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0

    第15章 第15章“你这么用力……干嘛啊……

    沈珂死了。

    2月7日晚间8点38分,上城区福莱大酒店被一伙恐怖分子秘密闯入,沈家的小儿子在枪袭中不幸被流弹扫中,慌乱间从四楼跳下,尸体摔得七零八落。

    事发后警方迅速赶到现场将恐怖分子全部缉拿,所幸现场除沈珂外,没有人员伤亡。

    贵族们吓得连夜将该酒店告上法庭,谴责他们的安保设施简陋至极,一伙人带着枪竟然都能被放进来。

    而唯一受害者的家属在现场听说这个消息后直接晕死过去,大半夜拉到医院一番抢救,目前生命体征良好。

    虽说过程曲折,但结局皆大欢喜。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老旧的收音机播放着今晚的最新头条,主持人欣喜的语气被破烂麦克风过滤一遍后就显得格外怪异。

    “沈珂?”黑子单手吊在门框上做着引体向上,听完纳闷道,“好耳熟一名字,谁来着?”

    “傻逼,就是之前老缠着咱们老大的那个。”老蔫儿翘着二郎腿看漫画,“他咋了?”

    “说是死了。”

    “死了?咋死的?”

    “新闻说被恐怖集团一枪崩了。”

    “卧槽,现在这世道真不太平,怎么还有恐怖分子啊!吓死我算了!”

    吱呀。

    据点的房门被推开,一定是老大回来了。黑子兴致冲冲跑过去冲她汇报。

    “老大!你快过来听新闻,我草了,那个姓沈的傻子居……然……”

    夏纱野走进来,肩上扛了一个人。

    小弟们愣住,被扛着的人有些勉强地把自己的脑袋抬起来冲他们勾了勾嘴角。

    “晚上好。”

    “……”黑子呆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五——卧槽!!

    “卧槽,活、活了!!你是人还是鬼?!老蔫儿,老蔫儿!”

    老蔫儿也吓尿了:“喊我干鸡毛我又不会驱魔!卷毛,卷毛!!”

    回头一看,卷毛早就两眼一翻口吐白沫了。

    夏纱野:……

    事情说来话长。

    那天从酒店回来以后,夏纱野从卷毛那儿拿到了消音器的零件,在屋里组装了大半天,安在枪上试了试没问题就准备把枪放回柜子里。

    打开却看见角落里还躺着通讯器和那条墨绿色的细带内裤。

    夏纱野故意避开那团布料,考虑给通讯器充个电,小弟们在这时突然从屋外闯进来。

    夏纱野下意识的动作直接把通讯器和内裤全塞进了衣服口袋。

    之后房间里一直有人,夏纱野没找到把内裤重新丢回去的时机。

    虽然就算光明正大拿出来,黑子他们顶多也只敢调侃几句,但夏纱野就是不想干这么傻逼的事儿,尤其这条内裤还是沈珂的。

    再之后,给通讯器充上电就收到了沈珂的语音。

    他的邀约和爽约之间的间隔不到两小时,夏纱野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随心所欲的人,好在沈珂不是她小弟,不然她肯定会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晚上,夏纱野去了一趟上城区。

    城堡周围有严备的安保系统,她只能在上城区找了个视野开阔的楼顶边看边画。

    城堡的形状,城楼的构造,周围潜在的逃生路线。

    这些都要夏纱野一遍遍看,一遍遍琢磨。

    举国庆典那天,暴君会出现在哪个城楼,城楼上的安保机器人和皇家侍卫会怎么分配都是未知数,他们要怎么在短短十五分钟的演讲里准确无误地抵达城楼下,并混在人群里开枪逃离就成了计划的重点。

    要是能想个办法知道当天城堡的军备布局,事情倒会简单很多……

    就是在这时,通讯器响了起来。

    以往都是震动一下就停,今天却好像她不接起来就不罢休似地震个没完,要是沈珂这回又说什么果然还是要出来吃饭,夏纱野绝对不会吊他并且还会骂一句教养优良的贵族们这辈子都没听过的那种脏话。

    结果接起来,她听见的是一句:“叶莎,救我。”

    “虽然是我说的……但你到底怎么四分钟就到楼下的?”事后,沈珂问起这事来。

    夏纱野正抱着他在酒店的墙根阴影里移动。

    “跳房顶过来的。”她用下巴给他指了个方位,“本来在那栋大楼上。”

    沈珂望了眼,旁边的房顶和房顶之间的距离少说有个八.九米,他不禁再一次感叹:“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反正不是吃屎。”

    “…………”

    在那伙人追着沈珂下来之前,夏纱野离开了酒店的领地,确认安全没有追兵后,她把他放下来让他自己走。

    沈珂撩起裤腿给她看自己刚才用钢笔戳出来的血窟窿。

    “不是不想走,是真有点走不动。”

    夏纱野看了看,竟然干脆点头,重新朝他伸手,沈珂还没反应,突然视野就整个天旋地转,

    下一秒,脑袋朝下被扛上了夏纱野的肩膀。

    浑身血液倒流,他咳嗽两声才转头对夏纱野道:“哪有你这样的……”

    夏纱野:“那下来自己走。”

    “刚才不是抱得好好的么?”

    “太暧昧了,我不喜欢。”

    沈珂笑了:“不就亲了你一下吗。”

    “两下。”夏纱野纠正道。

    “好,好。两下。那你能抱着我走了吗?”

    “不能。”

    “……”

    夏纱野和沈珂就这样一路回到了贫民区,耳根子刚清净没多久就又被小弟们的尖叫声淹没。

    “我死了。”

    沈珂按了收音机的重播键,再听一遍果然还是在说他死了。

    “警察来得太快了。”夏纱野解开风衣纽扣,把衣服扔到一旁台球桌上,“新闻播得也快。”

    “……嗯,简直就像是……”

    像是为了赶紧坐实沈珂死亡的事。

    “你死了,想杀你的人会更好行动,本来还要顾忌社会舆论和法律层面的问题,现在你一‘死’,没有东西能保护你了。”夏纱野道。

    沈珂伸长腿在沙发上躺下了:“还真是,我妈妈这会儿肯定很崩溃。”

    “但你不能去见她。”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句的,在旁人听来跟打哑谜一样,小弟们跟八只小仓鼠似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谈话的间隙,颤颤巍巍插嘴:“老大……嘘,老大!”

    夏纱野:“?”

    “你、你你确定他是活的……要不你还是离他远点……”

    “你们昨晚看什么小说了?”

    “《鬼摸灯》!”

    破案了。

    小弟们今晚不愿意在这间屋子里睡,自愿去洗衣房你叠我我叠你,勇敢抱团保护自己的身心健康。

    房间里只剩下夏纱野和沈珂。

    他还躺在沙发上,受伤的地方把裤子晕出了一团暗红色的血迹。

    夏纱野去急救箱里摸了瓶碘伏纱布丢到沙发上:“自己弄,我出去。”

    沈珂却没动,把纱布从眼睛上拿开,一双黑眸望着她,轻声道。

    “你考虑一下。”

    他这没头没尾的说法颇为暧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让人考虑一下。

    “不考虑。”夏纱野也没跟他装傻,直接拒绝,“我没举报你算好的,杀一个国家的领导人,这话你也敢说。”

    沈珂笑道:“你可以去演《合法好公民》了。”

    夏纱野道:“本来就是。”

    她天生一张棺材脸,说什么话都莫名有信服力,要不是沈珂亲眼见过夏纱野持刀打劫,差点都要信了。

    “你腰上别着的折叠刀是干什么的?”沈珂问她。

    夏纱野道:“削水果的。”

    “收集的那些机油呢?”

    “倒卖赚差价。”

    “带着一帮人在贫民区聚众是?”

    “玩大富翁。”

    沈珂听完笑了。

    夏纱野不知道自己非常有讲笑话的才能,冷眼盯着沈珂在沙发上东倒西歪。

    笑累了,他半个脑袋垂在沙发外面,右手手指在头发丝上一勾一勾,或许是因为迷药的药效还没过,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靡靡的感觉:“好吧。”

    夏纱野不知道他在好吧什么,就见沈珂从沙发上坐起来,手指一拨解开自己的裤子,当场就要开始表演更衣。

    “停。”夏纱野冷下脸,“你干嘛?”

    沈珂这种说着说着就开始脱衣服的习惯至今让人不能理解。

    “还能干嘛?”沈珂好像她才是那个怪人,“消毒包扎。”

    “……”夏纱野直接甩门出去了。

    砰一声门关了,她在外头楼梯透了口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去。

    进去第一眼,沈珂的裤子散乱在地上,往上移,看见一条踩在茶几上,微微曲起来的白皙修长的腿。

    沈珂把她的风衣垫在屁股底下,袖子围在腰间,手里拿着被碘伏浸透的棉签,正一点一点去沾自己腿上的血洞。

    一粒血珠沿着大腿肉弧线滑下来,滚落进他两腿之间。

    夏纱野问:“谁让你穿我衣服的?”

    沈珂在动作间扫她一眼:“那我脱掉?”

    “……穿好。”

    沈珂的动作很慢,药物影响导致他手臂控制不住地发颤,本来都止住血的伤口愣是被一顿戳戳戳得有点惨不忍睹。

    夏纱野在旁边嫌弃得直皱眉。

    “给我。”

    她夺过沈珂的棉签,走到茶几前。

    “别动。”

    夏纱野下命令习惯了,声音一贯是这种冷酷的调调,沈珂眨眨眼,真就安安静静,一动也不动了。

    夏纱野换了根新的消毒棉签,握住沈珂的一截小腿肚子,去看他膝盖上方的伤口。

    还好,没彻底被他搞破。

    传闻说沈珂以前上过军校,夏纱野现在有点信了,一般人没那个意志力用钢笔捅自己。

    她涂药的过程一言不发,也不问人痛不痛,自己动自己的,说不上用力,但肯定也不温柔。

    沈珂嘶都没嘶过一声。

    他有时候嘴巴不停,有时候却像这样安静得出奇,静到夏纱野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沈珂也正看着她。

    “怎么了?”

    “……”夏纱野道,“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沈珂道,“就算是我也是会害羞的。”

    夏纱野这时才注意到两个人的姿势。

    沈珂的一条腿被她抓在手里微微抬高,另一条腿踩在沙发边缘,她站在中间,他的两腿间因此没了任何遮挡,夏纱野看见了一小片深色的布料。

    她腾一下放开手,脸都黑了。

    沈珂这才把腿收回去,讲道理:“是你不让我动的。”

    风衣落下来遮挡住了那片三角区域,夏纱野已经站得离他快有十米远了。

    沈珂笑了:“我都没害羞你害什么羞?”

    夏纱野臭着脸:“谁害羞了。”

    刚才被突然袭击了两次,夏纱野现在神经异常敏感,沈珂要是再撩拨她,她真能把他捆起来用布堵上嘴,让他再也别想勾勾撩撩。

    “今晚你睡这儿。”夏纱野去洗衣房和小弟们挤。

    她打开门,身后沈珂喊她一声,回过头,他一只手臂闲闲搭在沙发靠背上跟她说:“晚安。”

    “……”夏纱野无表情,“哦。”

    第二天,沈珂是被冷醒的。

    蓝星的二月还是零下,要一直持续到五月才会渐渐回暖,这房间里没有取暖设备,沈珂身上只罩了一件夏纱野宽大的风衣。

    两只脚露在外面,沈珂被冻得蜷缩了下脚趾,往温暖的风衣里又钻了钻。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地推开。夏纱野开门一般不是这个动静,下一秒沈珂就听见有人边说边进来:“醒着没醒着没?吃饭了。”

    他抬头眯起眼,一个寸头光膀子的肌肉壮汉提着袋花卷走过来。

    “……叶莎人呢?”沈珂撑起身问道。

    “叶莎?什么叶莎?”壮汉却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沈珂挑眉,后面突然又窜出来一个竹竿似的瘦子捂住壮汉的嘴,“老大……老大她今早有事出去了!让咱们给你带早饭!你快吃快吃。”

    老蔫儿捞住黑子的肩膀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傻逼!叶莎是老大现在的假名,你他妈长点记性行不行!”

    黑子恍然大悟:“卧槽,我给忘了。”

    他俩窸窸窣窣完,转头一看沈珂还在沙发上望着他们,老蔫儿赶紧道:“咳咳,这肌肉男是黑子,你叫我老蔫儿就行,老大让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俩说。保证完成任务!”

    “那……你们出去下?”沈珂指了指后面晾在窗台上的裤子,“我把衣服换了。”

    黑子和老蔫儿光速撤退。

    “还好老子机智,不然差点就被他看出不对了。傻逼黑子,傻逼!”

    “你他妈要说几遍傻逼,我忘了还不行吗!”

    两个

    人挤着对方你一言我一语,刚走到楼梯口,噔噔蹬蹬,夏纱野大跨步冲了上来。

    “老大?”

    没理他们,直接进屋关门,啪地反锁。

    俩人正懵逼呢,后面又追上来一个人,声音婉转得好像山路十八弯。

    “莎莎,你别跑呀——等等人家嘛——”

    小弟俩愣了:“法尔,又是你。”

    “什么叫又是我?”法尔翻脸如翻书,立马从含羞少女变成凶恶厉鬼,“你俩也不知道拦着她点!”

    “??”两人指着自己,“我们?拦老大?真的假的?”

    “莎莎!”法尔转不动门把手,砰砰拍门对里头道,“你倒是开门呀,你怎么跑那么快呀!”

    “你对老大干嘛了?”黑子在后面抽抽嘴角。

    “没干嘛啊,”法尔道,“只是想趁着说话偷偷靠过去亲一下……脸。”

    “……老大没打死你真是个奇迹。”

    “我不管。莎莎——!”

    夏纱野正立在门后,高大的躯体抵住了门板,她面前,是穿衣服刚穿了一半的沈珂。

    松松垮垮的T恤正穿过一边肩膀,沈珂微微弓着背,窗户透光下的背脊皮肤显得特别薄嫩,仿佛能窥见里面脆弱的青色血管。

    感觉到有人闯进来,他抬起头往这边瞟了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偷闯更衣室的不速之客。

    夏纱野无话可说。

    对她来说,现在的局面就是前有狼后有虎,她额角青筋狂跳。

    沈珂也没问门外什么情况,就这么在夏纱野面前坦然地穿好衣服,拿起桌上花卷咬了一口。

    “你这是情债找上门了?”

    夏纱野冷道:“吃你的。”

    沈珂耸耸肩表示自己闭嘴。

    然而门外非常锲而不舍,掐着嗓子的声音连着响了四五分钟,沈珂的花卷都吃完了才逐渐委顿下去。

    “好了好了,我不亲你了,和你保持距离行吧,你放我进来嘛莎莎,我们的事儿还没聊完呢。”

    夏纱野这才打开门。

    法尔跟只小老鼠似地窜进来。

    “莎莎……”

    “就在那别动,说事。”夏纱野无慈悲地命令。

    法尔只好扒着门把手可怜巴巴的。

    沈珂在沙发上招呼她:“上次谢谢你了。”

    法尔想起他是谁了,忙道:“没事,贱民帮助贵族大人是应该的嘛。”

    法尔这话没有恶意,她就是纯没情商。好在沈珂笑笑似乎觉得她这样说话有趣。

    但凡换个别的贵族来,今天肯定是要被喷个狗血淋头的。

    “莎莎,上次你不是让我留意‘夜夜欢’有没有军部的客人来嘛,我回去认真观察了几天,昨晚就有一个。”法尔说。

    “我要不出去?”沈珂在旁边问。

    夏纱野没理他:“继续。”

    “结账的时候就跟她聊了几句,她说……她说啥来着,她说她这几天工作量很大,都是因为上司发病了一样给她们安排了一堆任务。”

    “哦对,她上司姓池,好像是军部的少校?”

    夏纱野挑眉:“怎么个病法?”

    “就,整天臭着个脸,不是发呆就是跟个躁狂症一样暴怒,军部好多人都被他罚了。好像再过一个月上城区有什么……庆典?他们忙里忙外的。”

    “就这些?”

    “对啊,她不常来,我也不好深入聊。”

    “下次问问庆典他们负责哪栋城楼,”夏纱野道,“随便问,打听到多少算多少。”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作为奖励……你亲我一下?”

    夏纱野摸出几枚银币丢给她。

    “我不要钱——人家要爱情——!”

    法尔不情不愿走了,沈珂趴在沙发上望着她,若有所思的:“你要庆典的军部布局干什么?”

