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厘对巫敏了解不多,但同桌闻棠很喜欢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巫老师真的很好很好”,每次上数学课时,她就会用亮亮的眼神盯着老师。
谈话,而且还要放在最后一节晚自习,这明显就是要谈一整节课的节奏。
她倒不是怕老师,但……哪个高中生被单独叫去办公室能不紧张忐忑?!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她不远不近跟在巫敏后面,羡慕地看着走廊里的学生流入教室。
数学组办公室在三楼最东侧,老师拿钥匙开了门,打开灯,“快进来吧。”
给她挪了把椅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在老师翻找东西的时候,她只能低头盯着牛仔裤上的褶皱。
两人挨得很近,是稍微一动就能碰到脚的距离,她幅度很小地挪动了下脚。
几张纸,轻轻地递了过来。
还没接到手,明厘就知道是什么了。
一张数学答题纸,是她的考试原卷,另一张则是她早上看过的成绩单。
成绩单上,她的那一行用绿色荧光笔单独标出。
文史类的语文、政治等科目都还说得过去,数学、英语却只有两位数,班级排名30开外,年级排名更是没眼看了。
巫敏递过去后,没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说实话,这份成绩单倒有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意思。”她笑了下,“所以我拿到后的第一时间,就觉得有必要找你谈谈。”
明厘规规矩矩低下头,“对不起,老师。”
快点结束吧,只要她厚着脸皮,保持沉默,一直道歉,很快就能出去了。
“不用道歉,我又没说怪你。”巫老师语气温柔,“不过,能跟我聊聊你的想法吗?”
……不能。
明厘说:“老师,我考试的时候太困了,不小心睡着了。”
“是吗?”老师没觉得她撒谎,点点头,“确实很多同学在考前都会睡不好,那你下次可得调整好呀。”
“好,我下次肯定注意。”
老师语气温和,循循善诱,这让她心里生出一丝愧疚。
然后,老师指着她的卷子,柔声道:“我们来分析一下吧,后面大题几乎是全对,但选择题和填空题错误率有点高,直接导致你成绩低了大截。”
但凡看看这张卷子,一眼就能发现,她只认真做了大题,有标准答案的题目都是瞎写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真实水平。
中规中矩,做个中下游选手,藏在人堆里。
同一张卷子,前面几乎全错,后面几乎全对,不信老师看不出来不对劲。
就在她等着挨批评的时候,老师忽然开口,“这里,洛必达极限求值用得很漂亮。”
明厘有点不可思议,茫然地说:“谢、谢老师。”
巫敏没有把话晾着非要她回答,而是仔细地看着她的卷子,夸奖道:“咱们班里就两位同学用了洛必达,看得出来你数学底子很强啊。”
明厘说:“也还行吧……隐约记得一点。”
“不过阅卷老师还是给你扣了两分。”她问,“知道为什么吗?”
明厘想了想,“因为这不是高中课内必修的知识点,这道题用普通分析法也是能做出来的,就是会麻烦一些,但如果用洛必达的话,一步到位,省去了复杂的分析过程,没什么说服力。”
“是的。”老师点点头,“你猜的很对,所以下次如果还想用定理,记得要把推理过程写一下。”
“嗯嗯。”她乖乖答应。
“初来乍到,可能学习上也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吧?之前有不少转学生适应不了这边的高强度教学,成绩一落千丈的也有,又转走的也有,不过没关系,找到问题所在,然后解决就好了。”
接下来,老师没有多说一句关于成绩的事,而是领着她把试卷上的错题都过了一遍。
包括她故意写错的基础题目,老师也是极其耐心地画图,写公式,不时问她,有没有想起来这个知识点?
基础题压根就不需要动脑,她看一眼就能做出来,但是她错得太多太多了,所以老师讲题的过程中,她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明厘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里,该去拔舌地狱。
办公室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暖暖和和的,像温柔的胳膊,轻轻把她环在怀中。
老师讲得差不多了之后,还做了个评价,“你的解题思路都很正确,就是计算上可能有失误,总的来说,这卷子做得挺不错。”
明厘羞愧地看着试卷,66分的试卷。
“你还是挺适合学数学的。”老师说。
“我……我觉得不太适合。”明厘诚实地说:“我还是有些感性,没有纯粹的逻辑推理能力。”
太感性的人学不好数学,这是学生界流传的真理。
老师没有否定她的话,温柔地笑笑,“那更好了,数学注重理性思维,而你又恰好拥
有细腻的共情能力,两个优点都有了。而且……我也是个比较感性的人,数学这条路一条道走到黑,十多年,好像也没那么难。”
明厘沉默了下,说:“我可能以后不会选择数学这条路。”
“当然,你选什么都可以。”老师说,“能在十几岁就拥有确定的目标并为之奋斗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但换个角度考虑,如果一开始就钉死了未来,就会失去很多意外之喜,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又试探着问了个问题,“那,也是您让游灿多关注一下我吗?”
老师直接承认:“你刚转到一班,说实话我不放心,刚好你和游灿是邻居,我就顺便让他多注意点。”
果然是这样,她心想,怪不得他阴魂不散,怎么都甩不掉,原来带着任务来的。
临走的时候,巫老师打开抽屉,翻出两根棒棒糖递给她,“我女儿吵着要吃糖,小孩吃多了对牙齿不好,我就拿学校来给你们分点。”
明厘接过糖,略带惊讶:“您已经有小宝宝了吗?”
“对,才一岁三个月。”巫老师笑笑。
“一点也看不出来。”
“是吗?我还以为跟你们代沟挺严重呢。”
明厘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还以为您大学刚毕业。”
老师给她两根棒棒糖,一根牛奶味,一根橙子味,她先吃了个牛奶味,边吃边爬上四楼。
醇厚的奶香在舌尖化开,甜而不齁,非常适合小朋友吃。
回教室,明厘坐下后的第一句话是:“巫老师真的很好很好。”
闻棠看了她一眼,重重点头,“对,就是很好很好。”
天气回暖,下晚自习后她坐校车回家,一段时间的默契后,明厘和同桌就约好结伴。
从教室走过去,大概十分钟的路程,沐浴月光,踏着石子小道,结束一天的高强度学习,拥有十分钟的短暂休憩。
这十分钟,是两位女孩的“夜话时间”。
今天出成绩,所以话题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月考。
闻棠一整晚都很忧郁,每逢月考、周考她经常考不好,这类考试范围小,但考察精细度会更高,深度更广,反而是期中、期末这类融合性大考她会发挥超常。
起起落落的成绩就极其挑战心态。
于是,明厘说:“这样推算的话,你高考肯定没问题。”
闻棠叹了口气,没什么信心,“可是没到高考谁能知道呢?万一前面攒的运气用光,最重要的高考我就发挥失常了呢?”
明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她是个绝不为难自己的人,考不好那就不考了呗,前一晚没睡好那就在课堂上接着睡,睡醒了再听课。
这话说出来会有些叛逆,但高中生是真困啊,一节课45分钟,经常困得给前桌磕头,醒来书上全是诡异的鬼画符,还不如睡个20分钟,剩下25分钟还能高效听课。
闻棠没法理解她的“享受型学习”,对于考试失利,她的解决办法是:惩罚自己,直到下次考试进步前都不吃早饭,牺牲的早饭时间用来背英语单词和作文模板。
两人在门口说再见,一个去坐校车,一个回宿舍。
明厘刷卡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放在胸前,瘫在椅子上。
:
陆续上来很多学生,座位不够的就站着,在学校憋了一天,叽叽喳喳热闹非凡挤成一团。
明厘定好30分钟后要下车的闹钟,闭上眼睛,塞上耳机,沉浸式听音乐。
AnditwasallYellow
Yourskin
Ohyeahyourskinandbones
Turnintosomethingbeautiful
……
公交车走走停停,仿佛白色小船漂在海面上,波涛起伏,偶尔有白色飞鸟经过,张开翅膀,盘旋。
黄色。
日照金光洒在海面的确是黄色。
橙子也是黄色,金灿灿的黄。
清新,美味。
等等、海上怎么会有橙子?
明厘睁开眼,旁边的位置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人,现在坐着的是单手玩手机的游灿。
——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
橙子的果香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她揉揉眼睛,车内暖黄色灯光流淌而下,从她的角度看去,游灿鼻梁高挺,细长的睫毛扑簌簌,抖落细碎光影。
见她一直盯着他嘴里的糖,游灿掀开书包,摸索半天,翻出来一根棒棒糖递给她,说了一句话。
明厘没听见他说什么,也没接他的糖。
这糖和晚上巫老师给她的那根一模一样,橙子味的。
游灿歪头,指了指她耳机。
明厘关了音乐,摘下耳机。
“不是想吃吗?”他说。
“不想吃。”明厘摇头。
“那你盯我嘴半天。”他没客气,又把糖塞进书包里。
她问:“巫老师给你什么好处啊,你天天盯着我。”
游灿说:“一天200块大洋,要你你干不干?”
这人就爱睁着眼说瞎话。
明厘睨他一眼,“我又不缺这200。”
“是吗,富婆。”游灿笑着揶揄她,“哎,要请数学辅导吗,只要180一节课哦。”
“你业务还挺广啊。”
“那当然了,为人民服务。”他说:“见识到我们重点高中的变态程度了吧,全员学霸,跟你以前学校比是不是压力大多了?”
明厘抿抿唇,“我是渣渣,渣渣没有压力,也不需要补课。”
游灿嘶了一声,“按说不应该啊,数学66分还不补课吗?”
明厘拧着眉:“你找死啊!”
谁允许他随便研究别人的成绩的?
游灿得意忘形:“看在邻居又是同学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扣吧,1小时175,打着灯笼你也找不着比我还便宜的。”
明厘冷冷表示:“对,你最便宜。”
“什么表情啊?”他说,“虽然我不是高级教师吧,但教你是绰绰有余了。”
明厘头疼,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每天都能量满满,精力没处放了吗?
她岔开话题,问:“你为什么叫游灿?”
“我姥爷取的,说命里缺火,怎么了?”
她无语地说:“我看你一点也不缺火。”
“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说不定我缺水,小时候还老想着改名叫游淼淼,把能加的水都加上。”
明厘被他的逻辑折服,忍俊不禁:“那你怎么不叫游大海?”
游灿瞅她一眼:“你自己听听好听吗?”
沉默几秒钟后,明厘叹了口气,“火火啊。”
“干嘛?”
“试听一节课吧。”她说。
游灿:“什么?”
明厘翻了个白眼,“刚刚还说得热血沸腾的,转头就把你老本行忘了。”
“噢,你说这个,我没反应过来。”
他笑嘻嘻地从书包里翻出来数学卷子,摊开,“来,哪道题不会?”
明厘随便一指,“这道吧。”
游灿愣了下,“你闲着没事逗我玩呢,这不就是勾股定理吗?”
骗她讲题那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记仇呢。
明厘:“到底讲不讲啊?”
“讲。”他又在书包里掏半天,翻来翻去,然后翻不出来了,尴尬地问:“……你带草稿纸和笔了吗?”
明厘找出东西递给他:“扣钱,真不专业。”
“试听免费,扣哪门子钱?”
“闭嘴,快讲。”
“行行行。”
……
两个人在公交车上讲完了一道基础选择题,双方专注而导致压根没听到下车的语音播报,直到明厘闹钟响起,才手忙脚乱收拾东西走人。
车子一个急刹,明厘的书包飞了出去,里面的文具和试卷哗啦散了一地。
“我书包!”
没等车停稳,她趔趄着跑过去收拾东西,游灿见状赶紧蹲下帮她一起捡。
期间还得把自己的卷子塞进书包里,把她的笔和草稿纸塞进她的书包里,留意着座位上可别落下东西,再抓紧走两步跳下车。
两个人四只手,这一忙活,就出差错了。
第二天,一班教室内,明厘早早背着书包去了学校,打算复盘错题,从包里掏出
来一张满分试卷。
而另一边的游灿,竞赛班内鸦默雀静,老师站上讲台准备讲评错题,他掏出了一张66分的数学答题纸。
第22章 暴露她心跳有点快,仿佛有种说不清的……
明厘一整天都在不安。
如果仅仅是丢了张卷子,还不至于苦恼。
但丢的是66分的卷子,66分,足以让她在数学界名垂青史。
从书包里掏出那张满分卷子的那一刻起,她心凉了半截。
仔细回忆了下昨晚,小66被游灿带走的可能性极高。
她回头一看,心又凉了半截。
他居然不在,估计又去考试了。
她立刻给游灿发了消息。
小明:抱歉,我拿错了你的试卷。
几分钟后。
游火火:嗯,你的也在我这儿。
她盯着这条消息,手指停住。
66分不是最丢人的。
如果他真要多管闲事看两眼,一定会发现她是故意考差的。
慌乱中,明厘立刻回复:我会给你放桌洞里。
回完了才发现不对劲。
她为什么要给他放桌洞里?
晚上回家带给他不就好了吗?
游火火:谢谢,请一定要帮我放桌洞里。
明厘:……他什么意思?
现在放是不可能的,课间人多眼杂,尤其是后面会有很多同学去接水,她走过去难免引人误会。
毕竟,谁能想到她和游灿认识。
就像谁能想到,这位光风霁月的学神,私底下小心眼又爱装逼。
但下午有一节体育课,跑两圈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
她只要抓住时机,回到教室,偷摸给他塞进桌洞里,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体育老师是个年轻的小伙,一身腱子肉,激情澎湃来上课,结果学生们一个个死气沉沉,都带着笔和习题集。
最开始他气得不行,学着老教师的口吻,大声教训他们,一周就一节体育课,还不抓紧时间锻炼!学习也得劳逸结合,身体是革l命的本钱这句话没听过吗!
学生们小鸡仔一样,立正站成四排,太阳高悬在西边,明厘眯了眯眼,有点走神,她开始回忆知识点。
革l命。
就是改革和战争。
她从太平天国开始捋,按照时间线,1919,1945……
知识点盘根错节,如同一张蜘蛛网结在她脑海,但只要拎出一条线,顺着走下去,就能发现他们乱中有序,井然有条。
这也是数学教给她的东西。
逻辑清晰最重要,哪条线走不下去了,她就能立刻发现问题,回去修补。
体育老师还在澎湃发言,殊不知底下的人早就思绪纷飞。
最后当然是老师妥协。
体育课象征性地跑两圈,拉伸运动,然后一声令下,全员撒欢解散。
老师的底线是,自由活动期间可以看书或者坐着聊天,但不允许回教室。
明厘很喜欢坐在草坪上,盘着腿,虚度时光。
下午阳光没有那么烈,微风阵阵,她成了一个观察者。
远处篮球场上,十几个男生打得热火朝天,旁边有两个女生在练习三步上篮。
更多的是在草坪上,和她一样坐着或躺着的人,人手捧着一本书。
体育老师独自坐在操场的台阶上,低着头,神情落寞。
新手老师,教的是不起眼的体育课,没人重视,不知道会不会有挫败感?
