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赛道 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战斗结束得毫无悬念。

    随着岳寂收招, 城主一个脸着地,啪叽扑倒在戚清脚边。

    “齐恩人……”

    他委屈兮兮地抬头,眼眶青紫, 嘴角破皮,看起来好不可怜。

    戚清好心地招呼旁边不敢上前的下人:“打完啦, 快来,把你们城主抬去上药吧。”

    下人们忙不迭地上前,七手八脚抬起城主, 城主颤颤巍巍地伸手, 似乎想再挣扎一下:“恩人, 我还能坚持……”

    “啪。”

    少年路过他身边,看也不看,随手把城主的手挡了回去。

    “师父。”岳寂在青年面前站定, 冷脸瞬间消融, 语气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打赢了。”

    戚清看够了戏, 总算舍得把衣襟重新掩上, 直起身子来。

    他弯起嘴唇, 一手抚摸着岳寂头顶, 温声夸奖:“好孩子。”

    岳寂抓住头顶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眸子亮亮地看他。

    戚清仿佛看到他身后有无形的尾巴在摇, 笑吟吟的,顺势牵起少年往殿中走去, 声音低下去, 含含糊糊沉入晦暗之中。

    “来, 师父给你一点奖励……”

    ……

    第二日是个晴天。

    天朗气清,太阳照进屋内,把青年清瘦的背脊晒得滚烫。

    戚清没睁眼, 翻了个身,下意识伸手划拉两下,将被子拽过来蒙住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又过了快半个时辰,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不对,今天似乎炼丹大会是初赛来着?!

    【终于醒了,有谁统计主播睡了多久吗?】

    【五个时辰零一刻钟,中途没醒过,如今下界的修士都这般惫懒?】

    【就爱看睡觉主播怎么了?可怜的崽被摧残了一晚上还要起早比赛呢。】

    【崽情绪很稳定了。】

    戚清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裳,余光瞥见弹幕飘过,顿时震惊道:“直播能自动打开了?”

    【……有没有可能,是你昨晚自己开的。】

    【播了八个时辰,有整整五个时辰都在睡觉,你知道我们这五个时辰是怎么过来的吗?】

    戚清一愣,不确定道:“昨晚……我喝多了挑唆城主和岳寂打架?”

    【你还记得呢?】

    【岂止。】

    看起来有些不妙。

    戚清沉痛道:“总不至于我也把城主打了吧?”

    那他多半要被扫地出门了。

    【再想想呢?】

    还能更糟?

    戚清苦着脸,努力回想了半晌,道:“我想起来了,岳寂打赢了,城主被抬走……然后呢?”

    后面的事他一点想不起来,嗅嗅衣裳,也没闻到酒气,若非嗓子略哑,差点以为一切是他做的一场梦。

    【崽赢了,崽想贴着你睡觉,你不肯。】

    “就这啊。”

    戚清马上放下心来:“这点小事就不用再通知我了。”

    【崽还给你换了外衫,擦了手和脸,你呢?】

    【你恩将仇报,把崽哄上床给他唱了三个时辰的摇篮曲,三个时辰!那可是三个时辰!】??

    戚清眼睛微微睁大,什么玩意,他唱歌瘾有这么大?

    因为太懵,青年半天只挤出一句:“……真的假的?”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弹幕马上七嘴八舌告起了状。

    【崽每次快睡着时你就升一个八度,生怕他醒不过来了是吧?】

    【连城主在外面听了半个时辰都默默离开了……崽真的很强大了。】

    【崽好,人坏。】

    【魔音贯耳啊!主播答应我,以后失业了千万不要转型歌舞区。】

    戚清陷入了沉思。

    难怪他今天一起来嗓子哑了,心情却很愉快,原来是把城主府当成了KTV,强行唱了半宿。

    半宿……岳寂耳朵还受得了吗?

    他抹了把脸,来不及多反思,穿好外袍便往外走。

    岳寂昨晚遭遇了一整夜精神攻击,今天比赛不知道怎么样,还能不能撑得下去,得赶紧找到人看看。

    鎏城今日热闹更甚,街上人潮汹涌,喧嚣声不绝于耳。

    戚清赶到初赛场地时,周围已没了空隙,他费劲地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却没能在一众丹修里找到熟悉的身影。

    他觉得奇怪,从头仔细再看了一遍,连妙筝都瞧见了,仍然没能找到自家徒弟。

    【崽呢,崽丢了?】

    【可能不在这个场地,主播问问其他人。】

    戚清从旁边随手抓了个路人,对方一脸惊讶,道:“你这时候才来?前面都已经比过一轮了。”

    “可这布告上写的不是巳时开始吗?”戚清一脸茫然。

    路人摆了摆手,解释道:“那是单人初赛的时间,多人赛早在辰时就比完了,名次都出了,不信你去那边看看。”

    戚清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榜单上的名字密密麻麻,他凑近细看,从上往下逐一扫过,目光落到第二列时,他视线猛地一停——岳寂的名字赫然在列。

    哦,他也在。

    等等,怎么还有他的?

    戚清懵了一下,定睛一看,确实是他名字没错。

    可他人都没到场,怎么会上榜?

    ……不对。

    这不是多人赛道的名单吗?岳寂怎么会参加多人赛道?

    戚清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去看榜单标题,旋即眼前一黑。

    ——师徒赛道?!

    谁、报、的、名!

    戚清顿感天都塌了。

    岳寂这小子……让他报名,没让他把自己也带上!

    这下好了,人在家中坐,比赛天上来。

    戚清深吸一口气,关了直播,名单也不看了,立刻就想找岳寂算账。

    青年气冲冲迈出几步,耳朵却不自觉捕捉到几句路人的交谈。

    “可怜见的,年纪轻轻师父没了……”

    “可不嘛,难为这孩子有孝心,还知道给师父立个牌子。”

    “他师父在天之灵见了,应当也会欣慰吧。”

    莫名其妙的,他直觉这几句话跟自己有点关系。

    青年脚步一顿,转过身时,已换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

    他看向说话的人,打听道:“这位兄台,请问听您提到,有炼丹师带着师父的灵位来参赛?”

    路人感慨地点点头,也没怪他偷听对话,道:“是啊,就在多人赛那会儿。小伙子挺年轻的,对手个个都跟着师父忙前忙后,就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控火炼药,身边还立了个牌子,写的什么……戚冷?”

    “是戚清。”旁边的人纠正他。

    “对对,戚清!”

    “……”

    听到这个名字,青年忽然笑了。

    他笑容莫名渗人,幽幽道:“是很感人呢……他还在附近吗?我想好好‘瞻仰’一番。”

    他刻意加重了“瞻仰”二字的语气,路人却浑然不觉,热心给他指了路:“我看见他参加完就往那边走了,你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上!”

    第32章 复赛 给,拿着玩去吧

    顺着路人指的方向, 戚清气势汹汹地杀了过去,很快就在路边一个早茶铺上瞧见了罪魁祸首。

    少年安安静静地吃着朝食,旁边座位里立了个粗糙木板制成的人形立牌, 赫然上书“戚清”二字,面前摆了一份同样的朝食。

    戚清不禁气笑了。

    还晓得给立牌点份早饭, 自己是不是该夸他贴心?

    他什么也没做,径直走过去,温和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呦, 还记得给我供饭呢?”

    岳寂微愣, 回首见青年面带微笑, 毫不客气地在立牌边上坐了下来。

    瞧着和自己身高别无二致的人形,戚清微微点头,阴阳怪气地点评道:“不错, 怕为师在下面饿肚子?”

    少年镇定道:“师父醒了?”

    他面前叠着两个空碗, 想来是早起比赛饿极了, 连城主府也来不及回, 就在路边吃了起来。

    戚清把立牌面前的碗端过来, 一边吃一边打量身侧立牌, 阴恻恻道:“手艺可以嘛,连为师头发的弧度都还原得恰到好处, 看来构思很久了?”

    少年听出他话里有话,把第三碗茶点吃完, 垂眸小声道:“别人都有师父陪, 我也想要师父陪我。”

    戚清喝完粥, 看着立牌,心情一言难尽:“所以你就准备了替身?”

    木刺毛边都没清理干净,做得也太粗糙了些, 没有一丁点还原他的风采。

    岳寂眼神飘了一下,腼腆道:“上台前做的,有些粗糙,下次一定改进。”

    “……”

    戚清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得咬牙切齿:“还、想、有、下、次?”

    他没好气地指着自己,道:“那要不为师直接回中土,留它在这儿陪你到地老天荒?”

    说到师徒,他又马上想起来另一桩事情,质问道:“还有,你报师徒赛道怎么不给我通个气?若非我念着你比赛,特意来旁观,你难道真要把这立牌带进决赛不成?”

    ——然后他的“死讯”就将在炼丹大会经典咏流传。

    听说了吗?那个带师父灵位参赛的炼丹天才夺了魁首呢,当真一片孝心,感动鎏城!

    岳寂飞快瞥了一眼他的神色,保证道:“自然不会。”

    “不会带立牌进决赛,还是不会跟我通气?”戚清斜他一眼,没被他糊弄过去。

    岳寂把立牌收起来,动作十分珍惜,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会在某个场合再次掏出使用。

    戚清顿觉头疼,无语道:“岳寂,师父没亏待过你吧?”

    剑法教了,睡觉抱了,补课陪了,零花钱给了,到头来还要被这么个丑立牌替代,多大仇多大怨?

    少年却会错了意,认真道:“师父放心,我回收后一定重新绘制,争取让其展现师父万分之一的神采。”

    “就不能丢掉这玩意儿吗!”戚清绝望地问。

    岳寂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都什么糟心事啊。

    戚清腹诽一句,嫌弃道:“罢了,快些吃完,随我回城主府好好休息。”

    出乎意料地是,岳寂竟然拒绝了他:“师父先回,我还有要事需处理一番。”

    戚清喝茶的手一顿,稀奇地看着他。

    离开宗门以来,这还是岳寂第一次要求独自行动,太难得了。

    他顺口问道:“什么要事?”

    岳寂道:“自然是炼丹大会之事。”

    戚清“哦”了一声,想起这些天陪他上炼丹课的痛苦就失去了兴趣,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中午记得回来用午膳。”

    说罢,青年起身离开,似乎丝毫没有再过问的意思。

    ——直到过了转角。

    戚清停下脚步,一个猛转身,严肃地苍蝇搓手。

    不对劲,岳寂今天的表现实在反常。

    莫非是有了什么成长的小秘密?安全起见,待他这个监护人探查一番再评判不迟。

    戚清说干就干,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捏诀隐匿身形。

    他收敛气息,混入人群,悄悄回到早茶铺,恰逢岳寂结账离开。

    戚清不远不近跟在他的后面,走了一阵,发现脚下的路颇为熟悉。

    岳寂重新回到了炼丹大会的初赛地点。

    此时单人赛正进入白热化阶段,不少炼丹师额头冒出细汗,因控火时间过长,精力已有些不支。

    岳寂随便扫了一眼赛场,绕过外围,明确锁定了目标。

    ——正是妙筝所在的位置。

    戚清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不禁挑了挑眉,心说这孩子莫非终于开了窍,对妙筝起了兴趣?

    可妙筝的真实性别……他为难地摸了摸下巴。

    岳寂会喜欢男孩子吗?要不,找个时间暗示他一下?

