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清说到做到, 次日天刚蒙蒙亮便开始收拾行李,一刻也不打算多留。
岳寂被他打发回隔壁,房门一关, 脸上乖顺的神情就消失了。
他不紧不慢地看向角落的飘荡黑雾,嗓音冷漠:“你又来作什么?”
“本来不想叨扰, 但主上非要我给您带句话。”黑影的声音朦胧得像裹了层纱,飘飘渺渺听不真切:“您可不是来玩的——额外用了血蛊,这个月的药就没了。”
岳寂眼皮都没抬, 平淡道:“就为说这句废话?”
黑影发出沙沙的笑声:“对您而言或许是废话, 不过作为一只传声的耳朵, 我还得提醒您,您自个儿扛得住反噬不要紧,魂渊里那些不中用的蜃族……可全指望着您呢。”
少年整理衣物的手顿住, 眸色一厉:“他最好不要想对蜃族下手, 否则, 我定让他两败俱伤。”
黑影笑起来:“还真是年轻气盛。”
“你没资格说我。”岳寂冷冷瞥他一眼。
“冤枉, 我可是站在您这边的。”
黑影挑高了语调, 隐隐有些阴阳怪气:“毕竟炼丹大会那日, 我豁出去一身修为……”
“你想邀功?”岳寂冷笑。
黑影语气弱了下去:“岂敢?”
他身影淡去,似乎要散, 岳寂叫住他:“等等,将此物转交魂渊。”
黑影化出的手托住, 疑道:“这是……?”
“雪花。”
岳寂声音忽然温和了些, 看着那几颗莹白如盐的小冰晶:“……他们没见过真正的雪吧, 我已用法术封存好了,你务必带到。”
黑影有些不屑:“这种东西也值得我专程跑一趟?”
话虽如此,黑气还是卷着雪花隐入阴影, 眨眼消失不见。
岳寂继续收拾,不一会儿便听见戚清敲门:“收好了么?准备启程了。”
少年推开门,戚清已准备妥当,行李尽数被收入纳戒之中,背后唯负着一柄冰剑,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走吧。”戚清环视了一圈他的房间,确定没有遗漏后,转身下了楼。
小镇的人们仍沉浸在昨日初雪的兴奋里,师徒二人不欲张扬,御剑悄然离开了镇子。
因着岳寂昨夜的惊人之语,戚清心里装着事,没敢再用马车优哉游哉游山玩水,只想赶紧回到宗门闭关,好把剧情掰回来。
在某种古怪的氛围驱使下,二人归程倒也不比来时仙鹤的速度慢多少。
大半个月后,天度宗的山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戚清一落地就直奔主峰灵霄山,径直去找掌门师尊禀报。
他先以西吾洲之行打开话题,继而话锋一转:“弟子此番见闻感悟极深,恐怕需要闭个关,可岳寂这孩子无人照看……”
——没错,他已经想好了!
先闭关个十年八年的,把自己熬成胡子拉碴的大叔,再搞一套教导主任同款的死气沉沉穿搭,训练出最刻薄的表情,拿个保温杯当伴生道具,见人就说教。
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定然能让岳寂知难而退,断情绝爱。
熟料,掌门老头只听了他前半句话,就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狐疑道:“顿悟?为师怎的不见你周身有灵光显现?”
戚清睁眼说瞎话,搓手笑道:“有是有,只是不太明显,需要聪明的人才能看到……哈哈,没有说您不聪明的意思!师尊您向来德高望重,博览群书,见识和修为都在徒儿之上,要不……我把岳寂送到灵霄山来熏陶熏陶?”
好想让这老头也尝尝带孩子的滋味。
知徒莫若师,掌门老头当然知道这个徒弟有多闲不住,没被迫收徒前,这人整日不是满宗乱窜就是下山不见人影,哪里是能静心闭关的主?
他捋着胡须,压根不接戚清的话:“你师兄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帮你照看便是。”
戚清一想,师兄是知道岳寂性子的,为人也可靠,岳寂托付给他可以放心。
于是他暂且收起报复心,下了灵霄山就去寻第二个倒霉蛋。
师兄正在院子后保养佩剑,听他说明来意,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便一口答应下来。
“这些灵石应当足够他日常用度,师兄年节若是有空,可以去观山镇取我为这孩子预订的新衣。”
戚清从纳戒里取出锦囊,又絮絮叨叨地交代道:“他练功勤奋,我为他备了些元婴期的功法,只是他悟性高,到时候还要烦请师兄去藏书阁帮他借阅些更深奥的……”
“行了,怎么跟托孤似的?”
师兄挑起眉毛,没再听下去,反而扳着他的肩膀转来转去看了两眼,“嗯……没黑,没瘦,看来这次去西吾洲还算顺利?”
戚清苦笑道:“还行吧,就是有些意外。”
左右无事,他便把西吾洲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师兄听得时而皱眉,时而惊讶:“这城主修为如此之低,如何坐得稳位子?不过闻家的那个炼丹天才,我倒有些耳闻……”
二人讨论着来了劲,不觉说到了日落,直到岳寂寻来,戚清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我先回去了,方才说的那些,师兄可一定要记得啊。”
“去吧去吧。”师兄挥挥手,不以为意道:“等你出关了,咱俩再痛饮一场!”
回去路上,岳寂忽然停步:“师父要闭关?”
戚清埋头往前走,含糊道:“为师修为似有突破之象,闭关一阵子,你有事就去找师伯。”
岳寂快步跟了上来,追问道:“师父的灵根,独自闭关真的没问题?”
变异灵根每一次突破都是在赌命,他并不情愿让戚清去赌这一把。
戚清道:“当然,待师父境界稳固,自然就会出关。你这段时间可要好好修炼,知道么?”
他语气稳得半分挑不出破绽,岳寂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多问,只低声道:“好。”
戚清这才回头,摸摸他的发顶以作奖励:“乖一些,师父永远是盼着你好的。”
暮色四合时,二人回到了小院。
戚清推开院门,望着阔别已久的院子,竟生出几分游子归家的亲切感。
这三年来,他也对院子花了不少心思,院中的花刚谢过一轮,如今剩些碧色摇曳,爬山虎垂在墙边,窗框和门楣在他离开前几日才补了一次,桐油还未干,一切都温馨而熟悉。
念在岳寂要在师兄那里待好多年,当晚戚清特地下了厨,做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晚膳。
但做完他就后悔了,这顿饭丰盛到有些刻意,跟断头饭似的,岳寂就是再迟钝也该察觉不对了。
但他转念一想,徒弟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师父闭关?
岳寂何等聪明,品出不同,几次想问都被戚清打断。一顿饭吃得若有所思,看戚清的眼神也不免带了些游移。
戚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时间再哄了。晚膳后,青年把屋子里紧挨的两张床分开,其中一张挪进了小屋的隔壁。
“往后你睡这儿。”戚清刻意避开了少年的目光,朝他示意道。
岳寂拧眉,意识到师父是真的要跟自己分床。
“不。”
“不什么不?”戚清本来要训斥,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决定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敛眸蹙眉,语气低落了些:“岳寂,你连师父闭关前最后的话都不肯听?”
青年轻轻叹气,脆弱道:“也罢,你有自己的主意了,是瞧不上师父的话了。”
少年抿住嘴唇,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戚清只维持了几秒,很快没忍住笑了一下,语气松快了不少:“好了好了,你的灵根还要改么?如今灵草也拿到了,若要改,明日得早些去灵药园定下炉子。”
“……不改了。”岳寂低下头,轻声道:“此番出宗,我才知道杂灵根也没什么不好。”
戚清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想揉他的脑袋,手指抬起又放下,温声道:“你想通了就好,去休息吧。”
夜色正浓,岳寂不挪步,他也没急着催。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一场不知道为期多久的暂别,但说不清为什么,戚清却在此刻犹豫了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止了步,哑了声,心照不宣地以沉默告别。
夜风拂过,檐下爬山虎簌簌作响起来。
最终还是戚清打破了沉默:“去吧,师父明日开始闭关,若遇难处,尽管去找师伯和掌门,他们不会不管你。”
岳寂闷声不吭,垂着脑袋转身往外走。
戚清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又嘱咐道:“一个人要学会照顾自己,练功不必太刻苦,有时间可以下山玩玩,师父给你留的灵石总归是够用的。”
少年跨出门槛的脚没有停。
戚清不自觉追出半步,道:“若跟人起了冲突也别怕,你师伯会帮你做主。但他手艺不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千万别找他,可以去山下酒楼……”
“师父。”
岳寂忽然打断他。
少年转头,在月亮微弱的清辉里深深望着他,半晌,缓缓道:“我等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夜色之中。
……
戚清闭关了。
只闭了三天,先前的雄心壮志就在空荡荡的石壁和石床里荡然无存。
青年闷得受不了,在洞府里走来走去,崩溃道:“这跟坐牢有什么两样!”
【真怀念啊,想当初本君飞升之前,也在洞府里坐了八百年牢。】
【八百年?你这修的是什么道啊?】
【找不到人脉版的无情道。】
【这年头还有人修无情道?真的没追着道侣杀?】
【所以才说无人脉版……本君压根没找到道侣,硬生生熬资历熬上来的。】
哦,有一点比牢房好,牢房没弹幕。
戚清原计划待个十年八年,熬成粗糙教导主任再出关,可人生就是这样多变。
闭关一个月,戚清眼神麻木。
闭关一年,戚清心如死灰。
坐牢……不是,闭关第二年,他的耐心已无限趋近底线。
——实在不行还是越狱吧!
他绝望地想。
反正天度宗洞府那么多,不是每一个都有人在用,他寻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时机溜出去,下山玩一阵子再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
戚清忍了又忍,终是没有抵挡住诱惑。
两年之期已到,山顶洞人重见天日!
他很有仪式感地给自己拾掇一番,焚香更衣,然后挑了个月黑风高夜,偷偷出了关。
第42章 出关 脸快丢干净了
天度宗的闭关洞府群凿在连绵的断崖边, 大大小小数个洞府北临山谷,背靠高峰,长风过处, 风声清越而幽静。
戚清踏出洞府的瞬间,险些被扑面而来的山风呛了个猛咳。
他仰头远望, 看到夜空里稀疏几颗星子时,竟恍然生出几分隔世之感。
两年了。
整整两年,鬼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每天待在十几平米的洞府里, 除了修炼和发呆, 他简直要忘了外面的风是什么味道。
要不是还有弹幕陪着, 恐怕早就撑不下去卷铺盖走人了。
教导主任的皮肤果然没这么好获得,他还是趁这次溜号另想个法子的好。
戚清站在洞府门口,狠狠伸了个懒腰, 周身抻开, 关节发出几声清脆的噼里啪啦声。
这些破洞府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 那么小一个, 转身都转不开, 只能在床上打坐, 害他差点被关疯。
舒展完了筋骨,戚清抬步就往崖间小路走, 不经意一转头,发现自己洞府外杵着个黑影。
他狐疑地凑近去看, 待看清后, 整张脸都绿了。
——谁把丑立牌摆他门口了?
夜色虽黑, 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但他绝对没认错。
这立牌气质独一无二,丑绝人寰——甚至还不止一个!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玩意儿旁边立了七八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兄弟姊妹”, 高矮不一,从矮到高亲亲热热地排列在一起,把清净的洞府门口挤得分外热闹。
戚清一路看过去,额角青筋直跳。
这跟仇人给他上坟有什么两样?
