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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你们!”方若愚一路小跑到司珏跟前,司珏垂眸看了看在他怀中睡的憨甜的禹清池,只冰冷说了两个字:“让开。”

    方若愚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去偷了宝贝还这般理直气壮地让他让开?简直就是不讲道理。恩是恩,怨是怨,两者要分开。他立刻道:“你们方才去哪了?是不是我的宝库?”

    “去了。”司珏诚实地说。

    连辩都不辩一下,方若愚想着正好借这个机会拿人,治他们一个偷盗之罪,再宽容大度地原谅他们,到时候把封红给免了,可以省下一大笔钱来。

    继续问:“去我宝库做什么。”

    “幽会。”司珏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两字,然后便绕开怔神的方若愚,抱着禹清池往旁边走过去。

    方若愚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扰扰头:幽会?

    他想了一会儿,一拍手一跺脚,显出吃瓜的表情:他们是道侣?对,一定是这样。太极宗和玄清门做对头这么些年,终于又有了一对道侣。可是,这男的不地道啊,自己穿这么好打扮这么阔,竟连身好衣服都不给道侣买,比我还小气。

    他揣摩了许久两个人的关系,才恍然想起正事来,喊了一句“哎呀,我的宝贝。”一溜烟跑到宝库,见着被破坏的锁和封条呜呼一叹,一莽子扎进宝库中,一柱香后万分不解地走了出来。

    方若愚:宝库中一件宝贝都没少,难道真如他们说的那样,在幽会。那这男人也太抠了,幽会也不去个好地方,宝库不硌得慌吗。莫非,他是拿宝库的宝贝给那女孩增长见识,好显示自己博学多才。

    这么一想,方若愚就更对那姓司的没好感了。他撇撇嘴,以后他女儿可不能找这种华而不实的男人,对女儿大方才是正理啊-

    司珏浑然不觉自己在别人心目中已经成了个既抠门又华而不实的男人,他专心抱着禹清池来到客房,将禹清池放在床上,贴心的替她盖好被子出了房间。关房门时,他甚至顿了顿,心想他其实也是很会照顾人的。

    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司珏睡意全无,他只身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从袖中掏出青铜鼎状的灵器,他注视着这件小小的东西,眼中却出现了厮杀的战士,血气弥漫的沙场,再是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和手里攥着石头的村民们。

    接着一个村民做了投掷石头的动作,那掌心大的碎石翻滚着朝他袭来,“砰”的一声,在他额上击起一朵血花。

    司珏伸手抚上额头,目光看向前方的一片虚空,微微松气,准备将掌中的四脚青铜鼎放进袖中时,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有些惊愕,调整神色后才回过头去,见是禹清池便放缓声音道:“怎这么快醒了,睡得不好?”

    “听到您关门的声音便醒了。圣尊今天怎么了?我刚喊了一声,您没有听到吗?”禹清池从未见过这样的司珏,仿佛一天之间,司珏这个完美无缺的人便有了裂缝,他会受伤,也会恐惧。

    司珏平淡地道:“没什么。”

    司珏再次要将四脚青铜鼎放进袖中时,禹清池目光凝在其上,抢先司珏一步握住了它。

    霎时间,禹清池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住了她,她虽极力控制但好像完全压制不住这股强大的灵力。她的眼前开始变化,原来身处的场景慢慢褪去,出现了一些从未看到过的景象。

    她知晓这是青铜鼎的威力,所以立刻松开手,可是周遭环境却没有回归原来。此刻的她茫茫然站在一片战场之上,风声让厮杀之声此起彼伏,时而是尖锐的刀戟碰撞之声,时而是哭嚎嘶喊之声,其中又夹杂着战马长啸,马蹄踏碎脑骨之声。

    禹清池感觉一股凉意上涌,激得她头皮发麻,她用力堵上耳朵。眼前却又热闹起来,场景变换,她又站在两军交锋之处,一柄长刀冲她项上而来。她已经躲不过去,使劲闭上了眼睛,许久却未有任何感觉,试探性地睁开眼睛,却见一匹战马穿过她的身体,马上的将军弹指间用长刀抹去了一敌方士兵的性命。

    禹清池明白过来,她眼前看到的都是幻境,幻境中的人根本碰不到她,只是眼前一切都太过真实了。她一边朝战场之外逃离,一边四处躲避劈来的刀戟,还有在脚下滚动的头颅和残肢。

    终是到一处安全地带,禹清池回顾着刚刚看到的东西,身体有些发麻,颓然地跪坐下来,喃喃道:“是三百多年前的羌国灭国之役。”

    根据历史记载,这场仗打了十年,十年间生灵涂炭,羌国人口折损了一半,彼时百姓家中无男儿,十岁的男娃都要上战场,打到最后,女人也披甲上阵。虽精神可嘉,但最后还是输了。

    从此羌国国土被阜国占领,世上便再没羌国。

    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又换了场景。仍旧是那个战场,但是战场上的却不是人了,是成千上万的亡国战魂。或站或骑马,形成一个巨型方阵,他们目视前方,仿若还活着,只是那铺天盖地的杀气和戾气几乎让禹清池窒息。

    场景的变化不随她心,她并不想看见这一切,但好在场景是以视觉形式展现,她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并不会真的被影响。

    所以她稍加鼓气,手撑着地慢慢爬起来,她觉得自己在如此庞大的鬼军面前无比的渺小,好像只要号角一响,这些战魂就会像踏碎一颗石子一样将她踏碎。

    羌国没了,战魂犹在,这也是史书上记载过的事件。

    刚开始很多人看到无数鬼军盘踞在战场,便是禹清池眼前的模样,因他们并未有行动,所以所有人只觉得是海市蜃楼般的东西。可后来有一天这些战魂竟然“活”了过来,他们更加勇猛,还有不死之身,一日内便冲破阜国边关,一些鬼军直入其都中。

    彼时,阜国在战后修养生息,一切都在重建,尚没有充足的国力应对,无数鬼军踏尸而来,势在复国,阜国一时岌岌可危,民不聊生。

    阜国国君广招能人异士,也请各大仙门弟子来相助,可是奈何鬼军太多,人数堪比阜国现存的百姓,更别说仙门弟子的数量如何能与数十万鬼军抗衡,根本难以招架。

    据说,在阜国国破家亡之际,竟从

    原羌国境内来了一位能者。这人消除了侵入阜国的数十万亡国之魂,使得阜国存留至今,虽阜国仍占据着灭亡的羌国国土,却在此后再无战乱,百姓也算生活平和。

    只是那位能者便杳无音讯,连个姓名都没留在世上。

    禹清池唏嘘一声,忽而又到了阜国的大殿之中,百官和仙门弟子、能人异士拥拥挤挤地站了一地,她只能站在最后方才能窥得前面一丝景象。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在大殿上不断回响,过分聒噪。

    她扶额:“到底还有完没完,我不想了解什么文物历史,放我出去。”

    法器有了灵性便是麻烦,总是想做些人才能做的事,比如倾诉。

    她还要去找大师兄的魂魄,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想在这里耗费时间去探究过去的历史。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自然有执着于过去的人不断追寻,不过她对上百年前的事情并无执着,再者王朝更迭,改朝换代于世间来说实在稀疏平常,也非她一个常人所能干涉。

    她在大殿喊道:“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你罢了,你实在不必把我困在这里,放我出去!”

    如她所想,没人理睬她。这些法器便是如此,说通人性倒也算,只是经常不听人的话。

    “你们都肃静!”一声高亢霸道之声在大殿响起。

    禹清池踮起脚尖望去,实在看不清便捻了个决飞起来,正见阜国国君正端坐在座道:“往来两国相争,尸横遍野之事常有,虽也有一些战魂不甘往生兴风作浪,却也没这般难以对付。再说成王败寇古今通用,这些死在战场的怎不懂这个道理?死了倒还来纠缠,都像羌国的将士这样做了鬼也不肯认输的,以后仗还怎么打。”

    国君说什么自是也有人附和:“确实,确实。羌国的人难缠,鬼也这样不讲道理。哪像我们阜国,人人都守规矩,死了的没一个复生寻仇。”

    禹清池舔舔嘴唇。初到阜国大殿她自以为会是严声厉色商论解决办法的场景,却不想竟然有些……诙谐。鬼怎么会讲道理嘛……

    “并非不讲道理。”

    大殿之上乍起一声胸有成竹的少年音色,禹清池定睛看去,一身着白衣的少年正立于大殿中央,虽看不见面容,但可见人身形俊拔,挺直的腰背自有一种不凡的气质。

    白衣少年穿过人群,抵达众人最前方,面对正襟危坐的国君道:“常人化鬼并非容易,需执念深沉执意不肯托生,化鬼后也未必狠戾。脆弱易散亦是魂体特质,为何羌国无数战魂实力如此统一?再而,若他们当真赢的执念太深,就不会要等到战败后才一同化形。依我所看,所谓的亡国之魂化鬼复国一事只是臆测。”

    “可是这些亡国将士的的确确化鬼,还肆虐我们阜国,这是大家伙都看到的事情,怎么能是臆测。”一年纪大的仙门长老道:“我看你啊,就是年纪太小,纯粹胡邹。那些死去的羌国将士化鬼化的那么齐整,那定是他们这些亡魂本来好端端的游荡在世间,听到羌国战败的消息受不了,集结起来组成鬼军侵入我国嘛。实力统一更好理解了,他们生前就统一训练,能力自然不相上下,化鬼后团结统一一点怎么了?”

    老者的话一出,殿中众人便纷纷站到长老的一头。人总是天性容易信任比自己年纪大的人,于是少年不出预料的被嘲讽一通,没人再将他的话当回事。

    少年仍不卑不亢,缓缓解释道:“这不合情理。如此之多的鬼魂怎会在世间游荡多年,难道就为等一场战争的结果?还有,化鬼时间先后有差距,实力又怎会统一?他们不像是先后化鬼,为复国而来,更像是训练有素的魔族之人,借战败的羌国亡魂肆虐阜国。”

    默默看戏的禹清池:???

    史书记载,是羌国亡魂化成鬼军肆虐阜国没错,可这少年说的却也好像有几分道理。

    她决定认真看下去。

    只见那长老大笑两声,出声讥讽道:“大家都看到的是羌国亡魂,你偏要为他们开脱,你谁啊,哪来的。”

    少年声音很真诚:“名字便不说了。我来自刚亡国的羌国缙珩山,现今阜国的晋衍山。”

    “羌国人,难怪,难怪为了开脱羌国,泼脏水给魔族!好笑,好笑。”

    听着大殿嘈杂之声,禹清池却身子一震,此刻脑海中只有三个字:“缙珩山。”

    第72章

    三百年前的人不知道所谓的缙珩山,但对于禹清池这种生活在当今时代的人,她再清楚不过,缙珩山是如今玄清门的地界,司珏正住在缙珩山的断尘居。

    司珏在看到“令他胆寒的人”后,两次拿出一件青铜鼎来,每次都似睹物思人般的魂不守舍。而且青铜鼎还给禹清池看到了这样的画面,难免会让她觉得眼前的少年与司珏有关。

    “羌国已经灭国,所以我现在应该算是阜国人,我所言句句有理,老先生又何必针对我出身咄咄逼人。”少年有条有理地说道,声音一如既往的真诚,不掺杂任何情绪。

    禹清池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年纪虽然轻,但说话却已经如避世仙人一般处事不惊,好像一听到他的话就会不自觉相信。

    不过这只是禹清池的想法,大殿上的人是不会相信一个十几岁少年说的话的,他们的嘲讽声挤入禹清池的耳间,指摘漫骂回荡于殿上。

    “呵,可笑。羌国不是自诩匹夫亦有气节吗?怎的你这般快就对我们阜国俯首称臣?不会是奸细吧。”

    “羌国已经完了,你不过就是亡国之民,劝你不要在我们阜国朝堂之上妖言惑众。什么魔族?分明是羌国将士战败不服,以邪术催生鬼军侵害我国百姓!你们羌国挑拨战争在先,以邪术迫害我国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在后,有违天理人伦,若非我国国君深明大义,决定兼并羌国,感化羌国民众,羌国迟早也会毁于自己之手。”

    这位老臣深谙说话的艺术,这番话说的正合国君的心意,那国君当下喜笑颜开,学以致用:“是,是啊。这羌国气数已尽。”

    三言两语,错处全在灭国的羌国一方,成王败寇,胜者说什么便是什么。

    少年忍不住反驳,声音也终于在此刻荡起一丝波澜:“是阜国先发动战争……”

    “狡辩!是羌国屡犯我国界,我们阜国只为自保。你还敢妖言惑众!一会儿说侵害我阜国的不是羌国亡魂,一会儿又说我阜国进犯你们羌国。”国君突然抬指指向少年:“我看你年纪轻轻,倒是会搬弄黑白,来人,将这个妖道押入大牢!”

