注她的喜怒哀乐,这一份心意,从来没少过一丝一毫。

    今天终于结束了,虽然她哭了好几次,但是,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医生告诉过她,一定要宽容自己,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楚天青洗了个 热水澡,把今天的一切烦恼和忧愁全部洗掉,从浴室出来后,她安静地爬上床,在室友们关灯之前,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 了。

    第二天早晨,楚天青刚醒没多 久,手机就开 始震动了,妈妈又给她打了个 电话 。

    妈妈的声音很激动,甚至有点发颤:“宝宝,你快看看支付宝……到、到了两万块钱,妈妈吓得腿都软了……”

    楚天青恍然反应过来。因为她在竞赛复赛中表现优异,顺利加入了数学和物理这两个 学科的省队,学校向她发放了两万元奖学金。

    两万元。

    她怔怔地盯着 手机,指尖点在屏幕上,静止许久,才稍微划动了一下,打开 支付宝的页面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学校真的奖励了她两万元?!

    楚天青终于明白了妈妈说的“腿软了”是什么意思。

    楚天青的双腿也开 始发软了。此时她还坐在床上,脚底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一团松软的棉絮里。

    她退出支付宝,又点进去,反反覆覆好几次,一遍一遍确认到账的数字,她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心跳也没有之前那么快了。

    她给妈妈发了个 消息,决定把这一笔巨款一分为二,她拿一万,妈妈拿一万。

    很快,妈妈回了消息:“宝宝,妈妈拿五千就行了,剩下的一万五,你自己留着 。妈妈听你老师说了,你以后还要参加全国 决赛、亚洲决赛,没钱怎么行呢?到时候你别委屈了自己。”

    楚天青的手指停顿了好久,才把心底翻涌着 的情绪一点点压了下去。

    今天早晨,天色阴沉,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空气里的潮意尚未散尽。

    楚天青和郑相宜、顾思安一起去了食堂。

    楚天青点了一碗番茄牛肉面 ,巨额奖学金到账了,值得庆祝,她决定奢侈一回,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两万元,是一个 里程碑,也是一个 起点,她还要参加全国 、甚至全亚洲的比赛,她希望自己能赚到更多 奖学金,吃到更多 美 食,再把家 里的欠债全部还清。

    那一碗牛肉面 爽滑鲜香,驱散了初秋的寒意。

    吃完饭,三个 人说说笑笑往教室楼走去,楚天青的心情是久违的轻松。她连走带跑,一口气跑上了三层楼。

    还没走到教室,楚天青远远看见几个 外班的同学站在十七班的走廊上。他们之中,有男有女,都穿着 整齐的校服,劳动委员冯康正在和他们说话 。

    楚天青走了过去,那些人已经三三两两散开 了,冯康也转过头来。

    楚天青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嗨,”冯康拎起了拖把,“今天是纪明川的生日,一年一度,别的班的几个 同学想 来送礼物,被我赶走了。”

    楚天青往教室里看了一眼 :“啊?可是,纪明川不是已经来了吗?你怎么不叫他出来收礼物呢?”

    冯康拖完了一块地砖,才说:“他不收那些不熟的人的礼物,哎,没办法 ,他不是长得帅,成绩又好吗?他高 一刚入学那会儿 ,加了个 社团,结果人家 把他生日公 开 了。每年他过生日的时候,总有几个 人来送东西,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了,都不贵。”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送礼呢?”楚天青疑惑不解。

    “谁知道呢?”冯康耸了耸肩,还在辛勤劳动,“也许是想 让明神 辅导他们吧,明神 点拨一下,他们的成绩就能突飞猛进。”

    那他们还不如来找我。楚天青心里暗想 。

    第37章

    楚天青快步走进教室, 一路小跑回到了 自己的座位,坐下时,书包都还挂在肩上, 没来得及放进抽屉。

    她犹豫了 一下, 伸手轻轻拍了 拍纪明川的肩膀,小声问:“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吗?”

    纪明川转过身来:“是,怎么了 ?难道你……”

    楚天青已经猜到了 纪明川的意思 。她摇了 摇头:“我没给你准备礼物,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并不是很在乎生日礼物,”纪明川看向了 一旁的窗帘, “其实 你送不送都行……如果 你一定要送, 我也不会拒绝。等到你过生日的时候, 我会回礼。”

    楚天青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她和纪明川相处了 几个月, 已经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她可以确定,他想要她的礼物,而且, 他很期待。

    “今天是九月三十号,你的十八岁生日,”楚天青认真 地看着他, “我想请你吃顿饭。你请过我好几次了,我还没回请过你,今天……可以让我请一次吗?”

    纪明川微微一怔:“你……今天能离校吗?”

    楚天青叹了 一口 气:“不行,十一月就 是竞赛决赛了,这段时间我都不能离开学校, 还得一直训练, 十一假期结束后,我还要接着参加省队训练。”

    纪明川默默地梳理 了 一遍今天的安排,父母计划在中午为 他庆生, 下午他还会正常上课,父母也会去医院上班,晚上七点半之后才会回家。

    学校下午六点放学,因 此,纪明川可以在学校待到晚上七点。

    纪明川没说话,指尖轻敲了 一下桌面。

    楚天青又问:“你同意了 吗?”

    纪明川压低了 嗓音:“我们不能在食堂一起吃饭,会被 同学看到,他们吵起来太刺耳了 。比如冯康那个人,你也知道,他要是看见了 什 么,第 二天就 能传遍全校。”

    楚天青点了 点头:“刚才冯康告诉我,你读高一的时候,社团泄漏了 你的生日,后来有人给你送礼物,是想让你帮忙辅导功课吗?”

    纪明川与楚天青对视一眼。他笑了 一下,笑意极淡:“别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和他们也不熟,基本没说过几句话。”

    他语气平静,像是随口 提起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我不太清楚是哪些 人要送礼物,也许是几个班里的小团体,来来往往的,凑热闹的多,我也没放在心上。”

    楚天青听完纪明川的话,突发奇想:“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做家教,肯定能赚不少钱!”

    纪明川没料到楚天青思 维跳跃如此之大,上一秒还在讨论外班的那些 人,下一秒又要和他一起去做家教。他反问:“之前不是说好了 ,先让我进厂打工吗?”

    “不对,”楚天青记忆力极好,她纠正纪明川,“我之前说的是,我不会让你卖苦力的。”

    她的视线毫不偏移地落在他身上,他转过头,只淡淡地“嗯”了 一声,但她看见他的唇角渐渐扬起来,似笑非笑。

    楚天青也笑了 :“我还是想请你吃饭。”

    她指了 指楼上:“我们可以去顶楼,竞赛班有很多空教室,我们不会被 别人发现。我提前去食堂买好蛋糕、橙汁、炸鸡,我们就 在教室里一起吃晚饭,好吗?”

    纪明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并未拒绝楚天青,只说:“竞赛班的教室……也不是不行。”

    楚天青双手托腮:“我仔细观察过你,你喜欢吃紫菜包饭,我也会在食堂买一份紫菜包饭的。”

    纪明川冷静地制止她:“别花那么多钱,买个蛋糕就 行了 ,紫菜包饭十五块一份,有点奢侈了 。”

    今天早晨,楚天青收到了 两万元奖学金,现在她很有底气:“没关系啊,我拿到复赛奖金了 ,我有钱了 ,想请你吃点好的,这也算是我的心意。”

    纪明川退让了 一步:“你只买蛋糕和橙汁,剩下的让我来买,行吗?你要是不答应,我就 ……不去竞赛教室了 。”

    “不去竞赛教室,还能去哪里呢?”楚天青很惊讶。

    纪明川看向了 窗外:“操场,我会蹲在地上吃盒饭。”

    楚天青忍不住笑了 ,忽然又有些 担心,她很害怕纪明川真 的会在地上蹲着吃盒饭。

    这可是他的十八岁生日啊,怎么能过得像是在工地上打工一样呢?