这些立牌出自谁的手不言而明——只有岳寂能让它们丑得如此有辨识度,整整两年审美水平毫无长进。
戚清喉头哽着一口气,黑着脸左右巡逻几步。
其他洞府门口都干干净净,只有他洞府门口杵着这些立牌。
好丢脸,好不想承认岳寂是他徒弟。
他轻轻咬了下后牙,想了想,把最大的那个立牌搬了起来,小心翼翼挪到洞府侧面的矮树林里,再依法炮制,一个一个叠过去。
半人高的草丛虽不浓密,好歹遮住了家丑。
“混小子。”
戚清放下衣袖,嘟囔一声,准备回来再找人算账。
转过身时,他心情又恢复了明媚,哼着小曲踏上了出山的小径。
……
听松崖。
一轮冷月高悬,月辉倾泻而下,薄薄笼罩着万里松涛。
黑衣青年盘腿端坐于半山石阶前,阖眸修炼,不知运转过了几个周天,忽然察觉到某处留下的气息被扰动。
他瞬间睁眼,眸中寒芒乍现,手指轻勾,一缕黑气绕上了指节。
似乎知道了什么,青年周身流转的金光渐渐敛去去,先是略感诧异,随后挑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
山谷结界泛起一阵涟漪,钻出个面目平平无奇的男子。
这人先是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确认外面无人后,肩膀明显松弛下来,大摇大摆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破空声响起。
“唰!”
一柄长剑忽的横亘在他面前。
戚清心头一惊,以他的修为,方才竟完全没有感受附近有人!
他侧头看去,只见长剑的主人一袭黑衣,长发在脑后扎了个低低的发髻,肩宽腰窄,身形比他高些,无声无息倚在石壁边。
见他停步,对方不疾不徐收回了手。
这个背影莫名眼熟,戚清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直到那人回眸,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
他骨相优越,眉骨高而深,鼻若悬胆,线条锋利挺直,抿唇不语时,给人以些许不经意的冷峻。
偏偏此人还有一副好皮相,鬓角如飞,眸若点漆,宛如水墨绘就的画中人。
——如果,戚清是说如果。
不是岳寂就更好了。
青年心里发紧,顿时僵在原地。
“师父出关了?”来人轻声问:“怎么不提前知会弟子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戚清后背发凉,压下僵硬,面上讪笑道:“这位道友是不是认错人了?”
幸好出结界前做了伪装,否则当场掉马……场面得多尴尬。
岳寂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直起身来,手腕一翻,没出鞘的长剑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度,被他反手负于身后。
他歪了歪头,语气淡了下来:“两年不见,师父还是这么喜欢骗我。”
“何时骗过你?”戚清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轻咳一声抢救道:“我……我是说,道友的师父何时骗了你?”
语气平稳,但内心超绝震惊。
——区区两年,别的不说,岳寂身高怎么就比他高了?师兄到底给他喂了些什么??仙丹吗?还是饲料?
岳寂静静望着他,但笑不语。戚清这才发觉他生了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
那双少年时期总含着撒娇、委屈的湿漉漉的黑眸,如今已尽数褪去绵软,眼角如飞,仿佛出鞘的剑光,清冽而锋锐。
二人僵持着对视半晌,戚清终究抵不住尴尬,率先移开了目光。
怪了,明明闭关前还能好声好气地说话,现在他反倒心虚了?
两年不见,竟有些不知该如何相处。
他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窘境,岳寂却忽然逼近一步,语气平静得近乎危险:“师父,失礼了。”
戚清脑子“嗡”地一声,顿觉不妙。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岳寂强行把他背起来爬山的时候。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就在岳寂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眼前骤然天旋地转。
——岳寂竟直接将他扛在了肩上。
戚清瞬间懵了,心理果然跟当时一样崩溃。
“岳!寂!”他顾不得再伪装,两只手抵在岳寂肩头,怒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岳寂脚步顿住,道:“师父现在又认得我了?”
“……认得!认得行了吧?”戚清臊得脸发红,低着的头终于断了,自认倒霉道:“先放我下来再说。”
“怕什么?”
岳寂嗤笑一声,非但没松手,反而故意掂了掂:“深更半夜的,没人会撞见。还是说师父心虚?”
“这是有人没人的问题吗?”戚清觉得尊严不保,语气立刻严厉了几分:“逆徒,松手!”
岳寂压根没管他的窘迫,似乎想就这么一路把人扛回去。
戚清哪能让他得逞?
脸已经被立牌丢了大半,再被扛回去,还没丢干净的脸这会儿也要丢干净了。
他奋力扭动了几下,猛地从岳寂肩头跳了下来,落地后气急败坏道:“你师伯平时就是这么教你尊师重道的?”
岳寂不慌不忙把肩头凌乱的褶皱理了理,看着他,眼底浮现出一丝微妙:“师伯自然没教,毕竟……这本该是师父亲自教我的东西。”
倒打一耙!
戚清冷哼,见他凑过来,立即拉开距离:“又想做什么?”
岳寂忽然抬手,一手扣住他的肩,另一手并指在他脸侧轻轻一抹——
“好了。”他退后半步,端详几眼,笑笑道:“师父还是这样看着更顺眼。”
戚清一摸脸,伪装果然已被卸去,面上瞪他,心下却暗惊。
这两年他并非毫无进展,修炼速度甚至比初到这个世界时还快些,离化神期只差临门一脚。可岳寂不过一个照面就能卸去他的伪装,修炼怕是比他只快不慢。
失策了。
龙傲天到底是龙傲天,戚清有点后悔如此草率的出了关。
早知如此,他就该硬熬十年,熬穿牢底!
要是今天他顶着张教导主任的脸出现,岳寂定然不敢如此放肆。
仿佛看出他所想,岳寂转身迈步,道:“走吧,师父,先回小院。”
他似乎笃定戚清出关就不会再回洞府,脚步极为从容。
戚清憋着一口气地跟了几步,越想越不爽。
哪有师父跟在徒弟屁股后头的道理?
他并指捏诀,冰剑倏忽幻化出来,青年凌空一跃,踩上了剑身。
戚清御剑超过岳寂,直往小院的方向飞去。
身后风声骤起,岳寂紧随其后追了上来,衣袂翻飞间,隐隐有跟他并肩之势。
两柄剑几乎同时落在小院外,戚清收起冰剑,目光扫过眼前的院落,发现这里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他闭关前养得很随便的花被照料得极好,浅粉深红开得烂漫,碗口大的花苞沉甸甸地垂落,爬山虎和不知哪里来的凌霄花交缠在一起,映衬得小院生机勃勃。
檐下新添了几盏灯,造型灵动,花色却素雅。看着样式,似乎是两年前千灯节上才有的款式。
夜半清风吹骤冷,穿过小院,岳寂先一步上前,替他推开了屋门。
步入内室,戚清见屋里陈设竟一切如旧,他走时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岳寂没有偷偷把床挪回来。
他心里有些出乎意料,但还算满意。
不错,终于有一点听话之处。
“这两年院子照料得不错,辛苦你了。”戚清颔首,语气带着几分赞许。
岳寂抱臂靠着门口,闻言唇角微勾:“师父打算怎么奖励我?”
戚清噎了一下,他就是说说,这人还真顺杆往上爬。
他转身佯装收拾床铺,边铺被褥边下了逐客令:“为师要想想,这会儿太晚,你先回去歇着,明日再说。”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
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烙在他背上,盯得他后颈发烫。
他草草抖开新被,若无其事地撵人:“还不走?”
回应他的,是突然逼近的脚步声。
戚清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双手臂已猝不及防从背后环抱上来。
岳寂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方才的混不吝荡然无存,反而带一点沉沉的叹息。
他嗓音低低的,轻声道:
“师父……两年了,我真的好想你啊。”
第43章 作怪 那……私下可以?
戚清后背陡然一僵。
若是两年前的岳寂, 这般亲近倒也寻常——少年身形单薄,嗓音还算软和,偶尔黏人些, 也只会让人觉得乖巧。
可如今身后之人早就不是当初的少年,他的肩膀宽了许多, 身量甚至隐隐压过戚清,双臂一拢,便将他整个罩住, 沉甸甸的, 不像环抱, 更像压在身上。
戚清呼吸微滞,下意识挣了挣:“师父自然也想你。”
他嗓音放软,拍拍岳寂的手, 示意他松开:“好了, 站直说话, 这么大的人还跟师父抱来抱去, 多惹人笑话。”
岳寂含糊地又喊了一句“师父”, 下巴胡乱蹭蹭, 没等他再推,自觉放了手。
戚清这才回头看着他。
岳寂一声不吭地站在他面前, 任他目光一寸寸把自己从头打量到脚,微微上挑的眸子始终盯着戚清的脸, 眸光深暗, 宛如蛰伏的鹰, 方才嗓音里泄出的一丝疲倦似乎只是戚清的错觉。
戚清喟叹道:“高了,瘦了。”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见他这般模样, 戚清难免心头发软。
他想揉揉岳寂的发顶,刚一抬手,对方已微微低头,乖顺地把脑袋蹭进他的掌心。
“……”
倒也不必这么贴心。
戚清指尖一顿,轻轻揉了揉,收回手搭配:“去歇息吧,师父又不会跑了,等明日还要听你说说这两年做了什么呢。”
岳寂没应声,又抱了他一下,才慢慢往门外走去。
他走到门边,回首对戚清轻声道:“明日见。”
戚清摆了摆手。
洞府里修炼得日夜颠倒,这会儿骤然出关,弊端终于显现了出来。
他竟失眠了。
躺在熟悉的床榻上,青年翻来覆去也没有睡意,隐约见外面天色渐渐转成了鱼肚白,心里一惊,发现自己通了个宵。
但他一点也没有起床的念头,索性打开直播,想跟弹幕聊聊天。
【今天是午夜场……等等,这背景,咱们是出狱了?】
【天道在上,主播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我以为要这么坐牢到飞升了。】
【坐牢怎么了,本君就爱看坐牢,支持主播继续坐牢!】
【这屋子好眼熟,看着像是主播之前那间?只有主播一个人吗?崽呢?】
“他在隔壁。”
戚清指尖轻点,把支持他继续坐牢的那位手动禁言十分钟。
知道他出狱,弹幕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起哄要看看岳寂。戚清被吵得无法,估摸着岳寂的作息时间,从床上爬起来更衣。
他洗漱完毕,推开房门,院中却安静得有些反常。
花花草草都还睡着,晨露清冷,天边刚泛起蟹壳青。
戚清觉得奇怪,岳寂素来勤勉,这个时辰早该在院中练功才是。
约莫是这孩子偶尔偷下懒罢。
他如是想着,对弹幕道:“我先出去办个事,回来再给你们看。”
师兄替他照顾了岳寂两年,怎么着也该感谢一下,只可惜没有好酒……不如一会儿下山打一壶百年份的不老春?
戚清一面盘算,一面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后面轻轻一声格棱。
他回头,院里安静如常。
是只鸟飞过去了?青年没太在意,再度提起步子——
“格棱”。
这次声音更近了些,似乎就缀在他身后。
戚清背后一绷,瞬间转身。
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蹙起眉毛想了想,走回隔壁门口,礼节性敲了两下:“岳寂,起了吗?”
下一瞬,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迫不及待地开了。
岳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后,衣冠齐整,外袍不见半分褶皱。
暗淡天光斜斜映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眸色幽微。
“师父找我?”他轻声问。
戚清吓了一跳,没好气道:“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岳寂笑了,目光落在他的装束上,“师父要出门?这是打算去哪?”
他丝毫没有搞出小动静的不好意思,侧过身,往里让了让。
“去宗内转转。”
戚清顺势进了屋,问:“起了多久了?”
青年尚且淡定,弹幕却沸腾了。
一朝出狱,迎接大家的不是乖巧懂事美少年——而是个接近成年体格的黑衣男。
【崽呢???我那么大一个楚楚可怜的崽呢?这个初具雏形的双开门是谁?】
【……他也叫岳寂啊,哈哈,好巧,崽也叫岳寂呢是吧崽?】
【同名同姓罢辽!】
戚清余光扫过震惊的弹幕,心里忽然微微有些得意。
他昨晚初见岳寂的时候,可比这镇定多了。
青年顺便往屋内扫了一眼,里面约莫被修缮过,墙面平整,横梁结实,只是一切过分整洁,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这时,墙角木架上一个突兀的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化了一小半的雪人,被人很努力地平衡摆正,瞧着十分眼熟。
戚清眉梢微挑,拿起来时,竟在上面感受到了自己的灵力。
“这是……?”
