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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一个人难道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么

    木质桌椅温润发亮,桌角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铜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红油翻滚,白雾升腾,热气在吊灯下晕染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诶,虾滑、肥牛都好了。”陈斯然往锅里瞥了一眼,看向姜伶。

    “好。”姜伶点点头,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虾滑,放进蘸料碗里,却只是低头看着,没有继续动筷。

    在她动作间,陈斯然的眼睛几乎是钉在她身上。好像这将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姜伶看着碗里的虾滑,半晌,有点无奈地笑了:“其实我没什么胃口——这是能说的么?会不会……太扫兴?”

    “啊,没事。”陈斯然也笑了,“其实我也——”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合该没胃口。

    不久前在天台上,陈斯然看到姜伶离死亡就差临门一脚,整个人都吓得不轻。

    好在最后连劝带拽把姜伶拉了回来。

    事情还没发酵得太大,没引来记者警察,围在楼下看热闹的见人被救了,就也散了。

    最后是陈斯然先提的,“好久不见,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什么,聊聊?”

    于是两个人现在才会坐在这里吃火锅。

    陈斯然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和姜伶坐在一起吃火锅。

    她们分手三年多,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期间再没联系过,本以为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但她也没想到姜伶会想要去死。

    就算分开,陈斯然也希望姜伶活得好好的。如果一直快乐太难,能一直健康也行。

    想到天台上那一幕,她一时间百感交集,五味陈杂。

    陈斯然主动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那就随便吃点。反正火锅嘛,慢慢吃慢慢吃。”

    姜伶轻轻“嗯”了一声。

    话题聊开了,两个人便慢慢聊得深入了起来。

    聊近况,聊工作,聊生活。

    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感情状况。

    和陈斯然想的一样,毕业后,姜伶就去到了家里的公司工作。虽然姜伶家的公司因为疫情而营收大砍,但总归还有点盈利,对于姜伶来说,再怎么也比外面好混。

    而在姜伶看来,陈斯然进入游戏行业,似乎也出乎她的意料。

    她本以为陈斯然这样的性格,毕业后会加入传统行业,当老师或者公务员之类的,这也是她们专业大多数人的选择。

    “还是很惊讶,你果然厉害啊。”姜伶忍不住感慨了好几次。对于游戏行业,她也有所耳闻,这是一个高材生密集、竞争非常激烈的行业。

    感受到姜伶话里近乎崇拜的情绪,陈斯然倏地觉得,两个人的距离是真的很远了。

    以前,姜伶虽然也会表现出对自己的爱慕,但那至多是欣赏,不会上升到崇拜这样的高度。

    哪有什么会一成不变呢?更何况是三年这样长的时间跨度。

    陈斯然挤出几分笑,实话实说,“这个岗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和一般岗位也没什么区别。”

    都要受气,都要加班,都要被pua。

    锅里的水烧干了大半,陈斯然叫来服务员,添了水,两人又继续聊下去。

    似乎是氛围逐渐聊起来了,聊的话题也换了。

    姜伶状似漫不经心道:“所以你女朋友……她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有听朋友提起你们的状况……感觉你们还挺幸福的。”

    在一起三年,彼此的朋友圈也交叉了不少,找共同朋友打听近况,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陈斯然垂眼。果然,免不了的。

    两个互为前任的人在一起,总是避免不了聊到各自的现任。

    她其实很抗拒和姜伶聊到殷念。

    她爱殷念么?当然是爱的。爱到想把殷念的好告诉全世界。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姜伶时她很难开这个口。

    她总觉得,在前女友面前抒发对现女友的爱,是件很难为情的事。

    “嗯……”陈斯然组织了半天语言,也只说出来一句,“很好吧。”

    “我很爱她。”

    姜伶点点头,眼里晦暗不明:“挺好的。”

    陈斯然附和道:“是挺好。”

    陈斯然没有告诉姜伶,因为姜伶的缘故,她一开始一直在把殷念推远。

    要不是殷念一直坚定地选择她,也许她现在依然是单身,依然每晚会常常梦到姜伶。

    姜伶又点点头,重复了句“挺好”。

    氛围似乎变得有些尴尬。

    就在陈斯然纠结要不要换个什么话题讲的时候,姜伶又开口了:“她今天怎么没和你在一块儿?”

    “她出差了,在国外,得有一阵子才能回来。”

    “噢噢。”

    姜伶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再接话了。

    她眉眼低垂,看起来很安静。

    气氛重新又变得尴尬起来。

    陈斯然意识到确实应该换个什么话题了。她一这么想,脑子里的话就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

    “你到底为什么想……”陈斯然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半路却又迂回道,“当然如果*太冒犯的话,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没什么不好说的。”姜伶好似释怀般,“陈斯然,我遭到报应了。”

    “……嗯?”

    “辜负真心的人就会遭报应。”

    “……辜负真心?你是说之前我们分手?但那不是和平分手么?”

    “那我也不该冷暴力你。”姜伶苦笑,“要我说你也挺能忍的,我连着半个月没理你,你都能不发脾气。”

    陈斯然提起茶壶,添了点茶水在瓷杯里。

    原来你知道的啊。

    知道自己那时候,是在冷暴力我啊。

    陈斯然心里苦笑。

    她感觉被夸了,又好像被骂了。

    但不管怎样,听到姜伶这么说,她心里好受了些。

    姑且当做姜伶是在对她道歉了。

    虽然有点迟。

    自己当初怎么能忍受这么长时间的冷暴力呢?陈斯然自己也想不明白。人有时候自己都不能理解过去的自己。

    换现在的她,可能能够忍受几个小时或者一天的冷暴力,但绝对无法忍受长达半个月的冷暴力。

    她一定会爆发的,一定会发起质问的。

    可能因为那会儿确实太年轻了。

    人总要遭受过宽容的反噬,才会明白不设边界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比起冷暴力,我更好奇你当时的分手理由——你还记得么?你的原话是'心情不好,不想耽误你'。”陈斯然试探性地问。

    一直到现在,她回想起这个分手理由,依旧会觉得太过儿戏。

    ——这比经典的“我们不合适”还要招笑。

    虽然姜伶后面确实也对她说了类似的言论——“下次记得找适合自己的人”。

    所以当时的姜伶,究竟是出于什么想法,用这样荒谬的理由来向她提分手的呢?

    三年过去,两人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坦白了么?

    姜伶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坦白那般:“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当时我有去看心理医生么?”

    “记得。”

    “我拿到的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

    “啊……”陈斯然很讶异,转即却又觉得,似乎也合情合理。

    姜伶当时的情况本就……她早该想到的。

    但陈斯然这会儿有点生气了,虽然她好像已经没有生气的身份了,但她还是想为过去的自己讨要一个说法。

    “所以你就把我推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当时作为你的恋人,难道不应该有知情权么?”她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伤心了。

    你不知道,如果我知情的话,就不会同意分手么。

    我怎么会选择在你状态最糟糕的时候离你而去?

    可你剥夺了我的知情权,剥夺了我陪你度过痛苦的权利。

    你便以为……这是对我好么。

    “当时太年轻了,加上抑郁症都变成一个梗了,没脸说。”

    姜伶说着,自己都把自己逗笑了。自嘲的笑。

    她捞起左手袖子,小臂上满是划痕,深的浅的,像树纹。

    在细腻而白皙的小臂上,尤其扎眼。

    陈斯然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

    心里的疼好像秋天被刮落的落叶,铺了满地,密密匝匝。

    所以姜伶说“心情不好”并不假。只是姜伶的描述不算精准,或者是她有意要模糊这个信息——

    姜伶本来可以说,“我生病了。”

    如果她这么说了,自己不仅不会由着姜伶分手,反而会把姜伶抓得更紧。

    她为什么不呢?

    而自己呢?自己为什么又没有察觉到呢?

    那些在自己看来滑稽的,原来是以那样痛楚的方式落在姜伶身上的。

    一种迟来的痛感,像一把钝刀子,钝钝地割在陈斯然心口。

    陈斯然费了很大的劲,才没让这个情绪外显在脸上。

    姜伶很快把袖子扯了下去,重新盖住小臂。

    “你知道现在网上把这种行为叫什么……”姜伶扯动嘴角,“改花刀。”

    “他们只觉得这幼稚可笑。但你在那种状态下,就是会忍不住……这是释放痛苦的一种方式,和有些人通过跑步来解压没什么不同。”

    “在那种刻薄的环境下,我说不出口,真的说不出口。我知道你和那种人不一样,你一点也不刻薄,但我就是……”

    “唉。”陈斯然不知道说什么了,说什么都晚了。只是叹气。

    “而且,我也不想拉你下水。我那段时间的状态太差了……如果我对自己都这样的话,我不确定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就还不如让我们的感情停在还算体面的时候,起码后面想起来,都是些好的回忆。”

    “加上那时候不是疫情嘛,我家里的产业受影响很大,营收腰斩……坦白来说就是,家里没钱了。”

    “那段时间我特别穷,没钱了,但是消费习惯一下子拧不过来,整个人就特别低落。包括我的车,也是在那个时候卖掉换钱了。”

    “没钱了之后,我就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你学习好,有自己的目标,也会向着目标努力。但我呢,我从来就只有钱。要是连钱都没有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觉得再继续下去也是耽误,不如早点放手。”

    姜伶说完了,等待审判似的看着陈斯然。

    陈斯然抿了抿唇,随后点点头,表示自己都听到了。

    她看着姜伶,姜伶也看着她。她看到姜伶的眼睛慢慢泛红了。

    她的鼻子猛地一酸。

    困扰她多日的答案,终于清晰了。

    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份清晰太过沉重,沉重到她难以承担。

    她不知为何,情绪突然间泛滥成灾。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是的。不是的。

    你从来就没有配不上我。

    恰恰相反,在这段感情里我们同样自卑,同样有着不配德感,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同类。

    我们本该相濡以沫,互相舔舐。

    当时只要你一句话,我会等你。

    只要你一句话。

    可是你模糊了最关键的信息,用那样滑稽的理由推开了我。

    我没有上帝视角,我选择接受这个理由,并在后来的一千多个日夜里思考你是否真的爱过我。

    我一直以为你用那样滑稽的理由推开我,是因为你不爱我了。

    可你现在告诉我,你当时推开我,正是因为……爱么?

    无数思绪在陈斯然脑海里闪烁,心里的浪潮也是起了又落。

    她感到遗憾,感到惆怅,感到痛心与惋惜。

    她以为这么久以来,她多少也释怀了不少。尤其是在和殷念确定了关系之后。

    可现在她发现,那些情绪并不是消失了,只是潜伏在暗处韬光养晦,等待着某一天卷土重来。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为什么还会对结局落定的感情生出这样多缱绻的思绪。

    她不是已经有殷念了么?她现在和殷念过得很好,殷念是那样爱她,她也很爱殷念。

    可现在,面对着自己的旧日恋人……情绪为什么会骤然澎湃起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这算什么?难不成……是爱么。可是怎么会。

    一颗心难道可以掰成两瓣么,一个人难道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么。

    第32章 能不走么,去我家睡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

    陈斯然拿起手机,面容解锁过后,殷念的消息跳了出来。

    殷念:[照片]

    [今天的穿搭,好看么?]

    那是一张对镜自拍。照片上,殷念穿着一身灰色修身小西装,十分知性优雅。

    陈斯然眼前一亮,一颗心从酸楚中抽离出来,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陈斯然:[很适合你]

    [以前没见你穿过这身,新买的?]

    殷念:[是呀~今天陪客户逛街顺路买的]

    [也给你买了几件呢,你一定会喜欢的~]

    陈斯然:[别太破费,那边物价不便宜吧?]

    殷念:[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等我回来哦~]

    正是饭点,店里坐了不少人。老板娘不时穿梭在桌椅之间,给客人添茶倒水。

    放下手机。经这么一打岔,陈斯然意识到不能再放任情绪这样泛滥下去。

    她看了一眼姜伶,姜伶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她在谈话中途分心去看手机而有所芥蒂。

    不知为何,这让陈斯然松了一口气。

    她夹起一片毛肚,在沸腾的汤底中涮了几下,试图靠肢体动作分散注意力。

    蘸料碗里,各色蘸料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在蘸料碗里走一圈,咬一口,鲜嫩的毛肚裹着麻辣的汤汁在口中绽放,然而滋味却是苦的。

    不要沉溺在情绪里。不要沉溺在情绪里。不要沉溺在情绪里。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

    道理她固然懂得,一颗心却仍旧不受控制地泛酸,几乎和这毛肚的滋味一样苦。

    ——虽然她把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来。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实在有悖关系。

    于是她尽可能显得冷静,就像个听故事的人一样,不咸不淡地追问着,“然后呢?”

    在你和我分开,之后呢?

    我没参与的那些日子,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姜伶接回话题,“我度过了一段低谷期,很黑暗,很漫长,大概持续了三年吧——家里出事,感情滑坡,这对我的打击太大了。”

    尽管姜伶每一个字都那样轻描淡写,似乎渲染自己的任何痛苦都是一种夸大其实。

    但陈斯然知道,以姜伶的性格,如果她说出来的痛苦有1分,那么在她实际承受时,痛苦其实已经达到了100分。

    一种神奇的感觉浮了上来: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八九岁。她的心又变得像十八九岁时一样柔软,一样怜爱姜伶胜过自己。

    “然后我谈恋爱了。”

    “我本来不想谈的。就是,我觉得我在感情上是很失败的。我一直觉得我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谈了。但那个人非要闯进来,闯进我的世界。”

    “我就顺水推舟接受了。一开始,倒也挺好的,她是很开朗的那种人。跟她在一起,我感觉我也在慢慢变好。”

    “但后来我才发现——她骗了我。她有精神病史,但是她一开始根本没告诉我。她发作起来的时候很可怕,我完全受不了。”

    “我跟她分了。”

    “这之后我又谈了一个,比我大很多,一开始我觉得她很成熟,很靠谱。”

    “结果后来,我发现那都是装的。实际上她把我当提款姬。不管我怎么赚钱,都填不满她的欲望。”

    “我又分手了。”

    陈斯然静静地听着,小口小口地啜着茶。

    所以我已经是你的……前前前女友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个,但思绪就是忍不住地乱飘,心中竟还觉得有几分酸楚。

    她的灵魂像是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是二十五岁的她,一半是十八岁的她。

    十八岁的她正在垂泪。

    似乎“前女友”这个称呼上每再多加一个“前”字,她在姜伶记忆里的重要性就会被稀释掉一分。

    感受到姜伶投来的目光,陈斯然点点头,示意她自己正在听。

    她发现姜伶真的,真的变了很多。

    放在以前,她根本没法想象姜伶会一口气跟她说这么多事——尤其是那些不好的事。

    “把我当提款姬就算了……你不知道她有多过分。她喜欢玩S.M,强迫我当M。我不喜欢。蜡烛滴在腿上真的很痛……”

    “但为了她高兴,我还是配合她。但依旧会被她骂,说我根本没有享受其中。”

    “现在我知道了,这些都是报应。因为我辜负了你的真心,所以我的真心也会被辜负。现在是,以后也都是……和你分开之后,我其实学到了很多,但都没有意义了。这是我的报应。”

    陈斯然的手有点颤抖。

    十八岁的灵魂在这具容器里,疼得蜷缩起来。

    你知道你的故事对于我来说有多残忍么。

    你让一个连恨你都舍不得的人,知道你为了讨另一个人的欢心,去扮演自己排斥的角色。

    饶是这样,你依然被她抛弃。

    她弃如敝履的,正是我曾经求而不得的。

    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得这么低,你知道我曾经爱你爱到尘埃里,也没能守住这份感情么。

    而后来,你同样低到了尘埃里,只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

    连不爱你的人都可以获得你的爱、你的牺牲,曾经那样爱你的人,却偏偏不配么?