    夏纱野没理他。

    “3月21号举国庆典,血腥暴君会出现在城楼上供人瞻仰,你要军方的站岗情报总不会是想那天出去跟他们打扑克吧?”

    “跟你没关系。”夏纱野道。

    “都摸过人家屁股了,现在来说没关系?”沈珂学法尔说话。

    夏纱野从兜里摸图纸的手一顿,睨向他:“谁摸你屁股了?”

    “易感期那天,还想脱我内裤。”

    “……我现在给你屁股来一下倒是可以。”

    沈珂两眼一眨,难得犹豫了:“那……有点。”

    夏纱野彻底懒得理他了。

    沈珂现在在外界算是物理意义上的“死亡”了,沈家那边多半有人监视,他没法回沈家,一个Omega在全是Alpha的据点住着也不太方便,要是被人知道他藏身在贫民区,又是个麻烦,怎么安置他就成了目前的一个问题。

    夏纱野从屋里出来,黑子老蔫儿和卷毛齐齐蹲在走廊上:“老大!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夏纱野:“?”

    “我也不同意,那姓沈的太装逼了,看着就来火。”

    “还不如法尔呢,我宁愿老大你和法尔好。”

    夏纱野走过去一人赏了一拳,无波无澜的口吻:“傻逼,扯JB蛋。”

    晚上,经过整整一天的发酵,新闻报道了福莱大酒店的那起事件的详细情报,事情经过说得基本真假参半,对上面的人而言,能说服民众就够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余夫人在今晚出院,身体状况一切良好,就是不知道她心里会不会后悔那天晚上带儿子出席了宴会。

    沈珂虽然是易留疤的体质,但身体素质还行,伤口到了晚上就结痂了,跟着夏纱野一起去废弃工厂装机油。

    回来的途中,法尔突然哭哭啼啼迎面向他们跑来,扑到夏纱野身上:“莎莎,你快来帮帮忙!”

    法尔今早跟夏纱野提过的那个军部小兵晚上又来了,但今晚喝醉了酒,一来就把她那儿的Omega扯到小树林里,说要玩野的,那Omega不愿意,两人生了口角,小兵扇了人家一巴掌不说,现在在夜夜欢里打砸东西大闹特闹。

    法尔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跑来向夏纱野求助。

    夏纱野到的时候满地狼藉,玻璃渣子碎了一地,那人扯着一个Beta抡到地上就要打,夏纱野上去抓住她,那人两眼一瞪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嚷起来:“我靠,你又是哪儿来的贱民,放手!”

    说实话,夏纱野她们的现状就是不能惹事,一切低调,要尽量避免对这种人动手。

    于是她手腕一转就要一记手刀把人打晕,这时,有人在她背上暗暗抓了一把。

    “大人,一个窑子而已,不值得您这么大动肝火吧。”沈珂又抓了她一把。

    夏纱野放开手,那人扑通一下往后倒退三步:“贱、贱民就要有贱民的样子,你知道我是谁吗!还敢还手了!”

    “她就是个打手,没脑子,您用不着跟个呆瓜计较。”

    这人的军衔低,看起来并不认识沈珂,闻言指着自己手腕。

    “她还差点把我胳膊拧断!还有刚才那个Omega,妈的,你们怎么赔我?”

    法尔在旁边疯狂冲他打眼色:我没钱我没钱我没钱,赔不起赔不起赔不起。

    沈珂道:“他们今天是还没准备好,您想玩野的,也要提前通知一声给点时间不是吗?要不这样吧,明晚您再来一趟,想玩什么玩什么,和几个人玩都行,就当是我们赔礼道歉了。”

    法尔瞪着沈珂,又瞪向夏纱野:我可没说啊!我才是老板!

    夏纱野:“……”

    沈珂到底是上城区出来的,贫民们没受过教育,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和这种眼珠子长脑门上的人上人虚与委蛇,三言两语,那人的火气总算消下去,放了句狠话说自己明晚再来如果还是这样就要巴拉巴拉,接着扬长而去。

    人一走,法尔差点蹦起来:“我哪有钱

    哪有人哪有什么野招儿和她玩啊!罗温的伤我还要掏钱治呢,她把人打成那样!”

    “我认识她。”沈珂说,“以前去军部,见过一次她给池宴礼端茶倒水,虽说是跑腿,但是是文员,有可能见过军部内部这次的活动资料。”

    再高级点的人上人们有更特殊的高雅场所释放欲望,这种底层的在外面想玩又怕犯法,只能跑到贫民区这种警察不管的地方来撒野。

    夏纱野知道他想干嘛:“你最好别指望贫民能帮你套话。”

    别说套话,话都不一定能讲明白。

    法尔算好的了,但人家不下海。

    “我一般不求人。”沈珂对她道,“自力更生。”

    夏纱野:“……”

    “……你?”

    夏纱野那个“你”字也不知道是质疑还是嘲讽,反正隔天一早,沈珂就没影了,小弟跑来报告说看见沈珂去了夜夜欢,问夏纱野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着他。

    小弟们都很不信任这个外来人,他们老大肯定也不见得多信任。

    “不用管他。”

    结果直到晚上,沈珂也没回来,夏纱野想起他昨天的“自力更生”四个字,右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合适合适!太合适了!”

    法尔看着换好衣服出来的沈珂,中肯评价道:“一下子就像是在我们这儿工作的人了!”

    沈珂就当做是夸奖收下了。

    “时间差不多了?”

    “对,我去门口看眼,今天我让他们都放假回家了,一会儿只有你自己了哦。”

    沈珂嗯了声打开包间的门,说是包间,实在有点简陋,一张沙发茶几,旁边搁着张收拾得还算整洁的单人床。

    要是在高级点的会所,在床之前肯定还有各种各样的花活。

    在这儿嘛,当然是直奔主题越快越好,夜店也讲究个翻台率。

    沈珂在沙发坐下,手指指尖在口袋里勾着一包药粉,迷药,贫民区黑市混乱,买不合法的东西就方便,一会儿套出关键信息就撒粉走人。

    “这边这边,我给您带路。”

    外头是法尔的声音,看似殷切,实则充满怨气,几步就到了包间门口。

    “行了,回去吧,一会儿别来打扰我。”

    “是是……”

    房门一开,里面坐着的人是沈珂,小兵愣了愣,然后就笑起来:“哎哟喂,我还说你昨天凭什么信誓旦旦的,结果你就是这儿的人啊。”

    沈珂站起来冲她笑道:“您不满意?”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就算是在高级会所,也没有沈珂这样,让人一见就忘不掉的脸。

    正因为有攻击性,所以当他温驯地躺在身下时才会让人产生莫大的征服感。

    小兵一坐上沙发就捞过沈珂的肩膀拉到身边:“怎么就你一个啊?”

    沈珂道:“其他人过会儿来。”

    “好好好。”小兵拍着桌子,“酒呢,酒呢,上酒!”

    法尔在外面应了声“马上就来”。

    “这破地方,上东西都上不好。”

    小兵抱怨几句,手在沈珂肩头摸了摸,闲聊道:“你有这种姿色,在贫民区也太埋没了点。你家里很穷吗?急要钱?”

    沈珂摇头:“在这里起码还有尊严,出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哈哈,通透,通透!”小兵道,“外面那些披着人皮的东西,还真不如我。起码我不会把人当畜生玩。”

    “您是好人。”

    “我还很会疼人,哈哈哈!”

    酒上来了,法尔低头收盘子时给沈珂使眼神,沈珂冲她摇摇头。

    “这酒还是一股马尿味,我呸,太难喝了吧。”小兵灌了口酒,给沈珂也倒了一杯,“所以你本来就是贫民区的人?”

    沈珂道:“对,家里人生病了……除了在这儿工作,有时候也会自己做点手工拿出去卖。”

    “手工值几个钱?都是玩具。你去上城区说不准还有冤大头上上当。哎,喝啊,一口干了。”

    沈珂听话地仰头把酒一口咽下去,小兵心情好极,手顺着肩膀往下摸到他的腰揉了揉:“不错不错,有魄力,我看得上你。”

    沈珂抓着杯口的手伸过去,把人从自己身上抵开些:“那劳烦您给我倒杯酒?”

    “倒倒倒!”

    Alpha伸手给他倒酒,放在腰上的手才松开。

    “我其实想在庆典那天,多做点手工拿去卖。我听说,只有那一天,就算是我这种人也能进上城区。”

    小兵摇头放下酒瓶:“不行不行。”

    “不行?为什么不行?”

    “那天满天都是无人机探头,大几十个狙击手在城楼周围的楼顶待命,你敢带什么可疑的东西,刚掏出来,那边下一秒就能让你转生,你还拿去卖,做梦吧。”

    小兵有些鄙夷地把杯子递给他。

    “也别想着去偷东西,现在新一代的探头精度,是你想都想象不到的那种。”

    “真的?”沈珂失落道,“可我听新闻说……”

    “新闻都是唬人的,总不可能真告诉你到时有多少枪口对着你们吧,我顶头上司是军部少校!知道少校什么级别吗?我说的话不可能错。”

    她又靠过来揽住沈珂,一身酒气在他耳边道:“乖乖,来用嘴喂我喝试试。”

    沈珂脸红道:“我不会……”

    “有什么不会的?你含一口酒,我教你。”

    Alpha看来是执意要玩这个了,沈珂慢腾腾抿了一口酒,手指在口袋里拨弄着药粉包。

    就问到这儿吗?

    但说得太含糊了。

    等她再醉点也许才能……

    沈珂看着女人慢慢凑近的脸,眼睫毛抖了抖,手指松开药包——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包间大门被人推开,屋内二人俱是一惊。

    “你、怎么又是你?!”

    小兵瞪着出现在门口的高大Alpha,手下意识就往腰间摸,那里有枪。

    沈珂也没想到夏纱野会出现在这儿。

    她不带感情的视线扫过沈珂身上清凉无比的衣服、女人环在他腰上的手,以及他嘴唇抿着还没咽下去的一口酒,往前走了一步,房门应声而关,小兵吓得拔枪瞄准。

    “她是我同事!”沈珂连忙道。

    小兵:“?”

    正准备一套擒拿术把人摁倒的夏纱野:“?”

    沈珂站起来拽过夏纱野的手臂,把她拖到沙发坐下。

    “您不是想再来个人吗?她就是。昨天她是看见你欺负自己的同事,有点太激动了……您别介意。”

    小兵人都傻了,指指自己,又指指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夏纱野,目瞪口呆道:“你确定?你确定是我草她而不是她草我??”

    沈珂道:“也有这种癖好的客人……是吧?”沈珂在背后拍了夏纱野一把。

    夏纱野翻了个白眼,说:“是。”

    “这……这,我看不出来。”这谁能看出来?你吃这么好还用得着出来卖吗?

    小兵半信半疑,好歹把枪收了。

    沈珂顺势往夏纱野左边一坐,让她坐到了中间。

    “您刚才聊到哪儿了?”沈珂问。

    小兵吓都吓痿了,哪儿还有心情搞什么嘴对嘴喂酒。

    “喝酒。”她把杯子往桌上一磕,使唤夏纱野,“你给我倒满。”

    夏纱野拿过酒杯倒满递给她,小兵简直受不了她这张脸了。

    “你能不能有点表情!微笑!smile!懂吗?有你这么服侍顾客的吗?”

    夏纱野单边眉毛一挑,下一秒就要起来揍人,沈珂忙道:“她天性不爱笑,我给您笑就行了。”

    “什么玩意儿!”小兵拍开夏纱野的手,“你给我倒。”她使唤沈珂。

    接了沈珂的酒,小兵这才心满意足喝上了。

    “你八成是你们店接客最少的吧?”她跟夏纱野闲聊。

    夏纱野道:“挺多。”

    “怎么可能!”

    “我扇巴掌的技术好,痛还不留痕,你要不试试?”

    小兵咽了口唾

    沫:“不、不用了……”

    艹。

    这店玩得还挺野啊!

    “所以您是军部的人?那您肯定身兼要职,每天都很忙吧?今晚过来要紧吗?”

    终于来了个小兵可以挺直腰板的话题,她马上咳咳两声道:“那肯定忙啊,我上司老会使唤人了,我今晚都是偷溜出来的,对了,就你刚才说的那个庆典,我是里头最忙的!哎,你过来坐我腿上,我抱着你聊吧。”

    她招呼沈珂。

    沈珂站起来,一边往她那边挪一边问:“忙着安排狙击手吗?你刚才说的。”

    “不啊。”小兵拉住他的手指,“那是我上司该操心的事,我要忙着准备当天所有人的伙食好吧,那些机器人要是故障了还得我修,毕竟我是后勤!”

    沈珂:“……”

    夏纱野:“……”

    夏纱野站起来一拳把人揍晕过去。

    “文员?”小兵倒在沙发上,夏纱野看向沈珂。

    沈珂抿唇思忖道:“多少还是知道了点,比如当天所有城楼都会有狙击手。”

    “文员?”

    “别说了好吗,我也不是对池宴礼的同事关系了如指掌的。”

    “文员?”

    “……”

    沈珂今晚借了“夜夜欢”的员工服,总的来说就是面料少得可怜的设计,露背,胸口唯一的遮挡是半透明黑纱,下身也是黑丝,一切都若隐若现、朦朦胧胧,夏纱野一辈子也欣赏不了这种服装审美。

    “赶紧脱了吧,”她皱皱眉,“我把这人扔到大街上去。”

    她弯腰把昏死的Alpha抗上肩膀,沈珂在后面问了句:“不好看吗?”

    夏纱野毫不犹豫:“不好看。”

    “那就是平时好看?”

    那她一个字也没这么说。

    “哎,等一下等一下,您不能进去!”

    “我是来找下属的,麻烦叫她出来。我找她有事。”

    “我不知道你找什么下属,反正就是不能进去——”

    外面突然传来的喧闹打断二人的对话,一道声音是法尔的,另一个是沈珂很耳熟的声音。

    “池宴礼。”他蹙眉道,“他怎么会来这儿?”

    夏纱野抬抬肩膀:“这人刚说了自己溜出来的。”

    脚步声步步逼近,现在出去来不及,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床下也藏不了两个人,最重要的是还有个昏迷不醒的下属在夏纱野肩上。

    “怎么办?”夏纱野放下小兵,最坏的办法就是在开门的那一秒一拳把池宴礼打失忆。

    沈珂沉默一息,忽然道:“你到沙发上去。”

    夏纱野不明所以,到沙发坐下。

    沈珂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含了口酒在嘴里,然后转身跨上她的双腿,掌住夏纱野的脸颊,低头就吻了下来。

    唇瓣是温热湿润的触感,浅淡却炙热的鼻息轻轻洒在她眼下,夏纱野瞳仁微缩,沈珂在唇舌轻触间跟她道:“摸我。”

    房门在这时被打开了,池宴礼站在外面,后面跟着慌慌张张的法尔。

    房间内充斥着热意,夏纱野的大手掌住沈珂的胸侧,拇指按上了黑纱,沈珂在她身上抓紧她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另一只手往下伸到大腿,在黑丝上揉捏,用力把腿肉揉成各种形状。

    沈珂忍不住拉开一点两人唇舌的距离,低声咬唇,像是祈求:“轻点……”

    他总觉得夏纱野太用力了,丝袜都要被她扯破了,像是故意的。黑纱也磨得他有点疼。

    看着屋内这堪称大型扫黄现场的光景,池宴礼沉默地从沈珂的后脑勺,看向沙发上不知道干了什么刺激事儿直接爽到昏死过去的废物下属。

    “……需要我叫救护车吗?”法尔颤巍巍问。

    “不用。”池宴礼走进去抓住下属的胳膊,根本不愿意给旁边两人任何眼神,直接把人拖到外面,“打扰。”

    门关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珂呼吸不上来,一下子松开夏纱野,缺氧让他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绯红,他吞咽了口唾沫,浅浅呼吸着,哑着声音问:“你这么用力……干嘛啊?”

    第16章 第16章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两人分开,喉咙一滚,酒尽数咽了下去,但夏纱野的力量却依旧如铅般灌注在沈珂身上,牢牢禁锢住他让他动弹不得,直到沈珂说话,夏纱野才腾一下卸了力。

    她一把推开沈珂站了起来,沈珂不及防摔到旁边沙发,干脆不起来了,红润的唇一张一合,还在轻轻汲取着氧气。

    “……干什么?生气了?”他问。

    夏纱野的状态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愣了,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几分钟,就在沈珂以为她要干什么时,她突然扭头看向他。

    一双眼睛从无到有,凶狠的寒光从瞳孔深处乍现,像是不敢相信他居然假戏真做,正常人在这时候都知道借个位,他居然又亲上来了!