    “为,为何。我所言句句属实。羌国战魂数量众多,生死有先后,死处各有不同,不会一夕之间如此整齐划一集结于战场之上,极可能是魔族借此掩护……”少年还未说完,已上来两个士兵箍住他的肩膀,强压着他跪在地上。

    那少年似乎想反击,在掌中蓄了灵力,可又好像想到什么将掌中灵力挥散,任人拖着下去。

    禹清池扶额,这少年应该是刚下山,未免有些天真得过份,事已至此,难道他还看不出事情根本,竟还想据理力争。

    这人不知是司珏的哪位故友,莫不是这位故友在这吃过亏?才教的司珏这般不与人为善。

    她趁着少年被反身押着肩膀拖下去的空档,朝着少年的脸望过去,这一望,呼吸骤然凝滞。

    少年与司珏有七分像,虽显稚嫩,五官却无比一样。三分不像的是眼睛,这少年的眼睛水汪汪的,不同于司珏那般瞳色黯然。

    禹清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青铜鼎带她看到的是司珏的过去。她脑中萌生了巨大的好奇,她想知道关于司珏所经历的事情。

    她坠地,跟着羁押少年司珏的官兵跑过去。

    画面又是一转,她出现在了地牢之中,只与一铺满草席的牢房里隔着几根铁杆,透过铁杆间的

    缝隙,她看见了脸色憔悴的司珏,他唇色苍白,瞳孔有些发红,不知在这里关了多久。

    禹清池没多想,穿过铁杆来到司珏的身边,靠在他身侧的墙上,侧目看着司珏。她从来不敢觉得司珏可怜,可这时她觉得司珏真的可怜。

    谁能想到,圣尊大人也有如此天性单纯的时候啊。不懂人心险恶,世故人情,更不懂什么朝政权利之争,一不留神就成了牺牲品。

    禹清池暗暗发笑,司珏此刻就像是初初下山历练频繁踩坑的小道士。就因踩的坑多了,三百多年后才会变成一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

    笑着笑着,禹清池笑意慢慢收敛,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算下来司珏已经三百多岁,这年纪不飞升,估计就是个老妖怪。

    她好像记得听谁说过司珏只有一百多岁的,感情司珏这人也谎报年龄装嫩。

    “哎!”禹清池用胳膊肘撞撞司珏的肩膀,当然司珏不会有任何感觉,“振作一点,你以后可是高高在上的圣尊大人,现在这点小挫折算什么。”

    禹清池回想着司珏三百年后那不可一世的模样,竟然觉得司珏被关起来受苦的事情好像也不是那么值得同情了,相反有些好笑。甚至她觉得等她回去之后,可以尝试去用自己看到的东西逗弄司珏。

    禹清池在司珏身边肆意发笑,却未注意这时来了两个狱卒,直到一声干巴巴的声音响起:“喂,不吃不喝闹脾气可没用,这里是阜国地牢,不是你们这些修仙子弟的仙门,没人会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宽宥你。若不是你是山上下来的,你早就被……”

    狱卒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并发出“咔嚓”的声音。

    司珏静静靠在墙上,纹丝未动。那狱卒应是习惯了司珏的反应,将一个硬邦邦的馒头朝着牢房里扔进去,随后便与另一个狱卒离开了。

    司珏始终没动那个馒头,神色中依旧带着倔强,看的禹清池一阵心急,忍不住在旁边鼓舞道:“司珏,你快吃啊,吃饱了才有力气,绝食抗议对他们来说是没用的。”

    过了一会儿司珏捡起地上的馒头,禹清池松了口气,正以为他要吃,却没想到司珏盯了几眼后,用了全部的力气把馒头扔出牢房,接着继续颓然靠在墙上,眼睛里空空的,不知望着哪里。

    禹清池:……这种人活久见。

    甚至怀疑,这是司珏吗?不会是司珏的孪生兄弟吧。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后来的司珏看着不像这么倔强的人啊。

    司珏一动不动,禹清池陪着他在阴冷潮湿的地牢中待了一会儿,终究是耐不住。虽然冷热她感受不到什么,但动不动就吱吱叫着爬过去的老鼠看着也令她生理不适。她起身,伸了个懒腰,一个哈欠还没打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过来了。

    方才那个狱卒又急匆匆跑回来,这回一边打开牢房的锁,一边冲里面的司珏道:“完了完了,那些鬼军杀宫里来了,百官还有什么能人异士都死差不多了,你好歹也是一个修仙的,你赶快去保护我们国君。要,要是不行……小兄弟你赶快跑路吧。就当我做件善事,反正你是羌国的,羌国那些鬼军不会把你怎么样。”

    司珏终于在沉寂了不知道多久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不是羌国鬼军,是魔族。”

    禹清池:挺好,挺会抓重点。

    “管他什么,反正现在宫里遭殃了,没人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狱卒还是很好心的,给司珏开了锁便慌不择路地逃了。

    司珏起身打开牢房的门出来,确定皇宫的方向后捻了一道决朝皇宫飞去。他的身体虚脱无力,眼神倒是很坚定,与三百年后动辄“管不了”、“不想管”的司珏判若两人。

    禹清池一边啧啧感叹时间的威力,一边紧紧跟上,可只有一瞬间的功夫,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此刻,她停在皇宫的大殿之外,看着地上方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尸首中有臣子,有仙门弟子。她巡视周围,看见了坐在台基上瑟瑟发抖的阜国国君,以及站在阜国国君旁边满脸是血的司珏。

    禹清池心中一紧,立刻朝司珏奔去,到司珏跟前时,恰见司珏抬手用衣袖拭去脸上的血,露出苍白的脸颊。

    禹清池从司珏脸上觉出了些脱力后的破碎感,再搭配着少年特有的倔强,将他勾勒出一身傲骨。

    禹清池忍不住伸出了手,就在她要碰到司珏面颊的时候,她又收了回来。反正她现在也不可能碰得到他,只好在一边蹲下,静静仰视着司珏侧颜。

    “多亏少侠不计前嫌,孤关了你那么久,你还来救孤,那些羌国鬼军没把你怎么样吧。”国君握住司珏的手,刚捡回一条命的他对司珏十分感谢。

    司珏怔怔看了国君一会儿,无力地解释:“不是鬼军,是魔族,我确定。”

    国君:……

    禹清池:……

    “那少侠有没有什么办法,消灭这些……鬼,不,是魔族,还阜国一个太平。若能如此,孤替阜国百姓感激不尽。”

    司珏低头,面露难色。

    禹清池心想,数十万将士战魂或许还好,数十万魔族,别说现在的司珏,就是三百年后的司珏重临也未必能消灭。

    却见司珏抬头,冲着国君点头,道:“事成之后,不要再为难羌国百姓。”

    “孤定当是我原有子民对待,绝不会欺压他们。”

    司珏听到后站起身,从掌中化出一物,禹清池与国君一同围上去看,见正是那四脚青铜鼎。

    “这鼎是我炼丹用的,要是拿数十万的魔族投入此鼎,耐心炼就,或能制成一颗绝品灵丹,服用后对于修为事半功倍。”

    说完司珏便将青铜鼎放于地上,口中念决,很快青铜鼎变变成原有大小的几百倍大,鼎口能坐进去一个胖子。

    “现在魔族只有少部分闯入皇宫,仙门弟子已经杀了一部分,我才能解决剩下的一部分。但魔族要是全部到此,就再难有转机。不过他们中途会经过荔城,我会在荔城设阵,只要他们全部进入荔城我便会将整个荔城变成一座祭坛。”司珏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一边将死去的魔族全部拘起投入青铜鼎,而后又在鼎下点上了一把三昧真火。

    真火经久不灭,越来越旺,而鼎中的魔族已经被烧成了黑汤。

    司珏指着黑汤:“国君你看,就是魔族。若是鬼煞,烧了只会变成烟。”

    禹清池:真的好执着啊,还在解释呢!不过,我怎么觉得这样的司珏竟有那么一丢丢可爱呢。

    “…国君,事成之后,你千万要向百姓解释这些魔族的身份。羌国将士无论是死是活,都不会对平民出手的。这一出都是魔族伪装,为的就是转移矛盾。两国纷争多年,不要再增添没必要的仇恨了。”

    国君沉凝了一会儿,赞同了司珏的说法:“只要你能消灭这些魔族,你说什么孤都听你的。”

    司珏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信任,原本颓败的精神振奋了许多:“那还要请国君早日派人迁出荔城百姓,以免无辜伤亡。”

    第73章

    “放心,孤定当全力配合你。”那国君如此说着,撑着旁边的石阶站起身来,缓缓朝着寝殿的方向指去:“不知少侠可否在孤的寝殿设上结界,避免孤居于此处被那些魔族侵害。孤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孤若出事,阜国群龙无首,只怕会出更大的乱子。”

    “好。”司珏应下,随国君到寝殿,设下结界,并给了国君一件保命的东西,禹清池认出那正是上古法器——潋光镜。

    三百年后的司珏小气的很,这镜子似宝贝一样,有时还舍不得用,这会儿竟然这么轻易便送了人。

    不过,禹清池好像听司珏闲来说过,潋光镜是他从宫廷宝库里取来的,怎么她现在看到的是司珏将自己的潋光镜送人。莫不是这国君拿了司珏的东西不舍得还,还要司珏去取。

    禹清池越发好奇,同时心里有些莫名的惴惴不安,这种不安随着事情的发展愈发浓烈。

    画面又是一转,司珏已经到了荔城,他俯视着城楼下的将士们,一面鼓舞士气,一面命人将御魔的符咒分发在每个人身上。

    他眼含赤诚,尽力保全所有将士的性命。

    这般热心的模样也是禹清池不曾见到的。后来的司珏便只管在在人身上下护身咒,不声不响的,副作用也不会明说,就像是为了避免麻烦,完成一个举手之劳的任务。

    随后,司珏用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在荔城设阵。

    禹清池也就陪了司珏三天三夜,跟在司珏忙碌的背影后,看他的汗珠子砸在地上,再看他满手浸着血仍不停地将降魔杵砸进阵脉里。

    他始终很认真。

    禹清池一面计算着司珏花费的银子,一面心疼着他什么时候能休息,心里拧得紧紧的。

    静沉说过,司珏也曾赤诚过,也曾匡扶天下正义,虽死而无悔,便是如今这般模样吧。

    司珏将最后一根降魔杵钉进去后,禹清池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环境不断变化,画面不断更迭略过她的眼睛。

    时而是魔族侵入荔城的画面,司珏一人一剑掌控着整个降魔阵,魔族尖锐的叫声刺破耳膜,地上滚滚黑水淌过,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土石尽融。天空的云搅成了龙卷风状,电闪雷鸣,一道惊雷劈下,天崩地裂。时而是司珏与魔族首领对抗的画面,剑与戟交锋火花迸溅,迎来送往。

    司珏的白色衣衫被血浸透,他却始终目色坚定,虽然整个场面应对起来十分吃力,但最终还是以司珏一剑刺杀魔族首领结束战斗。

    禹清池悬着的心终于在司珏赢了之后放了下来,她的圣尊大人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修为,果然是修仙的料子。