    她连忙答应:“好好好,别的都交给你,我只买蛋糕和橙汁……”

    楚天青这句话还没说完,宋远舟背著书包,慢悠悠地走进了 教室,他今天来得比平时更迟一些。

    宋远舟走到课桌前,书包还斜挂在左肩上。他单手拉开拉链,从包里拿出一本崭新的《唐诗宋词鉴赏辞典》,放到纪明川的桌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生日快乐,明神。”

    近日以来,宋远舟注意到了 纪明川十分刻苦地钻研语文和英语,虽然不是很理 解纪明川到底在想什 么,宋远舟还是挑选了一份合适的生日礼物。

    纪明川低头扫了 一眼,淡淡一笑:“多谢,这次月考,我的语文会提升不少。”

    纪明川坦然说出自己的计划,也不怕楚天青听见,哪怕她从今天开始几近疯狂地学习语文,也不一定能追上他的脚步。

    纪明川站了 起来,宋远舟顺势走进自己的座位,还不忘转头对楚天青说:“我看纪明川还是有点疯了 ,十一假期结束后,就 是月考,要不你让着他点儿?别比他的分数高太多了 ,要不然‘明神’的名 号保不住了 ,大家都会叫他小纪。”

    “啊?”楚天青自言自语,“你还不如劝他别和我争了 ,反正也争不过。”

    宋远舟已经坐了 下来。他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你对小纪太残忍了 。”

    楚天青抱紧了 自己的书包:“可是我觉得,小纪这个称呼,挺可爱的。”

    纪明川在心里接话,呵呵,并不可爱,有一种被 贬入凡间的感觉。

    纪明川又拿出他珍藏的笔记本,扉页、第 一页和第 二页已经全部写满了 。他翻到第 三页,却没像往常那样写下一句格言,只是随手写了 一行:“2025年9月30日,阴天,小雨,傍晚会在学校庆祝生日……”

    写到这里,他的手指停顿了 几秒钟,又落下一笔:“随缘吧。”

    身不由己,心不自持,神不自安,无法言说。

    只能随缘了 。

    他又另起一行,笔势沉稳而有力:“十一期间,专心学习,争取月考重回年级第 一,有志者,事竟成。你想要的东西,不会从天而降,只有努力,没有侥幸。”

    写完之后,他轻轻合上笔记本。

    楚天青又在他背后笑了 一声:“你每一次在这个本子上写字,都特 别有气势,像是在发誓一样。”

    “可能吧,”纪明川淡然回答,“也许愿望会实 现。”

    虽然楚天青人品很不错,但是,纪明川还是无法接受她的那些 狂妄之极的大话,比如“你怎么也考不过我”,还有“我睁眼能赢你,闭眼也能”,以及“你还是别和我争了 ,反正也争不过”。

    纪明川仍然沉浸在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里,又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 一整个白天。

    傍晚时分,黄昏已至。

    校园里笼罩着一层薄雾,雾气与暮色相接,食堂的灯光都有些 模糊了 。

    清冽的空气里,似乎能闻见桂花的香味,楚天青做了 一个深呼吸,加快脚步,直奔食堂。

    纪明川跟在楚天青的背后,与她相隔十米远,两人已经制定好了 计划,不会让同学和老师误会他们共进晚餐的意图,即便 如此,他们的行动还是带着几分心虚和鬼鬼祟祟。

    楚天青跑进食堂,在一楼买到了 最受欢迎的红茶蜜桃蛋糕。她一共买了 两块蛋糕,又转身去买了 两杯鲜榨橙汁。

    她站在角落里等了 一会儿,才等到纪明川向她走来。他手上多了 三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饭盒。他买了 炸鸡、薯条、汉堡,紫菜包饭,还拿了 两双一次性竹筷。

    好丰盛的晚餐啊,楚天青心想。她笑了 一声:“走吧。”

    傍晚六点二十,天空更加黯淡,黄昏的余光快要收尽,天际线也只剩一道残影。在微凉夜色之中,楚天青和纪明川走到了 顶楼的竞赛班教室。

    楚天青抬头,望了 一眼对面的走廊,几个教室还亮着灯,她知道,信息竞赛生们正在准备十月下旬的比赛。与数学、物理 、化学、生物相比,信息竞赛的赛程往往更多一些 ,时间也稍微晚一些 。

    “我们还是要小心点,”楚天青压低声音说,“不能被 人发现。”

    纪明川没说话,目光扫了 一圈,选中了 第 一大组最后一排,紧挨着后门的位置,那里安静、隐蔽,也是最不容易被 人注意到的一处角落。

    他走过去,把饭盒一一摆好,掀开盒盖,炸鸡、汉堡和紫菜包饭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窗外隐约飘进来一股桂花香,那些 气味混在一起,竟有一种微妙的暖意。

    楚天青拉开椅子,坐到了 他身边,像是他的同桌一样。

    她递给他一杯橙汁,又拿起自己的那杯,轻轻碰了 碰他的杯沿:“干杯,生日快乐。”

    她还冲他笑了 笑:“十八岁生日快乐。”

    纪明川把筷子递给她:“你的十八岁生日是什 么时候?”

    “明年,”楚天青掰开竹筷,夹起一块炸鸡,“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纪明川喝了 一口 橙汁,想了 想,又问:“那只鲨鱼……你还留着吗?”

    “在我床上,”楚天青点了 点头,没有一丝迟疑,“我每天晚上都抱着它睡觉,不然我睡不着。”

    纪明川险些 呛住了 。他侧过脸去轻咳了 几声,等到自己平静下来,才转回头,语气维持着一贯的平稳:“那挺好的。”

    他还说:“真 是买对了 。”

    第38章

    楚天青拽了一下纪明川的书包带子:“我送你的小金鱼, 被你挂在书包上了。”

    “那天顺手 挂上去的。”纪明川抬起 手 来,指节虚握着,略微挡住了他的侧脸, 仿佛在刻意掩饰自己的情 绪。楚天青还是看见了, 他的唇角是上翘着的,他应该是很高兴的。

    “你心情 很好。”楚天青直白地 说了出来。

    纪明川的坐姿更加端正:“还好,快放假了,全 校学生心情 都挺好。”

    楚天青低下头,咬了一口汉堡, 过了一会儿, 她才说:“你的生日 是9月30号, 刚才我在心里算了一下你的八字……”

    纪明川很惊讶, 也很好奇:“你还会算命?”

    “嗯,会一点,”楚天青点头, “八字分为年柱、月柱、日 柱、时柱,你的日 柱天干是丁火,地 支是卯木, 所以, 你是天生火命。”

    纪明川反问:“你是什么?”

    “我是金,”楚天青开了个玩笑,“火生土, 土生金……你和我, 关系还不错吧。”

    纪明川只想到 一个词:“真金不怕火炼。”

    “好, ”楚天青顺口说,“我是真金,你是猛火。”

    纪明川也不知道她这句话 究竟有什么深意, 也许勉强可以算作一句夸奖?但她不像是在夸他勇猛,他也不觉得自己曾经在她面前表现得足够勇猛。

    楚天青又拿起 筷子,夹了一块紫菜包饭。

    紫菜包饭的米粒软糯,裹着爽口的黄瓜、弹嫩的虾仁、金黄的鸡蛋,还有微微酸辣的泡菜,每一口都是满满的鲜香清爽,大大勾动了她的食欲。

    她口齿不清地 说:“紫菜包饭真的很好吃,你很有品味。”

    “不要总是这样夸我,”纪明川警觉起 来,“夸得多了,我会当真。”

    楚天青咀嚼完毕,才问出一句:“你不喜欢别人夸你吗……难道,你更喜欢听我讽刺你?”