    “我警告你。”她从嘴里挤出四个字。

    沈珂道:“嗯?”

    “下次再亲我,我直接绞摔。”

    “这么暴力?”

    夏纱野懒得理他,甩门就走。

    沈珂躺在沙发上把气喘过来了才道:“那还一直摸我……”

    今晚算是闹了个乌龙,说好的“文员”成了“后勤”,但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

    如果当天四周都是无人机和狙击手,那夏纱野就又得想想怎么才能不引起注意开枪。

    他们这儿这一阵一阵的动静把外面的法尔吓得够呛,生怕军部大人要把她的小店给掀了。

    本来就不高的脑容量在看见夏纱野出来后彻底烧了,泪哇哇扯住她的衣角:“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哇?我这小本买卖还做得下去吗?”

    “她以后不会来了。”夏纱野道。

    “真的?那太好了,不对,今晚的酒钱她都还没给呢,她上司也没给!哇——”

    法尔哭得叫一个凄惨,夏纱野非常无情地越过她直接回去了。

    小兵应该是不会对池宴礼说什么的,军部有军纪,她擅离职守跑到贫民区来逛窑子,池宴礼最近刚被甩正暴躁得很,小兵敢详细描述一个字,池宴礼就能直接让她收拾东西滚回老家。

    夏纱野回到据点,枪支零件还散乱在桌上。

    她刚组装一半想起沈珂的话,只有不好的预感,要是他搞砸了,把军部的注意力引到贫民区来,情况会很麻烦,所以才姑且过去看了眼。

    结果可以说是不出所料。

    夏纱野重新坐回去,过了一阵,沈珂回来了。

    衣服换回了自己的,好像还洗了个澡,长到肩膀的白发微微濡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湿漉漉的潮意。

    “你跟法尔说什么了?我洗完出来她一边抽抽一边数钱。”

    沈珂借了夜夜欢的毛巾,坐到沙发上歪着脑袋擦头发。

    夏纱野置若罔闻,继续组装零件。

    沈珂以为她没听见:“嗯?叶莎?”

    夏纱野还是不理人。

    “你不至于还在生气吧?”沈珂把头发拨到一边,毛巾伸到衣领里擦了擦肩头的水珠,“这不是形势所迫吗。”

    “我今晚要没去你打算怎么办?”夏纱野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和她睡?”

    沈珂估计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眨眨眼道:“那我总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买了包迷药。”

    夏纱野从鼻腔里轻嗤一声:“你以为迷药一秒钟就能奏效。”

    她放下手里的工作,走到沈珂面前冲他伸手。

    沈珂把那包迷药递给她。

    夏纱野打开包装纸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物,然后突然捏起一搓洒到自己脸上。

    “哎。”沈珂来不及阻止,那袋迷药就又被夏纱野扔还给他。

    “恭喜你,买到假货了。”

    “?”沈珂挑眉,低

    头捻了捻纸里的粉末,“真的假的?”

    “你看我有事吗?”

    夏纱野神色如常,不过也有可能是她体格太大,剂量不够。

    “……那幸好你来了。”沈珂后知后觉地喃喃道。

    夏纱野用一种看小孩闯祸的嫌弃眼神看着他。

    “底层的人不像你们贵族,信誉在这儿最不值钱。”

    沈珂有一个优点就是错了就是错了,从来不摆大人架子,闻言点点头:“这次是我受教了。”

    夏纱野冷着脸,拿过他手里的药包扔进垃圾桶。

    沈珂往沙发靠背一倚,还在后面说:“没想到我也有失算的一天。”

    “你之前已经失算两次了。”

    沈珂估计也想起之前两次的死里逃生:“但我这次不全是为了自己。”

    “?”

    “你不是想知道庆典的军部布局吗,虽然最后有用的情报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是吧?”

    沈珂的意思是他这次这么做有一半是为了帮夏纱野。

    而如果不靠暴力手段,夏纱野和小弟们可能还真没什么办法从军部的人嘴里问出情报。

    “那我也救了你,两清了。”夏纱野重新坐回位置上。

    沈珂笑了:“用完我就扔掉?”

    他像故意讲话要这么暧昧,用什么用,夏纱野连他一根手指都没用过,小兵也是她一拳揍晕的。

    “这也是形势所迫。”夏纱野把他刚才的话还给他。

    沈珂乐得直笑。

    自那起福莱酒店枪袭事件后的第四天,沈珂的尸体就出殡火化了,骨灰当晚就送回了沈家。

    据说那天,一直对沈家颇有微词的池家两位家主主动给余夫人打去了电话,让她节哀顺变,顺便表示沈珂人没了,那婚约自然也只能当做没有过,他们深感遗憾,沈珂明明是个很好的孩子,之后的葬礼他们一定会带着池宴礼出席。

    余夫人怎么回应的不知道,但这场事故中,真正为她儿子的死感到伤心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的。

    沈珂不能回家,不能和余夫人接触,也不能抛头露面地上街。

    上午夏纱野照常去贫民区右下的废弃工厂装机油,沈珂跟她一起,路过贫民区的出口,对面就是一家电器店,四十寸的光幕上重播着那天的新闻。

    余夫人在光幕中嚎啕大哭,哪怕沈家落魄至此,在外也依然时刻保持体面的人在这时却狼狈得毫无仪容可言,最后力竭摔倒,昏死过去。

    沈珂慢慢停住了脚步。

    他的侧脸被掩在鬓发中,夏纱野看不清他无表情的脸上是什么情绪,过了大概四五秒,他才重新转过头道:“走吧。”

    “……”夏纱野道,“哦。”

    沈珂是孑然一身逃出酒店的,什么衣服裤子内裤,还有各种必要的生活用品都是没有的,他到底是贵族的少爷,跟夏纱野这群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星盗不一样。

    所以——

    “我靠,这都第几箱了?这逼人也太讲究了吧!”

    “衣服一套穿一套洗不就得了吗,他花样咋这么多,我看这箱子里五颜六色的。”

    说完卷毛就被法尔一记暴栗敲在头上。

    “没品!真是没品!偷看Omega的快递更没品!你们Alpha真是一群没品的东西,莎莎除外!”

    “谁让他网购这么大堆东西的,万一是炸弹怎么办,我得看着他点!”卷毛捂着头喊冤。

    黑子肩上也左一箱右一箱,全是沈珂买的,地址写的法尔的店,今早无人机运了好几箱过来:“他这不会真要在咱们据点住下吧?”

    “那我不同意!”卷毛先一步叫起来。

    “我也不同意。”老蔫儿颠了颠手里的箱子,感觉啥都有,“谁知道他是不是帝国的间谍,安的什么心,我真怕老大被这个坏O给骗了懂吧。”

    “要你们同意吗,莎莎都没说不同意。”法尔道,“赶紧搬赶紧搬,我店里还有两箱,不准偷懒。”

    “卧槽法尔,你把我们当你店里的鸭子整啊。”

    最后小弟们跑了两趟,搬了足足八个大箱子上来才算完。

    要不是法尔在旁边监视,他们是真想打开看一眼这讲究人到底买了些啥玩意儿。

    夏纱野知道这个事时是下午,她从地下市场回来,看见凭空出现在自己据点里的一堆东西。

    有些已经被拿出来摆好了,有些还在箱子里。

    她一脸“你搞毛?”的无语表情盯着弯腰正在箱子里翻找的沈珂。

    “回来了?”沈珂转头看她。

    “……你干嘛?”

    “买了些必需品,趁着我的户籍还没被消掉,把账上的钱花一花。”

    夏纱野理解不了能装满八个箱子的必需品有多必需。

    她大致看了眼,原本空空荡荡的衣柜里挂满了沈珂的衣服,黑的白的青的黄的灰的,啥都有。

    打开下一层,里面是好多不同颜色不同款式,夏纱野叫都叫不出名字的内裤。

    “……”

    再下一层,依旧是颜色不一,寥寥几根带子、几块布料,甚至还有没布料的透明材质的……夏纱野姑且把这些称之为衣服。还是摆明了不太正经的那种衣服。

    她脸顿时臭得跟煤炭一样,指着这层柜子:“你在家也买这种东西?必需品?”

    “嗯?”沈珂头也没回,“对啊。”

    “必需在哪里?你穿着这些在贫民区乱晃想死是吧?”

    “我不穿出去。”沈珂整理累了,手肘在沙发上一搭,像是教小孩一样地告诉她,“我自己穿着玩的。”

    “穿着玩的必要性是?”

    “你不懂。”沈珂笑着说,“自己欣赏自己也不行吗?”

    夏纱野理解不了一点。

    她放弃再和沈珂进行平行线一样的沟通,甩上柜门朝他走过来。

    夏纱野这种逼近方式就是对人很有压迫感,像一头猛兽气势汹汹向你袭来,沈珂不由快速眨了两下睫毛:“怎么了?”

    三个字刚落,夏纱野就来到他身前,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近得鼻息相抵,近到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热度,沈珂看见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从上往下盯视着自己,话里是警告的意味。

    “别在我面前穿。”

    “……”沈珂道,“我也没说要在你面前穿啊?”

    “那很好。”夏纱野道,“记住我说的,绞摔。不跟你开玩笑。”

    沈珂的嘴唇一张一合,吐息浅浅地洒在夏纱野的下巴上:“会疼吗?”

    “可以很疼。”夏纱野无慈悲说完,转身去找自己要找的东西。

    她这个据点房间虽然没有床,但柜子多,夏纱野之前让黑子把一些储油罐临时甩在了柜子里,她连着找了两个都没找到,找第三个时才找到了。

    弯腰把底层的几个罐子搬出来,直起身抬头时才看见放在上层空间里的东西。

    椭圆形的,粉色和蓝色,两个款式,一端带着线,线接着一个小巧的控制面板,旁边还放了瓶没拆封的润滑液。

    对于第一次亲眼看见真东西的人来说,这画面已经相当生猛,相当活色生香了。

    夏纱野当场脸就黑了。

    可能是她站在柜子面前太久没有动作,收拾东西的沈珂喊她:“叶莎,你干嘛呢?”

    夏纱野条件反射“砰”地把柜门关上了。

    然后踏、踏、踏冲到一脸不解的沈珂面前,拇指指着大门,冷冷道:“你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搬走。”

    贫民区西侧二楼民宅的小房间本来是星盗们用于藏身,实现伟大抱负的安身据点,沈珂来了以后,这里(在夏纱野看来)已经彻底变成了孵化淫.靡和欲望的温床。

    这样下去不行。

    夏纱野当晚就让小弟们把隔壁的小杂物间清理出来,把沈珂的柜子全扔了进去。

    如果不是实在太小,放几个柜子后就被占满了,夏纱野都想直接把沈珂整个人关进去锁住,让他再也别想出来为祸世间。

    沈珂不知道夏纱野在生什么气,整个下午都没和他说话。等他把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摸出个盒子递给夏纱野。

    “?”

    “送你的,就当是房租了。”沈珂道,“而且老用通讯器也不太方便。以后如果不是要紧事,还是用手机联系吧。”

    沈珂给夏纱野买了个最新款的手机。

    要没记错,老蔫儿之前看杂志时说过自己想要,可惜售价高达68888。

    夏纱野没动也

    没说话,就无言盯着他。

    沈珂想了想道:“虽然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但我道歉?”

    夏纱野嫌麻烦地吐了口气:“一点诚意没有,不如别道。”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接过了沈珂的东西。

    这次来帝国没带任何通讯设备,夏纱野第一个录进手机里的联系人就是沈珂,Chat也加上了好友。

    沈珂的头像是一双白色的兔子耳朵,夏纱野懒得换头像也懒得改ID,直接用默认头像给他发了个“1”。

    晚上,夏纱野照例跟小弟们睡洗衣房,这房间朝向很好,冬暖夏凉,反正都没床,睡起来的感觉和沈珂那个房间没区别。

    所以说,星盗很好养活,夏纱野以前下水沟都睡过,更别说这儿了。

    小弟们又在鉴赏小说,老蔫儿的朗读声抑扬顿挫,很催眠。

    她靠在角落里盯着亮屏的手机,小弟们时不时瞟她一眼,表情十分丰富,可谓欲言又止止欲又言,夏纱野懒得理他们。

    帝国的星网也很精彩,带货的探险的吃播的流浪的给宠物狗戴美瞳的,什么吃饱了撑的直播都有,但没有一条是有关政治的。

    帝国对网络管制严格,而且只管政治,其他什么色.情猎奇血腥暴力一概不管,你甚至可以发死亡预告说你今天想杀几个人明天想杀几个人,但不能讨论现任领袖一句是非,否则就等着警察上门吧。

    在这样的高压管理下,人民也算被迫安居乐业了。

    “睡了?”屏幕上方突然弹出Chat的对话框,是沈珂的。

    夏纱野瞥了眼,没理他。

    “这房间的充电口在哪儿?”第二条消息很快来了。

    夏纱野的第一反应是:他大半夜的找充电口干嘛?

    然后眼前莫名就浮现出白天在柜子上面看见的那两个……玩具。

    都是新买的,当然没电了。

    夏纱野眼皮一抽。

    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别人的地盘上搞什么玩意儿?

    小弟们正听小说呢,他们老大突然一下站了起来。

    那起身的力道,不知道的以为她现在就要冲去城堡把领袖干了。

    “老、老大?咋咋咋了?”

    夏纱野一言不发走向大门,刚要开门,突然又停下。小弟们在后面小心翼翼望着她。

    就见他们老大放开门把手,沉着脸啪啪啪在手机屏幕上摁了一通。

    “就非要现在搞?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收到夏纱野的消息时,沈珂正抱着只剩1%电量的手机找充电口。

    这种老式建筑的充电设备也是老式的,沈珂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看见手机的消息,他不由一愣,正要回复“我怎么就没有羞耻心了?”

    啪地一下,电量撑不住,黑屏了。

    第17章 第17章“目标,池宴礼。”……

    福莱大酒店恐怖袭击事件后,尽管新闻报道恐怖分子已被全部缉拿,但仍然在民间扬起了轩然大波,一股惶惶不安的气氛一时在下城区蔓延开来。

    为此,帝国警方和军部宣布联合召开集会,不管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还是驻扎在空间站的军人们都必须参加,共同反思并研讨今后该如何防患于未然。

    “地点在上城区48号,时间是明晚七点。”夏纱野把地图推到桌上,“目标,池宴礼。”

    几天前,池宴礼的直系下属向他们透露庆典当日会有狙击手,小兵自称后勤,一个后勤能知道这些,说明她的上司会知道得更清楚。

    考虑到暴君现在对池家的重视程度,池宴礼八成就是这次庆典的总指挥官。

    夏纱野想到小兵说的,池宴礼这几天非常暴躁。

    这就是机会。

    “什么机会?”沈珂道,“池宴礼不是会屈打成招的类型。”

    想从他嘴里逼问请报,恐怕很难。

    夏纱野却淡道:“我自有办法。”

    沈珂找充电口的第二天早上,夏纱野派出去的一个小弟带来了消息,军方要召开临时集会。

    夏纱野这段时间基本按兵不动,一是要准备武器子弹,二是不想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她有所动作的机会。

    现在也许就是那个时候。

    “我亲耳听门口站岗的换班时和别人说的,错不了。因为是突然通知,他们也挺懵的。”

    说话的小弟有一双刻薄的单眼皮,虽然平时都简称夏纱野带来的这帮人叫“小弟”,但这位小弟是女小弟,她有一个特别的外号,叫大耳巴。

    就像黑子体能爆表,卷毛速度敏捷,老蔫儿……老蔫儿会识字一样,她也有一个特长,听力好。好得有点可怕的那种。

    以前在基地,她能隔着三堵墙听见别人悄悄讲自己坏话,隔着五堵墙听见小情侣在床上嗯嗯啊啊,星盗们平时都不敢惹她,也没人愿意跟她做邻居,大耳巴住一个房间等于住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五个房间,因为都是空着的。

    后来只有夏纱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住进了她隔壁,而大耳巴过了好几个月才发现隔壁住了人,实在是因为——夏纱野这个人太“静”了。

    她精神力高导致大耳巴的能力被削弱了也是一个原因,但除此之外,主要还是夏纱野干什么都很沉默。

    常年受听觉困扰的大耳巴对夏纱野可以说是一见倾心,再见倾城,太喜欢和夏纱野待在一起了,可以获得从未有过的极致宁静!所以这次潜入计划她也是积极报名的其中之一。

    但大耳巴听觉灵敏的代价是致命级别的四肢不协调,打架开枪还行,要她干点什么跟踪潜伏的细活儿就全废了。

    枪袭案事发后,夏纱野把大耳巴派去蹲守在了军部周围,要她只用找个隐蔽的地方装路人坐着,绝对不能离军部太近。

    如果现在的情况已经光明正大到可以在宴会上开枪杀人,没有军部的参与和默认,她是不信的。

    夏纱野想看看池宴礼对沈珂的死是什么态度。

    如果他毫无反应,那说明军部内部早就串通一气,不好从这儿入手。

    但如果他情绪不稳,那说明军部内部存在意见不合的问题。

    但大耳巴最后没带来池宴礼的消息,却带来了集会的消息。

    如果真像夏纱野想的,军部内部存在拉帮结派,内斗不断的问题,那这场集会的进行不会那么顺利,安保很有可能也存在破绽。

    沈珂一大早被叫醒还困着,在旁边听了半天,看夏纱野说得差不多了,才道:“所以你有办法混进集会?”