    禹清池释然一笑,只是这笑还未完,她便又回到了阜国大殿之中。看着眼前场景她笑容慢慢敛去,只余满脸疑惑。

    司珏被羁押着跪在大殿之中,他双拳紧攥,因牙关咬紧腮帮有些鼓起,眸中蕴着不可置信和愤恨不已。

    在他旁边还有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尸体上的白布晕出点点红色血迹,像是新鲜的人命。

    禹清池不解,司珏替阜国解决大患,阜国国君不仅应该以礼相待司珏,还应该将司珏奉为大功臣,怎么让司珏跪在殿上,受朝臣议论指点。

    她仔细辨听,这些朝臣叽叽喳喳,说的东西她根本不明白。一会儿说司珏是羌国人,羌国人都是这般心狠手辣。一会儿又说司珏就是为了功名利禄精于算计,说不定先污染再治理,鬼军也是他请来的。

    “肃静。”国君坐于高位,对司珏启口道:“你虽有错,但孤念你歼灭邪术催生的羌国鬼军有功,便不追究,你走吧。”

    此时的阜国国君没有半点当初因魔族侵入皇宫窘迫惶恐的模样,他一脸威严坐于帝位,居高临下看着司珏,就像自己才是那个刚下了战场的勇士。

    禹清池提着一口气,灵敏地嗅到一丝阴谋气息。国君不是已经承认司珏说的魔族入侵吗?为何此刻仍说是羌国鬼军。

    就在这时,司珏挣脱挟制着自己肩膀的士兵,朝国君的方向走去,口中振振有词:“我歼灭魔族,保全阜国百姓,为何要赶我?我真的将全部的荔城百姓撤出,我没有用他们做饵,这些尸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虽生在羌国境内,但两国百姓于我而言都是生命,只要是生命就没有贵贱之分,我不可能去害他们。”

    禹清池将目光落在尸体上,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司珏这是被国君摆了一道。

    她再看向司珏,眼中尽是怜悯,突然她瞳孔放大,朝司珏的方向抬手,大声喊了一句:“不要!”

    但她只是旁观者,无法阻止士兵手中的闷棍打在司珏的腿上,司珏因这一棍向前摔去,重重跪在地上。他回过头,死死瞪着手拿棍棒的士兵,那士兵被他眼中的厉色吓得连连后退。

    司珏于掌中孕出一团蓝色光球,而后往士兵方向送去,将那士兵打出数丈之远,直到撞到柱子方才停下,士兵呕出一口血后晕厥过去。

    在场之人见状纷纷往后退了一步,无人再敢上前制约司珏。

    司珏手撑着地慢慢爬起,摇摆了两下方才站定,他眼中含泪望向国君,从牙关挤出话来:“国君,我向你证明过那些不是羌国将士亡魂,是魔族!你也说过要对臣民解释这一切。现在为何不认了!!”

    司珏咳嗽了两声,这两声更像是一时急于解释呛住喉咙,“阜国已经赢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何还要将脏水泼在羌国亡魂身上,为何还要借此对羌国人发难!你答应过我,要将原来的羌国子民当作自己的子民看,要阜国人与羌国未亡人和平共处,可你现在出尔反尔,蓄意恶化矛盾。”

    禹清池听着司珏说的话,联想到史书中写过,羌国鬼军侵入阜国时啃食了好些阜国无辜百姓,甚至描述了鬼军一边杀人一边吐出骨头的可怖画面。如此夸大的捏造事实,司珏身为羌国人自然不愿意阜国国君将这些恶劣的事划在羌国亡魂名下。

    若没有这些记载还有人云亦云,阜国人也不会对原羌国百姓持有恨意那么多年,甚至持续了对原羌国百姓长达百年的霸凌。

    禹清池感慨。

    这时候的司珏,是真心以为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两国宿怨,化解仇恨的。可惜很多事情他都想得过份简单,诚如她当初一样把人性看得过于单纯。

    “笑话,孤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羌国人皆品性恶劣,好战乐斗,欺压我国数十年,化为厉鬼也不肯放过我们。幸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助我国歼灭鬼军,还百姓安稳。羌国自取灭亡,不值同情!”

    “你,你们……”司珏喉结滚动,将几乎夺眶的眼泪咽下去。他双眼通红,环顾着四周的连声附和,好像他才是错了的那个。

    司珏站在偌大的殿上,被所有人抛弃。周围的指责谩骂,让禹清池的心一沉再沉。禹清池闭住眸子不想事情继续,可是这一切却不由她控制。

    她浑浑噩噩地绕过每一个人,记住他们的嘴脸,最后来到国君身边。却听他旁边的老臣凑近国君的耳旁,一边睨着司珏,一边低声道:“这小子冥顽不灵,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想办法向世人证明自己所说的一切,这样一来,不利于国君您的威信。我看反正魔族已经解决,他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国君:“可他毕竟刚刚做成了一件大事,阜国百姓都对他敬仰有加。”

    “什么大事。鬼军压城那日电闪雷鸣,是它们触怒上苍,使得天怒人怨,特降天雷诛杀这等有违天理的东西。他顶多只是辅佐而已,甚至为了让鬼军入城还用了百姓作饵。”

    “不妥。你是说孤作为一国之君,在孤的国土之中竟没人能对付区区魔…区区鬼军,还需降下天谴才能解决?”国君横了那老臣一眼,勾动嘴角:“放心,孤不必杀他。”

    禹清池双拳紧握,不敢相信这是司珏所经历的事情。

    他一个人,歼灭数十万魔族,打得浑身是血,精疲力竭,仍不忘在胜利而归后换了一件干净衣衫。他照顾着别人的情绪,不为邀功,一片赤诚,只为了这天下能有太平之日,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几滴眼泪噼啪坠地,禹清池捂住胸口处,揪心之痛铺天盖地地传来。她很想,很想抱抱殿中的少年。

    “放我回去吧,我想看看司珏。”禹清池颤着声音道。

    只是事情并没有完,禹清池睁眼闭眼之间,身边又换了一个场景。她立在一片偌大的石台中,四面八方都挤满了人,不知是谁朝着她投过来一块掌心大的石头,她下意识抬起手躲避,那块石头自然而然穿过她,砸在她的身后处,发出“啪”的一声。

    与此同时,一声很轻缓的闷哼落在禹清池耳中。

    她竟不敢回头。

    第74章

    天空飘来一片沉沉的云霾,将整个石台遮得不见天日,豆大的雨点噼啪坠下

    ,穿过禹清池的身体,在她脚下溅起水花。

    雨下大了,周围的人却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任凭雨水冲刷着脸和身体。他们义愤填膺,握着趁手的石头,如审判一般目视禹清池的方向。

    禹清池深吸口气,缓缓回头。

    少年被剥去外衣,身着轻薄的里衣跪在石台正中,麻绳捆住他的手脚肩胛,几乎到将衣服勒破的程度,因此他只有项上可以活动。

    他仰头,额上的伤口血流如注,雨水混着血水淌了满脸,顺着脖颈淌进衣衫里,浸出一朵朵血花。

    禹清池俯看着他,正对上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委屈、困惑、难过、失望,本该存在的亮光黯淡微弱,血水将一双眸子浸成暗红色。

    即便如此,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委屈太盛,极力压制却仍控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喃喃说些什么,湮没在雨声里。禹清池靠近他,在他唇间听到三个字:“我没错。”

    他一直念着这三个字,声音渐高,“我没错!我没错!”

    “你现在还不肯认错,实在是冥顽不灵。”

    禹清池循声看去,这话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说的。

    老者话落,接踵而来的便是各种的侮辱谩骂。

    禹清池一眼扫过去,入目全是这些人指向司珏的手指,愤然的眼神以及他们喷溅的口水。

    一个妇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意图扑到司珏这边来却被拦住,拦她的人说:“这小子道法高强,不知修了什么邪术,葬送我们羌国十万英魂啊。若非我们放话要烧缙珩山,他才不肯乖乖被俘。你别过去,小心他使什么诡计。”

    妇人听罢倒没过来,只是蓦的一拍膝盖,跪在地上哭起来,这哭声嘹亮,叫在场的声音都落于下风,无数目光落在妇人身上,她这才发挥:“想当时羌国英魂化生,我那去战场当兵的儿子还回来看过我。他让我放心,他很快就会带着铁骑踏破阜国,为羌国复国,为战场的英魂向阜国复仇。可未曾想,再次杀死他们的人,不是阜国的军队,而是我们羌国的人。”

    妇人这话出口,有人感同身受,禁不住用袖口抹起眼泪,只是拭去眼泪的眼睛中仇恨的怒火更甚。

    有人附和妇人:“我丈夫也回来过,他还看了我和儿子,让我们没有他也要好好过。他说他不肯投胎转世,就算魂魄尽灭也要战到最后向阜国复仇。没想到家贼误国啊!”

    “我羌国怎么会有这种狼心狗肺之人!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我们心头之恨!”

    ……

    说起司珏的死法,在场凌辱人的法子层出不穷。

    有人说要将司珏开一个口子,倒悬于树上,让他的血慢慢流干。

    有人说要将司珏凌迟,把他切成一段一段的喂狗。

    还有人说要用巫蛊之术将司珏永生永世囚起来,让他每日被恶鬼撕咬,酷刑加身,死也死不成。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痛斥老天不公,满腔恨意发泄在司珏身上。

    司珏失神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口中最恶毒的话,最后埋下头,他不知在想什么,肩膀上下耸动着。

    好像是在哭。

    禹清池的心揉碎了,痛的难以复加,她跪在司珏面前,听着他若有似无的哽咽,却连为他擦拭眼泪都做不到。

    哭了一会儿,司珏抬起满脸是血的头,哽咽地冲众人道:“你们胡说,你们,胡说。”

    “胡说?”刚才说话的妇人发了问。

    “他们是魔族,不是羌国亡魂。”司珏坚持。

    这句话他不知坚持了多少次,说了多少遍。

    然阜国国君出尔反尔,并昭告天下羌国鬼军被原羌国缙珩山的一少年侠士剿灭。司珏无奈更无能为力,他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到原来的羌国境内。他只想回他的缙珩山,他觉得太累了,凡人并不好相处。

    却不想在缙珩山被原羌国子民拦下来,那些人高举火把,要烧他的家,要毁去那里一草一木。他被人打断手押解到这里,接受莫名其妙的审判。

    这些人同样不信他,他喊得喉咙嘶哑,声嘶力竭地解释,没有人信他。

    “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司珏重复着这句话,用膝盖挪了两步,所有人也同时退后一大步。

    要求立刻处决司珏的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司珏仰天悲啸一声,然后如被误会犯错的婴孩极力做着解释:

    “我说过了,我说过的他们是魔族!魔族与人为敌,立场不会在任何一方,更不可能助羌国复国。魔族假借羌国亡魂之名就是为了以所谓的正当名义侵害阜国,待占领阜国,亦等于掌控了羌国,两国百姓皆会被魔族奴役。阜国国君虽愚钝,至少不会伤及平民,然而魔族全无人性,拿人炼药,进食婴童之事屡见不鲜。若被他们掌控两国之地,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唇亡齿寒,我所作所为是为诛杀魔族,还世间太平,是为阜国子民也是为羌国尚存活的百姓。两国本该同仇敌忾,共同对付魔族,激化仇恨只会让魔族有可趁之机。”

    “那些真的不是羌国将士亡魂,是魔族,你们为何不信我,为何不信我!”

    司珏喊得破了声,这些人却像是在看一个极力辩解的罪人,唯一多出的情绪不过是嘲讽。嘲讽罪人在大祸临头之际,编造瞎话求生的可笑。

    “司珏,别说了,别说了,他们不会信的。”禹清池跪地,双手环住司珏肩膀,尽管此时的司珏根本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她虚抱着他,如哄婴儿般低语:“好了,司珏,咱们不解释了,走吧,回缙珩山,好不好。”

    她自顾自的安慰着司珏,忽而却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她的身体,不等她反应,便眼睁睁看着司珏肩上迸出了一朵血花。一块尖锐的石头落在禹清池身边,她惶然颤抖着身体,看着偏离司珏肩膀的手,眼眶红成了血色。

    “司珏!”