“这是师父送我的雪人。”岳寂走过来,轻轻戳了戳雪人的脑袋:“我用灵力封着,这样雪就不会再化了。”
他动作谨慎,带着一点不自觉的小心,一看便知十分珍爱这个雪人。
戚清默了半晌,蓦然想起了两年前那场下给岳寂的雪,和花灯里少年晶晶亮亮的眼睛。
心里好像某一处被触动了一下,酸酸涩涩,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声音温和下来:“都化成这样了,师父给你重新捏一个吧。”
岳寂摇摇头,把小雪人接过去:“就要这个。”
戚清见他固执,只好支出一根手指,指尖按在小雪人的断手处。淡蓝色灵力如流水般缠绕而上,眨眼间,小雪人重新长出了胳膊和半只腿。
“好啦。”他笑笑,对岳寂道:“拿去吧,现在是只完整的雪人了。”
岳寂握着小雪人,像个小孩子般爱不释手,看了好几眼,又用灵力再次加固,才将其小心翼翼摆回架子上。
“走吧,去找你师伯。”戚清转过脸,语气松快了些。
岳寂跟上来:“若只见师伯,师父就不必去了,师伯已出门两月有余。”
“两个月?”戚清脚步一顿,道:“他下山这么久?”
“说是友人相邀,去探查一处秘境。”岳寂神色平静,跟他并肩而行:“师伯归期未定,师父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戚清纳闷道:“他经常这么外出?”
“嗯。”岳寂轻轻应了一声,“师伯常出门,我已经习惯了。”
戚清顿了顿,语气缓了些,问:“那这两年……你怎么过来的?我给你留的灵石可还够用?山下定做的新衣裳按时去取了吗?我嘱咐你师伯要常帮你借阅新的功法,莫非他也没……”
话未说完,岳寂已敛下眸子,眼睫投下一片小扇子似的阴影:“师伯待我挺好的。”
他避而不答,却让戚清听得心口发闷,难免有些愧疚。
他忽然意识到,师兄和他的性子可以说南辕北辙,自己闭关这两年,岳寂想必受了许多冷落。
也是,师兄养他自个儿都那么糙,哪里懂得养孩子?
【主播醒醒,你师兄才是正常养徒弟的法子好吗?你这样的是在养儿子。】
【就是,修仙之人哪有这般娇惯的?】
【前面的在酸什么,你自己被养得糙,看到崽被精养嫉妒了吧!】
【主播明明很会养啊,崽长得又高又大,修为高,年纪小,还有哪里不好的?】
【若太溺爱,徒弟一遇挫折便松散逃避,如何成就大事?】
【你也别说话!】
弹幕吵吵嚷嚷,戚清却越发肯定自己养徒弟的办法没有问题。
若像师兄那么养,岳寂才过不了几天就要被养死了。
他忽略了岳寂已经比自己还高的事实,果断道:“今日别修炼了,下山好好放松放松。等晚上回来,师父给你做好吃的。”
岳寂眸光一动,弯了弯唇角:“好。”
时隔七百多天,师徒二人终于再度下了山。
山风拂面,带着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戚清怀念地深深吸了一口。虽然没有第一次下山的新奇,但也比在破山洞好上太多。
今日并非赶集的日子,观山镇却格外热闹,街巷间人头攒动,不少人一副外地打扮,行色匆匆。
戚清瞧了几眼,心下生疑,打算午饭时打探打探。
他先和岳寂去了猫狗堂,谢棠两姐弟正好都在堂上。此处已成气候,今非昔比,檐下风铃轻响,不仅有十几只圆滚滚的团子追逐打闹,还多了几个帮忙的农妇。
“戚师兄!”
两年不见他,谢棠十分高兴,当下便不由分说地拽住人,邀请他俩留下来用午膳。
宴过三旬,氛围热络,不知是谁先提到了镇上多出的许多陌生人。
谢棠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好多都是丹修呢。”
“丹修?”戚清惊讶道:“来咱们这小地方做什么?”
谢棠思索道:“据说是在找什么火莲……师兄有所不知,半年前,不知从哪传来隔壁云州藏着灵脉的消息,还传来了童谣,歌词是……是什么来着?”
她一时想不起来,谢棣便替她接道:“灵脉养灵观,秘境观中藏。若问何处寻,且驻望云乡。”
云州地处偏僻,向来默默无闻,忽然多了这么条传闻,难保不是有心之人在图谋别的。
戚清放下酒盏,思忖半晌,道:“我去打探一下。”
午饭后,他和岳寂换了身装束混入镇上人潮,窄窄的街道上摩肩接踵,人挤着人,戚清差点被挤散,正要回头寻找岳寂,一只温热的手已穿过人群将他握住。
岳寂不知何时已贴近身后,温热胸膛抵着他的背脊,手指顺势插入他的指缝,牢牢扣紧。
“作甚?”戚清不自在地低声道:“大庭广众的,松开。”
岳寂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俯首在他耳畔,语调上扬:“那……私下可以?”
第44章 传闻 谁准你又睡这里的
【这是我能听的吗?】
【修真界真是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啊。】
【哪个私下崽你说清楚!】
戚清闻言,马上关了直播,瞪他一眼:“我没这么说过。”
二人才说了两句话, 就已被汹涌人潮推着往前面挪了好几步。
“借过!照灵镜马上要开卖了!”一个阵修打扮的汉子挤开他们,念叨着往前冲:“今日一定能买到!”
照灵镜?
戚清和岳寂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往他冲过去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间不起眼的小店前排了许多人,店门仍紧紧闭着。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正懒洋洋抄手倚在门上, 不时打个哈欠, 对门前躁动的人群视若无睹。
已是未时, 这店竟还没开张。
戚清眼疾手快拽住一个正要冲过去的灰衣修士问:“这位道友,敢问那里卖的是何宝物?”
那修士睨他一眼,诧异道:“新来的?连照灵镜都没听说过?”
戚清将计就计, 立即露出羞赧神色, 拱手道:“这……实不相瞒, 在下与舍弟乃是散修, 云游至此, 听镇上的人一直在说什么灵脉、照灵镜的传闻。”
说着, 他用手肘推推岳寂,“是吧, 阿弟。”
岳寂不知想到什么,低低一笑, 道:“阿兄说的是。”
“难怪。”修士恍然, 指了指一旁屋檐下:“这边说话。”
三人避开人群, 那修士压低声音道:“半年前,云州出了一个秘境的事,你们可听过?”
戚清道:“自然, 在下正是因此而来。”
“说来古怪,”修士继续道:“那秘境出世不到三天便自行关闭,据侥幸从中逃出的道友所言,里面灵气浓郁得几乎能凝成水珠,却步步艰险,可偏偏……”
他眼中闪过贪婪:“连路边随处一根杂草,都是十年以上的灵草!”
岳寂眸光微动,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剑柄。
戚清适时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急急追问道:“既然如此,他们可曾带出……”
“自然!”修士激动地捏了捏拳:“他们带出的灵草里最次也有百年的药力,甚至有传言,秘境中心还生长着一株万年难遇的火莲!”
他左右张望,生怕吸引来别人的主意,声音压得低了又低:“那宝贝可了不得!不仅能炼出传说中的金品丹药,光是生吃也能让人连破数级,至少能直入大乘期!”
“竟有这等神物……”
戚清瞳孔骤缩,近乎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修士一拍大腿:“可不是吗?出来的人里,有人言之凿凿,断定这秘境一年内还会再次开启!这话不知怎的就流传出来,大家这会儿都往云州去呢!”
“所以,”岳寂眯起眼睛,开了口:“这畅销的照灵镜,就是用来探测云州灵脉的宝物?”
修士神秘一笑,悄悄从袖中露出一角微光。
他悄声道:“我已得了一面,现在是替我家妹子买的。你们快去罢,每日只售三十面,晚了可就没了!”
戚清刚要迈步,岳寂却一把按住他:“师父,我去去就来。”
他身法极快,眨眼便鬼魅般融入人群,戚清挑眉,索性继续跟修士套话:“云州如今想必人满为患,我们此时赶去,怕是连口汤都喝不上了吧?”
修士摇头叹气:“难说,这几个月许多大宗都派了人去,连西吾洲的炼丹协会都惊动了,可至今一无所获,恐怕真要等到它自行现世才行。”
戚清心里一动,道:“西吾洲?”
“你听说过炼丹协会么?丹修之间极有名气呢。”修士悄声道:“听闻来人正是炼丹协会长老级人物,一位隐世多年的老前辈!”
……这倒有意思了。
正说着,岳寂已然折返,戚清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逆着人流迅速离开了街面,回到猫狗堂。
“师兄这么快就回来了?”谢棠迎上来。
戚清晃了晃手上的铜镜:“东西到手了。”
他将镜子放在桌上,几人一起凑上来研究,连看不见的谢棣也围在旁边。
这铜镜不过巴掌大小,镜面隐有灵光流转,上面布着繁复陌生的阵法纹路,一时难以参透。
谢棠凑近看了看,撇嘴道:“就是这小东西?镇上每天都有好多人买,说能看到灵脉,我可不信。”
谢棣也点点头:“卖镜子的那伙人是两个月前突然出现镇上的,并非观山镇人氏。师兄,小心有诈。”
戚清摸着下巴,把镜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而一笑。
他道:“无风不起浪,看来,这云州多半有点东西。”
能让远在西吾洲的炼丹协会都出动,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心念电转,忽然想起原著线中,岳寂拜入老怪物门下时,老怪物曾提及一处秘境内有大造化……
莫非正是眼下这个?
事情如此这般,可就有些麻烦了。
戚清陷入沉思,指尖摩挲着铜镜纹路。
不知道老怪物来没来,原著里本该由岳寂独享的机缘,如今会不会将被他人捷足先登?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想蹚这趟浑水。
可惜命运似乎总爱和他开玩笑——就像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和岳寂扯上关系一样,有些事,恐怕躲也躲不掉。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早做准备。
思及此处,戚清眼中思绪一敛,神色恢复如常,抬眸看向谢棠姐弟:“最近镇上鱼龙混杂,你们要当心些,别让猫狗乱跑,免得被人盯上。”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物:“这是我的传讯符,若有急事,捏碎它,我自会知晓。”
谢棠好奇地接过,岳寂的目光也落在上面。
那是一枚四角星模样的冰晶,棱角圆滑,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微光,宛如小巧星辰。
“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山了。”戚清站起身,朝谢棠和谢棣温声告别:“下次再来看你们。”
姐弟二人虽不舍,却也怕耽误他们正事,乖乖将两人送到院门口。
刚走出猫狗堂的范围,岳寂便一把握住戚清的手腕:“师父,我也要。”
戚清一怔:“要什么?”
“传讯符。”他抿了抿唇,一双眼睛在戚清脸上来回逡巡,低声道:“你给他们,都没给过我……”
戚清哭笑不得:“你跟我几乎天天在一块,哪里用的上这个?”
四角星的样式不过是他临时起意,想着谢棠姐弟年纪小,或许会喜欢这般精巧可爱的物什。
岳寂不依不饶,无赖得像个没讨到糖的小孩子:“我就要,他们都有!”
见戚清不为所动,他垂下眼睫,声音低落下来:“莫非在师父心里,我还比不上他们吗?”
戚清无奈,只得徒手捏了一个四角星,递给他道:“给,这下满意了?”
岳寂唇角飞快地翘了一下,接过来,宝贝似的在手里把玩两下,摩挲着四角星圆圆的棱角,又问:“在师父心里,我可比得过他们?”