    夏纱野莫名多看了他两眼,才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问题。”

    基地里唯一一个高材生黑客小弟要留下来负责基地警备系统的维护,夏纱野这一趟带来的全是只会干架的文盲。

    “我有个朋友,”沈珂思忖道,“也许可以试试?”

    好友接到沈珂的电话时,是尖叫着跳起来的。

    诈尸!诈尸!不对你没死?!

    沈珂说很遗憾,没死成。

    “……你的通讯回路有加密我才敢在电话里这么跟你说,怎么样?能行吗?”

    沈珂把要托他做的事简单跟好友交代了,看得出两个人之间有股无形的默契,一屋子小弟围在他身边,两分钟后,沈珂冲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

    “卧槽,牛逼!”

    “牛什么逼,是他朋友厉害又不是他厉害,黑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叛变!耳巴,快骂他。”

    大耳巴可能是小弟当中对沈珂最无感,也就是最友好的一个了,闻言开口:“2910年5月7号,老蔫儿独自看漫画时说‘老婆老婆亲亲亲,我要转生异世界做你的大大英雄么么么哒爱你哦’。2909年12月8日,黑子洗澡唱小鳄鱼洗澡歌并做了套托马斯回旋劈到胯去医院被下了单侧坏死病危通知

    ……”

    “啊啊啊!啊啊啊!听不见听不见!”

    “卧槽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而且我最后没坏死,你才坏死了!”

    “……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好友在电话那头问。

    沈珂笑笑:“交了些新朋友。”

    “我还以为你已经谈新的恋爱了呢。”好友道,“哎,不好意思,你出事之后我偷偷把那天的酒店监控调出来看了,诺埃尔真是人不可貌相,亏我以前还觉得他挺好。你……你别往心里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姓池的绝非你良配!”

    “嗯,谢谢。”

    “害,咱们谁跟谁,那就这样,明天要行动给我发个信号。”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夏纱野,夏纱野也正看着他,就是那眼神非常怪异,像在看什么极其不健全的有害物。

    沈珂不解一晚上起来她怎么了,翘翘嘴角,又单独给她比了个小小的“OK”。

    夏纱野漠然撇开视线。

    夏纱野找到池宴礼后具体想对他干什么沈珂不知道,夏纱野并没完全信任他,所以他也没多问。

    行动当晚,离集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夏纱野和小弟们换上夜行衣装上了枪。

    一路上,监控探头都被沈珂的朋友在事前一分钟毙掉了,但撑不了太长时间,他们得尽快进去。

    集会的场所在上城区最西边的一处断崖上,离中心很远,非常适合隐蔽的干点什么。

    夏纱野等人到了集会大楼附近,卷毛和夏纱野一起进去,其他小弟都各有任务。

    如果夏纱野顺利找到池宴礼又顺利出来,任务完成,小弟们直接撤退。

    如果出了意外,夏纱野会第一时间离开大楼,离大门最近的黑子和老蔫儿负责分散追兵注意,必要时可以伤人但不能杀人,如果被缠上就随机应变,直到彻底甩开追踪否则不能回据点。

    而大耳巴是夏纱野留着防沈珂的。

    沈珂所谓的朋友底细不明,但夏纱野必须抓住这个时机接近池宴礼,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如果沈珂靠谱那没事,但如果他有别的打算……夏纱野要对自己的团队负责。

    一会儿解散后,大耳巴会直接调头回据点,沈珂现在人在据点房间里和他的好友共享监控画面并实时向夏纱野传递情况。

    如果夏纱野中途感觉不对,会用单独的回线和大耳巴打信号——沈珂不知道,但夏纱野私下把他的通讯器改过了,届时,大耳巴会破门而入将他制服。

    时间差不多了,夏纱野朝后打了个手势,七个小弟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乌鸦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大耳巴跑着跑着差点摔一跤,踉踉跄跄隐进了黑暗。

    “准备进去了。”夏纱野摁开通讯器低声道。

    “集会一切正常,池宴礼已经到了,都在三楼。”沈珂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五秒后毙掉车库后门的三个监控,锁会自动打开,进去右手边是探头死角,可以从那里直接坐电梯上去。电梯的探头只能停十秒钟,你们尽快下去。”

    “收到。”

    这次集会召开得突然,夏纱野等人的计划也非常潦草,连内部地图都没掌握就敢往里闯,但星盗们最擅长无组织无计划地行动。

    他们不是受过训练的军人,就是一群靠随机应变活到了现在的地痞流氓而已。

    探头的红灯灭了,夏纱野立刻开门进车库,脚步不停坐上了电梯。

    十秒钟只够他们到达一楼,电梯门一开,夏纱野和卷毛闪身出去,他们出去的一瞬间探头亮了起来。

    一楼是准备间,后厨在忙碌,酒侍在倒酒,还有些被雇来给人上人们解闷儿的Omega在整理自己华贵的衣裳。

    夏纱野和卷毛跟着沈珂的指示潜伏到了一处探头死角,两个酒侍从他们面前经过,夏纱野一手一个捂住嘴扯进来,脖子一扭就让人丧失意识。

    “穿上。”

    两个酒侍的衣服穿在卷毛身上大了点,穿在夏纱野身上又小了点。

    她干脆没扣内衬,只把外面的衣服系上了。

    不到十秒钟,从角落里重新走出来两个酒侍。

    “我现在去三楼。”夏纱野把通讯器藏在袖子里,和卷毛一人端了一个托盘。

    “嗯……等等,池宴礼突然离开了。”沈珂的声音迟疑了下,大概是在看监控,“他往三楼走廊去了。”

    叮咚。

    电梯门打开,夏纱野出去迎面就看见池宴礼,她肩膀一扭把他撞得步子一顿。

    “对不起,大人。”

    “没事。”池宴礼皱着眉,看起来心不在焉,“你那是什么酒?”

    “长岛冰茶。”

    “给我一杯。”

    夏纱野把高脚杯递过去,池宴礼接酒杯时看了她一眼,眯起眼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夏纱野道:“我经常在上城区做酒侍,大人。”

    池宴礼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也有可能是有别的事要忙,没再理她,匆匆走了。

    他的去路上也有一些人,夏纱野和卷毛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期间能听见旁边军部的人闲聊。

    “真操蛋,安东上校在想什么,就为了一帮恐怖分子把大伙叫到这儿来喝酒?”

    “死了就死了呗,姓沈的早晚要死的,至于为了做个样子这么大费周章吗。”

    “安东上校不一直这么肆意妄为么,上面的不管事,军部没了池少校都得玩完儿。”

    “……”

    前面的池宴礼忽然转身进了房间,夏纱野抬起袖子道:“目标进了306。”

    “那排房间后面有栏杆,能踩着外围翻进去。”沈珂顿了下,“但落脚点空间有限,你……小心。”

    夏纱野:“收到。”

    她和卷毛绕到背面,果然有栏杆,栏杆外面直达一楼,摔下去死不了但动静不会小。夏纱野做了个手势让卷毛去前面守着别让人过来,抓住铁栏杆双腿一跨,整个人就来到外面悬在半空中,脚只能从玻璃下面的缝隙踩过去。

    缝隙很窄,夏纱野每挪一步都阻力强大。

    最后终于到了306房间外面,她迅速翻过窗户躲进窗帘背后,就听房间里传来一道不属于池宴礼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我哪里比不上沈珂了?”

    没听过的声音,有人在和池宴礼争执。

    “诺埃尔,我只是和你玩玩……你今天偷偷跟着你爸进来,被安东上校知道她会罚你爸的。”

    “我来不是想听这些!这些天你都不愿意见我,我除了来这里还能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沈珂都死了,你却不愿意和我结婚?金家哪里配不上你了?”

    两个人在房间另一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夏纱野透过半透明的白纱看见一个青年拽着池宴礼的袖子。

    池宴礼把他推开,语气透着厌烦。

    “沈珂没死。”

    “……什么意思?沈珂没死是什么意思?我明明亲眼看见——”

    诺埃尔倏地捂住嘴,池宴礼目光如炬:“……果然是你。”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他!是有人跟我说,沈珂死了,我才能嫁给你,我只是把他引到四楼,我没有杀他,宴礼,你相信我……!”

    池宴礼拽起诺埃尔的衣领,居然抬手就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诺埃尔尖叫一声摔倒在地,被打懵了,不敢置信昔日情人打了自己。

    池宴礼面寒如霜:“谁让你这么干的?”

    “我、我不能说……啊!”

    池宴礼抬腿一脚,把他从柜子前踹到了门后,或许是迟来地感到了生命的危险,诺埃尔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开门。

    却再次被池宴礼抓回来,照着他面门又是一拳。

    诺埃尔捂住脸,缩在角落里,整个人都瑟瑟发抖起来。

    “你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我是金家的儿子!”

    “金家算什么,舔我屁股上来的货色。”池宴礼冷冷咬字。

    诺埃尔被羞辱得溢出眼泪,不明白池宴礼为什么可以这样说翻脸就翻脸。

    “那

    ……你又算什么……?”他颤声道,“连自己未婚夫都管不住!你以为那天跟他一起来的保镖真的只是保镖?什么保镖那么轻易能拦住你!池宴礼,你头顶八成早就绿成一片了还——”

    “叩叩”

    就在这时,房门被叩响了,门外的来客清清嗓子道:“不好意思,我来找池少校。”

    “安东上校?”池宴礼来不及消化诺埃尔的话,神情一愕,满脸戾气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上校,你怎么在这儿?我本来也正想去找您……”

    “是吧是吧,我知道你有事想和我说。”

    安东上校有着一头明亮的金色长发,看起来也就三十后半,进来时看了眼地上的诺埃尔,诺埃尔赶紧爬起来夺门而出。

    “抱歉,让您见笑了。”池宴礼有些尴尬。

    “没事没事,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才有活力。”

    “那……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小池,我听说……你最近工作做得不太好。”安东上校道,“很多人都和我反应了你这段时间的问题,你以前不这样啊,是不是因为你那个未婚夫的事?”

    池宴礼脸色微沉:“我……”

    “情情爱爱都要排在工作之后,这点道理我以为你明白。”安东上校叹了口气,“但我也体谅你,这滋味不好受,这样吧,我明天就去向领袖申请,把庆典的总指挥官换成我,你不要勉强自己,累垮了身体就不好了。”

    “上校?”池宴礼皱起眉道,“总指挥是领袖早就决定了的事,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您怎么能抢我的军务?”

    “抢?这个字也太不好听了哈哈哈,小池啊,我是作为长辈体谅你,我怕你病倒了,第五军部群龙无首啊。”

    安东上校拍了拍他的肩膀,池宴礼不吃她这套,脸已经整个冷下来。

    “上校,领袖这次坚持要在第八城楼出席庆典,那个城楼角度有问题,存在狙击手扫描不到的死角,我劝了他很多遍,他固执己见,如果您不是因为领袖的意思来的,那恕我不能接——呃!”

    意外就是在那一秒中发生的。

    足有185的池宴礼突然被人扼住脖颈,猛地推到墙上,而掐住他脖子的人正是笑眯眯的安东上校。

    这个女Alpha并不高,但从袖子底下凸起的肌肉线条就足以见得这两只手臂能爆发出多强的力量。

    池宴礼竟然被扼得一声都发不出来。

    窗帘后面的夏纱野皱起眉,耳机里也传来沈珂低骂了句脏话的声音:“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被高举起来,两条腿离地的池宴礼拼命掰住安东上校的手臂,但无济于事,一张脸渐渐从通红涨成了青紫,他瞪大的瞳孔似乎在诉说不敢相信,然后又开始一点一点涣散。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胆大到敢在这个地方杀他。

    还是说,她今天特意召集的集会,其实目的就是自己?

    她这样计划多久了?自己怎么会没发现?

    “咚。”

    房间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异响,安东上校一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池宴礼立刻伺机挣脱出来,但安东上校的速度更快,像早有准备,她直接拔枪朝池宴礼扣动扳机。

    池宴礼来不及汲取氧气,双手抱头朝窗户冲去,啪擦一声!窗户玻璃四分五裂,而他的人直接从三楼直直坠落下去。

    安东上校追到窗边一看,下面是断崖,是夜晚黑得深不见底的海。

    “要怪就怪自己房间位置没选好吧。”

    安东上校握着枪,转身朝夏纱野的藏身地点走来,异响就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她一步一步谨慎靠近,唰地掀起窗帘瞄准,然而,窗帘后面什么也没有。

    “……”

    安东上校缓缓透了口气,把枪收回腰间。

    而另一边,卷毛拦下了不知第几波向这边走来的人流,第八次暗暗摁住通讯器传话:“老大?老大在吗?听到回答!”

    “回答个屁,”黑子的声音,“你都喊八遍一样的词儿了,老大又不聋,听到不就回你了吗。”

    “那老大为什么听不见?她明明说了离开会通知我的。”

    “嘘,”大耳巴的声音,“问问老大的小情儿不就得了。小情儿,能联系上老大吗?你俩的通讯器不是有单独的回路吗?”

    沈珂的声音迟了半秒才响起来:“……不行,她没有回复。我在监控里也找不到她了。”

    “那怎么办?”老蔫儿的声音,“我们还要继续待命吗?这集会几点结束?”

    “九点。”沈珂的声音很严肃,“还有不到半小时,你们继续待在那里会被出来的车流看见。”

    “那咋办?没老大的命令咱们能动吗?”

    “……她不会无缘无故失联,她那边肯定出事了。我们现在应该撤退。”

    “不是,你算老几啊怎么指挥上咱们了?老大事后要是追究起来算我的还是算你的?”老蔫儿抗议道。

    “算我的。”沈珂说得沉稳,和他平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我曾经在军校当过两年的小队指挥官,我想相信自己的判断,希望你们也相信我,如果事后有问题,算我的。”说完,接了一句:“肯定不让你们挨揍。”

    “……”

    通讯器里一时沉默,星盗们或许或多或少也觉得今晚的沈珂比平时看起来要正经一点,起码刚才的指挥的确没有问题,描述精准、用词简洁。

    除了反差大得有点离谱以外,没什么能挑刺的地方。

    “撤吧,我听不到建筑里老大的脚步声了,她已经出来了。”大耳巴先开口道。

    “……行吧,快走吧,我们据点见。”老蔫儿道。

    回到据点时已经九点半了,夏纱野果然没回来,沈珂让好友查了集会附近的监控,都没看到她的人影。

    她去哪儿了?

    人间蒸发了?

    沈珂眯眼盯着面前的实时监控画面,没有那个眼熟的高大身影,如果她人没有出来,那……

    “那不会是死了吧?”黑子很没神经地冒出一句。

    说完就被大耳巴扇了一嘴巴:“闭嘴,2907年6月5号,黑子……”

    “好好好!我闭嘴,我也不希望老大出事儿啊!”

    “你不是说听不见老大的脚步声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不见的?”

    老蔫儿问大耳巴。

    大耳巴揉揉耳朵,咳嗽了声:“对不住,我骗你们的。”

    “哈?!”

    “我听力再好也不可能隔着大楼听见里面的动静,而且我当时其实在据点里,老大另外安排了任务给我,详细就不说了,我觉得已经没必要了……我只是觉得刚才应该撤退,但怕老蔫儿跟我犟。”

    “谁要跟你犟了,我是那种人吗!卧槽,那现在咋办?”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盘腿坐在沙发上的沈珂。

    沈珂的表情不太好看,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挪动手指看着同样的监控画面,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抵住鼻间,缓缓吐了口气道:“她应该……没死。”

    “没死?”