    司珏紧咬着唇没有吭声,嘴角却溢出一丝血,他将所有能看见的人装进眼睛里,肩膀抖动着哭出声来,自言自语道:“师父,你说人性本善,为什么他们这样对我。是我错了吗?”

    “我好后悔,我想回缙珩山,再也不下来了。”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禹清池用手勾画着司珏的脸颊,颤着声音道:“司珏,别怕。你可以反抗,他们拿你没办法。司珏,你反抗啊!你可以将他们全部全部……”

    她的话最后扭曲成了撕裂的叫喊,她看见司珏在她面前倒下去,与此同时更多石头滚在石台上,发出的声响就像刀子砸在禹清池的心上。

    司珏俨然成了一个血人,衣衫寻不到一处白处,血水绕过他赤.裸脚踝,从禹清池裙摆下穿过。他绝望地望着缙珩山的方向,信仰一层层被剥离,眼神中已然没有求生的欲望。

    人群中有人道:“留着他迟早是祸患,现在就杀了他!杀了他!”

    禹清池哭成泪人,她想把躺在地上的司珏拉起来,可束手无策:“三百年后我还会和你相遇,所以你不会死对不对。你可以站起来,你甚至可以,把他们都杀了。”

    “司珏,你起来啊!把这群,这群不知好歹的愚民都杀了!把这些愚民都杀了!”禹清池冲无动于衷的司珏嘶喊道。

    无数石头朝着他们砸过来,禹清池整个身体掩在司珏身上,此刻她无比希望自己是实体的模样,她想如果能这样,她宁可成为一滩烂泥,一堆腐肉,也不想要身下的少年受到任何一丝伤害了。

    可是这终究是她的期望,事实是

    ,她亲眼看着那些石头穿过她的身体,重重坠在司珏身上。打断司珏所有经络,损坏他的皮囊,将他的脸砸得面目全非。

    “司珏!啊!!司珏!”禹清池看着她眼前毫无生机的人儿,她不敢相信司珏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

    他修为那么高,他那么厉害,他不该死在这些愚民手里,他一定还活着。

    禹清池跌跌撞撞地站起,望着身下的一滩混着布锻的血水,只觉得心口千疮百孔,她大口呼吸着,试图缓解心中梗痛,只是徒劳无功。

    她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肝肠寸断间她揪紧了胸口的衣襟,手心攥的通红,指甲嵌进肉里。她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倾跪伏在地,手锤在地上,恳求地说:“放我出去,让我出去。”

    她想回去,只要看司珏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便不会再这般难过。她想听司珏亲口对他说:“钟寄灵,你怕什么,我不是活着好好的吗?”

    四周传来大仇得报一般的欢呼声、痛快声、哄笑声:

    “他死了,他终于死了。羌国将士们可以安息了。”

    “他这种人就该被拖去喂狗。”

    “死有余辜。”

    禹清池失魂落魄的看向被血水浸泡的司珏,她身体好像也跟着被抽空了,一头栽了下去……

    黑夜缓慢吞噬一切,直到将她和司珏全部没入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待禹清池再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烛光透过廊上的灯笼映入眼帘。她低眸,看见她的手正牢牢握着青铜鼎,而身体仿佛靠着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没来得及回头,天边泛起的第一道白吸引了她的视线。

    “天亮了,黑夜便过去了。”身后的人道。

    第75章

    听到这个声音,禹清池喉咙一涩,抬头望天将眼泪倒回去,渐渐松开手中的青铜鼎,看着发红的手心缓慢变回肉色。

    她动了动发僵的身体,离开司珏的胸膛,直到后背处的温热消失,才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望去。

    司珏一脸无谓地冲着她笑:“钟寄灵,你刚才一直在抖,你怕什么?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司珏,你……”

    “司珏?”司珏轻挑眉头。

    “不,圣尊,我……”禹清池意识到自己一激动又忘了尊卑,急忙改口。

    “一个称呼罢了,本座便不与你计较了,以后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只要你随心就好。”

    “司珏,司珏……”禹清池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梦中的余痛。

    “嗯,我在。”司珏轻声回应。

    禹清池没忍住鼻头一酸,压下去的眼泪又翻涌上来,且更加猛烈,她骤然转过身拥住了坐的稳当的司珏,险些将司珏撞下回廊。她猛吸着鼻子,以免涕泪弄脏他的衣裳:“你活着!你活着就好。我刚做了个可怕的梦,梦里你让人用石头砸死了。那一定是假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活生生在这。”

    “青铜鼎让你看到的自然是真的。”司珏被禹清池拥着,一双手无所适从,不知该不该回以拥抱,试探几番后终是放在自己大腿上。他云淡风轻地解释:“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总有犯傻的时候。…后来,师父用祭灭十万魔军的青铜鼎为我炼化已经不堪用的肉.身,再用聚魂之法将我复生。可当时我实在没有生还的意念,是师父强行拉我回来的,因此我在青铜鼎中待了一百多年。”

    “你师父?”禹清池记得司珏在死前最后念着的便是他的师父。三百多年了,听闻司珏要好的友人都飞升了几个,他的师父也早该飞升了吧。

    “我师父是东凰仙人。那老不死的让我下山送命,又强行把我拉回来,我刚复生,老不死的便又飞升了。除却逢年过节会来我这里讨要一些孝敬,实在也没尽过师父的本份。”司珏调侃地说道,一口一个“老不死”。

    禹清池听着他照常的毒舌语气,心中对幻镜中少年司珏的悲悯滤镜碎了一地,好在因此她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

    她松开紧抱着司珏的双手,撑着司珏的肩膀站起来,而后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司珏这张与幻境中一模一样的脸,恍然想起司珏被砸的面目全非的样子,偏过头不敢再看:“司珏,你疼不疼?”

    司珏露出一个疑惑重重的表情。

    “我说,你被那些人乱石砸死的时候疼不疼啊!”

    司珏望着禹清池,忽而摇摇头,理理方才被禹清池抱乱的衣衫,方道:“不疼,砸到的第三块我就已经死了。管他后面是一滩,还是一坨,总归都是死了,无非就是死的体面不体面罢了。”

    禹清池颤了颤唇。

    司珏总是把幽默感用在奇怪的地方。

    “你既然被摆过几道,也为此丢了命,那重生后还下山做什么,还帮那些愚民做什么。”禹清池虽然也在人性上栽过一些跟头,但好歹接收的人善意也是极多的,所以愿意秉承着一颗初心去做些为人的好事。

    可若是她经历了司珏所经历的一切,以她的道德观,被人伤成那样,是绝不可能再舍身为人,去做什么值得冠以‘圣尊’之名的盖世功绩。

    别说什么圣尊之位,便是许她一个天皇老子,她也不干!

    禹清池自我代入太甚,因此愤慨:天底下这帮愚民太欺负人了!

    “你从何处听说我帮愚民做过什么了?我只帮过两次,一次是同你去福宁县,一次便是在这庆州方家,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司珏直了直身子,倚靠在廊柱上,换了个姿势盯禹清池,淡然地说道。

    “若你不做什么,怎会被尊为圣尊。你惯会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禹清池在旁边坐下,用衣袖擦去眼泪,愤愤地想,如今看来,当事人倒是出来的干净,唯有她还在为司珏曾经经历的一切又恼又恨,抱打不平。

    司珏看禹清池的模样,轻笑一声,而后正了正脸色:“复生之后我的修为全无,师父叮嘱我专心修炼,我亦觉得既然重活一世,就不能再顺其自然浑浑噩噩。当初我已算是天底下天赋最强,最有底气的修仙弟子,却耐不过皇权和人心。唯有如今这般强到任何人都不可对我小觑,只能仰我鼻息,才能在这世间有说一不二的权利。”

    他正视着禹清池的眼睛:“若他们扭曲我,冤枉我,我便打到他们服气为止。这才是重生一世的意义。而弱者不管几生几世,若不强大几身,不过是再次重蹈覆辙。你明白吗?钟寄灵。”

    禹清池怔了怔,司珏这话虽说的有道理,可她总觉得司珏是在点她。不过司珏应当并不确定自己就是禹清池,所以她只是点点头。

    司珏接着道:“要变得强大,仅仅关门造车的修行可不行。需得找些魔族鬼煞之类的练手,所以阴差阳错我也算做过几次惊天动地的好事。久而久之,这名声便有了。呵,实在算不得与人为善,充其量是误打误撞。”

    禹清池继续点头,这解释听上去有点牵强附会,但到底算个合适的理由,只是禹清池这人颇是有些固执,“找魔族鬼煞练手,你怎么不找人练手?当初他们拿石头砸你的时候也没见你下的了手。就算那些愚民已经死了上百年,可是凡人中尚有一群奸佞险恶之人。想当初我……我姐姐就没少杀匪徒,这些恶人只会恃强凌弱,碰到更强的人便屁滚尿流,用来练手也很合适。”

    司珏叹口气,轻挑一侧的眉毛,“凡人中上至八十岁的老叟下至三岁的婴孩,有什么不痛快的都喜拿石头砸人,本座至多至少有些阴影。”

    禹清池:……

    她眨巴眨巴眼睛,“阴影”两字用得好,圣尊大人天不怕地不怕怕石头,也是闻所未闻。

    想来司珏如今的洁癖,也是因为衣裳被血污过,故而才偏爱一尘不染。

    禹清池此刻深觉,如果有一个人极为不正常,坏毛病很多,时常让人受不了,多半能究其原因,找到源头所在。所以碰到这种人,还是要多些耐心的。

    比如她看到了司珏的过去,心中便多了些对司珏的悲悯伤怀,恐怕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在背后骂起司珏来那般顺利,更不可能在司珏面前说起他不管不顾,独善其身来那么理所应

    当。

    “钟寄灵,我有必要提醒你。别以为看见本座的过去,就觉得可以可怜本座,一些磨难苦楚不过是本座仙途上的一环。凡事想想自己,会不会是一个更可怜的可怜蛋。”司珏靠在柱子上,一脸不在乎地抱起手,轻飘飘地说道。

    这话化成刀子往禹清池心里猛戳了几下,偏她又辩驳不了,要说起来被陌生人砸死和被心上人弄死哪个更像可怜蛋,的确无法评说。

    顿时,禹清池有种眼泪流多了的感觉,再看现在的司珏与当初倔强的少年完全对不上号,倒像是两个人似的。

    有此一来,禹清池心里的痛苦反而缓解了几分。

    她眼珠子往上翻了翻:“真奇怪,幻境中的少年明明与你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我看他的时候心揉碎了,胸口处绞的难受。可是看见你,再想到你的恶劣习性,我又巴不得化身为拿石头的人。”

    司珏干巴巴地吐出两字:“放肆。”

    “整日里没大没小的也就算了。以为窥视本座过去,并同本座共担过生死,就可以妄自评价本座?你别忘了,本座好歹是个圣尊。”

    禹清池瘪瘪嘴,“我不说了,圣尊大人。这一晚上我累了,我去补个觉总行吧。”

    司珏挥挥手,一副打发人的架势。

    禹清池悻悻起身,往客房的方向走去,只是走了两步便放缓步伐,不禁在想,想当日司珏明明只是在幻觉中看见旧时的人便呕血自伤,这会儿又云淡风轻给谁看。

    司珏这几百年虽然变化很大,可是这固执逞强的样子倒是与当初如出一辙。

    指不定她一转身,那人便回忆着往事暗自神伤。

    思及此处,禹清池哪有不回头去看的道理。

    她迅雷不及掩耳地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司珏低身拾起廊椅上的青铜鼎,那眼睛里亮闪闪的,想是泪水已经欲坠不坠地挂在眼边。

    禹清池微微一顿,她的猜想被验证了,可是她却想不出该怎么应对。司珏那人好面子,真要上去安慰,只怕以她的本事哄不得人开心,还得叫司珏再口是心非一通。这眼泪流不出来,憋出毛病就不好了。

    禹清池默了一会儿,始终没看见司珏那颗眼泪坠下,便回身走了。

    一路上她又不禁想起少年司珏在面对人的指责谩骂时耸动的肩膀,心里一抽一抽的,像压了块石头。

    补觉的时候并不好过,做梦全是司珏惨死的画面,大白日的竟起了一身汗,她惶惶然地坐起身来,看着外面的阳光,才发觉自己最多只睡了两个时辰。

    禹清池突然觉得自己病了。

    她只要清醒,就想看到司珏,看他站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模样才能心安。她怕一眨眼,就又回到三百年前她在石台上护不住司珏的时候。

    诚然,现在的司珏完全不需要她的保护,但她就是有种莫名的自信,她始终觉得司珏就是需要她的。她要陪在司珏身边。

    动身之时,恰好禹清池的房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扶云舟的声音:“钟寄灵,都什么时候了,还没睡醒!快起床吃午饭了,今儿菜色十分丰盛。”

    第76章

    禹清池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但她本就打算出去,于是应了一声,将房门打开。

    门口的扶云舟看着神清气爽,显然睡了一个好觉。

    看见禹清池,扶云舟很是疑惑:“怎么眼睛通红?事情不都解决了吗?没睡好啊?”

