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压压的人群之后一道纤弱又坚毅的身影立于凌冽的风雪中,白绫系于额前,长长的缎带随风飘荡,雪白的衣衫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众人闻声回头,一时间鸦雀无声,难以置信的凝视燕翎。
惠王起身,遥遥与燕翎对视,脸色青白交加,血液都仿佛凝固。
桓皇后跌坐在一旁,神情宛如见了鬼。
燕翎凝霜般清润的眼眸充斥着绯红,似恼恨似不甘,眼神三分凌厉四分笃定,毫不畏惧回视。
燕翊抬着泪眼朦胧的脸也瞧了过去。
下一瞬啊了一声,响彻殿前,随即不顾仪态踉跄起身,跑下台阶穿过人群抱住了燕翎。
燕翎被他这般的劲道熊抱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炙热的怀抱叫她的冰凉的体温回生,燕翎拍了拍兄长的后背。
“阿翎,你……你没死。”燕翊用衣袖抹了把泪,松开了怀抱,红肿着眼眶握着她的肩膀。
“阿兄,我没事。”她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
人群后,一道实质性的视线叫人难以忽视。
燕翎平静对上了谢崇青冷硬而深沉的眼神,隔着老远她都能感知到他气的不轻,大概,他会恨当初为何会放自己一马罢。
“阿兄,朝臣面前,莫要失仪,回去吧。”她轻轻推了一把燕翊。
燕翊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失而复得的开心,已经没有顾及到这是什么场合了。
惠王咬牙切齿,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王谌立于下首的朝臣中,不动声色的扫了燕翎一眼。
倒是没叫他失望。
“大胆逆贼,还敢出现,你驱使白虎谋害父皇,以下犯上,其心可诛,羽林卫何在,还不给朕拿下这逆贼。”惠王指着燕翎命令道。
皇后也反应了过来,嗓音尖锐:“快拿下这逆贼,护驾。”
大批的羽林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尖锐的长枪对准了她,把燕翎周围围成个了铁桶。
燕翊一瞧自己弟弟被这般对待,气的回呛:“燕翙,你胡说什么,父皇的死于阿翎何干。”
惠王冷笑:“燕翎为了储君之位,使计使栖霞行宫白虎发狂,重伤父皇,因怕被追责便假死脱身,父皇已逝,尸骨未寒,你对得起父皇对你的宠爱吗?”
众臣窃窃私语,鄙薄的视线如刀刮般扫在她身上。
但燕翎丝毫不躲闪,也未曾露出羞愤的视线:“燕翙,我看你是为了这皇位鬼迷心窍了吧,颠倒黑白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她不客气的反唇相讥:“你说我觊觎储君之位、使计使那白虎发狂有何证据。”
“自然有,先帝身边的大监亲口说他瞧见了燕翎逼迫先帝撰写立他为储君的圣旨。”惠王语气笃定。
回来又如何,他早已准备万全,燕翎,你必死无疑。
刘坚也配合躬身:“是,奴,亲眼瞧见。”
燕翎短促笑了声:“刘坚,枉父皇信任你。”
刘坚头也不敢抬:“十二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奴不过是说出了亲眼所见。”
惠王刚要说话谢崇青便抢了先,沉的嗓音如绷紧的弓弦,暗暗含着警告之意:“闹够了没有,二位殿下一定要在先帝灵柩前争执吗?”
“现下已宣读了柩前即位,正事要紧,羽林卫,还不快把人压下去。”
燕翎高举漆盒:“我不同意,此乃先皇密旨,燕翙,你名不正言不顺。”
掷地有声的音色回荡在殿前,寒风裹挟着音色,落入了诸臣的耳中。
饶是谢崇青再高瞻远瞩也没想到燕翎会又掏出个漆盒。
深邃的眸中溢满了晦暗惊诧。
惠王还没意识到,眼眸一亮:“证据既然都掏出来了,你还狡辩什么。”
燕翎没理会他,把密旨递给中书令请他查看,中书令打开卷轴,神情登时愣住了。
他仔细看完,神情莫辨,随后又交给了御史中丞、直到朝中重臣都看完后,都没说什么。
燕翎再次接过密旨:“燕翙,你说我为皇位不择手段,若这储君不是我呢。”
惠王笑意一滞,隐觉不好:“你什么意思。”
燕翎越过他,走到燕翊面前,对上了他茫然无措的神情:“先帝密旨,着八皇子柩前即位。”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众皇子与公主皆目露震惊。
皇后瞪着八皇子,随后抢过了密旨,越看越脸色癫然。
谢崇青脸色晦暗不明,半响后他轻轻一哂,忆起多日来她的举措,不过是蒙骗他的手段。
什么母妃固宠、欺君大约都是假的。
她真正要保的始终都是八皇子。
不容易啊,谢崇青眸中涟漪翻腾,冷冷的看着她。
惠王冲过去抢过那密旨,咬牙盯着上面的字,盖印、笔迹都与父皇一样。
私印、玉玺均是无法复制,到现在他都找不到玉玺私印放在何处。
惠王握着密旨的手轻轻颤动,最终颓败不已。
燕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握着那密旨,微微使力,从他手中把密旨夺了过来,回身递给了她皇兄。
燕翊震骇难言,他瞧着眼前的密旨,唇好似被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我怎么会是我。”他低声道。
燕翎知道自己的皇兄从来都没有做帝王的心思,一时有些承受不住也正常。
“皇兄,接旨。”她低低道,随后四平八稳的把密旨放在了他的手上。
而后,燕翎回身看向惠王。
“既然密旨已公布,那我便要问问惠王了,你说我为了皇位有谋逆之心,还说刘坚亲自看见……嗯?”
惠王唇色泛白,在众人的视线下很是狼狈。
燕翎缓步走到他面前,眉梢眼角皆是看向输者的讥讽:“你说的这些待我皇兄继位后自然会一一彻查,你给我等着。”
最后一句话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凑在惠王耳边低语。
“罢了,兄弟一场,恐怕是误会,耽误了不少时辰了,还是莫要再耽搁父皇出殡,大监,流程继续。”
刘大监满脸煞白,眼神慌乱,哆哆嗦嗦的应了是。
燕翎跪地伏身,双手交叠于额前,对着棺椁重重地磕头,她眼眸不复方才的毅色,如通红的石榴,再也忍不住垂泪。
棺椁送葬皇陵,羽林卫开道,百官挽歌送行,短短半个时辰,那九五至尊之位便从惠王变成了八皇子。
皇陵设于鸡笼山,风雪落于头顶,燕翎抬头,缓缓滴落瞳孔,冰冷之意缓解了她的灼热,才致使未曾殿前失仪。
十二殿下归宫一事很快便传遍了皇宫,尘封闭塞的毓庆宫重新开了宫门,一则为着迎接十二殿下回来,二则就是为着新帝迁居建章宫。
寒露携宫婢们在殿前翘首以盼,直到那一抹身影出现。
“殿下。”
她当即哭了出来,缓缓跪地叩拜。
燕翎把她扶了起来,她询问:“殿下去了何处?有没有受伤,殿下都瘦了。”
“我没事,惠王有没有为难你们?”
寒露摇摇头:“自陛下驾崩,惠王就把我们囚禁于此,还有八殿下,不过倒是没有为难我们。”
燕翊在后面木木的回来了,瞧着像被抽走了神魂,寒露瞧见了他手中的绫锦明白了一切。
“阿翎,我坐不了这皇位,也当不了这储君。”燕翊抱着脑袋喃喃,寒露悄无声息屏退了宫人,关上了门,只留下了兄弟二人叙旧。
“你知道的,我蠢笨,反应慢,父皇应该把这皇位给你啊,怎么可能给我,再不济还有那么多皇子呢。”
“不如你来当这储君吧。”燕翊希冀的抬头,握住了燕翎的手。
燕翎叹了口气,难以言说的理由哽在了喉:“阿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这储君我不能当。”
燕翊神色迷茫,燕翎蹲下身趴在他腿上狠心揭穿了事实:“阿兄,你知道多少人想我们兄弟二人死吗?你也不想我们活吗?”
燕翊被震住了:“我……我没有。”
“惠王想杀我们,冀王也想杀我们,陈郡谢氏、龙亢桓氏、琅琊王氏、颖川庾氏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你若不当这储君,那可真是要眼睁睁的看阿翎去死了。”
死这个字眼触发了他,燕翊急了。
“你不想保护阿翎吗?”她继续谆谆诱导。
燕翊只是胆小了些,但是若是认真给他讲清楚利害与道理,大事面前他并非是那般不管不顾之人。
“我知道了,放心吧,但是阿翎,我还是怕,我怕我做不好这个帝王。”
“不怕,有我在,我会帮阿兄的,到时候阿兄封我个大官,还有舅舅、表哥,琅琊王氏会帮我们的。”
“琅琊王氏……”燕翊愣愣的喃喃。
做帝王这事,实则父皇的这些子嗣都大差不差,奢靡骄淫、其行暴虐,各有各的缺点,各有各的歪路。
燕翎知道她皇兄,笨是笨了些,但是本心良善,日后会是个好的君王。
若是阿兄坐位,好好掰正,日后好收复皇权,削弱世族权利。
宫中的白绸还未摘下,迎着寒风悬荡。安抚好燕翊后燕翎回到寝殿,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明日要与三省朝臣商议登基的日子,还有建章宫的迁居,内侍省制作朝服……
“呀……”寒露给她沐浴更衣时一声惊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寒露颤颤扒开了燕翎的衣裳,震惊的看着她浑身的痕迹,燕翎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激烈的心情倏然沉了下来,今日奔波一天,酸痛不适瞬间倾袭而来。
她扶着腰缓缓坐下:“莫要声张,去太医署给我拿药来。”
寒露又快哭了:“谁干的……”
燕翎叹气:“没谁,意外。”
寒露也没什么经验,慌的手足无措,看着她浑身的痕迹掉眼泪,她不知道要拿什么药,还是燕翎安抚她:“先去给我熬一碗避子汤。”
寒露忙不迭的赶紧去找了寒春,寒春是淑妃安排给燕翎的女医,平日只平平无奇的藏匿在宫中。
寒春开了药,但抓药也只能去太医署,寒露便鬼鬼祟祟的跑去了太医署。
她还拿了银钱打点了一些,别叫他们说出去,而后便拿着药包往回跑,拐角时却无意撞到了一人的肩膀。
“谁这么不长眼。”元彻蹙眉呵斥。
谢崇青方从惠王那儿出来听了他倒了一顿苦水正心情不悦,脸色不太好看。
还因今日被燕翎耍弄的事周身都笼罩着阴郁。
寒露一抬眼,对上了谢崇青的眸子,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谢……谢大人恕罪,奴不是故意的。”
“十二殿下宫里的女史。”没想到谢崇青还记着她。
“是。”
谢崇青瞧着她怀中抱着东西突然问:“你做什么去了?”
寒露也不知他好端端的关心这个做什么。
“奴……奴生病了,去太医署开了药。”
谢崇青盯了她半响后移开了视线,抬步离开。
寒露松了口气,赶紧往毓庆宫跑。
“去太医署查查她开了什么药。”谢崇青对元彻道。
“是。”元彻接了命令便往太医署而去。
寒露回了殿便赶紧熬了药,趁热给燕翎端了进去:“殿下,赶紧喝药罢。”
燕翎裹着厚厚的被褥闻言不情不愿应了一声,睁开了肿胀的眼皮起身,端过了那碗汤药。
闻到那苦味儿后燕翎在心里又把谢崇青翻来覆去的骂了一遭。
磨磨蹭蹭许久,还是喝了下去。
为此她还是不放心:“明日再熬一碗。”
喝完药她便躺下浑身酸痛的睡了过去,大约是许久未曾休息这一睡睡的很沉。
她还做了许多梦。
……
谢府
谢崇青得知府上今日的来龙去脉后脸跟寒潭一样笼罩着寒气,他摩挲着令牌不翼而
飞的腰间。
“去查昨日那茶是谁干的。”
元彻拱手:“是,那那些府兵还在琅琊王氏那儿关着。”
“先叫关着,他们很快就能出来了。”
翌日晨,寒露进屋推醒燕翎:“殿下,该起了。”
寒露叫了她好几声她才醒,睁眼后身子并未睡过一晚就松乏些,反而更难受了。
她裹着被子呆在床上,巴掌大的脸颊染了红晕,寒露觉得她气色不对,便伸手摸上了她的额头:“呀,这么烫。”
燕翎反应很慢,随后意识到自己是生病了,起了热。
“今日殿下要不别去了,好好在殿内休息。”
燕翎摇了摇头:“不成,我不放心阿兄。”
寒露欲言又止:“至少得喝药,奴去叫寒春。”
寒春给她把脉:“殿下这是风寒入体,入了冬要注意保暖,加之忧思过重,平日注意休息、早睡。”
寒春比寒露大几岁,燕翎点头:“知道了,煎药太麻烦了,也来不及,有没有什么药丸给我顶一顶。”
寒春叹气,从所带医箱中拿了一粒药丸出来:“光吃药不休息也是白搭,殿下要早些回来。”
“知道了。”她弯眸一笑。
朝臣于太极殿东堂集议。
燕翎落后燕翊一步,二人来时朝臣已经站在了下面。
“陛下圣安。”
燕翎与站在前面的谢崇青对上了视线,下意识的移开,二人中间夹着荒唐与欺骗,最好如陌生人般老死不相往来。
登基的日子定在五日后,朝服已经有内侍省原先为惠王绣定的样式,因着日子紧急也来不及修改样式,便着定只修改尺寸。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燕翊只需要答可便好。
集议的时辰太过漫长,燕翎有些站不住了,她本就生了病,四肢酸痛的厉害,随着时辰流逝她觉得她快要倒地昏厥了。
又硬撑了一刻钟后,集议终于散去。
燕翊还要被老臣缠着询问政事,燕翎不易再留,便赶紧离开。
“殿下。”噩梦一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燕翎强撑着精神转过了身:“谢大人。”
谢崇青瞧着她双颊、樱唇泛红的模样,很像那晚他用力时失神的模样。
他步步紧逼,神色却很平静,燕翎左右张望警告:“大庭广众,你想做什么。”
谢崇青瞧着她,忽而幽怨:“你觉得我想做什么,殿下未免太过自信,从栖霞山下你就已经开始骗臣,亏的臣如此信任。”
“殿下骗臣骗的好苦,乖乖听话不好么?或者臣帮殿下回忆一下那晚,可是殿下缠着臣、抱着臣……”
燕翎恨不得捂上他的嘴:“别说了。”
“要不是我替你喝了那茶,你……你不也中药了?”
谢崇青恍然:“原来是我逼你喝的。”
燕翎登时语塞,对他这般阴阳怪气的语气不知道作何反应。
“那晚的事是意外,你是男子,又没吃亏,吃亏的分明是我。”她别开脸。
“哦?臣未曾让殿下舒坦?”
燕翎语塞,脸色一时红一时青,秀目怒瞪:“谢崇青,你究竟要干什。”
而后她余光一瞥,随后眼神一亮:“中丞大人。”
她绕的躲到了王谌身后,谢崇青瞧了个来回便已明白,她联合王谌一起诓骗他。
好个琅琊王氏。
谢崇青眯起了眼,眸中的雪色冷的化不开。
“谢大人。”二人作了个平礼。
王谌面不改色,王谢两家本就旗鼓相当,此番摆了谢崇青一道以他的度量当是不会轻易罢休。
燕翎躲在王谌身后,目光得意而嚣张,满脸都是你能耐我何。
反正她赢了。
“殿下移步,我说两句话就走。”他定定地瞧着。
她与谢崇青走的远了些:“你要说什么?”
“虽然不知殿下女扮男装一事是为何,但臣相信,总会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友谊,只有绝对的利益,焉知日后情形会不会天翻地覆。”谢崇青语气淡淡。
燕翎脸色微变。
若他知晓真相,岂不随意拿捏自己。”能是为什么,不都说了,是我母妃……”
“殿下还在骗臣。”
谢崇青语气冷了下来:“很好玩儿吗?”
燕翎心虚一瞬,又很快敛尽,一副不知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她语气强硬了起来:“我骗你什么了?谢大人度量未免太小,你若看我不顺眼日后当做不认识便罢了,我们没有利益纠葛,也没必要硬凑在一起。”
很好,谢崇青度量确实很小,燕翎算是踢到铁板了。
他冷冷一讽笑,瞧她一眼作揖后便离开了。
燕翎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王谌面前:“舅舅。”
王谌没问他们说什么了:“长话短说,殿下应该也知晓大司马不日便要还朝。”
燕翎愣了愣,轻轻嗯了一声。
“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燕翎点头:“记得。”
“陛下登基后便要广开后宫,各世族贵女相继入宫,臣的第二个要求,陛下的皇后必须是琅琊王氏。”他语气笃定的好似只是通知她一声。
燕翎顿时陷入犹豫的境地,也才发现目前的境地好像与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想象中的王谌分一杯羹是亲自与桓氏对抗,却没想到这个难题会抛过来。
如今大司马把龙亢桓氏的荣耀推至了顶峰,按照众望所归,陛下的皇后大概率是桓氏中人。
王谌目光灼灼,极有压迫感。
“呃……我会与陛下说明的。”她含糊其辞。
“臣方才与陛下商议殿下的官职,待陛下登基后便封殿下为侍御史,归我御史台。”
燕翎点了点头,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
王谌离开后燕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寝居内,外面声音喧嚷,大约是已经在为皇兄迁居建章宫做准备了。
为何不是她当储君,怎的却这么累。
燕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寒露中间过来喂药都没醒。
这一烧就烧了三日,期间燕翊过来看她她都没醒。
再醒来时燕翎呆愣愣的问寒露:”符离呢?”
寒露茫然:“不知道,奴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奴倒是想问您呢,为何符离没跟您一起回来。”
燕翎清醒了过来,对啊,这都几日了,还未见符离。
“把虎贲军校尉王柯召进宫。”
枝丫枯索,银装素裹,屋内炭火燃着噼啪作响,燕翎裹着狐裘,浑身都病恹恹地捧着药碗喝药。
王柯入内前还有些踌躇,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殿下。”他头也不敢抬。
“表哥来了。”她裹紧了狐裘,“表哥可去过栖霞山寻人?”
王柯点头:“去了,臣接下来要说的话,还希望殿下做足准备。”
原本还没什么力气的燕翎陡然一愣:“什么意思?”