    没死。

    咸湿的海风从西北方吹过来,浓黑的海浪一层一层拍击着礁石。

    在这个大多数海洋生物都灭绝的时代,海洋就像是一座漂亮的水晶棺材,是只有尸体没有生命的不详存在。

    夏纱野睁开眼睛,水珠从顶部的岩石滴下来,落到她眉心,又脏又湿软的沙滩淌在她身下,夜晚的海仿佛潜伏着巨大的海怪,吼叫声回荡在幽深的洞窟内。

    夏纱野撑起身站起来,外衣在坠落时被树藤刮走,内衬在掉落时破裂,她只穿了件黑色的运动背心,也已经被海水浸泡湿透。

    眼睛稍微适应了两分钟的黑暗,终于能隐隐看清一些事物。

    她前方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左脚因为比她摔得更不好,肿起了大包,骨头似乎断了。

    但还有呼吸。

    崖边的树藤树木太多,起了缓冲作用,夏纱野是瞄着最优的角度跳的,所以只有些擦伤。

    老爷子曾经教过她,要想做一个好星盗就不能做人,要做动物,要把自己看成是一只不知死亡、只遵循狩猎本能的动物。

    一旦开始追逐目标,不是生,就是死。没有松口的选项。

    上面那座坚硬又科技发达的帝国把夏纱野体内的动物镇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到了野外,到了只靠暴力才能生存的环境,动物又从夏纱野心里钻了出来。

    咆哮,嘶吼,吠叫。

    她走上前,一拳砸在池宴礼脸上,男人因为痛感猛地咳嗽起来,海水从肺里咳出,他猛地睁开眼睛。

    然后,和一双鲜红色的,可怖的怪物的眼睛四目相对。

    第18章 第18章“是他倒贴的我。”……

    怪物的眼睛在昏暗的海边洞窟里散发着幽幽红光,高大壮硕的身影如同要将他吞噬般笼罩着他。

    池宴礼昏沉的神智在一下惊惧中被剧痛唤醒。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再一次望去时,那只长着深棕色的坚硬毛发,有着尖锐兽牙的庞大怪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同样身形高大的女人。

    女人身上有股咸湿的潮意,流畅的肌肉线条从背心底下凸起,彰显着蕴藏在她体内的无穷爆发力。

    可让池宴礼最在意的,还是她的眼睛。

    宛如被一层坚冰厚厚包裹住的,无波无澜的眼睛。

    他在哪里见过。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你是……刚才的酒侍。”池宴礼每说一个字就要咽一口气。

    女人没有回答。

    她还盯着他,那眼神并非出于畏惧、好奇、疑惑或是想要救援他却不知如何下手的无措,更像是某类顶级掠食者在分析着自己的猎物。

    池宴礼的手挪动一分,摸向腰间,他的枪不见了,一定是在坠落中……对了,他掉下来了,为了躲开安东上校那发朝脑门发射来的子弹,他不得不选择破窗逃离。

    池宴礼不是想死,他知道下面就是海,这是帝国军人在生死关头迅速做出的判断。

    一定要活下去,他不能死在那里。

    “你……为什么在这儿……”池宴礼往后退,可身后就是岩壁,血腥味从喉咙反涌上来,他知道自己肯定受了内伤。

    可女人还是不说话。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向他走来,池宴礼从沙子里抓住一块尖锐的碎石,女人在他身前蹲下,他立刻扬起手朝她颈项刺去。

    砰砰。

    石头落地,女人抓住他的手腕,池宴礼竟一时动弹不得。

    他瞪大眼睛,就听女人开口:“别紧张,我也是被迫跳下来的。”

    “什么……意思……?”池宴礼道。

    “我路过房间听见枪响,进去就看见安东上校朝你开枪,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安东上校想杀我灭口,于是我也不得不跳窗逃命。”

    “你一个酒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跳下来还活着?

    “运气好,我这辈子只有运气好得出奇。”

    池宴礼怎么可能相信,可看着女人的眼睛,他的精神海不知为何陡然泛起一阵战栗,接踵而来的是令人错乱的眩晕感。

    “是、吗……?”池宴礼道。

    “是的。”女人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上去。”

    她站起来,转身走出洞窟,海浪冲击女人的小腿脚踝,在死寂的夜晚吵得令人心烦,她过了一会才回来,手中抱着些树藤木块。

    池宴礼就这么看着她来来回回搬了三四趟,洞窟中央,没有被海水殃及的地方渐渐堆起了一小块堡垒。

    她在干什么……?

    她不是安东上校的追兵,不是来杀他的?

    啪擦,啪擦,啪擦。

    女人把找来的石头靠近树藤,打了好几次才点燃火。

    不一会,温暖的火光盈满了洞窟,冰冷幽深的海怪暂时被驱赶回海中。

    “坐过来吧。”女人对他道。

    池宴礼的左腿动不了,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他戒备地回了句不用,女人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池宴礼下意识想要反击,却被女人的力量禁锢得动弹不得。

    他咽了口唾沫,军人受过精神力训练,无论何时何种情况,都能用精神力强制让自己的思维保持冷静,可他现在脑子却一团混乱,回过神时,已经被女人搀着坐到火堆旁。

    女人没有伤害他,放开手,静静坐回了对面。

    温暖的火焰驱散了池宴礼四肢的寒冷。

    “你……为什么……”他错愕道。

    “见死不救犯法。”

    池宴礼不禁语塞。

    “晚上视线差,先熬过今晚吧。”女人道,“失踪一晚上,会有人来找吗?”

    池宴礼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

    “……也许吧。”

    池家是军人世族,池宴礼经常不打招呼就离家执行任务,他父母见怪不怪,不一定一晚上就会察觉不对。

    如果安东上校直接在明早对外宣布他的死亡,那会有人找来的希望只怕极其渺茫。

    女人不知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思虑,道:“那你未婚夫呢?”

    池宴礼一愣,皱起眉,刚刚放松一点的警惕心立刻重新提起来。

    女人道:“我在宴会上见过你和你未婚夫,做酒侍的时候。”

    “……”

    “他会来找你吗?”

    “……”池宴礼这才道,“恐怕不会。”

    “为什么?”

    他显然没有义务告诉一个酒侍自己的私事。这个酒侍越界了。

    “他……”

    可池宴礼张了张嘴,精神海在女人的注视下竟然又开始翻腾、摇摆,不受控制地吐出接下来的话。

    “他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夫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凭什么要告诉这个陌生女人?

    总不可能说……因为沈珂从小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

    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他从不讨好任何人,就算讨好,也时时刻刻透露着敷衍。

    他像一阵风,你以为他来到你的身边,但一伸手,他又会飘飘忽忽的、迈着轻快的步子离你而去。

    他不在乎任何人,从小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他获得过太多太多的爱,你的在意于他而言一文不值。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平等,一样的可有可无,一样的活该爱他。

    “沈珂,我们有婚约,你以后会嫁给我,你不要再和那些Alpha来往了。”

    “为什么?我想交什么朋友就交什么朋友,而且我又不一定会嫁给你。”

    “你如果这样说,那我就不和你玩了。”

    “不玩算啦,我去和别人玩,池宴礼,你这人真奇怪。”

    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他在妥协,他在退让,他在纵容。

    沈珂什么都不用考虑,他只要做自己,就会有数不清的人靠近他、爱他。他永远不懂得“屈服”“迁就”“将心比心”。

    沈珂成人礼那晚,池宴礼委婉地向他表示过自己是个正常的Alpha,自己也会有需求,也讨好过,哄过,池宴礼二十一岁,沈珂十八岁,一切本可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可沈珂那时却依旧用着那双毫无愧疚感的眼睛看着他,说:“池宴礼,我不愿意。”

    不愿意?凭什么不愿意?

    他为什么从来只考虑自己,从不考虑别人?为什么这么任性,为什么这么坦然?他就不会因为拒绝别人而不好意思吗?就不会因为看见别人为难的样子而心生惭愧吗?

    为什么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哪怕就一点点?

    哦,对了,因为他是沈珂,是从不在乎他人的沈珂,是沈家高贵的、被所有人宠爱着的沈珂。

    所以后来,新领袖上位,沈家倒了,沈珂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爱,哥哥姐姐的、朋友的、亲戚的,就连那个虽然严厉却慈爱的母亲也被逼成了现在这样的神经质,逼他讨好池家,逼他开始做那些从来只有别人会对他的事。

    池宴礼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每次沈珂被迫讨好他、迎合他时,哪怕敷衍,池宴礼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所以他依旧会纵容着沈珂。

    他就是想看沈珂这样。

    原来他也不是真的那么了不起,形势所迫时,他也是会向人低头的啊。

    所以,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沈家永远不会再回到往日的荣光,而沈珂坚持到现在,终于还是抵不住命运的玩弄,池宴礼看得出来,他从年初开始就已经逐渐有点自暴自弃的倾向。

    那等到五年后呢?十年后呢?总有一天,他的那些棱角会被磨平,骄傲会被击碎,尊严也会在不知不觉中丧失。

    “到了那时……我再告诉他,我不仅算计了他的大姐,还亲手杀了他的另外两个哥哥姐姐,但沈珂又能说什么?他再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只能勉强自己笑,勉强自己表现得毫不在意,只因为不得不讨好我,不然我会让沈家彻底跌进泥里……”

    池宴礼说完,竟难得感到了畅快,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倾倒出去,某种重压仿佛也从身上消失。

    “虽然这些都是领袖的命令,但我不后悔。”

    火在啪擦啪擦地烧着。

    女人坐在对面,没有惊讶没有害怕,只是淡淡地反问:“但他现在不是你的未婚夫了,你不后悔?”

    说到这个,池宴礼的脸稍微沉下去一些。

    “安东上校……一定是她指使的诺埃尔,就为了设今晚这场鸿门宴。她看不爽我连连升职,怕我取代了她在军部的地位。我该早点把她那些部下除掉的……”

    “就这?”女人却道,“没有了安东,你的未婚夫就还愿意做你的未婚夫吗?”

    “……这。”

    池宴礼失语,精神海又开始翻江倒浪,有什么关键的信息似乎被他给忘了……但是是什么?是什么来着?

    ——“你以为那天跟他一起来的保镖真的只是保镖吗?什么保镖那么轻易就能拦住你!池宴礼,你头顶八成早就绿成一片了!”

    地下市场。突然到访的沈珂。拦住自己的保镖。那双眼睛。

    眼睛——

    池宴礼猛然抬起头,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出现在他眼前,现在,它正装在对面女人的脸上,静静注视着他。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你……”他颤着声音,难以置信道,“是你?那天,在地下市场的Alpha,是不是就是你……?”

    瞬间,一道惊雷劈向他的精神海,海面顿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龙卷风直捅天际,天地被搅成一团。

    “是我。”女人平静道。

    轰隆轰隆轰隆!

    雷电劈开海面,气柱疯狂旋转着扎入海中,卷起滔天水柱。

    池宴礼的表情渐渐从呆滞,变成错愕,白色的脸皮因为后牙槽被慢慢咬住被显得发抖紧绷。

    “你……真的是你?你和沈珂?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女人依旧答得慢条斯理,“你的未婚夫,很漂亮。”

    “——!”

    暴怒在颅内炸开瞬间刺激了肾上腺素,池宴礼竟然起身冲向她,一把揪住了夏纱野的衣服。

    抬起的拳头被女人抓住,女人反手一拳把他打得飞出两米,仰面朝天摔倒在地,鼻骨传来细小的断裂声,鲜血从他鼻腔里喷涌出来。

    女人上前,站在他侧面低头看他。

    还是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情绪起伏,她好像戴了一张人皮面具,没有人知道那张面皮后藏着一个怎样的人。

    “你说他从不讨好别人。”女人似乎思考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什么,“可,是他自己倒贴的我。”

    “你说他从不屈服于人,可他被捆住手脚也要求我。”

    “你说他不在乎任何人,可我现在失踪了,他应该正在上面急得团团转。”

    作为这段排比句的结尾,女人却好像有点不知该说什么了,她的眼皮挑了挑,好像终于从脑海词库中找到了一句话。

    “你看,哥们,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池宴礼大叫起来,这话似乎彻底点燃他的怒火,双眼如鲜血般涨得通红,也不知这断了腿的Alpha哪里来的力气,他居然再次跳起来猛地扼住女人的脖子。

    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想如同捏碎一颗苹果般轻易扭断她的脖子,女人都一动不动,那双镶嵌在人皮面具上的眼睛还是无波无澜地注视着他。阴魂不散的,诡异的,可怖的。

    “你和沈珂其实恰恰相反,”女人道,“你缺爱,你嫉妒他,但不愿意承认,所以只能把这份感情冠以爱的名义。”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池宴礼吼道,“你是不是已经睡过他了?他让你睡了?不可能——”

    他的声音被截断,是女人毫无预兆出拳击中他的腹部,让人想要呕吐的剧痛过电般充斥全身,池宴礼跪倒在地,干呕不止。

    女人这时才慢慢退了半步,蹲下来,低声在他头顶道:“他右边屁股上有一颗小痣……你不会不知道吧?”

    ——!!!

    突然,惊雷退去,龙卷风消弭,海面在瞬息间恢复了平静,连浪花都消失,如同死水般静止不动了。

    只有池宴礼嘴里还在木然地咬牙念叨:“他居然让你睡了他,他居然准许你……”

    沈珂不可能讨好别人,更不可能倒贴,不可能准许别人脱去自己的衣服,触碰自己的身体,让他必须忍受疼痛地进入他的身体,只因为他想让对方得到快乐,占有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那个骄傲的、随心所欲的、如同一阵风般的谁也抓不住的沈珂,不可能——

    “啪”

    夏纱野对着他极近扭曲的脸伸手,拇指与中指一搓,下一秒,池宴礼的表情渐渐凝固,如同提线木偶般陷入一片空洞。

    他麻木地望着夏纱野的眼睛。那双带着一抹红的,代表了支配与掌控的眼睛。

    夏纱野问:“三月二十一日,领袖会在哪座城楼出席庆典?”

    “……八……号……城楼。”池宴礼顺从而木然地答道。

    “你不是在劝阻他吗?”

    “领袖……说一不二,八号城楼正对着……沈家大门,他要报复沈家,让沈家关上门也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当天有几架无人机,几个狙击手?具体位置分布在哪里?”

    “六十三架无人机,覆盖整个城楼上空……十二个狙击手,在城楼的每个时钟点……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八号城楼建造时出过意外,角度是微微倾斜的……和后面的建筑间有一小块封闭的斜角空间,如果提前躲在那里,狙击手……无法发现。”

    “城楼里的侍卫有多少?”

    “三十……二个。”

    “领袖演讲的顶楼有几个?”

    “只有一个,守住背后大门。领袖不喜欢……侍卫靠近。”

    “如果出现意外,应对方案是什么?”

    “侍卫掩护领袖,狙击手和无人机立刻射击……扫死平民也无所谓,贵族们那天……不会在下面看演讲。”

    “我听说当天会检查民众的随身行李,哪些东西可以带进去?”

    “只能带……领袖喜欢的……”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夏纱野的精神侵入突然被某种东西解除了,被强行切断的精神体发出凄惨的痛叫,夏纱野顿时眼前一黑,池宴礼抓起地上的石头猛地朝她心脏刺来——!

    *

    “……池宴礼少校坠楼,下落不明,原因疑似醉酒,其中细节警方正在展开调查……”

    早上八点,晨间新闻从收音机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沈珂盯着天花板,往后伸手按了暂停键。

    一晚上,叶莎失踪,池宴礼坠楼,这两件毫无关联的可能性为零。

    小弟们直到凌晨才去睡下,而沈珂一晚上没合眼。监控里的细节反反复复在他

    脑子里重播。

    他知道自己肯定看漏了一些事,一些细节,但是是什么?