    三个疑问句,禹清池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问:“司珏到了吗?”

    “到了,饭厅坐着呢,跟方门主在说话。”扶云舟说罢了,蓦然意识过来,禹清池说的是“司珏”不是“圣尊大人”,立刻矫正:“钟寄灵,要叫圣尊大人。你不怕圣尊大人说你没大没小啊。”

    “哦。”禹清池经历一遭司珏的过往,加上没睡好,实在有些云里雾里,“那司珏在和方若愚说什么。”

    扶云舟:“……哎,你,要是没休息好要不再睡会。”

    “不必了。”禹清池急切地往饭厅去,她总觉得看到司珏心里才会安定下来。

    扶云舟瞧着现在跟禹清池也没法正常交流,便没多说话,同她并行着往饭厅去。

    到饭厅后,扶云舟和禹清池二人的眼睛齐刷刷的亮了。一个看向桌上的各色美食,一个看向在饭厅偏侧正与方若愚交谈的司珏。

    司珏今日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平日他穿衣虽然华贵但是素净,金丝银线的花纹都藏的不甚明显。这回穿的竟算花哨,外衣依旧是一身锻白,里面鸦青色的长袍却透光可见。

    禹清池低眸看去,她身上穿了好几日的衣裳正是最不显眼的鸦青色,她踢动裙角,心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些情绪。

    唯恐自作多情,禹清池倒没提衣服的事情,只准备先将吃饭大事解决了。如果她想的没错,这顿饭便是她和司珏、扶云舟在方家吃的最后一顿鸿门宴了。

    饭是专程为他们三人准备的,所以方家的人都没上桌,扶云舟一屁股坐下就开始炫了起来,一副不把八卦岭的脸丢出二里地誓不罢休的样子。禹清池跟着坐下,既然人家下了逐客令,而她在这里也一无所获,那就吃完了动身离开,再去别处寻黎川泽魂魄。

    正在此时,司珏刚好起了身,对方若愚说道:“方门主,那邪物恕不能奉还,若方门主执意认为这是你祖上的传家宝,理应由你保管,那司某只好将那邪物毁去,绝了方门主的心思。”

    说罢,司珏便召出青铜鼎,那四脚青铜鼎瞬间在饭厅变大,发出“轰”地一声,将正在专心用饭的扶云舟吓得不轻,他也因此噎住喉咙,用茶水使劲把东西顺下去后,望向几乎能把他投进其中的青铜鼎,惊叹道:“这,这是何物?”

    禹清池想到司珏将青铜鼎拿出的用意,起身道:“你真要用青铜鼎把这头骨炼化?”

    “这婴儿头骨是邪术催生,坚韧难损,留着也是祸害。索性它也没用处,便将它毁了,一了百了。”司珏边说边取出婴儿头骨,要将其投入鼎中,以三昧真火炼化。

    扶云舟想起自己被鬼婴虐待的恐惧,在一旁很是支持:“好!就应该把这东西烧成灰,看它怎么害人。”

    方若愚不舍得,虽然他已经有很多灵物法器,但昨晚细细想来,这头骨或许就是他们方家的运势所在。万一东西毁了,他家祖宗借来的运势没了该如何是好?

    “不行,不行。”方若愚整个身体拦在青铜鼎前,他自然知道这样挡不住司珏,所以又讲起道理:“这到底是祖宗给方家留下的东西。既然鬼婴已经全部灰飞烟灭,那这东西就没了害人的刀刃,只是个寻常的物件。以前我没有将这婴儿头骨拿出来的时候,也没有鬼婴作祟,这回还像以前一样把它锁起来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将其拿出来。”

    “锁起来?只是锁起来怎么能行?还是毁了才踏实!”扶云舟愤然道。

    方若愚忙不迭解释:“我说的锁起来,不是简单锁起来。当初存放这头骨的是一个有灵气的罐子,那罐子不光能封住头骨的邪气,还能阻碍戾气侵蚀。若将头骨放回罐子,想是也不会再生出变故。”

    扶云舟:“既然这罐子这么厉害,你家被鬼婴纠缠时将头骨放回去不就行了,何必还用求助我们。”

    “那罐子的确能压制头骨的邪气,可是我们将头骨取出来之后召来了鬼婴,就算将头骨重新封回去鬼婴还会阴魂不散,所以……不过现在不一样,那些鬼婴已经被几位仙师消灭了,那只要把头骨重新封回去就好了。”

    “你也不想想,这头骨真是好东西,你家祖上干嘛用罐子给封起来。”

    方若愚小声嘟念:“反正也不是坏东西,否则为何我家先人宁可封起来也不毁坏,还一代一代传下来,定是有别的妙用的,比如改运。”

    “那罐子在哪?”禹清池问道。

    “我这就去拿过来,只要把头骨放回罐子里,也省得废你们的力气不是。”

    说完,方若愚便一溜烟地往后院跑去。

    在他没了踪影之后,司珏顺手就将头骨扔进鼎中,并且在下方烧起三昧真火。

    待方若愚再气喘吁吁的抱着罐子跑回来后,那个婴儿头骨已经化成了汤

    水。他大骇,然后转为大嚎,最后喊道:“我对不起方家列祖列宗啊。”

    扶云舟不屑:“宗祠被毁的时候也没见你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司珏理所应当地看了方若愚一眼,灭火,收鼎一气呵成,将鼎收回袖中,司珏道:“行了。不必在没用的地方多逗留,我们走吧。”

    扶云舟跑过来,对着还在嚎丧的方若愚伸出手:“方门主,歇会再哭,先把封红给了。”

    方若愚抹了一把眼泪,心不甘情不愿地拍拍手。这是暗号,他一拍手,就会有人将金子抬上来。虽然方若愚不想给,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敢得罪司珏他们,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封红。

    司珏没客气,两箱子的金元宝全部进了他的袖中,接着又对方若愚道:“方门主别忘了散尽家财,救济穷人。这样才能抵消方家先人犯下的罪孽,你也好重新去积攒福报绵延子孙后代。”

    方若愚点头称好,想着先把三人糊弄过去再说。他们总不能一直盯着自己吧,人一走,他的钱照样是他的钱。

    却不想司珏掐着中指道:“我方才拟了一道谶语,若方家出尔反尔,没有散尽家财,那将世代会被恶鬼侵扰,不得好活。此谶语期限是三年,三年后方家有一两,一钱,或一文都不算散尽家财。”

    禹清池抱着手在旁边看戏。所谓谶语便是预言,需要以被预言的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的话为引做法,而且做法之人要灵力强盛才能起作用。比如方若愚说会散尽家财,惠泽百姓,那便可用他说出来的话做法,若是他达不到他自己说出来的东西就会被反噬。

    方若愚这是纯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啊!”方若愚欲哭无泪,但因着是自己答应下来的东西,这会儿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心里认栽。

    “方门主,后会有期。”禹清池冲着方若愚挑挑眉,便招呼扶云舟:“别吃了,走了。”

    扶云舟不满足地抹抹嘴站起来。

    然而就在禹清池经过方若愚身边时,她感应到罗盘有了反应,于是她有些激动的将罗盘拿出来放平,只见罗盘指针定在方若愚的方向。

    她突然想到什么,将方若愚手中的罐子抢过来,放在罗盘旁边。却见罗盘上的指针飞速旋转,就像在极力证明罐子中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我的罐子!”方若愚崩溃,太没天理了,祖宗留下的头骨毁了就算了,罐子还要抢,这帮人简直就是强盗。

    “住嘴。”

    禹清池将罐子和罗盘放在一边,便向司珏要锁魂囊一用。随后便试图做法将罐子里的魂魄引出来。

    就在此时,饭厅中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钟姐姐,钟姐姐和两位道友是要走吗?怎么这么快,也不和我说一声。”

    禹清池被这乍起的声音吸引注意力,她正要回头应付方媛婷一句,却不想这时方媛婷已经奔到了她跟前。

    “钟姐姐,你走了我会舍不得的。”方媛婷骤然抱住禹清池,让禹清池有些措手不及。

    方媛婷虽然对她这个“虚渺元尊的妹妹”很是喜欢,可什么时候她们之间这般亲昵了。

    不等禹清池想明白,方媛婷已经放开她,且在放开同时推了她一把。她踉跄几步,抬眼看见方媛婷脸色阴沉,嘴角勾笑,显而易见不是她寻常时候的模样。

    “方媛婷!你,你不是方媛婷!”禹清池心道不妙,快步追上去,但已经来不及。

    方媛婷捧起罗盘旁边的罐子,重重摔了下去,只听“啪嚓“一声,罐子四分五裂。在破裂的瓷片中飞出一点红色灵光,这点灵光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弥散。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甚至连司珏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飞出来的黎川泽的一魂已经快散的差不多了。

    司珏马上出手,用灵力护住黎川泽这一魂,然后将他的一魂暂时收进自己的袖中,如此才得以保全。

    这么多年过去,这一魂早已脆弱不堪,若不是在灵器中藏匿多年,只怕早就散了干净。

    方媛婷为何要这么做,或者,是什么驱使她这么做。

    第77章

    在司珏将黎川泽一魂收起之后,方媛婷好像是失去了气力一般,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女儿!”方若愚大叫一声,冲到方媛婷面前,“你这是怎么了啊,女儿!”

    他试图用灵力将方媛婷催醒,可试了几次却没起作用,便只能望向禹清池:“我女儿是怎么了,可是那头骨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禹清池蹲下身子,探了探方媛婷的鼻息和脉搏,人还活着但是没意识。她仿佛想到什么,又绕到方媛婷身后,果然在脖颈处和四肢关节处发现一条条细如头发的线,她挥剑斩断那些线,方媛婷瞬间没了支撑,彻底瘫倒在地。

    “是牵丝傀儡术。方媛婷被人操控了。”禹清池起身,顺着丝线的方向追出去,追到最后只在方家门外发现了断掉的线头,自然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她悻悻回到饭厅,冲着司珏摇摇头,司珏会意:“操控方媛婷的人知道事情暴露,自然已经逃的无影无踪。不过这人定是不想黎川泽复生,才极力阻止我们寻到黎川泽的魂魄。”

    禹清池细想,这一路过来,他们的行踪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要是有人蓄意追查,定也能知晓他们此行的目的。

    至于这人是谁,禹清池心中已有想法,只是没法下定论,所以她没办法跟司珏说明。于是道:“好在黎川泽的魂魄无碍,若下次再遇到有人阻挠,我定要揪出他来看看是谁。”

    司珏若有所思地轻点了头,仔细将黎川泽一魂用锁魂囊收起,再施法让方媛婷转醒。

    因为牵丝傀儡术最是耗费被操控之人的精血,所以方媛婷醒后还是有些神智不清,司珏便让方若愚将方媛婷小心安养。

    事到如今,实在没有再留在方家的必要。

    与方若愚道别后,禹清池、司珏和扶云舟出了方家大门。

    “方家这一趟真不白来,不仅得了不少封红,还寻到了黎川泽一魂。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好好放松啊,拿着那些钱财在庆州吃喝玩乐,消遣挥霍?”