身体是革l命的本钱。但大部分高中生不需要革l命,他们只知道,如果不见缝插针写题,晚上的数学作业会交不上。
一切如她所愿,临下课十分钟,明厘和闻棠相视一眼,默契地朝着教室走去。
闻棠回教室是要利用十分钟再做一套英语七选五题,而她回去是想偷偷把卷子还给他。
“我去趟卫生间,你先回去吧。”闻棠说。
“嗯,好。”
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成堆的书叠在桌子上,像雨后窜出的毒菇。
明厘镇定地把卷子从书包里掏出来,走到最后一排,弯腰,放进他干净空荡的桌洞里。
扭头准备离开时,恰好撞见后门口进来的邵文俊。
心虚使然,明厘被吓了一跳。
邵文俊是那种努力到变态,又不守规矩的人,习惯我行我素。
比如体育课一解散,立刻就会回教室做题。音乐、美术这类填鸭式教育下“没用”的课,他从来不抬头。
不管老师在上面说得怎样眉飞色舞,他只盯着眼前的试题,笔杆不停。
所以,明厘在这里被他撞见,并不是倒霉。
她回了座位,空荡荡的教室内,只有两个人,还刚好是前后排,彼此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
在她印象里,邵文俊不是个会多嘴的人。
他是直接不长嘴。
有时候英语课小组讨论,她们会回过头去,和后桌一组,这时候的邵文俊就不长嘴。
就算难得开了金口,他也只会积极地和闻棠讨论问题,不会和明厘多说一句。
他嘴角永远向下,又冷又傲,只有在笑的时候,会扯出僵硬突兀的笑容。
明厘见过他变脸的样子,从堆笑到冷漠,只需要一秒。
很诡异。
他平等地鄙视一切不努力、不求上进的学生,尤其是明厘这类关系户。
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偏见。
嘴角一撇,经常摆出那副迫不及待让人知道“我就是瞧不起你这不努力的废物”的表情。
明厘自然看得出来。
只要她想,她能很敏锐地察觉周围人的恶意。
但大多数时间里,她会关闭这种情绪感知能力,把自己变成一根木头。
把自己变成一根芭娜娜。
她可以放一百个心,邵文俊绝对不会在她身上浪费一个脑细胞——
春味越来越浓了,月考整体成绩不错,班里气氛高涨,明厘的小组最近在筹谋一件大事。
他们要编写一本书。
小组成员包括明厘、闻棠、贺鸣飞和网管。
书名已经取好了,就叫《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数学杀手》。
起因是闻棠在某晚的“夜话”中表示,“你有点像个冷酷无情的数学杀手。”
杀手小明:“嗯?”
据其他成员说,杀人和做数学题本质上是一样的。
菜鸟杀手一哆嗦,可能就会露马脚,留下指纹、脚印之类的。菜鸟学生也是一样,一哆嗦就算错,算错后续就要完蛋。
经常杀人的同学们都知道,杀人容易,冷静地处理尸体很难。
“因为一般人都会被心态影响啊,一道选择题就能解半个小时,好不容易算出来了,结果发现根本没这个选项,做完就崩溃了。”闻棠说。“或者跳跳虎式做题。”
明厘问:“什么跳跳虎式做题?”
“就是发下卷子来一看,这道不会,跳,那道不会,也跳,跳着跳着发现没有几道能做的。”贺鸣飞哈哈大笑,“有没有感觉很像跳跳虎?”
大家观察,明厘做题时冷静沉着,别人都气得崩溃要扔书了,她还在一点点解剖,颇有种杀手风范。
杀手小明:“……你们知道我数学考了66吗?”
贺鸣飞说,那都是细节,不重要!我们必须学习小明同学的这种精神!
网管说,赶紧把方法技巧都记录下来,每个人逐字阅读,全文背诵!
“总之吧,咱们组就是要搞大事情了!”贺鸣飞带了个头,“别的组也都经常这么搞。”
“对。”网管赞同,“班长那组全员都学了跳大神。”
明厘又懵了,“跳大神是哪位?”
众人:……
贺鸣飞崩溃了:“你到底有没有童年啊?!”
闻棠给她解释:“跳大神就是一种神秘的仪式,上回夏之唯考砸了,而且还是她最拿手的数学,选择错
了四五道,扑穿地心,然后班长眼睛一眯,说这肯定不对劲,就组织前后桌给她跳大神驱驱邪。”
明厘还是没懂什么意思,所以她上网搜了个视频学习。
搜完之后,她脸色铁青,认真地对几位组员说:“我一定不会考砸的,请你们千万不要跳。”
众人:放心!我们都是专业的!
下午吃饭,游灿依然没有回她的消息。
她今天已经打开手机无数次,越来越烦躁。
他不回消息,她就有点心虚。
明厘在脑海中试想了无数种可能。
也许他根本懒得看她的卷子,66分有什么好看的,还没他一半高。
可万一呢。
万一他真信了她瞎编的话,本以为她是个一无是处的渣渣,结果发现不对劲,会怎么样?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已经发现了,然后故意考验她心态?
明厘咬着唇思索,不应该啊,按他的性格,早就第一时间来嘲讽她了。
不过……也不一定。
她哪里猜得到他什么性格。
就像那天她被车溅水,他赶来帮忙也是意料之外。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啊,明厘趴在桌子上,冰凉的桌面冷却了她半张脸。
闻棠贴心地问:“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明厘闭了闭眼睛:“我头疼。”
“哦,那你要不要吃点药?我这里有布洛芬。”
明厘说:“谢谢,先不吃了,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晚上,她照常回家,踏上三楼后,又谨慎地向上迈了一层。
不如,先在门外听一下他有没有回家吧。
于是,杀手小明仔细观察了下,周围没有人。
她轻轻抬脚,挪动步子。
然后弯下腰,半蹲着,把耳朵贴近404门缝。
门缝下,有一条横光透出来,他已经回来了?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尽力贴紧,全神贯注。
接着,被人敲了下头顶。
明厘还蹲着,她倏地回头,撞上一双长腿。
游灿斜背着书包,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歪着头,笑吟吟地问:“干嘛呢?”
半封闭的楼道里听不见窗外的热闹熙攘,没有脚步声的时间里,空气安静极了。
明厘眨了眨眼,整个人像是被冻住。
“我……”
她张了张嘴,结果发现一个能用的借口都没有。
游灿就这么笑着,等她的答案,眼神都在说:编,我看你怎么编。
“我是来偷东西的。”明厘放弃抵抗。
游灿抱着胳膊,“哦,我还以为你是来杀人的呢。”
明厘也不跟他废话,心虚地赶紧说:“我走了,再见。”
“等一下。”他叫住她,“你急什么?连门都没撬开,什么也没偷还用跑?”
“我要回家睡觉。”
他说:“跟你说个好玩的,我今天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数学题,想请教一下你。”
明厘瞥他一眼,“你什么水平?还用得着请教我?”
他也不理睬她话中的嘲讽,径自开口:“题目是这样,某次考试小明所在的班级平均分是118分,小明本次考试成绩是66分,小明由此认为自己的成绩在班级里属于中下水平。”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认为,小明的看法正确吗?”
明厘叹了口气,想杀人灭口。
看吧,他果然知道了。
他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眼神戏谑。
她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她装作听不懂:“这不是小学数学吗?平均分,你没学过?”
游灿摇摇头,啧了一声,“你这人不真诚。”
明厘反唇相讥,“行吧,轮椅少年,你来给我讲讲什么叫真诚?”
“怎么又翻旧账呢。”他无奈地笑了下,“我都没记恨你,拿一道语文题来糊弄我,非让我找规律。”
“我没说过是数学题啊。”明厘理直气壮地和他讲道理:“是你先入为主,做了一道数学题之后就认为下一道一定还是数学。”
“我说不过你,行了吧。”他妥协道。
其实她没那么强的好胜欲,也不喜欢开口怼人。
这点和明岚不一样。
她妈是个好胜心和控制欲强到变态的人,反感任何人的反驳,明厘懒得和她吵,经常装傻,做个只会嗯嗯的好宝宝。
不过看到他妥协,她还是挺舒心。
甚至还浅浅地笑了下。
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游灿慢悠悠地拿出来她那张66分的卷子。
“小明同学,”他勾了下唇角,“数学66分?年级第499名?”
“还给我!”
第一反应,明厘愤然上前抢夺,他却灵活躲开,试卷抬高,另一只手直接扣住她腕骨,抵在墙上。
明厘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头脑一片空白。
楼道内,声控灯忽明忽暗,两人笼罩在黑色阴影中。
他忽然凑近她耳畔,意味深长:“我说,你不会是打算,接下来三年都要这样控分吧?”
明厘愣了下,随即一把推开他。
和别人的近距离接触让她很不适应。
尤其是他盯着她的眼睛时,她心跳有点快,有种说不清的暧昧感油然而生。
她彻底摆烂:“听不懂你在什么说什么。”
游灿耐心十足地展开卷子,借着窗外透来的微光,“这道压轴题,数学考66的人可做不出来,而且……下面这道函数,分类讨论明明也能做,为什么要用洛必达?高一的老师可不教这个。”
他看着她,眼神炽热不加掩饰:“你又暴露了。”
第23章 争吵“我能去你家写会儿作业吗?”……
窗户开了缝,于是楼道内有了微微亮光。
柳絮沿着缝隙飘进来,浮在半空中,像撑小伞的水母。
不说话的时间里,游灿就这样盯着她,像是不死不休。
明厘只思考了一秒就放弃。
找不到理由辩驳的时候,她就会摆出那副表情。
挣扎两下,然后放弃,果断摆烂。
对,怎么了,你打死我吧?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明厘说,“巫老师给你开那么高的工资,没告诉你?”
游灿说:“那不是开玩笑嘛,哪有什么工资不工资的,她就跟我说了一句话,说你可能不习惯这边高中,让我尽量帮助一下。”
“我挺习惯的。”明厘淡淡地说。
“那就好。”
游灿似乎也没太在意她的成绩是好是坏,“学习优秀就优秀呗,干嘛要藏着掖着呢,坦诚点不行吗?”
“是吗?”明厘看他一眼,“那你先坦诚点,你考倒数第一是为了什么?考着玩啊?”
男生明显被噎了下,又觉得不对劲,追问:“你怎么知道我经常考倒数啊?”
明厘:“你偏题了。”
游灿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前一天没睡好,在考场上补觉。”
“睡醒了接着做不就好了。”
“再怎么抓紧写也写不完啊。”他大言不惭,“我又不参加高考,费那么大劲考试干嘛?还不如舒舒服服睡一觉。”
“那你可以直接不去考试啊。”
“那不行,强哥会把我抓去拉平均分。”
明厘疑惑:“强哥是谁?”
“年级主任,你没见过?”他说,“经常在后门查手机那个。”
说着,游灿在头顶上画了一个圆圈。
明厘恍然大悟。
是那个溜冰场老师。
两人在楼道里站着也不是事。而且出乎意料,他对她的事也不好奇,没有一直追问,比如为什么要隐瞒,真实成绩咋样?
这点还让明厘挺放心,他是个很懂分寸的人。
游灿略过她,输了密码,打开门,“请进吧。”
继上次探病事件之后,她还是头一次踏入404。
“我姥爷这几天去外地旅游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随便坐。”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感觉没什么变化。
“看中什么了?”游灿在后面问。
“嗯?”
他拿了一盘坚果,放到桌子上,“刚进来就看这看那的,打算等会儿偷什么啊?”
明厘翻了个白眼,“我不是来杀人的吗?”
游灿点点头,语气温柔
,“杀吧。”
她随手拿了沙发上一个小玩偶。
看外形应该是小人和小花的结合体。
身体是鲜艳的粉色,头顶上有三根绿色毛线,棕色大脸盘,黑线点出眼鼻嘴,每个颜色都很丑陋,搭配在一起更是出人意料的丑陋。
游灿说:“那是我初期作品,你看过那动画片吗?”
“嗯?”
他想了下,“唔西迪西。”
明厘:“别撒娇行不行?”
“……说什么呢?”游灿睨了她一眼,“你没看过花园宝宝吗?”
明厘摇摇头。
游灿:“我还看过呢,陪我小表妹看的,五六岁的小姑娘,都挺喜欢看啊。”
明厘淡淡地说:“不清楚,我五六岁的时候在学心算。”
游灿忍不住:我问你,你从小就没有因为嘴欠跟人打过架吗?
明厘无辜地说:“没有啊,我说话怎么了?”
她闲着没事就把小唔西迪西转来转去,毛线软乎乎的,丑是丑了点,但触感很舒服。她捏一下小胳膊,捏一下小腿,捏一下小头。
然后,头掉了。
明厘顿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她手里拿着棕色的头,慌忙按在穿裙子的半截身体上,还小心地看了眼旁边玩手机的男生。
游灿用余光看了全程,他头都没抬,指尖飞速在手机上敲着,幽幽来了句:“弄坏了要赔钱啊。”
明厘气得直接摆烂扔给他,“做工这么粗糙,根本不会有人买好吧。”
游灿把小头小手小腿一齐接过来,说:“看看,政治没学好吧?决定商品价格的是价值,做这玩意可累了。”
他忽而想到什么,问:“那你考这么点分,飞仔他们没给你跳大神?”
“你怎么也知道?”明厘眸中微微惊讶,“你们班都这么……狂野吗?”
“说的好像你不是一班人似的。”他说。
明厘这才反应过来,“哦,好像也是。”
游灿低着头,摆弄他的唔西迪西,苦口婆心似的劝道:“不融入班级不行啊,小明。”
明厘说:“我不需要融入班级。”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真的吗?”