    昨晚的监控他只看到安东上校冲池宴礼射击,而就在窗户破碎的那一秒,叶莎往窗帘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都消失在监控画面里,随后——就这么失踪了。

    昨晚和小弟们说叶莎没死是假的,老大死了,群龙无首的星盗会做些什么难以预测,沈珂到底不是这儿的一员,他得稳住这些地痞流氓。

    而叶莎……

    最坏的结果,起码也要找到她的尸体。

    现在的局面还不明朗,沈珂得走一步看一步。

    九点,沈珂把小弟们叫到房间里。

    “为了尽快找到你们老大,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沈珂道,“我想混进昨晚的集会大楼。”

    大楼前拉了电子围栏,几个警察守在外面,监察车不见了,调查人员应该都结束调查后撤走了。

    这大概只是做做样子,安东上校不会让警察查出有用的证据。除非……领袖反应过来并且要彻查这桩案子,但前提是,池宴礼在领袖心里真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黑子和卷毛想办法引开了门口的警察,沈珂带着大耳巴迅速钻过围栏跑了进去。

    大楼里如他所料,没有调查人员,不同于昨晚的热闹,一片死寂。

    “喂喂喂?呃,那啥,姓沈的,你朋友说监控都关掉了,现在多半没人在后面看着,能一直关着,但你们也要搞快点。”

    唯一识字的老蔫儿负责看好友共享来的监控并和沈珂联络,由于好友没有通讯器,手机信号容易被捕捉,最后只能采取这样有些不便的交流方式。

    沈珂直接朝三楼走去。

    三楼也没人,大耳巴跟在沈珂身后,有些纳闷:“为什么是我?我以为你会和老大一样带卷毛进来。”

    沈珂摘下遮住脸的风衣兜帽:“我要你听脚步声,如果被发现了可以早点知道跑路。我和你们老大路子不一样。”

    “什么路子?”

    “她喜欢和别人硬碰硬,而我会选择保命。”

    “……只是因为你太弱了而已吧?”

    “就算我很强,也会选保命。”沈珂似乎提了下嘴角,“苟延残喘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有句话叫士可杀不可辱。”

    “你还知道这个?”沈珂意外的语气并不含任何鄙夷,“那我就是可辱不可杀。”

    这话听得大耳巴不太舒服:“你就没有尊严这种东西吗?”

    “以前有,现在好像没了。尊严换不回任何东西。”

    “……”要是老大在这儿,听到这句话会说什么?大耳巴不禁这样想到。

    事发房间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沈珂先去看了夏纱野曾经藏身过的窗帘,后面的窗子果然是开着的,一枚子弹散落在玻璃渣子堆里。

    沈珂拿起来细看。

    “GU5004型……暗杀枪的子弹。”

    这说明不了什么,只能说明安东上校昨晚是真打算杀了池宴礼并伪造成某种意外事故。

    沈珂把窗帘拉到一边,踩上夏纱野踩过的窗框,半个身子翻到外面往下看。

    他这姿势还怪危险的,大耳巴很怕这Oemga失足掉下去。

    “喂,你……”

    “下面有三个落脚点。”沈珂道,“以她的体型,能中间不停,一下子踩到最后一个。”

    那是一个修在楼层与楼层之间的支撑钢梁,那钢梁尽头……有什么?

    “我要下去看看。”沈珂道。

    “哈?”大耳巴道,“还是让卷毛上来吧。你要是摔下去,我们可不会管你。”

    “不用管我。”沈珂盯着下方,轻描淡写的口吻,“死不了。”

    大耳巴皱皱眉,正想说话,忽然一顿,回头道:“有人上来了。楼梯,二楼。很快。”

    “躲起来。”

    “我?躲哪儿?”

    这房间里只有一个衣柜能躲,但如果进来的人打开衣柜呢?如果是发现搜查有漏洞想再彻底查一遍呢?

    沈珂啧了声,回头道:“手给我。”

    “啊?啊……!”

    沈珂一把抓住她把她拽上了窗框,没等大耳巴声明自己不擅长做高难度动作,就被沈珂带着一起往下跳去!

    一时间,大耳巴只觉得风从耳边快速呼啸而来,眼前一阵眩晕,她简直想吐。都说了,她不擅长干这种活动……!

    好在,她的双脚最后稳稳落在了钢架上,沈珂肩上架着她的手臂,是调侃的口吻:“看来带你来没什么用。”

    大耳巴一边想呕一边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你非要跳,我跟你说话去了。”

    “可惜帝国军人只讲究结果,从结果来说你没起什么作用。也许你们老大还真是对的?”

    “不是哥们?”大耳巴看向他,“你在我们老大面前可不是这么说话的。还有你是军人吗你就扯。”

    沈珂没答话。

    他抬头看向上方,有几个人影经过窗户玻璃,警服,果然是调查人员。

    “你缓过来了吗?能走吗?”沈珂问她。

    大耳巴不敢往下看,看一眼就想死,她闭上眼睛道:“能吧,大概。”

    “你恐高?”

    “你不废话?”

    “……”沈珂沉默地看她两秒,“要不,我背你走?”

    操!

    大耳巴唰一下睁开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侮辱。她一个Alpha还需要Omega来背?说出去都丢星盗的脸。

    “撒开。”她道,“我自己走。”

    “你还是架着我走吧。”

    “我不!”

    最后大耳巴半架半走地被沈珂带着来到了钢架尽头——尽头竟然有一扇窗户。

    “怎样?有啥?”大耳巴在后面半眯着眼睛问。

    沈珂没理她,扒住敞开的窗户往下望。

    ——他看见了一片汪洋的大海,海浪层层叠叠,仿佛能将任何掉进去的生物转瞬吞噬。

    “……海。”沈珂喃喃道。

    “嗨?放日语屁?”

    “让黑子他们把门口的警察引开,我们马上出去。”沈珂回头道。

    ——海。

    难怪无论怎么看监控都看不到叶莎是怎么从建筑物里出来的。

    她如果是直接跳到了那条钢架上,那就是彻底处于监控死角的。

    可为什么?是什么东西在吸引她跳下去?

    正常人会从那么高的高度跳进海里吗?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来?

    沈珂平时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可现在是最感到难以理解的一次。

    “海?”黑子琢磨道,“老大会游泳吗?”

    老蔫儿:“会吧?”

    卷毛:“不知道。”

    大耳巴:“老大啥都会。”

    黑子看她:“你咋知道?”

    大耳巴:“老爷子说过老大当年就是他从海里捞上来的。”

    “我靠,这啥故事,凭啥老爷子不跟我们讲跟你讲?”

    “那当然是我偷听来的。”

    “真没品啊!”

    “不过老大这下肯定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不好说。”沈珂沉沉道,“那个高度太高了,她入水姿势不好,很可能会被拍晕。”

    “呸呸呸,别乌鸦嘴,快说点好的。”

    “那现在我们是下海?可这怎么下去啊?”

    这又是一个问题了。

    沿着断崖走一圈,也许能找到坡度比较缓的位置下去。

    “不过老大为啥要跳海?是被人发现了?”

    “大概是追着池宴礼跳下去的。”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冒着自己都有可能丧命的风险去追一个更加生死不明的目标……

    沈珂蹙了蹙眉头。

    *

    “——呃啊!!”

    池宴礼翻滚着飞出去,倒在一棵树下,彻底没了声音。

    带着血腥味的粗气从夏纱野喉咙里涌出来,她胸口上下起伏,重重喘息,每一口都牵扯着肺部,沾染了浓郁的血气。

    海浪还在一沉不变地冲向沙滩,冰冷的气息腐蚀着人的身体内外。

    夏纱野的精神体受了伤,导致她的意识也昏昏沉沉,刚往前迈了一步,她仰面朝下倒了下去。

    踏踏。踏踏。踏踏。

    树藤被翻开,鞋子踏过土地,夏纱野翳动了下眼睫,日光照得身下的沙滩滚烫。

    ……居然已经早上了。

    她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视线前方,一处茂密的树林里有人活动的声音。

    她伸手从沙子里抓住一块石子,再然后,几个人影出现在了视野里。

    太远了,精神体受损的夏纱野看不清楚,只看见打头的那个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快步朝这边跑来。

    渐渐的,她才发现自己认识那张脸。

    池宴礼倒在她前面一截,所以能更快被人发现,可沈珂路过时看都没往那边看上一眼,直接飞快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语气是没听过的严肃:“叶莎?发生什么了?你受伤了?”

    夏纱野没答话。

    “叶莎?”

    “我靠,老大还活着,老大!”

    “……你,”

    沈珂听见夏纱野缓慢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我什么?”他贴近她,想要更清楚地听见她说话。

    夏纱野看着沈珂抿紧的唇,皱着的眉头,肩膀的肉被他抓得怪疼。

    她掀掀眼皮,不悦道:“……轻点。”

    沈珂连忙放开手。

    “你哪儿疼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手脚?脑袋?还是胸口?我会点急救措施,池宴礼用什么伤的你?不是枪的话还有救。”

    “用枪,我还能,活到现在?”夏纱野疑似受了伤,语气却仍旧非常冷淡刻薄,“沈珂。”

    “嗯?”沈珂耳朵几乎都要贴上她的鼻子,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露的药草木香味。

    “你……还真,”

    “真?”

    “真……急得团团转啊……”

    问问题,能不能,别这么,弱智啊?

    下一句话夏纱野没说完,人就碰一下倒沈珂身上了。

    “我靠,老大!!”

    小弟们七手八脚搀扶起夏纱野,火速准备原路返回。

    沈珂愣愣看着她的身影,不由喃喃:“……谁急得团团转了。”

    他这不是智取么?

    第19章 第19章到时你哭着求我帮你也没……

    无星也无月的漆黑中,有齿轮带动着齿轮转动的摩擦声,发电机在四面八方嗡嗡作响,干草堆被污水浸湿,两百多个小小的四方格水泥墙内充斥恶臭与让人作呕的阵阵呻.吟。

    女孩抱膝蹲在杂草堆里,硕大的红眼睛从厚重的刘海后盯向远处的虚空。她的身旁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百来个小孩。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是静静待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踏。踏。踏。

    有人来到女孩身边,弯腰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

    “不要听。”

    “不要看。”

    “不要想象。”

    “你要把他们当成是动物。动物的天职就是交.配繁殖。”

    “而你……也会有这一天。”

    “你也是动物。”

    *

    夏纱野苏醒时,人正躺在据点房间的沙发上。

    房间里安静,听起来空无一人,窗外的风吹过树枝,枝叶撞得玻璃微微作响。藏在地板里的虫子窸窸窣窣爬过发霉的木头。

    有人踏上楼梯朝房间走来。

    “吱呀”一声。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叶莎?你醒了?”

    夏纱野仰面朝天没有出声。

    那人来到沙发边,估计看她眼睛睁着,把一个冰凉的圆柱体凑近她颊边,轻轻拿弧形边缘贴了贴她的脸。

    “你躺两天了,起来喝点水。”

    哦。原来圆柱体是个玻璃杯。

    “你是谁?”夏纱野问。

    那人沉默了起码五秒钟,随后砰一下传来玻璃杯磕在茶几上的脆响,那人一下子蹲下来凑近了她。

    夏纱野闻到了人身上的体温和沐浴露的气味。

    “回来以后我检查过你的脑袋,也没伤啊?”那人自言自语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

    “叶莎?”

    “……”

    “你不会失忆了吧?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失毛线忆。”夏纱野浑身没劲,翻了个白眼道,“我看不见。”

    那人又沉默了起码三秒钟。

    “……你不仅脑子伤了,眼睛也伤了?”

    “我他妈脑子没伤。”

    夏纱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确实从刚才开始就一片黑。

    最开始以为是晚上,后来发现连窗户外的光都看不见,听觉倒是比平时睁着眼时敏锐不少。

    夏纱野就知道不好。

    “你是沈珂?”

    “我声音在你耳里就这么没辨识度?”沈珂的语气就好像她问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在我听来跟黑子他们没区别。”

    “那你真得去耳科看看。”

    “我要去也是去眼科。”夏纱野一脸要炸了全世界的丧气表情,“我真,毛也看不见。”

    沈珂好像这时才发现她是在说真的,蹲在沙发边的温热又往她这边靠了靠。

    夏纱野感觉到有一小阵风在自己眼前扇来扇去。

    “别晃了。”她不悦道。

    “看不见?”沈珂的手掌停在她上方。

    “看不见。”

    “……你是失明了,还是精神体受损了?”沈珂问。

    夏纱野:“后者。”

    “池宴礼干的?”

    “不知道。”

    夏纱野回忆起那天晚上,池宴礼情绪失控后精神海的防备变弱,她那时分明彻底侵蚀了进去,但中途突然被某种……不属于池宴礼精神海里的力量切断了连接。

    像是什么人事先安装在他精神海里的反入侵安全防火墙性质的东西,池宴礼八成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保险的存在。

    后来他那一击虽然被夏纱野躲开了,但她的精神体却受了伤,尽管身体还留有力量,脑子已经撑不住了。

    现在这个,就是后遗症。

    精神体需要能量修养,她的器官不得不把供给自己的能量让出去,今天停电罢工的就是眼睛。

    偏偏是眼睛。

    “池宴礼后来怎么样?”夏纱野问。

    沈珂“嗯?”了声,道:“不知道,带着你上去的时候他还在原地。”

    “你没去关心下他?”

    沈珂似乎是笑了:“我为什么要关心他?”

    “一日夫妻百日恩。”夏纱野有时说话像故意要用这种挑衅的态度。

    沈珂静了半秒:“所以你还真是追着他跳海的?发生什么了?”

    夏纱野道:“入侵他的精神海打听到了点情报,本来准备把他扔海里喂海怪的。”

    “结果呢?我看他好像没死。”

    夏纱野看起来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淡道:“结果没力气,赏了他一拳拉倒。精神海被入侵后的记忆不会存在在他大脑,在他看来,我顶多就是个……”

    “就是个?”

    绿了他的陌生Alpha。

    夏纱野没这么说。

    “水杯。”

    她这么露骨地转移话题,沈珂竟也没说什么,把杯子递到夏纱野手中,看她拿稳了才放开。

    夏纱野仰头把杯子里的水饮尽。

    池宴礼之后要是幸运的没因为内脏出血嗝屁,那么应该是可以自己走回陆地上的。

    虽然现在外界新闻都传他疑似坠海身亡,但只要他本人能活着见到新闻媒体或者军方警方随便哪一个,安东上校这手堪称胆大到愚蠢的奇袭就算失败了。

    不过在夏纱野看来,安东上校未必不知道这一招并不高明,多半军方内部有什么事让她急了,所以就算冒险也要尽快除掉池宴礼。

    是庆典后成功后,领袖会给这个总指挥一个大大的褒奖,直接威胁到她的利益,还是……

    “你昏了两天,饿了没?起来出去吃点什么?”沈珂在旁边问。

    这么说来,是能感觉到胃部隐隐抽搐。

    夏纱野坐起身,摩挲着撑住茶几站起来,刚迈了一步就被地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沈珂赶紧搀住她。

    “书。”沈珂道。

    “……”回头夏纱野就要把老蔫儿打一顿。

    “我带着你走吧。手放我肩上,靠着我点。”沈珂道。

    要是平时精神体没受伤,夏纱野就是闭着眼也不可能被地上的东西绊倒。但现在她的感官处处都很迟钝,也就听觉因为没了视力所以显得还算正常。

    她没吭声,任由沈珂把自己的手臂抬起来架在肩上,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背,气息近在咫尺,手指的轮廓都莫名在脑海里很清晰。

    “你离我远点。”夏纱野道。

    “怎么离?你能自己走?”