    “可以了。不要再说了。”她很小声,几近恳求。

    “嗯?”姜伶愣住。

    不行,不能陷进去。

    陈斯然努力安抚住十八岁,醒神,问道:“没有……就是想问,所以你是因为这两次分手,才想……?”

    “是啊,绝望了嘛。我感觉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辜负别人的真心,到头来也被别人辜负真心。人活着,不就靠一点盼头么?如果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姜伶眼神暗淡,复又亮起来,“不过当时……我确实冲动了……现在我冷静下来了。”

    “怎么说?”

    “你说得对。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如果我不在了的话,那她们也太惨了。失独家庭太惨了。”

    姜伶夹了一筷子毛肚,似乎是想夹给陈斯然,伸到半空中,顿了下,又折回来了,“抱歉。”

    陈斯然知道她为什么而抱歉,想让她不用那么紧张,却又觉得这样反而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便也只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所以你彻底想开了?不会再寻死了么?”陈斯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许吧……哈哈。”姜伶哂笑。

    什么叫也许。

    陈斯然有点头疼。

    自己已经是她的前前前女友了,难道还要自己去操心她么?

    背部和腰部一起慢慢塌下来。一阵发酸。她有些疲惫了。

    这顿饭吃得她几近力竭,对体力、精神力都是不小的消耗。

    她放下碗筷,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我吃饱了,你呢?”

    其实这很尴尬——菜架上还有没有动的鱼片、虾饺、海带结等等。

    显然两个人的心思都不在这顿饭上。

    姜伶点点头:“我也——”

    “那我去结账。”陈斯然指了指那些菜品,“至于这些,也别浪费,打包带走吧。”

    “好,那我在店门口等你。”

    陈斯然本以为姜伶会拦着自己结账,但也没有。

    也许她的样子让姜伶感到陌生了。

    以前两人一道出去,大多时候都是姜伶在买单,现在两人的经济实力反了过来。

    提着菜,去到门口。

    火锅店的霓虹招牌在夜晚很是醒目,“老重庆火锅”五个大字把门下一片空间染得通红。店门口的侧边摆着十几张小方凳,这会儿都坐满了人,全是排队等号的。

    至于没座的那些,有人跺着脚取暖,有人探头往店里张望,还有人掏出手机对着招牌拍照。

    姜伶站在门前的一棵树下等着。见到陈斯然走出来,明知她看见了,但还是冲她挥挥手。

    她的身形还是那么薄,有一种瘦削的利落感,连穿搭的风格也没怎么改变。有那么一瞬间,陈斯然好像回到了七年前。

    那年她们都十八岁。

    那年她们才十八岁。

    陈斯然鼻子有点酸了。

    她不知道这已经是今晚第几次了。

    这具身体,有点太过感性。她想。

    今晚的情绪太过冗杂,挤在一块儿,把她整颗心都挤得发闷发胀。

    她向姜伶走过去,问她:“你打算怎么回?是打车么?”

    “坐地铁吧。我现在住在北区那边,离这儿太远,打车过去得花一百多。”

    姜伶说完,又怕尴尬似的,补充道:“别担心我。倒也不是没钱打车,只是今天有钱不代表明天还有钱,省着点儿花总是没错的。”

    陈斯然点点头,表示知晓。

    只是酸涩感像打翻的水,猝不及防浸湿她一颗心。

    分分合合三年,她习惯了姜伶点外卖懒得凑满减、买东西从不货比三家。没想到有一天,姜伶会在她面前把省钱思路说得头头是道。

    被命运击中之前,人们总是认为自己的生活会一成不变,维持很久。

    “你呢?”姜伶问她,“你怎么回?”

    姜伶问询的语气很稀松平常,好像在问一个下次还会再见面的朋友。

    可她分明很注意和陈斯然之间的距离,不让两人的衣服布料碰到。

    店里切了歌,不合时宜地播放着杨丞琳的歌曲。站在这里,依然听得很清楚:

    “带我走,就算我的爱你的自由都将成为泡沫……”

    一阵风吹来,头顶的树叶被吹动,摇落一树的哗哗声。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我打车就好。”陈斯然回答,“我送你到地铁口,在地铁口打车吧。”

    “昂,行的——那我们走吧。”

    姜伶拿出手机,打开导航,率先走在前面。

    “好。”

    陈斯然跟上姜伶,和她并排走着。

    她突然问:“你现在还会抱怨自己身高不够么?”

    姜伶像被什么击中,随后笑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陈斯然明知故问:“多少年了?”

    姜伶掰了掰指头:“六七年了吧。”

    那会儿有一阵子,她沉迷穿工装风,又常抱怨自己的身高撑不起来工装风,她羡慕那些比她个高的,能把工装风穿得那么酷飒。

    那会儿陈斯然跟她说,她的身高正好,再高一些,她就得仰着头看她,跟她一起逛街时,脖子就会发酸了。

    六七年了。

    真快啊。

    现在她们一起走在去地铁口的路上,或许四舍五入,也算一起逛街?

    可时过境迁,陈斯然已经从自己的女朋友,变成别人的女朋友了。

    姜伶有些出神。

    可转即她又想,当初明明是自己把陈斯然推开的,陈斯然在她这里攒够了失望,离开了她,不也正如自己所愿么?

    “姜伶。”

    “嗯?”

    身旁的人突然开口,姜伶先是吓了一跳,这以后失落感后知后觉地爬上心头。

    后知后觉想起来,天台上,陈斯然也是这么叫她的,可那里风太大,一些情绪还没在心头驻留很久,就被风吹散了。

    现在风也静谧,夜也柔和,所以情绪也能沉淀下来。

    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反应,姜伶不禁自嘲。

    不然呢,你还想她叫你什么,不叫你姜伶,难不成叫你宝贝?

    就像六七年前那样?

    做什么梦呢。

    “你变了很多。”

    身旁的人继续说道。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是么。”姜伶感到被这句话推远,但还是笑着问,“是哪种变?好的还是坏的?”

    “好的。”陈斯然说。

    如果你早能做到对我这样坦诚,也许我们就不会分开。她心里想。

    姜伶一时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哈哈,其实我觉得你也是。”

    她觉得陈斯然整个人气质都和印象里大为不同了,是社会改变了她么?

    她变得锋利了很多。她能感受到她依然温柔,只是她也相信她的温柔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边界了。

    她的脸还是那张脸,杏眼翘鼻,无非就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五官长开了些,眉眼间多了几分锐气,声音也比以前更加有味道了,是那种岁月沉淀后的韵味。

    方才在火锅店里,她一副做东的派头,行为举止大方又利落,也和印象里温吞的样子有很大出入。

    本以为陈斯然会问自己,在自己眼里,她哪里变了,但陈斯然也没有问。

    她从前就猜不透陈斯然的心思,现在更加猜不透了。

    出于好奇,姜伶突然想。

    那她现在的女朋友呢?

    能猜透她的心思么。

    陈斯然在她面前,是偏主动的一方,还是偏被动的一方呢。

    两个人并肩走着,各自都揣有心事,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

    于是本该十几分钟结束的步行路程,走了二十几分钟。

    到了目的地,地铁口大张着嘴,灯火通明的阶梯好像怪物的喉管往肚里延伸。

    两人停住脚步。

    “到了。”陈斯然说,“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她今天背了挎包出来,挎在肩上,眼下挎包的带子有点下滑,她托住包底,往上扶了扶。

    她的语气像是被手上的动作分了心,情绪被分走了,听起来淡淡的。

    姜伶抬眸,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点点头:“你回去路上也小心。”

    如果她们只是普通朋友,她会加上一句,“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但她们的联系方式早在三年前就互删了,刚才在火锅店,两人也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加联系方式的事。

    陈斯然点点头,没有要目送姜伶的意思,转身向路边走去。

    刚走出去几步,她却又转过身来,见姜伶还停在原地看着自己,有些诧异似的,但那抹神色转瞬消失不见。

    她快步走过来,又停到姜伶跟前,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姜伶,不要死。”说完却又有些哀伤似的:

    “我曾经爱过你,很爱很爱。我想你知道,你是有吸引人去爱你的魅力的,也是有被爱的资格的。不要因为这两次感情的失意,就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被爱了。”

    姜伶望向陈斯然,地铁口的光在她一双眸子里倒映成两个光点。那眼里有认真,有关心,有不忍,有悲悯。

    唯独没有玩笑。

    “不要死”,这句话分明太过中二,很像只有动漫里才会出现的台词,但落在陈斯然嘴里,只教人听了觉得煞有其事。

    姜伶微微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

    陈斯然撂下这句话,没有等姜伶回答,就转身走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手腕却突然被拉住,她回过头来,撞进姜伶眼睛。

    “能不走么。”姜伶恳求,“去我家睡。”

    她的声音略微颤抖着,就像她的唇色一样苍白。

    周围人来人往,各个行色匆匆。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他们生命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和昨天、前天或大前天都没有区别。

    而两个人手拉着手,却太安静,拉住了也不过是两两对望。没有嘶吼,没有拥吻,没有一切引人注目的互动。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命运又一次悄然降临在两人头上。

    暴烈的心跳中,有人无可控制地走向逾距。

    第33章 去你的家

    “什么?”陈斯然以为自己听错。

    “我爸妈去外省谈生意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可能不太适合一个人住。虽然很冒犯,但是……能不能请你帮忙看着我?”

    “我……很想努力,但我不确定自己一个人,能不能行。”

    姜伶说完这些,自己也感到僭越似的,很快松开陈斯然的手。

    嘴上却在进一步补充,好像这是一场谈判,而她正在添加筹码:

    “我现在自己在外面租房住。住的方面可以放心,有客房,稍微收拾一下就好,被子和床单都有新洗过的。”

    陈斯然嘴唇微张,有些愣在原地。

    姜伶是真的变了,竟会开口向她提这种要求。

    过去,和姜伶在一起的日子里,陈斯然很少“被要求”“被索取”。

    有些恋人之间,想要什么都会明明白白地讨要,比如一句我爱你,亦或是一个晚安抱抱。

    但姜伶不会。姜伶只会什么都不说,然后等待着这些东西自己降落。或者,逃开。

    而今时隔三年,她终于学会了坦诚自己的需求。

    但陈斯然又想,一个人就算变化再大,底色总是很难变的。

    所以,虽然姜伶现在能够跟她说出这番请求,但也不代表她内心完全不纠结、不怕被拒绝。

    况且姜伶不会不知道,这个请求对于自己来说,太逾距了。

    自己明明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姜伶一定是用了很大的勇气,也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冒着被拒绝的风险,这样向她请求。

    况且姜伶自己也说,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想不开。

    如果姜伶真的出什么事……

    回想到天台上那一幕,如果那时她没有出现在那里……那么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得知了姜伶的讣告?——从她们的共同朋友那里。

    她既然把姜伶从鬼门关拉回来了,是不是应该送佛送到西?

    不。不是的。

    这有什么“应该”可言?

    前女友。

    她们现在只是前女友。

    不……她甚至都不是姜伶的前女友,而是前前前女友。

    任何关系一旦以“前”为前缀,总是会透露出一股不必再继续维持的必要。

    她和姜伶只是谈过一场恋爱,无非就是谈得走心了点。

    冷漠一点来讲,她们现在已经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了。

    不过是陌生人而已,有什么“应该”可言?

    更何况——要是殷念知道她去姜伶家了,会怎么想?

    她去到姜伶家里,不一定就代表会和姜伶发生什么,可是就凭她和姜伶互为前任这一层关系,她就不该再去到姜伶家里。

    如果被殷念知道了,她相信殷念不会怀疑她、责备她。但殷念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失望、受伤的可能。

    殷念。殷念。

    殷念从来都对她那样好,她不能做出任何对不起殷念的事。

    ——别说殷念了,她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

    她无比确认,自己爱着殷念,忠于殷念,整颗心都完完全全地属于殷念。

    如果做出任何背叛殷念的事,她自己首先就会受到来自良心的强烈谴责。

    她太了解自己了,背德感会把她折磨疯掉的。

    她需要为了一个“陌生人”,承担背德感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拧起眉头问姜伶,“你的朋友们呢?”

    她有意让语气显得刻薄。柔软的人为数不多所能运用的武装。

    姜伶惨淡一笑,“人走茶凉的道理,我也是在没钱后才知道……现在的我,早就没有朋友了。”

    “那社区呢?你有请求过社区的帮助么?比如一定频率的访问服务?”

    “我现在住的地方不算太规范……没有成体系的社区,更提不上什么服务。”

    一句一句,都在说道着姜伶窘迫的现状。陈斯然很不好受。她不是那种分手后便诅咒前任万劫不复的人。

    ——呵。陌生人?别骗自己了。如果姜伶对你来说,真的只是个陌生人,你就不会被她挑动任何情绪。

    ——可你的情绪,分明依旧在因她而跳动。

    心里有一个声音霍然跳出来,陈斯然心里一惊。

    所以她现在……应该怎么做?

    她在工作上已经足够游刃有余,在规划产出时总是井井有条,能综合当下所有情况给出最优解。

    但这个问题,似乎根本不存在最优解,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

    眉头越来越低压低,陈斯然的眉心聚拢在一起。

    似是看出她的为难,姜伶再次开口了,“对不起,是我一时……你知道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这样,说话冲动,不过脑子。”

    “当我没说过,可以么?你别纠结了。今天谢谢你……再见。”

    似是为了缓和气氛,她说得语气轻快,说完还浅浅地笑了。

    真奇怪,笑容明明是绽放在那样清爽的五官上,却很凄楚的样子,只让人看见难过两个字。

    姜伶转身。

    “姜伶。”身后,陈斯然叫住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放过我。

    你不知道我已经有了女朋友,而这会让我为难么?

    你不知道三年前答应分开,已经透支我所有拒绝你的勇气了么?

    你不知道对你心软已经成了习惯,哪怕我一颗心被社会淬炼得如此冷硬,再见到你时依旧会破例得一塌糊涂么?

    你不知道哪怕分手,我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好地活、长命百岁地活,而如果你为此而向我开口,我根本无力拒绝你么?

    你高看我了么?你又一次将我放在需要仰望的位置了么?如果我因此承担恶果并走向万劫不复,你能向二十一岁的姜伶交代么?她当年推开我,难道是为了再给你一次伤害我的机会么?我,你,她,还有她。伤害我们的机会。三个人。也许是四个。五个。你有想过么?你的一个请求。那么多人的命运。

    抱歉。也许你根本没有力气去想。我是不是又在苛责一个病人。

    无力求索。陈斯然悲哀地张开嘴。

    “走吧。”

    不等姜伶回答,陈斯然就向前走去,越过姜伶,走向地铁口。

    这是……最后一次。

    在那个已经be的故事里,她们都有错。

    姜伶的回避、自己的不坚定,最终把故事推向了be的终章。

    这次去,就当是弥补遗憾了么?