    刚出方家,扶云舟就兴冲冲地提议三人好好在庆州庆祝一番,至于庆祝的法子,莫过于花钱。

    禹清池看向司珏,以他们三人的身份地位高低,这大事小事自然得听司珏的。

    本以为司珏最是不喜浪费时间的消遣,却不想这回他居然应的顺顺当当,“也罢,咱们在庆州逗留一下倒无妨。”

    扶云舟狂喜后开始恬不知耻地跟司珏要钱去购置衣食。

    司珏象征性地掏出一锭金子,递给了扶云舟。

    扶云舟小心将那一块金锭子收起来,他不敢和司珏多要,归其原因是自己实在在这一场绞杀鬼婴的战役中没帮上什么忙,反而回回拖后腿要人救命。

    “我去那边的商行将金锭子换成银钱。”扶云舟指向东南方向,过去时却想起什么,又嘿嘿一笑,道:“圣尊大人,您的银子自是和我花不在一处的,我去的地方也容不下您这样的身份,索性我就该干嘛干嘛去,您一会儿要寻我给我捻道令即可。”

    司珏抬手示意他走人。

    待扶云舟一离开,禹青池注意到司珏竟微不易察地舒缓了口气,大概司珏是早就觉得扶云舟话多聒噪

    ,这会儿人一走,难免放松。

    禹清池认为扶云舟都能讨到金锭子,自己跟着要一块自然不过分。这边刚要开口,司珏好像猜到她心里一样,从袖中捏出一把金锭子,不由分说往禹清池手里塞。

    司珏的手比禹清池要大很多,他一手捏出来的金锭子,禹清池两只手都拿的费劲。

    她总不好捧着金锭子,人傻钱多般地走在大街上,故而将挎着小挎包那边的臀部往司珏那边挤了挤,“司珏,你放我小挎包里,我手拿不下那么多。”

    “多事。”司珏嗔了一句,但仍准备听从禹清池的。只是看到禹清池的小挎包时他脸色有几分疑惑,迟迟没有将金锭子放进去。

    禹清池催了几声,司珏才用两指将小挎包捏至她眼前,嫌弃地说道:“你的包破成这副鬼样子还在用?”

    “修仙者应当清贫。”禹清池恨此时不能将小挎包一把抢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上面的补丁在两人眼前一览无遗,“再说我不像圣尊,您有钱,我没钱呀。”

    “那你现在有钱了,最好给自己好好置办一些行头,莫丢了本座的面子。叫别人说我舍不得给你……”司珏摆摆手,将禹清池的小挎包放回去,“算了。”

    “叫别人说你舍不得给我什么?”禹清池偏要问。

    后面的话司珏不想多说。

    他没想到,昨天晚上只随口说了一句“幽会”,却让那方若愚以为他们二人是道侣。

    今日午时,在饭厅等禹清池和扶云舟时,方若愚又旁敲侧击地对他说男人要大方,尤其是对女孩子好点,显然是在说他抠门,对女孩子不好。

    他后来仔细一想,方若愚这般认为,问题关键应该是在穿着打扮上。

    想来实在不公,往往一身破破烂烂的男修士旁边有个气质出尘、穿着奢华的女修士,旁人定会说这男修士有福气,找这般好的道侣。

    若是反过来,别人便只会说这男修士抠门至极。凭他什么身份,有多少钱,被人扣上了抠门这个标签便一文不值了。

    司珏感慨,原来有一日自己也会被凡人所言影响。

    他头回认真审视起自己身边的人,才发现禹清池穿衣过于寒酸,因此想将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当然他得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呃,怕禹清池拉低他的身份。

    “我现在就去买个新的布包,你先帮我把金子放进我的小挎包里。我捧着这么多金子太显眼了,大家都在看我,一会儿被人抢了怎么是好。”禹清池用右胯将小挎包顶了顶。

    司珏见状,忍不住暗笑。一边将禹清池手中的金锭子接过来帮她放进挎包中,一边道:“谁敢抢你的金子。”

    “真抢不一定,如果有人装作卖身葬父,家母病急,兄弟姐妹摔断腿,未婚妻重病缠身,我就难保不会将这些拿出来去贴补别人。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是心软。”

    司珏将金子放好,拍拍禹清池鼓鼓囊囊的小挎包,嘲谑道:“是,你这人最心软,生来一副好心肠。”

    禹清池嘻嘻笑笑,既然有了钱,她便学着扶云舟道:“圣尊大人,我的银子自是跟您花不到一处的,我去的地方也容不下您这样的身份……”

    司珏一个眼神将禹清池后面的话吓了回去,硬声道:“你没什么眼光,若花大价钱选了些拿不出手的行头,只会折辱本座的身份。本座同你一起去。”

    “跟我一块去?”禹清池心道,旁边跟个挑三拣四的毒舌,这买东西买的难免不顺心。何况,难道司珏就有眼光吗?他整天穿的像是要哭丧。

    “不许在心里骂本座。”

    “我没有,我发誓!”

    ……

    一柱香后,禹清池和司珏出现在成衣店。事情果如禹清池所想,司珏为她挑的衣服,不是像家里死了人,就是像玄清门的门服。

    禹清池抗议:“圣……不是,司珏,你说我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如花般的年纪,穿的鲜艳一点才更衬我不是?”

    “花里胡哨,扎眼。”司珏直接否定。

    一旁的掌柜一眼看出谁是出钱的人,使劲恭维:“公子真有眼光,这些都是我们家的镇店之宝,穿在您夫人身上最合适不过。公子和夫人天造地设,穿一个色的衣服更相配。”

    禹清池:“镇店之宝?你是卖不出去了吧。还有,他压根不是我夫君,我干嘛要跟他搭。”

    司珏抱着手,侧目看着禹清池:“谁说做丫头的就不需要根据主人家的喜好穿衣服了。我看你穿的扎眼,心里会不舒服。”

    禹清池:碰到这种限制我穿衣自由的东家,乃是我命定的‘福气’……

    “包起来。”司珏掏出一锭金子,冲禹清池道:“既然是我给你这小丫头挑的衣服,这些钱自然由我出。”

    禹清池:有点良心,但不多。

    掌柜笑呵呵地接过司珏的金子,殷勤地给司珏把衣服包好递过去。他眼睛里忽闪忽闪的,大概这辈子没见过司珏这样好忽悠且眼光独到的人,不光狠赚了一笔,还把卖不出去的丧气衣服给脱手了,脸上难掩兴奋之情。

    司珏拿到衣服转身扔在禹清池手上,衣服沉甸甸的,差点将禹清池两双玉手压成爪子,“这整个庆州也只有这家的衣服还算能入眼,不过到底是普通料子,多看几眼就会腻。你穿过一次便可扔了,省的碍我的眼。”

    “我不穿了能捐给贫苦……”

    “不能。”司珏打断禹清池,迈着腿往店外面走,“跟了我这么久了,竟还没学会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禹清池:……民间百姓要是知道他们膜拜的圣尊是这副德行,不知道会不会连夜推庙。咳,不过司珏也只是嘴上这么说罢了。

    “不许在心里对我随意指摘。”

    “我哪里敢,我夸圣尊您还差不多。”

    “那你在夸本座什么。”

    “夸圣尊您遗世独立,有种……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高雅…气质。”

    第78章

    司珏对穿衣打扮是有一套自己的独特见解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奢华为主,精简为辅。”

    没有遇到司珏之前,禹清池是打死也想不到这两个词是主次关系的。

    而今她被他拾掇一番,也深刻理解了这套穿衣打扮的精髓所在。

    穿衣颜色最好素色,料子要是好的。

    首饰最好不要繁琐,材质要是好的。

    这么一番打扮下来,司珏看着面前聘婷袅娜的禹清池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才配的上本座的身份。”

    禹清池几乎想都没想,便道:“那圣尊怎么不把扶云舟也收拾一番,他若同我一样被圣尊你打扮起来,我们二人在您身边金童玉女似的,更能给圣尊您长脸面。”

    司珏压低了声音:“金童玉女?”

    “正是。”禹清池想着总归不能只自己跟司珏穿白的,既然要“出丧”,还是一伙人整整齐齐的好。

    “很好。”司珏不痛快地点点头,好像是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来,“他这人没什么用处,只会拖后腿,我还要养着他。我看他甚是喜欢庆州这个山灵水秀的地方,那就给他一些钱财,助他在这里安家立业,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吧。”

    “不行!”禹清池瞬间想到自己要独自应对司珏,这感觉就像是东家要裁掉一个伙计,只留一个一样。剩下那个伙计自然就是被奴役压榨的命,所以“不行”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行?”司珏用眉峰压了压眼睛,“鬼是我抓的,钱是我赚的,你这个小废物都是我养的,你还在这还口。”

    禹清池听司珏这么一说,心道也是,她对司珏来说的确没什么用。反而得靠着司珏给予衣食住行,搜寻大师兄的魂魄,如此算来司珏才是那个被她奴役的伙计。

    只是这伙计自以为是了一些,需得哄着。

    但话又说回来,仅仅说些好听的,就能驱使一个圣尊为自己做这么多事情,怎么算她也是赚的。

    禹清池抿抿嘴,伸出两只手勾住司珏的衣袖,扭捏地晃了晃:“哎呀,圣尊大人。扶云舟其实还是很有用的,出门在外,他可以暂时代替静沉给您端茶倒水。您贵为圣尊,若这些琐碎日常还要亲力亲为,岂不折了自己身份。”

    “这些事你也可以做。”

    禹清池一时语塞。

    司珏用力将宽大的衣袖从禹清池手里挣出来,心中不耐地想,为了这所谓的体面他已经付出太多了。扶云舟没静沉好用,还喜欢和禹清池沆瀣一气,若非禹清池待见他,这人在他身边一天都留不住。

    “走吧。”司珏转身,接下来的目的是去寻一处可以安身的客栈,先把今晚的宿寝问题解决了。

    禹清池听司珏不再说要赶扶云舟的事,在后面颠颠儿地跟上来。

    司珏走路时快时慢,偶尔会停下驻足留意街道上的客栈门面,然后再摇摇头离开。

    禹清池两眼盯着街边的糖人糖画心不在焉,踩在司珏的衣摆上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因被人踩住衣摆,司珏必不可免地踉跄一下。

    黑着一张俊脸回过头来,见是禹清池,露出见怪不怪的表情。

    禹清池一面道歉,一面弯腰去托司珏的衣摆。

    司拽着一角将衣摆甩到一边,看着上面一个小小的脚印,却没生气,只是深呼吸一口:“无妨。是我街上出行,穿的略繁琐了。”

    禹清池诧异司珏什么时候这般大度,不想下一刻,一个推着载满草垛的平板车的男子路过司珏,平板车的轮子切切实实从司珏长长拖地的衣摆下碾了过去。

    禹清池眼睛瞪得硕大,只怕司珏一句“愚民”飙出,免不了一场口舌之争。立刻冲上去拦司珏。

    她拦司珏的方式也很独到,便是蹦高起来捂司珏的嘴,却忘了司珏是有洁癖的,司珏只轻微往旁边一闪,她即扑了个空。

    扑空就算了,还被司珏拦腰截住,整个人挂在司珏的手臂上。

    她晃晃两条腿,从司珏手臂上脱身下来,见那推着平板车的男子已经走过去了,才松下一口气。

    “本座岂是跟愚民一般计较的人,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本座,钟寄灵。”司珏随手将外衫褪去,扔在禹清池的手里。

    在他褪下脏了的袍子后,轻轻一挥手,身上即刻出现另一件长袍。速度快的几乎瞒过眼睛,周围自然也没人看见。

    禹清池看着手里脏掉的一件衣裳,再抬眼司珏已经走出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想她手里的衣服司珏肯定不要了。

    在周围巡视一圈后,她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小乞丐身上。小乞丐大约十五六岁,瘦骨嶙峋的模样,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地啃咬着嘴上的死皮。

    小乞丐面前的破碗空荡荡的,明显很久没有人往里面放过任何东西。他的眼神有些怯懦,也有些倔强。

    这点倔强让她不由想起幻境中那个少年的模样。

    禹清池望了望司珏的背影,然后快步跑过去,将司珏那件不要的衣服披在了小乞丐身上。

    对于小乞丐来说,这件司珏可以随手丢进火里的衣服不光能御寒,还能换一些银钱度日。

    她没对小乞丐说什么,只是拢一拢披在小乞丐身上的衣服,轻拍小乞丐的肩膀,冲他一笑便马上去追赶司珏的步伐。

    司珏没问衣服的去向,禹清池觉得他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这人惯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不管经历什么,始终都是善良的,也是能明白民间疾苦的。

    走到巷口,司珏转了个方向,顺着来时的路折返。

    “圣尊大人,您若再挑剔下去,我们就只能在外面睡了。”禹清池走的腿有些发软,轻声抗议。

    司珏没说话,只是一味顺着原路走。禹清池无奈,自己选的东家只能跟下去。

    却走了不多时,便听见街道上一阵喧闹拉扯的声音:

    “这是旁人给我的,你们别抢。”

    “你个小乞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我看就是偷来的,不送你去见官就是对你宽容大度了,还抱着赃物不撒手。再不放手!就将你一双手剁了,看你还敢偷东西!”