“作甚纠结这个?”戚清道。
岳寂却非要缠着他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戚清给他缠得没办法,哄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不疼你疼谁?”
岳寂眼眸微亮,指腹轻轻擦过四角星,意味不明道:“嗯……那师父可要多疼疼我才是。”
戚清一点也不想跟他讨论疼谁的问题,当做没听见,岳寂也不恼,只是将那枚四角星贴着心口收好,轻掩衣襟,再牵上戚清的手时,语气已恢复了从容:“要再去打探些其他消息么?”
戚清摇头:“眼下左右都是云州相关的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新花样。”
还不如从原著找个答案,是时候用积分解锁后续剧情了。
师徒二人溜达着去镇边农家收了些新鲜菜蔬和鸡蛋,天黑之前赶回了宗门。
当晚,戚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还特意挖出两年前偷偷埋的好酒助兴。
两年辟谷简直要了他的命,原本只想小酌几杯,谁知越喝越起劲,最后竟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酒意涌上来,青年一边喝,一边满脸心酸,“上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酒……还是上一次……嗝!”
“师父,别喝了。”岳寂的声音像从远处飘来。
戚清扒开他的手,板起脸道:“还敢管你师父了?我清醒着呢,再喝一杯!”
他说一杯就一杯……再一杯,又一杯。
戚清觉得自己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理智,身边重影都不见了,岳寂也不见了,好在酒坛里的酒几乎还是满的。
他正要给自己再续一杯,忽然瞥见一道黑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个黑衣的男人,径直在他身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酒,默默陪着他喝。
若是不请自来的酒友就罢了,偏生他时不时看戚清一眼,眼神阴恻恻的,让人背后发寒。
戚清强撑着喝了几口,被看得毛毛的,情不自禁小心地问:“这位兄台是……?”
男人瞥他一眼,冷冷问:“喝够了?”
戚清本想理直气壮地否认,可不知为何,后心一阵发凉,竟神使鬼差地点了头,违心道:“喝够了。”
男人闻言放下酒杯,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既然喝够了,那就上路吧,师兄。”
话音未落,黑衣男人骤然溃散乘无数道浓稠的黑气,像绳索,又像毒蛇,四面八方缠上戚清的身体,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你!”
变故陡生,戚清猝不及防,挣扎间已被黑气绞紧四肢,酒立刻醒了大半。
那些阴冷的气息顺着他的皮肤游走,像某种活物般掀起他的衣摆,挑开革带,甚至轻浮地拂开散落的发丝——仿佛享用猎物前的逗弄。
但这温柔转瞬即逝。
下一秒,黑气忽然缠上他的脖颈,刹那收紧!
戚清呼吸一窒,眼前炸开一片昏黑,立刻惊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眼坐起来,冷汗浸透后背,喉咙间似乎还残留着被勒紧的幻痛。
青年剧烈喘息了几口,手指不自觉抚上脖颈。被褥传来窸窣响动,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怎么了,师……阿兄?”
戚清尚未完全从噩梦里清醒,下意识要答话,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倏忽低头——
“岳、寂?”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枕边的人,心里升起荒谬:“谁准你又睡这里的?”
第45章 出门 选我还是选他
作为被质问的对象, 岳寂非但没有半点心虚,反而从容得近乎理直气壮。
他慵懒地陷在温暖的被窝里,一手轻抚戚清背后, 声音里带着坦然:“阿兄喝醉了,我自然留下来照顾。”
“谁又是你阿兄?”戚清将被子一掀, 恼道:“回你自己屋里去。”
岳寂不语,只是默默收回手,翻过身装作睡着了, 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
这张床榻本就窄小, 当年容下还是小孩模样的岳寂已是勉强, 这会儿两个成年体格的男子挤在一起,更显格外局促。
戚清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醒时,两人也不知是怎么躺的, 竟不觉得拥挤。
莫非……
“起来。”他扒拉了几下岳寂, 掌心触及一片灼热的肌肤, 又触电般缩回。
岳寂纹丝不动, 呼吸反倒更沉了几分。
戚清攥了攥手掌, 耳根发热, 自个翻身下榻:“你不走我走。”
他背后残留着未散的冷汗,刚才那个噩梦太过真实, 真到他完全没察觉自己何时坠入了梦境。
他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冷茶入喉, 微苦的滋味稍稍抚平了他心头的躁动。
戚清拉开门扉, 就这样端着茶杯, 立于檐下吹了会儿风。
今宵无月,明日定有风雨。
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喝到末尾, 不免长长呼出一口热气。
他忽然想起了下午回程前闪过的念头——原著剧情。
这两年来,戚清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解锁后续,却总在最后关头停手。
他告诉自己,再等等吧,等时间再久一点,久到冲淡这些年师徒相处的痕迹。他刻意不想让自己太关注岳寂,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在那人出师时潇洒地说一句“珍重”,随后了无牵挂地离开天度宗。
可出关才两日,他就发现他依然在意。
——在意那个属于原著“岳寂”的命运轨迹。
茶水见了底,戚清心事重重地放下杯子,打算直接解锁剧情,手刚抬起就停住了。
他侧眸看向身后投下的阴影:“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岳寂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戚清肩头一暖,随即被披上了外袍。
“阿兄不是做噩梦了么?”岳寂笑笑。
“没大没小。”戚清转头往屋内走,衣袂带起微风:“随口编的谎话你也当真?”
岳寂还是笑:“这声阿兄不是师父亲自允的?”
他不紧不慢地跟上,顺手合拢房门,端来油灯,暖光的光晕在屋内亮起。
岳寂坐下来,提起茶壶,手掌随意拂过底端:“师父做了什么噩梦,和我说说吧。”
说话间,倒出的茶水已微微冒着热气。
他把茶杯递来,温度恰到好处,熨帖地烫着戚清的手掌心。
戚清就这么捧着茶杯坐了一会儿,才低头啜饮一口,反问道:“我是什么时候醉倒的?”
“不记得了。”岳寂道:“师父倒得突然,倒吓了我一跳。”
戚清纳闷道:“奇怪,我怎么完全不记得喝醉这回事。”
温茶喝得他的胃舒服不少,便打开了话匣子:“梦里我也在喝酒,不过身边没有你。有个穿黑衣的男人推门进来,自顾自坐在我旁边,跟我抢酒喝,忒讨厌。”
岳寂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问:“男人?是何模样?”
戚清努力回想,发现他还真没看清过那人的长相:“不好说……相貌应该不错,像是认识的某个人,但具体样貌却想不起来了。”
他继续道:“那人跟我说了两句话,似乎叫我……师兄?”
“师兄?”岳寂握着茶杯的手骤然一紧。
他眸中闪过怀疑,但瞥见戚清神色如常,又不露声色地压下来,喉结滚了滚,“还说了什么?”
戚清并未察觉异样,支着下巴道:“后来他突然化作几道黑气,趁我不备发难,我来不及反应便醒了。”
他略去了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丢脸,偷偷转移话题道:“那黑气极像魔气,难道说……有什么魇鬼敢来天度宗撒野?”
岳寂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面色平静,眯起眼道:“……师父放心,明天我便去彻查附近,定会查个明白。”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戚清虽觉得奇怪,也没多问,只道:“明日再说罢。”
他放下茶杯,热茶下肚,噩梦带来的紧绷感渐渐消散,困意重新涌上来。
青年揉了揉眉心,道:“我小睡一会儿。”
岳寂自觉地吹熄油灯,却依然坐在黑暗里没有动弹。
“不回去?”戚清取下肩头的外袍,随口问他。
暗蓝的夜色中,岳寂似乎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垂眸看向手中熄灭的灯盏,眸子闪过微光,宛如某种夜行动物。
“我守着师父。”他声音很轻,轻到戚清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听到像是冷笑的音调:“什么邪魔外道,必不敢再来。”
见他没有再摸上床的意思,青年便随他去了,这一觉竟睡得格外安稳,直到天光大亮才醒。
原本戚清打算慢悠悠地调查云州秘境的传言,顺便打听炼丹协会来人,但天不遂人愿。
当天中午,一封急信送到了戚清手上。
“云州秘境将开,速来。”
落款是师兄。
戚清坐在食堂里,诧异地反复把信看了又看。
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巧,师兄去探的秘境正是云州,秘境八字还没一撇呢,真是到处都在添乱。
师兄并不知道他已经出关——这封信应该是寄给岳寂的。
信鸽完成任务后化为一缕齑粉消散,戚清把信纸重新叠好收起来,两三口喝完粥,准备回去跟岳寂商量商量。
他刚起身,就见那个叫季春风的年轻打饭师傅突然解下围裙,朝他走过来,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有事?”戚清停下脚步。
季春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谨慎道:“方才我不小心看到了师兄信上的内容……是和云州有关?”
见戚清不答,他马上解释道:“真的只是无意瞥见,师兄别误会!我、我不是想打探什么,只是……如果师兄要去云州的话,能否帮我打听一个人?”
“找人?”戚清道:“你要找谁?”
“灵药园的江陈秋。”
戚清了然地“哦”了一声。
这不就是出师作品被季春风误摘,气得跟季春风纠缠了好几年的灵药园首席弟子吗?
“他也去云州秘境了?”戚清有些诧异:“你怎么不自己去找他?”
“……我们俩之前吵了一架。”
季春风支支吾吾道:“师兄你也知道,他跟我平时不对付,但是……总之就是吵架了!他赌气跑去秘境,如今音信全无。”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师兄帮帮忙罢,我这里的活还没做完,不能擅自下山。他很少出门,我……我怕他在外面遇到危险。”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戚清一口答应下来:“包在我身上。”
他回到小院时,岳寂正蹲在篱笆外,对照着古籍一板一眼地布阵法。
听到脚步声,他仰头看向戚清,弯唇道:“师父回来了?”
“嗯,这是什么阵?”戚清随意扫了一眼书页,看不明白。
岳寂合上书,起身道:“驱赶梦魇的。”
“先收起来吧。”戚清道:“你师伯来了信,咱们估计要去云州走一趟,回屋收拾一下东西。”
云州距离天度宗不过两百余里,不需向掌门借鹤,御剑就能轻松赶到。
师徒二人行动派,说走就走,当天傍晚就赶到了云州城外。
云州果然热闹,因为地方不大,这会儿显得比参加炼丹大会时还要拥挤些,客栈处处人满为患,连昂贵的天字号房都被一些不缺钱的大宗提前定了个精光。
好在戚清有师兄的传讯符,联系上后,几人很快在城东一间客栈外见上了面。
“师弟出关了?”师兄惊讶地上下打量戚清,顺手探向他的脉门,片刻后挑眉道:“你这些日子闭关都在忙什么?我看你装备也不换,境界也没涨,道侣也没有。”
“……”
简直是暴击。
戚清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我这不是来秘境了吗!”
他也很想进步的好吧!
师兄耸耸肩,转头向岳寂道:“本来以为只有师侄来的,只多定了一间房,这下好了,你们师徒得挤一挤了。”
岳寂闻言,唇角微微上扬。
不等他应下,戚清便对师兄道:“我就不能和你住一间?”
“行啊,”师兄一边往客栈里走,一边道:“如果师侄不介意和别人同住的话。”
戚清跟上去,问道:“还有别人?你朋友?”
“你认识的。”师兄脚步不停,给他解释道:“灵药园的江陈秋,首席弟子,这会儿出去打探消息了,等他晚上回来能见到。”
“他在你这儿?”戚清惊讶道:“等等,你那个友人就是他?”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到地方就找到了人,顺利得他有些不敢相信。
师兄道:“可不是,多亏有他,这些日子城里灵草丹药价格疯涨,我这点钱还没被掏空。”
上到二楼,师兄指了指两边的房门:“我住这间屋子,给师侄留的那间。你要住哪儿,自己选吧。”
“我……”
话到嘴边,戚清卡了壳。
他下意识望向岳寂,正对上对方幽幽投来的目光。
第46章 分屋 他很在意
没来由的, 戚清临时改了答案。
他故意错开岳寂的眼睛,镇定地对师兄道:“两年不见,总该叙叙旧, 今晚我住你这儿,委屈江师弟先跟我徒弟挤一挤了。”
他尾调含着笑, 仿佛全然不觉身后那道灼人的视线,拍拍师兄肩膀道:“走吧,进去说话, 我还给你带了酒呢。”
师兄一听有酒, 眼神顿时亮了:“还是你上道, 走走走!”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屋,好在师兄还记得旁边站着个岳寂,关门前好心问了一句:“师侄, 要一道喝酒么?”