    她没法回溯时间,扭转已经be的故事,但至少,她可以阻止世界上再多一个悲剧。

    ——哪怕她和姜伶老死不相往来也好,天各一方也好,她总还是希望姜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还在这个蓝色星球的某一角里呼吸着。

    她到底是心软了-

    房间的门一推开,一股空气不流通的味道扑面而来。

    茶几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半杯没喝完的水、几瓶没盖紧的药瓶、一袋不知道有没有吃完的零食、几根缠在一起的数据线。

    客厅角落里堆着一摞没丢的空快递箱,上面落了一层薄灰,显然已经放了很久。

    旁边是一株半人高的绿植,叶子边缘已经发黄蜷缩,和整个客厅一道透露出一股萎靡不振的气息。

    “不好意思,我很快收拾一下。”姜伶有点难为情。

    陈斯然没有说什么,这是她已经意料到的事。

    姜伶再怎么变化,也只不过是个胆小鬼。

    对于一个胆小鬼来说,从想要去死,到真的走到去死这一步,中间必然要经历一段纠结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日子过得灰败,很正常。

    ——如果一个人连活着的欲望都没了,又怎么能指望她能够把生活维持得井井有条?

    “我帮你。”陈斯然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进了屋,把挎包放在沙发上,就开始利落地收拾起来。

    “啊,不用……”姜伶张了张嘴,几个字刚说出口,却又觉得见外似的,任由剩下的话被吞了回去。

    陈斯然先是走到窗边,把紧闭的窗户给打开了。

    新鲜的风灌了进来,空气重新开始流动了。

    接着,她弯下腰,开始整理茶几上的杂物:水杯、药瓶、零食袋和数据线,一一分类整理。

    水杯里的水倒掉放回*茶几上,空药瓶和零食袋扔进垃圾桶,数据线也分别收纳好。

    她做着这些,心里又溢出一种久违的感觉。

    她想起很久之前去到姜伶寝室,帮她整理床单,前脚走出寝室,后脚就响起女孩子们的起哄声。

    她想起很久以前遥想过的,她和姜伶同居的未来。

    现在居室有了,人也依然是当年的两个人,关系却再不是当年的关系了。

    茶几边上摆着一个收纳盒,里面装着些五颜六色的零食,挤在一起。

    擦拭茶几的时候,陈斯然把收纳盒拿起来,一颗糖落在几面上,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陈斯然捡起那颗糖,看了很久,又放了回去。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不是因为它正好是枚草莓糖的话。

    那年在榆林的小旅馆里,她就是含着这个牌子的草莓糖,给予了姜伶亲吻自己的许可。

    分开这么久,同样的套路,她有用在别的女人身上么?

    ——把草莓糖放回收纳盒里的时候,陈斯然安安静静地想。

    姜伶与陈斯然同步打扫着房子,她先是拿了扫把和拖把,把地板仔细拖了一遍,后面又进到客房里去整理什么了。

    两人一起出力,效率翻倍,很快整个客厅焕然一新,空气中的霉味也没了痕迹。

    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姜伶警觉地看向门口。

    陈斯然冲门口喊了声“来了”,一边过去开门,一边冲姜伶解释道:“在美团上买了点过夜用的东西。”

    新的毛巾,牙刷,和一次性内裤之类的用品。

    拿了外送,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陈斯然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拿了洗漱用具,便准备先去洗澡。

    姜伶带着她去到浴室,简单说了下热水怎么使用、哪些是洗发水和沐浴露,便出去了。很快又折回来,抱着一叠睡衣:

    “我的睡衣,洗过的,你不介意吧?”

    陈斯然眼睛眨了一下,还是说,“没事,你放那儿吧。”

    和姜伶在一起两年,她和姜伶曾经无数次穿过对方的睡衣,早已熟得不能再熟。

    她甚至认出来,这身睡衣,也是她曾经穿过的。

    脸颊变得燥热起来,出于她也不知道的原因。

    她尽可能安抚自己:别那么敏感。就当是穿朋友的睡衣,将就一晚。

    她和程见熙不也穿过彼此的睡衣么?

    洗完出来,姜伶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刷手机。见她出来,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一瞬,最终落向茶几上她的手机。

    “好像有人找你。”

    姜伶说完,又看了陈斯然一眼,随后移开了目光。

    和陈斯然在一起两年,那时她们因为太年轻而羞于发生性关系,但饶是如此,还是拥在一起睡过许多次。

    一开始,两人睡觉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地把内.衣穿得齐整,以免被对方窥见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

    但后来,两人对彼此的身体逐渐熟络之后,便不再穿着内.衣睡觉了——那实在太不舒服。

    况且……等两人都进到被子里,最后也还是会摘掉的。

    而今晚。

    她拿给陈斯然的睡衣是真丝材质,很熨帖,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陈斯然有穿内.衣。

    身体上的防范进一步点明了两人现在的距离。姜伶垂下睫毛,眼周投下一圈阴翳。

    陈斯然已经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

    “谁啊?”姜伶听见自己问。

    为什么要问呢?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除了那位,谁还会在这个点不停地发来消息呢?

    刚才陈斯然洗澡时,手机放在茶几上,震动了好多次。

    因为手机是倒扣着的,所以每一次震动,底下都溢出一圈光圈。

    不得不说,有些刺眼。

    果然,“女朋友。”陈斯然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声,随后指指客房,“那我先进去休息了。”

    “嗯嗯。”姜伶应道。

    除了这样回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是她坐在沙发上,看着陈斯然一边回着消息,一边走向客房,一股恶劣的欲望突然冲上心头。

    她叫住陈斯然,问道:“如果你女朋友知道你在这儿过夜,她会和你吵架么?”

    陈斯然停住脚步,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一下子有些呆滞,像是被这问题给一锤子打蒙了。

    半晌她突然正色道,“她不会知道的。”

    “你不会告诉她么?”

    “不会。”

    “如果她问起来呢?”

    “那就瞒着她。我觉得这些事情她不用知道。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依然忠于她,这就够了。”

    所以你会在她那里隐去我的存在,我会变成你的“一个朋友”,和你的所有朋友都没有区别。

    姜伶心想。

    可我也曾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忠于你。

    “其实她知道也没什么。我会跟她解释,而她会理解我,不会因为这个跟我吵架。”

    “只是这样一来,就需要承担让她伤心的风险了。她不会跟我吵架,不意味着她就不会伤心。而我不想让她伤心。”

    这番话陈斯然说得极其滞涩,对前女友表露自己对现女友的爱意,果然还是那样难以启齿。

    她不知为什么又问道,“当你发自内心地爱一个人,是不会想要让她伤心的,不是么?”

    十八岁的自己与她共享着灵魂,仍然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时不时就要出来讨个公道——为当年被甩的自己。

    “但不总是这样……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姜伶模棱两可地应道,随后低下头刷起了手机。

    陈斯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能让姜伶难堪了。

    看起来,姜伶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是意有所指了。

    于是一种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动起来,场面一时间不太好看。

    自己这是怎么了。陈斯然想。

    已经是成年人了,为什么还要让局面变得这样不体面。

    但尽管陈斯然这样规训自己,她还是知道。

    她心里其实并未真的觉得愧疚,反而涌起一股报复似的爽感。

    ——得知当年被甩的真相,她一面怜爱姜伶替自己着想而推开自己、独自面对那些痛苦,一面又痛恨姜伶剥夺了自己陪她承受痛苦的权利。

    这些情绪来得后知后觉。陈斯然想到现如今她对姜伶的感情里,那些未明的成分,突然又觉得难以忍受这样的局面。

    “早点休息。”陈斯然主动结束了话题,走开了。

    “晚安。”姜伶在她身后说。

    陈斯然消失在拐角处,锁齿咬上锁扣的声音随之响起。

    不一会儿,门又打开了。

    一道声音遥遥传来:“如果你感觉自己状态不好,就叫我,知道么?”

    陈斯然一时没有得到回答。

    “姜伶?”

    “啊。好。”

    知道陈斯然看不到,姜伶伸出手来,用手腕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泪。

    第34章 她爱且只爱殷念

    有的时候,气味是记忆的载体。

    一旦掸开了,回忆就会扩散到整个房间。

    进到客房,陈斯然踢掉拖鞋,爬上.床去,把自己一整个放倒在床上。

    床垫很软,把身体放平之后,放松感很快就沿着脊背递送至全身。

    床单和被套都是浅蓝色的,柔软而干燥,带着太阳晒过的温暖气息,还散发着薰衣草香。

    这么久了,姜伶用的洗衣液牌子一直没换过。被这样的气味裹住,许多记忆瞬间就朝陈斯然涌过来。

    她想起第一次去姜伶家里打游戏时,中途她困了,在姜伶的床上睡了个很短的下午觉。

    醒过来的时候,她偏头看向窗外,天边的火烧云排列好似鱼鳞,姜伶适时走进房间问她怎么不再睡会儿。

    那个时她刚和姜伶好上,原以为像这样的下午还会有很多。

    她想起去姜伶寝室给她铺床时,床单被套也是同样的气味。

    1.2米的单人床上,那么多个夜里,姜伶就躺在那一小方天地里与她电话。

    而在同一片天空下,另一张1.2米单人床上,她一颗年轻的心在无数个夜里,因为姜伶而剧烈跳动。

    手机震动起来,打断了陈斯然的思路。

    是殷念发来的消息:[想你了]

    陈斯然回道:[我也想你]

    刚回完消息却又觉得,面上火烧似的。

    她现在,穿着前女友的睡衣,躺在前女友的床上,回着现女友的消息。

    这算什么?

    她看着屏幕上“我也想你”那几个字,总觉得这几个字被自己弄脏了似的。

    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

    她和姜伶发生什么了么?没有。

    既然没有实质性做出对不起殷念的事,便犯不着为此内耗。

    要知道,明天还得上班。

    这就是成人世界的残酷之处,甭管你经历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休息得好或是不好,第二天该上班还是得照例出现在工位上。

    那边很快弹出来一个视频通话。陈斯然的手指顿了顿,思考要不要转成语音接听。

    半晌,她还是按住绿色的接听按钮,滑动接通了视频。

    殷念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一看到她,眼睛亮起来:“我跟你说,今天遇到个好难搞的客……咦,我们然然这是在哪儿?”

    果然注意到了。

    陈斯然眨了眨眼睛,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一个朋友家。”

    “哪个朋友啊?我认识吗?”

    “不认识。”

    “你去她家做什么呢?”

    “她出了点问题,状态不太好,我过来陪她住几天。”

    “这样呀~好,那你可要好好陪你那个朋友。”

    “对了我继续跟你说啊,那个客户……”

    殷念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结,转即就跟她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陈斯然心里一暖,为殷念对她的无条件信任。转即却又觉得有些愧歉。

    她赶在那愧歉膨胀起来之前掐灭了它——禁止内耗。哪怕只是为了明天的工作状态。

    聊着聊着,她的目光游走到门口。

    门框底部和地板不是完全贴合的,中间有一道很窄的缝隙。而此刻,那道缝隙中,隐隐出现了两道黑影。像人的腿。

    陈斯然心里一跳。

    ——有人在偷听?

    可这个房子里,除了姜伶,就没有别人了啊。

    陈斯然了解姜伶,姜伶不会做这种事。她和姜伶是分开了,但相处三年,她清楚姜伶的秉性。

    姜伶的底色是善良的。有的时候她宁愿把矛头对向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的人,更不会做出这样不堪的事。

    但陈斯然还是轻手轻脚下了床,握住门把手,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一片漆黑,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斜对面房间的房门紧闭着,门缝底下溢出一道光亮来。

    “怎么了?”视频那头,殷念见她没有回话,问道。

    “没什么。”陈斯然关上门,重新坐回床上。

    看来是自己眼花了。

    想想也是,姜伶又有什么偷听的理由呢?自己都已经是她的前前前女友了。

    旧情?不存在的。

    在姜伶心中,她们曾经那段感情,怕是早已被两段后来的感情稀释,什么都不剩下了。

    和殷念继续聊了一会儿,两人互道晚安,睡下了。

    因为这一通电话,陈斯然一颗心安稳了不少。

    一看到殷念的脸,一听到她的声音,自己心中对于殷念的爱就被疯狂笃实了。

    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她确实是爱且只爱殷念的。

    自己的心还会骗自己不成?

    至于面对姜伶时的心绪……

    或许只是因为那几年里,她们实在纠缠得太久,也太痛了。

    因为痛,所以深刻。所以哪怕她和姜伶分手了,也抹不掉姜伶对她的人生轨迹造成重大影响的事实。

    一个人是由过去组成的。又哪能轻易与过去切割呢。

    ——与那些组成自己的部分、让自己之所以是自己的部分切割。

    于旁观者而言,或许这不过就是嘴皮子上下一动的事,可对于身处漩涡中心的人来说……真要去做,何其困难。

    更别说重逢这天,又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

    所以她在面对姜伶时,情绪有波动有起伏,也在所难免。

    并不就是说她还爱着姜伶。

    是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她只是过于恋旧了。

    这不是爱。这和爱有本质区别。

    她爱的人是殷念。并且也只爱殷念。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这样想着,陈斯然渐渐放下了心来。睡觉之前,她还没忘去两人的情侣农场上收菜。

    刚登上去,屏幕正中央就跳出来一个“520”的图案——是殷念在田里种下的作物:草莓、玉米。

    殷念用草莓摆出了520的样式,红色的520点缀在黄色的玉米田里,尤其醒目。

    阴霾的情绪彻底一扫而空,陈斯然不禁勾起了嘴角。

    怎么办。她觉得殷念……好可爱。

    她爱殷念有着上位者的气场,却又兼有着孩子似的天真,会在她们的生活中插.入这样可爱的细节来表达爱意。

    她收完这批作物,又在田里种下新的种子后,才拉上被子酝酿睡意。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被子往上一拉,陷入熟悉的气味里,陈斯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闹钟照例响起。

    姜伶的小区离寰宇游戏并不近,考虑到通勤,陈斯然特地把闹钟时间往前拨了拨。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她在床上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

    心里最先浮上来的,竟然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昨天睡下之前,她其实很怕,怕会再梦到姜伶。

    ——睡在姜伶的客房里,穿着姜伶的睡衣,甚至姜伶就睡在隔壁。

    怎么看,debuff都叠满了。

    没梦到,真是万幸。

    看来她真的已经彻底走出来了,再也不会被困在和姜伶有关的梦里了。

    这样想着,陈斯然心情轻巧了许多。

    毕竟被这个梦困扰长达三年之久,就算和殷念在一起之后,已经没再做这样的梦。但出于惯性,她仍旧会怕。怕某一天,这个梦卷土重来。

    那样的话,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又该怎样面对殷念。

    但现在看来,她确实没必要再为此忧心了。

    换好衣服推开门,空气中有食物的香气,热乎的。

    姜伶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两只手上各自端着一盘全麦吐司,吐司中间还夹了个荷包蛋。

    “早。”姜伶看向她,向她发出邀请,“正好,我刚做好早饭,吃了再去上班吧?”