    纪明川还没回答,楚天青又举了个例子:“像这样吗?你有点笨,不过呢,好在是那种 ……笨鸟先飞的笨,你飞得慢点,也没什么不好,我可以停下来等你。”

    纪明川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哪怕今天是我生日 ,你果然 还是……”

    “没有,没有,”楚天青急忙解释,“如果我真想羞辱你,又怎么会给你买蛋糕和橙汁呢?”

    纪明川淡定地 解释道:“在羞辱的过程中,更有仪式感。”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你高兴就好,反正我也习惯了。”

    楚天青忍不住也笑了,把 蛋糕小心地 推到 他的面前:“我是真心想给你过生日 的,祝你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快乐,希望我明年还能 陪你一起 过生日 。”

    “明年?”纪明川声调低沉,“那时候我们都考上大学了,应该会在同一所大学吧。”

    为了不引人注意,楚天青和纪明川都没开灯,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天已经完全 黑下来了,窗外夜色深浓,对 面走廊的昏黄灯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眼前一切景象都是半明半暗、影影绰绰的,却还是能 看见轮廓。

    他们的影子静静落在墙上,楚天青一手 托腮,双眼一眨不眨地 望着纪明川。她忽然 发现,纪明川的侧脸比她记忆中还要好看。她没说话 ,只是咬着吸管,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橙汁。

    “嗯,”纪明川察觉到 她的目光,“你怎么不说话 了?”

    窗户并 未关紧,吹进来一股冷风,夹杂着秋夜的凉意。

    楚天青低头打了个喷嚏。

    九月底已是将近中秋,这几天又一直在下雨,天气越发阴沉。这间教室位于顶楼,正对 着风口,比普通教室更清冷,也更寂静。

    纪明川从书包里拿出一件外套,抬手 盖在了楚天青身上。那衣服带着微凉的触感,一下子遮住了楚天青的脑袋,只露出一点下巴。

    楚天青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干脆抬起 外套的衣领,把 整张脸埋进去:“现在是谁在说话 啊?”

    她又把 外套撩起 来,对 上纪明川的视线:“是我,小楚。”

    纪明川与她目光相接,他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却没说话 。

    他的唇角很浅地 弯了一下,又偏过头,像是不愿让她看见。

    过了两秒,他才开口说:“原来是你。”

    他还说:“小楚……是挺小的,我已经十八岁了,你还是只有十七岁。”

    “我不小,”楚天青和他争辩,“明年我也会长到十八岁。”

    纪明川笑了笑,又问:“我比你大几个月?”

    楚天青摊开外套,也罩在了纪明川头上:“六个月,你刚好比我大半岁。”

    这一瞬间,他们两个人一同躲在外套里,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只隔着不到 十厘米的距离,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呼吸渐渐混乱起 来,心跳也在不受控制地加快。纪明川的声线比平日 里更低一些:“你的生日,是三月还是四月?”

    楚天青忽然钻了出去:“好热。”

    那外套还盖在纪明川头顶。他一动不动,“呵呵”地 低笑一声:“今天不用唱生日 歌了,可以唱那首歌,‘掀起 了你的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脸’……”

    楚天青又笑了。她一边掀开外套,一边轻声唱歌:“祝你生日 快乐,祝你生日 快乐,祝你健康平安,祝你茁壮成长……”

    这首歌还没唱完,门外响起 一阵脚步声。

    楚天青连忙钻到 了课桌底下。纪明川的反应远没有楚天青那么迅速,他依然 坐在座位上,那外套落到 了他的肩膀上,窗外照进来一束手 电筒的光柱。

    学校的保安正在巡逻,保安站在窗外,疑惑地 问:“哎,同学,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你是哪个班的,你班主任在学校吗?”

    蹲在课桌下的楚天青紧张起 来。她不知道纪明川会怎么回答?

    纪明川声线平稳,听不出一丝破绽:“我是竞赛班的学生,正在这里自习。”

    保安又问:“那你怎么不开灯呢?你这不把 眼睛熬坏了吗?”

    纪明川低头笑了笑:“刚吃完饭,我关了灯,想休息一会儿。”

    保安半信半疑,往前走了两步,手 电筒的光扫过来,正照在纪明川的脸上。

    认出了纪明川之后,保安的语气更加温和:“哎,是你啊,同学,高三的年级第一吧?”

    不是了。

    纪明川在心里想,他只是曾经的年级第一。

    自从楚天青转到 这个学校,那些荣耀和辉煌早已远去了。

    但他并 未开口解释,只是点了一下头。

    保安知道纪明川参加了暑期竞赛集训,却不知道纪明川没进省队,还鼓励了他一句:“学习也别太累了啊,劳逸结合,走的时候别忘了带垃圾。”

    说完,保安转身快步离开了。

    等到 脚步声彻底消失,楚天青才从课桌之下钻出来。她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她双手 扶住了桌沿:“我们收拾一下桌子,早点走吧,我总觉得保安可能 还会再回来一趟,他刚才不是已经认出你了吗?他也知道你是哪个班的,万一他给王老师打电话 ,那就麻烦了。”

    纪明川也站了起 来:“有道理,赶紧走吧。”

    汉堡和炸鸡早就吃完了,橙汁也喝完了,紫菜包饭还剩下半盒,蛋糕也只被咬了一小口。

    楚天青迅速把 饭盒扣好,拿走了一块蛋糕,另一块推到 纪明川面前:“这块给你,可以带回家吃。”

    纪明川看着她:“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那你更喜欢这块蛋糕,”楚天青忍不住问,“还是宋远舟送你的那本词典呢?”

    纪明川漫不经心地 笑了一声:“正常人都会选蛋糕吧,词典……是不得不看的东西。”

    不一会儿,他们二人把 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前一后跑出教室,顺着楼梯往下走。

    十一长假从明天开始,除了竞赛生之外,几乎所有同学都已经离校了。

    今天没有晚自习,教学楼里一片漆黑。

    走廊上的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芒,他们的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里回荡,楚天青走得有些急,脚下一滑,身体一晃,条件反射般地 扶了一下纪明川的手 臂。

    她以为他会下意识躲开,却没想到 ,他反应极快,伸过来另一只手 ,轻轻扣住了她的胳膊:“小心点,别摔跤了。”

    他的声音低而轻,像夜风一样,拂过她的耳边。

    “啊,是得小心点,”楚天青接话 道,“我手 上还拎着垃圾,要是洒在楼梯上,我们又要在这里做保洁了。”

    纪明川叹了口气,放手 松开了她,指尖上仍然 残留一丝余温,他反倒往旁边走了一步,提醒自己不该逾矩。

    走到 了一楼,楚天青把 垃圾扔进了垃圾桶。教学楼前空无一人,她和纪明川的手 里还都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没吃完的蛋糕和紫菜包饭。

    他们在教学楼门口告别对 方,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走远了。

    整个十一假期,楚天青都在学校认真学习,老师们对 她寄予厚望,她也希望自己能 够入选国家集训队,闯出亚洲,冲向世界。

    假期结束后,楚天青正要参加全 省集训,忽然 接到 了妈妈的电话 。她已经有半个月没回过家了,但她每天都会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

    这两天,妈妈没接电话 ,只给她发了短信,说是工作太忙,她也没往别的地 方想,只当妈妈和往常一样忙碌。但是,电话 接通之后,妈妈告诉她:“宝宝,爸爸妈妈现在没工作了,工厂把 我们两个都裁了,你爸准备去工地 上干活,妈妈最近也在找工作……”

    第39章

    楚天青能猜到, 妈妈原本是想瞒着她 的,现在 给她 打电话,恐怕是真 的没 办法了。

    她 轻声问:“妈妈, 你们是不是很缺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妈妈才开口说:“你二 叔昨天打电话来催债了,咱家欠他们一万块钱,已经还 了七千,还 剩三千,说好了每个月还 一千……这个月还 没 还 上。”

    妈妈说话的声音似在 轻微颤抖:“你上次不是拿了两万奖学金吗?妈妈就用了你五千……你看看, 要不……能不能……再借妈妈三千块?等 我找到新活儿,挣了钱肯定还 你, 先周转一下……”

    楚天青的双眼 一瞬间涌满了泪水, 只能用一种生 硬酸涩的语调回答:“妈妈,别着急,无论你要多少钱, 我都给,你先拿五千吧,好不好?”