“臣着人去了栖霞山询问了那儿的内侍,说……符离进了那西边密林后再也没出来。”
燕翎坐直了身子急道:“那去找啊。”
“找了,并未找到人。”
燕翎要下床:“那便继续找。”
“不……殿下,看守的内侍说曾见过惠王出没栖霞山。”
手中的药碗突然掉到了地上,黑乎乎的药汁染的地毯污渍一片,散发出浓烈的苦味儿。
“你什么意思,说吧。”燕翎神情麻木。
“臣的意思就是………符离大约已经凶多吉少,臣在悬崖边发现了这个。”
王柯张开手,掌心躺着的是符离的发带,是她亲手编制的。
燕翎抬起手想接过,却发现自己的手颤的根本止不住。
王柯叹气:”殿下,节哀。”
燕翎接过那条发带,紧紧攥在手心:“我去找他。”
说完便起了身,但因着病还未好,头有一瞬间的眩晕,王柯顾不得男女大防,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青丝拂过他的手背,王柯心头忍不住一跳。
“没事我……劳烦表哥带我出宫。”
王柯虽不理解她为何对一个胡奴这般在意,但看她
这般模样知道自己若是不帮她她也会自己想法子去。
“好。”
天地茫茫雪色宛如梨花铺绣,一辆马车悄然出了宫,马车内燕翎呆呆地坐着,出门前寒露也并未拦她,反而站在门前瞧了许久。
他们一出宫门,立刻便有探子往谢崇青面前报去。
“待回程时拦截了他们的马车。”谢崇青慢条斯理道。
元彻犹豫:“马车上还有王家的那位大郎。”
“拦截。”
“是。”元彻不敢再说,转身出了门外。
马车进入栖霞山,因着冬日,上山的路程颇有些困难,王柯调了部曲来上山开路护送。
燕翎艰难的往里面走,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呼吸间气息灼热滚烫。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王柯说的地方。
“捡到发带的地方就是这儿。”
燕翎向下看去,白雪已经把踪迹覆盖,所有的马蹄印、脚印全无痕迹,好似符离未曾存在过一般。
她站在雪地间,茫然的四处张望。
“怪我。”轻颤的音色诉说着难过和悔意,燕翎重复着怪我二字。
王柯凝着她通红的双眸,心尖不可遏制的颤了颤,他素是直来直去脾气暴躁的性子,此刻却也在搜刮着安慰人的话。
“这两日大雪封路,要不然就能下去找了。”短短几日,她接连丧失了两个她亲近的人,这打击过于沉重,身躯倏然发软,她受不住的往下坠。
“殿下。”王柯惊的把她环住,燕翎却已然昏了过去。
他顾不得什么了,赶紧把人横抱起往马车跑。
“回京。”
马车调转便往城内疾驰而去,碎雪溅起,街上人烟稀少,徒有马车驰骋。
元彻原本等着马车经过乌衣巷时再拦,谁料到马车径直停了下来,王柯把人抱下马车后便进了王宅。
元彻瞧见了他怀中的身影,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回了府禀报了谢崇青。
王柯把人抱到了她原先住的阁楼,还叫人赶紧把府医找了过来。
“殿下这是气血攻心,悲哀过重。”府医给她行了针灸又开了药。
王柯沉沉叹了口气,他挠了挠头,恰好小厮来报说家主回来了,他便赶紧去寻了王谌。
燕翎躺在床上被子盖过了头顶,谢崇青进来时她正在沉睡。
王谢二家墙靠着墙,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做出翻墙的勾当。
他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了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少女清艳脱俗,唇上有浅浅的牙印,又联想到她今日带病也要去栖霞山,谢崇青轻轻嗤了一声。
遂拿出一罐药伸手探进被窝,脱去了她的亵裤。
燕翎并未熟睡,他探进来时直接惊醒了她。
“你干什么?”她惊骇的瞧着近在咫尺的面孔,想要往后退却被钳住。
他面不改色的继续上药。
凉意让她浑身发抖,自以为恶狠狠的瞪着他,她不知自己眼下的模样有多娇美诱人,谢崇青定定的瞧了她半响。
突然往深送了送。
燕翎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而后下意识甩出了一巴掌。
谢崇青没躲,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你……你疯了。”燕翎哆哆嗦嗦的还想踹他,“滚开,滚开。”
他抽出了手,燕翎裹紧了被子羞愤的看着他。
他把药放在她面前:“你不必做出这副模样,我最后问你一次,若你还愿意像以前那样,你骗我一事一笔勾销。”
都这种时候了,谢崇青仍然想跟她谈条件。
“以前?做你见不得光的妾?谢崇青,你不会对我动心了吧。”她似笑非笑,神情倔强而讥讽。
谢崇青眸中露出一丝嫌恶,虽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燕翎捕捉到了。
“你想多了,你我皆有对方把柄,何不踏上一条船,我也可以保你皇兄位置无虞。”
“不需要,滚出去。”燕翎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陡然发怒,甚至还红了眼眶。
她对着他总是极为易怒,兜来转去,不过是气他仍旧还是以前那副样子。
好在她也不需要了。
谢崇青也不是喜好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他闻言起身:“十二殿下用完就扔的脸变得当真快,嗯?那夜把我当做解药,如今便翻脸不认人了,殿下何必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我还不屑于和一个贱奴争。”
他居高临下说着极尽刻薄的话。
燕翎气的浑身发抖,愤恨的瞧着他。
谢崇青转身拂袖而去。
燕翎浑身虚脱地仰躺在床上,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她在王宅住了一晚,第二日便回了宫,临行前她拜托王柯在栖霞山建一个衣冠冢。
回宫后寒露担忧问她:“殿下昨夜怎的未曾回来。”
“我在舅舅那儿住了一晚。”她勉强笑道。
寒露不敢询问符离的事,因为燕翎的脸色看起来太差了,她便絮絮叨叨燕翊的事。
“今日太后召了陛下去寿安宫用膳,太后本想召殿下前去,奴婢以您身子有漾为借口拒绝了。”
“那我晚些过去吧。”
燕翎喝了药又睡了过去,昏昏沉沉的直到被寒露推醒,她还未曾从梦中醒来。
“陛下叫人来说晚上叫殿下去建章宫和用膳。”
燕翎轻轻应了声。
寒露一边给她束胸一边说:“好好的女儿身被束着如何能舒坦的了。”
直到现在燕翎胸前还有些隐隐作痛,平时她已经尽量不外出了。
外面又下了一场雪,寒露怕她摔了,便叫她坐着轿撵去,她刚到寿安宫外便遇到了惠王。
“十二弟好大的架子。”惠王阴沉沉的凝着她。
“皇兄。”她淡淡颔首。
二人并肩往里面去。
“你少得意,大司马已经在归朝的路上,不日便要回来。”
燕翎连话都欠奉,对他的威胁并不放在心上。
二人同时站在殿外通报,没多久近身嬷嬷出来说:“太后娘娘说先叫惠王进去说几句话,劳烦十二殿下在这此等候半响。”
燕翎闻言点了点头。
她耐心的站在殿外,索性身上穿的厚,不至于太冷。
不知站了多久,一层薄雪都落在了肩上,燕翎方意识到这是太后在拿她出气呢,怨她坏了她儿子的好事。
燕翎想直接走,但是想了想又算了,皇兄根基不稳,她若是直接走了传出去岂不落人口舌,一个不孝狂妄的帽子直接扣上来了。
她便只得耐心在这儿站着,这一站便站了半个时辰,站的她眼前发黑。
“十二殿下,太后召您进去。”嬷嬷终于来叫她了,燕翎强打起精神进了殿。
昔日雍容的妇人高贵依旧,惠王幸灾乐祸的在旁边坐着。
“给太后娘娘请安。”
“十二来了,赐座。”
燕翎入座后酸涩的双腿方缓解了不少,太后脸色不是特别好,大约瞧她不顺眼的利害。
“陛下还有几日便要登基,大司马也要回来了,燕翎届时你便与惠王一同前去接风罢。”
燕翎只得答应:“是。”
太后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哀家倒是好奇,你那般受先皇宠爱信任,信任到立储密旨都能交到你手中,你就没想过取而代之?”
燕翎闲闲一作揖,看透她心中所想:“娘娘说笑了,燕翎敬重皇兄,从未想过。”
“你别急,哀家只是觉得你样样比你皇兄强,这位置……你来坐也不差。”
燕翎听得出来她在挑拨离间,没忍住翻了个不那么明显的白眼,她装傻:“燕翎愚笨,不敢肖想。””你今年几岁了?”
“回娘娘,十七。”
“是到了成婚的年纪了,陛下那儿内侍省已经开始将各家女子登记造册,你也不能落下,我记得贞儿是不是也及笄了,与燕翎倒是相配。”
燕翎脸色微变:“此事……不急,男儿应当先建功立业。”
“先别急着拒绝,合不合适的喜不喜欢总得相处过。”
太后一锤定了音,仿佛已经决定了要把桓氏的女郎许给她。
燕翎一脸难色的出了殿。
她也没寄希望于皇兄能帮他,毕竟皇兄连自己的婚
事都做不了主。
……
登基那日,燕翎早上天没亮就起来准备,今日不光是新皇登基,也是新臣册封的日子。
皇兄穿那身龙袍很合适,燕翎站在朝上很欣慰的看着他。
年号定为兴宁。
新皇登基后她自然也该有了自己的封号,内侍省宣读封号为瑜,怀瑾握瑜,有美玉的意思。
燕翎闻之秀眉轻蹙,觉得不太对。
哪个王爷的封号会叫美玉。
果不其然,下朝后她便遭到了几位老臣地调笑。
“这个封号可是谢大人向陛下建议的,陛下也颇为赞同,瑜王殿下虽说为男子,却生的一副比女儿家还美的样貌,我看担此封号名不虚传。”
“是啊,玉者,通润剔透,光彩照人。”
说话的人是中书令,燕翎尴尬的笑了笑,而后恰好隔空与谢崇青的眼光对视。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眼神冷漠寡情。
让燕翎莫名生出一股他还在生气的感觉。
二人那晚的荒唐之夜每每叫她想起都羞愤异常,她多希望自己就此失忆,奈何夜夜清晰的印在脑海中。
“阿翎、阿翎。”
年轻的兴宁帝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燕翎回过了神儿:“怎么了皇兄?”
“我看你怎么一直在走神?”
燕翊坐上了储君之位,一些习惯却还没改过来。
“臣弟在想,皇兄对后位人选可有看法?”
兴宁帝有些茫然:“封后……这我能做的了主吗?”
燕翎心头微微一涩:“皇兄,舅舅的意思是想要琅琊王氏与皇室能冰释前嫌,可大司马又要回来,桓氏怕是对后位势在必得。”
兴宁帝没多想:“那自然是舅舅更亲近了。”
燕翎松了口气。
大司马回城那日,阵势颇大,虎贲军城门前开道,燕翎才发觉不仅仅是自己与惠王相迎,谢崇青、王柯、庾循,几乎朝中豪族全部来了。
远处,官道蜿蜒,天色罕见的拨开了云雾,一道黑影随着那官道渐渐逼近。
燕翎裹着毛茸茸的狐裘,巴掌大的小脸冻的发白,王柯不动声色靠近:“殿下,你身子可好?”
燕翎对这个表哥这么关心她有些感动,轻轻抬了抬眼睫:“多谢表哥,我很好。”
王柯听着她若有似无的气音,心头跟住了头鹿一般,到处乱撞。
他请了清嗓音以作掩饰:“那就好,我父亲叮嘱我要保护好殿下。”
燕翎没做他想,更感动了。
谢崇青扫过二人凑在一起耳语的模样,幽深的眸中泛起点点冷色,但转身即逝。
“来了来了。”
燕翎眸光看了过去,远处,为首的身影坐在身形流畅的马背上,黑甲裹身,身形虬实,气势凌冽,狭长的双眸中是浸淫战场许久的杀伐之气。
瞧着燕翎心头一跳。
桓胄,当今桓氏家主,不过也就而立之年,比谢崇青大不了几岁,如此枭雄般的能臣正妻却早已逝去,未曾再娶,只是朝中曾传言,他男女不忌,只喜欢貌美之人。
“拜见大司马。”
她愣神间,除去皇室子弟,所有同行的朝臣们全都躬身行礼,见礼声响彻云霄。
桓胄走近了下了马,一身的莽气,谁都没搭理,径直略过了惠王,反而走到了燕翎身边。
燕翎下意识对上了他的眼,他眸中惊人的寒色让她无端想起了狼的眼眸。
“瑜王殿下。”不同于他想生吞活剥了她的眼神,他神色饶有兴致,语气轻佻亲昵,身形高大,衬得燕翎身躯纤弱,腰身盈盈一握。
燕翎想到了那谣言,顿觉头皮发麻,简直受不了他这骚的要发情的语气。
第23章 恶言就是想逼得她低头
“大司马。”她无所适从的作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桓胄抬起了手,在快落于燕翎肩膀上时谢崇青适时打断:“大司马,陛下还在宫内等您,今夜有接风宴,众位将士也都要好好犒劳一番。”
“兰渊,好久未见。”桓胄转身走到谢崇青身边,伸手抱了抱他,二人算是平级,但谢崇青敬重桓胄为兄长。
燕翎悄悄打量二人,桓胄的眼神是很信任的眼神,谢崇青也神态放松,与平常不一样。
可见二人的关系很好。
谢、桓两大世族互为偶丽,关系极好,对于琅琊王氏来说自然也很棘手,也不知琅琊王氏能不能应付的来。
“舅舅。”一向嚣张的惠王在大司马面前也低声下气的唤他,桓胄自然也是无视二人的身份,重重在他肩膀处拍了拍。
城门大开,百姓在道路两侧夹道迎接,北伐一直是众望所归,桓胄二次北伐皆得胜,其地位不可同往日而语。
入宫后,燕翎站在群臣两侧最前方,瞧着桓胄单膝跪地见礼。
她忍不住看向上方,燕翊大概也是有些紧张的,他们兄妹二人以前与这位桓氏家主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兴宁帝按照惯例进行赏赐,大司马已经兼挑不少职位,封无可封,兴宁帝便道:“爱卿劳苦功高,若是想要什么赏赐,开口便好。”
桓胄眸光闪了闪:“臣并无所想,多谢陛下抬爱。”
意料之外的桓胄拒绝了,兴宁帝便没再强求,放人回府为晚上的接风宴做准备了。
晚上,燕翎换上常服出席。
敞亮奢靡的太极宫内,她静静的坐在那儿,皮肤雪白如玉,唇色粉艳,双眸如棱镜般漂亮,不乏有朝臣来同她闲聊敬酒,燕翎皆客气的回敬。
王谌与王柯期间时不时与她交谈,燕翎还引着其与陛下敬酒攀谈,落在旁人眼中掀起了层层涟漪。
原先琅琊王氏与皇室离心,现下看来,也并非如此了,到底是血脉相连。
原先待琅琊王氏冷淡的世族们也渐渐又聚了过来。
“我就知道会有如今的情况。”桓胄仰头饮尽杯中酒,眯着眼看着这场景。
谢崇青不置可否:“八皇子登基必定要对世族有所倚靠,除了琅琊王氏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谁说没有,陛下新后人选未定,我打算把族妹送入宫,后位必须是桓氏的。”
“怕是琅琊王氏也是如此想。”
“那便……杀了。”桓胄醉意漫上了眼角,这二字含糊,谢崇青注意力正在燕翎身上,一时没有听到,“什么?”
桓胄已然与其他官员推杯换盏,又过了会儿,他拍着谢崇青的肩膀:“走,出去透透气。”
燕翎今夜喝的有些多,东西没吃多少却喝了一肚子酒,摸起来还有点鼓鼓的,双颊像染了燕支一般姣美不可方物。
双眸水润,像含了一汪春水,本就惊人的容貌更显夺目。
已经有不少贵女的视线往瞟了,羞红了脸颊想过来搭话。
燕翎佯装醉了,逃离了内殿出来吹风。
她顺着小径去往御花园,结果半路上被一宫女撞到了身上,酒液撒了一身。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那宫婢慌的不得了,燕翎也不是为难下人的人,“罢了,下次注意些。”
“多谢殿下。”
那酒液正好洒在了她的胸前,凉凉的液体浸润了外袍,透进了裹胸,凉得她有些难受。
“这等目无殿下的奴婢,殿下不打死,竟还留着。”一道慵懒狂妄的声音响起。
燕翎闻言望去,桓胄的身影自深处踏了出来,虬实的身躯极有压迫感。
谢崇青落后一步,跟在他身侧。
单单外形来看,桓胄压根不像已经三十多的男子,二人一个狷狂一个清冷。
哪个都不是燕翎想碰见的人。
谢崇青面色冷淡,一句话都没多说。
那宫女闻言脸色惨白:“大司马饶命,大司马饶命。”说着竟开始自己扇自己巴掌。
燕翎神色勉强:“大司马言重了,到底是一条性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善?殿下……好善啊。”
他语气古怪,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一个贱婢,冒犯殿下,杀了便杀了,殿下若下不了手,臣自当代之。”
他刚说完这话,身边的侍卫便走上前来,捂着那宫婢的嘴,宫婢陡然挣扎,呜呜求救。
燕翎面色骇然:“你……放肆,放开
她。”
那侍卫并没有听她的,反而捂得更用力了。
没多久,那宫婢渐渐没了声息,动也不动了,她双臂垂下,脸色死白。
燕翎腿一软,差点失态地坐在地上,晕乎乎的脑袋也清醒了过来。
“拖下去处理了,莫要脏了殿下的眼。”
侍卫依言拖走了,燕翎却还未回过神儿在发呆。
“殿下衣服湿了,连思,请殿下移步偏殿更衣。”桓胄耐人寻味道。
燕翎浑浑噩噩,不知不觉跟着他们去了偏殿。
到了殿门前燕翎才回过神儿她小声说:“不用了,我还是多走几步回自己的宫殿罢。”
“天寒地冻,着湿衣回去便生病了,殿下怕什么?还是怕臣对殿下不利。”桓胄故意这么说。
燕翎神色尴尬:“不是……”
她下意识看向谢崇青,全程,他都未曾正视过她一眼,包括现在桓胄逼迫她。
燕翎进退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殿下如此不放心,我便同殿下一个屋子更衣。”
燕翎大惊失色:“不用不用,我信我信。”
她进了屋,局促的坐在椅子上,连思拿来了一身常服,还端来了一盆热水,雪白的锦袍映着竹枝纹,她抖落开,是自己的体型。
可还有一点她犯了难,裹胸湿了,也有酒液,那换上新衣,外面还是会湿。
可换,这儿并没有多余的裹胸给她换。
连思给她关上门,门外,桓胄与谢崇青的剪影倒影在门框上。
“大人,中书令正到处寻您呢。”连思凑在桓胄耳边说。
“兰渊,走罢。”
谢崇青忽然扶额道:“我头还有些晕,兄长先去罢。”
桓胄拍了拍他的肩膀:“酒量变浅了。”
外面人的话燕翎听的一清二楚,见桓胄走了,燕翎松了口气,三下五除二摘了裹胸,拿着布巾擦洗。
擦洗过后她犹豫了一下,胡乱裹上了衣服,想着反正没人,她跑快些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谢大人。”许多脚步声忽然响起。谢崇青回过身对着来人颔首。
“可让我们好找啊,上次说的事……”外面的人声音一顿,眼神示意。
谢崇青忽然道:“我们进屋说吧。”
燕翎闻言脸色骤变,她左右瞧了瞧,旋即拿着东西闪身躲到了屏风后面。
屋内吱呀一声打开,纷杂的脚步声踏入屋内,燕翎紧紧地攥住了衣襟,心里头暗暗骂了几句谢崇青。
她只得躲在屏风后,寄希望于他们赶紧走。
可惜,外面那群人扯着谢崇青滔滔不绝,燕翎细细听去,似是希望谢崇青能依照九品官人法举荐他们的人。
这些官员皆是兼任了各州郡的中正官,燕翎侧着耳朵逐渐听的入了神。
谢崇青只听不语,他神色悠然,官员们揣度着他的神情一时拿捏不清。
“各位先喝茶,容我先去更衣。”
官员们也不敢催他,任由谢崇青起身,走到屏风后。
果不其然,与燕翎对上了视线。
燕翎神情冷冽,揪紧了领口,那倔强的神情如冷雪般冻人,瞧他的眼神恨极。
他就这么瞧着她,好整以暇没有说话,开始解衣袍,宴席过后他衣衫沾了许多不知名的气味儿,他这人又素有洁癖,一刻也忍受不得。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外面又涌进一批官员。
燕翎听了这些声音都很陌生,心里头忍不住一紧。
“谢大人在里面更衣。”
“方才刚与大司马敬完酒,稍等一会儿大司马估摸着便来了。”
燕翎闻言心沉到了底,她目光看向一旁的谢崇青,一时间难以启齿。
眼瞧着谢崇青要离开,她终究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咬着牙:“你究竟要干什么。”
少女脸颊气的越发红润,这语气乍一听不像是服软,倒像是质问。
骨头太硬,谢崇青居高临下,神情淡漠。他逼得她低了头,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他斜眼瞥她,随后转身出来,燕翎忍不住攥紧了衣襟。
“诸位。”
众人静了下来,谢崇青神态自若道:“我们不如移步凉亭,我忽然想起大司马待会儿要去那儿。”
众人当即起身:“那我等便去凉亭等候。”
屋内顷刻间便空无一人,谢崇青回到屏风后面:“不是很有骨气?”
“你是故意的。”燕翎恼怒道,气的胸膛起伏,随即又凉薄的想,他现在怕是恨极了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
她其实也不差,能引得谢大人的妒恨,思及此,燕翎竟有些畅快。
谢崇青注视着她的动作,燕翎当着他的面儿撩起衣袂轻轻一扯,一块外袍便扯了下来。
“出去。”她冷冷道。
“果然,翻脸不认人是殿下素来的本事。”谢崇青意有所指,短促笑了笑。
燕翎反唇相讥:“那得看对谁。”她对他的性子已经有些免疫,再抬眸时他已经出了门。
她松了口气,脱下了上身的衣袍。
中单上不知为何染了谢崇青身上淡淡的冷香,燕翎尽量忽略这股味道,把她的胸缠了起来。
“兰渊。”外头桓胄的声音响起,燕翎加快了速度。
桓胄见屋门大开,没多想便踏入屋内,谢崇青阻拦不及。
“大司马。”燕翎及时从屏风后出来,并且把原先沾了酒的束胸扔到了随便一个柜子里。
桓胄脚步一顿,视线落在了燕翎身上。
衣袍是雪白的,颜色素净,小殿下容色甚艳,站在那儿宛如一朵娇艳的海棠,桓胄脸色登时有些古怪。
一个男子竟有如此样貌,桓胄在记忆中搜寻王淑妃的模样。
确实有七分相似。
“这颜色倒是极为衬殿下。”
连思接话:“大人不知,殿下的封号为瑜,美玉的意思,还是谢大人荐的。”
“哦?当真?”桓胄转头问谢崇青。
谢崇青面不改色:“是。”
“确实是一块美玉。”桓胄哈哈大笑,燕翎笑意有些勉强。
“走吧,兄长,凉亭内还有许多的官员在等我们。”谢崇青道。
桓胄点了点头,一招手:“瑜王殿下也一起罢。”
燕翎想拒绝,但是桓胄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径直拦住她扯着她往外走。
桓胄在军中惯了,难免没什么边界感,他这一下着实吓到了燕翎,竟叫她不自觉向谢崇青递去了眼神。
“殿下身上是什么味儿?”更悚然的是桓胄突然把头伸到了她脖颈边轻轻嗅了嗅。
此举饶是谢崇青也忍不住眉头轻蹙。
燕翎愣了愣:“什么味道?”