岳寂的目光仍落在戚清背影上, 沉默半晌, 才淡声道:“不了。”
师兄补了一句:“那我待会儿让江师叔搬你那儿住啊。”
岳寂没应声, 转身往自己的门口走去。
房门合上, 隔绝了渐远的脚步声。戚清这才敢回头, 若无其事从纳戒里取出一小坛酒,道:“喏, 这次只带了十年份的。”
“这么一小坛够谁喝?”师兄接过酒坛,嫌弃地晃了晃:“你肯定还藏着别的!”
“真没藏。”戚清笑笑,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纳戒边缘:“我昨晚喝多了, 今天就不跟你抢了。”
“这么大方?那我喝了!”
师兄嘿嘿一笑, 拔去塞子,浓郁的酒香瞬间飘满整间屋子。
他有好一阵子没能得闲,如今师弟出关, 手上有酒,心情相当不错,坐在窗边自酌自饮,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底下经过的修士。
“师弟我跟你说,那个红衣货郎不能信,他每日都来这附近推销符箓,没用不说,还贵,你可千万不能被他骗了!”
“还有那边那个穿绿衣裳的女修,也是惯骗,说祖宅有灵脉线索,实际是仙人跳!好多人都被她骗得犊鼻褌都没了……”
戚清心不在焉地“嗯嗯”两声,摸了摸茶壶尚温,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想起岳寂离开前平静得有些反常的态度,他心里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这个徒弟哪里都好,就是那点心思……总归是逾矩。
方才定是又恼了。
戚清抿了口茶,暗自思忖:岳寂到底不是小孩子了,该学着收敛情绪,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哄了。
尽管做了这样的决定,他还是没能完全说服自己。
戚清望着茶汤里浮沉的茶叶,表面在听师兄聊云州局势,实则神思早已飘远。
他指节在桌上轻叩几下,没犹豫太久,本能地点开了系统后台界面。
反正都点开了,不如……解锁剧情看看吧。
【是否兑换剧情卡?】
【提示:当前积分较多,可兑换其他道具。】
戚清一愣,没想到攒了两年的积分居然已经丰厚至此,连忙点开了商城查看货架上的道具。
除了剧情卡,技能分类不知何时开了,但只亮起了开头一个,后面的技能上了锁。
他点了一下图标,查看具体描述。
【旗鼓相当的对手:一次性技能卡,消耗品,使用后能与当前对战的敌人维持五秒平手。】
戚清:“……”
好没用的东西,某种程度上又微妙地有点用处。
无论敌人是谁都能硬抗五秒吗?假如敌人不是人,甚至不是生物……而是天雷呢?
若这也能扛……
他立刻有些心动,脑中闪过种种念头,指尖悬在兑换按钮上微微发颤。
好贵呢,要一千块。
买了之后剩下的积分必定不够再换剧情卡,选哪个好?
茶盏“咚”地搁在桌上,最终,戚清闭了闭眼,还是点向剧情卡的图标。
比起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用到的技能,剧情卡怎么不算一种立即就能获得的预知能力呢?
【剧情卡已兑换,是否现在使用?】
【使用成功。】
丹宗两年期满,“岳寂”已长成十六岁的少年郎,一个回眸就能迷倒宗内万千师弟师妹。
他虽未能成功升为紫级炼丹师,老怪物仍用自己的人脉,将他和妙筝送到了云州即将开启的秘境前。
此秘境名为“蜃楼”,乃是千年前蜃族迁徙前的族地,遍地奇花异草却危机四伏,是磨练心性和促进炼丹术进步的不二之地。
“岳寂”一进去就和妙筝失散了,阴差阳错下,竟和万兽宗娇纵的天骄小师妹流落到一个山洞,双双中了情毒。
小师妹向来刁蛮,起初对“岳寂”百般看不顺眼,中毒也咬着牙挑衅数次,一点没占到便宜,才不得不老实下来。
……好眼熟的走向。
戚清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些不可言说的情节,没想到“岳寂”还挺能持守本心,始终对小师妹以礼相待。
如此几日,小师妹渐生好感,态度软化了许多。
二人为寻情毒解药,进入山洞深处,不甚触发了洞中无主的天狮兽。
危急关头,“岳寂”受伤流血,却意外发现他的血竟能解毒。
二人借此摆脱情毒,合力斩杀天狮兽,还幸运得知了一个消息——秘境中央藏有一朵万年火莲。
他们一路追寻火莲踪迹,恰逢火莲出世,众多修士当场厮杀争夺。而“岳寂”凭借天狮兽的兽丹,和一位自称蜃族先祖的残魂换了一条近道,抢先一步抵达火莲所在之地。
然而这火莲历经万年,早已开了灵智,岂会甘心被人摘取?
见二人逼近,它腾空而起,直冲人群中而去。
“岳寂”正要去追,变故陡生!
带路的蜃族先祖残魂竟突然发难,他强行拽入火莲扎根生长的炼狱岩浆之中。
戚清看得悬起了心,急急忙忙翻到下一页——
没了!
又断在这种要命的地方!
戚清立刻回到商城,想用积分兑换下一张剧情卡,结果系统弹出提示:【剧情卡库存不足,请等下周刷新购买次数~】
“……”
戚清狠狠叉掉了系统界面。
这破系统,差评!
他在这厢忿忿戳剧情卡,那厢师兄已喝完了酒,瞧着他纳闷道:“你在那儿手舞足蹈干啥呢?”
戚清淡定地收回手,顺势做了个伸展动作:“闲着也是闲着,活动一下筋骨。”
师兄掂着空酒坛从窗台上跳下来,嗤笑道:“别装模作样了,江师弟快回来了,叫上师侄,咱们下楼吃饭去。”
他自顾自往外走,一点也没有等人的意思,戚清只好硬着头皮去敲岳寂的门。
他了解岳寂的性子,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谁知手指还没触及门板,房门便“吱呀”一声从开了。
岳寂就站在门后,敛眸看了他几秒,神情淡漠:“走吧。”
想到刚才看的原著剧情,戚清颇有几分不自然地收回手,轻咳一声走在前面。
气氛微妙得像是隔了层看不见的纱,谁也没去揭,任它横亘其间,朦朦胧胧掩着另一人的心意——似乎这样,就足够安全。
几人下了楼,不多时,一道青色身影撑着油纸伞从大堂外缓步踏入。
来人头发半束半散,脑后发髻间别着银钗,青衫广袖,肤色如雪。
他收伞时抬眸,漆黑的眼睛扫过师兄后的二人,先是一怔,随后微微点头致意:“戚师兄,岳师侄。”
戚清与江陈秋有过几面之缘,知晓他是话不多的性子,也没客气,顺势挨着他坐下。
正要落座的岳寂动作顿了顿,还没行动,另一边已被师兄顺势占了位子。
他紧紧抿唇,低头冷脸坐在了下首。
趁着师兄点菜,戚清压低声音对江陈秋道:“季春风托我找你。”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江陈秋声音清清淡淡。
“他很担心你。”戚清斟酌着词句:“只是他如今还要做工,没法随便下山,不如……你给他回封信?”
江陈秋盯着碗中米饭沉默不语。
“都是一个宗门的,有话好好说嘛,他当年摘你药草是有些过分,也是真心道歉……”
但任凭戚清好话说尽,这人始终不发一语,一副郎心似铁的模样。
半晌无果,戚清尴尬地拿起茶杯掩饰失败,却被茶杯里的液体呛得一声。
“谁给我换的酒?”
他把茶杯重重一放,环视另外两人。
席间鸦雀无声,师兄茫然地投来一个眼神,而下首的岳寂偏过头把玩茶盏,似乎已经入定,压根不看他。
戚清自讨了个没趣,“嘁”了一声。
他扒拉几口饭菜,不再劝说,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晚饭后,戚清兴致缺缺,索性跟师兄回屋修炼。
江陈秋听闻要和岳寂同住,眉毛难以察觉地蹙了蹙,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行李搬过去。
屋内只剩下师兄弟二人,戚清起初装着样子修炼,不到半个小时便已沉沉睡去。
师兄看他这般不争气,摇摇头生怕被传染,自个挪到了桌上继续打坐。
半夜,一阵莫名的寒意突然将戚清惊醒了。
青年迷迷糊糊睁眼,以为师兄抢了被子,下意识去拽,却摸了个空。
他抬头看去,只见师兄坐在几尺外的桌上打坐修炼,而他床前分明立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影。!!
戚清瞬间睡意全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后背紧紧贴着床柱:“何方妖孽!”
“你在鬼叫什么?”师兄睁开眼。
戚清忙指着黑影道:“有鬼!”
师兄凝神环顾几眼,疑惑道:“没有啊。”
“就在这儿!”戚清声音发紧:“你再看看呢?”
明晃晃的一个黑影,总不能是他出幻觉了吧?
晚膳也没吃菌子啊。
师兄还是摇头道:“有东西我能感觉不到?定是你魇着了,起来,跟我一起修炼。”
戚清和面前的黑影僵持半晌,终是缓缓地、僵硬地下了床。
师兄给他让了位置,他却干笑两声:“嗯,应该是幻觉……我出去透透风。”
见鬼了,这玩意儿还能跟他一起走。
戚清裹紧外袍推门,不知道该把黑影引到哪儿去,怕惊扰旁人。
他想了想,跃上了客栈屋顶。
不料他刚飞上来,猝不及防入眼一道清瘦白影。
戚清心头猛跳,差点二度喊出“有鬼”。
好在那白影转过身,是张熟悉的脸。
“江师弟?”戚清长长舒了一口气,“这般时辰,你还没休息?”
第47章 咬印 你属狗吗?
江陈秋默默看着他, 道:“师兄也睡不着?”
戚清余光瞥见那道黑影跟他一起飘了上来,不自觉离江陈秋远了半步,拢着衣袖道:“是啊, 今晚月光太亮。”
他顿了顿,问:“江师弟有心事?”
对方没接话, 戚清也不追问,转而道:“说起来,江师弟可有看到我身边的东西?”
江陈秋微微偏头, 认真看了他几眼, 疑惑道:“什么?”
戚清摆摆手:“没事, 随口说说。”
——确定了,这黑影果真只有他能看到,也不知道图什么。
月华如洗, 整座州府静的出奇, 笼罩在银辉中, 偶尔几处灵力扰动, 是还在修炼的修士。
江陈秋主动道:“师兄, 对你而言, 道侣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戚清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方面,愣了一下, 道:“这……我还没有道侣呢。”
江陈秋俯身拂去瓦上灰尘,坐了下来, 仰头看着月亮。
“我知晓师兄并无道侣, 只是心里有惑未解, 想问问师兄的看法。”
戚清想了想,上前两步,也在江陈秋旁边坐下。
就在这时, 黑影动了动,似是想跟着戚清的动作。
“坐啊。”戚清似笑非笑地招呼它:“方才跟我上来不是很利索吗?”
熟料,那黑影当真毫不客气地挤了过来,正正卡在戚清和江陈秋之间,把江陈秋的侧脸遮去大半。
戚清无语道:“……你还真不客气。”
这得寸进尺的做派莫名眼熟。
江陈秋投来奇怪的眼神,欲言又止,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时不时对空气说话。
戚清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道:“刚刚说到哪儿来着?道侣?”