    ……

    经过两日的激烈角逐,初赛终于在二日结束,参赛选手中,近一半人遗憾离场。

    复赛定于五日后,出于对被迫参赛的尊重,戚清勉强耐下性子,临时抱了个佛脚。

    可惜,炼丹这种东西和高数一样,不是知道公式就能顺利过关。

    复赛场上,戚清看着面前五花八门的灵草灵花,只觉一阵头晕眼花,不知天南地北。

    书上教程是怎么写的来着?

    他努力回想并不存在的记忆,眼睁睁着别的师徒挑好原料,准备开炉点火,心里急得要命。

    快点想啊死脑子,他决不允许龙傲天被自己拖累!

    好消息:抽到的丹方他有印象。

    坏消息:他听这节课的时候睡着了,啥都没学会。

    就在这时,一只筋骨分明的手越过他,准确挑出了几株灵药。

    岳寂轻声道:“师父,我来吧。”

    他面色从容沉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戚清索性放下灵草,问:“你有把握?”

    少年点头,干脆利落地开了炉。

    复赛场上很快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其他组的师父们或有条不紊,或临场紧张地炼丹,徒弟们从旁协助时,戚清这组分外优哉游哉。

    ——准确地说,是戚清单方面优哉游哉,炼丹重任全落在了岳寂一人肩上。

    眼见围观的丹修们和其他参赛成员频频向戚清投来谴责的目光,戚清心虚地吹了个口哨,总算把当师父的责任捡了回来,摸着良心问了句:“有什么需要师父做的吗?”

    岳寂全神贯注地盯着炉子里的火候,头也不抬,随手递给他几株除了甜味一无是处的灵草:“给,师父,拿着玩去吧。”

    戚清:“……”

    他是不是被瞧不起了?

    第33章 试探 替代品

    事实证明, 龙傲天不愧是龙傲天。

    哪怕戚清全程躺平,只有岳寂一人在发力,复赛赢得也十分轻松, 轻松到所有人都忍不住侧目,格外关注起了他们这一组。

    戚清面上看似云淡风轻, 实则心里有一百只爪子在挠。

    他还在后悔。

    一个没看住,偏让岳寂报了师徒赛道。

    抛开最大竞争对手妙筝不提,假如岳寂在师徒赛道上夺魁, 岂不是向所有人说明他有师父——那原著的老怪物还会看上他做徒弟吗?

    回去后戚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甚至连夜把原著翻出来又读了几遍, 依旧无果。

    他的积分只够兑换到炼丹大会刚结束的剧情,从原文的描述来看,老怪物一生痴迷炼丹, 性子嫉恶如仇, 对岳寂的炼丹天赋极为看重, 收下岳寂也是奔着教正经传人去的。师徒二人回宗后, 老怪物每天都亲自教授岳寂炼丹心得, 每个细节倾囊相授, 一看就在为龙傲天未来全方面发展打基础。

    若只是炼丹导师也就罢了,可读到第四遍时, 戚清发现了一点端倪。

    老怪物教岳寂的章节共有三章,其中两章都提到了一个不知名的秘境。

    秘境名字虽未明确提及, 但老怪物直言此秘境内有大造化, 待岳寂将来成为紫级炼丹师, 便可凭身份提前进入秘境修炼。

    这显然是一根吊着读者的“萝卜”,接下来剧情如何,戚清不得而知。

    他看着空白的后页叹了口气, 直播解锁的分数要求越来越高了,说不定等炼丹大会结束,他都无法解锁后续剧情。

    该怎么做,还得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复赛后的休息时间不算宽裕,岳寂一边努力学炼丹,一边偷偷摸摸改进立牌。对于后者,戚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半个月转瞬即逝。

    待真正踏入决赛场上时,戚清心里反倒没有了先前的忐忑。

    老怪物不收岳寂又如何呢?剧情不会停滞,天也不会塌下来。

    岳寂注意到他心不在焉,悄声问:“师父昨晚没休息好?”

    戚清回过神,道:“没事。”

    少年向来感知敏锐,目光依旧紧紧锁在他身上,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戚清只好道:“真没事,我们进去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道:“岳寂,假如……我是说假如,这次大会后有炼丹大能瞧上了你,想收你做徒弟,你愿不愿意?”

    青年口吻轻松带笑,仿佛在说随口一提的玩笑话。

    岳寂没有迟疑,果断道:“不愿。”

    “为何?”戚清挑眉追问,“若那位大能出身名门大宗,为人正派,修为高深呢?”

    岳寂依旧道:“不愿。”

    戚清笑笑,摇头道:“你啊,有时候稍微变通一下,未必是坏事。”

    少年黢黑的眸子直直望向他,像是察觉到什么,戚清唯恐他听出弦外之音,打圆场道:“好了,快走吧,再不走就挤不进去了。”

    二人凭复赛资格通过门口守卫,正式踏入炼丹大会场地之中。

    场内有阵修施展了空间术法,将内场拓展成了足以容纳千人的广阔空间,除去一层比赛席和旁观席,上方还有两层贵宾室,专为前来观赛的鎏城贵族和大宗长老提供休憩之所。

    进场时,戚清莫名感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在暗中观察着他。

    他马上抬头望去,贵宾室的窗扇却都虚虚掩着,看不见一个人影,方才那道凝视只是错觉。

    前来围观决赛的丹修人数众多,几乎比前两场加起来还多。

    戚清越过人群,拉着岳寂一路挤到登记长老边上,拿出二人的资格令:“你好,我们是来参加决赛的选手。”

    长老例行公事地看了一眼,正要记录,笔尖突然一停。

    “岳寂?”

    他辨认着资格令上的名字,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二人,视线准确无误定在黑衣少年身上,笑道:“你叫岳寂?”

    岳寂蹙了蹙眉,对他的目光本能感觉到一阵不喜,淡淡道:“我是,怎么了?”

    “天才出少年啊,”长老把资格令递还给他,笑道:“决赛努力些,别叫人失望……说不定会有贵不可攀的机缘从天而降。”

    岳寂眯起眼,对他话里的暗示欲反驳,戚清赶紧抢在岳寂之前收了资格令,笑道:“那就承您吉言了。”

    见状,少年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碍于人多眼杂,他到底没问出来,闷头跟在戚清后面。

    他们分到的号数是五十九,童子领路,将他们带到鼎炉边,并送来了所需的灵草。

    鼎上覆着一张玄笺,戚清把它翻过来,上面正是决赛题目。

    出乎他意料的是,决赛并未像初赛和复赛那样采用随机丹方,而是所有人炼制同一款丹药——凝魂丹。

    此丹难度适中,介于绿级和蓝级之间,有凝神镇气,安抚生魂之效,偏偏其中一味龙血草十分难得。虽然可以用其他灵草作为替代,但替代品的品级和药效始终无法与添了龙血草的凝魂丹相比拟。

    炼丹大会自然不会为所有人提供龙血草,因此,这道题考验的正是丹修挑选替代品的能力。

    随着监考官一声令下,上百名参赛者迅速动了起来。

    岳寂开了炉,照例用火灵根开始温炉,道:“银方,六角,天葵。”

    戚清逐一找出灵草,岳寂辨过无误后直接投入鼎炉之中,半点没有等待火候的意思。

    旁边丹修投来震惊的目光,随即便是摇头。

    控火都不会,这人是怎么混进决赛的?

    岳寂半点目光也没分给那人,继续道:“梨白,甘碾子,车侯草。”

    若是知道他炼丹风格向来这么简单粗暴,唯一一次差点翻车就是因为过程太正规,其他丹修恐怕要吐血。

    戚清在灵草里翻找了一下,道:“没有车侯草。”

    火候已至关键时刻,岳寂迅速调整了丹方,分心道:“玉髓芝呢?”

    戚清再次翻找,马上皱眉道:“也没有。”

    龙血草的替代品灵草里,唯这两味药性最强,炼丹协会为何没有准备?还是他们这一份原料遗漏了?

    岳寂把即将舔上手心的火焰打散,冷静地问:“七星花和赤金芝可有?”

    “七星花倒有。”戚清翻了翻,脸色很快沉了下来:“……赤金芝只有半个。”

    这下傻子也能发觉不对了。

    真巧,能替代龙血草的灵草本就有限,他们这里已漏了两三味,唯一能用的赤金芝还只有半个。

    若说没被动过手脚,任谁看了都不信。

    岳寂控火的手逐渐放缓,抿着嘴唇,眉眼冷峻起来。

    这时,戚清忽然再次察觉到了那道入场时曾打量他的目光。

    他没有贸然打草惊蛇,装作翻找灵草,眼角余光不露声色往二楼看去。

    斜对着他们位置的贵宾室窗前,窗扇不知何时变成了半遮半掩。

    窗扇后,悄悄露出了一道模糊的佝偻影子。

    第34章 黑马 同时成丹

    “闻老当真要这样考验一个小辈?”

    贵宾室内, 身着紫色衣袍的人端坐在八仙桌旁,手持茶盏,轻轻吹开茶沫, 几乎全白的眉毛抖了抖:“有天分的年轻人多得是,我听下头的人说, 此人已有师承,您又何必巴巴赶着贴上去?”

    他的话里很有几分不客气,窗边的老者转过身来, 却并未动怒。

    他淡淡道:“等你活到老夫这个岁数, 自然会明白。”

    “倚老卖老就没意思了。”紫袍老者摇摇头:“若论天赋, 你那孙女也不遑多让,非要把心得传给一个外人,可真是心胸宽广。”

    闻老斜睨了他一眼:“看来你管理这协会还是太闲了?”

    紫袍老者悠悠喝了口茶, 笑道:“本来挺忙, 但一想到你要收徒, 就忍不住想看热闹。”

    他喝完茶, 将茶杯反扣在桌上, 道:“罢了, 便让我看看,能被你瞧中的天才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

    炼丹大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凝魂丹炼制难度不高, 然而,在其他人第一锅灵草汁融合出炉的时候, 岳寂的进度却正式陷入了停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炼丹协会给的灵草缺斤少两, 难道指望他们自个倒贴参赛?

    戚清放下赤金芝,皱眉道:“我去找主办方说说理。”

    低头沉思的人却伸手拦住了他:“师父且慢。”

    岳寂一手控着火,眯了眯眼, 道:“此事并非偶然,或有人故意为之。”

    戚清不解道:“你拦什么,我这不正要去给你讨个公道?”

    岳寂摇摇头,眸中闪过一丝猜测:“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为难,而是一场考验。”

    戚清愣了一下,神使鬼差的,他想起了二楼那道若有若无的窥探,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他试探性地问:“你为何如此笃定?”

    岳寂空着的那只手一勾,将绿级令牌从腰间勾起,丢到戚清手心里。

    “先前那名考核官虽不喜我,却未曾在灵草中做下手脚,可见炼丹协会并非规矩松懈之地。遑论决赛有十余日时间筹备,当日万众瞩目,要对付我一个中土来的新人,何必如此明着下绊子?”

    少年不疾不徐道:“更何况我先前两场比赛已有些名气,缺一两味灵草便罢了,缺的却全是龙血草的替代品……炼丹协会不会自砸招牌。”

    “你的意思是……”戚清故作恍然,将话题引向二楼:“上面有人在暗中观察你的表现?”