“瑜王殿下熏的香倒是与兰渊熏的香颇为相似。”桓胄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燕翎听他提及,生生忍住了低头嗅闻的举动:“是吗?也许是巧合罢,我倒觉得桓大人身上也有。”
桓胄闻言低头闻了闻,颇为嫌弃道:“我是个粗人,可没兰渊那般雅兴。”
他倒是没再纠结香不香的事儿了,燕翎悄然松了口气,无意与谢崇青目光对视,他明晃晃的露着一丝讥讽。
燕翎颇有些恼羞成怒,又觉得自己紧张兮兮实在没必要。
有什么可紧张的呢,关系好的是他们二人,该紧张的是谢崇青才对,紧张自己万一把他们俩的苟且捅出去。
她瞬间挺直了腰板,从容了不少。
御花园的凉亭内已经候了不少官员,桓胄他们三人到时众人目光落在了燕翎身上,忍不住面面相觑。
惠王更是一脸阴沉。
桓胄坦然自若的叫燕翎也坐,燕翎虽不想坐,但现下走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她抬眸间瞧见了王柯的身影,面上一松刚要往过走,她的腰带却陡然被扯住。
燕翎看了过去,谢崇青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看他口型为:“去哪?”
燕翎撇开他的手,冷漠地走向王柯。
“表哥。”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方才在那偏殿未曾说完的事复又被提起,下属官员小心翼翼请示桓胄官员拙迁
一事,桓胄拍板后再交于陛下颁布召令。
这般重要的事决定的很快,只需要世族点头就好。
“对了,过几日府上开宴,瑜王殿下可一定要到。”
燕翎看见惠王那张脸就作呕,哪里还想去,她想着倒时找个借口推了便是,便敷衍着说了几句客套话。
散场后燕翎往毓庆宫走,身后却悄无声息跟上了一道身影。
“你与王氏交易了什么好处?”冷不丁的询问从后面传来。
燕翎停下了脚步,装听不懂人:“你在说什么?”
“宫中皆是惠王布置的侍卫,但你仍然能畅通无阻进去,我很好奇,瑜王殿下与琅琊王氏背地里交易了什么好处。”
谢崇青修长的身躯走出了阴影。
“与你何干?即便你知晓了又能改变什么?”燕翎不再遮掩其锋芒和脾性,她本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急什么,还是说你对王柯也如那晚一般,所以才难以启齿。”谢崇青语气宛如粹了冰,“若真是如此,那燕翎,你还真是毫无底线。”
黑夜中,燕翎脸色骤变,血色尽退。
第24章 癸水若是殿下是个女郎就好了
他总是这般能往她心窝肺管子上戳,对她,总是先入为主,哪怕他所瞧一眼构不成自己一分。
也是,他若是哪一次能对她和声和气那才是见了鬼。
一边是对他的态度早已习惯,一边又忍不住被这种话语击碎。
但燕翎不是那种受气的人,纵使心里头难受也要叫对方更难受,不然憋着这股气,自己迟早早夭。
“你管我管的倒是多,我与谁交易是我自己的事,说我无底线,你可曾有过底线?囚禁皇子、纵容惠王谋逆作乱弑父杀君,究竟是谁没底线?”
谢崇青大掌倏然锁住了她的脖颈,惯到了宫墙上,二人的身躯紧贴,隐匿在月光的阴影里。
窒息感骤然传来,燕翎忍不住扒着他的手掌,张口喘息。
“当真是攀上琅琊王氏有了底气。”短促的笑声清淡又冷漠。
燕翎瞧着他,手上明明是这般的不留情,神情却仍旧如清风明月般清隽高华。
“琅琊……王氏……本就是我……母……族。”她费力而嘶哑的说出这句话。
胸腔中的气息被抽走,燕翎眼前漫上了黑意,她悲哀的想,也许自己今日真是要早亡了。
乍然间,谢崇青松开了手掌。
燕翎跌坐在地上,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流了出来,劫后余生叫她贪婪的呼吸着,也忍不住后怕。
方才她真是又险险进了阎王爷那儿。
谢崇青对她真的起了杀意,后怕让燕翎忍不住身躯颤抖。
“莫以为琅琊王氏就能保得住你们兄妹二人,还有,你这冒牌货的身份如果不想要,我不介意帮你扔掉。”
燕翎扶着墙站了起来,这回乖顺的没有说话,身躯向却悄然离得他远了些。
脚步声逐渐远去,燕翎脱力般靠在墙上,头很痛。
她很懊恼,也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明明无视掉这种话就好了,但还是忍不住被激怒,作出反抗。
但是转而又想,这深宫本就是吃人的地方,多少性命如蝼蚁一般,自己是皇子,反抗总好过被欺负。
虽然代价大了些,但是现在她心里头竟罕见的平静。
回到毓庆宫后,寒露迎了上来,倏然间惊叫了一声:“殿下你……你的脖子。”
燕翎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脖子,一圈深红色的指印掐痕。
“简直放肆,谁干的,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叫陛下为您做主。”
燕翎摇了摇头:“不用,皇兄才刚登基,不要给他添麻烦。”
告诉又如何呢。
翌日,燕翎起身时又照了一遍镜子,那深红的痕迹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的淤青,瞧着分外可怖,为此她上朝时特意穿了狐裘围住了她的脖子。
好在她素来怕冷,也无人瞧得出来。
早朝议事时选秀立后还是放在了明面上。
中书令提及此事铺垫了一番,但兴宁帝心直口快,没等他说完便道:“此事朕已经决定好了。”
中书令愣了愣:“陛下属意何人?”
“琅琊王氏嫡女,王知雪。”
兴宁帝与王谌对视,王谌眸中平静淡定,仿佛兴宁帝口中所说的并不是他的女儿。
霎时,朝内官员噤声,纷纷露出了犹豫之色。
琅琊王氏是豪族,也是首望之流,也是随先祖皇帝南渡的开国功臣,按理来说,配得其位。
只是几年前的谋逆一事还盘踞在众人心头,使其谨慎防备。
上一任王氏家主权倾朝野,无世族可敌,王氏嫡女送入后宫为的就是谋权篡位,那王氏女原就是作的皇后。
是王氏谋逆,皇后关键时刻倒戈才免于一死,最后成了淑妃,才有了今天的太后。
“臣有异议。”谢崇青率先站出来反对。
桓胄因着方才兴宁帝的话脸色不太好看,但眼下也未曾多言,静静的听着谢崇青说话。
“皇后人选事关重大,非如此轻率决定,臣知晓陛下与王氏亲厚,但公是公,私是私,您太过偏颇,恐会伤臣子的心。”
兴宁帝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谢崇青把事情拔高到了一定地步,煽动朝臣情绪,指责他公私不分。
果然,不少臣子提出来异议。
少年天子没有见过这种阵仗,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王谌。
但王谌视而不见,他要的就是帝王绝对的偏私和支持。
燕翎有些心焦,她频频看向王谌,但王谌气定神闲的就是打算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得利。
“谢大人此言差矣。”不得已之下,她站出来道。
“大司马有护国之心,御史大人亦有护君之心,此番皆因琅琊王氏襄助,本王才得已活命,陛下才能登基,御史大人,亦有从龙之功,哪来的公私不分,我看谢大人是对王氏有偏见吧。”
众臣鸦雀无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似乎也都觉得燕翎说的有理。
王谌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兴宁帝看向燕翎的目光隐隐激动,彻底松了口气。
桓胄脸色难看,谢崇青亦神情冰冷,与燕翎遥遥对视。
她平静的神色下眸光隐有笃定,似乎别有深意。
中书令站出来打圆场:“既然各位大人争夺不下,不若慢慢商议,也不急于一时。”
众人也没说什么了,早朝就这般散了。
下朝后兴宁帝拉着燕翎往宣政殿而去,他平日在那儿处理奏折和听名师授课。
“谢崇青莫不是也有以谢氏女为后的心思?”少帝有些担忧,“谁都想当皇后,怎的都来为难我,真要做决定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皇兄莫急,我觉得谢崇青倒没有以谢氏女为后的心思,谢氏如今与桓氏互为偶丽,为桓氏说话也是正常。”
兴宁帝长长叹一口气,只觉得头脑胀痛,偏偏刘大监又说:“陛下,大司马求见。”
兴宁帝只得硬着头皮:“宣。”
燕翎拱手:“臣弟就先退下了。”
她往外走时,恰逢桓胄往殿内走,本想略微颔首便离开,谁曾想桓胄出乎意料的把她拦住。
“瑜王殿下。”
燕翎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秀眉稍蹙:“大司马有何事?”
“本将突然改主意了,容殿下在此等候些许,今日可否赏脸去醉兴楼共饮一杯。”
燕翎还在想该怎么推拒。
“劳殿下先去偏殿等候,你,好生伺候,若是殿下有任何不称心,仔细你的脑袋。”他随手指了个身边的侍卫说。
那侍卫似乎很惶恐,唯唯诺诺的应了声。
桓胄进去后,那侍卫寸步不离的看着燕翎:“殿下,请。”
燕翎面上有些愠怒,她还没答应呢,这大司马未免太过强横。
“我今日身子不适,改日罢。”她冷冷淡淡道。
“求殿下饶命。”那侍卫扑通跪在了地上磕头,“大司马会杀了属下的。”
燕翎瞧他如此惶恐的样子,想到了那晚宴席被随意掐死的宫女,叹气:“罢了。”
她随侍卫去了偏
殿,等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便有小太监前来告诉她说大司马已经在外等候。
燕翎便往出走。
殿外宫道什上只余一辆高大华丽的车舆,小太监上前四肢跪地,以作人凳供她上车。
燕翎再次拒绝:“不必,我坐自己的车驾便好。”
车帘便掀开,露出桓胄那张刚毅的俊脸:“殿下可是在嫌弃本将?”
“大司马言重,我只是想回来的时候也方便些。”
“这无妨,叫本将的车送一趟便是了。”
燕翎一股气泄了出去,只好上了车,不过没有踩那小太监,而是叫人拿了兀凳来。
车舆内部宽大,比她乘坐的马车还要宽大很多,她坐在一侧也不会同桓胄挨得很近。
但与桓胄同处一室她还是有些紧张,她能感受到桓胄一直在若有似无的打量。
燕翎被瞧得不知怎的,头皮发麻,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殿下很怕本将?”
“怎会。”她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笑不出来。
“殿下当真瘦弱,本将还记得王淑妃的模样,殿下与她很像,得天独厚的美貌,可惜了。”他叹气。
燕翎耳朵一动:“可惜什么?”
“若是殿下是个女郎就好了,不然这般容色确实可惜,不然本将也会爱慕殿下的。”头语气轻飘飘的,话语中的遗憾确实很浓重。
燕翎心里头咯噔了一下,知道他开玩笑,但还是很心虚:“这有何可惜的,天下女子貌美如花、国色天香者如过江之鲫。”
日悬中天,车舆穿过闹市,停在建康城内人流如织的醉兴楼。
不少文人墨客、富商豪族皆在此对饮相聚,小二引着二人上了顶层的天字号房,进入屋内,奢靡金贵,满目金灿灿叫燕翎不适的蹙起了秀眉。
“此地素来是本将的专用屋子,殿下,坐。”
二人刚坐下,小二便进了屋,拿着一个镶金宝石壶进来给二人倒茶。
燕翎没多想,拿起就喝了一口。
下一瞬,她呛咳的捂着嘴险些喷出来:“这……这是酒啊。”
瓷盏中的褐色液体可不是什么茶汤,喝着……倒像是秦淮春。
“是,回贵人,桓先生只喝酒,不喝茶。”那小二细心的解释。
她并不怎么会喝酒,宫中宴席上有特供的米酿和果酿,喝着馥郁香甜,并非这般辣喉的烈酒。
桓胄笑了:“当真是宫中长出来的娇贵人儿,我家姊妹的酒量都比殿下好。”
兴许是被这话刺激到了,燕翎又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不愿被人看低,更怕给她的身份增添疑点:“大司马见谅,只是方才一时没做好准备。”
说完自己又倒了一杯,这次忍着不适一饮而尽。
辣酒下肚,不适感又增添了几分。
“好,殿下豪爽。”
桓胄又灌了她几杯,他自己几杯下肚跟喝水似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反观燕翎这边,两坨红晕已经上了脸。
“本将有一事好奇的紧。”桓胄眯了眯眼睛,缓缓问。
“什、什么事?”她一双眼眸抬起,她眼型很美,似桃花一般粉润而潋滟,瞧人时里面的媚意勾人夺魄,饶是见惯了美人的桓胄也愣了愣。
“殿下失踪那些时日,是怎么活下来的。”
燕翎神色一顿,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我……我被琅琊王氏所救。”
“哦?据本将所知,秋猎那几日,琅琊王氏并未随行前去。”
燕翎后背冒出了冷汗。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燕翎不与他对视,神思不属的又喝了口酒。
“我……我忘了,那时我受伤了,醒来就在王宅了。”
她仗着桓胄肯定不敢拿琅琊王氏怎样,大着胆子胡沁。
桓胄指定是不信的,肯定会去查,但能不能查的出来就不一定了,谢崇青那厮成城府可不比桓胄少。
小二恰时进屋,把菜摆在了桌子上,燕翎赶紧吃菜垫垫肚子,要不然这酒劲儿压不住。
桓胄为人粗鲁,吃食倒是精致不少。
屋内玉箸磕碰声轻轻响起,二人无话,心思各异。
桓胄眼神一瞥,忽的瞧见了她雪白脖颈处隐隐有一抹淤青。
正待细瞧燕翎却把狐裘往上扯了扯,遮掩住了脖颈。
桓胄顿时意味深长,打量的视线重了几分,他方才没瞧错,那是掐出来的淤青。
有趣,堂堂瑜王殿下,陛下胞弟,谁敢如此大胆。
燕翎不知他在想什么,正吃着,突觉小腹一阵坠胀感,而隐晦之处来了熟悉潮湿热意。
她脸色巨变,玉箸顿在了空中。
糟了,她好像……来了癸水,猝不及防的变化叫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但是又得费心掩饰不叫桓胄瞧出来。
她算了算日子,也没到,还提前了些时日。
算来算去,她想约莫是因着这冷酒,刺激过头,导致提前到来。
小腹一阵痛意袭来,叫她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殿下怎么了?”桓胄敏锐的厉害,几乎立刻就抬起了头。
冬日衣裳厚实,燕翎想得赶紧走。
“这酒喝的我身子实在不太舒服,大司马见谅,我平日并不擅长饮酒,今日实在是看在大司马的面子上,眼下我还是先回去了。”
桓胄却说:“身子不适?连思,去请大夫。”
燕翎脸色一白,大夫若是来了,岂不是暴露了。
“不必劳烦,我不吃宫外的药,毓庆宫内有我自己的太医。”她勉强拒绝了。
“殿下放心,这大夫是大司马府的府医,从医四十年,随本将在战场上疗伤多年,与民间的赤脚大夫不一样。”
桓胄坚持要叫连思去请大夫。
燕翎浑身如坠冰窖:“我……我先去一趟恭房。”
“屋内就有,殿下请。”
燕翎无力感顿生,开始后悔方才就不该心软,她把自己置于险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被迫往里走,里面有一道小门,进去后便是一处宽敞精巧的恭房,旁边还有着人休息的榻。
腹中的疼痛越发难受,她忍不住扶着腰身细细喘气,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怎么办。
外面已经好像传来了敲门声,燕翎忍不住蜷缩在了角落。
她忍不住倾身耳朵放在了门上听着外面的声音。
“兄长怎的在这儿。”熟悉的、低沉的声音落进了燕翎的耳朵。
“兰渊不在衙署,怎的也在此。”
外面在说什么燕翎已经没心思继续听了,只知道外面的人是谢崇青。
她眸光希冀一瞬后又湮灭,他巴不得自己早死吧,也巴不得自己身份暴露,又怎么会救她。
“我邀瑜王殿下今日在此对饮。”
谢崇青眸光闪烁:“瑜王也在?”
桓胄对他很是信任:“是,方才说身子不适,进恭房了,我叫连思去请大夫了。”
谢崇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说:“兄长,我忽然想起兄长先前说想要扩充人马,北来侨民已经被我安置,兄长现在可要去瞧一瞧。”
桓胄有些不屑:“一帮子贱民罢了,也配充作部曲,奴仆还差不多。”
“此言差矣,这些人皆是为了生计被迫流亡,在此之前也有不少名人名士,饱腹诗书,胸中颇有丘壑。”
如此,桓胄倒是被说动了:“既如此,那便去瞧瞧罢。”
“瑜王这儿我替兄长在此看着。”
好在桓胄很信任他,点了点头:“交给你了。”
桓胄离开后,谢崇青往里走,推开了那扇门。
燕翎脸色苍白的伏身在旁边的榻上,捂着小腹,脆弱而倔强的抬起了头。
谢崇青居高临下:“殿下现在看起来很惨。”
“你要是来看我笑话的那可真是叫你失望了。”燕翎嗤笑一声,扶着墙起了身,哪怕快要晕倒也仍然挺直了腰身。
谢崇青忽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凉的可怕。
“干什么?”燕翎蹙眉问。
谢崇青矮身把她横抱了起来,此举惊到了燕翎,忍不住挣扎。
“你若再动,我就把你扔下去。”冰冷威胁的话语与他的举措毫不相符。
燕翎瞬间不敢动了。
谢崇青便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屋子,在燕翎方才坐过的地方渗出了一小块红褐色痕迹,拇指大小,酒楼的小二进屋收拾残羹冷炙时细心的发现了这一块儿有些不对劲。
那色泽……瞧着像血。
有人受伤了?他茫然想,好像是那位很貌美的郎君,罢了,待桓大人下次来时告知一声罢。
第25章 暴露你是在对我发脾气?
谢崇青抱着她要出门,燕翎拽着他的领口欲言又止:“我遮一下脸。”
“随你。”他冷冷淡淡,倒也没讽她。
元彻及时递上谢崇青的狐裘,盖在了燕翎身上,谢崇青抱着她出了屋子拐入了隔壁包厢,放在了寝榻上。
“元彻。”谢崇青唤人。
元彻进了屋:“属下在。”
“去请府医。”
燕翎赶紧说:“不用,没那么严重。”
谢崇青低头瞧她:“逞强也不看看时候。”
燕翎没心思跟他还嘴:“真的不用,这是……所有女子都会有的。”
她说到最后,声音变得越发小,耳根似漫上了点点薄红。
谢崇青那霜眉冷目的面容浮上了疑惑之色:“我未曾见过阿莹如此。”
燕翎疼得昏了头,听错了字,阿莹落在她耳朵里便成了阿凝。
呵,我当然比不得你的好阿凝了。
“又不是人人都会如此,少见多怪,我要回宫。”她语气陡然变差,冷着一张脸,神情不悦。
谢崇青不知她又作什么幺蛾子,被讽刺了一通面色陡然沉了下来:“你是在对我发脾气?我倒是忘了,殿下攀了高枝,硬气的很。”
他转身对元彻道:“送她回宫。”
说完停也没停直接出了门,似乎被气的不轻,二人再度不欢而散。
燕翎咬着唇,一脸难堪,也是奇怪,他明明那日都对她起了杀心,今日还救她做甚。
“劳烦,送我回宫。”
元彻上前伸出胳膊叫她搭在自己手臂上,好借力行走。
燕翎却摆了摆手,尽力挺直了腰身,离开了屋子。
马车一路颠簸更不好受,燕翎气若游丝的叫马车径直驶入她宫殿门前,兀凳摆在雪中,她缓缓走了下来。
元彻作礼后便离开了宫殿门前。
寒露正在殿内收集毓庆宫院中树上的新雪,可以踩来泡茶喝。
见燕翎扶着腰身回来,忙放下东西便跑了过去:“殿下,这是怎么了?快,叫寒春过来。”
“没事。”
燕翎被扶了进去,脱掉了冰凉的鞋袜塞入了暖烘烘的被窝,毓庆宫忙了起来,寒露把汤婆子放在她被窝里,寒春在旁边给她把脉。
“这月癸水提前来了,殿下是不是贪凉了。”
“推脱不得,大司马一定要我喝酒。”
寒露面色愤愤:“奴婢听说那大司马性子暴戾,殿下能躲则躲。”说完,她手脚麻利的给燕翎换掉了脏的衣裤。
寒春叫人熬了姜汤来暖身,在二人眼神的监视下,燕翎讪讪喝了那碗姜汤。
她很讨厌姜的味道,喝着忍不住捂嘴。
“对了,殿下临时来癸水应当没有暴露吧?”寒露担忧问。
燕翎沉默良久,她也不知道,大约没有吧。
她烦躁的扯了扯被子:“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做帝王的又不是我,我一个王爷,能怎么为难我。”
寒春沉稳的指出了问题:“殿下千万不能这么想,涉及到您性命的问题,世族当权,您冒死奉上密旨的行径得罪了大多数世族,身份暴露胁迫陛下处死您,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难道我日后便永远都要这般了吗?”燕翎心绪繁杂问。
“是。”
燕翎脑中嗡鸣,她当真要一辈子活在谎言和欺骗中吗?