江陈秋道:“想请教师兄对道侣之事的看法。”
“这个嘛……”戚清摸了摸鼻子,道:“随缘吧,缘分之事强求不得。能有就有,没有也无妨。”
他答得豁达,江陈秋轻声问:“若……此人常伴你左右,你心中亦觉得他甚好,却还未想好是否要与其共度余生……他便先剖白了心迹,又该如何?”
“……”
戚清忍不住后仰。
这个问题他可太有发言权了,简直是量身定做!
青年脸色古怪,干笑道:“哈哈,这个嘛……师兄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呢。”
黑影忽然转头“望”向他。
明明没有五官,却被戚清硬生生从它脸上看出了质问。
“看什么看。”他压低声音瞪回去:“有意见就自己说,别老盯着我。”
“?”江陈秋再次投来疑惑的眼神。
“没事,我说梦话呢。”戚清尴尬地笑笑。
江陈秋点点头,不知信没信,又问:“那师兄可曾想过,以后要寻怎样的道侣?”
闻言,戚清认真沉吟了片刻。
这些年不是忙着养孩子打工,就是被闭关限制得死死的,想想就觉得命苦,压根没机会仔细考虑。
他道:“脾气要好,最好有些上进心,但也不必太过沉迷修炼,能自保就足矣。要知根知底,有爱心……”
“爱心?”
戚清解释:“就是待人温和,对猫狗也好。”
江陈秋懂了:“是指仁爱众生?”
“也可以这么说。”
戚清说着,不由笑起来:“最好随性些,等攒够了灵石,我俩就一起游山玩水,看遍天下美景,做一对浪迹天涯的神仙眷侣。”
江陈秋低低道:“这样么……”
他若有所思,许久没有再说话。
黑影悄悄往戚清身边凑了凑,冷意在侧,饶是戚清再无防备,也下意识拉开一点距离。
他忽然道:“江师弟,你是不是不习惯和不熟的人同住?”
江陈秋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今晚是我考虑不周。”戚清温声道:“若实在不习惯与岳寂同住,就搬回来吧,没关系的。”
江陈秋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应下:“多谢师兄体谅。”
戚清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替你搬。”
“那师兄住哪?”
青年已率先跃下了屋檐:“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重新回到走廊,黑影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戚清,像块甩不掉的膏药。
见它似乎并无伤人之意,戚清也懒得理会,等着江陈秋把行李尽数搬回师兄的屋内。
他不经意朝屋里张望两眼,可惜没看见岳寂的身影,倒见被褥微微凸起一个人形,任江陈秋窸窸窣窣地搬东西也没动静,约莫已经熟睡。
把江陈秋送进师兄的房间后,戚清回到岳寂的门前,顿了顿,轻轻替他带上门,转身朝楼下走去。
刚迈出两步,黑影忽然拦在前方。
“做什么?”
戚清随口问了句。
话音未落,劲风猛地袭来。
没想到它会突然出手,戚清瞳孔骤缩,冰剑还没来得及凝出来,只得仓促抬手格挡。
“噌!”
手臂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青年咬牙拉开距离,手中瞬间握住了剑柄。
不等他喘息,黑影再度袭来,戚清挥剑迎击,预想的打击感却没有出现。
他心里一惊——黑影竟不是实体!
旋即趔趄半步,待稳住身形时,周身已升起黑色的阵法壁垒。
“阵修?”
戚清甚少和阵修交手,神色一肃,就要强行破开。
阵法却已迅速成型,一股巨力迎面压来,“咚”地将他重重抵在门上。
“唔,咳咳……!”
眼看黑影近前,戚清动弹不得,暗道不好。
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
他冷不防往后跌去,落入一个宽厚带着暖意的怀抱。
“何人胆敢在此作乱?”
岳寂微冷的声音擦着戚清耳畔响起。
他一手扶住戚清,并指作剑,金色灵力破空划过,闪得戚清忍不住闭上了眼。
黑影猝不及防被斩去半边,似乎被激怒了,发出刺耳的尖啸,黑雾剧烈翻涌间竟又凝聚成型,更凶猛地扑了上来。
岳寂面色不变,金色灵力如春风般拂过,却带着诛邪的剑罡,不闪不避地朝黑雾迎上去。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金光没入黑气之中,似是被全盘收下,却在下一秒骤然爆发。
气浪翻涌,震得走廊木梁簌簌作响。
戚清连看都没看清楚,岳寂就已三两下破了阵,提剑欺上,黑气肉眼可见的淡了不少。
见势不妙,黑气立刻伺机跑路。
它的颜色实在太便于在夜色里隐匿行迹,师徒二人追了几步,很快就追丢了踪影。
“奇怪,”戚清揉着手臂上的淤青,眉头微蹙:“这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在黑气上感觉不到魔气和怨气,只有凉气。
——难道最近城中修士过多,执念也成了精?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黑气来历,不知不觉就跟岳寂回了房。
回过神来已经晚了。
某个人早有预谋,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关了门。
“师父。”
低哑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岳寂离得很近:“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灯火昏黄,猛地摇曳了一下。
戚清眼睫一颤,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无甚变化,不自在地问:“你不是睡下了?”
“听见师父的声音就醒了。”
一只手悄悄环上他的腰际,岳寂微微低下头,似乎在往他脖颈处轻嗅:“闹出这般动静,师伯都未曾察觉……若非我及时开门,师父岂不是要被那邪物困住一整晚?”
不知为何,戚清总觉得他尾调带着一丝期待,似乎很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少来。”戚清拍开他的手,冷哼道:“区区一个阵修,你师父我还应付得来。”
岳寂淡淡道:“是么。”
温热的鼻息洒在戚清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青年猛地一个激灵,捂着脖子侧身避开,耳尖发烫,薄怒道:“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动脚是什么意思?”
岳寂咀嚼着这几个字,玩味道:“好好说话?好,那就说说。”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短暂明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今天,师父对江师叔笑了。”他搂紧戚清,歪了歪头,语气平淡:“还挨着江师叔坐,连个空位都不给我留。”
戚清听出暗含的委屈,回想了一下晚膳的座次,眼神闪了闪,心虚道:“今晚是有事和你师叔相商,非我本意……明日让你坐旁边便是。”
说着说着,他声音不自觉放软,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孩子。
“没别人?”
戚清跟他保证:“没别人。”
可身后人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
戚清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步步紧逼,直至将人逼到床柱边,退无可退。
岳寂单手撑在旁边,困住了戚清的去路,那双本就幽深的眸子此刻暗得令人心惊:“那……师父又为何不愿与我同住?”
他面容轮廓分明,在烛光里忽明忽暗,脸上竟带着一丝笑意,语气却并不温和。
“在宗内时,师父分明不是这个样子。”岳寂轻声细语:“师伯有什么好,好到你今日处处躲着我?”
“哪有师父躲弟子的道理,你别胡说。”
戚清硬着头皮答了一句,抵住他的胸膛,却被强硬地捉住手腕,掌心贴上了面前人温热的脸颊。
岳寂习惯性地蹭了蹭,他垂下眸子,分外乖巧,也分外具有迷惑性。
就在戚清以为他要如往常般委屈时,手指忽然一疼,惨遭羊入虎口。
“嘶——!”
戚清马上抽手,怒道:“你属狗吗?”
他的指节赫然多了一圈牙印,差点见血,疼得曲起手指,咬牙给自己揉了揉。
岳寂却很满意似的,笑吟吟地用指腹摩挲过那处印记,嗓音软和下来,像是撒娇,又像是示威:“师父且猜猜,明日……师伯可会发现这印记?”
第48章 故人 不巧,师父今晚已经被我预定了……
“你当他是你?没事就往我身上看?”戚清没好气道。
他的左手今晚可谓命途多舛, 先是被黑影撞得淤青,又被岳寂咬了一圈牙印。
好在没见血,也勉强能安慰自己几分。
蜡烛已燃至尾声, 屋内光线愈发昏暗,弥足珍贵的一点烛光被眼前人的挡得严严实实。
戚清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岳寂投下的阴影里。
太近了, 近到他浑身都不自在。
戚清想绕开,岳寂却抵着他,非但不让他挪出一步, 反而竟是要将他往床榻上逼去。
二人几番周旋, 差点头碰着头, 戚清当即便恼了:“不让我走了是不是?”
“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
岳寂打定了主意不让开,撑在墙上的那只手一勾, 漫不经心地玩起了他的头发。
他明明做着强人所难的事, 偏生有一副好皮相, 赶在戚清生气之前, 一抬眼就变回了无辜:“放着现成的高床软枕不要, 师父又何苦去外面受罪?”
戚清气笑了, 冲他晃了晃左手示意:“我受罪难道少了?让开。”
岳寂一双眼睛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想了想, 执起他被咬伤的手指贴在脸颊,委委屈屈认错道:“……是我不该咬师父, 别走好不好?”
他眼神闪烁, 忽然变得通人性起来:“师伯多半已和江师叔歇下, 师父现在过去,岂不扰人清梦?”
戚清把他顺势缠上后腰的手拨开,别开脸道:“谁说我要过去。”
他的手按上纳戒, 没看岳寂,轻轻动了动嘴:“……不让为师走,还不让为师涂药了?”
岳寂眼中倏忽闪过一道亮光,笑意重新漫上眼角。
他让开半个身位,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我来替师父涂。”
他拉着戚清在烛火边坐下,摸出怀中随身带的化瘀散,指尖剜出一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涂在了戚清手臂淤青上。
他涂得极为认真,动作细致,涂完用掌心化开,尽职尽责地揉了一会儿,直到那片淤青消散,再也看不出一点痕迹。
许是药力渗透,手臂上被揉过的地方微微发着热,戚清放下袖子遮住了那里,不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岳寂很自觉地把床褥整理好,侧头无声盯着戚清,眸子亮得惊人。
三更将过,戚清也没心情再跟他计较,起身窸窸窣窣脱了外袍,随手将其搭在屏风边。
刚躺下,暖意便从被褥里冒出来,显然早已被人用灵力暖好了。
青年眯起眼睛,先前还没有的困意这会儿如潮水般涌来。
灯被吹熄,屋里骤然陷入黑暗。
戚清身侧床榻骤然一沉,一具暖到有些炙热的男性身躯贴了过来,紧紧挨着他,几乎要把人逼到床角。
戚清往内侧挪了挪,原本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床这么大,你就非得挤我?”
岳寂微微转过来,侧身躺着,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戚清任他看了一会儿,忽听他道:“师父,我喜欢和你一起睡。”
青年又打了个哈欠,翻身不看他,冷声道:“你最好只是喜欢一起睡,而不是想做别的。”
岳寂的语调骤然上扬,雀跃道:“可以做别的?”
戚清:“……”
他恼怒道:“不可以!”
怪他多嘴,非得说这么一句。
他把被子一卷,也不管岳寂还有没有得盖,裹成了蛹面朝墙壁,“睡觉!”
……
翌日清晨,不等鸡鸣,云州城的人声便响了起来。
戚清起床时,岳寂在窗台边喂猫。
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他喂得起劲,还特地往戚清面前凑了凑。
戚清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流浪猫像是得到什么信号,跳下来一个劲往戚清腿上蹭。
接下来几天,岳寂总是在喂猫,还换着喂,每只花色都不一样。
戚清疑心他把全云州的猫都引了过来,半夜总听到猫在嚎。
搞不懂这人在做什么,戚清并没有放在心上。
来了云州几天,他白日出去打探消息,晚上回来和师兄喝酒,却并未再遇见那晚的黑影。
师兄听了他的话,倒酒的手没停:“会不会是你困糊涂了?”