    岳寂顿了顿,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看了戚清一眼,并未顺着话题继续下去,而是低头再次陷入沉思。

    旁边的几组师徒已陆续开始融合第二锅灵草汁,戚清不好打扰岳寂,只得在灵草里来回翻找,企图找到一丁点能替代龙血草的灵草。

    可对方既设下这场考验,就不可能留下一星半点钻空子的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戚清脑海中的弦渐渐绷了起来。

    同时心里升起了不爽。

    原著剧情就罢了,决赛结束被岳寂的炼丹天赋惊艳他也能理解,可他这会儿还坐在师徒赛道的席位上呢,老怪物就开始试探岳寂有没有资格做他的弟子,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他酸溜溜地想,要是岳寂当真头也不回拜了老怪物为师,他就当没养过这孩子,从此江湖不见。

    “快成了,不愧是妙筝仙子啊……”

    “我说她定然夺魁吧,在她面前哪有黑马可言。”

    “你小声些,没见那黑马就在咱们后边吗?”

    周围议论声传入耳中,戚清听到关键词,悄悄探头去看妙筝的方向,忽然听岳寂喃喃道:“赤金芝。”

    戚清转头看他,只见少年若有所思,将那半截赤金芝拿在了手上。

    “为何会是赤金芝?”少年似在自问自答:“只留一半,若降低药效,未尝不可使用……”

    闲着也是闲着,戚清想起这些日子读过的灵草典籍,忍不住道:“龙血草性热,赤金芝性寒,药效为何会相同?”

    岳寂道:“自然是因为……”

    他正要回答,忽的灵光一闪。

    ——是了,血!

    传闻龙血草乃上古巨龙征战受伤,龙血洒落在一方山谷中,将山谷独有的灵草染红而得名。而赤金芝则是一位采药人为救村落疫病,不惜受伤流血也要采下灵芝,感动了山神,从而赐下被他血迹染遍的山崖灵芝。

    难道说,炼制凝神丹的精髓并不在灵草本身,而在“血”这个字里?

    少年目光凝重起来,却并未第一时间动手验证。

    附近不少人已有快成丹的迹象,戚清按捺下心焦,见岳寂显然想到了什么,问:“要师父帮忙吗?”

    岳寂尚在思索之中,闻言,视线落到了他的手上。

    青年的手指修长干净,指间带着薄茧,不握剑时,总爱懒懒地搭在一边。他皮肤很薄,透出皮下若隐若现的几道青色,手背常有被灵草划出的细小伤痕。

    如今出门在外,这双手不必侍弄灵草,好不容易养好了皮肉,又怎能再添新伤?

    少年直勾勾地看了几息,忽而下定了决心。

    他摊开左手,并指作剑,又快又急地在掌心划开一道半寸长的伤口。

    血珠顷刻涌了出来,滴进鼎炉之中。

    “你这是作甚么!”

    戚清没想到他一个没吭声就开始割手放血,急忙取出药膏,周围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丹修们也露出迷惑的神情。

    开什么玩笑?

    龙血草里有没有龙血他们不知道,但这小子不会以为他的血能跟龙血草媲美吧!

    血珠滴入鼎炉的瞬间,火焰翻卷舔舐上来,卷走了血珠。

    淡淡的血腥气在鼎炉里弥漫开来,薄薄血雾笼罩住炼化的灵草汁液,织成一张雾蒙蒙的网。

    在血气飘出鼎炉之前,岳寂果断投下赤金芝,药香顿时盖过了血气。

    但这一瞬间的血气翻涌并未瞒过楼阁上的人。

    “这个气息……”

    紫袍老者猛地一震,扭头看向闻老。

    陌生又熟悉——这孩子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以为是幻觉。

    闻老眸中精光冷厉,复而沉沉笑了:“没想到还有这等‘惊喜’在等我,看来,这个弟子我是非收不可了。”

    紫袍老者皱眉道:“此人不简单,你带回去能处理得过来?”

    闻老不再看向下方,转身回到屏风后,语气冷了起来:“一条漏网之鱼罢了,老夫还不至于连这么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

    贵宾室的窗户悄然阖上。

    注意到这一点,戚清心里莫名升起一点不安。

    但岳寂成丹在即,他无暇分心多想,暂时压下,专心为少年护法。

    灵草汁液与血雾相撞,开始剧烈地滚动颤抖,宛如遇到了比火焰更炽烈的东西,一点点收缩,干涸,最终化为一道道细密的红色纹路,似血脉在丹药表面张开。

    周围丹修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来,药香夹杂着灵力,浓郁得惊人,若只拿成丹让人品鉴,告知其中仅有半个赤金芝,恐怕无人会信。

    与此同时,三炷香即将燃尽。

    最后一缕残灰落下,分处在不同赛道的两人几乎同时开炉,成丹。

    在场众人无不屏住了呼吸。

    妙筝的鼎炉中,一枚金色的丹药冉冉升起,药性被炼化得趋近完美,丹药表面光滑无暇,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最纯粹的药力,轻轻一嗅便足以安魂定神。

    岳寂的丹药恰恰与之相反。

    鼎炉里飞起来的丹药通体赤红,宛如一滴放大的血珠,表面表面流淌着无数细密红丝,乍一看竟宛如活物般诡谲吓人,看得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当真是凝魂丹?药性不假,可这外表却和他们知晓的凝魂丹没有任何相同之处,邪气得可怕。

    香尽,丹成,决赛宣告结束。

    先前领路的童子们从四面八方重新出现,不由分说收走了所有参赛者的丹药和鼎炉,哪怕有人尚未炼成。

    他们以玉简为丹药做好标注,随后有人轻轻击掌,地面微微震颤起来。

    一尊巨大的鼎炉虚影从众人脚下升起,缓缓飘浮到半空。

    童子们神色如常,将丹药连同玉简一齐向鼎炉抛去,丹药落入其中,顷刻化为青烟,消失在人们面前。

    “我的丹药!”有人喊道。

    童子淡然回应道:“阁下稍安勿躁,此次参赛成果已呈至会长与丹宗长老面前,静候点评便是。”

    此话一出,众人才稍稍安心,忐忑地候在内场。

    不知多久才能出成绩,戚清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见岳寂盯着掌心发呆,便道:“来,我给你包扎一下。”

    岳寂侧过眸子,一言不发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躲什么?”

    戚清把他的手拽住,强行拉到面前,涂上准备好的药膏:“又不是没给你包扎过,手摊开。”

    涂着涂着,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大抵是他最后一次给岳寂上药了,这孩子还不领情,难道真要等糟老头子给上药才高兴?

    待药膏稍微凝固,戚清取出干净的纱布,一圈圈仔细缠上去,轻声嘱咐道:“以后受了伤,也要好好包扎,知道么?往后师父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人担心。”

    岳寂任他摆弄了几下,忽然问:“师父为何不在我身边?”

    戚清笑笑,语气轻松道:“我又不是你的影子,哪能时时刻刻跟着你?等你长大了,成家了,能独当一面了,师父就该撒开手,去做自己的事啦。”

    话音刚落,他的手被倏忽岳寂握住,手背传来药膏微凉的触感。

    戚清连忙道:“你别急着动,我还没包好呢!”

    “我不会离开师父。”岳寂握紧他的手,眸底藏着质疑,定定道:“师父要做什么,带上我。”

    “你先松手。”

    岳寂固执地道:“不。”

    戚清抽了几下,没抽出来,索性把二人交握的地方裹了起来,嘁了一声道:“这下你高兴了?”

    岳寂低头认真打量了一番,道:“尚可。”

    像把他和师父绑在一起了似的。

    青年撇撇嘴,暗道自己幼稚,正要解开,旁边突然多出几个人影。

    几名童子从二楼飞了下来,面含笑意地落在他们身边,为首的人温和开口:“这位小郎君可是岳寂?丹宗长老有请,邀您二楼一叙。”

    第35章 交锋 走火入魔

    丹宗长老相邀!

    此言一出, 顿时激起丹修之间一片哗然。

    不少羡慕又嫉妒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岳寂,这小子真好命,凭一枚小小的凝魂丹, 竟入了丹宗长老的青眼。

    要知道丹宗长老乃是于丹道浸淫了数百年的丹道大能,等闲不会出山, 即便是几年一度的炼丹大会,也只来走个过场,从未听说过哪位参赛者被他亲自邀请叙话——这是何等殊荣!

    戚清心里一突, 暗道,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适时露出一丝惊讶, 轻轻挣开和岳寂缠在一起的手,低声道:“去吧。”

    岳寂被他往外推了两步,压低了眉毛, 瞥向童子道:“你们长老是谁?”

    “长老姓闻。”

    童子笑容不变, 回答极有底气。

    丹修们听到“闻”字, 先是诧异了一下, 随后面面相觑。

    当今有名的丹修众, 似乎并没有哪位大能姓闻, 除了那位妙筝仙子。

    等等,妙筝仙子姓闻, 那长老也姓闻,莫不是那位……闻家族老, 几百年前的丹道第一人!

    想到这一茬, 更多人震惊地盯着岳寂, 眼睛有些发红,不知为何偏偏是他如此幸运。

    闻长老怎会看上这么个毛头小子!

    岳寂侧目瞧了眼妙筝,那人倒是神色淡淡, 并未对岳寂被选中有丝毫惊诧。

    见此,少年眉梢一挑,心里有了计较。

    “去吧。”戚清再次催促他。

    岳寂回过头,目光直直望向戚清的眼睛:“师父很希望我去?”

    戚清笑了笑,语气自然道:“长长见识多好。”

    岳寂微微垂下眼帘,没有立即回答童子和他的话,像是在思考,戚清怕他想出什么,低声哄道:“不过是见个人而已,作甚这般紧张?师父在这儿等着你回来,快去。”

    岳寂不再犹豫,换了只没沾药的手,轻轻扯了戚清的袖子一下。

    “我很快就回来。”

    少年跟着童子们上了二楼,戚清抬头望着,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过身,悄然没入了人群之中。

    ……

    二楼。

    岳寂踏入贵宾室的一瞬,一股强大的威压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压得他呼吸一滞。

    “岳、寂?”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宛如敲击在耳畔的惊雷,震得少年神魂俱颤,霎时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瞳孔骤缩,背后升起寒意,猛地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可预想中的杀意并未如约而至。

    绘着花鸟画卷的屏风后,模糊的人影静静伫立,语气淡漠,带着几分探究。

    “你的丹药,老夫已品鉴过,果然是少年英才。不过,其中一味药引似乎不大常见,不知能否请阁下介绍一番?”

    饶是氛围剑拔弩张,岳寂寒毛都要炸开,语气却不卑不亢,仿佛在寻常叙话:“哪一味?”

    一枚鲜红的丹药穿透屏风,缓缓飘到他面前。

    “血。”

    岳寂眸子微冷,没有接下自己的丹药,转而问道:“以血入药,不正是前辈想考验我的题目?”