“罢了,做皇子便做皇子罢,也没什么不好。”她只是……更想做回自己罢了。
“您能这么想最好了。”寒春眸光闪烁道。
寒露一脸愁容,她心疼殿下心疼的不知该说什么了,也只得安慰:“做皇子也有做皇子的好嘛。”
“奴婢先退下了,殿下按时喝药便是。”
寒春缓缓退出了殿门,寒露追了出来:“你方才说的那些话……”
“怎么了?”寒春问。
“没怎么,就是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弯弯绕绕的东西,真是看不出来啊。”寒露笑了笑,脸色诧异之色乍显。
寒春沉默了半响,当然是因为她本就是淑妃娘娘安排在十二殿下身边的人。
奉命阻止她以女装示人。
十二殿下是陛下的靶子,是陛下的棋子,是随时可以被用来牺牲的人。
棋子可以没用,但是棋子永远是棋子。
“多跟在殿下身侧耳濡目染罢了。”
寒露没多想,只是觉得自愧不如,自己陪伴殿下多年都未曾有这般见解,实在是太懈怠了。
寒春低头转身离开了。
桓胄的府医来到醉兴楼时,包厢内空无一人,元彻从外面走了进来,府医识得元彻便问:“元彻郎君,家主不是说……”
“不用了,您来的还真是晚,瑜王殿下早就被送回宫了,现下恐怕已经得到诊治。”
元彻的语气叫府医有些汗颜:“是在下失职,忠宁街方才被一群百姓拥堵,我等了好一会儿才过来。”
他犹豫了半响:“能不能请阁下莫要把此事告知家主。”
元彻了然:“放心,此等小事不必告诉家主。”
府医放心离开了,元彻下了楼到了偏门的马车旁:“家主,府医已经打发走了,街上的人已经撤回来了。”
马车内半响没出声,大约还在气头上。
“去城外庄子上。”
元彻应了声便带着谢崇青往城外而去。
京郊,谢氏庄园
谢崇青下了马车后便由管事领入庄园垂花厅内,桓胄正与一青年说话。
“兄长。”青年率先看到谢崇青,起身行礼。
桓胄回头:“兰渊来了。”
“兄长已经与云章看过安置的侨民了?”
桓胄闻言神色敷衍中透露着不屑,谢崇青很熟悉这般神色,静静问:“兄长有何见解?”
“兰渊啊,不是我说,贱民就是贱民,编收他们为佃客也就罢了,还真指望他们有别的建业。”
桓胄神色高傲:“依我看,比之我桓氏部曲,差之甚远。”
谢崇青没有生气,反而淡淡道:“兄长练兵有道,不然也不会连续两次北伐大捷,不过……”
“没有不过,如今我朝兵力富足,再花些闲钱养兵练兵未免多此一举,就算还有三伐,我亦能势如破竹。”桓胄摆手,傲慢的阻拦了他的话。
“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崇青望着他的背影,旁边青年看他:“兄长,大司马并不支持您操练军队,这事还要继续吗?”
“人继续招揽,练兵一事暂且延缓吧。”
青年迟疑点了点头,他是谢崇青的堂弟,名谢云章,家中双亲也已不在,自幼在荆州从军历练,此番由谢崇青提携入建康。
……
燕翎还在殿内缩着,寒露进来禀报:“殿下,太后娘娘又传召您。”
她翻了个身:“病了,不去。”
“奴婢已经推拒了,太后娘娘说要随陛下来看您。”
燕翎闻言起了身,叹气:“知道了。”
她叫寒露给自己裹得似熊一般,往寿宁宫去了。
寒风裹挟着雪粒,刮的她脸颊生疼,云雾聚阴,长长的宫道悠渺静谧,燕翎站在寿宁宫前着人通报。
这回,太后倒是没有为难她,直接叫人领着她进去了。
殿内,温暖如春,燕翎依礼给帝王、太后见礼。
兴宁帝瞧见她,眸光一亮,下意识想起身去扶她,太后重重咳嗽了一声,他讪讪坐了回去。
“坐吧。”
燕翎坐在了兴宁帝对面。
“今日唤陛下来,是为着立后一事,瑜王也听听。”
兴宁帝嗫喏:“母后有何见解?”
“依哀家来看,大司马收复洛阳,凯歌声沸,举国欢庆,实乃我朝柱石之臣,为以嘉奖,陛下合该以立桓氏嫡女为后,以慰忠臣之心。”
兴宁帝与燕翎对视一眼,眸中皆是为难。
“可是……”他呐呐犹豫。
太后目光锐利:“陛下难不成真有立琅
琊王氏女之意?陛下难道忘了先家主王太尉之乱?想眼睁睁的纵容琅琊王氏重蹈覆辙吗?”
“这样岂不寒了忠臣之心,我大晋国君还如何叫百姓信服,叫臣下信服。”
年少的兴宁帝被太后一句句质问而抬不起头。
燕翎瞧着,也语塞难言。
“瑜王,你说哀家说的可有理?”太后很快转换了矛头,询问燕翎。
燕翎硬着头皮与太后辩驳:“您说的有理,只是您也说了那是先家主,况且我也在朝上说了,御史大人的从龙之功亦不可泯灭,过去那事,功过相抵,该翻篇了吧。”
太后凝着她,胸膛起伏几瞬,倏然一笑:“瑜王嘴皮子倒是尖利,既是这般,陛下,你觉得该立谁为后。”
兴宁帝啊了一声,脸上又有了为难之色。
“容朕再想想。”兴宁帝打着哈哈,太后见此又道,“后位未定,不如说说其他位分罢,如今后宫只有两位美人,实在太过空,哀家这儿有一份花名册,陛下瞧瞧可有合心意的。”
说是过问意见,实则这些已经是钦定必须入宫的贵女,接下来也就是按照位分排个高低。
兴宁帝时不时抬眼瞅燕翎,他看着头大,谁也不认识,便想如往常一般过问自己弟弟意见。
“这花名册朕拿走了,晚些给母后答复可好?”
太后颔首,兴宁帝赶紧说:“那儿臣与瑜王就先告退了。”
二人出了寿宁宫,兴宁帝长松一口气吃:“阿翎,还好有你,不然太后肯定会骂朕的。”
燕翎闻言忍不住一笑,那笑意如白雪中绽放的梅骨,艳色绝丽。
“皇兄想多了。”
“走吧,陪朕去宣政殿,你今日可不许再逃了。”
燕翎点了点头,暗中揉了揉腹部,勉强跟上兴宁帝的步伐。
内侍们抬来轿撵,兴宁帝皱眉:“再去给瑜王也准备一副,难道叫瑜王跟着你们走吗?”
内侍刚要应下,燕翎就说:“还是算了,这不合规矩,若是传到大臣耳朵里,该参臣弟了。”
兴宁帝不满:“你刚刚还说了,从龙之功,你是功臣,怕什么。”
燕翎微微赧然:“还是算了,臣弟可不想风头太盛。”
兴宁帝坚持如此,说他身子素来不好,这种天气走一遭,回去就要病倒,命内侍抬了一副略小些的轿撵。
燕翎拗不过他,便坐了上去。
内侍把二人大摇大摆的抬回了宣政殿。
殿内比太后宫里要冷一些,好在兴宁帝足够了解弟弟,处理政务的地方移到了暖阁,布置了软垫:“你素来娇气些,到了冬日更是。”
燕翎被说的抬不起头:“皇兄这都知道。”
“那当然,我们兄弟俩可是幼时一起洗过澡的情谊。”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燕翎心里咯噔了一下:“啊……还有这回事。”
“对啊,好像是在我三岁,你那时应该是一岁。”
燕翎松了口气:“皇兄记性真好。”
她神情复杂,实则她的身份最不该瞒着的便是皇兄。
“阿翎,你帮朕瞧瞧,这花名册中的贵女们该怎么安排位分。”
兴宁帝直接叫燕翎安排。
燕翎也没有推脱,她知晓皇兄素来不太通晓政事上的弯弯绕绕。
“世族中颖川庾氏如今虽大不如前,但影响力也是颇大,更何况还手握多地兵权,庾氏女当为二品贤妃。”
他们心里头明白,这后位与一品宸妃必定是属于桓氏与琅琊王氏的。
“谢氏今年倒是没有女子送入宫,按理来说谢崇青野心瞧着也不小,怎么会放过这么好个机会呢?”兴宁帝不大理解。
燕翎淡淡分析:“陈郡谢氏乃如今世族之首,前人以诗赋书墨崛起,谢崇青又文武兼修,如今家族声望大过琅琊王氏,但前有桓氏,他避了这一场权利之争也不会撼动他的地位。”
燕翎又排好了这些位分,独独后位与宸妃之位还是没定好。
她想起答应舅舅的事:“皇兄恕罪。”
兴宁帝讶异看着她:“缘何突然请罪?”
“当初臣弟冒死奉旨,皆是与舅舅做了交易,承诺以后位交换,才得有进宫时畅通无阻,如今却要皇兄为难。”
兴宁帝摆手:“何必这样说,你也是为了朕,既然这样说,那后位必是非琅琊王氏莫属。”
燕翎心里头复杂的厉害,但愿这个决定没错。
她与琅琊王氏目标共通,皆是以铲除惠王、桓氏为首任,桓氏也该被挫挫锐气了。
当日,秦大监便带着封后旨意出了宫,各族探子如飞鸟入巢般把消息带给了各自主家。
谢崇青坐在廊下如东山高卧一般翻看书卷,谢云章道:“兄长不急吗?”
“急什么,又不是谢家女封后了。”
“也不知这花儿会落于哪一家。”
不多时,元彻匆匆穿过游廊花厅,来到惊风堂:“家主,宫中的马车往乌衣巷来了。”
谢云章愣了愣:“看来这后位还是落在了王氏这儿。”
“桓后并不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后。”谢崇青忽然道。
谢云章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先帝还是太子时,太子妃实为王氏,也就是后来的淑妃娘娘,后来,先帝察觉到了王氏的心思,登基时给王氏降了位分,抬了桓氏为后。”
谢云章讶异:“竟是如此,那都察觉心思了,何不直接废除?”
谢崇青短促笑了一声:“因为先帝……犯蠢了,他与王淑妃才是伉俪情深啊。”
“难怪密旨会给八皇子。”
“可十二皇子聪慧胜于八皇子,为何……”他还没说完,谢崇青凉凉一瞥,“你很了解十二皇子?”
谢云章更莫名其妙了:“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谁都知道啊。”
谢崇青嗤笑了一声,谢云章顿时不敢说什么了。
翌日早朝气氛凝滞,王氏女封后的旨意已经传遍建康城,王谌可谓是春风得意,隐隐有当初琅琊王氏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桓胄连来都没来,直接告了病假,休顿在家。
桓氏女册封一品宸妃,位同副后。
下了朝,燕翎瞧见了站在殿外白玉阶上的那道身影,如冷梅般疏寒昳丽。
她目不斜视往过走,谢崇青淡淡道:“你干的好事。”
“谢大人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别装傻,封后这事,是你撺掇的。”他语气笃定,而不是询问。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你现在站在这儿质问我可是因后位没落到桓氏手里头而急了?”
燕翎知道他与桓氏都不会善罢甘休,但她仍然想看谢崇青吃瘪的样子。
太极殿前,群臣如织,他还能堂而皇之地掐她的脖子吗?
“若无事,我便走了。”
谢崇青瞧着她的背影,平静道:“你会后悔的。”
燕翎莫名其妙:“我不会后悔。”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崇青似笑非笑,缓缓仰起头,轻轻叹息:“言之过早,你可真是……天真的紧啊。”
他缓步下了白玉阶,穿梭过长长的宫道,元彻正在马车边上等候:“家主,大司马邀您醉兴楼一聚。”
“先不去。”谢崇青淡淡道,“去庄园一趟。”
不知怎的,元彻从他的话里品出了不快的感觉。
……
醉兴楼
桓胄在包厢内一杯酒一杯酒的灌,他心情不好,面前跳舞的舞女都战战兢兢,姿势略有些僵硬。
砰的一声,瓷盏猝不及防砸在了地上,酒液飞溅,溅到了那舞女的身上,但她却惶恐地扑通跪了下来:“大人恕罪。”
“滚。”桓胄心烦意乱,胸中似乎有一道郁气憋着。
舞女赶紧爬了起来,迅速出了屋门,还不忘给他关上门。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巧敲门声,桓胄以为是谢崇青,便叫人进来了。
结
果是一名小厮,桓胄冰冷的视线扫过他时,那小厮竟腿软的走不动道。
那眼神,宛如看着一件死物。
“大……大人,小的有要事询问。”
“说。”
小厮把前几天的坐垫拿了出来:“有一疑点,您这屋子平时素来只有您一个人进来,上次您带着那位贵人来,后来小的打扫时发现一处怪异的地方,您瞧。”
他给桓胄看了那暗色痕迹:“是血。”
桓胄顿时眯起了眼睛,他摩挲着指腹,一眼瞧出了不对,他行军打仗多年,能一眼辨别伤口、血迹。
这血迹明显发暗,并不像寻常的伤口。
而小厮虽没他这么敏锐,但也是个聪明的:“有伤口不奇怪,流血也不奇怪,怪就怪在,坐的地方有血,那就证明……”
小厮忍不住瞧了眼下半身:“小的惶恐,一时觉得该禀报一声才斗胆进来。”
桓胄定定的思索,回忆那日燕翎的情况,他对连思吩咐:“去府上把府医叫过来。”
“是。”
连思去府上把府医拽了过来。
“家主,您唤我有何事?”又是在醉兴楼,府医都有些僵硬,生怕桓胄已经发觉了自己上次的失职。
“上次给瑜王诊治的结果呢?瑜王什么病?“
府医磕磕巴巴硬着头皮:“上次属下来时……瑜王已经走了,谢大人的侍卫说已经把瑜王送回宫了,家主恕罪,那日实在是猝不及防,属下没想到忠宁街上有那么多百姓,属下的车架一时挤得走也走不得。”
他说着扑通跪了下去,伏地道。
屋内是令人难捱的静默,桓胄把那坐垫扔了过去:“你瞧瞧,这是什么?”
府医拿过了垫子,细细端详:“回家主,这是血迹,只是颜色昏暗。”
“什么血?”
府医一头雾水,血就是血,难道还有什么血之分?
“你再仔细看看,这血若是从……从下面而出呢?是什么毛病。”
府医沉吟了半响,再结合他多年的经验,脸色哗然:“那不就是女郎家的癸水。”
饶是桓胄也愣住了:“你说什么?”
“是……是女郎家的癸水啊。”
桓胄荒唐的笑了:“怎么可能。”
府医伏地:“确实有很大的可能,但是也不排除有其他的可能,还需进一步详查确认。”
桓胄起身来回踱步,陷入了怀疑中。
所以,她可能是女子?
桓胄脸色浮现阴恻恻的神情,府医伏地半响不敢动,好半天,桓胄才道:“起来罢,赏。”
府医一听有些惶恐:“家主,只是属下的猜测罢了,只是看这个范围确实很像。”
“无妨。”
桓胄陷入一种微妙的神态,他连忙召来连思:“去查瑜王出生时那年淑妃宫里的人还在不在。”
“是。”
府医骇然,未曾想到桓胄所问之人竟是瑜王殿下。
桓胄则神情微妙,这血迹应当是他离开后留下来的,毕竟他在时瑜王起身并未有任何异样,谢崇青既替他看顾瑜王,这么明显的痕迹难道未曾知晓?
“兰渊何时来。”
“回家主,已经在路上了。”
第26章 美人吃些亏便知谁才是能庇护她的人……
谢崇青从庄园出来后便赶去了醉兴楼,踏入包厢时他便察觉屋内氛围奇怪,桓胄坐在中间,酒菜摆了满桌,身着清凉的舞姬反弹琵琶翩然起舞。
屋内没他想的氛围凝肃,反而是一派和悦之意。
“兄长。”谢崇青淡淡见礼。
“兰渊来了,过来坐,陪我好好喝一杯。”
谢崇青坐在了他一侧,立刻有舞姬上前倒酒,他拂袖屏退:“兄长这是有什么高兴事。”
桓胄淡笑不语:“王氏女荣登后位,但绝大部分的兵权还在我这儿,不过是个后位罢了,越不过我阿姐。”
谢崇青点头:“说到底太后娘娘仍掌后宫大权。”
“话说,那日瑜王离开前身子可好?”桓胄抬头探究问。
谢崇青自然回答:“尚可,瑜王坚持要回宫,我便送他回去了。”
“瞧他那般模样,可有别的异样?”
“并无,据瑜王所言,他不宜饮酒,冬日吃冷酒易腹痛。”
桓胄细细思索,谢崇青确实没有骗他的理由,也不曾与瑜王接触,更不似他这般霸道,顺应瑜王离开也是正常。
“怎么了?兄长?”
桓胄摆手:“瑜王瞧着弱不禁风的,一跟我喝着酒便身子不适,可别在我这儿出了什么事,那我岂不成了罪人。”
谢崇青淡淡一笑,不曾言语。
“过两日宴席,兰渊可要带莹丫头若丫头一起过来,好久都没见他们了。”
“近来拘在府上念书习字,甚少外出。”
二人闲聊着,罐中酒液少了大半。
翌日
燕翎坐着车舆出了宫往王宅而去,乌衣巷内照例冠盖如云,只是今夕不同往日,王宅门前的鼎盛堪比先家主还在时。
“王大人,在下便等着吃王氏的喜酒了。”燕翎瞧着王谌刚刚送一名大人离开。
“舅舅。”她走近,王谌作揖,“殿下。“
“舅舅不必如此客气。”她虚扶了一把,二人往府中走去。
“今日府上有家宴,便叫了殿下来一起。”
燕翎颇有些受宠若惊:“王氏中人都在?”
“对,没与殿下说清便叫把殿下叫了过来,殿下应该未曾见过王氏族人,今日都认认脸。”
王谌语气和善,仿佛就是一个亲近而宽宥的长辈。
一路走来,不乏有王氏人看了过来,恭顺的向二人颔首。
二人进了正厅,燕翎依稀记得她上次来时王氏正厅冷落的不像是第一豪族,除去仆从、下属,未曾有今日之景。
“家主到,瑜王殿下到。”
燕翎踏入门庭时,几乎王氏族人皆静默转头,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密集的人群叫燕翎忍不住怯了一瞬,而后便挺直了腰身。
她粗略扫视,光正厅内的人就已经有几十,这还不加外头来往的人。
首座上坐了一位老夫人,银丝满头,珠玉琳琅簪飞天髻,身着广袖金丝滚边祥云纹云锦襦裙,眉眼慈眉善目,正眯着眼睛瞧她。
王夫人模样和蔼,同样是金玉加身,身边便是王柯与一名女公子,大约便是马上入宫为后的王氏嫡女王知雪。
“母亲、夫人。”
母亲,那应该便是先帝的姑母,襄城长公主。
“燕翎见过襄城长公主,见过王夫人。”
她素闻襄城长公主并不居于建康城,自上任家主离世后,长公主便把公主府搬迁至京郊别院,自诩避世。
而王夫人为代行孝道,长公主有个大病小痛的便也在京郊别院小住,难怪她先前在王宅时未曾瞧见。
“好孩子,过来。”长公主和蔼召了召手,燕翎乖巧地走了过去。
她的手被长公主握在了手中,长公主抬头细细端详,遂激动的问:“是……宝珠吗?”