    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

    妈妈没 答应, 也没 拒绝, 只是沉默着,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 有了。

    挂断电话后 ,楚天青迟疑不决, 浑身僵硬地站在 寝室里。

    她 想回家探望爸爸妈妈, 想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妈妈的身体还 好吗?那些债主 只是打了电话, 还 是已经上门催债了呢?

    混乱的念头在 她 脑海里翻来覆去 ,她 时而恐惧,时而慌乱, 下一瞬间,她 又突然冷静下来,心脏也几近麻木了,疲惫到了极致,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

    她 站在 书桌旁边,恍惚得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反而生 不出半点恐惧了。

    她 已经将近半个月没 回过家了。

    这半个月里,她 一直在 拚命学习,为全国决赛做准备。段老师也劝过她 ,适当休息半天,不会耽误她 的课业。

    于是,周五下午放学后 ,楚天青向老师请了半天假。

    她 收拾好书包,从学校出发,准备回家。

    临走 前,她 还 特意去 了食堂,打包了两份紫菜包饭和三个牛肉馅饼。

    食堂的东西已经算是很好吃的了。她 记得,爸爸妈妈平时舍不得买这种现成的美食,总说麻烦、浪费钱,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最近有没 有好好吃饭?

    楚天青提着饭盒,走 向公交站,坐上了回家的车。

    夜色微凉,她 把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冷冽的空气涌入车厢里,风从耳边拂过,吹乱了她 的头发,她 也没 去 整理,只是低着头,看着膝上的塑料袋,心里一遍遍猜想着父母最近的生 活。

    爸爸妈妈的身体还 好吗?

    妈妈还 在 到处找工作吗?

    家里欠的钱……还 差多少?

    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楚天青提着饭盒下了车,在 路上小跑起来。风扑在 脸上,她 气喘吁吁,反倒越跑越快,跑到了自家楼下,她 才停下来。

    她 仰头望去 ,家里的灯还 亮着。

    她 拿出手机,打开手电,光柱照亮了前方台阶。

    楼道里还 是像她 记忆中一样黑暗,墙皮斑驳,光线昏黄,她 一点也不害怕,只是一步一步往上走 。

    塑料袋在 手里摇晃,指尖被勒出一条红痕。

    她 走 到家门口,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门打开了。

    室内灯光流淌出来。

    她 一抬头,就看见外婆正坐在 客厅一把椅子上。

    如今已是十月中旬,正值中秋时节,天气早已冷了下来。家里没 有空调,也没 有暖气,窗外是萧瑟秋风,室内墙壁似乎能渗出森凉的寒意,比空旷的街道更寂静几分。

    外婆穿着一件桃红色毛衣,一条深灰色绒裤,脚上是一双黑色布鞋。这些衣服和鞋子,全是她 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

    她 坐在 一把塑料椅上,怀里抱着一团毛线,手里还 在 缓慢地织着毛衣。

    现在 已经很少能见到还 会织毛衣的人了,外婆也不是非做这些不可,但她 的双手总是闲不下来,一定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外婆?”楚天青十分惊讶,“你怎么来了?”

    外婆看起来比从前更瘦了些,面颊微微凹陷下去 ,脸色蜡黄,皮肤松弛,双眼 周围堆满了细碎皱纹,那一条条、一道道的细纹,纵横交错,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了眼 尾,当她 笑起来的时候,沟壑显得更深了。

    可她 还 是笑着说:“天青回来了啊,你妈跟我说了家里的事,我就过来看看……你妈还 说你这周不回来了,我寻思着,你不回来,我也得看看你爸你妈咋样嘛,我不来帮衬着点也不放心。”

    听完外婆的这些话,楚天青忐忑不安,连忙推开了卧室的门,果然,妈妈正躺在 床上。

    妈妈的风湿病又犯了,手指关节微微肿胀,膝盖和脚踝也有些变形,薄薄的被子遮不住那些凸起的骨节。每一次翻身,她 的关节都会隐隐作痛,在 阴冷天气里,那种钝痛从骨头里渗出来,没 一会儿 就会蔓延到全身上下。

    妈妈的脸色也不好,憔悴不堪,甚至比外婆更瘦弱些。

    妈妈看见楚天青,神色又是惊喜,又是焦急:“宝宝,你怎么回家了啊?妈妈刚才就听 见门响了,还 想着走 过去 呢,腿不太 好,慢了一步……”

    “妈妈……”楚天青走 过去 ,坐到了床边,“你……你的腿怎么样了?”

    妈妈吃力地把胳膊撑在床单上,坐了起来,语气还 是轻描淡写 :“唉,这人一上了年纪,身上就会这儿 痛、那儿 痛,哪有不疼的?能动弹就行了,都是小毛病。人老了,都是这样,没 一个例外的。妈妈年纪大了,你还 小呢……你别担心,宝宝,你得抓紧学习,高三了,还在搞竞赛呢,别耽误了。”

    楚天青低声说:“妈妈,其实你可以把家里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快十八岁了……在 我这个年纪,你不是早就在县城打工了吗?”

    妈妈一听 ,急了,语调也提高了:“那不一样!妈妈那时候是没 得选,你现在 多好的机会,可不能和妈妈学啊!王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说,没 见过比你更聪明的孩子,叫我千万别给你添乱。”

    楚天青的眼 睛又酸又胀,几乎睁不开了,但她 还 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不是啊,我不是说,我要去 打工。我是说,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成年人了,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就行,我和你一起商量,还 能帮你出主 意。”

    她 看着妈妈的双腿:“现在 才十月,离高考还 有八个月,还 早着呢,你不会给我添乱的……”

    妈妈听 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嘴角微微颤动,勉强挤出的笑意也带着苦恼。

    妈妈伸出手,想摸摸她 的额头,或许是因为妈妈看见了自己肿胀变形的关节,又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

    妈妈轻声说:“宝宝,爸爸妈妈已经很过意不去 了,跟你借了钱,到现在 都没 还 你,你可千万别再为家里的事操心了。这八个月,咱们一家人一条心,拧成一股绳,帮你一起撑过去 。你外婆也来了,她 能把妈妈照顾好,你只要在 学校安心学习就行。”

    楚天青抬起头,打断了她 的话:“妈妈,现在 你们俩都没 工作了,我想申请学校的贫困生 补助。老师之前说过,我可以再申请额外补助。”

    “那可麻烦啊?”妈妈忧心忡忡,“你班上同 学会不会知道啊?他们要是知道了,可会在 背后 说你闲话?”

    楚天青反倒笑了起来:“说就说吧,无所谓了。”

    楚天青往后 一仰,也躺在 了床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似的。她 已经精疲力尽了,千斤重担压在 身上,无人能替她 承担命运的安排。

    她 闭上双眼 ,耳边什么声音都没 了,只能听 见妈妈和外婆的说话声,低低切切,断断续续,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都是一些琐碎的、细小的谈论。

    过了一会儿 ,外婆轻轻敲了敲卧室门:“晚饭弄好了,天青带回来的菜,我把它们热了热,装盘子里,还 煮了个番茄蛋花汤。”

    楚天青睁开双眼 ,嗓音沙哑:“不等 爸爸回来一起吃吗?”