    她像是昨晚上睡得很好的样子,眼神很是澄澈。

    陈斯然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有点没法把眼前的人和昨天在天台上准备往下跳的人联系起来。

    “……好。”陈斯然回过神来,点点头,“我洗漱一下就来。”

    这种情况下,拒绝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只是难免觉得别扭。

    姜伶这自然的态度,就好像她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似的。

    而且……姜伶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连菜都不会做。

    现在突然给她做起了早餐,真是让人感慨世界在变化。

    不……自作多情个什么呢。什么叫给她做早餐。

    陈斯然忍不住纠正自己。

    想来不过是给自己做早餐的时候,顺道给自己也做了一份而已。

    姜伶有什么理由给前前前女友做早餐呢?她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不过,姜伶现在养成了好好吃早餐的习惯,她倒也挺欣慰的。还是那句话,哪怕她和姜伶不在一起了,她依然希望姜伶能够健康且快乐。

    洗完脸刷了牙,坐到餐桌旁,拿起盘中的吐司,咬一口。

    煎蛋还是热乎的,甚至是流心蛋,蛋液在嘴中化开,带着锅气,隐约还有胡椒粉的香辣味。

    “你撒了胡椒粉?”陈斯然看向姜伶。

    “对,你不是有吃煎蛋的时候洒胡椒粉的习惯么。”姜伶抬眼看回她,目光灼灼。

    陈斯然倒是有点难以接住这目光了,她又低下头去,小口小口地咬着。

    没想到姜伶还会记得自己这个习惯。

    到底是谈了两年,彼此的很多习惯,都植入进了对方的大脑深处。

    就像如果现在让她给姜伶做几道菜,她也会记得不要放葱,因为姜伶不喜欢吃葱。

    可是,又有什么必要呢。

    感情都散了,大脑却还替人记得,怪煽情的。

    煽情在无用的地方。

    “你大概待几天呢?”手中的吐司快吃完的时候,姜伶突然问她。

    这个问题,其实陈斯然也不知道。

    昨天姜伶说,让自己看着她,也没说几天。

    她也不了解姜伶具体的状态,不知道她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摆脱想不开的念头?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在她离开之后,姜伶又想要不开呢?那又该怎么办呢?

    一个问题牵连出另一个问题,陈斯然决定停住发散。她把问题抛回给姜伶,“你想我待几天?”

    姜伶笑了,“待几天都可以啊。”

    大脑过快地解读了姜伶这句话背后的涵义,陈斯然心里一惊。

    姜伶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又不会赶客。”

    陈斯然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才告诫了自己,怎么就又自作多情了。

    陈斯然决定理性一点,直接结合实际情况,给出死线:“我女朋友大概还有一周回国。我最多可以在这里待一周。”

    但她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别扭,好像姜伶是她的情人,而她需要赶在殷念回来之前和姜伶偷情似的。

    这于姜伶、于殷念都太过冒犯。

    于是她又放缓了语气,商量似的,“一周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好么?”

    “嗯嗯。”姜伶顺从道。随后低下头,咬下最后一口荷包蛋。

    “对了,加个微信吧。”陈斯然说。

    姜伶现在的状态具有太大的不确定性,她多少有些忧心。

    她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好友码跳了出来,“这段时间,我没在……”

    惯性思维让她想说“在家”,但转即她就意识到这是不妥的,于是换了个说法,“我没在你身边,你又有什么事的时候,你就戳我微信。”

    “好。”姜伶很乖地扫了码,又问,“那我们这算是做回朋友了?”

    陈斯然愣了下,抬眸看向姜伶的眼睛。姜伶也正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

    想到姜伶的状态,陈斯然狠不下心来拒绝,“算是吧。”她含糊道。垂眸通过好友申请。

    姜伶的头像是一只海鸟,正展翅贴着海面飞过,很孤独的样子。

    顺手点进朋友圈,只有一道横杠,显示半年可见。

    陈斯然没有继续琢磨,灭掉屏幕,挎着包走出了门。

    门锁像是有点坏了,关了一次没关上,姜伶在后面说:“不用管,你先走吧,我来关。”

    陈斯然应了一声好,没有过多纠结,踩着高帮鞋下了楼梯。

    这是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只有步梯。

    姜伶起身走到门口,倚着门框,目送陈斯然消失在楼道深处。

    就好像,被怪物的喉管吞没。

    第35章 她撞见了不该撞见的

    一整天陈斯然都有些心神不宁,只靠着惯性思维应付工作。

    和姜伶重逢一事冲击力还是太大,短短一天时间,完全不足以消化。

    下班后她特地没留下来加班,其实本来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但也改为通勤路上移动办公了。

    她先是打车回到了自己家,打包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和用具,才出发去姜伶的小区。

    昨天是太临时了没办法。前女友的睡衣,穿一晚上就够了。

    路上,她犹豫要不要问一下姜伶,晚上吃了么,要一起吃么。

    如此简单的一条消息,却在输入框里待了很久,才终于发出去。

    弄得跟她和姜伶在一起过日子似的……这太违和了。

    她本能地抵触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只应该降临在她和殷念之间。

    她想殷念了。

    她想殷念回来,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姜伶,并不必为此受到良心的谴责。

    她想殷念带走她,她想回到殷念身边去。那才是她该待的地方。温暖,舒适。

    这一整天她都很累。她意识到这是因为她负担着另一个人的生死。

    以辜负女朋友的期待为风险。

    以相当尴尬的身份。

    偶尔有那么一些瞬间,她想自私,想冷血,想给姜伶发消息说我反悔了我要走了我仁至义尽了你自生自灭吧。

    她不是会的么?只要把在社会上学来的那套精致利己主义思维搬出来用就好了!

    统计成本预算!计算付出回报比!评估风险可能性!

    ——做这件事值不值!需要付出什么!又能获得什么!风险有多大!能不能承受!最好的预期是什么!最坏的结果又是什么!

    难道这几年来,她都白学了么!她在这方面不是早就融会贯通了么!姜伶爱死就去死好了,干她什么事!冷漠,理性,明哲保身。社会大学的钢印。

    ……还是做不到。

    一想到十八岁爱过的人有可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就感到心里暴雨倾盆,雨中有条小狗在哀哀地哭。

    又一次,她恨自己是这样孱弱无力,温柔无用。

    她也想像那些武侠小说里的女侠一样,敢爱敢恨快意恩仇。

    ……上天为什么给了她这样的性格!

    人前,她是top游戏大厂的剧情组长,年少有成,光鲜亮丽,业内闻名。

    可人后……

    她开始对自己感到厌弃了。

    消息发出去半个小时,姜伶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吧……

    陈斯然的冷汗突然流了下来。

    她回想起今早的热吐司,不知怎的联想到了最后的早餐。

    她拨通微信电话,无人接听,良久,自动挂断。

    挂了,又拨,依然无人接听。

    思绪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人挤人的地铁上,陈斯然被人群裹挟在中间,一颗心兀自跳动着,剧烈狂乱。

    冷汗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沁出来,汗湿了后背,她脚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又被旁人挤了一下,一个趔趄倒在一个女人身上,连道了几声抱歉。

    出了地铁,陈斯然面色苍白,小跑着冲回到姜伶家门口。

    用力拍了拍门,果然没人应。

    昨晚姜伶就多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她手都是抖的,对了好几次才对上锁孔。

    终于推开了门,一股酒味扑面而来,却算不得浓烈,还有花果的清香,溢满了整个室内。

    记忆被唤醒,她认得这个味道。是姜伶常喝的花果酒,酒味不浓,但度数很高。

    正是黄昏,暖黄色的日光从阳台落进室内,茶几上稀稀拉拉摆了好几瓶空掉的酒瓶子。

    姜伶歪倒在沙发上,头发落下来,遮住了一整张脸。

    她睡着了。

    陈斯然又拨了一次微信电话,空气里响起呜呜的震动声,她在沙发缝里找到了姜伶的手机。

    陈斯然好气又好笑,但一想到那个没发生的可能,终究是笑不出来,只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走上前去,在姜伶面前蹲下来,伸手轻轻拨开了她的头发。

    姜伶的双颊泛着微醺的红,眼角还挂着泪痕。

    哭过?

    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么。

    罢了。到了这个年纪,谁还没几个伤心事了。

    她去到姜伶的房间里,抱出被子,给姜伶盖上。天气毕竟凉了。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前姜伶喝醉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照顾她。因为姜伶的缘故,她还学会了做醒酒汤。

    掖被角的时候,姜伶的声音冷不丁响起,醉醺醺的,尾音柔软又脆弱。

    “你回来了。”她这样说。

    好像她已经熟于迎接下班的她,在过去的一千多个傍晚。

    陈斯然垂眸看去,姜伶双眼努力撑开一条缝,像是没睡醒的人强撑着想要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看过来。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柔软得好像随时会化掉。

    又来了。

    又是这种好像她们已经在一起过日子的感觉。

    但陈斯然到底还是心里一软,轻轻“嗯”了一声,由着姜伶去了。

    跟醉酒的人,有什么好争的呢?她说什么,你顺着她就是了。

    不知道是黄昏时分的光线太过暧昧,还是她回答的那一声太过柔软,总之一股很粘稠的氛围,就这么在空气中弥漫开了。

    掖好被子,陈斯然起身,衣角却被扯住。

    “怎么了?”她低头问。

    “不要走。为什么要走……”姜伶说着,竟呜咽着抽泣起来,“你这次回来,不是来爱我的么。”

    真是喝醉了。

    什么爱不爱的,要说也该对着你前女友说吧。

    我已经是你的前前前女友了啊。

    但陈斯然还是抽过纸巾,坐回沙发上,一只手捧起姜伶的脸,另一只手替她擦拭着眼泪。

    耐心得好像照顾一个孩子。

    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像是阴雨天一样,淌下许多雨水来,有些滚落在陈斯然的手背上,是滚烫的。

    姜伶是爱哭,但姜伶不太在陈斯然面前哭。

    在一起两年,纠缠近三年,陈斯然没见姜伶哭过几次。

    十八岁那年暑假被扔在ktv路口那次算一次,然后就是这次了。

    “你喝醉了,姜伶。”她对姜伶的提问避而不谈,只是替她擦拭眼泪。

    跟醉酒的人有什么好说道的呢。你越是说,她越是跟你较真,容易没完没了。

    然而旧的眼泪被纸巾汲去了,新的眼泪又涌出来。

    “为什么。感情不是该有个……先来后到么……”

    姜伶语无伦次,又抓住她的手腕,呜咽着,眼神可怜兮兮,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她好像是在向她索求答案,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所以先来的栽树,后来的乘凉。”陈斯然自嘲地笑笑。不动声色拨开姜伶的手腕。

    在那一段感情里,她们都成为了替彼此栽树的人。

    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件好事呢?

    如果她没有和姜伶谈过,没有体验过不健康的感情并为此吞咽恶果,也许她根本就意识不到殷念给予她的爱是多健康又是多幸福。

    有的爱存在,是为了衬托另一种爱。

    “不是这样的……”姜伶呜咽着,逐渐语无伦次,“没有人会爱我了……呜……”

    陈斯然听不得人哭,尤其是姜伶哭。

    姜伶一哭,她就觉得自己心里某根沉寂已久的弦,也跟着颤动起来,发出涩涩的声音,怪悲伤的。

    怎么没有人爱你呢?过去我爱你,爱得把自己都弄丢了。

    她也伤感起来,但她不能陷在伤感里,她还得安抚姜伶。

    两个伤感的人聚在一起说着伤感的话,那什么时候才有个头?世界毁灭算了。

    她于是轻轻抱过姜伶,腾出一只手去替姜伶顺着背,当在安慰一个朋友。

    被她安抚着,姜伶的抽泣声好像缓和不少。陈斯然能感受到自己肩膀上有一块被洇湿。

    “姜伶,你听我说。”陈斯然说,“以后会有人爱你的,但那个人不会是我,好么?”

    “但你相信我,这个人一定会出现的。她会比我更爱你,也会更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在她那里,你会因为被爱而幸福,你将不会在爱里自卑或是患得患失,因为她给你的爱足够确定和饱满。”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人”具象化了——那不就是殷念之于她么。

    殷念给她的爱是健康的、确定的,所以她从未在殷念的爱里感到自卑或是患得患失。

    她在殷念的爱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几近流泪。

    她想起自己遇到殷念之前,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但命运是这样可厌而又可爱的东西。夺走姜伶之后,又赐给她殷念。

    怎么,感情也要讲什么因果报应么?因为觉得她和姜伶谈的时候太苦了,所以就赐给她殷念来补偿她,是么?

    姜伶的问题和她的问题绕成一团,在脑海里胡乱搅着。

    混沌中陈斯然甚至想,要是一开始姜伶遇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殷念,会是怎样?

    或许她也能从殷念那里获得确信的爱,被接纳,被治愈,并幸福地生活下去——和殷念一起——谁靠近殷念,谁就靠近了快乐。殷念总是有让人快乐的能力的。

    而她呢。她似乎只能陪着姜伶一起痛苦,而没有带着姜伶走向快乐的能力。

    最后思路还是被姜伶打断:“我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姜伶靠在她肩上,含含糊糊,摇摇欲坠,好似欲吻她。

    这句话径直把陈斯然从伤怀中拉了出来——她终于意识到这太过不妥,太过逾距。

    “姜伶!你太僭越了!”她的心骤然冷下来,抬手用力推开姜伶。

    咚——!!!

    喝醉的人身体软若无骨,陈斯然这么一推,姜伶结结实实地摔砸在地上。

    “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姜伶倒在地上,一手支起身子,一手揉着后脑勺,茫然地环顾着周围。

    刚说完,却又慢慢躺了下去。彻底没了声音。

    她躺在地上睡着了。

    陈斯然突然又内疚起来。她躬下身,架着姜伶的双臂,把人从地上拖起来,搬回到沙发上坐着。

    姜伶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吻了过来,整个人的重心也偏向她。

    陈斯然没有防备,只下意识抬手挡住了唇。

    手心里落下一个吻。混着哭过后的滚烫热意。

    姜伶的唇贴在她的掌心,眼皮子却渐渐合上了,最终头向旁边一歪,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陈斯然看着躺倒在沙发上的人,良久,叹一口气,拉过被子,重新替她盖上了。

    “我不能亲你阿,更不能爱你。”她自言自语道,“姜伶,我没有身份再爱你了。”

    她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她已经有更该去爱的人了。

    那一年,她们都太不成熟,都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

    如果是现在的她回到过去,再去爱姜伶一遍,在姜伶推开她时也不放开她,发现其中的端倪,并坚定地拉住她,引导她,也许她们就不会走向be。

    也许姜伶后来,也就不会受那两段情伤,不会被剥夺对生的渴求,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但哪有如果呢。

    她一颗心已经完完全全给了殷念,再给不了其他人了。

    哪怕是曾经痛到分崩离析也想抓紧的人也不行。

    说完她又自嘲起来。自己跟一个醉鬼较真什么呢。姜伶只是喝醉了,乱说话而已。

    她又怎么能确定,姜伶口中的“你”,是自己而不是别人呢?

    如果这个“你”,是姜伶*的前女友,或是前前女友呢?

    她不过是姜伶的前前前女友,她算老几呢?