江陈秋也道:“我那晚亦未听见动静。”
戚清马上转头找证人:“岳寂,那晚的黑影你也看见了。”
被点到的人低头喝茶,镇定道:“嗯。”
师兄这才皱起眉,沉思道:“果真这么狡猾?莫不是仙人跳的新手段……罢了,这几日我多留心,师弟你也小心些。”
岳寂放下茶杯,抢在戚清之前正色道:“师伯放心,师父自有我护着。”
闻言,师兄欣慰颔首,赞同道:“好孩子,当真一片孝心!”
孝心?
想起这几日被挤在床榻里侧,连翻个身都要看岳寂脸色,戚清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他起身转移了话题:“听说炼丹协会的大人物今日抵达云州,我得去看看。”
若能遇到妙筝,说不定可以套两句话。
岳寂也起了身:“弟子随行。”
戚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换了想法。
他挑眉道:“也好。”
剧情线已经偏了十万八千里,还是逃不掉关键节点。原著的“妙筝”师姐男扮女装,若到时候万兽宗的小师妹其实是个彪形大汉……嗯,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云州城地势西高东低,河流也多在城西,是以西边风景甚好,群山叠翠,嶂流环抱,客栈比起城东奢华了不止一个度。
“这就是灵石的香味啊……”
戚清手指搭在眉骨,兴致勃勃地欣赏不远处客栈的朱漆金字招牌,道:“一看就价格不菲,这些名门大宗可真能享受,你说咱们天度宗怎么就这么穷呢?”
虽不算下九流,但跟这里头住的宗门比起来,委实只能算个小喽啰。
岳寂拂开柳树,道:“师父若喜欢,回去咱们把小院改改?”
“算了吧,谁放着好好的家不住,爆改成客栈。”
戚清摘了片柳叶叼在嘴里,就近进了旁边的茶摊,看了价钱后啧啧叹道:“不愧是富人区,茶都比其他地方贵三钱。”
看来看去,还是没舍得花冤枉钱,戚清点了最便宜的白水,边喝边等西吾洲来客露面。
他懒懒倚在竹椅上,浑身软得像没骨头似的,坐没坐相,配上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旁边坐得端正的岳寂才是师父。
没过多久,铃声响起,一行人马经过茶摊前,俱是轻纱飘飘,簇拥着中间精致的轿撵。
看起来像西吾洲的风格,戚清冲轿撵吹了个口哨。
素白的手指挑起帘子,连下巴都没让人看清楚,只隐约听见一声吩咐,整支队伍便停了下来。
轿撵正好停在茶摊外,戚清心下正纳闷,忽然见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坏了,吹口哨被当登徒子了。
他正要拉着岳寂开溜,轿中人已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人面容清丽,白衣胜雪,端得一副仙姿玉容,却因气质过于清冷而无人敢于接近。
她也并未理会旁人,目的明确地向戚清走来。
看清来人的脸,戚清立马端起茶杯佯装忙碌,身子却不着痕迹地一歪,正好不经意露出后方的岳寂。
小动作引得岳寂瞥了眼他,并未说话。
妙筝直接停在戚清面前,指名道姓道:“戚道友,许久不见。”
“……啊哈哈。”
戚清干笑两声:“是很久不见了,都快认不出你了呢。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徒弟岳寂,就是两年前那个……”
“岳道友天资卓绝,自然记得。”妙筝的目光在岳寂脸上一扫而过,语气平淡:“你们也住在此处?”
“当然……”戚清笑容一僵:“没有。”
他哪住得起啊!
妙筝眉梢扬了起来,“那就是特地来这里等人?”
不知想到什么,他眸色和缓下来:“是在等……”
“不错!正是等我!”一道声音忽然插入了对话。
听到这个声音,戚清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穿毛领大氅的城主从白衣飘飘的人群里挤了出来。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齐恩人!想不到你会这么热情!”
城主兴奋地往戚清面前凑:“两年了!整整七百三十一天,我终于能来中土看看了!正打算去天度宗找你,没想到你先等我……我就知道我们心有灵犀!”
他似乎想给戚清一个拥抱,“唰”的一声,一盏茶猝不及防朝他面门袭来。
城主仓皇后仰,险险避过溅出来的茶水。
岳寂擦了擦手,唇角带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抱歉,手滑。”
尽管他已从少年长成了青年,面容深刻立体了不少,但那股熟悉的危险气息依旧让城主瞬间认出了人,知道自己打不过,明智地放手和戚清拉开距离。
“……你怎么穿这么厚?”戚清问。
城主的穿搭在这个时节可谓鹤立鸡群,特别是他一动,蓬松的毛领也随之一抖,宛如毛茸茸的大狗在甩尾巴。
“很厚吗?”城主低头扯了扯大氅:“我听说你们中土冷,特地做的新衣裳,妹妹都说好看呢!”
他说着又故态复萌,去揽戚清的肩膀:“既然久别重逢,齐恩人今晚不妨留下来叙旧,你我我抵足而眠,如何?”
话音未落,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先一步扣住了戚清的肩膀。
岳寂轻轻一带,将戚清圈入怀中,抬眸笑意盈盈:“不巧,师父今晚已经被我预定了。”
第49章 会意 真教会情敌你又不高兴
空气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为了避免岳寂说出更多惊人之语,戚清汗流浃背,连忙抢白道:“是这样, 我打算教他一些心法要诀,今晚恐无暇叙旧, 还请见谅。”
“原来如此!”城主恍然大悟,又问:“那明晚如何?”
“明晚也……”
岳寂话还委婉,戚清已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 唇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城主若不介意, 不如现在就叙?晚些我还得赶回客栈。”
“哦?”城主很感兴趣地问:“齐恩人住在何处?若是不便晚归, 我们同去你住的客栈叙也无妨。”
戚清额角渗出细汗:“这……”
一旁的妙筝早已挥退了随从,不容拒绝道:“带路。”
事已至此,戚清只好松手, 忽然感觉手心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咬了一口。
他瞪了岳寂一眼, 蜷起手掌, 若无其事地转身道:“客栈在城东, 诸位不嫌远的话, 跟我来吧。”
出去一趟, 带回来几个不认识的人。
“师弟回来了?”师兄正倚在门边嗑瓜子听八卦,见到他身后的人, 惊讶道:“这几位是……?”
不等戚清介绍,城主已整理了衣冠, 挺胸抬头上前道:“我乃鎏城城主, 齐恩人之友, 炼丹协会特派……”
“他是来蹭饭的。”妙筝打断他,声音清清冷冷:“我乃丹宗弟子闻妙筝。”
“原来是妙筝仙子!”师兄将瓜子一扔,见礼道:“幸会幸会!”
妙筝还了一礼, 又看向后面安静旁观的江陈秋。
江陈秋不言,只是行礼,戚清替他道:“这位是我的师弟,姓江。”
等几人忙忙碌碌介绍完彼此,师兄已雷厉风行地从后厨杀了回来,引着几人往包间走去:“今日新朋旧友相会一堂,值得庆贺,我已命后厨备了一桌酒席,美酒佳肴,定要尽兴!”
他笑容豪爽,看得戚清心头一暖:“师兄,还是你周全。”
师兄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记你账上了。”
“……”
戚清的表情瞬间凝滞,刚刚升起来的感动一下子无影无踪。
几人进了包间,围坐一桌,城主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他手指轻叩桌面,环顾着众人,低声道:“此番炼丹协会对秘境极其重视,不仅派来我和妙筝,就连丹宗长老也被请出了山。”
戚清知道,来人多半是闻老。
“说来惭愧,我本是为见齐恩人,顺道躲个清闲,但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城主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师兄会意,起身去把包间的窗关上。
城主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忽然正色了几分:“丹宗内部传言,这秘境……与蜃族有关。”
他特地在“蜃族”咬字上加重了语气,岳寂夹菜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滞。
戚清心中一动——原著确实提及了“蜃楼”之名,但对蜃族着墨并不多,或许是因为还未展开支线,连带着他也不甚了解。
他表现得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的人,眉宇间适时露出困惑:“蜃族?那是什么?”
“齐恩人竟不知蜃族?”城主讶然道。
师兄忙打圆场:“天度宗久居山中,师弟又年轻,不知晓也正常。”
“蜃族生于魂渊深处。”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沉默的妙筝忽然开了口,替他解答道:“他们诞生之初并无实体,不辨善恶,后受魔族蛊惑,成了魔族的走狗。”
他狭长的眸子一转,探究的目光从岳寂身上一闪而过,淡淡继续:“魔族盗取了妖修化为人形的本事,传授蜃族,再与其通婚,诞下半魔半蜃的孽种。这些孩子长大后,就是魔族最好用的一把刀。”
戚清听得微微睁大眼,道:“为何我从未听说?”
“自是因为千年前,蜃族为虎作伥。”
说到这里,妙筝露出一个泛着冷意的哂笑:“它与魔族勾结,进犯人界,兵败之后,便被弃若敝履……”
“铛。”
岳寂忽然放下了酒杯。
他面色如常,替戚清夹了一筷子青菜,温声道:“师父,菜要凉了。”
戚清下意识地接过,边吃边问妙筝:“听你这么说,蜃族想必下场凄惨?”
城主点点头:“可不是,那时我虽年幼,却记得族中长辈提起蜃族时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他回想了一下,道:“据说未化形的蜃族可以幻化万物,若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
戚清眉头微蹙:“那魔族呢?总不会就此罢休?”
“魔族鼠辈躲回魂渊了。”城主喝了一口酒,语气随意了些:“那地方特殊,寻常修士进不去。不过你别担心,各派都在入口设下了禁制,他们绝对出不来。”
戚清闻言,欲言又止。
——哥们,你不觉得最后一句话特别像FLAG吗?
就像灾难片里必有的“病毒已经控制住”的经典台词,按照套路,但凡说“出不来”的时候,魔族八成已经在路上了。
还是追着主角团杀的那种。
想到这里,戚清顿感众醉独醒,不免深深叹了口气。
自己还是想想怎么在丧尸……不,魔族爆发的时候苟住小命吧。
他突如其来的忧郁让岳寂稍感意外,垂眸不知思索了什么,轻声问:“师父是在担忧魔族?”
戚清点点头。
岳寂握上他的手腕,语气平静:“他们出不来的。”
妙筝侧眸,别有深意地看了岳寂一眼。
岳寂并未对视回去,只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道:“我保证。”
戚清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
他更想死了——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可岳寂当着他的面,亲口又立了一面FLAG,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魔族和蜃族马上就要贴脸放大了!
他勉强扯出个笑容:“我知道你很想保证,但你先别保证。”
不乱说话比什么都强。
城主知趣地岔开了话题,说起西吾洲的趣闻,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岳寂没再多言。
待到酒席结束,已是天色擦黑。
师兄冲戚清使了个眼色,戚清微笑着起身,顺便从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失陪一下。”
他肉疼地拎着钱袋出了门,师兄和城主继续相谈甚欢。
岳寂冲妙筝使了个眼色。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默契地离开包间门口,在无人的檐下站定。
望着不远处亮起的灯火,岳寂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浸了块冰:“那个老头派你来盯梢我的?”
妙筝也看着灯,淡淡道:“也许……只是为了见见故人呢?”
岳寂闻言,微微转过脸,那双凤眸头一回正眼打量对方,从头扫视到脚,连头发丝都仔仔细细数了个遍,最后冷哼道:“那你死心吧。”
“为什么?”妙筝不恼,反倒耐心地追问。
岳寂昂起头:“师父不喜欢太白的。”
他不经意地掸了掸黑色衣襟,露出一枚别致的四角冰晶,独特造型一看便知出自谁的手中。
妙筝没说话,冷眼看着他的小动作。
戚清付完灵石,无意见到两人站在拐角处,不说话也不对视,好奇上前道:“你们在这作甚?”
岳寂瞬间眉眼弯弯,面上一派乖巧:“正要回去呢。”
他挽住戚清胳膊,头也不回地进了包厢,留白衣飘飘的人独立廊下,若有所思。
第二日,城主再度上门拜访时,戚清一眼就注意到妙筝破天荒地换了装束。
他穿了身少见的暗蓝色衫裙,外搭黑色对襟长袄,因气质极冷,肤色又白,这等厚重的颜色在他身上不显年长,反而更为沉稳秀气。
戚清稀奇地道:“换衣裳了?”