“嗯。”
“一个人很孤独的哦。”他漫不经心地说。
明厘赌气:“我就喜欢一个人。”
他沉默了下,专心倒腾小人儿。
明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沉默,这明明是一句很简单就能反驳的话。
也就几分钟,明厘玩着手机,吃了几个夏威夷果,他手里的小人儿终于弄好了。
他重新把小人递给她,“修好了,你看看。”
“谢谢。”明厘习惯性地说。
“不用谢,没说要送给你。”他故意说。
果然还是嘴欠。
……明厘把小人扔到沙发上,跟他要了卷子,准备回家。
“明天别忘了去交警大队啊。”他说。
“知道了。”
“九点怎么样?”
明厘说:“再晚点,太早我起不来。”
“行,那十点。”
约定好时间之后,明厘轻轻松松地下楼了。
白天有小组的同学把她拉进圈子里,她忽然多了一种归属感。
一个人很清静,但和别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明岚这几天出差,她一个人在家也没感到孤独,回到房间后又和芭娜娜聊了会儿天。
临睡前,明厘盯着天花板,忍不住浮想联翩。
她房间的楼上,正对着的应该就是游灿的房间?
也不知道他房间里陈设如何,会不会全是数学书?
明厘翻了个身,觉得自己像变态。
她塞上耳机,边听歌边入睡。
她睡得安稳,一天的疲惫在此刻得以消散。
突然,一束白光打过来,明厘猛然从睡梦中坐起来。
屋里的灯被人打开,原本在出差的明岚正站在她床边。
明厘强行睁开眼,差点被这一幕吓死。
“你干什么啊?”她烦躁地说。
“你想干什么?”明岚妆容有些花了,黑色眼线晕开,混着彩色眼影,在眼皮上糊成一片,“你故意的是不是?考这么点分故意气我?”
明厘揉了揉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
她按了下手机,凌晨三点二十。
她妈应该是疯了。
三点多强行把她弄起来。
接着,手机被明岚一把夺过去,她声音颤抖,“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还看手机,都什么时候了还看!”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你就非得不让我睡好觉是吧?明厘蹙着眉,一点也不想搭理她。
看来是出差刚回来就得知她月考成绩了,半夜过来算账。
明岚恨不得扑上去,“你现在就给我个答案,这个学你还上不上了!”
明厘搓了搓脸,把乱飞的头发缕好,“什么意思?盼着我不上呗?”
明岚机关枪似的喷火:“你一定要否定我的话吗?就不能努努力为自己前途想想?整天浑浑噩噩,不努力不上进,你怎么还能睡得着?!我要是你我恨不得赶紧起来读书!”
“那你读去啊。”明厘回怼说。
妈妈指着她:“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要睡觉了!”明厘裹了被子就要躺着。
如果再吵下去,估计她一晚上都别想睡了。
“……我从小学开始住宿舍,上了重点高中一路从倒数考到第一,中间吃了多少苦?你们现在条件这么好了,你看你晚上还能随便睡六七个小时,你还懈怠不知足,高中三年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完全不考虑未来了吗?”
明厘拧着眉,“能比吗?你们那时候才几个人上高中?竞争程度能相提并论吗?”
“这是时代的问题吗?”明岚声音立刻大了,“我都是过来人了我能不懂吗?就拿努力的程度来说,你现在距离进入状态差远了!对自己要求高点行不行?”
明厘现在只想睡觉,她困得马上要晕倒,但她妈像个机器人一样,不知道谁误触了程序,一直在说,一直在说。
怎么都停不下来。
毫无逻辑的话,反复说,她没法沟通,也没法阻止。
这种不定时爆发的精神折磨让人很难保持理性。
明厘套上拖鞋,快步走了出去,后面明岚紧跟着过来,怒吼道:“你干什么去!”
她不闻不问,在客厅倒了杯水,压压情绪。
见她油盐不进,明岚气急了,“别喝了!”
妈妈一巴掌拍掉杯子,玻璃杯骤然摔落在地,碎了满地渣。
明厘被水呛了下,半杯水浇到她胸前,湿了睡衣。
她睡意彻底没了,看着发疯的妈妈,眼神平静,却有种要爆发的趋势,“想动手?”
明岚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嘴里喃喃不断,“疯了,疯了是吧……”
两人之间隔着一地鸡毛,明厘心脏狂跳不止,她妈的声音变成尖锐的蜂鸣,嗡嗡在她脑海里乱窜。
衣服贴在身上,湿湿哒哒,黏腻恶心,像吹破的气球粘在手心,满手的口水。
明厘攥紧双拳,极力控制住激动的情绪。
直到敲门声让她骤然回神。
经过明岚,方才激动的大喊大叫让她气喘吁吁,“真是让我失望透顶,你信不信如果再这样下去绝对是自毁前途!你今天要是敢……”
明厘走过去,狠狠把地上的玻璃渣一脚踢开。
伴随着妈妈的尖叫,敲门声越来越大。
她深呼一口气,情绪已经微微正常,又秒变那个冷静沉着的数学题杀手。
以至于见到门外的游灿都没有一丝波澜。
他穿着短袖和拖鞋就跑了下来,额前的碎发凌乱竖起,脸上写满担忧:“出什么事了吗?”
明厘半边身子抵着门,他看不到屋里的狼藉,但明岚恶毒的话从背后清晰地传了出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
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
撞见别人的家事有点尴尬,游灿纠结半天,不
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说:“没什么事,谢谢你。”
游灿欲言又止,“哦,那就好,那我就——”
“你稍等一下。”明厘说。
她回到客厅,绕过那片玻璃渣,无视坐在沙发上呜呜哭泣的妈妈,有条不紊地拿起书包,裹上一件外套。
游灿站在门外等她,见她抱着书包,他咽了口水,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她抿着唇,淡然冷漠,脸色平静如同万里无云的天空。
背后,明岚还在不停地谩骂,直白、句句刺骨,这些话她听得多了,其实一点也起不了波澜。
骂一晚上也不耽误她第二天还能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去上学。
她就这样自顾自收拾着,不紧不慢,把嘲讽尽数收入耳中。
楼道里很冷,风灌进来,游灿站在门外,穿着短袖,刚好对着风口。
明厘看到他赤l裸的胳膊瑟缩了下。
她身后是歇斯底里的谩骂,身前是漆黑夜里的不知归处。
人一辈子还有几个更加狼狈的瞬间?
游灿一如既往,在该可靠的时刻从不掉链子,他温和地开口:“我帮你拿着书包吧。”
说不清是他的善意过了头,还是被人窥见不堪的羞耻心作祟,她心里发酸。
明厘把书包递给他,问:“我能去你家写会儿作业吗?”
她倔强地偏过头,一滴眼泪,轻轻落了下来。
第24章 凌晨“你……你想睡哪都行。”……
凌晨四点,整座城市陷入睡眠,漆黑的夜色覆盖大地,早不早晚不晚的时间,路上几乎没有车辆,零星几个卖菜的小摊主正忙碌着进货装货。
404灯火通明。
明厘说写作业,是真的写作业。
她把书拿出来摆开在桌子上,拉了个凳子就埋头写字。
旁边游灿有点手足无措,明明是在自己家里,站着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局促地说:“我给你倒杯水吧。”
明厘抬头,“谢谢。”
他把水放到桌子上,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直到明厘看了他一眼,“你不去睡觉吗?”
游灿欲言又止,她人还在客厅呢,他哪里好意思睡觉。
她诚恳地说:“真的,你要是困了就去睡,不用管我,我写会儿卷子。”
他说:“那你等我洗个脸,我也写。”
明厘没再管他。
四点真的太早了,高三生都还没起,但她完全没有睡意。
游灿迅速洗了把脸,也拉了凳子坐在她旁边。
他是真的困,睡觉睡了半截听见楼下摔东西,还以为谁摔倒了出意外,他跳下床就冲出去了,结果刚好撞见母女俩吵架。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尴尬地在三楼门口站着,正愁着怎么劝劝才合适,明厘抱着书包就出来了。
这会儿写作业他也心不在焉。
按理说不该插手别人家的闲事,但他一闭眼就是明厘掉眼泪的样子。
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安慰一下,或者得表明一下,她以后如果不想回家,可以随时来他家写作业。
余光瞥见女生埋头认真写字,他张了张嘴,好几次没说出话。
他真有点担心她受情绪影响睡不着觉,毕竟四点多爬起来写卷子太不对劲了。
看楼下那架势也不小,正常人肯定有心理阴影,要么大哭一场,要么气得离家出走。
比如他有个不学无术的表弟就这样,跟家里人打急眼了就来他家躲两天,跟爸妈也是真刀真枪地干,每次鼻青脸肿地离家出走,什么时候钱快花完了再回去。
这样一想,他收留叛逆小孩也算是经验丰富。
但他表弟那狗玩意肯定没法和明厘比。
她看起来也不生气,做题速度很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冷静,强大,从容不迫。
这反而是他最担心的点。
有情绪很正常,发泄出来就好了,憋在心里久了容易出问题。
那会儿在楼下,他清楚地看到眼泪顺着她脸颊流下,转瞬间又被抬手擦去。
他正专心思考,明厘忽然叫了下他。
“火火,你看下这道题。”
“嗯?”游灿骤然回神,“哦……我看看。”
明厘说,“倒数第二题,挺有意思的。”
听她这么说,游灿凑过去看了眼。
眼睛只要盯上数学,游灿就能进入状态了。
“这题超纲了吧。”他说,“而且还挺眼熟。”
“对。”她说,“你不是要去参加比赛吗?建议你做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参加比赛啊?”
明厘:“下周五,东南'明珠杯'开赛,你肯定得去吧。”
东南地区的'明珠杯'是含金量很高的数学竞赛,一年一度,东南三省轮流主办,邀请全国优秀中学生参与,很多学校都会派老师带队,领着学生去参赛。
游灿挺惊讶:“你还知道'明珠杯'?”
明厘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嗯,因为上一届我拿了金牌。”
“噢,你拿了……你拿了什么??”他猛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动作幅度大到像是要把脖子转个180度。
“金牌啊。”明厘不明所以看着他,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游灿大脑空白,呆愣愣地看着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么难以置信吗?”她问。
“真的假的?”他像是看到美洲大陆的哥伦布,眼里顿时有了光,“‘明珠’杯,数学竞赛的金牌吗?”
“对啊。”明厘表现依旧平淡。
“有小蜡像的那个?”
‘明珠杯’比赛吸引人的不光是拿奖本身,它的奖品挺好玩。
除了奖牌和保温杯、笔记本、英雄钢笔之类老一套的东西,据说拿到金牌的学生都有一座小蜡像。
东南地区手工业发达,小蜡像由有名的师傅个人定制,根据每个人的形象贴身打造,栩栩如生。
要是自己出钱找师傅定制,少说得四位数,还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师傅。
明厘想了想,“好像是有个小蜡像,彩色的,巴掌大小,我送给小姨了。”
她思绪又回到卷子,指着题目,一板一眼:“我说有点意思是因为这道题和'明珠杯'的一道原题有点像,你可以做做。”
游灿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好像是前年,第一天的试卷里有一道差不多的。”她说,“第一天考得挺简单,放在了第一题,韦达定理和均值不等式就能做。”
听她讲得头头是道,游灿彻底懵了,“不是、你真会啊?”
明厘说:“就这么吃惊?”
“我……”他组织了下语言,“我靠真的看不出来啊,原来高手在民间。”
明厘说:“收徒,200一节课。”
游灿笑着叹了口气:“哎,在这儿等着我呢。”
“那怎么不见你去上竞赛课啊?”他主动问。
明厘淡淡地说:“我早就不学了。”
“不学了?”游灿皱着眉,有点不理解。
“嗯,去年拿了省一,然后光荣退役。”她说。
“等下,省一吗?”游灿被这猝不及防的发展趋势惊到了,今天摄入信息量太多,他语言组织能力彻底崩盘,“是我理解的那个省级一等奖吗?你进省队了???”
明厘说:“没进省队,我放弃了。”
同为竞赛生,省级一等奖的含金量他最清楚。
很多小孩看几集电视剧,或者初中数学考个140、150,就觉得有点数学天赋,头脑一热就冲着国家队去了。
但事实是,大部分竞赛学生搭上大量的时间、金钱精力,追求的无非就是个省级一等奖。
更可怕的是,到了高三都拿不到省一的人比比皆是。
每个省的名额就那么多,哪怕是人才,上面还有天才。
但她居然去年,也就是刚考上高中就拿了省一。
游灿只猜到她数学很厉害,说不定还学了点竞赛的皮毛,但怎么也没想到能拿省一。
竞赛的复赛结束后,由各省份独立阅卷,评选出一二三等奖,对一等奖的评判要更加谨慎。
阅卷结束,试卷会送去主办方复评,再由最高级别的主管单位进行最
终评定,然后公开。
省一意味着能拿到各大高校的优惠政策,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学的大门。
他像是找到作战队友似的,惊讶,更多的是惊喜。
这么一想,她故意控分的事也就能说得通了。
反正过线就行,平时学不学的也无所谓。
但他更加不明白了,“那你说放弃就放弃啊?”
明厘没有正面回答,她喝了口水,问了个问题:“你学竞赛是为什么?数学梦想吗?”
很多人都是带着数学梦来学习竞赛的。
“对啊。”游灿回答干脆,“人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明厘说:“别瞧不起咸鱼好吧,咸鱼也有梦想,它只是懒得去实现而已。”
“我学竞赛是为了考大学,现在入场券已经拿到了,自然就不学了。”她说,“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比较功利。”
“正常,学到最后不就是为了上大学吗。”游灿也喝了口水,说:“你如果真想考名校,可以再往下走两步,等进了国家队全国的学校都任你挑。”
明厘摇摇头,“学校多也没什么用,我们只能上一个。”
游灿沉默了,好像有点道理。
他用全新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生,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丝退役的遗憾。
但没有。
完全没有。
她像是毫不在意。
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她说放弃就放弃了。
很多疑惑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明厘又拿起笔,开始做题。他到嘴边的话又自动咽了回去。
窗外安静如初,时间缓缓流过,已经有了几声鸟鸣,清脆,并不喧嚣。
做题的时候,她会进入“忘我”状态,天上下刀子她也不动,并没有注意到游灿的挣扎。
直到写完半张英语卷子,她才放下笔活动了手腕。
这周末补课一天,只放了一天假,各科老师疯狂逮住这一天布置作业,一科一张卷子是标配,几个副科都是基础题,题量管饱。
数学还外加了个餐,又发了一张专攻压轴题的卷子。
他已经彻底不困了,余光不时看一眼旁边的女孩,她神色专注,不时把垂下的短发轻轻撩到耳后,笔尖不停。
她头发还微微有点乱,白炽灯衬得皮肤很白,再加上永远冷淡的表情,总会让人生出距离感。
竞赛的事他还没来得及多问,她就闭口不提了。
这让游灿更加忧心她的状态。
她从四点写到六点多,两个半小时,做完了一张英语卷子、一张数学卷子,还让他帮忙抽背了一个单元的政治知识点。
钦佩感油然而生,游灿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人。
经历这么多事,她居然还能心静如水地高强度学习。
而他心不在焉,只写了一篇语文作文。
如果说先前她像一座冰山,高冷,不近人情,那么在今天,他似乎窥探到了冰山的底下,无人之境隐藏的一个小角。
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才是她真实的心境。
还没来得及细想,思绪被打断。明厘忽然说:“要不要去阳台看日出?”