王夫人笑了笑:“母亲,您认错了,这是宝珠的儿子,叫阿翎,您以前还抱过呢。”
长公主恍然大悟:“阿翎,我记着呢,是个美人胚子,与你母亲极像。”
燕翎听到这话时惊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王夫人便捂嘴笑了两声:“瞧瞧,母亲又糊涂了,哪有儿郎家说美人的,是俊俏,殿下别在意,母亲这是夸你呢,快,叫的亲近些。”
燕翎眸光闪烁:“是,多谢外祖母。”
长公主恍若至闻:“好、好孩子。”
方才的插曲无人在意,却在燕翎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长公主小时候见过她,好像还知道她的身份。
“表弟。”身边一道柔柔的声音打断了她复杂的思绪。
王知雪盈盈福身,她面容与王谌有六分像,长的灵秀大气,满目羞涩:“表弟,知雪唐突,倒是想问问陛下喜好,届时进宫不容易出错。”
燕翎自然知无不尽,与她细细说了起来。
听着听着王知雪忍不住捂嘴笑,王夫人过来:“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王柯从后面冒出来打趣:“我听着了,是在说陛下呢。”
氛围祥乐融融,燕翎瞧着这一幕,久违
的感受到了温暖,她有些恍惚,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转瞬即逝。
王氏族人也都对她毕恭毕敬,前来攀谈者不计其数。
燕翎也都一一结识,也明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说辞,王氏再被世族排挤,其族人手握的权利也足以抵得过绝大多数的世族。
饭桌上,她左挨王柯,右临王知雪,与王家人吃着饭,襄城长公主总爱对着她喊宝珠,王夫人纠正了一次发现纠正不过来干脆不管了。
婢女前来斟酒,却径直掠过了王谌,燕翎见此没有在意,而后王谌又掏出一丸药,塞入口中。
燕翎见之奇怪便询问身侧王柯:“舅舅可是身子不适?”
“我父亲素有心疾,那是苏合香丸,关键时刻吃一丸可缓解心疾,父亲素日也会吃一丸以防万一。”王柯认真给她解释。
“除了王家自己人外,旁人无人知晓我父亲身体情况。”王柯低声道。
饭毕,夕阳落幕,暮云凝碧,冷风卷起了她的鬓发,燕翎提着长公主做的点心被王柯送出了府门。
“就送到这儿吧,表哥也快回去吧。”
王柯欲言又止:“殿下,我……”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
燕翎疑惑:“怎么了?”
“没有。”王柯把话又咽回去了,他只是饭后无意听到了父亲在与祖母说话,不知道该不该与燕翎说。
他思绪飘回了两刻钟前……
襄城长公主絮絮叨叨的同儿子说话:“宝珠是不是还在怪我,今天瞧她瘦了。”
“宝珠她……已经离开了,那是宝珠的孩子。”王谌耐心的同她解释。
“离开了,离开了。”长公主喃喃,忽而掩面哭泣,“当初,我就不该任由你父亲把她送进宫,我可怜的宝珠,我看过那两个孩子,大的顽皮活泼,小的,就那么一点,瘦巴巴的,非得扮作男儿。”
王谌面色平静:“母亲,您糊涂了,什么扮作男儿,那本就是男儿。”
长公主迷茫地抬起了头:“什么。”
“站在门外的王柯却面色惊骇,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表哥?表哥?”燕翎疑惑的在他眼前摆手,王柯回过了神,“抱歉,我走神了。”
“天色已晚,殿下慢走,日后……多来府上走动。”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在未曾搞明白一切前,还是先别说。
“好。”燕翎弯了弯眼眸,灿若春水般的眸子顾盼生辉,星点光芒落在了王柯的心头,叫他怦然心动。
她若是公主……
王柯忍不住耳根泛起了烫意,若是公主,也许便可与王氏联姻。
燕翎坐上了马车,朝他挥了挥手。
回宫后,夕阳彻底落了下去,宫中燃起了宫灯,她吩咐马夫:“去宣政殿。”
除了燕翎外,任何的王爵与公主均不得乘坐马车在宫中肆意行走,这也是兴宁帝给燕翎的特权。
秦大监罕见的在殿外守着,燕翎上了台阶:“大监怎的在外面。”
秦大监行礼后道:“少师大人在里面授课。”
“这样,那我先在偏殿等等。”燕翎提着食盒打算往里走。
“唉,殿下留步,既然是殿下,便可直接进去。”秦大监笑盈盈道。
燕翎其实不是很想进去与谢崇青面对面,故而她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等下。”秦大监绞尽脑汁想把燕翎往里面拉,燕翎也瞧出他的意思,“可是皇兄授意你?”
“不瞒殿下,确实如此,少师大人正在里面考校陛下……”他一脸欲言又止。
燕翎了然,定是皇兄答不上来,叫她进去帮帮他。
她叹气:“多久了?”
“已经半个时辰了。”
“通传皇兄说襄城长公主特意给他稍了点心。”燕翎叹气道。
“唉,好。”秦大监喜出望外的进了殿。
没多久,出来便道:“殿下,陛下召您进去。”
燕翎随他进了殿,拐入内室,主案旁设一侧案,清冷持重的身后端坐于后,殿内宫人低着头,气氛凝重,缠金鹤纹炉中龙涎香袅袅,如丝如缕地飘散开来。
兴宁帝坐立难安,手指抠着宣纸,边角折起了褶皱。
“臣,恭请陛下万安。”
燕翎刻意压低改变过的音色在殿内空荡,兴宁帝迫不及待想起身,但对视到谢崇青的目光,讪讪的坐了下来。
“瑜王平身罢,来人,赐座。”
秦大监奉命叫人抬了椅子,与谢崇青相对而坐。
燕翎落座后叫秦大监把食盒呈了上去:“今日臣弟去王宅时恰逢襄城长公主也在,叙旧时提及皇兄,长公主对皇兄很是念叨。”
秦大监替陛下打开食盒,糕点精巧,造型别致。
兴宁帝感慨:“多年未见,外祖母她老人家还好吗?”
“有些认不清人了。”
兴宁瞅了瞅低着头的谢崇青,便道:“既然是长公主好意,那少师也一起尝尝。”
不等谢崇青说什么,燕翎便淡淡道:“还是下次罢,毕竟是外祖母对皇兄的心意,分给外人也不太好。”
谢崇青抬头瞥她,对她的夹枪带棒并没什么反应。
“多谢陛下好意,还是不必了。”
“陛下,这儿有一份花名册,您觉得这些人该如何任命。”谢崇青叫旁边内侍呈递了上去。
因着燕翊未登基前学业荒废,许多事情一窍不通还得从头学起。
谢崇青叫他看这个也是为了考验他对朝中家族人员错综复杂的关系的一个了解,实则这些人已经是三省定好的,借此叫兴宁帝直接盖章。
燕翎出言劝阻:“谢大人,且叫陛下有盏吃茶垫胃的时辰,也不急于一时。”
“皇兄还未见过知雪吧,知雪也叫臣弟代为问候。”
“我还记得那小丫头幼时的模样,粉雕玉琢,也不知如今成什么模样了。”
二人旁若无人的叙话家常,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燕翎道:“臣弟便不打扰皇兄了。”
兴宁帝有些不舍:“这么快就走了啊。”
燕翎忍俊不禁,唇边漾起浅浅笑意,视线无意一转,对上了谢崇青幽深的漆眸,笑意收敛:“明日臣弟再过来瞧皇兄。”
“陛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多则惑,少则得,贪多嚼不烂,臣明日再来。”
兴宁帝自然很高兴:“既然如此,秦大监,送少师出去。”
“不必,臣与瑜王殿下一同离开便可。”
燕翎蹙眉,刚要拒绝,她皇兄便直接道:“好啊,阿翎送送少师。”
燕翎话到嘴边咽了回去:“是。”
二人转身出了宣政殿,燕翎落后他一步,并不想与他同行。
殿外气温骤然冷了下来,燕翎冷然道:“到此,就不必我送了吧。”
“看来殿下与琅琊王氏相处极好。”他说话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
燕翎默了半响:“自然。”
谢崇青冷眼看着她,她当真以为自己能左右的了皇后人选:“殿下,桓氏有一百种方法能把这后位取过来。”
燕翎蹙眉:“圣旨已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崇青却不说话了:“且等着看,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燕翎却怒了:“谢崇青,你话说一半儿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看不起自己,就觉得自己乖乖低头,与皇兄做一双傀儡,任由桓氏掌权。
“我只是好心告诫你。”
燕翎才不信他有那么好心。
他只是触及到宫灯下她莹润的眼眸,似蒙了一层水光,脑中不知怎的回忆起那夜,她也是这般看着自己。
她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眸,似碧瓦琉璃,似落日熔金。
谢崇青把话咽了回去,随即转身离去。
他身如松竹,挺拔掀长,燕翎瞧着他的背影,便是已经离去有段距离
,她仍感觉到心头恨意难消,只恨不得杀了他以消自己心头淤堵。
缓了好一会儿,轻轻颤抖的手腕才平静了下来。
喉头中泛着淡淡苦涩,她憋了回去,亦往毓庆宫的方向走去。
……
大司马宅宴席那日,燕翎如同以往一般在衙署中当值。
如今她在御史台算是顺畅平稳,因着她与王谌的亲戚关系和扶持当今陛下的从龙之功,谁都不敢对她不敬。
“瑜王殿下,您不走吗?”今日当值的官员全部早退,桓胄宴请群臣,阵仗颇大,燕翎只知道自己皇兄也要亲自出宫贺喜。
“我……身子不适。”她装模作样咳嗽了两声。
官员便适当关心了两句离开了。
王谌今日并未在衙署,燕翎听闻是直接去了桓宅,她作为衙署最后一位官员,兢兢业业完成公务后便打算回宫了。
谁知她刚出了门,外头便停着一架雕梁画栋的车舆,门前的侍卫有些眼熟。
“瑜王殿下。”侍卫恭顺行礼。
“你是……大司马身边的人。”她一眼瞧出这是那日在桓胄身边的侍卫,顿时警惕了起来。
“殿下好眼力,在下是连思,大司马近身一等护卫,大司马特意遣属下来接殿下一趟。”
燕翎心头暗道不好:“实在不巧,我今日身子不适,那日的病还有后遗症。”她赶紧装作虚弱了几分。
连思仍然平静:“无妨,府上有府医,正好那日未曾诊治,今日便直接一同诊治了吧。”
燕翎脸色微变:“你们大司马应当不会强人所难吧。”
“殿下哪儿的话,能叫属下亲自来接,实乃大司马的独一无二的看重,今日百官均在,陛下也在,殿下缺席传出去……损了殿下的名誉该如何。”
这个叫连思的,油盐不进,燕翎虽怒意蓬勃,但叫对方在宴席上随意造谣两句,明日她瞧不起大司马的流言便散播了出去。
“罢了,走吧。”她终是泄了气,上了马车。
连思坐了上去,驾着缰绳往桓宅而去。
两刻钟左右,马车停在了一处豪华的宅邸面前,燕翎刚探出头,便细细打量眼前的宅邸。
若是乌衣巷已经是豪宅中的豪宅,这桓宅只重不轻,府邸坐落在单独的街巷,大门宽敞,同时进出多辆马车也无妨,足可见主人奢靡,怕是府上一日流水都抵得上皇宫。
她随连思进了府,府上侍从来往不绝,连思带着她走了整整一刻钟才到了开席的地方。
“这儿是大司马的兽园,搜集天下最珍贵的猛兽,以供大家观赏。”
燕翎听着里面传出惊心动魄的吼叫声,心惊肉跳的进了里面。
“殿下,里面请。”连思把她带进了兽园的内厅,是一处四方的屋子,屋内静悄悄的,连思把她带到后悄然退下。
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燕翎一惊,转身疾步走到门前拉了拉,竟拉不开。
她神思一慌,想拍门大喊。
“瑜王殿下。”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燕翎转身,瞧见了从屏风后出来的桓胄。
桓胄衣不蔽体,领口大敞,精壮悍猛的身躯半露,厚重的头发半披在身后,他本就生的刚毅俊美,此番做派倒更显风流肆意。
“大……大司马。”
桓胄逼近,她被迫硬着头皮直迎他。
“殿下来了,来,随本将进来罢。”他一甩广袖,大掌捏住了她的细腕,往里面带。
他感受着掌心这截儿皓腕,雪白娇贵的皮肉又软又细腻,手感极好。
真真是娇贵人儿。
桓胄笑意更深了些。
燕翎想往外抽,但是没抽动,笑意勉强:”大司马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连思干的好事,竟叫殿下未换衣裳便来了,进来,换身衣裳。”
燕翎顿时警铃大作:“不必了,好马不在鞍,官服也挺好。”
“此言差矣,殿下好歹是王爵,今日这等场合,庄重一点好。”
燕翎脸上笑意勉强,桓胄叫人拿了一身衣裳进来,递给了燕翎。
“进去,服侍瑜王殿下更衣。”桓胄一字一句凝视着燕翎说,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
“不必了,我更衣不喜旁人在侧。”这话她说的很坚决,桓胄倒也没强求。
他伸手示意:“请。”
燕翎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裳,进退两难,桓胄挑眉,故意道:“怎么了?殿下更个衣还这么为难,是有什么难以启齿道秘密吗?”
她抬头与桓胄对视,他眸中皆是轻佻的笑意,并不见试探。
“大司马说笑了。”她笑意勉强,转身进了后面的屏风。
她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衣裳,眸光闪烁,慢吞吞解开了腰带。
桓胄站在屏风不远处,端详着屏风上的倩影,燕翎并不知,这屏风上能浮现她的影子,她的一举一动皆能瞧的清楚。
谢崇青在前院与官员寒暄,谢莹姐妹与范玉凝落座客席,百无聊赖。
“看,那便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谢莹指着那边儿刚刚进来的女郎说。
琅琊王氏嫡女王知雪今日可谓是瞩目至极,罗衣浮翠,珠玉琳琅,明眸皓齿,仪态万方,已经颇有未来皇后的模样,比衬下,身为东道主的桓氏女桓绾风头被盖了几分。
桓绾本就非桓胄嫡出,而是他已故兄长的女儿。
本应落在她身上的皇后之位却在别人身上,桓绾愤愤瞪了一眼王知雪。
王知雪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自然从容微微颔首。
气的桓绾径直离席。
“一品宸妃又如何,那还不是大不过皇后去。”谢若撇了撇嘴,她与桓绾素来不对付,这种时候自然是幸灾乐祸。
范玉凝同谢莹道:“四娘,我们去寻桓绾去打个招呼。”
元彻走到谢崇青身边低语:“瑜王殿下被大司马带去了内厅,属下瞧着有人拿着衣裳进了屋。”
谢崇青闻言却神色冷淡,仿佛是一个漠不关心的生人:“叫她吃些苦头便知谁才是能庇护她的人了。”
第27章 悲恸舅舅之死
谢氏姐妹与桓绾关系不怎么样,倒是范玉凝人缘颇好,与桓绾算得上好友,只是他们未曾寻到桓绾在何处,便想着进内厅瞧瞧。
“阿绾,你在吗?”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燕翎继续的动作,她衣带松散,动作一顿。
桓胄蹙眉转身:“谁?”
燕翎敏锐借着亮光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趁着他回身,迅速脱下了官服,换上了大袖衫。
“大兄,是您啊。”谢莹一直有些怕桓胄,讪讪没往里走。
“谢莹,你怎么在这儿。”他视线锐利。
“玉……玉凝来找桓绾。”
“阿绾不在。”
“那我们……”走还没说完,谢莹目光一下子变直了。
燕翎自屏风后缓步而出,她一身竹色大袖衫,清雅如玉,容色惊人,空中似乎都飘散着淡雅的香气。
“大司马,我已经更完衣,便先离开去寻舅舅了。”她略一拱手,便越过桓胄往门外走。
桓胄眸光浮现淡淡的不悦,但碍于谢莹和范玉凝在并未阻拦她。
“大兄我……我也先走了。”谢莹突然急急地拉着范玉凝往外走。
人都离开后,桓胄眸子半眯了起来,恰巧连思进了屋,给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属下查便宫中才发现当年淑妃宫中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据说是都由琅琊王氏外放,现在隐了性命分散海角,寻人难如登天,但倒是在毓庆宫发觉一个宫女,是琅琊王氏远亲而出。”
桓胄短促笑了笑:“又是琅琊王氏,看来他很明白啊。”
“从龙之功。”他慢条斯理意味不明。
“谁?”
连思道:“那宫女名唤寒春,是毓庆宫一个扫地婢女。”
“把人想办法弄出来。”
燕翎手腕间搭着她的官服,大步流星走在游廊内,日头正胜,金光洒地,她的身影穿梭在明灭的阴影中。
“等一下。”熟悉的声音唤住了燕翎。
她脚步一顿,淡漠回身,未曾言语。
谢莹提着衣裙站在不远处,晶灿的双眸目光灼灼瞧着:“小女谢莹,不知阁
下可是瑜王殿下?”
燕翎不知她卖了什么关子,迟疑颔首。
“玉凝,你先去找我阿兄吧,我等会儿便过去。”谢莹神色藏着显而易见的狡黠。
范玉凝淡淡笑了笑,盈盈福身离开了。
燕翎莫名其妙,却见谢莹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殿下是第一次来这儿吧,不妨与我同行。”
燕翎对上她不加掩饰的、少女怀春的神色:“……”
“还是算了,我要去寻御史中丞,与女公子并不同行。”
“那正好,我也要去寻兄长,我们一起。”谢莹的模样全然不似先前在谢宅横行霸道的模样,反而天真活泼,热烈烂漫。
还不等她答应,谢莹便拉着她的手腕往园中而去。
燕翎嘴边的拒绝便咽了回去,归根结底因着先前下药之事,她对谢莹是有些愧疚的。
园中猛兽皆被囚笼所困,谢莹与他并肩进入园中,燕翎被一阵阵的嘶吼啃咬声震得心神不宁,谢莹却落落大方,如鱼得水。
“你不怕吗?”燕翎忍不住好奇侧首询问。
谢莹却以为她这是在关心自己,眼珠子一转哎呀了一声,顺势拽住了燕翎的袖子:“怕的,殿下保护我。”
燕翎:“……”
她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莹歪了歪头:“殿下,你长的可真好看。”
肤白如雪、眸似点漆、面若冠玉、秀丽哗然,气质似玉,处处都合谢莹的心意。
她已快及笄,家中父母又早亡,选夫婿一事便落在了阿兄身上。
旁系的宗亲倒不无想给她牵绳的,但她好歹也是陈郡谢氏第一贵女,那些宗亲选的歪瓜裂枣也配做她的夫婿?
燕翎尴尬到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是叫谢莹知道她夸赞的是先前与她有过结的“严娘子”,怕是要杀了自己。
“阿兄。”谢莹突然摆了摆手。
燕翎心头一跳,抬起了脸,谢崇青身边跟着范玉凝,二人相携而来,郎才女貌,堪为佳配。
“乱跑什么,没个规矩。”谢崇青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句。
“我方才瞧见瑜王殿下了,便与瑜王殿下说了两句话。”她的手还拽着燕翎的衣袖,谢崇青目光落了下去。
“殿下倒是与舍妹关系颇近。”他轻飘飘道。
燕翎觉得他话里有话,大约在阴阳她别有目的接近自己妹妹。
“谢大人多虑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燕翎抽出手臂冷淡的离开了。
“唉殿下。”谢莹一时没拉住她。
谢崇青眉眼冷凝:“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谢莹被训,还很不服气:“阿兄与玉凝也是如此,怎的好说我。”
谢崇青皱眉:“胡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
范玉凝脸颊忍不住一红,神色略有些羞赧。
谢莹感叹:“瑜王殿下瞧着可比阿兄好相与多了,人还俊俏。”
“那你可是看走眼了。”一身刺,哪是个好相与的,撂下这一句话,谢崇青拂袖离开。
谢莹莫名其妙:“我哪儿看走眼了,明明就很好看。”
范玉凝叹气:“四娘,瑜王殿下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惠王一党可是与他势如水火,你还是少与她走的太近,以后也莫要在你兄长面前提起瑜王了。”
谢莹天塌了,她怎么忘了这茬。
瑜王貌美,瞧着怎么也比那个惠王强,阿兄还说她看走眼了,分明是他自己看走眼了。
她虽素来我行我素张扬惯了,但也深知她这种身份的女郎,不嫁寒门、不嫁与家族不和之人、不嫁与血亲为敌之人。
谢莹失落极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罢,我先去寻我父亲了。”范玉凝拍了拍她便离开了。
谢莹顿时没了进宴的心思,叹着气想去寻一处偏僻之地。
“阿莹。”
谢莹循着声音瞧了过去,盈盈福身:“大兄。”
桓胄笑看她:“怎的一个人在这儿。”
“我过来散散心。”谢莹瞧见桓胄就想躲。
“怎么不高兴?”素来与她从无交谈的桓胄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谢莹也没多想。
“有吗?”她轻轻拍拍脸颊,怂了怂肩,忍不住用玩笑的语气倾诉,“只是刚刚燃起的小心思便被我阿兄给灭了罢了。”
桓胄定定看着她:“什么小心思?”
谢莹对他有些疏离:“没什么。”
“瑜王。”殊不知,桓胄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莹登时脸色微变。
谢莹不太好意思,但也放下了些戒备:“大兄,难道二人身份对立,这路便绝了吗?”