    房间里,另一个道截然不同的声音玩味道:“确实聪明,我喜欢聪明人。”

    老者似乎瞥了那人一眼,语气依旧冰冷:“既然如此,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话音刚落,脚步声响起。

    岳寂来不及多想,老者已绕过屏风,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是一位面容极其苍老的修士,周身气质不怒自威,他一出现,压迫感比先前更甚。

    岳寂手心渗出冷汗,危机感如毒蛇般缠绕上来,叫嚣着让他逃离,但他一步也没有动,反而镇定地与老者对视。

    几息后,老者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胆识。

    丹药飞回,落入老者手中,被他随意把玩了几下,冷冽道:“……蜃族血脉,很久不见了。”

    听到这四个字,少年眸中闪过金色,灵力暴起,手中瞬间幻化出长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剑意来得又凶又急,却被老者侧过身轻描淡写地接下,态度依旧淡漠:“老夫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蜃族为虎作伥,原以为已剿灭殆尽,没想到竟还有余孽?”

    他苍老的眸子一厉,忽而轻轻笑了,笑声里含着讥讽:“念在你天赋绝伦,便随我回丹宗罢。老夫自会对外宣称已收你为徒,替你保守蜃族的身份。”

    “然后秘密处死我?”

    岳寂冷笑一声,抽回长剑,身形如鬼魅般再度刺出,“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生死?”

    “就凭你的血脉。”

    老者面色冰冷,不容置喙地主宰道:“反对也无用,今日,老夫必将把你带走。”

    ……

    戚清往场外挪了几步,脚步越走越沉,磨磨蹭蹭的,很是没精打采。

    他心里明白,岳寂这一去多半就不会复返了。

    即便这孩子心中还念着自己,但老怪物盯上的人,岂是那么容易放手的?

    与其坐等告别时的钝痛,不如他先行离开,至少还能保留几分体面。

    想到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戚清忽然顿住脚步,闭了闭眼,心里一阵不舍。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就当是他抛弃了他吧,青年深深叹了口气,压下情绪,继续抬步向出口走去。

    “抱歉,大会魁首未定,您还不能离场。”

    守在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

    戚清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又没参赛,只是旁观者而已,真的,你别不信!人有三急,你行个方便呗?”

    守卫依旧面无表情,语气生硬:“不行。”

    戚清无奈,又问:“那要等多久?我赶着回中土的最后一班车呢。”

    守卫一板一眼地回答:“等楼上大人评出结果,此处才能放行。”

    戚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倚在旁边墙上,低声嘟囔:“行行行,算我倒霉。”

    岳寂这一去,估计会耽误许久,他作为疑似魁首的前任师父,索性在这里躲一会儿,省得引人注目。

    然而,他还没等到放行,就等来了一个想不到的人。

    妙筝扫视一番,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

    飘飞的白色裙袍映入眼帘,戚清微愣,旋即抬起头,平淡道:“有事?”

    妙筝轻声问:“你要走了?”

    戚清看也不看他,应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不愿意。”妙筝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戚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笑道:“有什么不好的?丹宗,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圣地,他能进去,我也替他高兴。”

    妙筝默默看着他,仿佛在判断他这话有无违心。

    戚清不想让他看出来,直起身子转移了话题:“你有法子提前离场么?”

    妙筝淡淡反问:“不跟他做告别?”

    “不了。”戚清转过脸,风轻云淡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往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他伸手敲敲结界,催促道:“所以你到底有法子出去没?我赶着回中土呢。”

    妙筝睨他一眼,对守卫微扬下巴,吩咐道:“开门。”

    守卫不敢违逆他,连忙拿出结界钥匙,正要拧动,不远处的场中心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

    “落选?凭什么!”

    伴随着这声怒吼,一阵强烈的灵力骤然炸开,丹修们如芦苇层层倒伏。

    灵力爆炸传到戚清这边时,他立马支起了灵力屏障,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那道声音仍旧在愤怒地咆哮:“我不信!这都是我的心血!我差一点就能成丹!凭什么落选!!”

    “走火入魔了。”

    妙筝清冷的声音刚传入耳中,身影便已拔地而起,往那人身边飞去。

    入魔中的丹修已完全失控,毫无顾忌地挥霍着灵力,周遭被炸的一片狼藉,不少境界低下的丹修被波及,惨叫声此起彼伏。

    妙筝一人制不住,转头低喝道:“过来,助我!”

    话音未落,一柄冰剑已破空而至。

    戚清紧随其后,迅速飞掠回了内场中央。

    原本被炉火烘得暖熏的空气乍然降了下来,仿佛当头笼盖下一片冰霜,冷冽的气息弥漫开来。丹修们纷纷躲闪,眼睁睁看着一圈冰障在场中突起,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我的丹药——!”

    眼见冰霜封冻住鼎炉,入魔丹修气愤地喊:“走开!我是炼丹大会的头名!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戚清身形一闪,避过他的攻势,同样大喝道:“你清醒一点!”

    他足尖轻点,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猛地借势将人压制在地:“你能不能不要再修炼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修得神志不清,连我都不认识了!”

    入魔丹修闻言一愣,动作稍缓。

    妙筝抓住机会,眼疾手快地打出一枚丹药,药身顷刻化为水汽,覆上了那人的脸庞。

    入魔丹修下意识去抹开,却不慎吸入一口,立刻脚步虚浮,昏昏欲睡。

    妙筝轻盈落地,站在戚清身边,用男声传音道:“你认识他?”

    戚清不答,蹭蹭几下点了入魔丹修的周身大穴,逼着他将丹药的水汽彻底吸入体内,才擦了擦手,站起身来。

    冰障撤去,周围人见入魔丹修被制,纷纷松了口气,守卫也适时赶过来,把入魔丹修绑起押走。

    丹药见效极快,丹修摇摇晃晃地被绑缚时,神志已清明许多,眯缝着眼看向戚清,喃喃道:“你……你是谁?我想不起来……求求你,告诉我……”

    “真不记得我了?”戚清讶然道:“虽然我俩的确不认识。”

    他摆摆手:“没事了,抬走吧。”

    妙筝沉默片刻,随即道:“你还真是……喜欢信口胡诌。”

    戚清跟在守卫后面,没有回头,随意笑了一声:“胡诌两下也不犯法,走了,再也不见。”

    妙筝站在原地看他离开,忽然睁大眼:“小心!”

    一缕黑气骤然袭向戚清的后背。

    戚清心头一惊,暗叫不好,正欲转身格挡,一道身影从二楼贵宾室破窗而出!

    第36章 破境 岳寂面红耳赤

    黑气看似缥缈, 却蕴含着惊人的冲击力。

    戚清险险挡住袭击,侧头瞥见几道身影从二楼飞掠而下,一前一后夹击过来。

    “大胆魔修!休想逃出此地!”

    一声厉喝劈头砸下, 戚清尚未看清楚来人,陌生的灵力已在他眼前化作屏障, 挡住了黑气的第二次攻击。

    妙筝反应过来,顺着这道灵气一点,面前的黑气瞬间溃散。

    黑气见这厢防守严密, 毫无破绽可钻, 果断掉头往门口的丹修席卷而去, 将人层层包裹,几乎环绕成了一个黑色的茧。

    丹修脸色青白,神情狰狞, 当场再次入了魔。

    他歪了歪头, 大笑道:“今日炼丹大会的魁首必定是我!你们都去死吧!”

    戚清离他最近, 首当其冲地被当成了第一个目标。

    “师父!”

    一道身影抢在他之前, 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

    戚清大惊, 连忙拽着人道:“你怎么下来了?快, 到我身后去!”

    魔修出现得太过突然,场中众人几乎没有防备, 眨眼间便被魔气包围。

    半空中,两道身影凌空而立, 为首的老者目光寒凉, 气质肃然, 仿佛深不可测的瀚海。他身后的紫袍老者则显得游刃有余,灵力如细丝,将惊吓乱窜的修士们引导到一处, 安抚他们不必惊慌。

    入魔丹修眼疯狂地朝戚清扑来,戚清以冰剑化去,随即拉着岳寂疾退,想借半空中老者的势解决这人。

    熟料岳寂却挣开了他的手,反其道而行之,朝入魔丹修对冲过去。

    金铁交击,在耳边摩擦出尖锐刺耳的鸣金声,下一刻,墨蓝色灵力越过戚清,瞬间贯穿了入魔丹修的肩膀。

    “呃啊——!”

    丹修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嘶吼,似乎被激怒了,竟不知疼痛地向半空中的人出手。

    老者冷哼一声:“蚍蜉撼树。”

    又是两道灵力疾射而出,一道直压丹修,另一道却在半空骤然消失。

    戚清蹙起眉,心里隐隐不安——方才那一瞬,他似乎看到淡淡墨蓝色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岳寂的后背。

    少年身形微微一滞,仍依旧稳稳挡下了入魔丹修的攻势。

    “回来。”半空中的老者冷冷开口,不容置喙道:“用不着你出手。”

    戚清偏头乜他一眼,用这种口气和岳寂说话,想必此人就是原著中那个实力莫测的老怪物了。

    就在这时,魔气腾空而起,似要直指老怪物,却在临门一脚时诡异地改变了方向,躲过老怪物的掌控,往其身后聚在一起的普通丹修们席卷而去。

    “不好!”戚清面色骤变,急忙催动灵力,试图以冰障阻拦。

    这群丹修境界参差不齐,哪怕有一人被波及,都必受重伤。

    奇怪,这魔气究竟从何而来,莫非一开始就潜藏在了选手之中?

    老怪物眼中寒光一闪:“找死!”

    他抬手一握,一只灵力化出的巨掌凭空出现,猛然抓向那团魔气。

    ——的尾巴。

    魔气出乎意料地快,等老怪物发现手里不过是断尾求生的一点残根时,它已冲入了丹修群之中,霎时叫声四起,场面一片混乱。

    “稳住!别让它有机可乘!”紫袍老者落到地上,高声指挥。

    与此同时,入魔丹修也趁机跟在魔气后面,试图借机土遁。

    戚清一个人拦不住,只得急声道:“妙筝!掩护我!”

    少年抢先一步,先于妙筝出了手。

    他单膝跪地,手掌轻击地面,尘土飞扬,一道石壁瞬间拔地而起,阻断了魔气去路。

    紧接着,无数枝丫从泥土中飞速扎下根,粗壮的根茎如虬龙般蔓延展开,转眼间在内场中生长出了一棵参天大树。

    枝繁叶茂,灵力充裕得令所有丹修都为之震撼。

    “这是……木灵根和土灵根!”

    “此人好生厉害!”

    “不对,他不是火灵根么?哪里来的木灵根?”

    众人惊愕不已,议论纷纷,齐齐看向岳寂。

    话题中心的少年却摇晃了一下。

    “岳寂!”戚清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停手,别透支灵力!”

    自家徒弟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别看大树生长迅猛,需要耗费的灵力也是惊人的多,有老怪物在场,岳寂何必如此拼命?

    眼睁睁看着人晕倒在自己怀里,戚清心急如焚,马上给他输送了一股灵力,随即强行将他的手从地上扯开:“岳寂?岳寂!”

    少年周身并无任何异常,灵力枯朽得却十分奇怪。

    难道被魔气暗算了?

    老怪物颇有深意地看了岳寂一眼,背着手落了地。

    周围被扰乱的灵气汇聚过来,形成一个隐晦的漩涡,魔气无路可逃,被卷入其中,很快搅了个粉碎。

    戚清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努力回想时,老怪物淡淡开口:“他要突破了。”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丹修们顿时震惊了。

    炼丹水平高超就罢了,哪有人打着打着临场突破的!