    自己这样较真,倒好像姜伶对她还有旧情,在向她索求爱意似的。

    陈斯然摇了摇头,把杂念从脑子里甩出去,拿出手机,看起了外卖。

    一直到陈斯然睡前,姜伶都没再醒过来,陈斯然猜她可能会直接睡到明天早上了。

    好在沙发足够大,姜伶睡在沙发上,固然比不上睡在床上舒适,但也不用非得挪回床上去。

    陈斯然便由着姜伶在沙发上继续睡了。

    好歹二十五的人了,等她醒过来,自己也会照顾自己的。

    就是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记得,喝醉时,自己跟她说的那番话-

    前半夜,睡得倒也还算很沉,约莫两三点的时候,陈斯然被憋醒,起床去了趟卫生间。

    路过姜伶房间的时候,她看见姜伶的房门虚掩着。

    料想姜伶或许还在沙发上睡着,她便也没多想,径自往卫生间去了。

    回来的时候,她听到姜伶房间里传来反常的声响。

    她下意识透过敞开的那点空间,朝里看去。

    今晚的月亮很大,月光透过窗户泄进来,淌在屋内人的脸上,照亮她脸上的潮红。

    睡衣撩得太往上了,月光里,那片雪色被托出好看的形状。

    再往下,隐到被子里了,但还是可以隐约看见一点独属于女性的线条……

    还有声音……

    那些不可名状的声音中夹杂着某个人名,和许多声音混在一起,粘稠,急促,又暧昧。

    脑子睡得迷迷糊糊,陈斯然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

    黑暗中她好像被泼了一杯冷水,骤然清醒过来,马上走开了。

    轻手轻脚的,生怕被听见。

    回到房间,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陈斯然已经彻底清醒了。

    夜晚太安静,安静到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每一次心跳。

    咚。咚。咚。

    刚才目睹的那幅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暧昧而粘稠的声音。

    燥热后知后觉地漫上脸颊,在姜伶看不到的地方,她先替姜伶感到羞耻和难堪了。

    突然间,脑子像过电般想起来什么。

    她想起来了。那穿插在喘息声中的人名,分明是——

    “斯然。”

    第36章 西西弗斯注定要永远推石头

    陈斯然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的汗。

    她抬起左手,电子表上显示时间是凌晨五点。

    梦里的缱绻惊掉了一身的困意,陈斯然再睡不着,颓然地坐起来。

    从她现在所坐的位置,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色。

    天完全没亮,还是深蓝色的,像颜色均匀的油墨纸。

    太熟悉了。

    这个醒来的时间点。

    连同刚才做的梦,也是那样熟悉。

    梦里,姜伶香汗淋漓,伏在她腿间……

    她不敢再回想。

    她曾经无数次梦见过姜伶,其中的确不乏一些很缠绵的内容。

    但也没到这种程度。

    她感到恐惧。

    她不是已经走出来了么?

    她不是已经不会再梦到姜伶了么?

    梦到也就算了,偏偏还是这样的内容……

    这次的梦,显然比之前所有的梦都更加恶劣。

    更别提,现在姜伶,就睡在她隔壁。

    这算什么呢。

    一个有女朋友的人,睡在前女友家的客房,和前女友一墙之隔,做着关于前女友的春.梦。

    陈斯然自己都被自己无耻笑了。

    这是投稿到网上都会被人骂出几百条评论的程度。

    大脑似乎也对这个梦感到难以承受,昏昏沉沉的,好似随时会和脖子决裂,顺着肩膀滚落下来。

    陈斯然颓然地坐在床上,感到快要溺毙在无力感里。

    神话里,西西弗斯因欺骗众神而被判处惩罚:在冥界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每当接近山顶时,巨石就会滚落。

    西西弗斯不得不重复这项任务。永无止境。

    绝望感爬上脊背,陈斯然感到自己也深陷这荒谬的重复之中。

    她猜测着自己又一次做这种梦的原因。

    ……是因为昨晚上撞见的那一幕么?

    昨晚上撞见那一幕过后,回到床上,她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

    成年人有生理需求很正常,她虽然犯起了尴尬症,但也不为姜伶有这种行为而讶异。

    对她造成冲击的是,姜伶在那种时候,偏偏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姜伶的性幻想对象,是她的前前前女友——也就是她陈斯然。

    这合理么?

    陈斯然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姜伶怎么可能对自己还有旧情呢?

    如果姜伶真的对自己还有旧情,就凭她遇到事情只会逃开的性子,她根本不会把自己邀来家里。

    是她最后哄着自己说,当时意识那么迷糊,多半是听错了。

    这才觉得合理。

    才慢慢平静下来,坠入梦境。

    然后就做了那样的梦。

    陈斯然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揉了一把。

    真是作孽。

    她用了好长的时间,才从那个梦的桎梏里逃出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前功尽弃了,对么?

    想到过去梦到姜伶的一个又一个夜晚,陈斯然恐惧到脱力。

    更别提现在,她已经有殷念了。

    如果殷念知道自己——被她捧在手心的女朋友,还在梦到她的前女友,她会怎么想?

    是的,殷念是很快乐,但不代表她就不会悲伤不会难过。

    只是代入到殷念的视角想一想,陈斯然就难受得不能自已。

    她于是祈祷。

    祈祷这个梦只是在意外冲击下的偶然。

    祈祷过了今晚,自己依然是那个已经摆脱梦魇的自己。

    不再梦到姜伶,不再被失眠的夜晚支配。

    坐在床上,陈斯然弓起背,蜷起膝盖,整张脸埋进掌心里。

    她有点后悔来这里了。

    如果她连自己都渡不得,又如何能渡别人呢?-

    姜伶被七点的闹钟叫醒。

    家里的公司她一般是下午才去,去了坐一会儿,就下班了。

    一般没什么事,她都睡到十点才会起来。这两天特地调了早些时候的闹钟,只是因为陈斯然住进来了。

    但现在躺在床上,她却隐约觉得,这间房子和昨天相比,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推开门,果然,斜对面的客房房门虚掩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掸得很平整。

    拿过手机,戳进微信,陈斯然的消息跳进眼里:

    [今天有点事,要早些去公司,早饭不用做我的份了,谢谢~]

    姜伶垂着眼睫,安静地看着这条消息,手指不自觉绷紧。

    半晌,她放松下来,很乖地回道:

    [嗯嗯,好]

    [昨天喝多了,谢谢你照顾我]

    [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那边很快回道:

    [没有,别多想]

    [但是今晚别喝了]

    [那就好]

    [给你添麻烦了]

    [嗯嗯,听你的,不喝了]

    [那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确定,可能会加班]

    发出这条消息,陈斯然觉得自己回避得太过明显。

    又补救道:

    [不过就算加班的话,也可以一起随便吃点什么]

    姜伶很快回复一个“ok”的表情。

    陈斯然收回目光。

    算了。左右不过一次梦而已。

    也就在姜伶那儿住一周,甚至不到一周,只剩下五天了。又能出什么事。

    等殷念回来,她重新回到殷念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何必一副惊弓之鸟的姿态。

    陈斯然给自己壮了壮信心,切换到殷念的聊天框。

    殷念刚刚才给她发来消息:[昨晚睡得好么]

    做了那样的梦,怎么能睡得好。

    陈斯然其实有一.大堆话想要和殷念说,这欲望在做了那样的梦之后,就尤为强烈。

    仿佛这样,就可以甩掉一些东西,永远都不会被追上。

    哪怕只是和殷念发发消息,她都觉得自己安心很多。殷念就是她的定心丸。

    但她总不能对殷念说自己做了那样的梦。那太难以启齿。且伴随着伤害殷念的风险。

    于是只能一边应付工作,一边东拉西扯一下。

    殷念:[感觉你今天话格外多]

    陈斯然心头一跳,好像被窥探到隐私似的。

    她在输入框里输入了几个字,转即又删掉,最后发送道:

    [你不喜欢我对你话多?]

    殷念:[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陈斯然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她喜欢殷念喜欢她,更喜欢她从来都是这样大方热烈地表达喜欢。

    殷念:[转账.520]

    [转账.999]

    [转账.1314]

    陈斯然:[!]

    [这是做什么?]

    殷念:[怕你不信,尝试用金钱的铜臭味打动你]

    [我知道这个表达方式很土,也没有美感]

    [但我偶尔也想尝试一下,希望你喜欢]

    陈斯然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没在工位上笑出来。

    ——人在感受到幸福的时候,就是会想笑啊。

    只是,万事皆有两面性。越是感到幸福,就也越害怕失去幸福。

    想起昨晚做的梦,陈斯然扬起的唇角,又慢慢地、慢慢地塌了下来-

    快下班的时候,策划组长突然组织了个脑暴会。于是本来六点就能下的班,硬生生捱到七点才走出公司大门。

    放平常,陈斯然早就在心里把策划组长亲切问候了好几遍了,但今天加班,倒也正合了她的意。

    她到底还是有点回避和姜伶见面的。

    但已经下了班了,就没有再回避的理由了。她沿着昨天的路线,往姜伶的小区行进。

    中途姜伶还问她,要不然她过来她们公司附近这边,一起吃个饭,被她回绝了。

    工作日的一顿晚饭而已,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了,实在费不着还特地过来一趟。一来一回,过于浪费时间了。

    上班之后,她变得很注重时间管理,以己度人,便会觉得大家都该这样。

    最终姜伶跟她说,带她去一家腌面店吃。陈斯然说好。

    还有三个站的时候,陈斯然给姜伶发了条消息,称自己快到了。

    姜伶:[我现在下楼,去地铁口接你]

    陈斯然:[不用特地过来了,那家腌面店在哪?]

    [你把定位发我,我导航过去就好]

    姜伶:[是家小店,在地图上找不着,要穿巷子]

    陈斯然:[好吧,那地铁口见]

    灭掉屏幕,陈斯然又怅然起来。

    想起了大学时期,和姜伶异地恋的时候,也总是黏黏糊糊的,非要你来接我,我去送你。

    而她现在和朋友出去吃饭,都只是发个目的地的定位,然后相约目的地碰头,不会说谁特地去地铁站接谁。

    她不想姜伶直接来地铁口接自己,也是这个原因。

    总觉得这应该是女朋友的特权。

    而她们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动用这个特权了。

    出去到地铁口,姜伶果然等在那里,一见到她走出来,朝她招招手,很快地迎了上来。

    姜伶今天穿着件白牛仔外套,布料硬挺,下搭一条靛蓝色牛仔裤,很常见的款式,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

    陈斯然莫名欣慰了很多。

    至少从肉眼上看,姜伶的状态比前两日要好了。也不枉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看着姜伶。

    “走这边。”姜伶迎上来,领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聊。“下班好晚啊。工作很辛苦么?”

    “今天七点出的公司,算早的。”陈斯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和互联网沾边的工作都这样,碰上也特别忙的时候,在公司过夜的情况也是有的。”

    “没想过换个行业么发展么?轻松点的?”姜伶问。语气里有些不忍。

    “又能换到哪儿去呢。”陈斯然笑道。

    寰宇游戏,国内最巨头的游戏公司,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呢。

    她好不容易才在这高处取得了一处立足之地,难道要她往低处走么?

    姜伶到底是一毕业就进了自家公司,对外面的就业环境过于想当然。以为好工作就像商超里的进口大白菜,琳琅满目,任人挑选么?

    不过陈斯然也没有因此对姜伶生出什么低看的想法——

    不如说,她希望姜伶这辈子都可以这样想当然。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想脱离家庭的庇护,去到外面的世界打拼呢。

    多残酷啊,斗兽场似的,区别只是咬进喉管不会见血而已。

    七拐八拐,到了姜伶说的那家腌面店,果然是在巷子里。

    店门窄得仅容一人进出,甚至连招牌都没挂,整个店面空间估摸也就十来平米。

    姜伶贴近陈斯然身旁小声说:“这家店虽然很小,但味道挺好的,面很劲道,枸杞肉丸汤也好喝。”

    陈斯然点点头,随后根据姜伶的推荐,点了一份招牌客家腌面,和一份枸杞肉丸汤。

    果真像姜伶说的那样,味道很好。

    不少饭馆都是这样,位置偏,没名气,但好吃。上大学的时候,她和姜伶也在学校附近开辟过那么一两家。

    陈斯然晚上不习惯吃太多,但肉丸汤的味道确实很香,她吃完了腌面,把汤也喝完了。

    喝下最后一口汤的时候,陈斯然不禁在心里想,姜伶好像个病原体。

    一接近她,人就像害了病似的,回忆动不动就被勾起。

    吃完了,两人付了款,往外走。

    一前一后走出店门的时候,一个人步履匆匆,迎面撞了上来。

    陈斯然走在姜伶前面,和那人差点撞上,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那人突然抬起头来,是个女人,戴着黑框眼镜,看着很文静。

    “陈斯然!”那人惊呼一声。

    陈斯然在记忆库里检索着这张脸,不一会儿才对上号——

    这是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和她关系一般,早些时候,还会在q.q空间里给她的动态点点赞什么的。毕业后,两人就完全没有联系了。

    不等陈斯然接上话,那人看了边上的姜伶一眼,很震惊地说:“你们还在一块儿啊!”

    看起来,是误以为姜伶和她还是恋爱关系了。

    大学的时候,她确实经常发和姜伶有关的动态,所以也不怪她和姜伶的情感关系被关系一般的校友知道。

    只是那些动态里,含有两人照片的少之又少。就那么几次,居然还被这位校友记住了。

    想来可能和姜伶的外貌比较优越有关系……

    但陈斯然还是想给这位校友的记忆力点个赞。

    “啊,其实……”陈斯然张了张口,想解释和姜伶目前的关系,却又觉得两人不过是偶然照面一下,没必要去费这唇舌。

    于是她话到一半,吞回去了。

    “真好啊,你们这是要谈一辈子啊!”校友把陈斯然的沉默当做了默认,激动起来,很热情地拍了一下陈斯然的肩膀。

    随后她又风风火火地说:“先不聊了啊,我还得打包吃的回去带给孩子。下次咱们约个时间,出来好好吃个饭,再叙叙旧。”

    陈斯然点点头:“好好好,你快忙去吧。”

    至于“下次约个时间”,当然是成年人的面子说辞了。

    只是没想到,不过毕业几年,孩子都有了……连性格也和她印象中的判若两人。

    她隐约记得那本来是个很文静的人,会在周日下午坐在学校湖边长椅上安静看《简爱》的那种女生。

    真是岁月在往前走,人也在被推着变化。

    “一个大学校友。我们走吧。”陈斯然冲粗浅解释道,“我有点忘记路了,怎么走来着?你带路吧。”

    姜伶跟上来:“走这边。”

    巷子黢黑,挂在两边墙上的壁灯也不是很明亮,两人穿行其中,一会儿走在光里,一会儿隐入黑暗。

    一路上,陈斯然总觉得姜伶好像揣着话想说。

    穿过了黢黑的巷子,走到外面敞亮的大马路上,姜伶突然说:

    “其实我后来有想过,要是疫情那年,我家里的产业没受到冲击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就像你校友说的那样。”

    陈斯然看着姜伶,时间好像在这一秒停住了。

    她的大脑突然宕机,而无法对这句话做出精准解读。

    姜伶跟她说这句话,是在感慨么?是在抒发自己的心情么?

    又亦或是,想要达到某种目的么?通过某种暗示?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的思路。

    是殷念的微信电话。

    陈斯然想也没想就接了。

    “喂?然然。”殷念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我提前回国了。”

    “你怎么——没在家呀?”

    第37章 我女朋友的手,怎么被你牵着呢?