游灿被她疯狂的想法打了个猝不及防,“干嘛?”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明厘瞥他一眼。
也不知道他今天犯什么神经,一直心不在焉,不会是被她妈给吓到了吧?
明厘心说,跟她家做邻居,也挺不容易的。
她倒不会被这种小事影响情绪,单纯学累了想看日出而已。
最终还是看了。
阳光一点一点透进来,窗外逐渐明亮。
两张躺椅摆在阳台上,他俩一人一个,清晨,等日出。
“我们几点去?”她坐在躺椅上。
游灿怔了下:“去哪?”
明厘歪着头,“不是你说的吗?今天去交警大队,拿赔偿,等人道歉。”
“噢。想起来了。”他说,“但是你不要睡会儿吗?”
明厘不解地看着他:“我睡哪儿?”
这问题问得好。
对啊,睡哪儿呢。
游灿怔了下,摸了摸鼻子:“你……你想睡哪都行,如果你不嫌弃可以睡我房间,我睡沙发。”
她无语地看着他,“我嫌弃。”
游灿啧了一声,小心眼:“不给你睡了。”
明厘说:“我不睡觉,如果你困的话就晚点走。”
游灿坚定地表示:“我也不困,随时准备出发。”
她刚写完三张卷子,悠闲地看了个日出,又马不停蹄要出去,游灿被折服了,这人真的有活力。
他像是意外闯进山洞见了宝藏似的。
今天之前,她还是呆板又毒舌的木头,今天之后,突然就抽芽开花长成了一株……向日葵?
第25章 母女“想问就问吧,憋了一晚上不难受……
游灿觉得她反应过于平淡,但明厘没觉得不对劲。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她妈动不动神经崩溃。
最严重的那次,就是她擅自退出竞赛,她妈气急败坏扇了她一巴掌。
她说要去看心理医生拿点药,她妈说:“你这样不行”。
下周就要考试了,现在吃了药影响会影响神经,造成思维迟钝。
这么多年,“你这样不行”短短几个字,就是她和妈妈相处的全部缩影。
打击式教育贯彻在十几年的人生中。
有时候明厘突发奇想,会不会哪天她一睁开眼,她妈就说:“不对,你睁眼的时间还是慢了。”
她觉得荒唐又好笑。退出竞赛后,她就决定,绝不会让糟糕的母女关系侵占她的生活。
比起被侵占的时间和空间,节假日安排满满的课外辅导班,睡觉不能锁门,她更在乎的是情绪。
情绪自由。
她是个小孩,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情绪。考不好会哭,考好了会骄傲。
这恰好是被妈妈剥夺的东西。
她要做的,就是把属于自己的自由,一点点拉回来。
明厘有时候庆幸她很聪明。
聪明的脑袋瓜会帮助她想出简单的办法。
因为放弃竞赛,她和妈妈大打出手的丑闻传开。
小姨连夜从国外赶回来,看着沙发上抹眼泪的明厘,心疼坏了。
“整天学学学,看你把孩子逼成啥样了?”
明岚说得云淡风轻:“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她心理承受能力强着呢,再说,就是因为有困难才得迎难而上,性子这么软以后怎么办?谁养她?”
小姨最后气得拍桌子:“那我带她去巴黎学画画,我养她一辈子!怎么就是跟你讲不明白呢?一具尸体能考得上大学吗?”
小姨这话说得太直白,一针见血,明岚消停了。
事后小姨谨慎地问明厘,压力很大吗,是不是真的需要去医院看看?
明厘正美滋滋吃着牛排,抹了抹嘴,说:“没那么大,我妈非让我拿奖走保送,我压根就不想学,看着数学就头疼,只能装病,要不是你及时赶来,我都快装不下去了。她要是好好沟通我也能跟她讲实话,但谁让她打我一巴掌,我只能撒谎到底了。”
小姨松了口气,又严肃地警告她,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要不然真把她逮去巴黎学画画就老实了。
最终,望女成才的妈妈接受了她不走竞赛这条路,不接受也没办法,明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不说话不吃饭不学习,看谁耗得过谁。
叛逆期的明厘会固执地用这种方法来对抗妈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后来说不清是年龄增长,还是小姨的引导,她忽然想开了。
不管明岚怎么谩骂诋毁,她该吃吃该喝喝,绝不为难自己。
高中压力大?
一只脚都迈进大学门槛了,她能有什么压力?
转学的第一天她就确定了。
她要做的就是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直到心如止水了,她才发觉,学习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重新捡起书,这次,她只为自己而学。
不看分数,不看排名,这时候的学习才是纯粹的,带有对知识的渴望。
是单纯地想要弄懂知识点的一种状态——
两人打车去了交警大队,到的时候才八点半,负责这事的人说,那个开快车的还没来。
明厘背着书包,找了个椅子坐下,开始玩游戏。
早饭是便利店的沙拉三明治,简单垫一下,本以为过来调解花不了太长时间,打算结束之后再大吃一顿。
十分钟过去了,那人还没到。
于是,明厘关了手机,斩钉截铁:“走吧,我请你吃大餐。”
游灿看了眼时间:“确定不再等会儿了?万一他来了还没吃完,咱们就得放了筷子赶回来。”
明厘觉得无所谓,“我们是来接受道歉的,不是来受气的,他要是诚心过来早就该到了。”
“那走吧。”游灿拿了书包,“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超级好吃的烤肉,带你去吃。”
游灿选的烤肉店应该是当地老牌子,休息日挤满了人,还没走进门就闻到烤肉味了。
“他家的五花肉和梅花肉特别香。”游灿说,“我之前经常和徐惊临过来吃,等会儿你试试就知道了。”
他们两个人点了不少,两盘五花肉,两盘梅花肉,还有牛排肉、松板肉各种拼盘也来了一个。
分量很足,新鲜现切的,又红又嫩。
“对了,我想问你个问题。”明厘说。
游灿正忙着把肉都摆在烤盘上,随口说:“嗯哼。”
“你学竞赛那么忙,是怎么保证不影响课内成绩的?”
游灿确认她肯定是钻学习眼里了,出来吃个烤肉谈的都是学习。
他叹了口气:“说一点也不影响那不可能的,但现在竞赛没那么紧张,还不到牺牲别的科目的程度,写累了数学就换别的科目呗,交替着来。”
他把烤好的五花肉夹到明厘盘子里,问道:“突然对这个有兴趣,你想重启竞赛了啊?”
明厘摇头,“我不学,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
她尝了口五花肉,肉质鲜嫩肥美,配合蘸料酱汁,美味极了。
“烤得还不错吧?”游灿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好吃,谢谢大厨。”明厘毫不吝啬地赞美。
借着学习的话题,两个人聊得还挺开心。
明厘又问:“那你就没有比较弱的科目吗?大家都说你是六边形战士。”
“那都是虚名,别捧杀我啊。”游灿吃着肉,“硬要说的话,我语文稍微差点,我是功利型学语文,懂了吧?”
明厘明白他的意思,“但你月考语文成绩也很不错。”
“诗词默写我都会做,又加上运气好,碰上——”
他刚说了一半,手机响了,“稍等我一下啊。”
放下筷子接起来,“你好?”
他看了眼明厘,说,“那个人到了,让我们现在过去。”
明厘咽下嘴里的肉,又喝了口可乐,说:“电话给我一下,我跟他说。”
游灿把电话递给她。
一接过来就是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不是说好的十点吗?我都到半天了你们到底还来不来?”
明厘眉心蹙起,斜眼睨着手机,嘴上回答得爽快:“十分钟之后过去。”
说完立刻挂了。
游灿说:“这种人就这样,你别介意,他自己迟到可以,轮到别人迟到就气得要跳墙。”
她轻掀眼皮,唇角漫不经心地勾起,“我没介意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
才刚吃了个开头,如果扔下一桌子烤肉,未免有点可惜。
果然,明厘说:“吃完再说,先让他等着。”
游灿还没说话呢,她又说:“你继续说吧。”
“说什么?以后见了这种男的要绕道走?”
“不是。”明厘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说你运气好,碰上什么?”
游灿没想到她还能记得这个,他接着说:“运气好,前一天晚上看了个优秀范文,碰巧压中了作文题,考试的时候我就写上了,作文分数还不错,就把语文成绩拉上去了。”
明厘点点头,“怪不得。”
大片大片的五花肉在烤盘上滋滋冒油,明厘夹着生菜,细嚼慢咽。
过了十五分钟,那边又打来电话。
男人语气极差,“你到底还来不来?多长时间了还没到,耍我玩呢?以为我他妈的很闲吗?”
隔着电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怒气。
而明厘最擅长的就是跟脾气暴躁、情绪上头的人打交道。
她把手机拿开一点距离,保证电话那头能听到,但又不刻意说给他听。
“还真挺符合我的刻板印象,这种人随便往人身上溅水也不奇怪。”
游灿看的动作,很有默契地接了一句,“所以最后落了个被人逮住道歉赔钱的下场呗。”
那边说的什么她也没听清,她说:“路上堵车,很快就到了。”
然后又挂了电话。
游灿笑了两声,“你信不信,对面得被你气死。”
“他自找的,当时要是不开快车,我也不会为难他。”
“你真不怕他一生气走了啊?”
明厘说得轻松,但胜券在握:“不会的,他也没赔偿也没道歉,交警不会放他走,再说这次走了还有下次,他今天办不成就得耽误明天,傻子都知道的道理。”
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吃完了五盘烤肉,还要了个冰淇淋小蛋糕和一盘腌制小青梅。
十一点半,吃饱喝足了出发去接受道歉。
大厅内没几个人,有个花臂男人正对着手机大吼大叫。
明厘到了也没耽误时间,找到负责的交警,说明情况,然后进了调解室。
花臂果然是那天往她身上溅水的人,个子也就一米七,又矮又圆,穿着黑色收脚裤,精神小伙模样。
一看过来的是俩高中生,都没成年,让他更加不满,嘴里骂骂咧咧的嫌弃耽误时间。
游灿气不过要上前,被明厘拉了下胳膊。
“你别去跟他吵。”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我们本来占理的,你这一动手性质就不一样了。”
旁边的交警还站着,一边是乖巧听话的高中生,祖国的花朵。一边是满嘴脏话的混混,立刻就有了判断,对着花臂严肃道:“行了!现在知道耽误时间了?你早故意溅水的时候干嘛去了?监控都拍得清清楚楚,少在这撒泼!”
明厘走上前,清冷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面若寒冰,“不是要道歉吗?道吧。”
混混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这么直白地指挥了他,但交警还站在那儿,他挺不服气地开口:“对不起,那天我开太快了,没注意你。”
明厘大方地回应:“没关系,赔钱就行了。”
之前电话里和交警沟通过,这种情况能赔偿200-400块。
走流程,按照规章制度来,开车不遵守交规,过人行道不减速,扣分加罚款一条龙,交警问明厘打算要多少赔偿。
她早就想好了:“250吧。”
交警:……
游灿摆出一副“别看我我不认识她”的表情。
他咬牙切齿:“你就不能要个吉利点的数字吗?”
她说:“钱多少不重要,而且我得分你一半。”
“咱俩平分250?”
是的。
明厘收了钱,第一时间就给他转了辛苦费。
“谢谢你昨晚上收留我。”
多大点事,游灿摆摆手,“太客气了。”
她瞅他一眼:“那你还收?”
游灿问:“接下来去哪?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明厘似乎早有打算,说:“去肯德基写作业。”
怎么还写作业??
他问:“你还没写完吗?”
“我们小组要合力写一本书,我今天刚好有空,多写点。”明厘说:“我先回家换套衣服。”
回家。
昨晚,他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但那些怒吼、谩骂全部听到了。
游灿的高情商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
他斟酌了下话术,说:“这不是刚发了点财,要不去新买几件衣服?”
明厘拒绝地很直接:“不用了,我等会还得跟我爸打电话。”
“哦。”
可是打电话在哪打不行?
非得回家吗?
当初姥爷只跟他说,楼下住的是一对母女,没说是一家子。
意思是,她爸爸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不在。
直觉说,她转学,放弃竞赛,昨晚的争吵,估计都是跟家里人有关。
但他肯定不好开口问。
明厘的视线从手机上挪开,盯着他,唇角微微弯起,“想问就问吧,憋了一晚上不难受吗?”
第26章 坦白你是一个好奇宝宝。
游灿愣了下,折服于她的单刀直入。
他只是好奇,但从没想过随便打听别人家的事。
家里那点事他一向不喜欢告诉别人,理所当然地以为别人也不会轻易把私事告诉他。
坦白说,他们的关系还没到推心置腹那一步。
没想到明厘直截了当,戳破了他的好奇。
他干笑两声,“好歹委婉一点,这样我很尴尬的。”
明厘说:“不是你之前说的要坦诚吗?”
游灿恨铁不成钢,“坦诚也得分情况讨论,你是木头吗?”
明厘诚恳地回答:“我是小明。”
游灿:“……行吧,你是小明你说了算。”
“机不可失,你还问不问了?”
游灿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问。你为什么不学竞赛了?”