    外婆脸上带着笑:“不等 了,你爸得晚上九点才回,他们工地上管饭。”

    外婆把折叠桌搬进了卧室,摆在 床边,又把盘子端了过来,一盆番茄蛋花汤,一盘牛肉馅饼,一盘紫菜包饭,这就是她 们一家人的晚餐。

    番茄蛋花汤只用了一个西红柿和一个鸡蛋,汤水却不少,颜色清浅,看起来很素净,也很寡淡。

    外婆先给楚天青和妈妈各盛了一碗汤,几乎把西红柿和蛋花都舀进去 了,而她 自己只有小半碗清汤,汤水上漂浮着点点油星。

    “外婆,”楚天青轻声说,“我给你挑点蛋花吧。”

    外婆抹了一把嘴:“哎,你吃,你吃,我老了,吃不了太 油的。”

    楚天青又把紫菜包饭夹到了妈妈和外婆的碗里:“这个很好吃的,里面有虾仁和鸡蛋。”

    妈妈犹豫了一下,还 是接了过来:“宝宝真 懂事。”

    外婆咬了一口紫菜包饭,眼 角余光瞥见楚天青眼 睛红肿,显然是才刚刚哭过。

    外婆叹了口气,给楚天青夹了一块牛肉馅饼,慢吞吞开口:“这日子啊,又不是过不下去 了,这才哪儿 到哪儿 呢,傻孩子。”

    外婆今年七十三了,出生 在 东北一个偏远的小村子,从小没 念过书,也不认字,只会写 自己的名字。二 十多岁那年,经媒人介绍,外婆远嫁到了本省农村,跟着生 产队干活,努力挣工分。

    那时候交通不便,消息闭塞,一桩婚事就是一辈子的归宿。外婆嫁过来之后 ,没 再回过东北,也没 再识过字,只会干活、做衣裳、种菜养鸡。后 来村里人都不做衣裳了,她 还 是闲不下来,翻地、种菜、喂鸡、腌咸菜,总得找点事做,总得把日子熬过去 。

    外婆吃着饭,语调轻松,像在 说家常:“只要你还 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没 啥大不了的。你说,咱家人不赌不闹,也没 那些烧钱的臭毛病,钱慢慢攒,总能撑过去 。”

    她 一边咀嚼着紫菜包饭,一边说:“你和你妈啊,就是想太 多了,咱还 没 到那一步呢,先别哭,哭也没 用,哭了也是白哭。”

    楚天青还 是有点委屈:“可是……我真 的很担心妈妈的病,家里现在 没 钱给她 治病,我还 要参加竞赛和高考,我想带妈妈去 北京上海的大医院挂号……”

    外婆听 了,竟然更随意了:“咱家不是还 有我吗?你妈这个病,又不是要命的病,先养一养,亏不到她 身上。我生 你小姨的时候,下面天天流血,整整流了俩月,绞痛绞痛的……”

    妈妈脸色一变,连忙拦住外婆:“妈!她 才多大,别跟她 说这个!”

    外婆甩了甩手臂,把妈妈的手抖开了:“有啥不能说的?孩子大了,啥都懂,你不跟她 讲,她 也不是不明白。那会儿 我那样,村里人都说我活不成了,就村头那个……会认字的张老头,说什么《红楼梦》里有个丫鬟血崩了,过几天就得死。我就不信,偏不信,你看我,七十三了,你爸早没 了几年,我不还 是好好的吗?”

    这明明是一件痛苦的往事,外婆说起了外公的离世、自己年轻时忍受的病痛折磨,还 有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可她 说得轻描淡写 ,像是在 讲笑话一样。

    楚天青本来是不想笑的,可还 是没 忍住,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笑过之后 ,她 又低下头,在 心里暗暗忏悔,不该笑的,不该笑的,外婆的人生 经历太 坎坷了,她 怎么能笑出来呢?

    外婆却已经注意到了她 的表情,自己反倒先乐了:“笑吧,笑吧,你外公他要是还 在 ,也不会怪你。我当年愿意跟他,就是看中他脾气好,实在 人,家里的脏活累活,哪样不是他抢着干的?”

    楚天青已经吃完了一块牛肉馅饼,填饱了肚子,心情也好了很多。她 忍不住问:“外婆,你和外公吵过架吗?”

    “没 吵过,真 没 吵过,”外婆抿了抿嘴角,“我也没 生 儿 子,就俩姑娘,你妈和你小姨,那时候村里人嘴多坏啊,说我这肚子不中用,家里的田地没 人种,都要荒了。可你外公啊,没 红过脸,他就说,姑娘好,姑娘聪明。他一辈子都没 说过一句难听 话。”

    一辈子都没 说过一句难听 话?

    楚天青又喝了两口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陆子昂,恰恰是外公的反面,陆子昂一辈子都没 说过一句好听 话。

    楚天青心想,她 要像外公外婆一样,把苦日子熬过去 ,而不是像陆子昂那样,稍有不顺就抱怨个没 完。

    楚天青快把汤喝完了,肚子饱了,气也顺了。外婆说得没 错,只要还 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还 有翻盘的机会。

    她 抬起头,望着外婆,又想听 外婆讲故事了。

    那些故事,她 小时候就听 过无数遍,可是现在 ,她 还 想再听 一遍。

    她 问:“外婆,你能不能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我好想听 。”

    外婆经历过的苦难,如同 往日风烟,风吹过了就散了,并未在 她 心底扎下根来。外婆的记忆力也很好,七十三岁了,还 是耳聪目明的,她 忘记的只有痛苦。或许连痛苦也没 有忘记,只是把棱角磨成了钝角,不再刺痛人心了。

    外婆缓缓地说:“我老家那边,本来就稀罕姑娘,谁家要是生 了个姑娘,那是命好。我爸啊,是鄂伦春族的……你没 见过,他人又黑、个子又高,啥样的野味都打回家来,山里的日子苦,能填饱肚子都不容易,咱们那会儿 哪敢挑挑拣拣?有东西吃就不错了……”

    楚天青听 得入了神,又问:“外婆,你们家以前养小狗吗?”

    外婆咧嘴一笑,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养啊,咋不养?家里养了俩,狼狗,鬼精鬼精的,都是在 山里跑大的。我小时候就跟着狼狗满山乱跑,捡野果子吃,抓过野兔子,还 碰见过野狼……”

    这一瞬间,外婆眼 里透着点亮光,仿佛回到了山林之中、阳光之下,那些早就被时间推远了的日子里。

    外婆喃喃自语:“等 你高考完了,你爸妈也都稳当了,我寻思着,想买张车票,回老家看看……”

    楚天青怔了怔,张了张嘴,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没 能说出口:“可是……”

    外婆看透了她 的心思:“是啊,我爸妈都不在 了,早就走 了,走 了得有四五十年了……老家那块儿 ,只剩山和地,没 人记得我是怎么长大的了。”

    楚天青摇了摇头:“外婆,你可以跟我讲,你小时候的故事,你这些年来的经历……我不会忘记的,等 我以后 有了女儿 ,我会讲给她 听 ,我们都会一直记得的。”

    外婆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不知怎么就落下了一滴泪,她 抬手随意一抹,把泪水擦掉了,又扭头看了妈妈一眼 ,嘴里还 带着笑:“你这女儿 ,养得真 好啊,咱家姑娘都是最好的。”

    晚饭吃完了,外婆收拾碗筷去 了厨房,楚天青拿起扫把,默默打扫客厅,把地上的灰尘和头发全都扫干净了,还 顺便把地板也拖了一遍。

    然后 ,楚天青又去 卫生 间洗了个澡。冷水泼到身上,她 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实在 太 冷了,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寒意刺入了每一根毛孔里。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 已经习惯了宿舍浴室里的热水,再也适应不了家里的冷水。

    楚天青匆匆洗完,跑回了卧室。妈妈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扶着墙,慢慢走 路:“宝宝,妈妈刚和你爸打了电话,今晚我和你爸睡客厅,你和你外婆睡卧室,好不好?”