    “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都没告诉我。”

    意识到姜伶还在身旁,避嫌似的,陈斯然拿着手机,往外走了两步,背对着姜伶。

    “想给你个惊喜嘛~”殷念笑着追问道,“所以你去哪了呀?问了你们部门还在加班的人,都说你下班就走了。”

    “我还在朋友这里……”一次谎总要用无数次谎去圆。陈斯然说得既艰难,也愧疚。

    “哦?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么?”

    “是的。你在家等我吧?我待会儿就回来。”

    “我开车来接你吧,你发个定位给我。”

    “你今天刚坐了飞机回来,开车会不会太累?”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我都开心死了,怎么会累呢。”

    殷念说话总是这样讨人喜欢,欣喜盖过愧疚后来居上,陈斯然被哄笑了,“那好。”

    挂了电话,她转过身去,姜伶正注视着自己。

    她有点不敢看姜伶的眼睛。

    殷念比预料中更早回来,这也意味着她将要失信于姜伶了——她答应姜伶会留个一周时间的,这才过去两天。

    但女朋友既然回来了,哪有扔下女朋友陪前女友的道理?

    十八岁的灵魂涉过岁月长河残余体内,她依然对姜伶留有温柔。

    但在这之前,她必须对她的女朋友负责。

    现如今,她的幸福不再是她私有的幸福,更是殷念的幸福。

    “你要走了么?”姜伶问她。语气凉凉的,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脆弱感。

    她说这话时直勾勾地看着陈斯然,一双眸子黑而亮。夜色模糊了她的轮廓,却让那双眼睛愈发清晰,湿漉漉的。

    陈斯然别过脸去,好像不忍与这双眸子对视似的。

    “对,我女朋友回国了。”她坦白。

    “嗯嗯,我明白的,肯定是陪女朋友更优先嘛。”

    “抱歉啊,明明答应了你的……”

    “没事,你在这里待了两天,已经帮了我很大忙了,我很感谢。”夜色里,姜伶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不至于用上'感谢'这样的话……太庄重了。”

    “倒也不是庄重,只是觉得需要正式表达出来。我后来才知道……如果感谢一个人,就要说出来,就像爱一个人,也要说出来。”

    “我们只是我们所在世界里的角色,没有玩家的上帝视角。心里的话如果不说给对方听,对方就感受不到。这样的话就容易……错过一些东西。”

    陈斯然点点头,对姜伶的这番见解表示认可,然而还是讶异占得更多:“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到你这样说话——像个哲学家。”

    印象里姜伶不爱学习,反映到生活习惯上,自然是也不太长于思考总结。

    是什么让姜伶产生了转变?

    陈斯然猜不出来。横亘她们之间的,是三年的空白。三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熟悉的人变得有点陌生也无可厚非。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她们都不再是十八岁的自己了。

    “对了,她开车来接你?是么。”姜伶又问。

    “是的。我先去你那儿把我的东西拿了,然后发定位给她,等她过来接我。”

    “那走吧。”姜伶说着,挪动脚步,往前走去。

    气场是个很微妙的东西,譬如姜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陈斯然就是能明显感受到,她现在很emo。

    那是一种受伤的小兽般的气场。

    她一边跟着姜伶往前走,一边组织着语言,想着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也好。

    但她说不出来,有时候语言的力量太过浅薄,除了让发出者心里舒服一点以外,对接受者没什么用处。

    姜伶长相很干净,不说话的时候,一张脸就容易显得生人勿进。

    她这会儿在想什么呢?陈斯然不知道,更看不出来。

    陈斯然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的女朋友刚出差回来,两人久别重逢,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已经能预想到了——她和殷念会拥抱,会热吻,会做.爱,呼吸将会缠绕着呼吸,身体也将和身体紧紧交缠好似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而姜伶呢,她有谁呢。

    自己一走,她就要一个人守着那座小房子了。房子里除了她,再没有别的活人的气息。

    或许她又会醉酒,而这次没有人拨开她的头发替她擦去眼泪,没有人再揽过她用手轻拍着她的背。

    甚至她又会想不开,而这次她不一定能出现在天台,劝着她让她不要死。

    想着想着,陈斯然又觉得自己真是太过圣母了。

    殷念风尘仆仆地回来,她不去关心殷念,却要去垂怜她的前女友。

    唉。

    可……

    她没法不为姜伶难过阿。

    在她意识到自己在为姜伶难过之前,难过的心情就已经挤满一整颗心了。

    她也不想的。如果有一个开关摆在她面前,只要按下去就能屏蔽掉这些柔软的情绪,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按下去的。

    厚重的割裂感让陈斯然变得心事重重,一面确信自己爱着并只爱殷念,一面又止不住地为姜伶而哀伤。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怎么说话。本就不算长的一段路,一眨眼就走完了。

    回到姜伶的房子里,陈斯然很快就把东西打包好了。本来也不多,一个手提袋就可以全带走。

    不想在这里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她还顺手收拾了一下客房。

    “放着我来收拾就好了。”中途姜伶劝她。

    “没事,反正她还没到,我闲着也是闲着。”

    姜伶就也没再劝。只是倚着门框,看着她收拾。

    她的目光是钉在陈斯然身上的,眼神却很远,好像在想着些别的什么。

    都收拾好了,刚好殷念发来消息,说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了,让陈斯然先到小区门口等着。

    “那我先去小区门口等了。”陈斯然冲姜伶说完,又交代似的补充道,“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送你吧。”姜伶松开了倚着门框的手。

    “不用,就这么一截路,送什么啊。”

    “麻烦了你这么两天,总也要让我表示表示感谢吧。”

    “……行吧。”陈斯然只好作罢。

    她受不了姜伶用这么礼貌的语气跟她说话,像是在杀死记忆里十八岁的姜伶。

    陈斯然提上手提袋,姜伶跟在她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走出单元楼不远,姜伶莫名其妙被绊了一跤,陈斯然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让她不至于摔倒。

    “怎么这么不小心?”陈斯然问。

    “现在有点轻微的夜盲症。”姜伶无奈笑笑,“你还记得吗?我们分开那年,我做过视网膜手术。其实手术不算太成功,那以后视网膜有点退化,一到晚上就看不太清东西。”

    陈斯然这才注意到,这段路的路灯不太亮,连她都有些看不清路,更别提一个有夜盲症的人。

    陈斯然叹一口气:“我牵着你吧。”

    “倒也不用……”姜伶本想推脱的,很快却又改了口,“算了,也行,反正就这么一小段路。”

    “等到了小区门口,你记得松开我,不要被你女朋友看到了……我怕她误会,影响你们感情。”

    姜伶说着,手靠了过来。

    陈斯然的手下意识躲了一下,但转瞬就被姜伶的手扣住。

    她浑身一颤。

    她该怎么解释,她本来的意思只是……由她来牵着姜伶的衣角。

    然而姜伶的手指穿插.进她的指缝间,和她十指相扣,根本没给她解释的空间。

    甩开吧,好像又挺伤人面子的。

    ……算了。反正到小区门口之前,松开就好了。这一别,两人也许再不会见面了,不必再节外生枝。

    她的力气在白天就已经耗了个精光。

    十指相扣。手指泛起酥麻感,陈斯然内心战栗起来。

    她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堪称暧昧的动作,是独属于女同性恋的暗语。

    并且出于性取向认知的自觉,她和所有女性朋友牵手,也至多牵个手掌,并不会十指相扣。

    于是她第一次和女生十指相扣,就是在第一次和姜伶正式牵手的时候。

    她想起那时两人牵手,牵得那样小心翼翼,不一会儿手心就沁出了汗来。

    现在她也快出汗了。

    却不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陌生的触感。

    三年——太久了,久到身体都已经忘了另一个人的触感。

    身体的排他性在替她抗拒着姜伶。

    这让陈斯然心里又泛起一点悲哀。时过境迁,人不如故。

    “对了。”陈斯然想起还有事没交代,“我在你茶几上放了醒酒药,你后面如果又喝酒的话,可以吃一点。当然了……最好还是不要喝酒。”

    “好。谢谢你。”

    又来了。

    又这么……客套。

    陈斯然刚想说不用谢,两道光柱突然扫射过来,伴随着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

    强光之下,陈斯然眯起了眼睛。

    光柱灭了,车停下来,一个人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长风衣,个子高挑,气质优雅。

    陈斯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是殷念又是谁?

    她眼睛一亮,好似全身的细胞都为与爱人重逢而兴奋起来。

    这以后她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姜伶牵着,慌张后来居上,她下意识想要松开手。

    然而姜伶似乎并未觉察到什么,仍旧扣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殷念走近了。

    夜色太模糊了,背着光,陈斯然看不太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她感觉到了殷念的目光,正落在她和姜伶十指相扣的手上。

    殷念步子轻快,即便是看到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也丝毫没有缓下脚步的意思。

    她径直走到了两人跟前。

    “嗯?这是什么情况呀?”

    殷念开口了,即便这种时候,也依然是那样轻快的语气。

    她今天穿了半根鞋,本就高挑的个子又往上拔了一截,身高也比姜伶高出一些。

    她垂眸看向姜伶,几乎是居高临下。却用一种天真的、甚至是撒娇般的语气问道:

    “我女朋友的手,怎么被你牵着呢?”

    第38章 希望我们死也是在一块儿的

    陈斯然的脑子一片空白。

    殷念不是说开车到小区门口么?……怎么开进小区里了?

    她和姜伶牵着手,殷念都看见了。

    下一步,按常规逻辑,殷念就要误会了。

    她想开口解释,却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说什么都好像狡辩,容易越抹越黑。

    殷念会怎么想她俩?

    几乎是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陈斯然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还用问么。

    只要联系一下这两天她住在这里的事实,殷念一定会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吧?

    她一颗心直接凉了个彻底。

    殷念那样爱她……如果认定被背叛了,殷念该有多难过?

    手上一轻。姜伶总算意识到目前的情况,把她的手松开了。

    不等她有所反应,姜伶却先接上话了:“抱歉啊……你别多想。我有夜盲症,刚才出来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倒,陈斯然才牵着我走的。”

    她迎着殷念的眼睛,眼神有一种堂堂正正的清白。

    那不该是偷腥者应有的眼神。

    如果这不是她的本意流露,那么她就是个绝顶的伪装者。

    “哦~原来是这样啊~”殷念说着,突然凑近,借着昏暗的环境光打量着姜伶。饶有兴趣。像是在她脸上寻找着些什么。

    “那为什么偏偏是十指相扣呢?原来夜盲症需要……扣这么紧吗?”

    “啊……抱歉。你是在介意这个么。”姜伶为难道,“我以为朋友之间,这是很正常的举动……”

    “以前跟朋友出去玩,大家像这样拉拉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人在意是不是十指相扣。都是怎么顺手怎么来。”

    “那倒是我多想了。不过夜盲症也确实危险。要不然这样,换我来牵着你?”她说着,伸手去牵姜伶的手。

    姜伶没有躲开。

    两个人真的在原地牵起了手。

    姜伶由着自己的手被殷念牵起来,触感蔓延,她突然问:“你平时牵陈斯然的时候,也会像这样挠她掌心么?”

    “这问题你应该问陈斯然。嗳,说起来,你的手好软呐。”殷念轻轻摩挲着姜伶的手背,忍不住感叹道。随即转头看向陈斯然,“对么然然?”

    陈斯然像是被一棍子敲懵了,从刚才开始,她就愣在了原地。

    那种形似气场的东西又出现了。

    陈斯然形容不上来,但她觉得有种微妙的氛围,在面前这两人之间涌动着。

    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现女友,她现今的爱人;一个是她的前女友,她十八岁的爱人。

    像这样牵起手来——怎么看,都很奇怪啊。

    她的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担忧,变成了现在的茫然。

    “够了……你们在玩什么。”

    说完,她就兀自向停靠在前的那辆车走去。

    “走啦……我想回家了。”

    没来得及跟姜伶道别。不过这场面……还有什么道别的必要么。

    殷念这才松开姜伶的手。

    眼下离得太近,姜伶看清了殷念脸上的表情——感激似的。

    这个女人是在……感激自己?为什么呢?

    然而那抹表情稍纵即逝,“她说想回家了。”殷念把手插回衣兜,“你要跟我们一起么?去我们家里坐坐。”

    姜伶微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送她下来。我也就送到这里了。”

    殷念也笑了,像是长辈宽恕孩子般的笑:“没关系,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东西。”殷念说着,向车那边走去。

    陈斯然已经在副驾驶座上坐好,殷念走近车身,拉开后座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往回走之前,还伸手在车窗框上拍了拍,“等我一下哦。”是对陈斯然说的。

    走回到姜伶面前,姜伶真的还站在原地等着她,甚至眼神都没离开过她。

    “前两天打电话,听然然说起过,你状态不太好。正好在机场的书店里看到了这个,看起来挺解压挺治愈的,希望会对你有帮助。”

    陈斯然扬了*扬手里的礼盒,随后递给姜伶。

    姜伶接过去了。

    礼盒的颜色是森林系的绿,丝绒布面,烫金藤蔓花纹中央拥着花体大字:

    [SecretGarden]

    她双手拿着这个礼盒,一下子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但还是秉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冲殷念说了声“谢谢”。

    “你回去再研究吧。拜~”

    殷念说完,抬起手掌向外一翻,作了个拜拜的手势,就转过身去,往车那边走了。

    不一会儿,车辆重新启动,驶过姜伶,开远了。

    车里的人好像正在说着什么,但是也随着车辆远去,听不清了。

    回到家里,姜伶拆开了礼盒。

    礼盒里躺着一本硬壳书,封面饰有浮雕工艺和烫金暗纹。装帧精美。盒盖上还有一排寄语:

    “这不是一本涂色书,而是一座可携带的纸上花园。”

    原来是本成人涂色书。

    奇幻花园、动植物、昆虫……

    姜伶一边翻着颇有质感的无酸纸书页一边想。

    原来陈斯然现在是和这样的人在谈恋爱么?

    ——会把一座纸上花园当做礼物送给你的人。

    翻着翻着,书页中间掉出一张小卡片来。姜伶拾起那张小卡片,边缘太锋利,她的食指有血线沁出来。

    拿近了,原来是一张名片,上面的黑体印刷字注明了主人的名字:殷念-

    车辆驶出小区,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

    车内,殷念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节奏与车载音响播放的爵士乐完美同步。

    车里温度高,一上车她就脱下了风衣,只留下了里面的白色衬衫。

    袖口被她随意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她的指甲应该是刚修剪过,短而整齐,边缘呈现出可爱的圆形弧度。

    那只手看起来如此有力,却又透露着一种独属于女性的优雅。

    陈斯然突然很想把它牵在手里。

    她们实在分开太久、太久了。

    近日来她连轴转着,白天要处理工作,晚上要顾及姜伶,一叶障目以至于鲜少有空去感受思念之苦了。

    ——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如果在某一时期内集中于某件事情,那么就容易忽略这以外的事情。

    而今,脱离那个环境之后,对殷念的思念,如潮水一般后知后觉溢出来。

    红灯跳成绿灯,殷念踩下油门,重新上路。

    开出去一段距离,感受到身旁人的目光,殷念突然笑了:“然然,你这样一直看着我,我会分心的,万一开错路了怎么办?”