桓胄挑眉:“谁说的,你可是高高在上的贵女,想要什么得不到,这天下从来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盟友,要看你怎么做了。”
谢莹云里雾里,桓胄徐徐引导:“你不妨可以先同他说,再考虑下一步。”
“说?那可不行,岂有我谢氏女主动的道理。”谢莹矜傲哼了一声。
桓胄哈哈大笑:“我倒有个法子。”
谢莹眼眸一亮:“大兄赶紧告诉我。”
……
“阿翎。”兴宁帝与王柯来到燕翎身前,燕翎瞧见了王柯方才与王知雪、王夫人应酬官员的场面了,“表哥好威风。”
她笑盈盈打趣,浅淡的笑意如枝头悬挂的红梅,秾丽惹眼。
王柯有些不好意思,燕翎瞧着他怀中抱了一坛酒,便问:“表哥怀中怎的抱着一坛酒?”
兴宁帝便道:“我听闻大司马素喜爱喝酒,便叫人在宫中寻了一坛上好的秦淮春,以此作贺礼。”
“既如此,那我们便过去罢。”
大司马府宅占地将近百顷,府上雕梁画栋、玉砌雕阑,这兽园更是一大奇景,据说这儿的奇珍异兽比行宫猎场的都多。
而园中宴席的席位形成一个圈,每一个席位对应兽笼,宴席分内外席,外席便是一些寻常官员,内席便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无论内外席,均无寒门。
燕翎与王柯进入内席,一圈席位只剩豺、狐、隼等位置前。
燕翎与王柯入坐狐与隼,她视线落在桓胄的背后,凶悍的白虎在笼子内阴沉而慵懒的扫视,独属于万兽之王的气势压迫性极强。
她几乎一看见白虎便想到了父皇,被白虎重伤。
白虎并非是主位,在主位的则是一头野猪,兴宁帝不太想坐在那儿,他堂堂一个皇帝,九五至尊,竟与野猪背对,成何体统。
但他位置无法变换,又不好意思提出来,生怕下臣笑话他想的多。
旁人都是什么虎啊熊的,只他是一头野猪。
谢崇青身后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身形姣美,雪白高贵。
兴宁帝把他的贺礼叫内侍呈给了大司马。
“今有陛下美酒,那臣也没有私藏的道理,给诸位大人满上。”
佳酿入口,醇厚绵长,几杯下肚,众人微醺,这酒不知怎的,格外香,王谌也被勾的忍不住喝了几杯,王柯还提醒他少喝些。
谢崇青抬起杯盏时闻到了这引人生津的酒液,微微蹙了蹙眉,抿了一口,确实是寻常酒液,大约是年份过久罢。
不过他不习惯饮酒,只是浅酌了一口便没喝了。
桓胄眸光示意连思,连思点头,随即拍了拍手。
舞乐响起,阵阵箜篌声如空山凝云般飘游而来,笛声似梅花纷落,一道绯红身影扬着轻纱广袖,步步生莲而来。
谢崇青随意瞥及那道身影,一向沉稳淡然的他唇间酒液险些呛咳出来,周遭议论声渐起。
“这不是……谢家四娘吗?”
“没想到今日竟是谢四娘献舞,难不成是为了陛下?”
“可谢大人早说了谢家女并无入后宫的心思啊。”
议论声虽多,但大家也都是秉持着欣赏美人的心思。
红纱轻扬,谢莹犹抱琵琶半遮面,额间花钿闪着细碎的金光,美眸流转,柳腰轻摆,旋转、腾空、倒踢紫金冠,引得喝彩纷纷。
旋转间她修长的玉手摘下发髻间的海棠轻轻一掷,那花精准落入了燕
翎的怀中。
兴宁帝、谢崇青包括王家人神色各异。
燕翎无措的捏起硕大的海棠,懵然抬头。
一舞毕,桓胄好似未曾看到谢崇青铁青的脸色,自顾自道:“好一个凌波舞。”
谢莹对上自家阿兄阴沉冰冷的视线当做没看到一般:“多谢大兄赞赏,今日阿莹献舞一曲,以此庆贺大兄凯旋而归。”
这话恰到好处的解释了她为何献舞,又表明了桓谢二家的关系。
燕翎犹豫着这花是不是得还回去,毕竟在她手中不太好。
但谢莹与桓胄好像都没瞧见一般,谢莹轻飘飘地退了下去,而桓胄则与旁边的兴宁帝敬酒。
无人在意她和手中的海棠。
没多久,谢莹换了衣裳回来,落座于谢崇青旁边,谢若震惊低语:“阿姊,你怎么好端端上去献舞了,还有方才你的海棠掉入瑜王怀里了。”
谢莹但笑不语,盈盈瞥向燕翎,眉宇间的自得掩饰不住。
流言悄无声息窜了起来,王谌面色淡然,王柯与王知雪凑在一起低语。
“方才那谢四娘究竟是何意?”
“明眼瞧着就是对瑜王有意思。”
王柯看向父亲,欲言又止,且不说二人身份的敏感,怎么谢家女好端端的就瞧上了这么个假皇子。
宴席上各怀心思,众人轮番敬酒,谢莹径直端着酒盏起身。
“干什么去。”谢崇青低低呵斥。
熟料谢莹无视了他,大着胆子娉婷袅娜的走到了燕翎身边。
这下原本在闲谈的官员们均瞧了过来,若有似无打量。
人人皆知,这谢氏与桓氏互为偶丽,谢莹瞧中了瑜王,且大司马没有任何不悦,这瑜王的立场便有些微妙了。
而且不巧的是,瑜王前两日参加了琅琊王氏家宴,在座也不乏有不少琅琊王氏中人。
“殿下,我敬您。”谢莹跪坐在她身侧,酒盏递了过来。
燕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敷衍一抿了一口:“谢娘子,这花还是拿回去吧。”
她刚要把海棠递还回去,谢莹的手便摁住了她:“殿下非要现在还吗?这海棠我若拿回去了,不知有多少笑话我的人。”
她音调有些委屈,燕翎总对她有愧疚之心,闻言,也不好为难她。
谢莹殷红的唇角轻轻扬起。
燕翎端起就被匆匆一示意便一饮而尽,酒液入口,薄红染了面颊,一副妍丽明秀的模样。
本朝男子多有薄粉敷面,或以柔为美,故而谢莹瞧他是颇为顺眼。
桓胄意味深长,侧首忽然对桓绾说:“绾儿,去王二娘子那儿敬一杯酒。”
桓绾眸中闪过一丝不甘诧异:“叔父。”
“快去,放尊重些。”桓胄淡淡吩咐。
桓绾再不愿也不敢违背桓胄的意愿,肃正神色,起身端着酒盏去了王知雪身边。
“王娘子,绾儿敬你一杯。”桓绾姿态恭顺。
王知雪与王谌对视一眼,二人眸中皆是探究不明之意。
桓胄道:“王大人教女有方,日后进宫,对皇后便如同对陛下一般尊敬。”
他能如此放低姿态属实是叫所有人都想不到,饶是谢崇青也蹙起了眉,一腔疑惑未解。
王知雪落落大方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家主说笑,日后都是姐妹,不必如此客气。”
言尽于此,已然不需要太多话,桓氏表明了这个态度,就是不得不让人深思这大司马退让可是为了卖谢氏一个面子,好维持亲近的关系。
日头西斜,天边细碎的光洒落在了屋顶的瓦片上,折射出绚烂的光彩,宴席在各怀心事中度过,散场时谢莹还想去同燕翎道别,被谢崇青揪住了后脖领。
“乖乖呆着,待回去后我再同你算账。”
他低声警告,音色似十二月寒冬,冷的沁入了骨头缝儿里,谢莹再没心没肺,也意识到阿兄不高兴了。
她早已想好,阿兄若斥责,她左不过又哭又撒泼,最后再说两句好话哄哄,阿兄看起来又冷又严苛,实际说心软也心软。
燕翎想去把海棠还回去,但是谢莹一直与谢家人在一处,她又不想与谢家人尤其是谢崇青打照面,犹豫了一下想还是等回去后托人低调些给她送回去。
皇兄也不知去了何处,燕翎四处张望着,却未曾瞧见人影。
“殿下,今日是本将叫人接了您来,本将这就安排车舆,送您入宫。”桓胄假模假样道。
既打算要送她,却还未准备马车,燕翎冷声拒绝:“还是算了,我与皇兄一起回去。”
“绾儿想与陛下说话,便临时叫走了陛下。
燕翎刚想说没关系她可以等等,王谌便紧随其后出门,她灵机一动:“我坐王大人的马车便好。”
“既如此,殿下慢走。”
燕翎走到王谌身边:”劳烦舅舅送我一程。”
王谌颔首,二人一前一后往马车上而去。
王知雪与王夫人共乘一辆马车,王柯本与王谌一起,因着燕翎坐了上去,他便闲闲的接过了马夫的活儿,给他母亲与妹妹驾车。
车内燕翎与王谌相对而坐,燕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解释一番。
“舅舅,方才那谢四娘之举,我也不知何故,我与她素无往来。”
王谌闭着的眼睁了开:“殿下不必解释,殿下貌美,有女郎瞧上了也是正常。”
燕翎一时不知他这话是打趣还是夸赞,神色赧然。
“……舅舅可否叫府上之人把这海棠花送回去?”以琅琊王氏的名头拒绝也算证明了她的立场。
王谌眸中浮现了笑意,突然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不必如此,我信你。”
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叫燕翎怔了怔。
马车颠簸了一瞬,变故只在一息间,原本笑意和煦的王谌突然面色扭曲,痛苦浮于面上,他伸手捂住了胸部。
燕翎察觉不对急忙上前搀扶,急声:“舅舅,这是怎么了?”
王谌喘气艰难,颤颤指着袖中:“药……药。”
燕翎登时明白,这是心疾犯了。
表哥不是说他的心疾只在过度劳累、忧思时才会犯吗?平日也在吃药维持,怎的突然病发。
燕翎急急在他袖中翻找。
“是这个吗?”她一边问一边打开木塞倒出一粒先喂了进去,王谌张口含入,燕翎忧心地扶着他:“舅舅,如何了?”
王谌深深喘息,未曾言语。
没过多久,他的脸色突然变红,是一种醉酒后的红晕,方才病发时是灰白的,现下变红,燕翎以为他缓过来了。
结果下一瞬王谌口喷了一口血出来,他面色涨红,青筋爆于脖颈、额间,触目惊心的殷红喷到了燕翎的手背、衣袖上。
“舅舅。”燕翎惊惧的抱着他,“来人,快去唤大夫。”
马夫听到了里面的惊叫声早便停车去后面禀报了王柯,王柯一听,当即扔了马绳,大步流星上了燕翎的马车。
刚一掀开车帘,便对上了燕翎惊惧木然的双眸,那眸中掀起浓赤的绯色,水珠坠于眼眶,顺着脸颊滑落。
王谌靠于她的臂弯间,血迹还沾于他的下颌、唇角,双目圆睁没了气息。
装有苏合香丸的瓷瓶倒在一旁,黑色小丸咕噜的滚了一地。
“父亲,父亲。”王柯不可置信,小心翼翼上了马车伸手去他脖颈探寻。
得到的是一片平静,脉搏没有丝毫起伏,身躯还留有余热。
燕翎脑中一片空白,嗡鸣声愈发大,叫她短暂陷入了茫然。
直到王柯怒着脸质问她她才回过了神。
“舅舅……舅舅心疾犯了,我给他吃苏合香丸,就是……就是这个。”她哆嗦着手捡起车厢内的瓷瓶。
王柯劈手夺过瓷瓶,把药丸倒出放在鼻息间嗅闻喃喃:“没错啊,就是苏合香丸。”
马车停滞不前,王夫人和王知雪心神不定的下了马车搀扶着过来。
王夫
人探头瞧见这一幕后一口气没上来登时晕了过去。
“母亲。“王知雪与婢女搀扶着,乱成了一锅粥。
燕翎茫然无措,浑身颤抖,周遭神色各异、嗔怒焦急、哭喊嚎叫皆无法落入她耳中。
她只知道,她的又一位至亲离开了她。
头顶的余温还残留,心尖上的那抹暖意却被冰冷覆盖。
天地空茫,寒风乱卷,怀中的身躯渐渐失去了温度,巨大的悲恸漫延,视线缓缓模糊,涩意充斥在眼眶中。
别走,别走。
泪眼朦胧间,她瞧见了谢崇青冷静的脸色,他有条不紊的稳住了动乱的现场。
“先回府,大街上莫要张扬。”他叫随行的谢府侍卫护送两辆马车回了乌衣巷。
马车停在王宅门前,他吩咐人把王谌的尸体搬回了王宅,置于明净堂内,王宅的府医全数出动,王柯眼眶泛红,死咬着牙,喉头漫起阵阵血腥气。
燕翎还怔怔的坐在车厢内,掌心的血迹刺目而冰冷。
“下来。”
谢崇青冷冷的看着她,燕翎恍若置闻,垂首无言。
谢崇青扯了扯嘴角,探身进车厢双手穿过她的腰间和膝弯,把人横抱了出来。
第28章 埋怨请谢大人到我的寝殿来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燕翎被瞬间的腾空唤回了理智,眼眶中的泪掉在了她的衣襟上,谢崇青把她放了下来,燕翎瞬间离他离得很远。
“人既已去,还不如打起精神查明死因。”
燕翎吸了吸鼻子,抹干净泪水,喃喃:“为何好端端会诱发心疾,你之前说桓氏有一百种方法取后位,是不是……”
“一切都是猜测。”谢崇青定定的看着她
燕翎浑身的力气似是被抽干,她转身进了宅子,料理烂摊子去了。
王柯还在明净堂外,燕翎走了过去:“表哥。”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语气颇冲,已经顾不得二人的身份质问。
“我……我也不知道,舅舅正与我说话,就犯了心疾,我就拿了苏合香丸给他吃。”
“你确定,父亲是犯了心疾?”他眉眼冷冽,视线咄咄逼人。
燕翎已经没有空去计较他话语中的不信任,是去父亲的滋味她懂。
“是,舅舅还对我说药、药。”
恰逢屋门打开,府医们全都出来了,王柯上前,他捏了把汗,仍旧怀有希冀:“怎么样?”
府医们叹气摇头:“家主突发心疾,早已无力回天。”
王柯踉跄两步,红着眼:“原因呢?为什么吃了苏合香丸都没用。”
“此事还得配合仵作来看,家主的身体我们最了解不过了,平日以苏合香丸配合维持,吃食上再稍加注意便可顺遂无妨。”
王柯喃喃:“今日父亲吃的不多,荤素皆食,饮酒也只是饮了两盏,并无不同。”
“先叫仵作罢。”燕翎吩咐下人去府衙传人。
“母亲,您慢些。”王知雪扶着王夫人踉跄的跑了过来,燕翎伸手去扶她,“舅母,节哀。”
王夫人泪眼滂沱,她抓着王柯的手臂:“你父亲呢?怎么样了?”
王柯唇瓣颤抖,喉头哽咽至不能言语,王知雪低声啜泣:“为何?究竟为何?”
“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夫人咬牙看向燕翎。
燕翎吸了吸鼻子,羞愤的低下了头:“对不起舅母,是我没有看顾好舅舅。”
王夫人身体一软,踉跄了几步。
府医赶紧道:“夫人节哀,逝者已去,您保重身体啊。”
“舅母。”燕翎矮身去扶她。
王夫人掩面痛哭,王知雪叫她靠在自己肩头,母女二人哭的昏天黑地。
阴沉的天气又飘起了雪花,显得荒凉又悲怆,古朴华贵的宅邸上空缭绕着持续悲恸的哭泣。
王谌当街暴毙的消息迅速的蔓延至整个建康城,王宅也挂上了白绸与白灯笼,大厅内摆上了棺椁,王谌面色灰白阖着眼躺在里头。
仵作已经来验过尸,又与府医交谈,最后对王柯他们说:“老家主面色赤红,死前可是饮酒过量?”
“只饮了两盏,并不算多。”
“什么酒?”
“秦淮春。”
仵作仔细思索:“这酒算不得烈,但后劲绵长,酒液使人兴奋,老家主本就有心疾,最大可能便是因此而诱发。”
“可若是诱发心疾,苏合香丸怎会对其无用?”
燕翎问:“那会不会是中毒。”
王柯倏然扭头看她。
仵作犹豫又迟疑:“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我已检查过了,老家主并无中毒痕迹。”这仵作是京城内最有经验的,他的话不会作假。
“不过还有一可能,不排除药没有吃够的情况而导致家主逝去。”
燕翎怔怔愣在了原地。
王夫人捂着嘴喃喃:“你……是你害死了我夫君。”
燕翎喘息急促了几分,她想自辩,却似失声一般说不出话,只得摇头,一个劲地摇头。
她没有,她不是想害死舅舅的。
王柯死死握紧了拳头,一时没有说话。
泪水顺着燕翎的脸颊滑落,她眉宇间皆是委屈、不可置信,天地茫茫,她似一块无暇的白玉,碎成了几瓣。
巨大的愧疚让她无法承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随即泣音渐弱,她羽睫轻轻颤抖地闭上,下一瞬身躯倒在了地上。
……
毓庆宫
兴宁帝在床边守着燕翎,寒露站在旁边默默地抹着泪,他们殿下,太苦了,先是陛下离去,殿下没有见过最后一面,遗憾已经永久留在了心头。
再是符离,伴她十载的人,死不见尸。
而后又是王大人,殿下的亲舅舅,死在了殿下怀中,殿下该得多自责啊。
身后,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寒春把热气腾腾的药摆在了桌子上,把她拉到一旁:“别哭了,叫陛下瞧见,岂不更徒增伤感。”
寒露吸了吸鼻子:“知道了。”
榻上,燕翎双目紧闭,干燥的唇瓣喃喃:“舅舅、父皇、符离,别走。”
“啊。”倏然,她惊惧的睁眼醒来,鬓角的发被冷汗浸湿。
余惧还未消散,她身躯紧绷,浑身都充斥着不安全。
“阿翎醒了。”兴宁帝瞧见她醒了,赶紧倾身道。
燕翎看向帐顶:“皇兄?我怎么回来了。”
“你在王宅晕倒了,大夫说你情志内伤、肝气郁结导致心血骤虚,是谢崇青把你送回来的。”
燕翎坐了起来,寒露便把药端了过来:“殿下,喝药罢。”
“趁热喝,我已经听说舅舅的事了。”兴宁帝欲言又止,“阿翎,这事别太自责,毕竟你也不知道,怎能怪你。”
燕翎端着药碗,沉默的低着头:“皇兄,你治我的罪吧。”
“胡说什么呢。”兴宁帝摸了摸她的头,一向没心没肺的他这会儿也词穷了。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了。”
兴宁帝很想待在毓庆宫陪自己的弟弟度过这段悲伤的时候,但琅琊王氏家主逝去也牵连了朝堂政事,他不得不回去处理。
寒露眉目忧愁,寒春却若有所思:“殿下,您说王大人是诱发心疾,常吃的苏合香丸却无用,那府医说可能是药没吃够,奴婢有一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翎抬起了头:“你说。”
“有没有可能是王大人服用了旁的药物与苏合香丸相冲,致使药丸失效,王大人心疾而亡。”
燕翎陷入了茫然:“可是仵作和府医皆说舅舅没有中毒。”正是因为确认没中毒所以才更加倾向于药丸没吃够。
“有时候不需要毒也可以做到。”
“可什么东西和苏合香丸相冲呢?”燕翎急问。
“既能诱发心疾、又能做到无声无息,每人的体质不同,只能从当日王大人的吃食中揣测了。”
燕翎抱着膝喃喃:“当日舅舅只在大司马府吃过东西,舅舅有心疾,旁人没有,有可能是一样的东西我们吃了没事,可他吃了有事,也有可能是有人下了药。”
“是这个理。”
寒露大喜过望:“太好了,那殿下就不用自责了。”
燕翎又臊眉耷眼:“只是揣测罢了,毫无证据。”
一宫婢忽然在门外喊:“殿下你快去瞧瞧吧,前朝众臣联名上奏要求缉拿殿下。”
……
大司马府
连思把肩上捆成桶的人扔到了桓胄脚边:“属下蹲了几日,才找到了机会。”他矮身把面罩摘了下来,露出
了寒春惊惧的视线。
“你就是寒春。”桓胄居高临下问。
“是……是我,你是何人。”寒春久居毓庆宫,并未见过桓胄的脸。
“你无需知晓我是谁,我问你话,你老实回答就好。”桓胄把玩着一把匕首,闲闲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寒春吓得哆嗦:“别杀我。”
“燕翎为何女扮男装。”他是笃定询问,一副已经掌握了:不少秘密的样子,叫寒春惊疑不定。
“快说。”连思踢了她一脚。
“我……我说,因为……”
桓胄眯起了眼睛,神情玩味了起来。
……
宣政殿
众臣顶着风雪跪于殿外,皆是与琅琊王氏交好的世族、下属、或受王氏照拂、举荐的官员。
“陛下,皆是由瑜王殿下之过御史大人才死的不明不白,证据已确凿,求陛下严惩。”
“求陛下严惩。”
浩荡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宣政殿外,而屋内的兴宁帝则不知所措。
“他们……他们竟然逼朕。”尚且年轻的帝王生出了无力感,外面的大臣皆是地位颇高的世族,燕翎此举,往大了说,算是激化了皇权与世族的矛盾。
殿外,燕翎裹着狐裘踏上台阶,寒露在她身边举着竹散抵御风雪。
“诸位。”
众人回身,为首的乃是位列八公的太傅大人,是琅琊王氏的族亲,已经年过古稀,他瞪眼指着燕翎:“瑜王,家主待你不薄,你竟如此歹毒。”
寒露忍不住呛声:“大人,我们殿下也是无辜的,王大人乃心疾诱发而死,与我们殿下何干。”
“究竟是诱发心疾,还是故意不给药,谁又知道,人人都知瑜王马上就成了陈郡谢氏的乘龙快婿,看不上我们琅琊王氏也不是没可能。”
“就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要不然岂不是看我琅琊王氏好欺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给燕翎扣了很多顶帽子,燕翎张张嘴,沉默了下去。
殿门打开,刘大监走了出来:“各位大人别吵了,此事陛下自有决议,各位请回罢。”
“陛下若不给交代,恐会寒了琅琊王氏的心啊。”太傅言辞煽动性极强,众人纷纷附和。
“诸位。”低沉的嗓音自身后而来。
燕翎回头,对上了谢崇青深邃的视线,郎君着素色鹤氅,以冠束之地发顶被碎雪覆盖,化成了点滴晶莹之色。
他眉目如画,沉稳的安抚众人:“王大人是陛下的舅父,陛下比谁都心痛,既然大家都觉得王大人死因蹊跷,不如叫廷尉查个明白,好还大家真相。”
众人对视,面面相觑。
:.】
刘大监上道极了:“奴这就禀报陛下去。”
“诸位先散去罢,回家中静候消息。”
谢崇青本就话语权很大,他说话没人敢不听。
人散去后,燕翎低低道:“多谢。”
谢崇青冷嗤:“看看殿下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说你一句不自量力,可是说错了?”