    但岳寂的天赋强横得不讲道理,人虽闭着眼,雷云却已缓缓聚集了过来。

    阵修们见状,连忙撤去原有阵法,护着其他丹修另起新阵,唯恐受了波及。

    老怪物目光灼灼地盯着风云中心的少年,淡漠地吩咐戚清:“你也退下。”

    戚清看也没看他一眼,毫不退让:“我是他的师父,我不会走。”

    老怪物“哼”了一声,未再多言,拂袖踏入阵修的法阵中。

    这次的雷云来得又急又猛,威势惊人。戚清记得自己当年结婴的时候也曾昏迷了好久,不知岳寂此刻识海中又是何种景象,只好把人抱紧了些。

    “轰——!!”

    第一道天雷降了下来。

    天地间银白一片,雷声震耳欲聋。

    青年的身影和怀中少年一同隐没在雷光里。

    闻老眼神凝重,以他的境界,自然不会被雷光遮蔽视线,能窥见更多其他修士看不到的东西。

    如此年轻的修士结婴,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天赋妖异到恐怖,要么便是夺取他人修为,揠苗助长的邪魔外道。

    他没想到的是,少年竟是前者。

    一个心术不正的修士,即便隐藏再好,在破境关头也难免会泄露出杂气。

    岳寂的气息却十分干净,纯粹到没有任何杂气,这意味着他的每一分修为都是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修炼而来。

    而这样快的破境速度,也证明了天道对其天赋的认可。

    莫非……自己当真看错了他?

    闻老目光晦涩不明,却暂时放松了手上的压制。

    这个人怕是抓不成了。

    少年的修炼天赋堪称惊世骇俗,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竟还是一名四灵根修士。

    不,或许还不止。

    这么多人都见证了他那近乎妖孽的天赋,即便自己把他带回丹宗,再找人替代他并放出消息,也绝无可能复刻这等灵根。

    未等岳寂醒来,闻老身形一动,径直迈入雷光之中。

    此刻天雷已劈至第七道,少年指尖动了动,似乎本能地感知到了威胁接近。

    闻老眸色沉沉,传音道:“今日暂且放过你,但你莫要忘形。只要老夫在世一日,便会监督你一日,若你有任何为非作歹、修炼邪术的心思,哪怕相隔千里,老夫也定会亲来将你绳之以法。”

    话音未落,他身形便在原地渐渐淡去,如水般消失不见。

    戚清好不容易捱过了九道天雷,回头一看,其他人躲得忒远,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他只好提高声音,道:“有没有人帮个忙?腿……腿有点麻……”

    ——被岳寂压得彻底麻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只微凉的手已伸过来,扶起戚清和岳寂。

    戚清抬眸,见是妙筝,他收回手,嗓音清冷道:“恭喜。”

    “啊?”戚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代我徒儿谢过。”

    妙筝却淡淡道:“不是对他说的。”

    说罢,他转身独自离去。

    原本该是炼丹比赛场地的地方已被天雷炸成了大坑,岳寂结出的那棵大树也在缓缓枯萎,雷劫过后,释放的灵气四散,丹修们明显放松下来,陆陆续续走出了阵法。

    紫袍老者走上前,对戚清笑了笑:“恭喜令徒进境,这下可是一遇风云变化龙了。”

    “前辈谬赞。”戚清谦虚了一下,在心里猜此人身份。

    紫袍老者看出了他的疑惑,自我介绍道:“我是炼丹协会的会长,也是本次炼丹大会裁判之一,令徒的表现十分惊艳,我很看好他。”

    戚清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原来您就是会长!失敬!”

    会长笑着点头,温和道:“此番大会突遇变故,公布名次的时间需另行通知。你徒儿受了轻伤,快带他回去休息吧。”

    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气,和戚清说完后,便转身安抚起了其他丹修。

    炼丹大会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暂时告一段落,戚清不好多说什么,带着岳寂随众人一同离场,将人扛回了城主府。

    敷衍完前来探望的城主,青年看着床上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还是把这孩子带回来了啊。

    本以为这次就是别离,如今看来,这场师徒缘分似乎还能再续久一点?

    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然高兴起来,哼着小调给岳寂掖好了被角。

    ……

    岳寂虽在结婴中昏迷,却并未完全丧失意识。

    闻老的威胁、师父的回答他都听得一清二楚,隐约感觉到自己被带回了城主府,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好似被困在黑暗里的影子,不知徘徊了多久,眼前忽然如开门般泄入一道亮光。

    岳寂顺着光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几步之外,一张圆型大床映入眼帘,淡色纱幔层层叠叠垂掩下来,床上青年的身影若隐若现。

    岳寂觉得那人背影似曾相识,正欲上前,前面却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看不清面容,手上握了一柄沾了血气的剑,满身肃杀之气。

    “师兄。”

    他半跪在床上,把蜷曲的青年翻过身来,低声笑道:“师兄,我回来了……想我不想?”

    青年露出一张岳寂分外熟悉的脸。

    ——师父!

    他的声音还没发出去,场景倏忽暗了下来。

    黑衣人俯下身,不紧不慢的,与青年身影交叠在一起。

    待看清二人在做什么时,岳寂忽然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37章 绮梦 他的师父

    黑衣男人捏着青年的下巴, 低头吻住了他的唇舌。

    青年小幅度挣扎了一下,被推在床榻中,黑衣男人丢开剑, 屈膝压了上去。

    青年避无可避,抬手按在他胸口, 把黑衣男人往后推。

    黑衣男人看着他的眼睛,短促地冷笑一声,抚上他的眼尾:“我不过出门了几日, 师兄又不听话了?”

    说罢, 男人拽下自己的腰带, 将青年双手反捆了个严实,低头去吻他的耳朵。

    “……你放肆!”

    青年嘴唇动了动,终于出了声。

    他的嗓音十分沙哑, 仿佛浸了蜜的钩子, 落入耳中, 浅浅钩着人心痒, 和岳寂熟悉的、总是清亮含笑的声音完全不同。

    黑衣男人吐出热气, 略微抬手, 帘帐无风自动,层层垂落, 将满室春光遮得影影绰绰。

    他的手隔着衣衫在青年小腹摩挲,掌心带着薄茧, 低低道:“我这几日出门老是在想师兄, 偏生回程还有人打着救你的旗号截杀我……当真扫兴。”

    “谁杀你?”青年眉心微蹙。

    岳寂看不清人影, 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悄悄靠近了些。

    男人把玩着青年的衣带,漫不经心道:“叫什么来着……谢棠?还是谢棣?”

    “谢棠?”青年猛地抬眸, 语气一紧:“你杀了她?!”

    一只带着暗红伤痕的苍白脚踝刚伸出床帏,又马上被拖了回去。

    “师兄的故人,我怎么敢杀呢?”

    黑衣男人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攥着那只脚踝,眯眼淡淡道:“放是放走了……但我不太高兴,现在手上没个轻重,还是不要惹我生气,嗯?”

    青年挣扎一停,偏头不语,被掐着腰按回了锦被间。

    岳寂再也忍不住,蓦地伸手去掀那床帏。

    ——随后眼睁睁看着手穿了过去。

    他惊愕地收回手,翻来覆去的瞧,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实体,也并未被面前的二人察觉。

    既然如此……少年心里一动,索性不再犹豫,径直穿过了床帏。

    黑衣男人正摸着青年的脸,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神态变化,语气玩味:“师兄,你到底对多少人好过?这般招摇,勾着人忘不了你。”

    青年咳嗽了几声,恨恨道:“岳寂,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早就还清了!”

    听清名字,岳寂顿时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去盯着黑衣人,死死辨认着那个轮廓。

    心脏猛地跳了几下,除去震惊,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

    ——果然是他自己!

    是啊,除了他,还能有谁能轻易入他梦里,还有谁敢……对师父这般放肆?

    “你说还清就还清?”

    “岳寂”连连冷笑,一把扣住青年的手腕,强硬地按在自己心口,“师兄,你听——这里曾被你一剑贯穿,它为谁强行挺了过来,你猜猜?”

    不等青年回答,他又拽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咬住青年的指尖,语气带了一分恨意:“还有这里,差一点就被师兄的剑划开……血都快流干了,可我没死。”

    他抬眸,眼底暗潮汹涌:“是不是很遗憾?”

    青年被咬得手指蜷曲,衣带“嗤拉”一声遭粗暴地扯了下来,绞紧他的双手推到头顶。

    衣衫大开,露出衣袍下的点点缱绻,青年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眼尾泛红,闭上眼又很快睁开:“是!我当时就是想取你性命!如今你要追究,一命抵一命便是,何必这般日日折辱?”

    “折辱?”

    “岳寂”呼吸发沉,低笑起来,将下巴抵在青年温热的颈窝,眼睛一直看着他:“师兄的灵根,若不是我以心血温养,早就废了,不是吗?”

    他突然割开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年素白的肌肤上蜿蜒而下,残忍而美丽。

    “躲什么?”他扣住青年的腰,指尖深深陷入柔软的皮肉:“当年刺我的时候,可没见你手软。”

    青年使不上力,像条垂死的鱼般徒劳挣扎,轻轻喘息着倒在榻上,任他覆压上来。

    “岳寂”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不少,指腹轻轻蹭过他的脸颊:“师兄,我想要了。”

    青年睫毛轻颤,扫过“岳寂”的手心,没说话再度闭上眼。

    他认命般地低头,温顺地,缓缓地放松了身体。

    是默许的意思。

    一旁的岳寂早已愣在了原地。

    他呆呆地盯着榻上纠缠的身影,看得口干舌燥,掌心发烫。

    ……原来,他对师父竟存着这样的心思?

    若真有那么一天……

    他会不会也像这样,将只属于他一人的师父……彻底占为己有?

    少年心忽然悬了起来,耳尖灼烫,心里突突地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低下头,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做这样荒唐的梦。

    ——若他真的那样做了,师父会生气吗?会将他逐出师门吗?

    ……还是说,会像眼前人一样,对他的放肆,稍微有那么一点默许?

    光是这样想着,岳寂就觉得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滚烫得几乎要失控,可等他再度抬头时,面前的两个人却消失了,只余下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戚清背对他坐在床沿,平日紧束的高马尾散下来,半遮半掩地露出一截玉白的后颈。

    青年衣衫松松系着,隐约可见蝴蝶骨的形状。

    察觉到他的气息,戚清微微侧身,弯唇轻声问:“回来了?”

    “……师父。”

    岳寂嗓音微哑,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几乎不敢直视眼前人。

    戚清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朝他伸出手,轻轻道:“过来。”

    一股暖香钻进他的鼻子,戚清身上带着被体温烘出的暖意,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香味,但很好闻。

    岳寂每晚都闻着这个味道入睡,今天却忽然觉得它特别起来。

    香味没变,是他的心变了。

    戚清衣襟微微敞着,眸子含笑,低低喊少年的名字,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岳寂。”

    “过来。”

    岳寂喉结滚动,半晌,终于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

    戚清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蹭他。

    他一开始并未在意,条件反射往床榻里侧挪了挪,那人却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带着热气,滚烫地贴在他的尾椎骨。

    戚清半梦半醒也觉得不大对劲,抬手推了推,下意识道:“岳寂……”

    身后的人不仅没退开,反而得寸进尺地挨更紧。

    戚清懒得睁眼,抵着他的头继续推他,嘟囔道;“身上痒就去洗澡。”

    潜意识是骗不了人的,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蹙眉掀开眼皮,忽然隐约感觉后腰处一暖。

    戚清呆了一下,迟钝地伸手一摸——

    指尖触到了什么。

    他睁大眼,大脑有些宕机。

    戚清猛地坐起身,不可置信地往身后回头看去。

    ……等一下,这不对吧。

    他足足傻了几秒才回过神,这下脑子彻底清醒了,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住少年摇晃道:“岳寂,岳寂!”