    “这真的是一个姑娘给我的,大爷宽宏大度,别拿走我过冬的衣服。”

    “笑话,这衣裳一看就是男子穿的。你撒谎也不撒全乎了。我看,要把这满嘴谎话的贼人拖下去打一顿才行。”

    喧闹周围围了好几圈指指点点的人,但禹清池听人群中的声音便猜出发生什么,她惊骇不已,冲进人群就要去救那个被抢衣服的小乞丐。

    司珏却在身后说了句风凉话:“你以为你是在帮他。我说过了,别多管闲事。”

    禹清池知道司珏这话是在说她好心办坏事,这话其实说的也对。但她此刻顾不上司珏说什么,她只有一个想法——救人。

    推开层层阻挠的人群,禹清池看见被人围起来的小乞丐,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是刚刚被暴力对待过。

    而在他对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长得不算精壮,甚至还偏瘦弱,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可以轻易欺负得了街边的乞丐。

    弱肉强食,不过如此。

    禹清池站出来:“这衣服的确是我送与这个小兄弟的,我既出来作证,你可以把衣服还给这位小兄弟了吧。”

    男人摸着腮帮上下打量了禹清池,见她穿着体面还是一个人来,张口戏谑道:“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有男人的衣服,又怎么会把这件男子的衣服给乞丐。难道是你的情郎急于脱身所以忘了把衣服带走?”

    男人后半句话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一些看热闹的人已经跟风,开始用难听的臆测来羞辱她。

    禹清池知道男人的话不过是想用她名声说事,激起她的羞耻心,让她不争而逃罢了。

    但其实她是没什么羞耻心的。

    禹清池轻笑一声,微眯了眼睛,周围的人群像极当初在幻境中看到的是非不分的愚民。

    她那时在幻境中无能为力,总觉着心中梗着一口气,这会儿这口气松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很好的宣泄口。

    她不必自证什么清白,司珏说的没错,若谁不信她,她就应该打到对方服气,这才是强者的姿态。

    禹清池冷冷注视着男人,随后双手结印,缓慢铺开一层结界,只将男人困在其中。在众人还在疑惑不解时,她念诀召开一群乌鸦,这群乌鸦应禹清池的号令冲进结界之中,用尖锐的喙狠啄着男人的身体。

    男人发出一阵阵哀嚎的声音,捂着脸缩成一团,却阻挡不了乌鸦的进攻,很快身上的衣服便被啄得破破烂烂。

    有人咋呼一声:“是邪术!有人用邪术杀人了!”

    人人奔走而逃,跟风惊呼“有人用邪术杀人”之类的话。

    禹清池再次结印,将所有逃离的人困在封印罩中,而后缓步到刚开始咋呼的人面前,一字一句告诉他:“我,钟寄灵,惩恶扬善的修仙之人。遇恶霸恃强凌弱,施以援手,有何不对,你说呢?”

    那人看禹清池的狠辣模样,只怕他不认可她的话,下一瞬间就会被打的脑袋开花。立刻点头如捣蒜。

    第79章

    禹清池继续对众人强调一遍:“我身为修仙之人,最不忍看民间疾苦。路经此地,见小乞丐衣不蔽体,便请我师兄舍衣相助。不想衣服刚披在小乞丐身上,就有强盗窃衣,我岂能不管。可是对方却不讲道理,我只好施以仙术惩恶扬善。你们说,我做的可有错?”

    在场之人被罩在结界里,逃也逃不了,又看被禹清池惩戒过的男人嚎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哪还敢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只一个劲道:

    “仙长怎会有错,仙长一看就是持正不阿的人。看到仙长惩恶扬善,将欺负这个小乞丐的恶霸打的落花流水,我们都很欣慰。”

    “有仙长这样的修仙人,我们老百姓的安全

    就有着落了。”

    “仙长说的是,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识仙长面貌。方才竟然误信了这恶霸的话,当真以为是这小乞丐抢人的衣服。这恶霸实在可恶,仙长应该好好教训他。”

    ……

    禹清池轻“呵”一声:“到底是轻信恶霸所言,还是骨子里欺软怕硬?即便知晓真相,也不敢对抗恶霸,只敢随波逐流,幸灾乐祸。以为看到更弱者的痛苦,就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卑微。”

    禹清池言毕,鸦雀无声。她心中明白,有些是真的蠢,有的人是被她一席话戳到心肺。

    “我今日手软,且饶这恶霸一命。你们谁有意见,觉得我把人打错了,自可找我来论理。莫让我听到你们背后嚼舌根,污蔑我仙门名声,否则我便绞了你们的舌头。”禹清池厉声说罢后捻了道决,将困着男人的封印和啄咬他的乌鸦撤回来。

    那男人已经被啄的浑身是血,惶恐地跪下来,冲着禹清池磕头:“仙长饶命,仙长饶命。是我看这小乞丐的衣服价值不菲,想抢过来卖了。我知错了!”

    “往常我碰到抢别人东西的,一概杀了一了百了。不过念你只是贪财没有害人之心,便放过你。毕竟……”禹清池走到男人跟前,俯视着他:“修仙之人有好生之德,我怎能与你这样弱小的凡人计较呢。”

    男人惶惶然抬起头,看了一眼禹清池后又将头埋下,继续猛磕着头:“多谢仙长,以后我定会做个好人,帮扶穷人,积德行善。”

    禹清池心中暗爽,刚刚这男人不是很威风吗?这会儿却像是狗熊一样。

    她没再理会男人,用目光扫过周围围成一圈的人群,见他们低头生怯,心中满意。随后蹲下身子,将落在地上的衣裳重新穿回了小乞丐身上,在他耳边告诉他:“光这衣服里抽出来的金丝就少不了五十两银子,要有人出低于百两便是有人坑你。”

    小乞丐对禹清池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怯生生地问道:“仙女姐姐,我还能看见你吗?”

    “恐怕不能了,记得钱别乱花,以后得了势莫忘了自己是怎么被人欺负的,别反过来去欺负别人。”

    禹清池轻拍一下小乞丐的肩膀,替他理了理零零碎碎的头发,然后冲他一笑:“走了。”她起身后,施法撤去困住所有人的封印,禹清池知道这些人不敢说她什么不是。即使背后说了也听不到,她总归不会被人言所累。

    人群撤出一条道,禹清池通过那条道路径直走到人群外的司珏身前。她无奈地看了看他,继而理亏般地咬着下嘴唇低下头去,直到只能看见自己的鞋尖。

    “你可知,刚才我要是不折回来,这小乞丐会遭遇什么?”司珏问道。

    禹清池咽咽口水,没说话。

    “轻则无辜挨一顿打,衣服被人抢去。重则被人打死,或因得而复失想不开丢了性命。”

    禹清池哝哝:“我知道错了。我早该想到圣尊大人活了三百多岁,阅历比我多的多,这样的事情肯定能想到,难怪您总不让我多管闲事。”

    “那你呢?光长岁数不长阅历吗?”

    “我……我还小。想是跟着圣尊大人,以后能学到很多。”

    司珏轻叹口气,“你这人吃过亏也不会长什么记性,还对凡人抱有天真,我又能怎么样。”

    禹清池抬眸,忽而想到被沈砚白献祭那一日,还有在福宁县经历种种,除此之外,她觉得人性待她还算友善吧。

    “凡人皆有命数,那小乞丐这辈子穷苦受罪便是他的命数。你帮了他,岂知他一朝得势,不会鱼肉他人。”司珏朝着已经爬起来的小乞丐冷眼看去。

    他褪下来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小乞丐肩膀上,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他想,那时自己也这般年纪,遗憾的是没人给他披上一件衣服,掩住他那残破的身体。

    若有这样的人,青铜鼎中蹂躏筋骨,如坠十八层地狱,捱尽痛苦折磨才重生的历程怎会持续百年。

    耳边乍起禹清池的声音:“圣尊大人口口声声说命数,那我赠衣相助也或许是他的命数。就像圣尊大人您遇见我,岂知不是命数的安排啊。”

    司珏回神,同禹清池相视片刻后偏过头去,于禹清池看不见的地方释然一笑。

    禹清池拽了拽司珏的衣角,“司珏,这小乞丐很久没吃东西了,一定会把衣服卖了换钱。我们跟着他,免得他再被人抢了,好不好嘛?”

    “好。”司珏只回了一字。

    而后,司珏施法给他和禹清池隐了身形,跟在小乞丐身后。

    果然见小乞丐去当铺拿衣服换钱,那掌柜欺负他不懂货色,出价十两银子。

    小乞丐气哄哄地说:“仙女姐姐说可以换一百两的,你不给我,那不卖了。”

    禹清池暗戳戳笑出了声,幸而这声音极微,掌柜的环顾了一眼也没太在意,只把心思放在讨价还价上:“五十两,现在就给钱。”

    “一百两。仙女姐姐说值这么多钱的。”小乞丐倔强道,“不给一百两,不卖了。”说完就带着衣服转身离开。

    禹清池接连伸出三根手指,用微弱如气流般的声音数了三个数:“三,二,一。”

    当数字数完,小乞丐正到了门口,掌柜的这边慌忙叫出了声:“别走,别走,一百两就一百两。”

    小乞丐终于满意地走回来,他把衣服从柜台塞进去,随后小心收好当票和银子喜滋滋出了当铺。

    他还是有几分机灵的,钱没揣在身上。先是把大部分钱存进商行,接着用剩下的救济跟他一样的乞丐,再是买了衣服和吃食。

    禹清池和司珏将小乞丐跟到天黑,确定银子没被抢,人也能藏富,这才放心。

    二人在小乞丐寄居的破庙外现了身。

    “他要价一百两银子的那股子倔强劲,倒真像你那个时候。”禹清池模仿着少年司珏,仰头认真道:“不是羌国鬼军,是魔族。”

    司珏用长袖掩起下半张脸,看着禹清池的眼睛成了月牙状。笑过之后,他轻敲在禹清池额上:“不许议论本座旧事。”

    禹清池佯装吃痛,摸着额头“哎呦”“哎呦”叫了两声,“打坏了怎么办。”

    “本座根本没用力,你这是要讹上本座了?”

    禹清池嘻嘻笑笑,望着头顶的满月,没再跟司珏玩笑,而是认真道:“话说……我们没找到合适的客栈,住哪里是好?”