燕翎没回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崇青进了殿内,燕翎回神紧随其后。
兴宁帝瞧见二人来,赶紧道:“赐座。”
“少师,幸好有你,不然朕不知该怎么办了,朕已经吩咐廷尉去查了,阿翎你别怕,兴许王大人的死另有缘由。”
燕翎拱手:“皇兄,今日前来臣弟有事相求。”
兴宁帝道:“何事?”
“臣弟想要搜查大司马府,有大夫说诱发心疾的情况有很多,有时候药物相冲也可以做到,舅舅死前唯一进食的地方就是大司马府,臣弟怀疑,还请陛下恩准廷尉与臣弟一同搜查。”
兴宁帝一听刚要答应,谢崇青便出声:“臣觉得此举不合适。”
燕翎抬头:“为什么?”
“光凭猜测站不住脚,大司马在宴席上已经向王氏示好,殿下若是要搜查,查出什么来还好,查不出什么,大司马恐不会善罢甘休。”
他看似阻拦,却话语中立,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燕翎的冲动。
更何况,凶手不是傻子,害了人还留着物证等人来搜。
兴宁帝也陷入了为难。
谢崇青继续说:“陛下,臣今日来,为的是另一桩事。”
“什么事?”
“王大人逝世,按照惯例,子女为其父守孝三年,不得婚嫁,所以,皇后之位还望陛下另择贵女。”
燕翎倏然抬头,死死盯着他。
兴宁帝愣住了。
“……朕会考虑的。”兴宁帝叹了口气。
“那臣便先告退了。”
出了殿门,燕翎追了出来:“谢崇青,你知道的是不是,我舅舅的死你是不是知道。”
谢崇青皱着眉看她:“你发什么疯,我知道什么?”
“我舅舅死了,皇后之位顺理成章落到桓氏身上了,桓胄是不是打的这个主意,人就是他害死的,你为他说话,我舅舅的死与你也有关系?”
谢崇青短促讽笑:“殿下脑补的能力真是出色,我只是站在大局立场,提醒陛下,至于其他的,并不在我的考量之内。”
“琅琊王氏盘桓朝堂已久,早已经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谢氏与王氏利益也盘根错节。
“还有,殿下可知道过去惠王为何总是比你更胜一筹吗?”话题一转,谢崇青猝不及防道。
燕翎心头一紧,面上却冷漠。
“殿下不懂审时度势,不懂低头、不懂迎合,骨头硬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他说的轻飘飘的,但这话却在燕翎心头百转千回。
她咬着牙,眼眶猩红,谢崇青没再看她,转身离去。
在廷尉探查王谌死因、朝中对瑜王的议论声愈发大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为瑜王说情了。
王谌死后,家主之位不出意外落入到了王柯手中。
宣政殿内,王柯跪于下方,亲口说:“陛下,我父之死,与瑜王无关。”
兴宁帝身躯倏然前倾:“你所言可真?”
“是,臣父死于心疾,可瑜王对臣父的病所知不多,就连臣也自知了解不足,若是臣处于那时,怕比瑜王好不了多少。”
兴宁帝险些咧嘴,但秦大监小声咳了声提醒他,他便肃正了神色:“卿放心,朕不会降罪于瑜王。”
“多谢陛下。”
燕翎得知此事时手中的令牌落了地,上面独属于王氏的刻字折射出淡淡的光泽。
“殿下,大郎君已经不怪您了,您便消解了心结罢,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寒露实在担忧她。
这几日,燕翎瘦了一大圈,本就纤细的身躯变得更羸弱了,下巴尖尖,往日动人心魄的双眸失去了神采。
她很无力,舅舅死了,琅琊王氏的后位也保不住了,本该如她答应的那般,渐往鼎盛之路复原,今夕也被打碎了。
父皇的死、符离的死,她现在怀疑舅舅的死也与惠王脱不了干系。
她究竟……该怎么办。
燕翎躺在床榻上,她没什么睡意,却觉得累极了,亲人之死带来的悲痛实在太过伤身,寒露以汤药一日日进补,陛下也吩咐了最好的补品一应往毓庆宫中送。
“今天,是第几日了。”她忽然出声,因着多日未曾说话,原本清悦的嗓音有些哑。
“殿下今天已经是第四日。”
燕翎忽然起身:“更衣罢,去乌衣巷。”
寒露为她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宫门大开,一辆马车向乌衣巷的方向而去。
乌衣巷王宅内,正门大开,来往吊唁的宾客如云,燕翎下了马车入府,穿过长长的通道,正厅内摆着棺椁,王柯与王知雪二人披麻戴孝跪在中间为父亲烧纸。
王夫人趴在棺椁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两只眼哭的似烂桃儿一般。
漫天的纸灰、未灭的火星、烟雾袅袅飘散,悲悯的苍凉笼罩在众人心
头。
燕翎上前跪了下来,郑重为舅舅磕了三个头。
“表哥,多谢。”她低低道。
王柯头也没回:“我只是把实话说出来罢了。”
燕翎愧疚难言,王夫人余光瞧见了她,奔了过来抓着她的胳膊:“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
凄哀的质问叫燕翎张唇难言,她鸦睫轻轻动,浮起了淡淡水意。
“母亲,你冷静些。”王柯回身抱住了她,王夫人哭着问,“为什么?”
她被迫拽离了燕翎身边,王知雪起身:“殿下见谅,母亲她……一时接受不了。”
燕翎深深吸气:“没事,外祖母呢?”
“祖母还在别院,还没告诉她,她年纪大了,能瞒多久是多久,我怕她接受不了。”
燕翎点点头:“到时候我去看看她。”
二人无言,燕翎随王知雪跪在了一边为王谌烧纸。
“郎君,大司马来了。”小厮上前禀报。
桓胄一身素衣进了府,踏入正堂内,为王谌烧了三炷香。
“大司马。”王柯作揖道。
桓胄一脸遗憾:“节哀。”
燕翎低个头,不想与他打招呼。
“瑜王殿下,本将都听说了,保重身体。”桓胄假模假样关心,燕翎看着火盆中腾空扭曲的火苗,心头的激恨愈发浓重。
“舅舅心疾诱发,我喂他苏合香丸却反而加速了他的死,兴许舅舅生前吃了什么,导致那东西与苏合香丸相斥,大司马,您有何见解?”
王柯与王知雪均是一脸惊色,燕翎仰头直直看着他,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讽笑。
桓胄神色平静:“殿下所言不无道理,殿下若是怀疑,那桓宅任由殿下搜查。”
燕翎起身,视线未曾偏移分毫。
“当真?。”
“只不过,也不能白搜,若是搜不到什么呢?”桓胄似笑非笑逼近。
“你想怎样?”燕翎毫无惧意。
桓胄短促轻笑,大掌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缓缓放在了她的腰身,热意顺着衣裳传到了皮肤,掀起了阵阵麻意。
燕翎视线往下,随即不可置信抬头,桓胄微微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的公主,你觉得的呢?”
惊惧席卷全身,燕翎胸膛起伏不定,惊疑不定的瞪着他,浑身软的险些没有站住。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
燕翎对上了他兴奋的、饶有兴致的视线,荒唐恶心的预感升起。
“滚。”
她红唇轻启,厌恶的斥他。
桓胄遗憾离的她远了些:“看来殿下不答应了,那便就此打住。”
桓胄对王柯颔首:“本将先走了,改日再来吊唁。”
燕翎愣了半响,王柯对上了她惊惧的目光,心头隐隐明白了桓胄方才说了什么,他忍不住道:“他……”
燕翎没等他说完就转身追了出去。
“阿兄,怎么了。”王知雪莫名的看着他,王柯没有说话,只是瞧着燕翎的背影。
……
“站住。”燕翎追了出来,叫住了桓胄。
“殿下若是反悔,本将随时奉陪。”那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厌恶的视线,燕翎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殿下猜猜,殿下实在太不谨慎了,这么重要的秘密都能这么被轻易发现。”
燕翎方才还在想,是不是谢崇青,但是现在又否定了,谢崇青肯定不会告诉他的,若是告诉桓胄,惠王缉拿时自己藏身谢宅的秘密也就公之于众。
自己究竟哪儿暴露了。
“你别做白日梦了。”
燕翎越过他,大步流星上了马车,上车后她缩在车厢内,缓了半天,腰间令人作呕的感觉还在倾袭着她。
她忍不住趴在一边反胃,边吐眼泪边流,身体颤抖的止不住。
她以迅疾的速度回了宫叫寒露打来了热水,她泡在浴桶中疯狂搓洗,腰间那一块雪白的皮肤都被搓红了。
谢崇青那日的话突兀的矛盾了出来。
“殿下不懂审时度势,不懂低头、不懂迎合,骨头硬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燕翎脸色突然浮现浓烈的纠结、犹豫。
“今日皇兄在做什么?”燕翎问寒露。
“奴婢叫人去打听打听。”
燕翎嗯了一声,接过了布巾裹着身躯踏出了浴桶,笔直纤细的小腿上滑过水珠,雪白的皮肤被热水浸出鲜艳的粉,似玉骨生香。
没过多久寒露进了屋:“殿下,今日陛下听少师大人讲课呢。”
燕翎坐在铜镜前披散着半潮的发丝,一张脸丽色惊人。
“去在宣政殿外守着,把谢大人请来。”
寒露疑色莫名:“殿下请谢大人过来做什么?”
“叫你请便去请,别问那么多。”
寒露低头:“是。”
天色暗了下去,谢崇青指点陛下处理政事已经有一个时辰了,他起身:“陛下,天色已晚,臣便先告退了。”
“宫门已落锁,谢卿不如就在宫中值房就寝罢。”
谢崇青也是这么想的:“是。”
出了殿门,一宫婢在圆柱后探头探脑,谢崇青一早便敏锐发现,他记性很好,认得这宫女,是瑜王宫里的人。
寒露瞧见了谢崇青,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跟了一段路,瞧见他往值房去了便大着胆子出声:“谢大人,瑜王殿下有请。”
谢崇青停下了身:“什么事?”
“殿下没说,只是叫奴婢务必把大人请过去。”寒露惴惴道。
长久的沉默,就在寒露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带路。”
寒露松了口气。
毓庆宫内,燕翎换上了素白的寝衣,长裙曳地,广袖飘逸,精巧的锁骨似一块玉雕。
寒露把人带到后便福身退下。
谢崇青缓缓推门而入,殿内灯光昏黄,燕翎坐在床榻边手持一卷书,湿润的发丝垂下,水珠浸湿了她轻薄的寝衣,里面吹弹可破的皮肤若隐若现。
谢崇青瞧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神色淡淡:“殿下这是在玩儿什么把戏?”
第29章 撩拨白玉无瑕,味美魂销
燕翎闻言抬起了头,把书卷放在了一边:“我能玩儿什么把戏。”她起身赤足往下走,寝衣飘飘,掀起阵阵香风。
谢崇青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冷眼瞧着她。
燕翎昂头回视,渐渐逼近。
她咬着唇,纤纤玉指勾上他的腰带,如他所言,低下了倔的要命的头颅。
瞧她僵硬的厉害的身躯与飘忽不定的视线,谢崇青心头浮起一抹匪夷所思,却又忍不住哂笑。
他冷淡拂开了她的手:“怎么?走投无路了?”
燕翎心头的不自在达到了顶端,但为达目的,这又算什么。
“嗯。”她老老实实低着头承认。
是,她失败了,她天真了,所以他高兴了吧,燕翎紧紧地、死死的掐着手心。
“殿下瞧着倒还是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可惜,臣瞧了……倒胃口。”
他在报复,报复她明明跑了,却还要回头,明晃晃的利用。
他是什么,一个称手的工具吗?
谢崇青脸色更冷了几分,他生平多年,走到如今的地位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对他。
一连再再而三的羞辱叫燕翎感到麻木。
眼泪忽然粘湿了睫毛,水润盈满了眼眶,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她流泪流的悄无声息,似屋檐下大雨落在瓦砾,却又顺着瓦片汇集于檐角一串串滴落,溅起一片惊阑。
谢崇青淡淡凝视着她,眸中变幻莫测:“吃亏了,知道回头了?”
燕翎不说话,还在无声流泪。
谢崇青一撩衣袍大马金刀地坐在了罗汉床边,他虽是个斯文人,但行云流水间颇具上位者气势。
“让我猜猜,王氏家主死了,殿下没人依靠了,或者说,没人让殿下利用了,殿下就想起我来了,殿下不会觉得一夜情能够撼动谢氏与桓氏的关系吧。”
燕翎咬着唇摇了摇头。
“那不然?”他眯了眯眼,微微一歪头。
燕翎动了,缓缓走到谢
崇青身前,提着裙摆跪坐了下去,垂首低语:“想活着,就这么简单。”
“您是贵胄,无人敢杀您。”谢崇青冷冷睨她。
“谁知道呢,燕氏先祖皇帝还在位时不也被王氏家主软禁过吗。”
她意有所指,生怕重蹈覆辙。
“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要背着桓氏保你。”谢崇青不为所动。
燕翎知道他在谢宅时有无数动手的机会,但是他都没有。
这就是她敢试探的缘由。
输了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她微微俯身,身躯向前靠去,双手绕过他劲瘦的腰间环住,而后侧脸以依赖的姿态靠在了他怀中。
满头青丝披散在她单薄的后背,像华丽的绸缎,温香软玉在怀,鼻腔间皆是香气四溢。
谢崇青眸光顿时闪烁,冰冷的神色因她的动作松动了几分。
她环抱了许久谢崇青都没有反应,但没有反应便是最好的反应,总比退开她强。
而后,肩膀突然一热,谢崇青手掌顺势放了上去,也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答应。
燕翎完全把自己放在了下位者,实际她的神色漠然,毫无反应。
二人静静地靠在一起,谢崇青放开了她,把她的下颌抬了起来,二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他的指腹蹭上她的眼尾:“还在哭?”
“没有。”燕翎还不适于他这般待自己,就好像……在摸一只宠物,她微微撇开了头。
谢崇青似笑非笑:“躲我。”
他下一瞬便抽回了手,燕翎以为他反悔了忙道:“只是有些不习惯。”
说这话她神色僵硬,手却颤颤伸向他的腰带。
突然她的手腕被捏住,燕翎不明所以抬头。
“不必。”谢崇青淡淡挪开了手。
看起来他并没有做那事的意向,燕翎反而松了口气,谢崇青却俯身凑在她耳边,暧昧的磨蹭着她耳垂上的那颗红痣:“用旁的方式补偿。”
寒露在外面揣着手来回踱步,生怕他对殿下有什么不好的举措,便焦急的等待着谢崇青出来。
忽然屋内响起一声痛呼,寒露心惊肉跳的提着裙子跑到了门外,趴在门框上侧着耳朵听。
屋内忽而响起轻哼声夹杂着痛吟,寒露呆若木鸡的站在屋外,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屋内,燕翎面色酡红的侧坐在他怀中,咬着下唇,紧张的动都不敢动。
“放松些,好好享受。”他淡淡拨开了黏在她鬓角的发丝。
燕翎无力地倚着他的肩头,喘息随着他手头的动作起伏。
寝衣下一双雪白的足悬空,脚踝处还有一圈绯红的印痕。
寒露还是担心燕翎,急急拍了拍门:“殿下,太晚了,奴婢伺候殿下沐浴吧。”
谢崇青瞥了眼门,声音轻不可闻:“要沐浴吗?”