明厘边走着,把闷热的口罩摘了下来,娓娓道来,“我小学四年级就开始学数学竞赛,初中成绩一直不错,不管是竞赛还是学科,从没拿过第二,大家都觉得我有希望进国家队。”
她说初中成绩“不错”,游灿想,太保守了,那得是超越同龄人的大神级别。
明厘接着说:“后来自信满满参加女奥,结果连前12强都没进去,大大小小的比赛连续打了三场,场场失利,‘明珠杯’是我拿过的最后一个金牌,最后联赛拿了省一,就不想学了。”
屿城路边的迎春花都开了。
一侧繁华,一侧绿荫,人行道上凉风习习,宽敞、平坦,一左一右身影走在路上。
游灿沉默了一会儿,他当然明白竞赛这条路的痛苦,只是她如此轻描淡写就带过,就连拿到“省一”这么高的荣誉,也是轻飘飘一句话而已。
他算是顺风顺水的那类人,天赋,再加上一点努力,重大节点时会有幸运从天而降。
从他的立场,说不出类似“你再坚持一下”,“考不好很正常,下次努努力就行啦”诸如此类鼓励的话,那太高高在上,也太残忍。
风温柔地吹在脸上,游灿偏头,看到她飘逸的头发,看到头发下藏着的白皙脖颈。
他说:“你竞赛这条路走得很成功,该拿到的荣誉都拿到了,年少成名,然后全身而退。”
明厘惊讶于他的共情能力,又无比赞同地点头,“对,我也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一直都这么觉得。”
她声音清凌凌,有种恬静的淡然,却又透着十足的自信。
天气回暖,枝条瘦骨嶙峋,挂着小黄花,碎金似的明亮,灿烂。一簇簇拥挤着,风一吹,花瓣就簌簌落下,给地面镀上一层金。
有花有草,气温不高,这个季节很适合散步。
游灿原本以为,她转学过来是为了调节心态,重整旗鼓再出发,但现在看来……她一点也不为竞赛的事苦恼,没有遗憾,没有悔恨。
别人都期待她悬崖勒马,早日再创辉煌,她却转身跃下悬崖,换个方向披荆斩棘。
游灿看着她清秀但坚韧的侧脸,莫名地笑了下。
“笑什么呢?”明厘捕捉到他的微表情。
他说:“忽然想到我上回背的作文素材了。”
明厘:“什么素材?”
老师三令五申,决不允许再把杜甫李清照白居易这类热门名人拉出来当素材,原话是“这跟你给主角取名叫李华王刚有什么区别?”
谁要是敢写就全班传阅,挨个嘲笑。
一班的小崽子们费劲地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冷门人物,小众、国外、最好名字长点,实在不行就自己动手搞个什么“弗拉基米尔亚历山德罗维奇扎哈尔琴科斯基”,听起来就炫酷。
游灿说:“所谓万丈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明厘点头,“尼采如是说。”
“你居然跟我背了一样的素材?”他诧异地转头。
明厘无奈:“这句也早就用烂了好吧。”
“胡说八道,我就是靠这句话拿了作文高分。”他无理地说:“警告你,别抢我素材啊,我统共没记住几句名言,下回还得用这个。”
“我才懒得用。”明厘嫌弃。
走了两步,游灿问:“那就先去肯德基,还是先回家?”
明厘想了想,“肯德基在哪?”
“500米,回家还得1500米。”他又反应过来,“哎你是不记路吗?”
明厘说:“那去肯德基,我不经常出门,不需要记路。”
说完,她就直着往前走。
刚走出两步,就被人揪住书包。
游灿把她转了个方向,“去哪儿啊?肯德基在东边。”
“噢,不好意思……”她又往东走。
肯德基里人不多,找了个角落坐下。
明厘点了两杯可乐,几个小蛋挞,说:“半个小时后我再回去。”
游灿玩着手机,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半个小时后回去就能平安无事了吗?”
“回去给我爸打电话。”明厘非常自然地提起话题。
“哦,打电话告状。”
“告状?”明厘说,“怎么可能?一告状我爸又得找我妈,到时候我妈再迁怒到我身上,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游灿不明所以,“那你打电话是干嘛?”
她说:“要钱啊。”
她迟早会被她妈赶出家门,或者离家出走,必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条后路就是钱路。
游灿觉得疑惑,问出了一个从刚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不过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明厘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因为我也有事要问你。”
游灿正喝可乐的手顿了下,心说果然如此。
这人真是吃不了一点亏。
“问吧。”他说。
“你给我讲讲学校的事吧,大家都默认,但是我不太清楚的那种。”明厘说,“比如接下来半年考试怎么安排,侧重点在哪,有没有课余活动之类的。”
游灿皱了眉,“你不是从来不关心这些吗?”
“我只是不关心,但起码得知道一点,不能每天头脑空空等着被安排。”
游灿点头,“也是。”
学校的事他了解不多,整天不在校,很多新闻都是后知后觉,但他有个小灵通。
小灵通打探消息一绝,大部分人更愿意叫他的大名,叫贺鸣飞。
游灿详细地跟她讲了学校的基本情况,时间安排,还有大家心照不宣的零碎消息等等。
今天聊得比较多,明显看得出她心情不错。
起码看得出,没有被昨晚的糟糕事影响,还能跟他怼两句。
游灿想,难道她消解痛苦的方式就是不停地写作业吗?
通过专注来让自己忘掉现实的烦恼。
他一边玩着手机小游戏,一边注意着她的动向。
从巫老师嘱咐他尽力关照邻居那时候起,他开始关注这个女生。
她阴郁、话少,甚至有些冷漠。
游灿想得简单,上天赐个他小太阳一样的性格,不就是为了给人送温暖吗?
但观察几天后,游灿悲催地发现,他的温暖简直无处可用。
别人觉得她清冷疏离,披着脆弱的外壳,不合群。她嘲笑别人太矫情,她走自己的路,合不合群有什么所谓?
因此,游灿感受到的不是脆弱,而是力量。
自洽的力量感。
她不需要别人雪中送炭,因为她自己就是火源。
“你马上就要去比赛了,不复习吗?”见他出神,明厘关切地问。
“
不。”他扫她一眼,“小考而已,不用复习。”
“‘明珠杯’难度不低。”明厘看了眼他的手机页面,这人闲的没事居然在研究星座运势。
游灿嚣张极了,放言:“要是拿不到金牌我也跟你一样光荣退役。”
明厘淡淡地说:“我是拿到金牌后光荣退役的。”
“都差不多,反正你现在也不学了。”他忽然起了兴致,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清脆两声,“玩个小游戏吧,闲着也没事,你还有半个小时才回去。”
明厘抬眸,目光又落到他干净修长的手指骨节,没说话。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
——轻敲两下桌面。
她不说话,他就代表她默认。
前面两次玩游戏,游灿铩羽而归,估计还没长记性。
他不知道从哪个乱七八糟网站看来的题目,“假如你在沙漠中没有带水,走了一天一夜后又累又渴,面前有五杯饮品你只能选一杯,你会选择喝哪杯?”
明厘说:“我喝水。”
他说:“没有水,有牛奶、橙汁、茶、碳酸饮料、咖啡,选哪个?”
芭娜娜之前经常给她出这类题目,通过幼稚的选择题判断一个人的性格。
明厘说:“选橙汁,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游灿说:“我看看啊,橙汁的话……你是一个好奇宝宝,性格直爽,不爱阴谋诡计,你的意念拥有毁灭之力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说完,他自己就笑得前仰后合。
明厘睨着他,心里吐槽了句幼稚死了。
“三岁小孩才信这些。”她说。
游灿笑得肆意,星亮眸子看向她,“你不喜欢玩吗?星座、血型之类的?”
“也就你才相信一道题就能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她无语地喝了口可乐。
“我觉得很有意思啊。”他脸上笑意依旧。
像一只满面春风的萨摩耶。
明厘缓缓勾起唇角,故作深沉:“你知道端粒学说吗?”
“生物学?”
“对。”她神色认真起来,“生物的衰老都是不可逆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人,目前生物界关于衰老的研究里,比较权威的就是端粒学说,听说过吗?”
游灿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没怎么听说过。”
“简单来说,就是染色体两端的‘保护壳’会随时间消逝慢慢磨损,这就是造成器官衰老的主要原因。那如果想延缓衰老,只需要攻克端粒磨损这个难题就好了。”
游灿点点头,“有道理,然后呢?”
“然后……最近科学家研发出了一种新型特效药,能够快速替换磨损的端粒,让人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她狡黠一笑,摊开手,两粒绿箭口香糖出现在掌心。
……
游灿反应过来被她耍了,一脸鄙视,“跟我卖保健品呢?”
她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都不用等到60岁,现在跟你卖保健品你也能信。”
“亏我听得这么认真。”
明厘托腮看着他,“火火啊,我有点怀疑你真能拿金牌吗?”
游灿冷笑一声,“谢谢你啊,明天就比赛了,今天还在乌鸦嘴。”
“要不我还是把我的独门秘籍传授给你吧。”明厘向他提议。
游灿已经学乖了,不信她的鬼话,“需要我拿什么交换?”
明厘无聊地掰着手指,“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背着书包回到家时,明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门推开,她照常换鞋,放下外套,从容不迫。
“回来了?”妈妈那边传来一句问候,语气平常。
明厘随口说:“嗯,回来了。”
她回了自己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反锁,然后插上刚买的门阻器。
“喂,爸?”明厘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那头传来慈爱的一声:“闺女!”
相比于控制欲极强的明岚,明厘还是喜欢和江承粤相处。
老爸身上的那种松弛感会感染她,能把她从每天紧张兮兮中解放出来,不用时刻绷着神经。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明厘详细说明了她妈妈如何在半夜三点闯进她房间,不让她睡觉,她考试发挥得不好,如何被妈妈骂得狗血淋头。
爸爸那头一听,当即就给她转了精神损失费,还有几句忠告。
“少和你妈呛啊,你爹我都说不过她,实在不行你高考完了来这边上大学,到时候天天住家里。”
明厘把红包收了,乖巧地说:“我知道了爸,等我高考完就去找你玩。”
江承粤离婚后不久就再婚,组建了新的家庭,那位阿姨温和知礼,邀请明厘去吃过几次饭,对她非常喜爱。
临走前阿姨还加了她的微信,不定时会问寒问暖。
她见过爸爸和阿姨在一起时的神情,坦然、放松,幸福就写在脸上。
明厘为他的安稳生活感到高兴,但她不会去爸爸那边住。
她需要的是自己的空间。
月考结束,意味着新阶段的开始。
一班迎来了重大调整,也就是调座位。
方式简单粗暴,成绩好的先选。
游灿外出比赛,托了贺鸣飞传话,他要坚守在最后一排万年不变。
邵文俊在周围人的起哄中,毅然坐到了第一排正中间,距离老师最近的位置。
明厘遗憾地和闻棠分开了。
她成绩靠后,能选择的十分有限,到后期无非会剩下两个极端,最前排和最后排。
后排听课效率不如前排,这也是邵文俊坐到第一排的原因。
前排还剩唯一一个空桌,她没有犹豫,拎着书包,坐到了邵文俊的旁边。
她翻开书,一步一安然,假装没有看到同桌蹙起的眉头。
第27章 静音小小金牌,这不就拿下了?
邵文俊学语文已经学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他占据第一排的地理位置优势,一上课就端正坐好,老师说什么都第一个回应,不论对错,开口就说。
林甜又是个严格到可怕的老师。
她觉得你应该会,但你不会,这不行。她觉得你应该做得更好,但你只达到及格,这也不行。
一班一个个视她如洪水猛兽,被她骂狠了很多人就不敢说了。
语文课上经常是鸦雀无声。
只有邵文俊憋着一股劲,非要把语文成绩提上去。
回答的越多,错的就越多,他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上节课被林甜痛骂一顿,下节课继续,抢着回答。
每周三语文早读,林甜会抽出十分钟检查背诵。
所以周二晚上,一班的大批壮士们,什么也不干,就疯狂背诗词,准备第二天开火车。
邵文俊又是火车头。
明厘听着他自己背得滚瓜烂熟,可一站起来,他大脑突然死机似的,一句都说不出来。
林甜什么也不说,就死盯着他。
时间一到,无情地下令:“来,拿着书到后面去背!”
周三的早读,一班后面经常站长队,下课后,黑板报的粉笔都被蹭掉一层。
不得不说,这种抽背方式非常高效,但也非常变态。
当着全班的面,站着,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依旧能熟练背出来的话,考试默写肯定没问题。
明厘毫不怀疑,如果吃书能把知识装进脑子里,邵文俊会一秒把书撕了,大口吞下去。
明厘看他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敬畏。
她依然和闻棠一起吃饭,晚上一起回家,唯一觉得苦恼的就是那本《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数学杀手》还没什么头绪,没等开始写,小组居然就分开了。
贺鸣飞和网管成绩不相上下,挑座位的时候俩
人说好了似的,又做了同桌。
课间的时候贺鸣飞还过来催稿,让她赶紧写。
实在不行就给她跳大神,跳完了下回就能考好,他们还能分到一组。
明厘吓得赶紧提笔。
“靠窗的同学拉一下窗帘!”
不知是谁喊了句,哗啦一声,教室暗下来,网管熟练地走上讲台,调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小猪佩奇》。
明厘渐渐习惯了一班的节奏,现在也能抬着头看得津津有味。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学校主干道两侧种的是樱花。
最近几天樱花开了,枝丫横斜,多重花瓣凑在一起,花朵压着花朵,连成两条粉色长河。
风吹过,樱花攒动,掀起粉色的波浪,整个学校像是被泡在蜜桃软糖罐子里。
游灿说,这花叫“染井吉野”,学校花了大价钱从外地弄来的。
他周一就出发去参加东南地区的“明珠杯”比赛,加上路程,来回得三天左右。
班里已经习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不在教室,也没人注意。
明厘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但她猜测,如果第一天考得不顺利,他肯定会发消息给她,要考试秘籍。
那天他说,做数学题,还是得不耻下问。
明厘嘲讽他:“不耻下问是这么用的吗?”
他嬉皮笑脸:“对啊,遇到困难不要害羞,要及时下楼问,简称不耻下问。”
明厘回他一个白眼。
没人和她怼来怼去的日子里,她就安安静静地看书,写字,看花。
邵文俊也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和他做同桌,倒是清净。
清净在,他俩还没说上一句话。
那天晚上,明厘吃完饭回来,桌子上又多了一沓卷子,乱七八糟叠着。
她随便翻了翻,一张张叠好,这一翻就发现不对劲了。
有张数学卷子,大概印刷出了问题,前半面全是空白。
明厘第一反应,是不是分两页印的?