    “架着我的同时离我远点。”

    “我看你脑子也坏了吧。”

    “……”

    夏纱野的眼皮不悦地一挑,感觉沈珂的言行最近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最开始您来您去,后面不您了但也还算客气,现在……

    “你是不是觉得我瞎了就不能把你怎么样?”夏纱野下楼梯的时候冷着脸问他。

    沈珂一步一停,扶着夏纱野还要抽空思考她抛出的问题。

    “我又哪句话没说对了?”他轻问。

    夏纱野懒得跟他争辩:“你闭上嘴就对了。”

    沈珂好像是点点头,真闭嘴了。

    夏纱野总算感到一丝宁静。

    如果听不见旁边Omega轻轻浅浅的鼻息就更好了。

    沈珂搀着夏纱野到了贫民区的某家饭馆,这餐厅也是近期才开起来的,夏纱野他们的到来大大改善了这儿人民的生活水平,所以端出来的饭菜不说多高级,反正像模像样的能吃。

    沈珂坐在夏纱野对面给她报菜名。

    其实也就几道,夏纱野甚至没耐心听完,说了句“都来一份”。

    很快,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把摇摇欲坠的小方桌挤满了。

    沈珂就看着夏纱野摸着筷筒,抽了双筷子出来,然后,对着满桌的菜无从下手。

    “要我喂你吗?”沈珂眨眨眼睛问。

    夏纱野想也没想:“不。”

    “但你夹得起来?早知道让你小弟出去给你买点面包算了。”

    “……”夏纱野筷子伸下去点了点,碰到盘子杯壁,手腕一转,顺利夹起来一条茄子。

    沈珂本来想说旁边还有叉子,不行叉子总比筷子方便。

    但他忘了夏纱野本质是个适应能力Max的星盗,在哪儿都能胡乱生长,只受挫了几轮后面就逐渐得心应手,夹菜准确率堪称百分之九十九。

    沈珂就这么单手支着下巴,看着一桌子菜在夏纱野适应了以后以风卷残云的趋势迅速减少——

    夏纱野体格摆在那里,每天所需的热量当然也高,细想想,倒也不惊讶她这么能吃了。

    “吃好了?”沈珂看差不多了,站起来道,“吃完了就走吧。老板,结……”

    他回头在叫里面的老板,而与此同时,夏纱野也站了起来,几乎就是本能的动作,结果旁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又把她绊了一下。

    沈珂把头重新转回来,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是谁,就迎面被高大的影子笼罩,然后被人扑倒,后面是墙,沈珂诧异间踉跄几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水泥墙。

    夏纱野的脸就在眼前,她的眼睛没有焦距,更让瞳孔显得十分深沉、阴暗。

    结实的手臂环住沈珂的整个后背肩膀,另一只手撑在他耳边,仿佛把他紧紧圈在了自己怀里。

    事发突然,沈珂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夏纱野异常迟钝的触感嗅觉和听觉好像还没完成传输向大脑的反馈,所以她短暂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似乎挺疑惑自己抱住了个什么东西,她的手臂动了动,往下捏住了沈珂的一截窄腰。

    他今天穿了件会反光的白色冲锋衣,里面是件下摆宽松的衬衫,夏纱野的手直接略过冲锋衣,钻进衬衫里。

    沈珂在她进来的瞬间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不知道夏纱野突然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动了动唇瓣道:“……冷。”

    但夏纱野面无表情,手掌在腰侧柔软的皮肉上略过,直接来到了沈珂的身前。

    常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星盗的手掌宽大而粗糙,沈珂像是经不起这股触感摩擦自己的皮肤,他双手都伸到前面抓住她的手腕才能阻止她。

    身前的衬衫被夏纱野整条手臂顶出了一条隆起的弧度,大量的冷空气灌进沈珂衣服里,他不禁抿了嘴唇,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叶莎,这是外面。你脑子真撞坏了吗?”

    “……”

    终于,慢如树懒的传输速度把刚才接收到的感官信息全部送到了大脑,夏纱野先是一顿,然后啪一下松开了手。

    明明是她先抱过来、她先占的便宜,此刻却满脸黑线,好像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她甚至把手背到身后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

    老板这时终于出来,沈珂付了钱,看一眼夏纱野还在那儿嫌弃地擦擦擦个没完,他一挑眉,来到她身前。

    夏纱野有所感应地撩起眼皮,视线还是虚无,但“戒备”二字写在脸上。

    “干嘛?”

    沈珂笑道:“没干嘛,扶你回去。”

    夏纱野还没说行不行,沈珂已经靠到她身前来了,夏纱野认命地抬起手臂,结果沈珂没有把肩膀凑过来,而是仰起头,气息撩过她的耳畔,沈珂贴在她耳边轻轻说:“叶莎,你摸得我好疼。”

    夏纱野:“………………”

    当晚,夏纱野是自己回去的,忘了具体怎么回的了,反正一路上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好几次她都没倒过,回去就把门反锁了往沙发上一躺。

    脑子里的沈珂已经被她一拳头摁在墙上乖乖求饶了。

    操。

    等眼睛好了真要让他长长教训才行。

    结果第二天,夏纱野一睁眼,熟悉的泛黄天花板在眼前,窗外投进来的阳光也十分久违。

    真正体验过一次重获光明后,就算是情感淡薄的夏纱野,竟也感到一阵蛰觉。

    结果很快,又有哪儿不对劲了。

    她正皱眉心想哪里不对,突然一伙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她面前,是黑子他们,正好夏纱野有事要他们做,昨天是眼睛瞎了才没来得及。

    黑子表情非常夸张哇哇说着什么,一个壮汉A搞得跟在演什么苦情剧似的,后面的老蔫儿拍拍他的肩膀也叽哩哇啦说着什么,卷毛直接蹦过来关切地跟夏纱野哇哇哇哇。

    只有大耳巴依旧人机一样立在后面。

    夏纱野:“……”

    她啪地单手捂住耳朵,小弟们的视线纷纷聚集过来,夏纱野听不见自己说话,但她张张嘴,传达自己脑子里的信息。

    【你们老大我……好像聋了。】

    小弟们:“??!”

    看来精神体的伤还没好,今天罢工的是耳朵。

    夏纱野只能凭借着以往的感知发音吐字。

    【我从池宴礼那儿打听到了情报,庆典当天会查随身行李,只有暴君喜欢的某种东西可以往里带。】

    看小弟们八脸懵逼的反应,应该是过了一会才听懂她的话。

    卷毛的嘴型变成“Ooooo”,一个劲点头,非常捧场。

    夏纱野不吃他这一套。

    【听不懂?】

    黑子摇摇头,叽哩哇啦叽哩哇啦,老蔫儿甩了他一拳,从屁股口袋里摸出本小说,找了根笔在上面写字:老大,你现在讲话的调调就像那个机器人。

    【听得懂别挑。】

    夏纱野点了几个小弟的名字。

    【你们从今天开始去下城区打听暴君的事,能知道他喜欢什么最好,打听不到,知道他的生平事迹、之前的人际关系也行,反正事无巨细能问出什么算什么。】

    【大耳巴继续去军部附近蹲着,黑子留在据点把剩下两把枪和消音器装好,一旦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带进去,我们想办法把枪藏在里面。】

    小弟们纷纷点头,立刻出门干自己的任务去了。

    夏纱野昨天还想着获得了宁静,结果今天何止是宁静,简直是获得了死寂。

    但也比瞎了强。

    她披上衣服

    出门,外面街道上,沈珂正在树荫下和法尔不知道在说什么。

    夏纱野的人一从建筑物里出来,他就看见她,隔着遥遥一段距离冲她挥手。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夏纱野甚至懒得跟他说自己聋了,眼皮压低下来瞅着他。

    法尔也在旁边叽里咕噜。

    两个最烦人的Omega凑在一起了。

    就算夏纱野一个字也听不见也是一种精神攻击。

    “莎莎你终于醒啦!这三天担心死我了,你看我你看我,黑眼圈都出来了。”其实法尔在这么说。

    但夏纱野毫无反应地盯着这边。

    她看得有点太久,最后直接把法尔脸都看红了。

    那边有人来喊法尔,法尔才羞答答地慌忙跑了。

    “我靠我不会有戏吧?莎莎第一天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诶!!”

    “又在幻想了是吧。”

    “……”

    后面法尔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夏纱野这才沉默地把目光转到沈珂身上。

    沈珂问:“你眼睛好了?”

    夏纱野不吭声。

    沈珂:“嗯?叶莎?”

    夏纱野还是不吭声。

    沈珂翘了翘嘴角:“我可不会像法尔一样被看一看就害羞。”

    夏纱野依旧不吭声。

    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那双眼睛找回了神采,但也多了几分无波动的冷酷,好像外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就这样堪称专注地看着某人时,是会让人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沈珂也不说话了。

    他今天穿得和昨天又不一样,T恤外面套了件黑色机能夹克,腰上挂着两条金属链作点缀,脚上踩着双黑色马丁靴,给人一股淡淡的冷感。

    全世界估计也只有沈珂能在贫民区里依旧穿得如此讲究。

    算了,果然还是懒得解释。

    夏纱野决定就当没见过他这个人,转身直接走了。

    她过来盯着人大看特看一顿,最后一句话也不说就扬长而去。

    沈珂眨眨眼,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注意到沈珂追上来时,是夏纱野的袖子被他拽了一下。

    夏纱野好歹是有心理预设自己聋了什么也听不见,不然按照她平时的习惯,有人这么不声不响地接近,她早一拳过去了。

    沈珂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夏纱野继续无视他,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么个扯袖角的姿势走了几百米,沈珂忽然轻轻一眯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是疑问的意思。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还是敏锐,夏纱野只能点头。

    沈珂愣了下,第一反应居然是笑。

    也不知道自己聋了他在高兴个什么劲。

    他朝夏纱野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夏纱野看过去,就见那两片暗薄而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地说了什么。

    看不出来,夏纱野摇头。

    沈珂闻言,唇瓣张合的速度变快了一些,眼睛里淌过一丝促狭。

    夏纱野这次看懂了,他没说好话。

    想起昨天在饭馆的事,夏纱野停下来一把抓起他的手腕,两个人的距离被迫靠近,沈珂不得不仰起头看她,就见夏纱野凑近过来,一脸冷酷地对他说:“别。惹。我。”

    这三个字除了发音有点怪,倒是铿锵有力。

    沈珂不禁扇扇眼睫,唇瓣又张了张,这次动得极其缓慢,能窥见他嘴里的一小截殷红的舌头。

    夏纱野其实不太想一直盯着看,但看懂了,沈珂说的是:“那你轻一点。”

    夏纱野:“……”

    她啪一下放手,加快了步伐。

    两个人一路来到贫民区出口附近,对面大街就是下城区的电器店,由于隔着一条马路正对着贫民区,很多贫民没事会聚集在附近看电器店免费播放的广告。

    今天没有播广告,如夏纱野所料,播的是一条新闻。

    但画面文字少,信息量更少,夏纱野只看见模糊的镜头被人群推挤间晃动,被照在画面上的是一个衣服破烂、鼻青脸肿的人影。

    夏纱野拿手肘戳了一下沈珂,指指对面的光幕。

    沈珂摸出手机,打好了字才给她看。

    “池宴礼昨天被警方找到,当天住进了ICU,内脏出血,双腿粉碎性骨折,外伤有多个创面,还有严重脑震荡,没一个月半个月的估计从医院出不来。警方只能在他伤情稳定后才能询问情况。”

    那暂时不用担心池宴礼要把夏纱野这个让自己头顶一片绿的人翻个顶朝天也要揪出来了。他现在自身都难保。

    安东上校知道他没死,多半会再下手,要是等池宴礼好完了把事实对着媒体和领袖一说,那形势会对她很不利。

    “虽然不知道你最后为什么没把他丢海里喂鱼,不过这下可以放心养伤了。”沈珂又打了一行字给她。

    确实。离三月二十一日还有大半个月,夏纱野的时间很充裕。

    她看着沈珂的脸,不知想到什么,夺过他的手机,飞快按了一串,然后丢还给他。

    沈珂低头看见屏幕上的字。

    “算了,还是跟你说一声。”

    “池宴礼现在觉得我俩搞上了,你最好以后都别见他,趁早跟他断了。”

    “这人思想有问题,不听我劝小心以后被家暴。到时你哭着求我帮你也没用。”

    沈珂:……

    沈珂:?

    他再抬头,夏纱野已经走了。

    什么意思?

    他不早就和池宴礼断了么?

    第20章 第20章“别放弃,沈珂。”……

    当了两天瞎子和聋子后,再失去什么功能夏纱野都不会很惊讶了。

    ——第三天,她哑了。

    张张嘴能喘气,但连呜哩哇啦的单音都发不出来,一整个声带都被阉割了。

    不过最戏剧性的还是,过了大半天,夏纱野才发现自己哑了。

    毕竟夏纱野平时就不怎么说话。

    早上,夏纱野睡醒出去买早饭,顺带给沈珂也带了点,回来时他正在洗漱,叼着牙刷还没怎么睡醒的样儿,懒洋洋地跟她说谢谢。

    夏纱野很高冷地没理他。

    中午,黑子过来报告说两把枪都组装完成,让她给看看,夏纱野拿过来检查一遍,有个零件没装牢,她指了指,黑子说噢噢噢,我这就去重新装,说起来,还好那个姓沈的把老大你找到了,不然隔天你一瞎,指不定就被海卷走了。

    然后就把沈珂那天怎么想办法混进大楼,怎么和大耳巴跳下去找到线索,又怎么在下到海边的路途上越走越快差点把他们一群星盗甩在了后面的事说了。

    那姓沈的人不可貌相,居然身手还可以。

    夏纱野听完沉默,黑子以为她要说点什么,结果夏纱野往后一指洗衣房,意思是:滚回去干活。

    下午,法尔照例找了个借口来和夏纱野说话,说想让她试试自己新调的酒,法尔啤酒都卖不明白还调酒,难喝得夏纱野感觉下一秒能看见自己根本没见过的太奶。

    迎着法尔满怀期待的闪闪亮亮的眼睛,夏纱野大拇指朝下,给她比了个大大的Bad。

    法尔走后,夏纱野想着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去上城区踩踩八号城楼周围的点。

    因为之前不知道暴君具体会出现在几号城楼,她虽然画了地图,但只画了个大概。

    夏纱野没靠近,找了个咖啡厅二楼的露天阳台坐下,摸出本子和笔。

    机器人把咖啡送过来,用轻快的电子音说今天店里搞活动,在软件上给他们打个五分好评可以再送一杯。

    夏纱野说“不用”,张嘴却感觉喉咙被石头堵住一样,吐不出半个字。

    “……”

    于是,这三天里来最搞的一幕出现了——她哑了,但所有人都没发现不对,甚至还很惊讶夏纱野的精神体只用短短两天就修好了,简直就是战神级别的。连夏纱野自己也没发现。

    ……该说不说,确实是神了。

    黄昏日落,据点里一个人也

    没有,沈珂把门反锁了,站在他买的等身镜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

    腿上的结痂基本快掉了,沈珂每天抹三遍药膏,留疤的可能性倒不大。

    之前被追杀时的擦伤基本也看不出来了。

    也就前几天带着大耳巴往钢梁上跳时,为了护着她,沈珂的落地姿势不好,导致现在左脚站久了会隐隐作痛,估计是挫伤,再多养个几天也就好了。

    沈珂盯着镜子里,身上这件透明材质、布料约等于没有的衣服,从旁边摸过手机点开相机,他摆弄着手机,倾斜着找角度,心想这衣服果然只适合拿来拍照。

    当初虽说是为了快点把钱花掉,但买得也有点随意,沈珂以前没买过透明的,不知道穿起来是这么个效果。

    他最后选了个还算精妙的角度拍了张照,存进隐藏相册,准备把衣服换下来。

    刚把腰侧的细带解开一边,外面踏踏踏传来什么人上楼梯的声音。脚步声很重,每一步都脚踩实地,很快就到了门口,发现门被从里面锁了。

    小弟们一般不会锁门,天天满嘴屎尿屁的,夏纱野倒希望他们能有点隐私欲。

    夏纱野叩了叩门。

    里头果然传来沈珂的声音:“你等一下。”

    “……”这人干什么?

    沈珂好像有读心术似的:“我在换衣服。”

    大下午的换什么衣服?

    夏纱野又敲了门,这次动静大多了。

    沈珂稍微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把那件透明的随手往柜子里一塞,去给夏纱野开门。

    门一打开,夏纱野先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跟警察看犯罪嫌疑人似的。

    “怎么?”沈珂穿衣服时把头发弄得微乱,他轻轻拨了拨,不解夏纱野这什么眼神,“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上城区了么?”

    她不能回来?他想趁她不在的时候干什么?

    夏纱野走进来,嗅了嗅,没闻到怪味儿,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周,也没看见奇怪的东西,沙发上也是干的。

    沈珂不知道夏纱野在检查什么。

    “你这提的什么?”他指着她手里的袋子。

    夏纱野把袋子放上茶几,里面是一杯冰美式,里头还装了张商家搞活动的海报。

    “看不出来你还会占这种便宜。”沈珂笑了下。

    夏纱野是不是会参加这种活动的人先不提,能把写评价送咖啡的行为评价为占便宜,不愧是少爷。

    夏纱野放下咖啡就往房间角落里走,脱了风衣往旁一扔,盯着台球桌的桌面又开始不知道在检查什么。

    “这咖啡你不喝?”沈珂在后面问,“给我的?”

    夏纱野没理他。

    沈珂就当是默认的意思,叩开杯盖的直饮口,坐上沙发道:“你既然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夏纱野估计是检查完台球桌了,眼角余光往这边一扫,没吭声。

    沈珂道:“我都救过你的命了,不至于这也不愿意告诉我吧?”

    夏纱野还是不说话。

    “嗯?叶莎?”