    楚天青点了点头。她 还 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和外婆挤过一张床。那是炎热的夏天,外婆用一把旧蒲扇轻轻给她 扇风,把她 藏在 床上的蚊帐里,风声混着蝉鸣声,响在 耳边,没 一会儿 ,她 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里九点多,爸爸还 没 回家,楚天青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了。她 躺到了床上,很快陷入睡梦之中。

    深更半夜,她 被外婆的呼噜声吵醒了。

    那声音持续不停。

    楚天青睁开眼 ,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时间,现在 是凌晨一点二 十四分。

    楚天青脑子里的神经一抽一抽地疼,心跳好像从胸腔转移到了腹部,胸口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 喘不上来气,她 急忙做起了深呼吸,她 知道这是焦虑症躯体化的症状之一。

    她 抱起枕头,悄悄挪到了床的另一侧,又用被子蒙住耳朵,那呼噜声终于离她 更远了,却依旧是若有若无的。

    她 很喜欢外婆。

    可她 也很讨厌这些噪音。

    意识渐渐飘远,半梦半醒间,她 隐约记起了郑相宜的妈妈。

    那一辆白色的奥迪轿车,那一条光洁圆润的珍珠项链,那一座铺满了七种水果的奶油蛋糕,还 有她 身上那一股清淡又昂贵的香水味,让人联想到碧波荡漾的水池里盛开的素色荷花。

    楚天青突然很羡慕郑相宜。

    羡慕她 能有那样的妈妈。

    冷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她 浑身发凉,脸颊像是被冰冷的发丝轻轻扫过,原来她 自己心里也有鬼。

    她 也并非问心无愧。

    这一念之间,她 又记起从前的生 活,爸爸妈妈当年在 老家经营一个果园,眼 看有了一点起色,她 却病倒了。

    为了她 ,爸爸妈妈卖掉了果园,放弃了一切,搬家、离乡、治病,重新开始。

    到底是她 拖累了这个家,还 是这个家拖累了她 ?

    谁也算不清了。

    她 和妈妈,大概一辈子都会互相觉得亏欠。

    泪水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打湿了枕头。

    她 没 再想下去 ,哭着哭着,就沉沉睡去 了。

    次日清晨,楚天青睡到了八点才醒来,客厅里隐约传来说话声。爸爸已经去 了工地,她 又没 看见爸爸。

    她 穿着拖鞋走 出卧室,外婆和妈妈正在 轻声谈论着什么。

    妈妈看见她 ,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宝宝,早饭做好了,在 厨房里,你现在 吃吗?”

    楚天青点了点头,外婆立即把折叠桌打开,妈妈把饭菜端了过来。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里,今天的天气回暖了些,妈妈的气色也比昨晚好转了,脸上多了点血色。

    楚天青坐下,端起瓷碗,喝了一口白粥。稀粥温热清淡,她 夹了些榨菜,放进碗里,慢慢吃着,睡意全消,她 渐渐清醒了。

    妈妈放低了声音:“昨晚你爸回来以后 ,我们商量了一下。你爸有个老乡,帮忙打听 了一个摊位,在 大学城那边,一个月租金一千五……我寻思着,试试看吧,摆个摊子,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外婆也跟着说:“我也琢磨着,咱们要不就找个铺子,卖麻辣烫,反正我手脚还 利索,这点儿 活,我也能干。咱们撑个小摊子,勤快点儿 ,也不至于饿着自个儿 。”

    说到此处,屋里一阵寂静。

    楚天青低头看着碗里温热的白粥,又抬头望着妈妈和外婆。她 心里酸得发涩,却还 是笑了笑:“可以啊……挺好的,不过,你们也不用那么麻烦吧,我在 学校一样能赚钱……”

    妈妈摆了摆手:“你在 学校赚到的钱,那是你的钱啊,不是爸妈的钱,爸妈也不能总问你要钱,人家都是爸妈给孩子钱,哪有爸妈问孩子要钱的?妈妈心里堵得慌,真 堵得慌……”

    楚天青扒了两口粥,才问:“那,你们要卖麻辣烫,是不是需要启动资金?你们手里的钱还 够吗,不是还 得还 债吗?”

    外婆接话道:“我也攒了点钱呢,你小姨上个月给了我两千,我和你妈合计了一下,这几千块钱差不多就够了。我还 会做魔芋、馄饨、手擀面……实在 不行,换着样儿 做,也能把咱家的小铺子撑起来。”

    楚天青依旧紧张:“可是我还 是有点担心妈妈的身体。”

    妈妈笑了笑,语气却有点哽咽:“我和你外婆一样,闲不住啊,真 要让我天天待在 家里,不干活,反倒难受。伸手问孩子要钱,比生 病都难受,宝宝……哪有这样当妈的?我以前在 县城打工的时候,你外婆外公也没 问我要过一分钱,都是他们骑着自行车来看我,还 塞吃的给我……”

    她 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

    楚天青没 再说话,默默把碗放下,快步跑回卧室,翻出手机,转了一千块钱给妈妈。做完这些,她 又跑回客厅:“妈妈,我给你转了一千块,就当是我入股了……”这话还 没 说完,外婆愣住了。

    楚天青认真 解释:“就是……你们开的小铺子里,也有我出的一份力。以后 你们挣了钱,我也能分一杯羹,万一赔了呢……我也跟着一起赔。”

    外婆听 懂了,咧嘴一笑:“哎哟,这叫啥入股呀?不就是一家人嘛,哪儿 还 用得着这些。”

    妈妈却说:“行,那就算咱家宝宝入股了。咱们一家人,慢慢来,穷日子也能熬过去 。”

    楚天青使 劲点了点头。

    吃完早饭,楚天青和外婆一起去 了菜市场。

    街道两侧都有不少摊位,楚天青闻到了青菜的清香,湿润的泥土气,还 有锅里炸油条的烟火气。

    外婆拎着菜篮子,和摊主 砍价。外婆砍价真 厉害,摊主 们都说不过外婆。

    外婆挑了不少新鲜的菜,还 买了一块豆腐、一条鲗鱼:“我熬个鱼汤,给你和你妈妈好好补补。”

    中午回家之后 ,外婆亲手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鲗鱼豆腐汤、清炒白菜、凉拌黄瓜,每一道菜都是楚天青喜欢的。她 和外婆、妈妈三个人围着小桌子,吃得有滋有味。

    下午一点,楚天青收拾好书包,和妈妈、外婆道别,准备返回学校了。

    外婆还 想挽留她 :“不在 家里吃晚饭了?我还 能给你炖点肉啊,今儿 个早晨,我才买的里脊肉,炖豆角吃,那才叫香。”

    妈妈赶紧劝住她 :“别拦了,宝宝还 得回学校搞竞赛呢,省队训练都快开始了,咱可不能耽误她 的时间。等 她 吃完晚饭,天都黑了,她 自己一个人,走 在 路上不安全。”

    外婆讪讪地收了声,却还 是不太 舍得。

    楚天青站在 门口换鞋的时候,回头看见外婆已经换好了衣服,穿好了鞋,身上还 搭着一件旧毛衣。

    她 轻声喊了一句:“外婆,我先走 了,你要送我去 车站吗?”