她检查完了所有卷子,发现还真是印刷出了问题,前面都没印上。
她立刻先去找了数学课代表夏之唯,要多余的卷子。
结果夏之唯说,卷子是正好的,她手里已经没有了。
夏之唯还说了一句:“你同桌那会儿也来问我了,可能他的也没印好,我给你俩再去重新拿两张吧。”
明厘没好意思让她跑,打算等会儿自己去。
第一排,邵文俊那张数学卷子就明晃晃放在桌面。
这不是印得好好的吗?
那可能是他已经去办公室新换了卷子。
明厘坐下吃了包小饼干,后背忽然被人戳了下。
坐后面的女生——她忘了人家叫什么名字,跟她说了件小事。
那张印错的卷子本来是发给邵文俊的,他趁着明厘出去吃饭,擅自交换了一下,把印刷错的留给她了。
教室里人不多,女生说得很小声,明厘听完后眉梢一挑,跟人家说了谢谢。
同桌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吃着小饼干,后知后觉,怪不得夏之唯说,邵文俊也去问过,因为一开始拿到空白卷子的就是他。
原本,这点小事她不想计较,刚发下来的卷子,热乎着,连名字都没写,谁拿印错的都一样,无非是去趟办公室。
有那抱怨的功夫她早就把卷子拿回来了。
所以问题一出,她就首先找了夏之唯,先找解决办法,解决不了再抱怨。
这是小明同学的行事准则。
邵文俊的想法不难猜。
他嫌麻烦不想跑一趟办公室,那太耽误做题。反正她学习不好,卷子做不做的也没什么区别,还不如贡献给他,让他节约点时间。
问题是,她这位同桌,大概是不了解她的脾气,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乱动东西。
还喧宾夺主把名字给写上了。
怕她抢吗?
明厘盯着那张空白卷子,思考该怎么处理。
要放在以前,她肯定直接找到邵文俊,开门见山:“谁让你换我卷子了?”
然后把他卷子拿过来,他爱怎么办怎么办,自己想办法去。
但是……她歪着头想了想,他俩起码还得做一个月的同桌,这一句话要是出去,就没法相处了。
她要学着做个高情商的小明。
邵文俊回到座位时,明厘刚好放下笔。
高情商。
要注意委婉一点。
她敲了敲桌面,笑眯眯地叫了他名字:“邵文俊,你数学卷子有印刷空白吗?”
邵文俊笔尖一滞。新同桌第一次和他搭话,居然是问这个,就是……语气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眼睛盯着题干,否认:“我的没有空白。”
明厘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展开卷子给他看,“我的有一半都是空白的,看你没写,还以为你的也有问题呢。”
她又拿出两张印刷正常的卷子,“课代表说没有多余的了,我就去办公室重新要了一张,顺便帮你也拿了一张。”
“……我用不着。”邵文俊握紧笔杆,没伸手接。
明厘也没恼,她把卷子对折,当着他的面,缓缓放到他桌上。
“我用一张就可以,这张给你拿的,可以剪掉用来整理错题。下次,我卷子要是有什么问题,你顺便帮我留意一下。”
她似笑非笑:“毕竟咱俩是同桌,谁卷子出了问题,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对不对?”
自动铅笔尖啪嗒断了,黑色笔芯跳到数学卷子上,又被他不着痕迹地扫落在地。
邵文俊舔了舔嘴唇,没敢看她。
刚才夏之唯几个字一出来,他就应该懂了。
夏之唯要是说了他也去问过卷子,那就代表明厘已经知道他偷换卷子了。
但她不想说得这么清楚,点到为止,他只要不傻就能明白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他僵硬地说:“谢谢你给我拿卷子。”
“不客气。”明厘十分大方。
今晚她和闻棠绕了点路,走了开满樱花主干道,学生们把那条路称为“日落大道”。
几盏路灯亮起时,给粉色的樱花染上一层朦胧黄。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天幕,成排的樱花像是嵌在黑暗中,近处的白炽灯打下来,花瓣白得发光。
在黑夜衬托下,明亮、妖艳。
“你今天心情不错啊。”闻棠说。
“还行。”她说,“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这天是周三,不前不后,是平平淡淡的一天。
距离周一已经过去两天。
两天,她在教室勤勤恳恳,写完四张数学卷子,两张英语卷子,背完了又一个单元的历史知识点。
两天,有人在东南的海边城市,完成了两天的封闭竞赛。
考试的不是她,她却有点紧张。
临考前,游灿拒绝了她的考试秘籍,说要靠自己的能力拿下金牌。
结果几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记得,好像,今天就要出结果。
靠在公交车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有花香迎风飘进来。
手机嗡嗡震动两下,明厘立刻解了锁。
游火火:给你看个东西。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她有种心脏落地的感觉。
猜得没错,今天出结果。
而且,他要给她看的,应该就是这个结果。
刚才觉得踏实是收到了消息,现在又开始担心结果。
她坐起身来,忐忑地期待着后文。
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迟迟没有发过来。
明厘解除静音模式,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然后锁了屏。
刚要放下手机,突兀的一声“叮咚”就把她吓了一跳。
游灿发来一张图片。
都没点开,她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明珠杯”金牌获奖者的小蜡像。
金牌。
他真的做到了。
照片上,小蜡像被一只白皙的大手托起。
蜡像游灿穿一件蓝色T恤,书包搭在左侧肩膀,脖子上挂着一枚金牌,阳光帅气的脸上是张扬的笑。
公交车重新启动,窗外的路灯转瞬即逝,她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地。
游火火:我说什么来着,小小金牌,这不就拿下了?
明厘都能想到他说这话时嚣张狂妄的模样。
她心里嘟囔一句,真幼稚。
仰起脸时,嘴角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
车子停在几棵树下,风卷着花瓣往车里面灌,她忽然伸出手,截住一片。
微凉又柔软的触感落在皮肤上。
这一秒,她把春天捧在手心。
一个月之前,她还烦躁地不喜欢这里的每一股空气。
天是诡异的深蓝,云是锈在上面的牛皮癣。
一个月之后,她忽然觉得也没那么差,有花有树,同学都挺好相处,老师也认真负责。
手机另一端,游灿还在给她发消息。
连续几声急促的消息提示音,像是有人在她心脏上打鼓。
砰砰、砰砰。
也许真是音量大过了头,明明是在安静坐着,却像迎风跑了几千米。
多巴胺和肾上腺素飙升。
她重新开了静音模式,关小音量,手机屏幕陷入死寂。
明厘一个人走下车,又踏上一片落花。
心脏依旧跳得很快。
小区环境不错,绿植多,阻挡了车水马龙,圈出一片静谧的绿地。
晚上尤其安静。
明厘放下书包,坐在书桌前,给他回复一句:恭喜。
那边发了好几条消息,她惜字如金,只回复两个字,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明厘拢了下耳边的碎发,抱着手机思考。
回复消息数量的对等,这也算高情商的范畴吗?
她又打了几个字,准备说点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
不对吧。
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当然是明天回啊,这还用问吗?
——考得怎么样?
也不对。
笨蛋小明!都拿金牌了,还问怎么样?
她想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话可以跟他说。
——我请你吃饭吧,庆祝一下。
这句好像不错。
可是……为什么要请他吃饭啊?
拿金牌和她没关系,她又没帮上什么忙。
明厘烦地关了手机,发个恭喜就不错了,别想太多。
刚灭下的手机屏幕忽然又亮起。
她随手划开,游灿又发来一条消息。
游火火:我请你吃饭吧,庆祝一下。
第28章 电话“我下午闯祸了。”
窗外,马路上不断有车经过,车灯映在玻璃上,朦朦胧照进来,一闪一闪。
明厘看到消息的下一刻,心里咯噔一下,突兀地冒出来四个字。
心照不宣。
她划屏幕的手滞住,怔怔地站在书桌前,很久没动。
直到闹钟提醒她该去洗澡,她才猛地回神,快速打下几个字:好的。
拿了浴巾晕晕乎乎就进了浴室,直到温热舒服的水从头顶浇下,热气升腾,她才收了点心思,专注洗澡。
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明厘垂眸,目光落在桌面的手机上。
没有新消息。
她拿了毛巾,边擦头发,边放空大脑。
请吃饭应该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朋友之间不都这样吗?
何况他们已经一起吃过好几顿饭了。
再进一步分析。
她在赛前鼓励了他。
所以拿了金牌,吃顿饭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
一通推理下来,明厘心安理得了。
她很少有放在心里闹别扭的事。真要是想不开的,一般有两个办法。
第一是放着不管。
目前她在执行第二个——随便找个理由给糊弄过去。
也许是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思考完之后,明厘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她把头发吹了半干,又涂了点精油,忙活完之后收到了几条消息。
芭娜娜:在干嘛?有空帮我做个题吗?
小明:发。
芭娜娜:【图片】
图片是一张数学讲义,就三道题。
海城的题目套路她最熟悉不过,坐下提笔,不到半个小时就把分析过程和答案给发过去了。
芭娜娜:谢主隆恩!
然后吭哧吭哧又是七八条消息。
芭娜娜:啊啊啊啊我家楼上在装修,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气得我半夜想去砸墙,真的巨烦人!!
小明:你家楼上不是去年才装修好吗?
芭娜娜:之前那奶奶搬走了,上个月一家四口搬进来,估计要重新装修。
小明:要不去提醒一下?
芭娜娜一说这个就来气,吭哧吭哧发了七八条消息,都是吐槽邻居的-
:根本讲不通道理!小孩大晚上又哭又闹,两口子还老吵架,我都快神经衰弱了……无比想念之前的邻居奶奶。
她和邻居奶奶关系非常亲,明厘是知道的。
有时候不想吃饭了就跑去楼上蹭吃的,老人家和蔼可亲,一个人住难免孤单,芭娜娜又机灵嘴甜,邻居总给她留着点心和小零食,见她就夸。
灵光忽然闪过。
芭娜娜的事给她提供了新思路。
邻居之间,友好往来,原本就是一件正常的事啊。
蹙起的眉心微微放松,有种毫无头绪的数学题突然找到公式的踏实感。
套上公式,这不就做出来了吗?
明厘心情放松许多,她倒了温水,又从冰箱里拿了点草莓,准备再做套卷子。
前几天,她提听见明岚打电话,反复在提搬家公司、行李之类的,估计她这阵子正忙活着搬到林叔叔家去。
明厘连续好几天没看见她了,有时候早上起来能看到桌子上留的早饭,时不时也能收到个红包。
这样的状态其实很好,她想,明岚不光对她要求高,对自己更狠,事业和家庭从来都是两手抓。
鸡娃的同时也鸡自己。
手机又嗡嗡响了几声。
都不用打开手机看,用膝盖都想得到芭娜娜发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包和夸张的大叹号。
她还没擦干头发,芭娜娜一个电话就杀了过来。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明厘淡定地喝完水,把杯子放下:“我刚刚手机静音呢,现在就解开。”
“不是回家了吗?还静音干嘛?”
“太吵了。”明厘如实说:“消息提示音吵得我心跳都要加速了。”
“你这是什么神奇体质?我只有在上课偷玩手机的时候才会心跳加速。”
“不知道,可能是睡少了吧。”她吃着草莓,随口说。
芭娜娜又跟她胡扯了几句,报告了她最近看上的小帅哥,已经进展到交换了微信号,下一步就要把人约出来吃饭。
明厘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笔尖不停,正在整理知识点。
挂断电话后,手机又咚咚响了好几声。
她写完了一个知识点才慢腾腾地去解锁。
将近十条消息都是芭娜娜的-
:我来测试一下你心跳还快不快^o^
此时,窗外的马路上已经很少有车辆,平静得如同无风海面。她洗了澡,又做了几道题,先前的思绪早就被压下去,不知所踪了。
明厘回复她:心如止水了,芭小姐真乃神医。
芭娜娜发了个发狂的表情-
:为什么我的消息就不能让你紧张啊啊啊!
小明:我们是什么关系?
芭娜娜:求助者和施救者的关系。
小明:那不就对了吗,我学习了,晚安。
芭娜娜:……晚安。
她在第二天早上进入教室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沸腾。
班里八卦传得太快,明厘听说了一二。
最高赞的小道消息说:班里又要来新同学了。
她放了书包,习惯性掏出英语单词背诵,很奇怪,这学期都快过半了,还争着往一中挤吗?
到了大课间,老师前脚刚走,后脚一群人潮水一样哗啦涌上讲台。
明厘还以为他们去抢钱。
30分钟的大课间。贺鸣飞主谋,网管辅助,加上班头儿凌越坐镇,一群人围着讲台,拉开黑板,直接用班里的大屏幕刷起了学校论坛。
大屏幕占了整整半块黑板,最刺激的是,如果来个老师蹲一班门口一瞧,一清二楚。
“快点快点,谁来望个风!”
有壮士自告奋勇,“我来!”
好家伙,连望风的和计时的都有。
这群十六七的热血少年们可能就喜欢追求胆战心惊,一人作死,造福全班。
“哪个帖子来着?”
“我来!”凌越夺过鼠标,“登我的号,我那天还收藏了。”
明厘埋头读那本难啃的《呼啸山庄》,耳边
忽然传来一阵爆发式的欢呼起哄。
“卧槽!就是这个帖子!”
“真来咱班啊?”
“班长!”下面有人喊,“放大放大!”
于是,她一抬眸,就看见了一张高清大脸。
银发,穿一身黑色运动服,被抓拍了一张侧面照。
鼻梁高挺,碎发垂在硬朗的眉骨,右耳戴了一枚冷硬的黑色耳钉。
她脸上微微惊讶,这不是徐惊临吗?
游灿那个表弟。
新同学还没来,消息就在学校论坛里传遍了。
起因是一张银发帅哥的侧脸突然爆火。在重点高中,能留这么扎眼的发色,很难不红。
于是几个八卦爱好者非要把人给扒出来。
上面凌越和贺鸣飞滑鼠标,帖子一条条看过去,底下的人负责看热闹。
有同学认出来了:“徐惊临啊,我认识他,我俩一个小学的。”-
:“好像是特长生吧,说白了就是花钱进来的呗,可别听老师瞎扯什么一中都是好苗子,早都给走后门的留好路了,不过他打球真挺牛逼的,具体啥程度不清楚,反正全国都排得上号。”-
:“真好啊,真羡慕。”-
:“羡慕个屁,你去打两场试试,累都累死了!”