    陈斯然佯作不解风情:“偏航的话,导航会提醒你的。”

    “这个不是重点。”殷念突然腾出右手来,牵住了陈斯然的手,“重点是,我现在就想靠边停车,把你抵在座位上亲了。”

    她左手单手操控着方向盘,流畅地超越了一辆慢行的卡车。

    陈斯然的脸突然一燥。

    殷念就是这样,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冲你表达爱欲,剧烈又毫不掩饰。

    刚在一起的时候,殷念好歹还会害羞一下。现在害羞的只有她。

    但她还是轻轻抽离了自己的手:“专。心。开。车。”

    殷念把手搭回到方向盘上,轻轻笑了。

    车内陷入舒适的沉默,只有音乐声和引擎的嗡鸣声。

    过了一会儿,陈斯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和姜伶牵手的事被撞见,她本以为会迎来殷念的一番审问。她一直在等待。

    “嗯?问你什么?为什么跟你朋友牵手?”

    “……对啊。”陈斯然的声音低了下来。

    “怎么。”殷念轻嗤一声,被逗笑了似的,“你想我质疑你,盘问你啊?”

    “……一般这种情况下,不都会这样么。”

    不说盘问了,吵起来甚至打起来,又或者是闹到分手的情况也是有的吧。

    她在百合bot上看到过不少案例。

    “你朋友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她有夜盲症,所以你牵着她。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这么说,你就这么相信啊?”

    从未想过殷念会是这样的反应,陈斯然语调都拔高了一些。

    “我不信她,但我信你啊。”殷念的嗓音懒懒的,“你舍得让我伤心么?”

    “舍不得。”

    “那不就对了。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看见你和别人牵了个手而已,就质疑你对我的忠诚么?”

    “可我最近还住在她家。”

    陈斯然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破坏欲,她企图通过检举自己来破坏某种平衡。

    检举被驳回。殷念反倒问她,“谁规定的谈了恋爱就不可以住在朋友家?”

    “哦~我懂了,你是不是觉得咱们进入平淡期了,需要做点刺激的事调和一下?”

    殷念突然勾起唇来,声线也变了调,“嘤嘤嘤,然然你怎么能背叛伦家和别人牵手啦,伦家要哭哭惹~”

    “怎么样我们然然——”她说完,自己先被逗笑了,“这样满意了么?”

    “够啦,你还演上了。”陈斯然也被逗笑了。一股暖流克制不住地蔓延至全身。

    “好啦。”殷念安抚道,“你今天好感性哦,这是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你很好。特别特别好。”

    陈斯然有点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这种感觉,殷念对她的爱太仁慈也太偏袒了。

    她在这爱里被无限信任,因为这份信任她感受到殷念广袤的爱意。

    因为爱,才会偏袒,才会仁慈。

    她不自觉地联想到了姜伶,联想到了她那两段难堪的感情——相比起来,她是多幸运啊。

    “我好幸福,被你爱着,好幸福。”陈斯然喃喃道。

    人在感觉到幸福的时候,用言语表达几乎是不够的,还会想要通过肢体去表达爱意。

    如果不是眼下殷念正开着车,她一定会扑上去,在她耳朵上咬一口。

    “哇~”殷念倒是毫不吝啬赞美,“这么会说情话,都要把我甜晕了。到时候一头撞在栏杆上,去了地底下是不是得找你算账。”

    “好啊,求之不得。”

    陈斯然看向殷念,对殷念的爱意在心中澎湃。她暂时是移不开目光了。

    殷念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有些松动,胸前那片布料呼吸起伏着,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小片肌肤。

    陈斯然看在眼里,双唇颤了颤,为心里随着爱意一并翻涌的欲望。

    殷念就是殷念,总是这么快乐。她同时拥有熟女的魅力,和孩子的天真玩味。当这些特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对她来说,是这样复杂而迷人。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后知后觉道,“那你刚刚还那样。我还以为你对她有意见。”

    “哪样?”

    “你和她……那样牵手……很别扭的好吧!”

    “在东京闷久了,好不容易回国见到同胞,就想逗她玩玩嘛。”

    “而且……我看你朋友状态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好,玩得很开啊。我还挺喜欢她~”

    “有的人状态不好是外显的,能看出来;有的人状态不好是内显的,就看不太出来。”陈斯然解释道,很明显姜伶是后者。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送她礼物呢。”

    “当然是因为想讨好你的朋友啦~”殷念似乎毫不介意在陈斯然面前抖开自己的小心思。

    “你的朋友最终也会变成我的朋友,不是么?而且要是以后我们吵架了,我哄不回你,你朋友在这个时候来助攻一下,那多好。”

    “你怎么连这层都想到了,太能脑补了吧……”陈斯然哭笑不得。

    可是殷念你知道么,这个朋友,曾经是你女朋友的女朋友。

    突然间。一道冰冷的声音不合氛围地贯穿大脑。陈斯然的笑容耷下去,心里窘迫起来。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彼此的朋友圈子确实会交融。

    但陈斯然扪心自问,她可以拉着任何一个朋友和殷念认识,却绝不可能真的拉着姜伶和殷念认识的。那太奇怪了,她做不到。

    她无法在殷念面前表达对姜伶的关心。十八岁和二十五岁总在她心里打架,如若她对姜伶流露的关心让殷念伤心了呢?

    殷念对她那样好,她不想让殷念感受到一点背叛,哪怕可能是无意识的。

    她也无法在姜伶面前对着殷念谈笑风生。要是姜伶被她们的幸福刺痛了呢?

    她不是会以“看啊分开之后我比你过得更好你后悔了吧”来报复前任,汲取优越感的那种人。

    她从来就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受伤。

    但她现在实在太幸福了。

    这是一种具有排他性的幸福,沉浸在这种幸福中,她暂时不想再去怜悯另一个人的悲欢浮沉。

    第一滴雨突然砸在了挡风玻璃上,砸开成很大一滩,顺着玻璃流下来。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转眼间,世界已经笼在雨幕之中。雨点密集地砸在车顶和车窗上,水声轰鸣,震耳欲聋。

    陈斯然这才注意到天色正在迅速变暗,“下雨了吗?天气预报没说啊。”

    雨势来得太猛,不一会儿,地面上就有了积水。

    殷念打开了车灯和雨刷,同时降低了车速。

    很快,雨水就在挡风玻璃上形成湍急的水流,能见度降到最低。

    殷念不再和陈斯然继续说笑,时不时瞥一眼后视镜。在这种天气下开车,需要提高专注力。

    一个急转弯处,对面突然冲出一辆卡车,失控地冲着两人滑过来。

    殷念反应极快,猛打方向盘避让,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滑行。

    “抓紧我!”殷念喊道。同时控制着车子在打滑中保持平衡。

    陈斯然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了殷念的手臂。她能感觉到殷念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车子一阵滑行,几秒钟后,稳稳停在了路边应急车道上。两人都大口喘着气,雨水拍打车顶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暴烈。

    “你没事吧?”殷念转向陈斯然。险境过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

    陈斯然心头一热,“……没事。”

    但心脏依旧还在胸腔里狂跳。刚才那一瞬间,心跳频率一下子就飙得很高。

    陈斯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殷念的手臂,连忙松开,却看到殷念的手臂上已经留下了印子,在白皙的肌肤上很是醒目。

    殷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笑了,“看来你手劲不小啊。”

    陈斯然知道殷念话里还有话,“这种时候还说笑。”她嗔道。

    她透过车窗遥遥往外看去,过来的路上没有那辆卡车的影子,想来已经开走了。

    “真缺德,这种天气还开这么快。”殷念替她说了她想说的话。

    两人在路边休整了一下,才继续上路。

    雨点小了。

    殷念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她突然伸出右手,轻轻覆在陈斯然放在腿上的左手上。

    这一次,陈斯然没有抽回手,反而翻转手掌,与殷念十指相扣。一股暖流从相触的皮肤蔓延至全身。她很舒服。

    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缘故,车内的氛围变得粘稠了些。

    “其实我挺喜欢在雨天开车的”,殷念突然说,“总觉得开着开着,异世界的大门就会突然打开,我们就会闯进到一个没去过的世界里去。”

    “你待在东京这段时间,是不是看动漫看多了。”陈斯然侃道,眼神却突然变得遥远起来,她继续道:

    “不过,刚刚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有在想,要是出了车祸,我们俩就这么死掉,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车撞上栏杆,爆炸了,过后我们俩的尸体被拉出来,被烧焦成两块炭了,但死也是在一块儿的。”

    “到底是谁动漫看多了啊?”殷念笑道,“不过听起来,还挺浪漫的。”

    “浪漫么?……我这么想,你不害怕?不觉得我内心阴暗?”

    “没有哦~”殷念看向陈斯然,目光灼灼,“这很美不是么?”

    “……你能这么想,只会让我会更加,更加爱你,沉迷于你。”

    第39章 身旁睡着现女友,梦里遇见前女友

    床头柜上的夜灯亮着,暖橘色的灯光铺满整个房间。

    陈斯然蹲在床头柜前翻找着充电线,却被一个玻璃瓶吸引了注意力。

    她拿近了观察,玻璃瓶食指粗细,瓶身细长,泛着老物件的淡黄色光泽。一小束头发蜷在瓶中。

    “念念,这是谁的头发啊?”她转头问向床上的人。

    殷念正靠在床头看着书。她的膝盖微微拱起,书页摊开在膝盖上。面向台灯的那一页,反射着细腻的柔光。

    听见陈斯然问话,她微微抬眼看向她。

    “一个朋友的。”

    你留着朋友的头发做什么。

    陈斯然刚想问,却又听殷念继续说。

    “她死了。”

    “啊……”陈斯然把话咽了回去。

    原来是纪念品。

    怕牵扯到殷念的什么伤心事,她不再多问,“我放回去了。”

    “没事,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像是洞察到她的心思一般,殷念反而安抚起她,“我没在难过。不用担心。”

    “那就好。”陈斯然放下一颗心。

    她放回瓶子,找到充电线,拿出来给电子表充上电,就爬上床,去到了殷念身边。

    殷念看书,她就枕在她腿上玩手机。

    这样玩了一会儿,陈斯然有点乏了,便放下手机,把殷念睡袍的腰带缠在指尖,一边玩弄着,一边向殷念飞去眼神。

    殷念翻书的动作很轻,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像某种安眠的白噪音。陈斯然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睡着了。

    从姜伶那儿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两人先后洗了澡,就进了房间。

    本来以为殷念会想要和自己做点什么,结果她往床上一躺,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了手头这本书看。说是在飞机上开始看的,剩了一点没看完。

    陈斯然没看清这本书封面的字,只隐约看到一个“春”。

    ——不过,看什么书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久别重逢诶,这是该看书的时候嘛。

    陈斯然有些郁闷,手指缠住殷念的腰带,用力一勾。

    殷念被勒了一下,垂眸看向她,把书合上,用书脊轻轻在她额头上一敲:“使坏。”

    这下陈斯然看清楚了——原来是《春琴抄》。

    身体比意识更先动作,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伸手从殷念手里抢过了那本书,藏在身后。

    “别这样,让我看完,就剩一点了。”殷念笑骂道,下意识想要拿回,直接扑了上来。

    陈斯然腰部没用上力,被这一扑,直接被压倒在床上。

    不过被压住之前,她手快地把书藏到了自己背后。现在这本书硌得她的背生疼。

    不过没人在意了。

    因为她看着殷念,殷念也看着她,然后吻了上来。

    吻过嘴唇,吻过耳朵,吻过肩窝,吻过锁骨,陈斯然战栗起来,胳膊上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的右手被殷念捉住,“是这只手抢的书?”

    陈斯然没有回答——齿缝里不断溢出羞耻的呻.吟,她没空回答。

    殷念俯下身来,嘴唇覆上陈斯然的右手腕内侧,脉搏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她突然很想咬一口。

    但她最终只是轻轻舔了舔,舌尖绕着青色的血管打了几个圈。

    陈斯然的背脊与脚尖绷得笔直,双腿不由自主地缠上了她的腰。

    那唇齿间,开始溢出羞耻的求爱词。

    殷念笑了笑,把脸埋进了陈斯然的前胸。

    珊瑚绒睡袍吸饱了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皮肤特有的温度,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她深深吸气,像要把这气息刻进肺叶里。

    殷念一边落下细细密密的吻,一边伸手摸索着。终于给她摸到了腰带的位置。她只一抽,陈斯然的睡衣就散了。

    她又去吻陈斯然的唇,舌尖舔着那两瓣红润,耐心地品尝着陈斯然的柔软。

    吻齿交缠之际,她的掌心贴上了陈斯然的小腹,渐渐向下游走。

    街外的车灯掠过天花板,光影游动好像深海。

    做之前,殷念还不忘从陈斯然背后抽出那本书,扔在了一边。

    气氛逐渐变得粘稠而潮湿……-

    替彼此擦净身体后,两人抱在一起,说了会儿情话,就贴在一起玩起了手机。

    期间陈斯然还不忘调侃殷念:“刷什么手机呀?怎么不继续看书了?”

    殷念揽过她的腰,埋头在她肩上啃了一口:“明知故问。”

    陈斯然笑着叫了声痛,随后拉过殷念的手,枕在她手上:“我睡了哦,你别玩太晚,明天还要上班呢。”

    每次这种事过后,陈斯然总是很困,没多久眼皮子就打架了。

    “好,你睡吧。”殷念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晚安。”

    陈斯然闭上眼睛,困意汹汹袭来。

    最后清醒的片刻,陈斯然想起她刚才想问殷念,是不是该去剪头发了,殷念的额发有点遮眼睛了。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困意冲散——没关系,明早她会坐殷念的车去上班,到时候在车上说也不迟。

    她们还有无数个共享的清晨,可以絮叨这些琐碎的日常。

    那时候陈斯然还不知道,在即将到来的这个梦境里,她会再一次梦见姜伶。

    与姜伶有关的梦魇会卷土重来,像跗骨刑枷一样困住她,折磨她,让她夜夜都饱尝着自我厌弃的滋味。

    ——梦里的姜伶依然那么年轻,十八九岁的模样。

    那一次,姜伶来学校找她,瞒着她想给她一个惊喜,她下课回去的路上,看到姜伶等在宿舍楼下。

    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晃动像金色的海浪。

    她像是被击中般,瞬间惊叫一声,随后拔腿跑过去。身后,室友一脸姨母笑。

    跑过去,扑进姜伶怀里,“你怎么来了?一声招呼也不打?”

    她兴奋得浑身发抖,把姜伶抱得很紧,指尖也不自觉地收紧,掐在姜伶后背的衣服布料里。

    “想你了,想给你个惊喜。”姜伶抱着她,脸埋在她的肩上,嗅着她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陈斯然从梦中惊醒。

    梦,戛然而止。

    天还是黑的,风从拉了一半的窗外灌进来,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殷念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

    陈斯然抬起腕表看了一眼,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一分。

    梦中的触感真实得可怕,连衣服布料的触感都是那样真实。

    她的心砰砰跳动着,全身冷汗涔涔,每一次呼吸都浊重得不像话。

    她看着一旁熟睡的殷念,她侧卧着,睫毛在眼周投下细小的阴影,好像停歇的蝶翅。枕上的长发散开如泼墨,几缕发丝黏在唇边,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她美得毫无防备,叫人想要亲了又亲。

    内疚感如潮水般涌来。

    陈斯然猛地抬手,一拳砸在自己额头——她怎么能在殷念身旁梦到姜伶?!