    “……”

    “好吧,”沈珂喝了口咖啡,“不说算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一片寂静,沈珂喝着咖啡,夏纱野靠在台球桌边一言不发。

    这有些冰冷的气氛在某个柜子门忽然慢腾腾敞开,从里面掉出一件衣服时被打破了。

    沈珂还没发现,夏纱野就上前捡了起来。

    抖开了才发现是一件半透明的……衣服。

    没有遮住胳膊和腿的布料,只有胸口和下身的位置若隐若现,能不能算是衣服都要打个问号。

    夏纱野眉头一抽。

    沈珂的兴趣其实充其量也只是自己穿给自己看,有时候拍拍好看的照片,何况这件透明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过。

    现在被夏纱野提在手里,这下不用想也知道沈珂刚才关在房间里干嘛。

    他放下咖啡过来从她手里拿过自己的衣服:“你就当没看见。”

    夏纱野又不瞎,怎么当没看见。

    她往上高高抬起手臂,沈珂手指尖好几次从衣服下摆滑过都没抓到,他只能稍微踮起脚去够。

    一踮脚就不好,过电般的痛感从足底传来,沈珂下意识失去了支撑左腿的力气,往前栽进夏纱野怀里。

    夏纱野估计也没想到抢着抢着抢不到了就开始往她怀里钻。

    搁这儿耍赖呢?

    她抓住沈珂的肩膀把他推开,从阴影里抬起来的一张脸却微微发白,眉头紧拧。

    演得跟真的一样。

    夏纱野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见沈珂蹲下身,捂住脚踝,轻轻吸了口气:“……脚疼。”

    真疼假疼?

    夏纱野也蹲下来,看沈珂把裤腿撩上去,袜子拉下去,露出一截白皙细瘦的脚踝。

    没肿。

    夏纱野挑眉,搁这儿装什么。

    沈珂没理她,继续脱了靴子,把袜子也一起褪掉。他的足底和后脚跟倒是红红的。

    “脚掌疼。”他道,“估计是前几天跳下去的时候伤到了。”

    夏纱野想起上午黑子说的话。

    那个高度,她跳没事,但沈珂还带了个四肢不协调的大耳巴,没直接滚下一楼也算他确实有点身手。

    夏纱野伸手握住沈珂的脚,拇指在他足底一摁,沈珂立马轻轻嘶了声。

    “你别乱碰。”他道。

    夏纱野点点他的脚,意思是:药呢?

    “不严重,休息几天就好了。”沈珂道。

    那他昨天拽着她袖子走了那么远的路,原来是纯靠忍。也是绝了。

    夏纱野不知道说什么,无语的表情看起来就跟在嫌弃什么一样。

    脚确实算是个挺隐私挺敏感的部位,沈珂也不习惯一直被人抓着,想把腿往回收,但被夏纱野抓得动不了。

    “你要抓多久?放手。”沈珂挑眉道,“还有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流氓。”

    夏纱野平生第一次被骂这个字眼,纯纯沈珂贼喊捉贼,到底谁流氓?

    由于说不了话,夏纱野懒得跟他计较,果断撒手,把衣服往他头上一丢。

    沈珂重新穿上袜子套上靴子,把衣服叠了叠塞进衣柜。

    刚才那一下应该是真弄疼了,他走路开始用蹦的。

    夏纱野盯着那个身残志坚的背影,莫名觉得沈珂现在肯定在心里谴责她欺负残疾人。

    毕竟前两天夏纱野残疾的时候,沈珂……算是挺照顾她的。就是那副理所当然的“哥哥”姿态让人微妙的不爽。

    沈珂刚坐上沙发,重新握住咖啡杯,肩膀被人拿食指戳了戳。

    他转头,夏纱野面无表情地抬起食指点了点天花板。

    “?”

    沈珂还从不知道这栋楼的屋顶是可以上来的。

    夏纱野不知道从哪儿搬了个梯子来,自己先爬上去,示意沈珂跟着上来。

    要一个脚痛的人爬梯子,沈珂不知道夏纱野是不是在故意为难他。

    不过最后他还是慢吞吞爬上去了。

    屋顶很开阔,周围没有护栏,视野绝佳,能把贫民区看遍,远处高楼大厦摩天接踵,火红的太阳嵌在西边,天空上边被染成粉紫,下面是透亮的蓝灰。

    沈珂从今年年初就没怎么好好看过天空,一时有些失语。

    夏纱野曲起一条腿坐在边上,盯着远处的夕阳也不说话。

    沈珂偏过脸问:“你这算什么意思?”

    夏纱野没什么意思,反正今天的活干完了,回来的时候看见夕阳好看就上来看了。

    沈珂习惯了她的沉默寡言,又道:“叶莎,我有时候觉得你并不理智。”

    夏纱野眼皮一掀,真会说话,好心带他上来看风景,张口就来这么一句。

    “这次如果我们没找到你,你会怎么样还真说不好。”沈珂道,“说好听点叫勇敢,说难听点叫鲁莽,运气不好就只能叫作死。”

    夏纱野怀疑这人在找茬。

    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眼神在问。

    沈珂往后一撑,望着天

    道:“我只是突然想到,我要是行事跟你一样,可能早死八百遍了。叶莎,你运气挺好。”

    运气肯定有,但实力才是主要的。

    有没有可能你需要加练加练?

    沈珂当然接受不到这么复杂的眼神信息,只看出夏纱野满脸不屑。

    “你从见我开始一句话也没说过。”沈珂看着她,“我今天好看得让你哑巴了?”

    夏纱野本来懒得说话,哑巴了就更有理由不说话了,结果沈珂这话一出,她马上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我理不理智鲁不鲁莽,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珂盯着她的信息看了两秒,有点意外地指指她的嘴巴。

    得了到夏纱野的默认,他没忍住轻轻翘起唇角。

    “这谁能知道?”

    夏纱野就姑且当这是好话吧。

    “但说回来……我以前跟你其实很像,后来发现硬碰硬没什么用,再后来,发现小心翼翼做人也没什么用,再再后来……”沈珂喃喃道,“我就想放弃了。”

    [懦夫]

    夏纱野评价了两个字。

    沈珂这人好像没有生气这种情绪,他笑了笑,叹道:“可能还真是……其实……”他顿了下,“其实……如果那天没在巷子里撞见你,我可能真放弃了。”

    [你有希望了,我算倒霉了]

    夏纱野继续敲字。

    “而且摆烂这种东西吧,是不知不觉间就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怎样都无所谓起来了。”

    沈珂眯了眯眼,黄昏的风吹得他额发轻轻地晃。

    “所以,叶莎,虽然没法和你达成共识,但我挺感谢你的。”

    [你的感谢方式就是性骚扰我?]

    沈珂道:“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当成……”沈珂道,“当成沈家唯一的希望。说得了不起一点,大概是这样吧。”

    [婚前守身如玉的家规呢?]

    “我被这些条条款款压了二十三年了,想叛逆一次也是实话。”

    夏纱野理解不了一点。

    [在我看来,跟自暴自弃没差]

    [出卖身体的人最后都会后悔]

    “你怎么知道?”

    夏纱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那天晚上,你赶来救我之后,我就突然没有这种想法了。”沈珂道。

    夏纱野:“……”

    真的假的?

    那为什么到了现在她依旧觉得沈珂不管干什么都像在勾引她?

    沈珂望着天上大朵大朵的积云,余晖把他的侧脸染上淡金的光晕,连脸上细小的透明绒毛都能看得清楚。

    夏纱野盯着手机屏幕,不知在想什么,又打下一行字,递给沈珂看。

    [那池宴礼呢?]

    沈珂反应了一秒,不由笑了。

    “池宴礼……对我来说只是朋友,因为有婚约,我才从小跟他一起玩。他的追求者其实不少,我看不出他对我和对其他追求者有什么不一样,他喜欢藏着掖着,生怕我拿捏住他什么,但又喜欢管着我,我小时候就拿他当成一个有点烦人的哥哥。”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那场变故,我可能还真嫁给他了。毕竟贵族的小孩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为家族负责,家族养了你,你长大了得回馈。虽然我不喜欢他,但勉强勉强自己应该也能撑过下半辈子。”

    “直到我哥哥姐姐一个接一个因为意外去世,我忍不住开始怀疑他,可能那时才算是真正开始认真看他这个人,我发现他跟我印象中的池宴礼很不一样。就算他真能帮沈家复兴,我也不愿意。”

    [那你还算有点底线]

    夏纱野打字。

    沈珂翘了下嘴角。

    沈珂其实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从小都是别人喜欢他,他也喜欢和他们玩,但他从没喜欢过任何人。

    既然谁都不喜欢,那和谁结婚都一样。沈珂对余夫人定的事并没有特别反对过。

    这是每个贵族都要走的路,沈珂不会既享受了权利又拒绝承担责任。

    每一次和池宴礼出去玩,都是池宴礼定地方,他从来不问沈珂想去哪儿。中途吃什么喝什么逛什么,都是池宴礼早就安排好的,沈珂只需要跟着就行了。

    对话也很简单,问他的近况,问他最近干了什么,和什么人说了话,事无巨细,要把他生活的点点滴滴全问清楚才算完。

    沈珂的Chat里本来有很多Alpha的朋友,最后也被池宴礼每天劝一句地删得差不多了。

    池宴礼的工作也很忙,经常一个电话过来,池宴礼就甩下沈珂匆匆走了。沈珂只能在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打车回去。

    有时候,池宴礼没空出去吃午饭,就要求沈珂带饭来军部给他。他知道沈珂现在每天无所事事,所以不太考虑他的时间,经常一个电话过去就是喊他来。

    沈珂在睡午觉也得爬起来给他送饭。

    池宴礼那些军部的同事每次见了沈珂都是一脸怪笑,感觉没把他当一个人看,他在军部就只有“池宴礼的未婚夫”一个标签,话里话外就是调侃沈珂,池宴礼每次都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

    有时候忙工作忙到忘了他的存在,沈珂在旁边干等了二十分钟,池宴礼才接了饭盒让他回去,连句谢谢也没有。

    事后的感谢就是些市面上的高昂礼物,没经过他手,直接叫人买了给沈珂送去。

    沈珂以为全世界订了婚的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相处,以为“喜欢”的具象化体现就是池宴礼对他做过的所有事。包括急不可耐想和他上床。池宴礼管这叫喜欢到情难自禁。

    但说起来又很奇怪,他易感期时衣服都脱完了,叶莎也没上他。

    如果这叫不喜欢,那之后她赶来救他,把他扛回去,把自己的衣服给他穿,又给他买早饭,又给他擦药,现在还直接收留他住下了,该叫什么?

    现在还带他到屋顶上来看夕阳。

    印象里,池宴礼只带他去看过高级的餐厅、严肃的拍卖场、华贵的展示会,都是沈珂提不起兴趣的地方。

    沈珂曾经跟他说过自己想去看看海,池宴礼直接说海边又脏又危险,一票给他否决了。

    沈珂那之后就再也没提过自己的想法。

    他不知道原来贫民区的屋顶视野这么好,海边的咸湿味那么重,连锁酒店的床窄得吓人,花卷是有点咸咸的味道。

    迎着风,沈珂缓缓吐了口气,白白的雾气散在空气中,他说:“所以你怎么突然提起池宴礼?”

    夏纱野没第一时间打字,她顿了几秒,沈珂侧头才发现她在看自己。

    暗红色的眼睛带着几分思虑,过了一会,才打字。

    [没]

    沈珂笑了:“那我能问问你最后为什么没杀池宴礼吗?”

    夏纱野之前不愿意说,现在似乎放弃了。

    [他是庆典的总指挥,他死了,那个安东大概率会接替他的工作,到时候狙击手和无人机的布局会变]

    所以她果然是在为不久之后的举国庆典做准备……暗杀领袖的准备。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沈珂挑眉:“还有别的原因?”

    夏纱野说到这个好像更不乐意了,撇开视线,过了一会,才转回来,这次看沈珂的眼神更专注了,也许可以称之为认真。

    沈珂没说话。

    她慢腾腾地低头,动手打字。

    [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我觉得,池宴礼应该让你来处置]

    沈珂愣住,然后倏地抓住夏纱野的衣襟,细看才发现,他的瞳孔在颤抖,声音也抖。

    “真的?你确定……?”

    [他亲口说的]

    “……”沈珂松开手,如同脱力一般坐回去。

    他大概不是在惊讶凶手是池宴礼,只是对于这个事实感到了无力。

    就好像寻凶多年,突然得知真凶,第一反应不是畅快和兴奋一样。

    脚下的砖瓦层层叠叠堆得杂乱,夏纱野默不作声。

    其实醒来的第一天

    ,想过要不要告诉沈珂,但她当时没说,她总觉得说了,就真的要和沈珂这个人扯上某种关系了。

    那真的非常麻烦。

    本来到打字前的最后一秒,夏纱野都没准备说出来。

    夕阳渐渐沉下去,一半被大楼遮在身后,周围变暗了一些。

    沈珂始终不言不语,夏纱野屏幕上按了几下,慢吞吞递过去给他。

    [一个人渣不值得你这么伤心吧]

    沈珂抬头看发光的屏幕,又转头看向她,勾勾嘴角低声道:“我不是在为他伤心……”

    那是在为谁?为自己吗?还是在为哥哥姐姐?毕竟他们因为一个人渣就那么轻易丢了命。

    沈珂并不知道池宴礼杀人的动机除了暴君的命令,还因为他。夏纱野没说得那么清楚,不是因为有多温柔体谅,只是觉得该点到为止。

    池宴礼杀了他的哥姐是客观事实,至于别的,只是池宴礼一厢情愿的主观发言,就算沈珂知道了也不会影响局面,只会影响他理性的判断。

    沈珂说遇到夏纱野后重新找到了一点希望。

    把自身命运托付在另一个陌生人身上,是愚蠢的。

    但也恰好说明他此前肯定早就尝试过无数种办法,前后左右不停碰壁,绝望、走投无路。

    人的意志并非坚不可摧,被消耗到一定程度后,慢慢的,人会自己认命。

    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子了。

    否则,夏纱野不觉得那晚敢从四楼一跃而下的沈珂会随随便便放弃自己、放弃去做选择,或者,正因为放弃自己了,才会那么不知死亡?

    沈珂说自己不理解夏纱野。

    夏纱野同样不能理解他。

    他身上有一种星盗没有的矛盾感。

    她把手机拿回去,想了想,又摁了几下,想拿给沈珂看时,脚下踩着的瓦片突然滑落,身形是稳住了,但猝不及防,夏纱野直接手一抖,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啪一下,脸朝下摔在下面的走廊上。

    “……”

    “……”

    沈珂看过来,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沈珂道:“这可不能怪……我……”

    话还没说完,夏纱野忽然咂了下舌,往旁一挪就坐了过来,然后,沈珂的脸颊就被两只炙热的手掌牢牢包裹住了,夏纱野跟什么似地把他的脸强行拉到自己脸前,一言不发地凝视他。

    事发突然,沈珂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眼皮快速地眨了几下。

    “你……干嘛?”他低问。

    夏纱野还是不说话,她也说不了话。

    天生冷淡的眼型,深沉的瞳孔,富有凶狠劲儿的五官,沈珂第一次把她的脸看得这么清楚。

    她眸子往下低了低,示意沈珂看自己的嘴唇。

    他这才把目光朝下挪。

    夏纱野的唇很薄,所以显得也刻薄,平时从这张嘴里吐出来的基本不是拒绝就是骂人话。

    但此刻她动嘴动得很慢。

    就像昨天沈珂让她读自己的唇语一样,沈珂现在也有点半被迫地读着她的。一个字一个字。

    “别”

    “放”

    “弃”

    “沈”

    “珂”

    “别放弃,沈珂。”

    “……”

    沈珂怔愣地抬眸,也许是很难想象夏纱野有声音时会说这样的话,也许正因为失去了声音,她才会跟他这样说话。

    夏纱野看他好像懂了,两手一松,要坐回原位。

    就在这时,一股力道突然扑上来,夏纱野没来得及反应,一双手揽住她的脖颈,温温热热的唇瓣猛地贴了上来。

    鼻息不再像往常那样总是轻轻浅浅,在炙热的空气中变得有些急促,夏纱野没有闭眼,所以她看见沈珂闭紧的眼睫在止不住地轻轻颤动,像蝴蝶翳动着翅膀。

    夏纱野一时间没想起要动,直到沈珂的脸颊微微染上绯色,在唇齿间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才回过神,一把握住沈珂的双肩推了出去。

    沈珂双眼如同笼着一汪雾气的湖水,望着她轻声道:“不是要绞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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