    外婆咧开嘴笑了,慢慢跟着她 下了楼,一直把她 送到公交车站。

    没 过多久,公交车缓缓驶来。

    楚天青拎著书包,对外婆说:“外婆,我去 上学了,你也要保重。”

    “去 吧,好孩子,”外婆跟着走 了一步,“别忘了给你妈妈打电话,她 整天惦记着你。”

    楚天青慢慢走 上车厢。她 没 有走 向座位,仍然站在 门口,手握着扶杆,目光始终没 离开那一扇玻璃窗。

    汽车发动了,驶出了车站。

    外婆依旧站在 站牌下,瘦小的身影立在 秋风里,目送着楚天青远去 。

    外婆的身影离她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 视野尽头,可她 心里知道,无论能否看见对方,外婆和她 仍在 眺望彼此。

    她 把手指握紧了些,抬头看向了车厢的天花板。

    今天是周六,竞赛训练一如往常,万万不能松懈半分。

    楚天青回到了学校里,在 寝室稍作休整,又跑向了教学楼,继续上课。

    时间过得很快,周一早晨,省立一中的校车把楚天青和几个竞赛班的同 学全部送入了省队集训地点,这是更漫长、更激烈的征途,她 必须获胜,她 心中也有充分的理由。这个队伍里,没 人比她 更需要钱了。

    楚天青拍下了窗外的风景,发了一条朋友圈:“竞赛集训,开始!”

    楚天青很少发朋友圈,但是现在 ,她 想记录自己每一步的进程。

    几乎是在 发出去 的那一瞬间,她 收到了纪明川的点赞,纪明川还 留言:“加油。”

    过了几秒钟,纪明川又留下一条评论:“坐看浮云,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冲刺第一。”

    楚天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总觉得纪明川非常喜欢这种口号式的格言,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品味,她 还 是回复了他一句:“谢谢。”

    点赞人数渐渐增加了,郑相宜也评价道:“你一定会考到第一,老师都是这么说的。”

    许月亭竟然也来凑热闹:“希望你集训一切顺利,集训肯定很辛苦吧?别太 累了,身体最重要。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告诉我。”

    纪明川也加了许月亭的微信,当然也看见了他的这句话。此时正是早读课,纪明川的手机还 摆在 课桌上,他伸出手指,飞快地戳动屏幕,打出一行字:“省队不缺帮忙的人。”

    第40章

    纪明川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 许月亭果然不再讲话了。

    纪明川满意地放下手机:“这个评论区,终于清净了。”

    宋远舟顺手打开微信,给楚天青点 了一个赞, 头也没抬, 只说:“你就是这个评论区里最 奇怪的人,郑相宜和许月亭都比你正常多了。”

    纪明川狐疑地瞥了一眼 手机,楚天青也会觉得他行为古怪吗?

    他想了想,又萌发了一个新念头。

    楚天青已经抵达了省队训练中心。她是省立一中历史 上 第一个非竞赛班出 身,却成功闯入省队的学生。纪明川作为楚天青的同学, 又是她的前桌, 于情于理, 应该再鼓励她一下。

    纪明川又把手机拿起来, 即兴写了一首七言绝句,特意把楚天青的名 字藏了进去:“青山有路向远行,楚水东流同此际。冲天气概上 凌霄, 展翅一飞万里晴。”

    这首诗的格律是“平起平收式”,严格押韵,纪明川仔细检查了一遍, 刚想把它发出 去, 又记起宋远舟刚才说的那 句话。

    不行,这首诗不能留在评论区,太显眼 了, 也太……奇怪了。

    纪明川果断选择了私聊, 把这首诗直接发给了楚天青。

    不到两 秒, 楚天青回复了一个字:“啊?”

    楚天青不太明白纪明川是什么意思。她看懂了那 首诗里的祝福,但她从没见过纪明川给任何人写诗,想到他抽屉里的《古代汉语词典》和《唐诗宋词鉴赏辞典》, 她控制不住地笑出 声来。

    纪明川立即解释:“祝你一战成名 ,冲出 亚洲。”

    楚天青回复了一个笑脸:“只有在全国 集训队里名 列前茅,才能参加亚洲竞赛。”

    “你可 以做到,”纪明川秒回,“你能走进亚洲赛场,甚至是全球赛场。”

    楚天青发给他一串“求求你了”的圆头表情。

    纪明川指尖一顿:“求我什么?”

    楚天青回答:“啊,这不是求你,是表达我被你感动了,谢谢你!”

    纪明川盯着手机屏幕,片刻后,也给她发了一串“求求你了”。

    楚天青忍不住又问:“你也被我感动了吗?”

    “不是,”纪明川竟然说,“我是在求你拿出 全部实力,把你的对 手全部击败,一个不留。”

    楚天青秒回:“收到,尽力!”

    校车缓缓驶入了省城最 顶尖大学的校区,这所 大学在全国 排名 极高。

    楚天青和她的队友们将在这里开启集训生活,他们的住宿被安排在校内的学术交流中心。

    省队每年都会在这里集训,数学、物 理、化学、生物 、信息五大学科齐聚一堂,互相交流、共同进步。对 楚天青来说,这是难得的机遇。

    校车停稳了,楚天青双手拎起行李,缓步走下车。

    她生平第一次踏进大学校园,心跳得怦怦响。她看见了一座月牙形状的现代化图书 馆,倒映在一片澄澈湖水之上 ,远处,碧绿的草坪无限延展,繁茂的大树浓荫密布,很像是她曾在梦中见过,却又觉得遥不可 及的世界。

    几位大学生从她面前走过,神 情坚定,脚步飞快……果然不愧是大学生啊,走路都比别人更快?

    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指尖扣紧了行李箱的拉杆。

    她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好了,同学们,跟我走。”

    段启言走到了停车场,正站在那 一辆校车前。他穿着黑色运动外套和长裤,背着一个双肩包,竟也像是一名 大学生。

    段启言拍了两 下手,特意放慢了语调:“来,都跟上 ,咱们省队的同学来自全省各地,彼此可 能不太熟悉。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段,叫段启言,我是省立一中数学竞赛组的副组长,也是省队数学组的副教练,我毕业于北大数学系,教竞赛差不多也有十年了。”

    段启言举起脖子上 挂着的工作牌:“同学们把这块牌子挂好,校园卡都拿到了吧?这段时间,你们就在这里训练、吃饭、住宿。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随时联系带队老师,或者直接来找我,别怕麻烦。”

    段启言转身走在前方,楚天青拖着行李箱,跟上 段启言的脚步。

    在这样一所 陌生而 广阔的大学校园里,遇见熟悉的老师,她心里更有安全感了,紧绷的情绪也悄然松弛下来。

    段启言把同学们送到了宿舍楼下,又把上 课的教室和注意事项讲清楚了,随后,段启言匆匆赶去了教学楼开会。

    楚天青拖着行李箱,随着人群走进了宿舍楼。

    这里的宿舍是两人一间,房间宽敞明亮,自带独立卫浴,两 张书 桌紧邻着窗台,床铺也比省立一中的铺位更大一些。

    楚天青十分惊讶,真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 ,竟然还有比省立一中的宿舍更好的地方?

    同屋的女生态度温和,性格内敛,是另一所重点高中的竞赛生。

    楚天青和她简单打了个招呼,心里又泛起一丝不真 实感,从县城初中到省立一中,再到省城大学,她一路走到这里,踏上了一条从未想像过的路。

    从今天起,省队集训正式开始。

    集训课程安排得极其紧凑,每天早晨八点 准时上 课,晚上 九点 才结束,几乎没有一刻是空闲的。

    讲义、题集、真 题、拓展阅读,厚重的习题册把每一位队友的书桌堆成了小山。

    楚天青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她认真 听讲,记笔记的频率比别人更低一些,但她的思考从未停止。

    无论是函数分析、数论、组合、还是高等数学拓展题,她一眼 就能看懂,一旦动笔,就能写出 准确的答案。

    楚天青很快喜欢上 了在大学校园里集训的生活,最 主要的原因是,食堂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

    短短三周时间,她把食堂最 受欢迎的美食都吃了个遍,牛肉煲仔饭、笋干炖鸭煲、广式叉烧饭、铁板鱿鱼,甚至是金枪鱼拌饭,她全都尝过了。

    她从来不剩一粒米,总是把餐盘吃得干干净净。

    集训期间,她不需要自掏腰包,餐费也是由省立一中统一报销的,这让她第一次能毫无顾虑地放开了吃,每一顿饭都吃得饱饱的。她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好喜欢大学食堂啊。