    臭小子,竟然蹭着他……

    戚清耳根发烫,又气又好笑,同时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他脱下衣裳,后腰处已湿漉漉地洇了一片,显然不能再穿了。

    岳寂慢吞吞睁开眸子,脸颊微红,眸底藏着一两分餍足。

    然后他就对上了戚清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那只手上,一点可疑的痕迹。

    少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虚地垂下眸子,小声道:“师父……”

    出乎意料地是,戚清没有骂他,也没有让他滚出去,只是黑着脸瞪了他半晌,最终冷哼一声,翻身下床,丢下一句:“自己洗干净!”

    岳寂僵在原地,盯着被青年扔在床上的里衣,直到听见戚清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门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幸好,师父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

    岳寂轻轻捡起那件雪白的里衣,上面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温度和味道。

    他犹豫一瞬,目光闪烁着,慢慢发烫将脸埋了进去。

    ……

    黎明前的风微冷,戚清在外面吹了一会儿,气慢慢消了。

    他揉了揉额角安慰自己:算算年纪,岳寂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只是不该对着他。

    不行,这次回去必须分床。

    哪有这么大的徒弟整日和师父同榻而眠的?屋子也要分,不,干脆另辟一间院落,让岳寂搬过去。

    他拧眉盘算着,不知不觉间天光大亮,城主府小厮找了过来。

    小厮恭敬地问:“贵客,炼丹协会方才传讯,说是三日后于丹修学院揭晓本次大会魁首,不知贵客届时能否赏光?”

    戚清略感意外,炼丹协会效率还挺快,颔首应下,第三天早早去了现场。

    这两日里,他刻意避着岳寂,少年却半点不知羞,倔得像头驴,非要戚清明明白白解释分床缘由,然后全当没听见解释,半夜一个劲往戚清床上钻。

    第三次把人踹下床时,戚清头疼得要命,只盼赶紧了结此间事宜,把岳寂带回天度宗好好纠正。

    实在不行,让老怪物领走也不错。

    可惜事与愿违,直到颁奖这天,老怪物都未曾露面,似乎失去了原著里对岳寂的兴趣,彻底断了戚清送货上门的想法。

    中午,所有参赛选手到齐,协会会长捋着长须寒暄片刻,终于展开手中卷轴。

    “本次炼丹大会的魁首是——”他拖长音调,一会儿看向妙筝,一会儿看向岳寂,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师徒赛道,天度宗选手:戚清,岳寂!”

    戚清没想到还有沾徒弟光当一作的这天,听着周围道贺,尴尬地起身拱了拱手。

    “戚道友,不如上来为大家分享一下炼丹心得?”会长试图添把火。

    戚清一噎,在场丹修哪个不知道他才是被带飞的那一个?哪来心得可讲?

    他正要婉拒,转念又想——这岂不正是龙傲天扬名的好机会?

    于是他立马改口:“心得嘛……自然有,但不是谁都能听的。我这徒儿尽得我真传,让他讲便是。”

    会长从善如流地转向岳寂,少年不语,只是幽幽看向戚清。

    戚清偏头假装研究桌案上的茶盏,心里知道他还在为昨晚被踹介怀,就是不吭声。

    好在少年盯了两秒,便果断站起身走上了台。

    他神情淡淡,平静道:“首先,这个魁首要感谢我师父。”

    这么懂事?

    青年一喜,悄悄抬眼,旋即听他继续道:“没他的话,我的压力大概能少一半。”

    第38章 归程 十四岁,但要师父抱着睡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戚清看过来。

    青年笑容僵硬, 暗自咬了咬后牙。

    公报私仇,这臭小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好在岳寂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 拿捏着分寸,马上转移了话题:“在师父的督促下, 我每日卯时晨起练功,辰时诵读灵草典籍,巳时温习昨日小结, 午时开炉炼制第一炉丹药……”

    少年语气淡定而流畅, 将十二个时辰的安排娓娓道来, 内容翔实,过程可信,简直像“旅居十四岁元婴修士高能量的一天”。

    若非戚清每天跟他睡在一起, 同吃同住, 恐怕真信了这番鬼话。

    他不露声色地扫视四周, 果然见不少炼丹师先是恍然, 旋即面露惭色, 有人甚至掏出玉简开始记录, 觉得自己疏于学业,竟不知一天能做这么多事!

    “师父常教导我, 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没见过凌晨丑时的天空, 便不足以谈论勤勉。”

    说到这里, 岳寂顿了顿,略略提高了声音:“我想炼丹亦是如此,唯有烧灯续昼, 全力以赴,十年如一日般守住枯燥,方知天道酬勤。诸位同道,愿与共勉!”

    少年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风轻云淡一拱手,顿时收获了现场热烈的掌声。

    “道友说得对,天道酬勤!我这就回去闭关!”

    “正是如此,吾辈正当年轻,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多谢道友启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在场炼丹师一个接一个打了鸡血般激动,戚清听他们说着什么自律啊努力的就朝岳寂涌了过去,连忙起身让开。

    少年很快被淹没在人群里,戚清悄悄捏了个诀,溜了出去。

    他在檐下等了一会儿,檐角铜铃叮叮当当的,几声脚步声响起。

    他回头一看,出来的却是会长。

    老者抚着胡须,笑道:“没猜错的话,戚道友是要准备回中土了?”

    “正是。”戚清想起什么,搓了搓手指:“会长大人,既然我徒儿拿了魁首,那奖品是不是该……”

    会长笑容不变:“道友放心,奖品稍后自会差人送去城主府。”

    戚清放下心,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也不嫌跌份,毕竟岳寂此行正是为奖品而来,若稀里糊涂地忘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会长背着手望天,感叹道:“中土真是英才辈出啊,我已有百年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元婴修士了。”

    戚清摸不准他想说什么,拢了拢袖子,静候下文。

    “那老家伙也很久没遇到这般合他心意的苗子了。”会长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向戚清:“只可惜这二人没有师徒缘分,戚道友,恕我冒昧一问,你这弟子是如何收来的?”

    戚清含糊道:“宗门纳新。”

    “如此说来,他是天度宗附近人氏?”

    戚清不确定道:“应当……不是?”

    原著对岳寂的身世语焉不详,只写他家中遭了劫难,开篇即是入门试炼。

    真要细究起来,他其实对岳寂的底细一头雾水。

    会长若有所思地颔首,捋着胡须道:“此子天赋卓绝,想来家学渊源,来日得了空隙,我定要亲访天度宗。”

    “哈哈,这个嘛……”想起自家的破烂小院,戚清尴尬得摸了摸鼻尖,道:“天度宗并非大宗,恐要叫您失望了。”

    会长大度道:“无妨,再过几年,待闻老重新出关,我等自会商议。”

    戚清已经知道了老怪物姓闻,骤然听见他闭关,稍微有点惊讶。

    他想旁敲侧击打听更多,岳寂却在此时挤了出来。

    少年见他二人独立于人群之外,不知在谈什么,望向会长的眼神有些防备。

    会长却不以为忤,笑道:“小后生,好好珍惜你的炼丹天赋,但愿下次见面,你能给我和闻老更大的惊喜。”

    他话里有话,戚清等他进了门,才若有所思地问岳寂:“你们见过?”

    岳寂抿唇摇摇头,转而问:“何时回中土?”

    “就这两日。”戚清伸个懒腰,语气轻松了些:“若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不如去街上逛逛。”

    西吾洲百城林立的盛景是见不到了,不如趁走之前多领略领略鎏城的风光。

    不多时,炼丹协会的丰厚奖品就送到了城主府,伴随而来还有不少丹修的拜帖。岳寂这次彻底在丹修间扬了名,被请来给他补课的炼丹师脸上也有光,回丹修学院都是带着笑走的。

    城主听说他们要辞行,公务也不看了,眼泪汪汪地前来挽留。

    “齐恩人,我还未尽地主之谊,你不如再留一个月罢!”他抓着戚清的手:“鎏城的美酒佳肴我都还没带你品味,你就这么走了,我这辈子都睡不着了!”

    “城主大人。”戚清眼神复杂地抽手,道:“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不姓齐,我骗了你。”

    城主激动道:“这有什么关系!不论你姓齐还是姓戚,都是我的恩人,我不在乎。”

    他还想摸戚清的手,少年忽然若无其事地上前一步,插入两人之间,正好把他格开:“借过。”

    城主愣了一下,礼貌地收手等他过去,没想到他就在原地不动了。

    “季兄弟……你这是?”

    岳寂眯着眼,不着痕迹地往戚清身上靠了靠,弯唇道:“此处风水甚好,我想多站一会儿,城主不会介意吧?”

    “……”城主哑口了一下,想起他揍自己毫不留情,委屈地转向戚清:“齐恩人,我们去那边——”

    戚清扯了一把岳寂,示意他向城主行礼:“行了,还不快多谢城主替你请的导师?”

    待岳寂不情不愿地照做,他才道:“多谢城主厚爱,但我师徒二人叨扰已久,宗门还有要事,实在不便久留,若以后城主来中土做客,我定扫榻相迎。”

    闻言,城主眼睛一亮:“可以去天度宗找你吗?”

    “不……”岳寂话没说完,戚清已爽快地应了:“自然。”

    城主高兴起来:“一言为定!”

    经过两日收拾,戚清和岳寂告别了城主与炼丹老师,正式启程返回中土。

    “齐恩人!一定等我去找你啊!”

    临别时分,城主站在城楼上大声招呼。

    戚清正欲回应,余光忽瞥见他身边多了一道白色的清冷身影。

    眼花了吧?妙筝来作甚么?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静静目送他们远去。

    戚清按下心中疑惑,同城主挥手作别,随后御剑而起,带着岳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鎏城。

    二人花了两日重新踏上中土的地界,这次没有仙鹤相送,脚程不免慢了不少。

    戚清顺势打开直播,把标题换成了【中土地理频道】,开始洋洋洒洒当起了风景主播。

    岳寂一路沉默得有些奇怪,奇怪到显得跟他生分不少,连弹幕都纷纷猜测二人是不是私下吵了架。

    “真没吵,我也没骂他。”戚清无奈地解释:“青春期的孩子,有点自己的心思很正常,你们不要乱猜啦。”

    话虽如此,青年瞄着弹幕,也觉得岳寂确实反常。

    他想了想,撩开车帘,对前面驾车的少年道:“就这么回去么?还想不想在路上逛逛?”