妙筝颔首,道:“既来了中土,自该入乡随俗。”
戚清愣了愣,琢磨半天也没想到中土有什么穿蓝色的习俗。
他一抬头,瞥见岳寂定定盯着妙筝,二人目光在半空交锋,似乎异常焦灼,颇有些难舍难分之意。
戚清马上反应过来。
——哪里有什么习俗,分明是妙筝故意穿给岳寂看的呢。
青年识趣地望旁边走开,想主动给二人留下空间。
不料衣袖一沉,岳寂像快牛皮糖似的贴了上来,走到哪跟到哪,好像刚才使劲盯妙筝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戚清暗示道:“师父在忙……你该帮忙招待客人。”
岳寂眼皮子都没掀,将下巴搁到戚清肩上:“他们算哪门子客人,师父莫不是真把客栈当自己家了?”
“人家千里迢迢从西吾洲赶来,怎么不算是客了?”
见岳寂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戚清便用手肘推他:“不想招待就算了,你起来,我去催茶。”
他好声好气地说话,谁知岳寂压根不配合。
趁没人注意这边,他一把扣住戚清的腰,将整个人抵在了另一侧的门后阴影里。
戚清后背撞上木门,发出一声闷响,其他人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惊得他立即攥紧了岳寂的衣襟。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胡闹什么?”戚清皱眉低声呵斥道:“放开。”
岳寂却纹丝不动,反而欺身上前,膝盖似有若无地抵在他腿间,轻轻格开了一道缝。
他俯首凑近,似笑非笑道:“师父似乎对妙筝格外上心?”
“他是客人。”戚清绷着脸,试图把岳寂抵进来的腿挡住。
岳寂正要再说什么,一阵急匆匆的脚步突然接近。
戚清心里一紧,下意识要推开他,却被更用力地按回门上。
“你……!”戚清气得牙根痒痒,从牙缝里挤出威胁:“别逼我当着外人教训你。”
混账东西,胡闹连场合都不分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离门后近在咫尺——
“师弟!”
师兄的声音骤然响起,急道:“我刚收到消息,秘境马上要现世了!快,立刻动身!”
第50章 反常 护犊子
秘境出世来得太突然, 天地间勃然变色。
云州城郊灵力暴动,如百川归海般向同一处涌去,不过一个时辰, 原本的涓涓细流已化作滔天狂澜,就是再迟钝的修士也能察觉非凡的动静。
戚清几人赶到城外时, 秘境吸收的灵力近乎实质化,入口凝聚在离西城门不到十里的半空,如一个紧紧闭合的巨茧。
这些天赶来云州的修士几乎倾巢而出, 虎视眈眈地聚集在侧, 只待那茧一打开便抢先冲入其中。
戚清见势打开了直播, 穿越这些年,他还是头一次亲身体验秘境。
岳寂对他隔空比划的小动作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城主问了一句:“齐恩人在做什么?”
“活动筋骨呢。”戚清打哈哈道。
【主播自己数数, 又有几天没播了?】
【这是在干什么?旁边那个是秘境入口?】
【少有看到如此大的灵力波动, 机缘匪浅啊。】
【主播注意防护, 待会炸开的冲击非同小可。】
对于催更的弹幕, 戚清就当没看到, 吹了几声口哨, 目光紧锁着愈发狂暴的巨茧。
转瞬之间,灵力漩涡已膨胀到骇人的地步, 众人不得不一退再退,连云州城墙也开始簌簌震颤。
戚清刚担心会被摧垮, 下一刻, 一股庞大的灵力骤然炸开。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 狂暴的灵力如海啸般席卷四方,冲击力使得不少修士倒飞出去,连方圆数里的树木也几乎要被拦腰斩断。
就在这时, 一股柔和而庞大的灵力屏障悄然形成,将地面生灵稳稳护住。
戚清得了弹幕提醒,早有准备地抬手挡了挡,待罡风停歇才睁开眼。
只见巨茧已消失不见,阴沉的天幕上,一道巍峨幽深的入口横亘半空,放佛天地间睁开了一只眼睛。
“开了!秘境开了!”
“快!莫要落后!”
修士们争先恐后的往里面冲去,戚清想起什么,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在寻老夫?”
一道略有熟悉的苍老声音响彻耳畔。
戚清心中一凛,抬头见老怪物的身形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前方,方才那道护佑生灵的灵力果然由他发出。
“闻老。”他礼节性地行了一礼。
【这老头是谁?】
【瞧着眼熟,像吾还在丹宗时的一个后辈。】
【他跟主播有过节?崽看到他为什么不太对劲?】
扫到这句话,戚清下意识回头看了岳寂一眼,却见这人薄唇紧抿,竟刻意偏过头去,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念在他先前出格的举动,戚清只当他又在使性子,便收回视线不再理会。
不少白衣的丹宗弟子跟在闻老后面,眼看也要进入秘境。
戚清不再迟疑,加紧了速度,身形一闪,穿过一阵水波似的温和屏障。
刹那间天地倒转。
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扑面而来,修士们忍不住喟叹一声,闻老的灵力屏障罩了过来,护住他们稳稳落地。
戚清落地后马上环顾四周,岳寂没丢,师兄和江陈秋却不知所踪,倒是妙筝等人仍在身侧。
他们的落脚点似乎在一条山径中,天色阴阴,从盘虬的古木空隙处望去,正好能瞧见下方不远处,古桥横跨山涧,上游清澈见底,桥下飞瀑如练。
幽谷寂寂,偶有鸟鸣,若非知晓这是暗藏凶险的秘境,戚清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冷门景点。
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这就是传说中的蜃族秘境?”城主掸了掸衣袖,咂舌道:“除了灵力充沛些,与寻常山林有何区别?”
妙筝看也不看他,淡淡提醒道:“此处步步危机,大家当心。”
闻老负手而立,眼神从戚清身后扫过,作为在场修为最高、见识最广的人,他的存在的确令人心安——倘若忽视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戚清收回目光,暗自多留了个心眼,跟其他人一起往下方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岳寂竟没有跟上来。
那人站在原地,有些僵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河水。
他低声问:“怎么了?”
岳寂喉结滚动,手掌似乎颤了一下,缓缓道:“无事。”
闻老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枯瘦的手指忽然指向石桥,指挥众人道:“走。”
一行人来到桥边,见斑驳的桥身不见半点文字,两岸杂草丛生,和遍开灵草的传闻大相庭径,当下越发失望。
戚清一面提防着闻老,一面留神着可能会从各个地方冒出来的万兽宗小师妹。
原著岳寂落脚点不在此处,但谁知道剧情会从哪个点开始触发。
岳寂一反常态,走得极慢,几乎磨磨蹭蹭地挪步,戚清见此也放慢了步伐,唯恐一个转角就走散了。
快到桥边时,身后的人总算跟了上来,却跟得极紧,几乎近到贴在他后背的程度,滚烫的吐息沉沉喷洒在戚清的后颈,丝毫不顾丹宗弟子频频侧目。
戚清忍无可忍,驻足道:“走路都不会了?是不是还要为师给你系个牵引绳?”
谁知岳寂似乎把这话当成了真,竟当真来抓他的手腕。
戚清拍开他的手,轻轻咬了下后牙:“当我真在问你?”
他甩开岳寂走了几步,身后脚步声却如影随形,越贴越近,岳寂一点没学到教训。
碍于丹宗众人在侧,戚清不得不加快脚步,直到岳寂的脚步声渐渐跟不上了。
【崽好像不对劲啊……主播要不回头看看呢。】
【他脸都红了,莫不是气血逆行?】
【过个桥还能逆行?本君不理解。】
【等等……我想起来了!这座桥名为阴阳桥,上有蜃族禁制,一旦过桥便阴阳颠倒,莫要再走了!】
阴阳颠倒?!
戚清猛然转身,一片白晃晃的丹宗弟子里,唯独没看到岳寂的身影。
他心头一紧,拨开其他人往回寻去。
只见岳寂落到了最后,面颊和脖颈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越发急促,手指紧紧握住剑柄,每迈一步都很难受似的。
“怎么何事?”闻老停住脚步。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头,岳寂僵在原地,黑漆漆的眸子越过众人,和老者四目相对。
戚清分明看到他眸中闪过一丝凶色,又很快隐去,蹙眉满脸脆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岳寂,问:“这桥对你有影响?咱们回去。”
闻老慢悠悠开口:“都走到这里了,现在回头未免可惜。”
城主道:“可季兄弟明显不适,这座桥定有古怪,不如……”
“不可。”妙筝打断他,目光直直锁住岳寂,“机缘近在咫尺,岂可半途而废?”
“对啊,我都看到对面生长的那株七星草了。”
“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总不能就他一人察觉到问题吧,太上长老可都没有说不对呢。”
“莫非是他资质太差……”
其他弟子窃窃私语,投来的目光或质疑或嘲讽,无一人肯相信岳寂是真的难受。
戚清当即停住步子,不客气地冷笑道:“人与人的资质自然不同,不知诸位在这个年纪,可有谁达到过元婴大圆满?”
这话一出,丹宗弟子不甘地噤了声。
闻老眯起眼睛,淡淡道:“令徒天赋异禀不假,老夫自然知晓,只是……”
他意有所指:“此桥普通修士皆能过,为何……偏偏是他过不得?”
当然是因为龙傲天与众不……不对。
老怪物想告诉他什么?
戚清眉毛一皱,还未来得及细想这话含义,岳寂身形晃了晃,突然整个人栽进了他的怀里。
他连忙将人抱住,无意间触碰到岳寂的手,被烫得吓了一跳。
【这老头装什么糊涂?普通修士能过,自然是因为他们体内根本没有可以被颠倒的“阴”和“阳”。】
【崽的脸色好差,主播快带他回去吧!】
【依本座之见,你这徒弟多半是灵根相冲,阴水和阳金互斥,用灵力疏导一番即可。】
【我看不像,这症状……倒像是体内有两套修炼体系在起冲突?】
弹幕七嘴八舌地刷过,说什么都有,戚清匆匆看了几眼,不顾众人议论,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
“诸位先行,我师徒二人另寻他法渡河。”
“且慢。”
闻老不知何时接近了他的身后,幽幽道:“气血逆行非同小可,不如由老夫替他调理一番?”
此时的岳寂整个人都烧得滚烫,额头抵在戚清颈窝不安地磨蹭,呼吸紊乱,手指紧紧揪住了戚清的背后。
戚清心里一软,按住他乱动的脑袋,镇定道:“岂敢让闻老费心。”
“无妨。”闻老的脚步声响起,离二人越来越近,手朝岳寂探来:“将他交给老夫便是。”
戚清护着岳寂后退了几步。
虽不明就里,但他本能地抗拒将岳寂交给这个老怪物。
“再耽搁下去,轻则神志不清,重则走火入魔。”闻老叹了口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老夫替他梳理经脉,是为他好。”
说着,他扫了一眼妙筝。
妙筝敛眉,轻轻一颤,却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开口。
不知道几人在僵持什么,但看戚清为难,城主立刻上前自荐:“要不……我来试试?”
岳寂艰难地滚了滚喉结,尽管闭着眼,依然强撑着站直身子,嗓音微哑:“不需要,我没事。”
“别动。”
戚清把人往怀里带了带,转头果断对闻老道:“我的徒儿,我自会照料。”
闻老冷下了声音;“看来,戚道友是当真打算不领这个情了?”
“什么情需闻老苦苦相逼?”戚清嗤笑一声,道:“若这情贵重至此,不要也罢,我们分路。”
说罢,他看也不看众人各异的脸色,重新搂紧岳寂,轻声道:“乖一些,师父这就带你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