    “断尘居。”司珏几乎想都没想就说出这个地方。

    禹清池从未住过断尘居,被囚进去的不算,所以问:“我住那里,好吗?”

    “你需要提前适应适应环境,以后还要留在断尘居伺候我。这是一份美差,你大可不必听着要伺候本座就像卖身为奴一样,露出如此难过的表情。本座一向待人很好,做我侍女,那些续命大补的丹药你可以随便用。”

    听到最后一句,禹清池眼睛亮了亮。

    司珏觉得禹清池很有意思,若是她听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两只眼睛就会泛出盈盈的亮光。不过更有意思的就是在这个时候泼一盆凉水:“毕竟你活的久一点,也能多伺候本座些时日,换了人总归没旧的好用。”

    然后司珏就盯着禹清池眼里的小亮光慢慢暗下去,直到两只眼睛都写着“生无可恋”。

    司珏挥手召开潋光镜,禹清池乖巧地跟进去,一瞬间后两人就到了断尘居。

    禹清池始终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使劲回想却想不起来,也就作罢。

    司珏说这个时间静沉已经在他的小暖阁里睡下了。

    既然如此,禹清池只能烦请司珏给她安排个住处了。

    司珏寻思了一会儿,这断尘居是没有第三个人的住处的。

    禹清池倒没那么讲究,直接道:“要不我去静沉的小暖阁里挤一挤,我瞧着那边很温馨的,小静沉应该也不会介意。”

    她朝着不远方一抹立在树梢的昏黄亮光指去,那里就是静沉所住的暖阁。暖阁依树而建,像个小树屋,顺着梯子就能直接从窗户进卧房。多日不见,她还真有点想小静沉了,把他叫醒彻夜聊个天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怎么不说与本座挤一挤,本座也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介意。”司珏道。

    禹清池提起一口气,跟司珏挤一挤,别说什么男女大防。就算没这个大防,跟他住一起,她也保管一晚上大气都不敢出。

    “打趣你的,自己睡。”司珏拂袖往断尘居里走,“你在偏房打地铺。”

    第80章

    “在偏房打地铺”几个字如此冰凉刺骨,禹清池

    觉得跟着司珏回断尘居就是错误的决定。

    幸而偏房被静沉打扫得干干净净,再者断尘居是福灵宝地,在地上睡也不会有什么蛇虫鼠蚁爬过来咬人,禹清池还是能将就下去的。

    禹清池将锦褥矜被铺在偏房地上,和衣躺进去,不出半柱香,房间里就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

    睡到半夜蓦然醒来,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忘记了什么——扶云舟还等着她和司珏的传令呢。

    但她困意太深了,随后便安抚自己一句:扶云舟又不是傻子,这么晚了,肯定找到地方睡觉了。他一个大人,身上还有银子,难不成委屈了自己不成。

    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禹清池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时,司珏已经在断尘居外喝茶了。她口渴得紧,凑过去向司珏讨要一杯茶水。

    司珏份外大方地倒出一杯茶来递给她,看着她顶着一头炸毛的头发,将茶水一饮而尽,笑盈盈地问:“昨晚睡的可好?”

    “好得很。在断尘居里一点杂念也没有,况且也不用担心有鬼找上门来。尤其是圣尊大人为我精心准备的锦褥矜被柔软极了。”喝完茶的禹清池清醒不少,她扯着嘴笑笑,然后就在司珏旁边坐下来,探出手去在司珏跟前的茶桌上摸了一个果子塞嘴里。

    “鬼鬼祟祟做什么,这本就是给你吃的。”司珏歪头看向禹清池,“是静沉听说你来了,硬要将自己珍藏的点心拿出来招待你。”

    禹清池吃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就像是一只仓鼠,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一半,她勉强张口说道:“小静沉最好了。”

    “本座收留了你,本座不好吗?”

    禹清池语塞,要不是他挑三拣四,她现在应该在客栈床上醒过来了,还能溜达到外面吃个早饭,更不会把扶云舟一个人落在庆州。

    想到扶云舟,禹清池顺便问道:“圣尊,我们把扶云舟一个人丢在庆州是不是不太好啊。”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他这么大的人了,就应该习惯一个人独处。”

    “是,英雄总是独行。”

    “你觉得他是英雄?”司珏抬抬眉毛,神色中藏着十分好奇。

    “咳。成为英雄的必经之路就是孤独。像圣尊您这样的大人物,不就喜欢独来独往嘛……”

    “打住。”司珏将手肘撑着头在茶桌上,侧身看着禹清池,“我发现你拍马屁的功夫日益见长。”

    “圣尊喜欢的东西,身为您的侍从,当然要投其所好。”

    “你是说本座喜欢追捧赞溢之词,这就是你以为的本座的喜好?你倒说说,你还研究了些什么本座喜欢的东西。”

    “嗯……”禹清池惶恐地喝了一口茶水,以为能躲过追问,却不想放下茶具后对方仍是一脸好奇模样,她无奈之下只能现场发挥:“圣尊喜欢收集法器,圣尊喜欢奢靡华贵的衣服饰物;圣尊喜欢话少不聒噪的;圣尊还喜欢聪明的。呃,圣尊喜欢静沉和我这样的小侍女。嘿嘿!”

    禹清池咧着嘴一笑,以为就这样敷衍过去了,捧起没喝完的茶水慢慢喝着,却听司珏道:“看来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透彻。”

    禹清池心道:了解不够透彻?要那么透彻干嘛。难不成她要伴君如伴虎一般,日日揣摩圣意,那她活的累不累啊。

    她目光落在点心上,既然是给她吃的,那她就大大方方拿起来吃,这边咬着点心,那边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给自己续上茶水。

    吃完点心,正好再喝杯茶噎一噎,饥饿感随着进食慢慢缓解。

    司珏无语,禹清池现在都会忽视他的话了。

    看着她忙着吃喝的样子,他又唯恐自己说些怪罪的话坏了她的食欲,硬是忍着禹清池吃完一盘点心,才预要开口。

    怎知话还没脱口,禹清池抹抹嘴站起来:“圣尊大人,我吃饱了,咱们去寻扶云舟吧,他估计以为我们抛弃他了呢。”

    司珏闷哼了一声,拂袖起身,召开潋光镜。

    “等等,我先去和小静沉打个招呼再走。”

    “不必了,他在忙。”司珏说完直接把禹清池提了进去。

    禹清池只能朝着远处烧火的静沉挥挥手,示意再见。

    眨眼间,两人在巷口出现。

    禹清池立刻捻了道传声令给扶云舟,但听扶云舟那边回来一句“救命。”

    “这臭小子又去哪里拖后腿了。”禹清池嘟嘟念念地朝着扶云舟传声来的方位走过去。

    司珏哀叹一声。他堂堂圣尊每日干的都是擦屁股的事。

    禹清池在赌坊门口找到了扶云舟,不成想他已经让人打的不成样子,浑身是伤地趴在赌坊门口,在他周围还站了几个看着不好惹的男人。

    “没钱还学人出风头,拿了钱再来吧你!”

    “看你这副穷酸样也榨不出什么,这顿打就算你还输掉的钱了。”

    “呸!小屁孩回家找你爹吧。”

    禹清池顿时两眼一抹黑。

    烂赌,还赌输,实在没救的必要。不过,赌品还不错,知道欠钱理亏,宁可挨打,也不对凡人还手。

    可叹,仙门弟子流落民间,染上恶习,玷污师门清誉。这样的人竟与她是朋友,不认即是最好的。

    禹清池和司珏默契地装没看见,转了个身就要走,谁知这时一只手攀上了禹清池的小腿。

    禹清池回头,扶云舟可怜巴巴地求救:“救我啊,钟寄灵。”

    “我不认识他。”禹清池冲众人道,而后抬脚欲走,只是一条腿像陷在泥潭,被紧紧缠住,她回头,拧巴着脸道:“扶云舟,你自己赌输了,我凭什么对你倾囊相助啊。”

    “你听我解释。”扶云舟从地上爬起来,手口并用地解释:“我本不想进赌场的,可我看着一女子被他丈夫拖去当赌注,还输给赌坊,我就想去把人赢回来,给她自由,权当做个好事。结果技不如人,人没赢过来,我的那点银子全输进去了,还赔了一顿打。”

    司珏在一旁想说点什么,片刻后却只是叹出口气来。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扔给扶云舟:“去,把你想赢的赢回来。”

    在场之人瞧着司珏出手这般大方,眼睛都放亮了,那赌场的打手瞬间态度转变,将扶云舟这个大客户围起来,替他整理身上的衣服。

    “那大爷,你再进我们赌场试试?”

    “我可以跟你们试,但我对钱没有兴趣,赌注必须还是那个女子。”

    “当然。听你的。”

    扶云舟甩开几个打手的簇拥,冲禹清池昂昂头,一脸自信地走进赌场。周围的人群禀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心思也纷纷扎了进去。

    禹清池看看司珏:“你就这么惯着他?若要救人,可以用别的办法,为何非要他去赌。”

    司珏摩挲着下巴,“扶云舟这人身上一点财运都没有,无论他有多少钱都会败掉,就算去赌也会十赌十输。”

    “那你还把钱给他,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我想给他一个教训。”司珏淡淡然道。

    禹清池深深不解。这教训未免太贵了。

    过了一会儿,她果见扶云舟被几双手轰出来。

    扶云舟的不服气全写在脸上,腮帮子因生气鼓起来,踩着重重的步子到司珏跟前:“圣……大人!再给我一锭金子,我肯定能赢的。”

    司珏轻飘飘地拿出一锭金子落在他的手心,扶云舟道了句谢意,转身便往赌场里扎。

    禹清池知道拦不住,索性不拦。她也知道司珏另有用意,所以也没问司珏什么。

    只在赌坊门口站着,当一个看客。

    对于赌坊来说,有钱就是大爷,扶云舟再一次拿到金锭子之后,那几个将扶云舟轰出来的人即刻变脸,又将他迎了进去。

    只是扶云舟刚要进去时,突然从赌坊里奔出来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身破衣烂衫,却难抵她资容艳丽。

    她奋力将扶云舟往后推了两步,随后被两个赌坊打手挟制着肩膀扣住往里面拖,她朝着扶云舟呐喊:“公子!别管我!这都是珞儿的命,为了我不值当,你不能再花钱了。”

    这姑娘也有点力气,每当被打手拖回去,就会努力挣出来几步,朝着扶云舟伸手,“公子,公子,别救我了。若是你有心,便在我被卖去烟花柳巷时多来看看我吧。”

    禹清池看着这姑娘的模样,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她看向司珏,盼着司珏发话将人赎回来。

    只要银子给的够,他们一定会松口的。

    司珏却没动静,抱着手看戏。

    此时的扶云舟与禹清池同样心疼,他奋力扑过去,在将要够到姑娘的手时,那姑娘却被人制住扛在肩上。扛姑娘的人发话:“你要有本事,就把她赢回去给你做大做小都成。要不然的话,你以后只能去烟花巷柳去照顾她的生意了。”

    说罢,男人放浪地笑起来,拍拍扶云舟的肩膀进了赌坊。

    扶云舟年轻气盛,万万受不了这样的气,他今日执意要英雄救美,自然气呼呼地冲进了赌坊。

    禹清池忍不住想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情。无非就是扶云舟再次败北,吃瘪后卷土重来,可惜钱总有花光的时候,扶云舟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想救的姑娘被人带走,而他也落得满盘皆输。

    禹清池叹口气,对司珏道:“圣尊大人,别玩了,我想咱们给他们一些钱,是可以将那女子赎回来的。”

    司珏朝着禹清池勾勾嘴角:“你以为,扶云舟刚开始想的便是赌钱赢人,而不是赎人吗?他到底是不是好赌之人,你我心里都该有数的。”

    “赌坊宁可把这女子卖到烟花柳巷之地,也不肯卖给扶云舟。”司珏歪头看着禹清池,“你不觉得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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