    岳寂回过头,心不在焉道:“全凭师父做主。”

    戚清道:“行,过几日便是白露,我听说附近有个千灯节,咱们去讨个彩头。”

    敲定行程,老天爷似乎也格外留意似的,是夜,马车刚行至一方小镇,暴雨便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二人匆忙寻了间客栈歇脚,山雨敲打着吊脚楼的屋檐瓦当,夜色如墨,一排红灯笼在雨里摇曳,不远处的人家灯火零星,倒显得客栈格外静谧。

    戚清定了两间房,擦干身上的雨水,关切着隔壁的徒弟,唤了几声,并未听到回答。

    他心里觉得奇怪,推门而出,敲了敲岳寂的房门:“徒儿。”

    雨声淅淅沥沥,里面无人应声。

    不在吗?方才似乎没听到出门的动静。

    戚清正要再敲,楼梯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师父。”

    他转过头,见岳寂缓步上了楼,衣袍下摆还滴着水珠,在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这么晚了,还往外面跑?”戚清皱眉。

    岳寂含糊其辞:“有点事情。”

    他越过戚清打开了房门,忽然在门槛前顿住了脚步。

    “师父,”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谁察觉似的:“你……怎么看待魔族?”

    戚清微愣,这问题来得突兀,便跟着迈进屋内,道:“什么意思?”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岳寂点起桌上的灯,垂着眼睫又问:“师父觉得,魔族生来就罪孽深重,都该处死吗?”

    “魔族啊……”戚清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不好意思说他见过唯一跟魔沾边的人,也就决赛那天的入魔丹修,“我觉得善恶并不在出身,而在后天教养,虽有龙生龙凤生凤一说,但你必定也听过歹竹出好笋。”

    “那,”岳寂喉结滚动了一下,追问道:“你讨厌魔族吗?”

    戚清实诚道:“为师又没见过几个,谈何讨厌?”

    他抽出干布巾,替岳寂擦了擦头发,道:“行了,就算这镇子上真藏着什么魔族鬼族的,也伤不了咱俩。师父向你保证,好不好?”

    岳寂乖乖地低着头,任他把身上淋湿的地方擦干。

    直到戚清收起布巾要走,才闷闷“嗯”了一声。

    “早点休息,有事喊我。”

    戚清替他带上门。

    只剩一条缝隙时,突然有一只微凉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岳寂站在门缝后面,半边脸隐入阴影,睫毛在昏黄烛光下投出一点暖黄的调子,望着他不说话。

    雨水敲打灯笼的声音变得很响,枝叶簌簌,除此,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戚清叹了口气:“又怎么了?”

    半晌,少年才缓缓抬起眸子,烛光晃在眼睛里,显得他眸子湿漉漉的,无辜而可怜。

    “师父,我这几天总做噩梦……让我跟你一起睡,好不好?”

    第39章 初雪 十指紧扣

    岳寂的眼睛生得极好, 澄澈幽黑,垂眸看人时甚至有些点锋利的意味,此刻稍稍抬起眼睫, 眉尖微蹙,竟透出几分惹人心软的脆弱。

    戚清差一点就动摇了。

    但一想到才实施了几天的分床大计, 他就绷紧了表情,硬起心肠别过脸:“不行。”

    他刻意避开了少年失望的目光,抽回手, 声音比想象中的更平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该学会自己睡。”

    顿了顿, 戚清又补上一句:“独立一点,别叫人看了笑话。”

    岳寂一声不吭,就这么静静看他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后, 戚清立刻就有点后悔了。

    他对着烛火发怔, 后悔自己方才语气太僵硬。

    以岳寂那种敏感的性子, 指不定会在心里把他刚才的话翻来覆去琢磨个遍, 然后得出结论:师父不喜欢他了。

    但这会儿再折回去解释他没有那个意思, 又好像有点欲盖弥彰。说到底, 岳寂怎么想他管不着,也没必要管。

    戚清如是想着, 长长叹了口气,躺回床上仍有点良心难安, 直到半夜也没睡着。

    他正想翻身, 忽然察觉到一阵极轻微的动静, 全身瞬间紧绷起来,右手不着痕迹地准备拔出冰剑。

    岳寂睡前那句和魔族有关的问题蓦然浮现在脑海,戚清心里一跳, 难道镇子上当真有什么……

    ……不对。

    这气息有点熟悉得过分了。

    戚清一时失语,那东西许是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爬上床,随后小心地拱进他的怀里。

    拱好后,对方感觉还缺点什么,熟门熟路拉起他的手臂环住自己,放心地闭上眼,不一会儿,呼吸声匀长起来。

    “……”

    戚清差点给他气笑。

    枉他以为岳寂装得那般委屈,今晚多少会收敛一点。

    结果这人安静了不到半天,转头就开始不声不响地先斩后奏。

    这哪能独立?分明是吃准了他舍不得真把人丢下去。

    戚清磨了磨后槽牙,睁眼比划了一下丢人的弧度。

    怀中人浑然不觉,往他身前无意识蹭蹭,睡相极乖。

    “……”

    戚清很不想承认他心软了。

    旦日醒来,他怀里空空荡荡,被角掖得齐整,双履也好好摆在床边,一点也没有被人偷摸进来过的痕迹。

    戚清净了面,推门而出,碰巧撞见岳寂也从隔壁出来。

    少年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揉揉眼睛,乖顺地给他打招呼:“师父,早。”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戚清睨了他一眼,话到嘴边,还是没戳破。

    二人下了楼用过朝食,戚清向掌柜打听千灯节的习俗。

    掌柜打着算盘,笑呵呵地道:“咱们这儿千灯节是为了庆贺一年耕种到头,储存冬粮而设哩,这几天镇子都会分发米酒,办秋社祭典。客人若想凑热闹,明日只管去镇外灶王庙,米酒管够,若是想看灯,沿途花灯更是多着呢!”

    他热络地指了路,镇子远离人烟,民风淳朴,少有外客,因此对戚清师徒二人格外好奇,倒叫戚清领略了一把隐世桃源的风土人情。

    此地虽属于中土,却临近西吾洲,终年不见雪。

    有孩子听说他们从远方而来,天真地围上来问:“你们那里会下雪吗?雪是什么样子的?”

    戚清道:“不下。”

    天度宗虽不是什么名门大宗,但护山大阵总是有的,宗内四季如春,自然不会有雪。

    见孩子们面露失望,他又道:“不过我见过雪,雪是白色的,像花瓣一样一片片落下来,落到掌心时,还能看清六角形的纹路。”

    孩子睁大了眼睛:“六角形?很大一个吗?”

    戚清伸手比划:“很小很小的,大概只有这么……”

    话至一半,他余光无意间发现岳寂听得微微出神,眼神专注。

    戚清心里一动,低声问:“你也没见过雪?”

    岳寂摇头。

    他来天度宗三年,宗门无雪,也不常下山,更别提山下也几乎不下雪。

    戚清思忖几息,忽而转头对小孩们笑道:“这样吧,明晚千灯节,你们带些米酒来,我给你们下一场雪,如何?”

    小孩们一听,兴奋得不行,恨不能立刻就到第二天,纷纷跑回家缠着大人讨要米酒。

    岳寂站在一旁,迟疑道:“明天……真的会下雪吗?”

    少年难得露出几分懵懂的神色,微微仰着脸,竟有些天真稚气。

    戚清冲他挤了挤眼睛,勾唇道:“等着瞧。”

    冰灵根就这点好,虽然他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小范围制造一场人工初雪还是绰绰有余。

    回到客栈,戚清便开始筹备。

    他先在屋子里布了个小型阵法,试探性地催动灵力凝水成冰。

    岳寂蹲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眼里全是好奇。

    戚清捣鼓出了几片雪花给他玩:“喏。”

    少年连忙双手接过,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一眨眼就把雪花吹化成水。

    “喜欢?”戚清揉了揉他的发顶,“还想看的话,等回了宗,师父教你下雪的法术。”

    岳寂倏忽抬眼,眸子亮得惊人,期待地应了一声,又低头去看手上的小雪花。

    见他这幅模样,戚清软了心坎。

    于是当晚少年又悄无声息摸进他被窝时,戚清动摇了半天,还是没狠下心给人踹下去。

    再等等吧,他告诉自己。

    等到回了宗门,一切都来得及纠正。

    千灯会当日,天还不亮,甜糯的米酒香就已飘满街头巷尾,镇上四处笑语喧闹,其乐融融。

    戚清早早开了直播,把标题改成了【点我看初雪】。

    弹幕立刻飘过一片问题。

    【要下雪了?瞧着主播那边时节不像啊。】

    【此地不是下雪之地。】

    “当然不下雪。”戚清挑眉一笑:“所以,我打算自己下一场。”

    青年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有谁要许愿的,现在可以开始想啦。今晚酉时六刻开始人工造雪,过时不候!”

    【好好好,今天是许愿主播。】

    【崽也会去看雪吗?给崽捏个小雪人玩玩呗。】

    【若要下雪,我倒有个比法术更好的法子。】

    戚清被最后一句弹幕吸引了注意,问:“什么法子?”

    弹幕却不回答了,戚清以为这人说着玩,后台忽然收到一条私信。

    【主播届时在手心写下这两字即可,我收到呼唤,自会下雪。】

    附带的图片上是两个繁复如符咒的文字,笔画蜿蜒曲折,戚清看不出写的什么,试着在手心临摹。

    对方又弹了一条消息:【酉时再写,现在别玩。】

    他凝眉看着那两个字琢磨,半晌忽然瞳孔微缩。

    这两个字……怎么有些像“青女”?

    ——传说里,那位掌管霜雪的神仙。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戚清走过去打开门,岳寂在外头候着,特意穿了一件镶白狐毛的披风。

    这是去年戚清特地下山为他定制的新衣,平日里宝贝得很,今日竟舍得穿出来。

    少年伸出手,那几片雪花居然还被他留着,边角融化了一点,但保存得极好。

    “师父,我们现在出门?”他迫不及待地问。

    戚清哭笑不得道:“现在是早上。”

    岳寂眼巴巴盯着他,似乎巴不得下一秒就入夜。

    戚清见此,蓦地想起弹幕的话,指尖绕了绕,徒手用灵力搓出了一个小雪人:“拿这个玩吧,这个结实一点。”

    失策了,先前在天度宗每天打工,忘了自己的灵根还能拿来这么用。

    戚清一时兴起,趁岳寂给雪人捏造型的时候,顺手在桌上搓了一排雪人,白玉团子圆滚滚叠在一起。

    【好像元宵!今日正好收到祭祀,我也要吃!】

    【崽在捏什么?有点像个人形?】

    【不像吧,我看像太湖石,或者……河豚?】

    戚清低头看去,少年正好兴致勃勃地把东西举到他面前:“师父你看,我捏的你,像不像!”

    “……”

    【……】

    弹幕和戚清都沉默了。

    想起岳寂为炼丹大会赶制的丑立牌,戚清默默拿走小雪人。

    捏得很好,出去别说是他教的。

    用过午饭,师徒二人如约去了镇外灶王庙。

    镇民们早已备好米酒和掺了酒的点心,见他们是外来客人,一碗接一碗地给他们喝,热情得根本挡不住。

    一番吃喝下来,戚清还好,酒量尚可,岳寂却双颊飞红,似是有些微醺。

    “师父……”少年声音微哑,不自觉往戚清身上靠了靠。

    戚清怕他喝醉,将人带到庙后僻静的廊檐下休息。岳寂乖乖坐在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花灯,静候夜晚来临。

    暮色渐浓,灶王庙外,花灯次第亮了起来,深深浅浅,灯纱上绘着并蒂莲、祥云和吉祥的诗句。

    千百盏花灯在夜色里摇曳,将整座庙宇映得恍若天上来路。

    灶王庙外的镇民们更多了些,扶老携幼,人影在灯影间穿梭,彼此亲亲热热地招呼。

    小孩们按捺不住,都在找戚清的踪影。

    时间差不多了。

    戚清深吸一口气,沾了点水,在摊开的手心里写下“青女”二字。

    笔锋收梢,一股寒意骤然在周身蔓延开来。

    他抬头望去,远山外,落日的余晖骤然消散,厚重的云层从四面八方聚拢,掩去了若隐若现的星斗。

    “怎么突然黑了?”