    竞赛训练虽然紧张,她却过得轻松自在。

    楚天青和队友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无论是谁向她请教题目,她从不藏私,哪怕是最 难的压轴题,她都愿意拆解思路,讲到对 方听懂为止。她甚至会主动拓展题型,帮助同学提升思维高度。

    因此她在省队很受欢迎,大家也都叫她“青神 ”。

    长达三周的集训,竟然一眨眼 就过完了。

    校车又把楚天青送到了省立一中,楚天青也回到了熟悉的校园。

    当 天晚上 ,楚天青正在宿舍里收拾衣服和书 本,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她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

    “宝宝,”妈妈的声音洋溢着喜气,“妈妈和你外婆把摊位定下来了,就是咱们原来说的那 个大学城里的摊位,卖麻辣烫和手擀面,昨天刚开张,生意挺好的!你别担心家里了,安心搞你的竞赛吧。”

    楚天青更开心了:“太好了,妈妈!那 你身体怎么样,还有外婆呢?你们俩还好吗?”

    妈妈也笑了:“妈妈心情一好起来,腿也不疼了,药也舍得吃了。你外婆身体也好着呢,咱家的小吃做得干干净净,材料都是实打实的,顾客吃得放心,还说味道好。我们午饭和晚饭也都是吃自己做的,省钱,心里还踏实。”

    说到这里,电话那 头传来外婆的声音:“天青啊,你这个竞赛有多难啊?你可 别太辛苦了,早点 休息!”

    楚天青抬起头,宿舍的窗帘仍未关上 ,窗外的夜空辽阔苍茫,远处教学楼的灯光还亮着,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纪明川送她的那 首诗,“冲天气概上 凌霄,展翅一飞万里晴”。

    她的心情比平时更平静得多了,轻声说:“妈妈,等我考完,我也想去帮你们一起卖麻辣烫……”

    妈妈急忙打断她的话:“哎呀,宝宝,你可 别瞎说了,你还要去北京上 大学呢!妈妈会把你的学费、生活费都挣出 来,早早给你准备好。”

    楚天青低低应了一声:“嗯,好的。”

    电话里人声鼎沸,热闹极了。楚天青听见有人在喊:“老板,麻烦来一碗麻辣烫,要豆腐、红薯粉、白菜、鱼丸,再来一碗手擀面!”

    妈妈吆喝一声:“来了来了,稍等一下啊!”

    锅铲“砰”地敲到了锅盖上 ,外婆在一旁念叨着:“你快过来搭把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了。”

    妈妈又说了一句:“宝宝,先这样啊……宝宝乖,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随即匆匆挂断了电话。

    家里的生意才刚起步,进展却是出 乎意料地顺利。楚天青心里十分高兴,这一晚,她也睡了一个安稳觉。

    次日清晨,楚天青和郑相宜、顾思安一起在食堂吃过早饭,照常走向高三(十七)班的教室。

    路过教学楼下的光荣榜时,楚天青抬头一看,纪明川的名 字赫然挂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 。

    如今已是十一月初,由于楚天青参加了省队竞赛集训,错过了十月的月考,纪明川又考到了年级第一,怪不得,班上 同学又开始叫他“明神 ”了。

    楚天青记得,前天晚上 ,纪明川家里养的一盆梅花树开花了。

    纪明川拍了一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底下的评论零零散散,只有三四条,每个人都在说:“明神 真 会养花啊。”

    不过,等到十一月的月考结束后,楚天青再次夺取年级第一的位置,纪明川又要重新接受现实了。

    经过这三周的竞赛集训,楚天青感觉自己的实力又提高了不少。区区月考,根本就不可 能难住她了。

    楚天青脚步轻快,跑向高三(十七)班的教室,秋日晨风微凉,吹在脸上 ,却不觉得冷。

    这一路上 ,郑相宜和顾思安也在说笑。顾思安讲了一个笑话,逗得郑相宜开怀大笑,脸颊都微微泛红了。

    顾思安抓了一下郑相宜的发尾,郑相宜笑着跑开了。顾思安和楚天青在后面追她,三人嬉闹着,从楼梯口跑了出 来。

    楚天青一抬头,就看见陆子昂站在走廊上 ,正在慢慢拖地。

    陆子昂听见了她们的笑声,第一反应是想抬手拦住郑相宜,可 她跑得太快了,就像一阵疾风从走廊上 扫过,陆子昂也没和她说上 一句话。

    顾思安跟着冲了过去,从陆子昂身旁经过时,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你能不能别老烦她?你有完没完?”

    隔壁十八班的几个同学也在做值日。他们嬉笑着投来目光,显然是在讽刺陆子昂。

    陆子昂的手指僵住了,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憋了满满一肚子的怒火。

    楚天青落在最 后。她本想悄悄绕开陆子昂,偏偏陆子昂的拖把横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陆子昂声音低哑:“你那 个省队集训结束了?”

    “对 啊,”楚天青挺直了腰杆,“麻烦你让一下,我要进教室。”

    陆子昂嘴角一勾,扯出 一抹笑:“怎么,你也这么狂了?进了省队了不起了,是吧?”

    楚天青知道陆子昂想把火气撒到自己头上 。她心里一阵烦闷,冷声道:“关你什么事?让开,别挡我的路!”

    陆子昂的眼 神 阴冷了几分,提起拖把,狠狠敲了敲地面:“你现在就和我道歉,说一句‘对 不起’,我就当 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

    他眯起眼 睛,嗓音低沉,像是从牙缝里挤出 来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听清楚了吗?”

    “你有病吧?”楚天青真 的生气了,“你为什么总是威胁别人?就算真 要道歉,那 也是你应该向我道歉!”

    陆子昂移开了拖把,后背靠在栏杆上 ,半点 不恼,反而 露出 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抬手指了指她,像在指挥一场游戏:“好啊,你给我等着。”

    风从楼道里灌进来,吹得人脊背发凉。陆子昂轻轻笑了一声:“你说我有病?到底是谁真 有病啊?”

    楚天青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指尖一阵发麻,心跳也加快了许多,却倔强地没有低头。

    她不想再和他浪费口舌,转身跑进了十七班的教室。

    这一整天,楚天青心神 不宁。但她没有把陆子昂的威胁告诉任何人。

    妈妈和外婆正在小吃摊上 忙碌,爸爸在工地上 加班赶工,王老师曾经提醒过她,尽量避免与陆子昂正面冲突,段老师还在尽心尽力为竞赛生出 题、讲题……郑相宜、顾思安和她一样,都只是高三年级的学生而 已。

    她能告诉谁呢?

    当 晚,回到寝室后,郑相宜去洗澡了,顾思安去洗衣服了,寝室里只剩下陈曼和楚天青两 个人。

    楚天青犹豫了很久,才轻声问:“陈曼……我,我有个问题,你能不能帮帮我?”

    陈曼坐在书 桌前,并未回头,只随意说了句:“你讲吧。”

    陈曼没有流露出 任何情绪,甚至没有一丝好奇。

    楚天青站在陈曼背后,双手绞着衣袖:“陆子昂今天早晨……他说、他说让我和他道歉,不然就会让我后悔,我没道歉,我把他激怒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了:“我有点 害怕。”

    陈曼却说:“我要是你,我就不怕。”

    她靠在椅背上 :“陆子昂能做的,不过是恶心你一下,不会真 把你怎么样……”

    楚天青没听懂:“为什么?”

    “很简单的道理,他威胁你,那 他自己也惹上 了麻烦,”陈曼轻描淡写地说,“你只要把你该做的事情都做好,这就行了,其他的事,和你没关系,你都不用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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