……
邵文俊破天荒地跟她主动搭了话。
他说:“好像是要转来咱们班。”
“嗯。”明厘抬眸,看了他一眼,表示她听到了。
又埋头看书去了。
早上的阳光从窗外斜着切进来,透过绿植花架子,于是碎碎的光落在她的书页上。
讲台上和讲台下就跟说相声似的,上面滚鼠标,下面负责嗷嗷叫。
她从始至终低着头。
班里越乱,她反而越能静下心来。
周围的起哄喧嚣,后桌女生向前推了下桌子,蹭到她的后背,旁边邵文俊小声在背着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一切声音都罩上一层毛玻璃。
因为有这么个神奇人物要降临一班,整个上午他们都笼罩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就连林甜的课上都多了几个抢答的人。
直到下午,凌越心如死灰地辟谣,徐惊临来上学是真的,但人家是去二班的。
后排几个女生长长啊了一声,还没开始期待呢,这就没了?
凌越定了定军心,“没事啊,没事,二班就在隔壁,离这么近怕什么?”
她这么一说,不少人目光就不自觉看向一班的后门。
可惜,谁也没见到传说中的那位新同学。
下午大课间,明厘和闻棠约着一起去买水。
楼道里人太多,尤其是爱窜出去打球的,跑得火急火燎,很容易撞到人。
两人鹌鹑似的贴着墙根走,生怕被谁撞到。
马上要顺利抵达一班时,还是翻车了。
二班后门原本是关着的,她们经过时,突然被打开,冲出来一个人,和门口的闻棠撞了个正着。
明厘原本靠着墙根系鞋带,闻棠帮她拿着喝了两口的可乐,这一撞,可乐就飞了。
好消息是人没事。
但可乐飞衣服上了。
而且……可乐飞到别人衣服上了。
明厘系完鞋带,起身,顿时傻眼了。
闻棠正不知所措站着,手里还捏着瘪了的可乐瓶,汽水从口中冒出来,小气泡顺着瓶身滑下,流了她满手。
她抿了抿唇,刚才只看见一抹银色飞过来,然后被人扶了下肩膀,回过神来时,就这样了。
对面,正拧着眉的那位,可不就是神奇银毛徐惊临。
他正盯着白T恤前那大片棕色湿渍,帅是真帅,但脸色极其难看。
闻棠想都没想:“对不起!”
她不安地看了眼旁边的明厘,明厘见状也上前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们撞到你了。”
“不是,是他撞到我了。”闻棠害怕但小声地说。
“……”
明厘想了想,又看了眼他,主动提出:“可乐是我的,我赔你一件衣服吧。”
闻棠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纸巾,伸出手,想递过去又不敢递。
徐惊临攥起衣服,拧了把湿透的地方,可乐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缓缓流下,滴到走廊地板上。
两位女生略微尴尬地站着,一瓶可乐她都没喝几口,全浇他身上去了。
徐惊临看了眼明厘,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什么。
目光又落到闻棠的脸上,女生又长又密的睫毛都有些颤抖。
“不用赔了。”他面无表情地上前,拽走闻棠手里的那包纸巾。
转身就走了。
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闻棠小心翼翼地问:“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他。”明厘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眼他背影,心说:我认识他哥。
闻棠还有点担心:“他这衣服是不是挺贵啊……要赔吗?”
明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先去洗个手吧,你手上都沾了可乐。然后……我帮你想想办法。”
“嗯,那我先赶紧去,有什么进展你再告诉我。”
明厘回到座位上后,隔着满屋子人,看了眼后排。
很奇怪,游灿还没回来。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
眼眸垂下,消息页面最后定格在她发的一句“好的。”
恰好老师拿着书走进教室,她顿了下,赶紧收起手机,心不在焉地翻开了书。
下课后,她们去二班后门远远看了眼,没见到徐惊临。问了句二班的同学,人家说他早走了。
明厘心又凉了下,和闻棠相视一眼,彼此都有点无措。
下午吃完饭,教室里没几个人,只有笔下沙沙写字和翻页声,一片祥和。
思来想去,她还是动了手指,给游灿发了个消息-
:你有徐惊临的联系方式吗?
这样应该很委婉了吧。
她想,一般看到这条消息就会直接把微信号给她推过来。
几分钟后,游灿就回了消息-
:没有。
……明厘心说你真是睁眼说瞎话,你俩都是表兄弟了还能没有联系方式吗?
昨晚上想通了邻居的事之后,明厘给他发消息又多了几分底气。
小明:那你们平时用什么交流?
游火火:意念。
小明:……
她忍不住了,开门见山:我找他有点事,能帮我推一下联系方式吗?
游灿这次没有回复。
她正想催一下,没想到他直接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手机嗡嗡连续震动几声,明厘心脏惊了下,这可是在教室。
虽说是下课时间……她回头瞧了眼,还是有几个人在认真学习。
她捂着手机,快步走出去,一路跑到厕所。
不知是不是语音的震动过于急促,昨晚上那种剧烈心跳感又回来一些。
指尖轻点了接通,放到耳边,她小声说:“喂?”
接通后,电流声和急促的风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一同落入耳中。
不过一秒,他像是找到一处安静的角落。
风声倏地停了,隔着话筒,他的呼吸率先传来,而后轻轻问了句:“怎么了?”
耳鸣般的寂静。
头发垂落到脖颈处,带来丝丝痒意,从脖颈顺着神经直达心脏。
明厘捏着电话,卫生间内流水声停了,滴答一声,砸进积水,清脆得像是谁的指节轻叩桌面。
她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
以至于她甚至忘了,原本是想要先质问他,为什么瞎编说没有徐惊临的联系方式,还有,为什么突然给她打电话。
“在听吗?”他又问了一遍。
“在的。”她咽了下口水,赶紧说:“我下午闯祸了。”
她简短地把事情经过和他讲了一遍,还特意问了徐惊临那件衣服多少钱。
他似乎在赶时间,她听到那边的雷鸣和大雨,还有他仓促赶路的呼吸。
“我知道了。”他沉稳地说:“不用担心,也告诉闻棠不用担心。”
他还没说
完,机场的广播女声传来。
明厘微怔了下,“你还在机场吗?不是已经回屿城了?”
“延误了。”他说,“马上飞。”
“哦。”她手指无意识摸着墙上的浮雕花纹,消毒液的味道涌进鼻腔,其实并不好闻。还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话题,只能干巴巴的说:“好的。”
游灿语速很快,周围嘈杂,“你去学习吧,这事不用管了,我让徐惊临过去跟你们道歉,飞机要起飞了,先挂了啊。”
“啊?不是……”明厘愕然,又着急补了一句:“一路顺利!”
她眨了眨眼,电话刚好挂断。
第29章 比赛游灿笑了下,“我问的不……
电话挂断,也许是在狭窄的空间待了太久,她手心出了汗。
明厘上前洗了手,冰凉清爽的水像精灵一样跳跃,滑过皮肤,黏腻感褪去。
她回到教室,靠在椅背上,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茫然着,翻开了一本参考书,熟悉的数学内容让她心里感到踏实。
原本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说不清是数学题还是那通电话,让她不再飘着了。
安稳和松弛一点一点从心底漫上来。
明厘坐直了身体,觉得状态好了很多,如果让她现在去考一场数学,她能轻松考个145分以上。
手机放进桌洞里,聊天页面最后的一行,显示:通话时长2.34分。
声音带给感官的冲击要比文字更加直接。
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狂风,雨打玻璃,急促的脚步,机场广播,还有他沉稳的声线。
可仔细一想,游灿并没有给她提供任何解决方案,只说让她放心,他来解决。
她很少在“没有解决方案”的前提下感到安心。
明厘不明白这种踏实感从何而来,
但很像她被车子溅水的那天。
不同的是,那天只是偶遇,他路过好心帮助。
而这次,是她主动求助。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把她的胡思乱想杀得一干二净。
明厘像是触发了某个一键作战的按钮,一秒回神,将视线拉到面前卷子上的立体几何上。
她落笔开始计算。
头顶月光簌簌落下,脚下是平坦宽阔的大道。沿着一路樱花,她和闻棠走得很慢。
闻棠依然担心要不要赔人家一件衣服。
明厘纠结了会儿,没直接说游灿和徐惊临的关系,安慰她:“明天等他来了买个礼物再去道歉吧。”
闻棠点头说行,她又问,“你今天怎么紧张兮兮的?”
明厘看了她一眼,叹气道:“感觉我有点要死了。”
闻棠睁大眼睛,“啊?”
“我今天一直心跳加速。”她看了眼手表上的心率记录,“现在好点了,下午那会儿还是120多。”
“是……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明厘摇摇头,“可能是睡少了,神经衰弱。”
临分别前,闻棠给她出了个好主意。
——写日记。
高中生压力大,时不时的心情崩溃会严重拖慢学习效率。
写日记能让人心绪慢下来,她经常会用写日记来调节心态。
不用动脑,只需要静下心来感受,一笔一划在纸上流过,像船桨拨水,泛起心中的涟漪。
像独自泛舟湖中,周遭寂静,只有我,还有日记中的我。
明厘被她说得十分心动。
晚上11点,她穿着蓝色小熊睡衣,老老实实趴在桌前,摊开一本崭新的书。
开始写日记。
3月14日,晴,心率88,正常。
第一行写完了。
数了一下,下面还有33行空白。
她转着笔,不知所措了。
小时候妈妈逼她写日记,说写日记能锻炼一个人的表达能力,能让人学会反思。
她被逼得没办法了就开始糊弄。
今天我吃了一个瓜。
今天我喝了一杯可乐。
……
她的开头永远一成不变,内容永远枯燥无味,像嚼烂了咬不出一滴水的甘蔗。
为什么要写日记呢?
是有什么美好要留在纸上吗?
她想法简单,相机一样可以记录,而且最好用的应该是脑子,为什么要留在薄薄一张纸上?
如果不是美好,而是为了遗憾呢。
那就更不应该了。
遗憾只应该有两个归途,忘掉或者解决。
留在纸上会徒增烦恼。
她不想自找烦恼。
明厘无聊地听完了好几首摇滚音乐,依然没有任何灵感能给予这本枯燥的空白书。
碳素笔放在旁边,像死得直挺挺的尸体。
她无奈合上日记,翻开桌面上的《高考必刷题》,瘦弱的笔终于不再是废物,又生龙活虎,成了她冲锋陷阵的武器。
刷了两页的数学题,神清气爽。
还是用她喜欢的方式来解决遗憾吧。
徐惊临的热度还没下去,一班又迎来了炸天新闻。
班会上,巫敏拿了几张文件进来。
“大家先停一下手头的作业,最近有个大事,我来宣布一下。”
明厘抬了抬头,目光看向巫老师,和闻棠一样。
眼神是柔柔的,甚至带了点依赖。
老师说:“之前大家可能听说过,咱们学校和别的省份的高中经常有学习交流项目。去年是搞了个联合比赛,咱们学校派了学生代表过去参赛。今年呢,估计是人家到我们这边来。”
刚开了个头,下面的群臣就懂了。
“又要考试啊老师?”
“不是吧,还得和别的省联合考,丢人丢到省外去?”
……
顿时一窝马蜂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吵个没完。
然后巫敏又拍了拍手,“安静一下,先听我说。”
她说:“比赛应该是在两周后,大家猜的都没错,确实是要考试,而且不止和一个学校,你们可以打听一下,去年,高二的学长学姐们也是去K城比了好几天。”
她看了看文件,又说:“具体什么形式还没定下来,嗯…不一定全是常规的卷面考试。但科目就是数学、英语、物理,就这三科,怎么样,省心了吧?”
下面哀嚎遍野,“什么啊,就是最难的三科好吧!”
贺鸣飞举手:“老师,我们这种小兵小将就不上去丢人了!”
后面一群人附和:“就是就是!不参加也是一种维护班级荣誉的方式……”
巫敏笑了笑,温柔地说出了最残忍的话:“有团体赛也有个人赛,要求全员参加,咱们班一个也不能少。”
所有人摇头晃脑,哭丧着脸,也就是说,除了平时上课,写作业,复习期中考,还得抽出时间准备什么狗屁联合比赛?
巫敏又绷住脸,尽量严肃,“等具体的考试范围和形式决定好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比赛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巩固知识,而且和不同学校的学生交流,大家找机会碰撞一下思维,肯定能激发一些新想法,一定要抓住这次的机会。”
当然了,这都是明面上的话,毕竟老师总不能说:嗐!比不比的有啥区别?一天天净整些幺蛾子事,耽误学习!
明厘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类活动,因为之前学竞赛留下的阴影,她对所有需要竞争,尤其是拿名次的比赛都有些抗拒。
她没有过多关注,听了几句就低头继续做题了。
倒是旁边的邵文俊竟然放下笔,有点摩拳擦掌的意思。
去年一中在联合比赛的成绩一般,简单来说,丢人都丢到省外了,学校领导绝不能容忍这等奇耻大辱再次发生,晚自习的时候,英语数学和物理各发了三张押题卷子,就为了让学生熟悉比赛
内容,准备扬眉吐气。
新鲜的卷子总能激起学生们热情讨论,K城的八卦加上题目难度,糅杂一起炸开锅。从“哎我有个朋友就在K城…”到“感觉这题没什么难度啊,咱们这回可是东地主,冠军稳了”,接下来几天,大家应该都会处于这种亢奋状态。
上次的事之后,邵文俊有时会顺手帮她整理了试卷,那沓竞赛题就放在桌上没动。
学校里高手如云,随便拉出一个来都可能是个中考状元,她参加不参加,无所谓。
更何况不是还有游灿吗。
明厘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安心地空着书包回了家。
作业早早写完了,期中考试还早,也不用急着复习,她有点无事可做。
夜风轻拂面庞,她踩着石子小道,觉得生活平静又安稳,像徐徐前行的列车。
像没有载客的空旷列车。
有点空虚。
三楼的安全出口处依旧昏暗,她前脚走过,声控灯就灭了,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于是灯又重新亮起。
明厘输密码的手一顿,下意识抬头,向楼梯处看去。
总觉得那里少了点什么。
比如…应该有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垂眸,继续输了密码,推门进去。
刚洗了澡出来,手机就响了。
还以为是芭娜娜又让她做题,明厘漫不经意打开,怔了下,是游灿发来的消息-
:睡了吗?