    她怎么能?!!!

    甚至——甚至——

    就在三个小时以前,她们还彼此交缠,做了世间最亲密的事!!!

    殷念咬着她耳朵的喘息声还萦绕在耳。屋内的淫靡气息至今尚未散尽。

    去的时候,殷念紧紧抱着她,像落水的人抓住浮木,指甲都掐进她背部的肌肤里。

    在她的指尖,殷念剧烈地颤抖,随后又彻底松弛下来,绵软在她的怀里。

    那些声音、那些画面、那些触感——都还触手可及啊!

    而在这以后。

    她却梦到了姜伶!

    她怎么能睡在爱人的身边梦见爱过的人?!

    她怎么能?!!!

    她又羞又耻,又惊又惧。

    身体沦为了背德感的蚁巢,背德的蚁群在身体内外爬来爬去,啃噬着她的灵魂。

    陈斯然坐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嗯……怎么了?然然……?”殷念的声音突然从身旁传来,带着一股沙哑感。

    陈斯然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没想到殷念会醒过来。

    “……没事,做了个噩梦。”

    陈斯然努力使自己的语气镇定下来,听起来就像是只做了个寻常噩梦。

    她从床头柜上抽过一张纸巾,揩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纸巾被淋漓的汗水濡湿,一张不够,她又抽了一张。

    殷念倾身过来,伸手环住她的腰,“我在,我在呢,啊。”又是那种哄小孩子的语气。

    陈斯然垂眸。

    殷念的眼睛分明都还是闭着的,看起来是困得醒都醒不过来了。完全是在用身体的惯性安抚她。

    她心里一暖。

    转即,背德感却又更加汹汹地涌来。

    ——她怎么能辜负这么好的殷念?

    一个连意识混沌时,身体都还惦记着爱着你的人。

    一个在看到你和别人十指相扣时,也无条件信任你的人。

    一个在你最落魄最失意时,闯进你的世界把最真挚最炽烈的爱强行塞给你的人。

    她知道自己主观意愿上并不想要梦到姜伶,可她的梦却背离她的意愿,擅作主张地背叛了自己。

    一次,昨天偶然的一次,也就算了。

    可是今晚,她都睡在殷念身旁了,怎么还会梦到姜伶呢?

    难道在潜意识里,她对姜伶还有旧情么?

    这是什么意思?天啊?谁来告诉她?谁能告诉她?!

    无法可想,无法可想。

    殷念又继续睡了回去,在她身旁,陈斯然屈起膝盖,把脸埋进掌心。

    她不能出声,但心里的自己分明在嘶吼。

    她听见了——她听见了——

    陈斯然,你这个。

    贱。人-

    陈斯然慢慢平复下来。

    不然又能怎么样呢?

    命运选择这样碾向她,她也只能接受。

    倒不如说实际上接受痛苦才更符合人类的天性——反抗需要需要动起来,需要运用智慧与行动牟取一个更好的结果。

    而接受痛苦,只需要站在原地受苦,然后流泪就行了。

    更何况,她又能怎么反抗?

    难道她还能把海马体拎出来打一顿,边打边训它说“叫你不听话”“叫你提供做梦素材”“叫你还梦到她”么?

    知道做了这样的梦,醒来过后便再也睡不着——先前的例子太多了。

    但这次,较劲般,陈斯然又慢慢躺了下来,滑进被子里,拥住殷念,把脸贴在她的后颈。

    殷念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气,那是一种属于女性的,柔软的气味。

    梦境里的触感依旧附着在大脑皮层上,陈斯然希望借助殷念身上的气息,冲淡那份触感。

    贴近了殷念,她的心情果然平静很多。

    不过,心情平复下来,困意却没回来。

    四点了。

    陈斯然放弃了入睡努力,从床上坐起来,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去到了客厅。

    她从桌子上拿过笔记本,抱到沙发上,盘腿坐下,开始处理工作。

    得益于失眠的缘故,她现在灵感迸发。下个月活动的主题还没确定,她开始着手记录思路。

    到了她这个title,工作时间和私人时间的边界早已模糊不清,任何时候都可以是私人时间,任何时候也都可以是工作时间。

    资本是只看结果的。只要她能够确保属于她的模块有序推进,并赶在死线之前最终落地,上面才不管她什么时候推进,在哪推进。

    对于她们这种营收漂亮的游戏项目来说,活动与活动之间的排期尤为紧密,公司给的时间是远远不够的,早晚都得贴上自己的私人时间去做。

    既然如此,现在做还是以后做,区别并不大。

    一进入到工作状态中,时间就流逝得很快了,再抬起头时,天已经亮了,呈现出一种雾蒙蒙的灰白。

    听到窗外乍然惊起的鸟叫声时,陈斯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快到殷念醒过来的时间了,她保存了文件,合上电脑,换回睡衣,轻手轻脚地爬回床上去。

    往常都是殷念叫她起床,如果被看见她一.大早就在工作,想必会猜到她没有睡好。

    顺藤摸瓜,也许就会知道她还在梦到姜伶这件事。

    自己深爱的女友,还在梦着她的前女友……若殷念知道这件事,该有多伤心。

    不行……不能让殷念知道。她要捂住这件事。如果这是她造的孽,那么痛苦就只该由她一人承担消化。

    她不想……让殷念伤心。

    第40章 你还藏着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闹铃声响起。

    身边的被子发出窸窣声。

    殷念睁开眼,睡眼惺忪,缓了一阵后,抬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陈斯然,“然然,起床了。”

    她顺手得已经养成习惯。

    “好。”陈斯然应了一声,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刚睡醒。

    两人一前一后,穿衣洗漱一条龙。

    刷牙的时候,殷念看着陈斯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陈斯然点点头。

    殷念追问陈斯然,梦到了什么。

    陈斯然捏造了一个丧尸围城的故事,并轻描淡写地说这种梦谁都会做,当时很受惊吓,但醒了就也还好,让殷念别担心。

    那个梦对她的冲击还在,她其实很想找人倾诉,缓解压力。

    但这个人不能是殷念。

    她不打算把梦到姜伶的事情告诉殷念。

    她和殷念之间可以说是没有秘密——她们都知道对方的手机密码,随时都可以翻阅对方的任意一个社交账号。

    唯独这件事不行。

    她知道殷念爱自己。甚至一开始,自己谎称还没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以此为借口推开殷念的时候,殷念也表示毫不介意。

    可她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殷念再爱她,也总不能够接受她还在梦到前女友吧。

    没有人能够接受。

    爱是排他、是独占。

    于自己,她不能接受失去殷念的风险;于殷念,她也不愿意接受让殷念受伤的风险。

    要是殷念知道自己还在梦到自己的前女友,她会有多难过?

    她只是换位思考一下,站在殷念的立场上想一想,就心疼得不行了。

    洗漱收拾好,陈斯然就坐着殷念的车去往寰宇大厦了。路上两人简单吃了个早餐,和以前许多个一起上班的早上没区别。

    进到寰宇大厦,两人在八楼入口处分开。她们的工位区域一左一右,没有靠在一块儿。

    公司这种场合自带磁场,能轻易地屏蔽掉一些信号波:比如那些粘稠的、湿滑的私人情感。

    一进到公司,陈斯然灵魂中柔软的部分就被剥走了,剩下冷静的、可靠的部分用以处理工作。

    今天的工作并不算顺利,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工作本身没什么不顺利的,是用人方面出现了问题。

    剧情组新招来的实习生一共有三个,这些实习生都是拿到了正式的校招offer进来的,提前入职实习,也只是为了毕业后能够更好地胜任工作。

    但今天她被告知,三个实习生中只有一个能留下来。另外两个实习生将面临毁offer的情况。

    而具体留下哪个实习生,决定权在她手中。她毕竟是剧情组组长。一个在项目中有点话语权,但话语权并不多的组长。

    陈斯然很惆怅。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要她怎么选?

    现在就业环境并不好,这三个实习生为了能够顺利转正,在实习的时候都很认真,甚至堪称卖命。

    就像那时的她一样。

    她要怎么面对另外两个被淘汰掉的孩子的眼睛?是她们不努力么?是她们不够认真么?是她们没有达到项目组的要求么?

    都不是,只是项目组出于成本预算的考虑,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陈斯然是吃过亏的人,在第二次实习的时候就学会了明哲保身的道理。她知道这会儿,服从上面的选择才是明智的、利己的。

    但几年来,她头一次没有忍住,冲进了策划组长的办公室,同那男人争取了半天。

    ——哪怕能再多保住一个孩子,也行啊。

    那男人倒也没怪罪她,反而笑吟吟地请她坐下,冷静一点。

    她跟那男人讲契约精神,那男人同她分析ROI。

    所以到最后,该留下一个就还是一个,并没有因为她的争取而改变什么。

    有的事情,并不是努力就有用的。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就像她曾经拼命维护、却又一败涂地的那段感情一样。

    寰宇游戏很看重效率,管理层这个决策拍板下来,她今天就需要做出决定。

    三个人的工作态度和表现都大差不差,陈斯然做不出选择。她越想越难受,甚至一气之下想过直接撂手,辞职了,不干了。

    但冷静下来,又深知这很意气用事。也会让殷念担心。

    心烦意乱了一整天,她最终艰难做出了选择。留下了她认为最有潜力的一个实习生。

    她先后把另外两个实习生叫去了会议室,一对一地通知了这件事。当然,隐瞒了自己在这件事中做过的争取。

    职场是讲究结果的。没有争取到的争取,便不叫争取。她也不需要那两个实习生反过来安慰或是理解她。

    坐在这个位置上,有时候就是得唱黑脸。

    任何人被撕毁offer情绪都不会太好,更何况是在已经充当了好几个月廉价劳动力的情况下。

    对于两个实习生投来的幽怨眼神,陈斯然照单全收。

    这两人被要求在一周后离职。

    在这一周时间里,白天,陈斯然要继续面对她们幽怨的眼神;晚上,她要承受着来自梦境的折磨。

    ——就像她担心的那样:那晚只是个开始。那晚过后,她开始夜夜梦到姜伶。

    工作压力本来就大,晚上还睡不好,身心都在受到摧残。这样一来,她的状态自然算不上好。

    作为她身边最亲密的人,殷念理所当然地察觉到她的反常。她问陈斯然怎么了,陈斯然却也只是避而不谈。

    在工作方面,殷念毕竟和她不是一个部门,除了部门间合作的时候,她的手伸不过来。自己又何必给她增添烦恼呢。

    在私人方面,按照她的决定,她也不可能把梦到姜伶的困扰告诉殷念。

    殷念曾帮过她,不止一次。

    她也相信殷念总有办法。

    但这一次,陈斯然还是决定自己消化。

    两个实习生工位上的东西一天天变少。

    ——她们一开始以为会在寰宇游戏待很久,工位上的东西积得很多。

    现在离职的通知下来,她们每天下班的时候都会顺路带点东西回去,以免离职那天需要一次性带回去的东西太多。

    到了俩实习生正式离职那天,其中一个实习生找陈斯然在离职证明上签了字,随后该走的手*续走完,便离开了公司。

    离开之后,却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长段感谢的话。

    小实习生刚入职的时候还学生气地叫她姐姐,现在已经改口称她为陈组长,发来的消息也都是些“承蒙关照”“遗憾不能继续共事”之类的官话。

    那段话的大概意思是,她很感谢陈斯然在这段时间对她的教导,她从陈斯然身上学到了很多,以后也想成为一个像陈斯然一样独当一面的剧情策划。

    末尾,还让她帮忙给殷念带话——“殷总监真是人美心善,好意心领了”。

    陈斯然一头雾水。

    在她印象里,这小实习生完全没和殷念对接过啊?她怎么认识的殷念?

    送走了一个实习生,一直等到快下班,她都没等到另一个实习生来找她签字离职证明。

    到了下班的点,去殷念工位上找她的时候,她才看到那个实习生。

    实习生也看见了她,小跑过来,凑近她说:

    “对不起啊陈组长,是我之前太学生气了,把毁offer的事怪到了你头上,前两天一直对你有点情绪。没想到你这么照顾我,还拜托了你的人脉帮我走后门。”

    她说得很小声,很有“走后门”的自觉。

    陈斯然有点懵:“……走后门?”

    “对啊,殷总监跟我说市场部这边缺人,问我有没有兴趣做营销策划,我就转岗过来了。毕竟我其实对做剧情策划没什么执念,只是单纯对游戏行业感兴趣,想有一份相关的工作而已。”

    她说完这些,进一步压低了声音:“殷总监虽然不方便说,但我看你们俩经常一起上下班,我就懂了。”

    陈斯然一头雾水地点点头,挂上职场上的招牌微笑,说不用这么客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陈斯然大概了解了。

    但还是觉得有必要找殷念补充一下细节。

    等殷念和她一起打卡下了班,回家的路上,陈斯然同她提了一嘴:“今天我听我手底下的那两个实习生夸你了。”

    殷念并不惊讶,一边手打着方向盘,一边把事情托出:

    “职场上哪有什么秘密。你闹到办公室的事情都传开了,我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说呢,我们然然最近怎么这么闷闷不乐的。”

    陈斯然点点头:“所以你就出手了?”

    “刚好市场部这边还有hc,我就直接找到了那两个小朋友,问她们有没有兴趣转岗过来。”

    “其中一个小朋友还是想坚持做剧情策划,另一个小朋友你也见到了,她接受转岗,以后就跟着我.干了。”

    陈斯然心里一暖,“麻烦你了。”她知道殷念这么做是为了哄她开心。

    殷念轻描淡写,“顺手的事。”

    陈斯然:“我因为这个事去闹……是不是还挺招笑的?”

    她当时上了头,明知道大概率要不到说法,但还是执意去做了。

    这并不是什么聪明的行径。

    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那是因为,她现在对项目组来说还有大用。

    如果哪天她的利用价值减少了,难免不会被当做旧账给翻出来。

    职场上的老油条们惯会明哲保身了,说不定在背地里还会笑话她——为了区区两个实习生折损自己的羽翼。

    殷念只是笑:“谁敢当着我的面笑你。”

    诚如那小实习生所言,两人的关系虽然并未在职场上公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市场部的殷总监和研发部的陈组长关系很是不错。

    “至于那些背后笑的,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就让它们笑呗,只要我们没听到,那些肮脏的声音就不存在。”

    “这算不算是掩耳盗铃?”殷念的声音昂扬又快乐,陈斯然没法不被这明媚的声音感染,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快乐起来。

    “明明有更好听的说法。”

    “懂了——存在主义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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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eah~我们然然真聪明。”殷念说着,又问,“所以我们然然,现在有开心点么?”

    陈斯然点点头。

    她的坏心情确实被扫除了不扫。

    殷念总会让她在情况很糟糕的时候,觉得事情也还没坏到这个地步。

    就像最开始,她以为自己走不出梦到姜伶的困境了,后来也还是殷念强行闯了进来,带她逃离了那个绝地。

    尽管那困境现在又卷土重来。但至少,她短暂地得救过。

    殷念就像是她的救世主,一次一次地救她于水火。

    “可是然然。”

    突然间,救世主开口说话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转过来,看向她。

    像是要洞穿她心底最隐晦的、最难以启齿的、最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似的。

    “让你不开心的事,不只有这么一件吧?你还藏着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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