    “快看天上!”

    所有镇民都停住了步子,惊诧地望着骤然变色的天穹。

    天地间起了风,清冷寒彻,穿过人群,穿过花灯,宛如谁簌簌低语。

    下一刻,第一片莹白悄然飘落。

    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转眼之间,漫天飞雪纷纷扬扬,飘忽无声,在成百上千盏灯柔和的映照下,宛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又似天上星辰无尽坠落。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娘亲快看,是雪!”

    孩子们欢呼起来,大人们也露出惊喜的神色。

    岳寂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的掌心。

    和戚清单独给他的雪花不一样,它是这么多的雪里,微不足道却又独一无二的一片。

    是他此生见的第一场雪。

    良久,少年收回手,鼻头冻得微红,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戚清。

    戚清也正看向他,笑着冲他扬眉,正要问好不好看,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扣住了。

    第40章 变质 真哭啦?

    戚清怔住了。

    漫天飞雪里, 岳寂的手指轻轻的,一根一根地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紧扣。

    少年掌心的温度灼热得惊人, 在风雪里格外鲜明。

    他抬眸,眼底漾着花灯的暖光, 盯着戚清笑了一下。

    “师父。”少年轻声说,“你头发白了。”

    戚清闻言,抬手随意拂了拂肩头落的雪:“一会儿会化的。”

    交握的手突然被收紧, 岳寂嗓音绷起, 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师父, 为什么……要特地下一场雪?”

    戚清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道:“你不是没看过雪么?”

    “所以,这场雪是师父给我下的?”

    少年好似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 孩子气地晃了晃戚清的手, 撒娇道:“师父别拂雪了, 让它留一会儿, 好不好?”

    戚清道:“小心沾了寒气。”

    他抬手想替岳寂拂去头上的雪, 却被少年偏头躲开, 另一只手牢牢扣住戚清没放。

    他眸光闪烁,就这般看着戚清, 脸颊兴奋得微微发红。

    灶王庙里又端出了新煮好的米酒,酒香愈发浓郁, 花灯柔和, 在冰天雪地里氤氲出一片暖意。

    岳寂一眨不眨地盯着戚清, 仿佛想说什么,又有点紧张。

    戚清太熟悉这个表情了——每次岳寂这样一个劲地盯着人,要么是干了坏事, 要么便是在纠结。

    也许是今晚花灯太美,而雪落得恰到好处,他心里咯噔一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在他蔓延——最好不要让岳寂把话说出口。

    否则,有什么东西就变了。

    可他到底没来得及打断,少年已开了口,声音含笑,混着一点点微醺的天真。

    “师父,我们这样算不算共白头?”

    戚清拂雪的动作一滞。

    他眸子睁大几分,脱口而出:“你知道共白头是什么意思吗?”

    岳寂点头。

    “就是白头到老的意思。”

    戚清下意识反驳:“共白头的前提是和心上人一起,不是跟随便哪一个……”

    “师父不是随便哪一个。”少年打断他。

    二人间静了一下。

    戚清神情空白,脑子也空白,好像突然被雷劈了。

    岳寂看出他神情不对,指尖却固执地缠着戚清的手不放,一字一顿重复道:“师父不是随便哪一个,我想……”

    戚清手指轻颤,旋即缓缓地,不容拒绝地把自己的手从少年手里抽了出来。

    不敢再听,希望是他的幻觉。

    他垂眸避开少年灼灼的目光,语气带了几分僵硬:“为师米酒多饮了些,头晕到幻听了,先回去歇下,你……看完雪记得早些回来。”

    岳寂抢步上前,道:“师父,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戚清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滚,冷静道:“你只是太高兴了,有些兴奋过头。好了,我先回去。”

    “我……”

    没等岳寂再说,戚清停住脚步,转身又补了一句:“还有,不许再钻我被窝。”

    这话说出口,倒像是承认了什么似的,身后的人没有再出声,戚清僵着手脚往回走。

    少年太过稚嫩了。

    他还没学会点到即止的暗示,也不会分辨一时悸动,把依赖错认为爱慕。那些有意无意的亲近,过分炽热的目光,原来都藏着这般心思。

    风雪渐浓,戚清拢了拢外衫,却拢不住心里巨大的荒谬和茫然,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人群。

    他走得很快,仿佛背后有什么在追,连花灯也再看不下去。

    客栈的房门合上时,青年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神志还有些恍惚。

    这算什么?回旋镖吗?

    想起一开始取的“师徒年下养成剧”,他就悔不当初——人果然要学会避谶!

    说说而已,怎么还成真了呢?

    戚清简直浑浑噩噩,心里颇为崩溃,更糟的是,他回过神才发现直播没关,弹幕在疯狂地刷新。

    【好耶!是师徒年下养成剧!】

    【终于进入正题了,还以为主播标题诈骗呢!】

    【主播哭了吗?真哭了啊?】

    【没事的主播,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

    【崽还小,主播不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气呢。】

    戚清觉得更荒谬了,澄清道:“我、没、哭!”

    他终于明白,什么英雄救美变他救城主、什么龙傲天剧本——从妙筝成了男人的那一刻起,剧情就从头到尾跑偏了!

    在原本的剧情里,“师徒年下养成剧”的“师”应该是这会儿在闭关的乾元剑尊才对。

    闭关……对了,闭关!

    戚清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乾元剑尊能靠闭关改变剧情,他为什么不能学着闭关,掐死岳寂刚萌芽的感情呢?

    决定了,回去就闭关!

    窗外的雪势头渐猛,裹挟着秋夜的寒意从窗缝吹进来。

    戚清起身关窗,“啪”地合上窗扇,烛火被他带起的风吹得晃眼,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凌乱起来。

    他索性吹灭了蜡烛,把直播一关,强迫自己开始打坐入定。

    可有些东西不是他不去想就能不出来作乱的,远方的欢声笑语遥遥传来,看不见满目花灯,客栈像是独立在风雪之外,静得可怕。

    戚清没入定成功,盯着床帐发了会儿呆,终是自暴自弃地把自己裹进锦被里,睁眼望着虚空。

    早知道就不给岳寂下雪了,更不该陪他来西吾洲……不,一开始就他压根不该收下岳寂当徒弟!

    戚清往脑海里拉了个表,开始一五一十地清算加批判,忽然听见房门“嘎吱”轻响。

    门轴转动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他猛地坐起来,惊觉自己竟忘了布设法阵。

    但现在布也晚了,只见岳寂执一盏花灯,静静立在门边,暖黄的光映在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将少年眼底的情绪照得晦暗不明。

    岳寂不说话也不关门,就这么看着他。

    戚清不自然地和他对视一眼,故作镇定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少年的眼睛往上移了几分,落在他被被窝捂得凌乱的头发上,主动踏进屋内,反手带上了门。

    “师父在躲我?”他问。

    戚清没好气道:“不是说了让你不准再进我房间?”

    “师父只说了不许钻被窝。”岳寂理直气壮地走到床前,将手中花灯轻置在桌上。

    他提回来的这盏灯糊纸薄如蝉翼,难得做出了琉璃般的剔透感,戚清认出那是千灯会最难得的灯谜彩头。

    他收回目光,道:“那我现在说了,你回去休息。”

    岳寂非但没走,反而一屁股在床沿坐了下来。

    他抿唇,执拗地问:“师父为何躲我?”

    “你还问?”戚清别开脸:“你自己清楚。”

    岳寂沉默几秒,道:“我不懂,师父。”

    他忽然倾身,定定看进戚清眼底,“为什么不可以?”

    戚清拽紧被角,道:“你知道什么叫师父吗?就是我又当老师又当爹,每天打三份工养你。你如果还有点孝心,就应该准备给我养老,而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岳寂闷闷道:“师父才不老。”

    “……早晚被你气老。”

    戚清哼了一声,重新裹进被子里,翻身背对他:“该说的道理我都说了,你想看雪还是想休息都自便,明天一早就启程。”

    过了许久,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戚清听到动静转过头:“你做甚?”

    岳寂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既不走,也不熄灯,居然自顾自地在榻边打起了地铺,还把他的丑立牌取了出来,似乎打算放在旁边做个点缀。

    戚清深吸一口气,觉得他的头好痛。

    真服了,怎么教出这么个倔种!

    青年愤而起身,打算没收他的地铺:“给我回屋睡。”

    岳寂不肯,像头倔驴似的跟他拉扯,扯了几下仿佛不敌,整个人被惯性带得扑进了他的怀中。

    戚清猝不及防被压回床榻,“混账!”

    少年立刻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语带恳求:“师父……别赶我走……”

    戚清去扯他的手臂,岳寂却像八爪鱼似的缠得更紧,推搡之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一道滚进了床榻深处。

    “仗着我不敢揍你是吧?”青年气得撸起袖子,打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他正准备拎人,腰间忽然传来一阵湿意。

    戚清动作顿了顿,皱眉道:“哭了?”

    少年不答,他想探头看看,但一想到今晚要表的态度,逼得自己声音又冷硬起来:“哭也没用,起来!”

    怀中的少年却把脸埋得更深,眼泪似乎越掉越多,很快洇湿了一大片衣裳。

    他肩膀微微抽动,无声无息地埋着脑袋。

    戚清从没见他哭得这么厉害,良知和理智狠狠较起了劲。

    纠结半晌,最终还是缓缓把手放了下来。

    “真哭啦?”

    他侧头去看,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多大的人了还为这点小事哭哭啼啼……行了,师父不凶你了。”

    少年在他腰间蹭了蹭,死活不肯抬头。

    戚清迟疑片刻,还是揉揉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别哭了,今晚看了雪,不是该高高兴兴的吗?”

    “那师父别赶我走。”岳寂抽了抽气,委委屈屈地讨价还价。

    戚清马上拒绝:“不行。”

    岳寂埋头又要哭。

    戚清硬着头皮跟他僵持了一会儿,感觉腰间水渍不断蔓延,脑袋都大了,终是认命般败下阵来:“……就今晚。”

    他一把扯过被子将两人蒙住,自暴自弃道:“快睡,敢动一下就把你扔出去。”

    岳寂抽泣的动作戛然而止。

    在戚清看不到的角度,少年垂眸,悄悄把化了一小半的小雪人塞回怀里。
图片
新书推荐: 谁先动心谁是狗 [综英美]我女朋友不可能毁灭世界 从逃妾到开国女帝 [西游]哪吒善良,但素质不详 龙傲天救赎美强惨后 小满的人间 兄长过来 心机美人上位后,玉郎他自我攻略了 和假嫂子疯狂互演 大宋第一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