她敲了几个字:没有。
还没问怎么了,下一刻,就有人敲了门。
心里一惊,她迅速擦了两下头发,裹上外套,快步去开了门。
他像是有点累,坐在楼梯上,胳膊随意搭着膝盖,头低下去,碎发微微湿润,见她出来,就起身站了起来。
四五天没见,明厘对他最后的印象还是那通电话。
而此时,电话那头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她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往的伶牙俐齿忽然退化。
还是游灿先开口:“怎么还不睡啊?”
她理所当然地找了个借口:“写卷子。”
“哦。”他语气自然,像跟她话家常,“联合比赛的事,听老师说了吗?”
明厘点点头。
他问:“那你参加吗?”
她说:“老师说所有人都要参加。”
游灿笑了下,“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的潜台词,你懂我说的是什么。
明厘当然懂,他不过就是想问她要不要继续保存实力。
她说:“我要准备期中考,没什么时间分给比赛。”
游灿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遗憾,“如果你不参加的话,咱们学校的数学估计又要全军覆没。”
明厘觉得奇怪:“你参加不就好了吗?”
“职业选手禁止参赛。”他开玩笑,“去年K城的比赛我也跟着高二的去了,竞赛生可以作为外援,但不能全程参赛,不然对其他同学不公平。”
明厘想了想,“但是你可以参加别的科目。”
“还挺聪明。”游灿笑笑说,“对,我能参加英语和物理,但这两科一中一直很强,去年都拿了冠军,我没什么用武之处。”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来劝我参赛的?”明厘忍不住打断他。
“哦,那倒不是。”他话锋一转,“我来给你送礼物的。”
礼物?
明厘被这话题突转弄得有点懵,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了个很大的精致包装袋。
他打开袋子,又窸窸窣窣地翻了下,像是检查一遍似的,递上前,“给你。”
明厘一头雾水地接过来,扒开袋子看了眼,惊讶道:“从哪儿买的?”
袋子里是海城的特产甜点,凤梨酥、马蹄酥、椰子饼……杂七杂八,各种各样的都装了点,填的满满当当,都是她之前喜欢吃的。
他说:“本来是昨天早上回来的,天气不太好就备降到海城了,也是倒霉,在海城等半天也没飞走,我就去买了点吃的,说真的那个凤梨酥还挺好吃。”
明厘又看了眼点心,这有点太多了,她不好意思白拿人东西,拒绝道:“我吃不完这么多,要不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我自己当然也留了点啊,上回你不是给我看了那道经典例题吗,结果第一天的卷子里真有一道差不多的,我在考场上看到那道题都想给你跪下了。”
他语气夸张地跟她解释,带着分享新鲜事的热情,电话里的沉稳此刻换成意气昂扬。
“而且你不是从小在海城长大的吗?正好帮我尝尝是不是正宗的。”
明厘原本在犹豫不决,他这话一出来,她没好意思再推辞。
上次芭娜娜给她带的刚好吃完了,她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她拖着袋子,捏了下边缘,“那……谢谢你。”
“不客气,本来就是我该谢谢你的。”他摆摆手,“那我回去睡觉了啊。”
他刚走两步,又转身说:“对了,你知道参赛学校都是哪几个吗?”
明厘摇头:“老师还没说。”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单纯疑问,一想,好像有点不对。
她意识到什么,问道:“你是不是知道?”
游灿不置可否,挑了下眉,“我不清楚具体的名单,但是K城的附中和海城的实中会参加,前几天比赛遇到几个朋友说的。”
明厘睁大眼睛,眸子里看得出惊讶,“海城的实中?不是和K城的比赛吗?为什么海城的学校会……”
“好几个省份联合的,去年也不光K城,怎么了?”他有点疑惑,“海城的实中也不是你原来学校啊,要避嫌吗?”
她愣在原地,脑海中依然震惊,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知道她原来高中是哪所,眉头紧锁,脸上写满担忧。
“不用。”她眼眸垂下,声音有些冷清,“我又不比赛,也不用避嫌。”
第30章 讲题裤腿刚好擦过她的桌沿。……
明厘回到卧室的第一件事,给芭娜娜拨了个电话。
“大晚上的干什么呢?”她果然还没睡,立马就接了。
明厘问:“你最近听说学校有什么联合比赛吗?”
“比赛?”芭娜娜从来没关心过这玩意,“不知道啊,你又重新参加比赛了?”
“不是,我们学校忽然说搞什么交流比赛,海城的实中好像会来参加。”
“实中?”芭娜娜从床上猛地坐起来,“真的假的?没听说啊?隔这么远实中跑去凑什么热闹?”
明厘也觉得头疼,“我也只是听说的小道消息。”
“哦,但是实中跟你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啊,紧张什么?”
明厘:“不是紧张,我在想万一是你学校过来呢?”
“那不可能。”芭娜娜立刻否定,“最近我们学校领导疯了一样,说全力准备期中考,所有课外活动都要靠边站,连去年那个挺有意思的拔河比赛都给取消了。”
“好吧……”
“咱们有初中同学在实中吗?”芭娜娜想了想,“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就学习挺好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她是不是去了实中的精英班?”
明厘说:“金泠吗?”
“对对,就是这个名,她不也是数学竞赛生吗?”
“不太熟。”明厘说,“初中毕业后我就见过她一次。”
明厘说,“你有空帮我问一下那个比赛的事吧,看实中什么情况。”
“行,我知道了。”芭娜娜一口答应下,“我继续打游戏了啊,明天就给你问。”
雨从凌晨三点多钟开始下,淅淅沥沥,而后越来越小,像被人按了减音量键,归于寂静。
明厘躺在床上,睫毛在黑暗中轻轻颤动。
她翻了个身,被子发出窸窣的声响,又翻回来,枕头上已经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这场雨从开始到结束,她完完整整地听了个遍,失眠得彻底。
她很少失眠,但今晚从游灿那里听说比赛的事后,总觉得心神不安。
明明已经刻意不去想了,可焦虑还是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心跳清
晰,咚咚地敲着鼓点。
她又翻了个身,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缓缓呼气,吸气,试图清空思绪。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到第四只时,游灿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他的消息真靠谱吗?
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被角。她在海城上了那么多年学,从没听说过有什么联合比赛。
实中确实是海城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竞赛尤其强。虽然她高中不是在实中上的,但学竞赛的时候确实认识了不少实中的朋友。
说是“朋友”都显得太过亲密。不过是别人知道她的名字,听过她的事迹,见面时点个头打个招呼的关系。
能让她记住名字的,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
她有点烦躁。不光是单纯不想见那边的人,“竞赛”和“海城”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就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就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明厘猛地睁开眼,盯着漆黑中的一片空虚。
刚才数到第几只羊来着?
不过转念一想,在这儿瞎紧张什么?她又不需要参加什么比赛。
且不说实中要来比赛的消息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她认识的那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竞赛生,哪有闲心来凑这种热闹。
想到这里,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她往被窝里缩了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眼睛。
睡意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明厘没有等太久。
联合比赛正式确定在两周后。
随之公布的还有参赛学校名单。
游灿的小道消息没错,全国几所强校都会参加,“海城实中”几个大字格外刺眼。
像是逃亡多年的犯人被宣判死刑,她反而沉静下来。
升旗仪式上,头顶幅员辽阔的李主任对着蓝牙大音响慷慨陈词。
“学校高度重视这次比赛……”
鼓励同学们拿出去食堂抢饭的劲儿,拼搏两周,为学校争光,打场漂亮仗。
明厘精神恹恹地盯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旁边的女生拿着英语词汇口袋书,目光无神,连连打哈欠。
升旗仪式刚结束,学生们撒欢跑了,哄笑中,比赛就出了个新名字——围攻光明顶。
明厘已经摸清了一班的学习氛围,有考试就你死我活,没有考试就海晏河清。
现在有了一致的外敌,所有学生萌生出热血的集体荣誉精神。
优秀的学生不会允许自己打败仗。
有时候甚至能看见一班和二班的人凑在走廊讨论题目,草稿纸乱飞,热火朝天。
明厘和走廊讲题讨论知识点的同学擦肩而过,像一安静的艘小船划过波涛汹涌海面。
她按部就班准备她的期中考。
但旁边的邵文俊不知道发了什么精神,从得知有比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激动、紧张,做个题都要抖腿。
最让她烦的不是这类小动作,而是他的眼神——探照灯似的,时时刻刻扫向她。
有这么一种人,不管他自己成绩是好是坏,总对别人的一举一动有强烈的窥探欲。
窥探往往伴随着模仿。
尤其在晚自习写作业的时候,他的目光会变得更加明显。
她坐下后拿起笔,他立刻严阵以待。
她写英语,他翻开了英语报,她换了数学,他翻开数学讲义。
明厘起初并不在意,管他是巧合还是故意,不影响她做题就行。
今晚她实在烦躁,下午那会儿有道数学题卡了她挺久,思路混乱,再加上昨晚没睡好,她心里塞车似的难受,感觉血液都不流通了。
她不明白,他顶着第二名的高分,观察她有什么用?想考倒数吗?
所以当邵文俊鬼鬼祟祟的目光再次投过来时,明厘几乎咬牙切齿。
笔尖顿住,在劣质试卷上洇出一片黑色湖泊。
她心一横,拉出数学卷子,凭借多年竞赛的知识储备和精英补习班的各类答题技巧,火力全开,半个小时后,数学卷子扔一边,她抽出英语习题,把纸张翻的哗哗响,连续四道阅读题做完,狠狠勾了几个鲜红的大对号,又掏出政治资料开始整理笔记……短短一个半小时,完成了黑板上列出的所有作业。
来,你不是喜欢看吗?我让你看个够。
利剑归鞘,收笔,合了书,女侠一样潇洒利落。
留下邵文俊正盯着刚写了两道的数学卷子手足无措。
她活动了下手腕,在窗边看了一会夜景,忽然被人轻轻碰了下肩膀。
明厘回眸,对上了闻棠紧张兮兮的目光。
两人默契地去了走廊外的小角落悄悄说话。
“怎么了?”明厘柔声问道。
闻棠语无伦次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今天下午,徐惊临就那么径直走进一班,把她叫出来,她吓得差点扔了笔,还以为是要找她算账。
没想到,徐惊临顶着那张冷傲的脸,跟她道了个歉。
“道歉?”明厘微微睁大眼睛,那天的电话里,她还以为游灿只是随口一说。
毕竟……她们只是被撞了一下,而徐惊临直接废了一件衣服。
她手指戳着墙皮,一点一点,“他说了对不起就走了,还让我转告你,也跟你说声抱歉。”
明厘没理解,他为什么不直接找她道歉?
闻棠也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他还挺有礼貌的,就是表情有点冷,我们之前还误会他不学无术来着……”
明厘对其中的缘由了解一点,她神游似的嘟囔了一句:“也许因为背后有高人指点吧。”
闻棠眨眨眼,没听懂她的话,但她不想再掺和这件事,下午徐惊临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她叫出来,已经引起了爆发式的起哄。
她回到教室时大家都盯着她看,弄得她脸红了一下午。
一想到男生那桀骜不驯的脸就有点害怕,她当了十几年的乖学生,文静腼腆,绝对不会和他那种人混到一起去。
她没追问,明厘也就没再说。
悄悄话结束之后,明厘去了洗手间,踩着点回去上最后一节自习课。
她经常踩着上课铃声回教室,今天洗手洗得慢了点,墨迹了一分钟。
教室门被推开的瞬间,明厘的指尖还沾着洗手间的水珠。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她后背一僵,下意识在裤缝上蹭了蹭手心。
“这位同学,快点回座位,我们要开始讲题了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明厘抬头,看见游灿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来了学校,他站在讲台上,指尖捏了一支粉笔。
她知道他是故意点她,路过讲台,背对着全班同学,瞪了他一眼。
游灿嘴角翘了翘,装作没看见似的转身去写板书。
下面有人窃窃私语,“这都一个月了游灿还记不住人家叫啥啊?”
“他又不经常来上课,能记住几个人就不错了。”
“就是啊,我都没跟那女生说过话。”
……
游灿朝后面看了眼,目光一扫,几个同学识趣地闭了嘴。
明厘这才搞清楚情况,原本游灿请了假在家休息,结果巫老师有紧急情况没来学校,就把他借来讲题。
她心情不爽地坐下,靠着椅背,懒懒地抬头看了眼黑板。
讲台上的游灿少了点吊儿郎当的气质,认真讲题的时候还挺赏心悦目。
他随手写了几个公式,偶尔在重点处停顿,简单几句话就把考点给分析出来了。
顺便
又拓展了几个同类型的题型。
明厘第一次见他的粉笔字,一点也不飘,笔迹遒劲有力,有的数字会连笔,行云流水,透着潇洒的气质。
从她的角度看去,粉笔屑簌簌落下,雪花一样飘在他肩头。
他负责讲几道基础的客观题,没有老师镇场,底下同学都很放松,翘着二郎腿听他讲课。
“……所以这道题选B,大家听懂了吗?”他问。
贺鸣飞第一个带头鼓掌,吹了声口哨,“好!大彻大悟了!”
下面人打趣,“你听了吗就开始吹牛皮?”
“瞧不起谁?”网管说,“这道题咱们飞仔自己做对了好不好?”
讲两句又要闹一场,一边笑一边学。
明厘听了几分钟觉得有点无聊,恰好这时候芭娜娜发了条语音消息过来,她转成了文字。
“我还想起来一个!方平楚啊!姓方的那傻逼就是在实中!”
明厘皱了下眉,不自觉怔住,她手放在桌洞里快速打字:他在实中吗?-
:肯定在啊!他妈是实中的教导主任,咱初中班主任捧他就跟捧朵花似的,上个厕所都恨不得跟他屁股后边给他提裤子,磨磨唧唧特事儿一男的,我想起他就烦,你不会忘了吧?
记忆一点点揭开,她揉了下眉心,像是有虫子啃食脑仁,眼睛里透着疲惫。
小明:我肯定印象深刻。
她还没打完字,正要按下键盘时,游灿忽然迈下讲台,向前一步,站在第一排桌子前。
裤腿刚好擦过她的桌沿。
桌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余光里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明厘本能性地把手机推进桌洞,抬眸,刚好对上他垂下的目光。
游灿自然而然地把卷子放到她桌面上,细长的手指敲了两下她桌面,很轻。
桌面堆积如山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像是在说:干嘛呢?专心点。
他看了眼她手机的位置,又重新对上她的眼睛。
不过一秒,挪走,继续讲:“接下来,我们来看第二小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