燕翎咬牙瞪他:“……要。”
他是有什么怪癖吗?燕翎羞耻又绝望的想,对自己今晚的决定隐生后悔之意。
寒露听着里面没了的声音,急得趴在门上恨不得扒开。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倏然被打开,猝不及防间寒露踉跄了一下,谢崇青居高临下望着她。
寒露背后掀起一层寒意:”谢……谢大人。”
谢崇青没说话,寒露偷偷摸摸的打量他,瞧他衣衫整洁,什么样进去的什么样出来。
谢崇青越过她往殿外离去。
寒露赶紧进了屋子。
燕翎无力地倚在床榻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寝被,柔弱无骨,粉面似桃花,像绽放的花蕊,美艳的不可方物。
“殿下,方才怎么了?”寒露轻巧地跑到她身边蹲下来问。
燕翎唇瓣上还有一排的齿痕,这般模样,全然就是刚刚承欢过的样子,寒露扫的心惊肉跳。
“没什么,帮我打水,我要沐浴。”
寒露轻巧抽泣:“殿下……你是不是……”
燕翎瞧着她哭着的模样,哭笑不得:“哭什么,我还没走呢。”
“呸呸呸,殿下胡说什么呢。”
燕翎给她擦干了眼泪:“我真的没事,一场交易罢了。”
寒露还是抽抽噎噎的,边给她打水,边用袖子抹泪。
燕翎浸泡在水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撩开发丝,她脖颈一侧有一块深可见红、格外显眼的齿痕。
……
封后不能因王氏而耽搁,新的封后圣旨从遥遥皇宫传到了大司马府,众人跪于庭院接旨,短短几日,风水流转。
桓绾高举圣旨,眉眼皆是得意。
“二叔,我今后便是皇后了。”桓绾爱惜地摸着圣旨,脸上野心一览无余。
桓胄漫不经心把玩着一对儿玉核桃,扫视她的神情,桓胄看中桓绾,便是因此女野心勃勃,他喜欢有野心的人。
桓胄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一道倩影。
纤细婀娜的身姿总是藏在宽大素净的男袍下,一副雪山牡丹的样子,高贵而不可侵犯。
但眸中的小算计和筹谋瞒不过他的眼。
天真。
思及此,桓胄浑身都燥热了起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这是……狩猎玩弄的欲望。
封后大典定于三日后,原本内侍省已经裁量了王氏女的尺寸,制好了凤冠霞帔,现下只得再次重新裁量尺寸,以作修改。
听说日子是桓胄与太史令定下的。
三日后,恰是王谌出殡的日子。
此举简直踩到了王氏人的脸上,王氏中人自然齐齐上奏反对,但太史令有理有据的反驳了回来。
说什么事关国运,王大人于九泉之下也会理解的。
燕翎得知此事后头一次不讲规矩的直奔宣政殿。
她刚刚踏入宣政殿,被殿内的龙涎香一熏染,很快冷静了下来,巧的是大司马与太史令、王柯同在。
忍着令人作呕的感觉,她避开桓胄灼热的视线拱手道:“皇兄,臣弟觉得封后大典与舅舅出殡之日相撞,不太好,出殡定日在前,还劳太史令重新更该改一日。”
太史令很快道:“瑜王殿下,臣夜观天象,与太史局百人算得的日子,这一日封后,有助于我大晋国运昌盛,不能更改。”
燕翎直视他:“御史大人好歹是琅琊王氏家主,琅琊王氏又贵为豪族,昔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出殡之日定会有不少名士扶棺送行,届时忠宁街上纸钱纷飞,新后的车架势必经过忠宁街,那届时两队人马相撞,该当如何?毕竟死者为大。”
两边人争执不下,兴宁帝陷入了为难。
桓胄轻飘飘道:“王大人为忠臣,事关国运,应该不会分不得轻重缓急,让一日又何妨。”
王柯脾气不好,当场炸了:“你别欺人太甚。”
若是说让就让,那琅琊王氏的脸往哪儿搁,日后岂不是任由桓氏骑到头顶欺负。
但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国运为重,百姓又极易煽动,就算是他们不让,也会有不少百姓受了煽动来堵门。
兴宁帝眼光一亮:“怕撞一起,岔开时间可好?上午封后,下午送殡。”
“这怎么可以,喜丧一日,于国于陛下皆是不祥之兆啊。”太史令添油加醋,阴阳怪气。
说来说去,还是叫王氏相让。
桓胄挑眉:“太史令都这么说了,可见这确实为难。”
王柯死死攥紧了手,面上闪过难堪,兴宁帝也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大司马以国运压人实在是叫人毫无办法,饶是他也无从反驳。
几人散去后桓胄闲庭信步的与燕翎并肩而行,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若是殿下考虑自荐枕席,那桓某倒是可以做些让步。”
这声音犹如梦魇,令燕翎心肝胆颤,可自己却不能再惹怒了他。
“大司马说笑,燕翎并非是那勾栏中人,大司马想做烟花巷客怕是找错了人。”
他荤素不忌,而今的算盘都崩到了燕翎脸上,她恨不得离得桓胄老远。
桓胄眸中闪过讥讽,他确实不仅仅是觊觎燕翎的身子,更享受的是皇室臣服于他的快感。
“不急,本将有的是时间陪殿下耗,殿下总会答应的。”他说的从容又笃定。
燕翎听了额筋微跳。
王柯
看见二人并肩而行,眸光闪烁,桓胄离开后他走上前犹豫了一番,还是没问。
夜晚,一辆马车悄无声息驶入夜色,摇晃的车身与天际硕大莹润的圆月融成一副景色。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时不时巡防兵走动的声音。
燕翎对巡防兵的出入时间了如指掌,完美避开了他们,停在了乌衣巷前。
谢宅门紧闭,她与寒露下了马车,二人幕篱遮面,一袭碧色交襟及腰襦裙站在侧门前,轻轻拍了三下门。
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元彻露出半张脸:“殿下。”
燕翎提着裙子进了门,掺着她臂弯的寒露又惊又惧的左右瞧,三人悄无声息沿着小径走。
直到惊风堂映入眼帘。
寒露被元彻拦在院中,燕翎独自一人进了屋子,抚开了幕篱。
谢崇青坐在书案后,提笔未停头也不抬:“寻我何事。”
他语气冷淡,完全不像那夜“教训”她的模样。
燕翎心头又犯了嘀咕,她犹豫了半响,摘了幕篱走到谢崇青身边跪坐下来,打腹稿该怎么张口。
“过来。”正待她思索时谢崇青说话了,燕翎意味不明,不知道要过哪儿去,只得又凑近了几分。
甫一靠近,淡雅的香气钻入谢崇青鼻端,他微微抬头,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使力,燕翎便跌入了他怀中。
她瞬间僵硬了起来。
谢崇青环抱着她,左手揽着她的腰肢,右手握住她的右手,在纸上游走。
燕翎试探着放松了下来。
“说吧,有什么事。”
燕翎张口时顺畅了很多:“封后大典与我舅舅出殡的日子相撞,桓胄是不是故意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回答模棱两可。
“我想求你,能不能劝劝大司马。”燕翎低声下气,她想叫她舅舅顺畅下葬。
“殿下还真是……把我当成了许愿的工具,想要什么便要什么。”谢崇青嗤笑了一声。
燕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二人的交易他不是同意了吗?
“殿下用人也看什么事,臣不是太史令,他们拿国运压人纵然是臣也没有法子。”
“可分明是他们欺人太甚。”
谢崇青停了笔,神色冷淡:“殿下,公平二字绝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若是王氏愿意此时让步,然后再找些百姓出殡当然散播一番,兴许还能得一个忠君爱国的名声。”
燕翎被他斥的脸色涨红,那种感觉好像自己又犯了错出了丑,一时有些后悔这么说,为挽尊她道:“我知道了,我会与表哥说的。”
而后她身板儿软了不少,背靠入谢崇青怀中,决定做情人儿做的再称职些。
殊不知这一举动倒是撩拨了坐怀不乱的谢大人,屋内气息顿时暧昧了起来。
燕翎微微扬起脖颈,早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的大掌暧昧地揉弄着她的唇瓣,指腹撬开她的唇舌,钻了进去,湿热裹着他修长的指节,肆意在其中搅弄。
“唔……”她秀眉微蹙,樱唇无法合拢,被迫承受着他的怪癖。
一刻钟后,谢崇青捧着眼尾湿润的她抬起来脸,盈盈水眸快要决堤。
“怎么这么娇气,就是碰了两下就哭。”
他语气低沉,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一样,燕翎有些承受不住。
他掐着她的腰在桌子上,墨汁散乱在地上,宣纸凌乱,竟做了二人的垫子。
燕翎忍不住别开了脸,谢崇青却掰着她的下颌掰了过来:“看着我。”
燕翎目含赧然,他连衣襟都没乱,而自己,交襟已经拉开,卡在两边白玉般的薄肩上。
谢崇青俯身咬在她的颈侧,她颤抖着身躯,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
二人各怀鬼胎,却在做着这世间最亲密的举动。
范玉凝站在惊风堂外面,恰恰有一事要与谢崇青商议。
“范娘子,您不能进去,家主已经休息。”
范玉凝一听脸色疑惑:“这还不到家主休息的时间,怎的今日如此早。”
元彻对答如流:“今日家主累了。”
范玉凝只好打算改日再来。
只是转身前,里面的屋里好像响起隐约暧昧的声音,还有若有若无的轻哼。
范玉凝背过身去后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近来府上没有再听到那妾室的风声,听旁人说家主似乎是带去了别院,日后不在主宅了。
里面的人又是谁。
屋内,燕翎眼尾好像晕了一抹胭脂,她拉起了肩头一侧的衣裳,要起身走,却被谢崇青拉住了手腕:“今夜就在这儿住下。”
他语气轻缓,夹杂着餍足与亲昵。
燕翎也被这一时的氛围浇昏了些头,好在仅剩一丝理智说:“不行,明日还有早朝,我要回去。”
谢崇青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燕翎忍了忍还是服软:“真的不行,无论找什么理由我皇兄都会来寻我。”
说完谢崇青还是不说话,燕翎大约也是昏了头,俯身想在他脸颊一侧落一吻。
却被谢崇青偏头避开。
他躲避的很明显,二人有过几次亲密行径,但是却从来没有唇舌相触,蜻蜓点水也没有。
他只会在某一时刻咬她一口,她亦会回咬。
二人无情,只有利用。
燕翎怔了怔,就这么顿在空中,这种尴尬的结果叫她手足无措。
她怎么就昏头了。
她尽量自然起身,轻飘飘揭过话题:“我走了。”
谢崇青这次没有留人,任由她离开了屋子。
方才的温情似过眼云烟昙花一现,温情后是横亘二人的鸿沟。
不是两个人凑一起,睡一张床就能天荒地老、情意绵绵。
宿敌也行。
燕翎戴好幕篱,遮住了异样的面孔,与来时无异,寒露早就等急了,时不时张望。
“殿下。”寒露看见她出来眼眸一亮,赶紧上前查看,“怎么呆了这么久。”
燕翎没说话,只是示意离开罢。
元彻淡淡颔首,跟在二人身后送他们离开。
三人的身影掠过竹林,旁边石狮子后走出了一道身影,范玉凝冷着脸看着他们,落入中间那道窈窕的身影上。
那女子穿着富贵,天色虽晚,但行走间衣袂夹杂着金银细闪,好似银河一般倾泻,身边跟着的侍女也不是普通人,决计不是那姓严的娘子。
最重要的是幕篱遮面她也看不见那人的眼睛,但却听到了让她心绪不平的话语。
那侍女叫她殿下,就连元彻也对她恭恭敬敬的。
只有宫中的公主才会被唤作殿下。
先帝育有五位公主,先今太后所育的庐陵长公主与新安长公主早已和亲出嫁。
剩下的便是行九的淳姝长公主、行十的固和长公主、行十一的元善长公主。
淳姝公主已经定亲,只剩下固和与元善公主,那必定是其中之一了。
范玉凝眉宇间皆是冷色,世族尚公主自古以来也是常事,为的就是巩固权利,谢崇青有此意并不意外。
可人都是自私的,范玉凝并不想有任何人威胁自己的地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是谁。
翌日,朝上商议封后大典的礼制,太傅领头说封后大典他们参加不了,朝中王氏人也纷纷附和,大司马轻飘飘道:“都说了,出殡让后一日,两全其美。”
王柯正欲与其辩驳,燕翎却摁住了他:“大司马说的有理,国运为重,相信若是舅舅泉下有知也必然会做理解我们做出这种决定。”
“届时出殡当日王氏还会开棚施粥,遍行善举,为第二日造势。”
王柯的怒意缓缓退去,桓胄脸上闪过惊讶。
兴宁帝点了点头:“好,朕届时也会去前去,王氏有此忠心,该赏。”
燕翎昂首谢恩,就算是让,舆论
的名头也得在他们这儿,要叫所有百姓知道王氏的行径,要叫桓氏人人怀有敬畏感激。
早朝散去,桓胄脸色不佳的与谢崇青并肩而行。
“没想到啊,我真是小瞧了这位瑜王殿下。”桓胄短促冷笑。
谢崇青语气淡淡:“我知道兄长很迫切的想要推倒琅琊王氏,但事要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您这般密集针对,难道不怕谣言四起,说王谌的死和您有关吗?”
桓胄神色缓和了些。
“而且大婚照常进行,无人会影响桓氏女进宫,这就是满意的结果。”
桓胄闻言已经散去了不悦,和煦拍了拍他的肩膀:“兰渊实乃本将知己。”
“就是可惜了。”桓胄仰首感叹。
谢崇青蹙眉:“兄长还有何不满?”
桓胄幽深的眼眸盯着一处身影,意味不明,他一如既往信任谢崇青,也没有隐瞒:“瑜王殿下白玉无瑕,味美魂销,本将食髓知味啊。”
实则是他故意模糊了二人的关系,他本身占有欲很强,他看上的东西和人,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得,所以他迫切的想给燕翎先打上自己的标记。
今日是心腹,明日便是朝臣。
外人皆传他男女不忌,是已,就算他明目张胆,旁人也只会觉得二人玩弄龙阳,不会对燕翎的身份起异心。
但谢崇青不一样,他是知道真相的人。
故而听到这暧昧隐晦的话时猛地转首,眼神中失态异色毕显,显然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不过这正合桓胄心意。
桓胄无所察觉,哈哈大笑:“兰渊不必惊讶,这只小猫还怪有趣的,甚得我心。”
第30章 占有除了我,殿下还与谁交欢过……
桓胄的话模棱两可,引人误会,恰到好处又不自知的给谢崇青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而刻薄又狭隘的谢大人满脑子都是……
“燕翎你敢又骗我。”
太极殿外燕翎追上王柯:“表哥。”
王柯回身,满脸皆是灰白色,连日来的打击叫他面色憔悴。
“表哥见谅,方才我事先未曾知会表哥便同陛下提出我……”
“不必说了,你是为王氏好,如今王氏名声本就糟烂,若是不按照你说的做,墙倒众人推,王氏迟早覆灭,我还要感谢殿下。”
燕翎张了张嘴:“舅母如何了?”
“身子尚可,日日在佛堂内诵经祈福,知雪一日日的陪着,缓过了些。”
燕翎点点头:“那我到时候也去帮忙,还望表哥派遣几个心腹去市井中散播此事,越夸张越好,务必叫舆论倾倒向王氏。”
早朝散去,各官员回到衙署各司其职。
燕翎也不例外,御史中丞的位置空了出来,王氏族内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便落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惠王兄。”燕翎对惠王淡淡拱手。
“没想到还有你我兄弟共事的一日。”惠王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栖霞山叫她逃出生天,自己到如今还夜夜辗转发侧,悔的肠子都青了。
“没想到你竟能想出如此法子,开棚布粥,遍行善举,我的好弟弟还真是心思玲珑,你说这皇位怎么就甘心交到老八那个蠢货手里呢?”
燕翎淡淡睨他,连眼神都欠奉。
惠王宛如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挑拨离间没激怒对方,实在没什么意思。
燕翎越过他往里走,惠王又道:“站住。”
“御史大人还有何贵干。”燕翎用四平八稳的语气问。
“今日我初上任,还劳皇弟把近十年官员的渎职、擅权、逾制等图籍、手写记录整理出来,放到我案前。”
近十年,这得有多少,旁边的官员听了忍不住露出同情的目光。
燕翎不为所动:“知道了。”
她转身走向藏书阁,御史台负责掌管和看守宫中藏书阁,平日里也有别的衙署来此搜罗书籍。
燕翎进了里面开始沉默的搜寻,重复着一样的公务,不过两刻钟便累的微微喘息。
她默不作声的把所需要的书籍垒在了臂弯间,刚刚转身便吓了一跳,臂弯间的书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谢崇青站在虚影里,无声无息的看着她,眉眼沉沉,神色冷冽。
燕翎完全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她惊疑不定的稳了稳心跳声,只觉得谢崇青的视线锐利的好像要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你怎么在这儿。”燕翎四处瞧了瞧,发觉藏书阁没什么人。
谢崇青步步逼近,燕翎察觉不妙便往后退,直到她靠上了书架,仰着脸瞧他。
平日反唇相讥的气势全然不见,她察觉到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的危险。
燕翎的手不自觉抠着书架边缘。
“燕翎,你又骗我。”谢崇青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他语气平静,没有生气,没有狠厉,但却让人足够的心生惧意。
燕翎莫名其妙,这锅她可不背:”我……我骗你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燕翎气笑了:“我不清楚,所以还望谢大人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谢崇青瞧见她这犟种般的态度便来气,来的路上他想,若是她好声好气与他承认错误,他还是能原谅她些的。
偏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自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遇上她,似乎总是在怄气。
“是与不是,我亲自探查便好。”谢崇青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语气诡异古怪,有种莫名的疯感。
还没等燕翎反应过来,便被他钳了腰肢,抱了起来。
二人躲入书架后的隐蔽之地,此地是一间无人的屋子,狭窄昏暗,旁边有一处桌案,她被推着坐了上去,衣袍上掀。
“你疯了是不是,这儿是藏书阁。”燕翎又惊又怕,奋力挣扎,但谢崇青力气大的吓人,她被抓着双手绕过头顶,动弹不得。
二人身躯紧贴,衣袍痴缠,微末的尘埃在二人身侧乱飞。
微冷的手掌抚过身躯,引起阵阵战栗,燕翎语气放软:“有话好好说,肯定是有误会,我真的没有骗你。”
谢崇青短促冷笑:“你觉得你的话我还会信?你定是玩弄我玩弄上瘾了。”
燕翎忍不住沁出泪水,如姣美的花蕊上颤抖滚落的露珠,下一瞬忍不住惊叫出声,谢崇青一口咬在了她的脖颈中间,她只是短促叫了一声后便宛如失声一般。
“今日惠王上任,这瑜王与惠王梁子颇大,日后可要紧着离瑜王远些,免得神仙打架,咱们被波及。”
“有道理。”
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但还是清晰传入了燕翎的耳朵。
她身躯一瞬间紧绷了起来。
谢崇青手不知道摸到了哪儿,忽然一手湿意,好似是燕翎脸上的泪水。
燕翎神色脆弱,罕见的一副惊惧之色,他头脑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她衣襟已经大开,露出了里面的裹胸。
起伏的沟壑勾勒出曼妙曲线,现在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知晓这宽袍下的美景,哪怕是他最信任、交好的兄长谢崇青也难以忍受。
不知缘由,只凭本能罢了。
那二人还在外面继续交谈。
谢崇青抬起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松开咬着下唇的贝齿逼问:“除了我,你还与谁交欢过。”
燕翎大气不敢出,闻言羞愤着脸辩驳:“我没有。”
谢崇青不为所动,冷眼瞧她。
“我真的没有,你究竟是从哪儿听到的。”燕翎悬着腰难受的紧。
“那为何,大司马知道你的身份。”
燕翎惊愕地瞪圆了眼睛,这神色变化没有逃过谢崇青的眼,他攥着她腰身的手掌又紧了几分。
“我不知道,是他用此事威胁我。”她难得展现出脆弱,用气音缓缓吐露难堪之事。
谢崇青神色越发阴沉,冷着音色问:“他对你做什么了?”
燕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真的,我怎可能屈从于他。”
问到这儿燕翎已经差不多明白了,这厮是误以为她与桓胄也有与他一样不可告人的关系。
难堪之
余更多的无力,他仅凭三言两语就能如此污蔑她,若不是外面那二人打断,她岂不是被迫与他在藏书阁交欢。
但往好处想,燕翎通过此事又隐隐摸索到了与他相处的法子。
她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衣襟:“我都解释清楚了,能不能放开我。”
外面二人还在继续说话,而后又来了两三人,藏书阁渐渐热闹了起来。
谢崇青勾起了唇角,唇凑在燕翎的耳边,轻轻磨蹭着那颗他第一眼就觉得妩媚的红痣。
酥痒叫燕翎的身子一软,险些撑不住。
“嘘,不会被发现的,放心。”他欣赏着她脸上的失态,心头滋生了阴暗。
燕翎心生绝望,有时他也不是全然吃服软这一套,这全赖他占有欲强到了自己吃不消的地步。
偏生他温柔的很,引导她攀着自己,叫她身躯软成了一汪水,整洁高束的青丝蓬乱,黏在颊边。
不知过了多久,燕翎双腿打着颤站了起来,皮肤上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始作俑者却餍足而平和地揽着她的腰身:“这不过才多久,怎的如此娇弱。”
燕翎咬着牙瞪了他一眼,谢崇青也没有在意。
“亏的你自幼以男儿养,这性子养的确实不输男儿,就是这身体素质差远了。”他似笑非笑,用言语戏谑她。
燕翎虽羞愤,却无可奈何。
她推开谢崇青,拢了衣襟一瘸一拐地小跑了出去,期间还不小心撞到了同僚。
同僚无意识瞥见她色若芙蕖、粉润娇艳的面颊后嘴里的话都噎住了。
呆呆愣愣的看着她惊慌的背影。
“你在瞧什么?”一声不悦至极的话语打断了他的出神。
那同僚回过神儿来,对视了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谢崇青阴沉的视线:“谢……谢大人,下官……下官没看什么。”
谢崇青冷冷剜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
王氏提前一日下葬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同时伴随着施粥的善举,令其在百姓间的名声峰回路转。
连续许久市井中皆是赞叹王氏的善举,确实盖过了封后大典的风头。
葬礼那日乌衣巷宾客如云,人人着丧服,王氏的门生故吏不远千里来吊唁送殡,送葬队伍庞大,葬礼空前盛大。
规格礼仪也就仅此于先帝。
百姓驻足街道两旁观看,燕翎头系白绫,扶棺相送。
她见到了王夫人,一副憔悴浮肿的模样。
王知雪也双目红红,与前几日风光耀目的样子大相径庭。
葬了王谌,众人又在城门处开棚施粥,燕翎挽着袖子亲力亲为,一点也不像个娇贵的殿下。
王柯找到燕翎:“殿下,我来与你拜别。”
燕翎愣住了:“表哥你要去哪儿?”
王柯笑了笑,很是洒脱:“待在建康城固然好,但建康城富贵如烟云,容易目光短浅,我想好了,打算去别的地方历练,殿下,山高水长,再会。”
燕翎有些难过,二人虽然相处不久,但也视他为家人:“表哥打算去哪儿?”
“广陵。”
燕翎仔细思索了一番:“那地方南渡的侨民颇多,表哥担得什么职位?”
“参军从最底层战起,能有什么职位。”
他是豪族继承人,实则以琅琊王氏的实力想去哪儿都不是问题,刺史、郡守都做得,偏偏他选择从头开始。
燕翎感慨良多:“那我便等表哥功名加身了,知雪和舅母呢?”
“这便是我想对殿下拜托的事,劳殿下照顾他们母女二人,虽说家中还有不少族弟,但我更信任殿下。”
燕翎很感动他的信任,自然答应。
当晚,日暮西斜,所有宾客都散去后,一道身影快马加鞭的奔出了城外,向着官道尽头而去。
翌日,封后大典接连而来,内侍省忙的脚不沾地。
太极殿外群臣立于两侧,礼官于阶上殿外神情肃穆,直到皇后仪仗自显阳门而入,一路上由羽林卫互送,自显阳门到皇城大司马门有七里,仪仗殊荣无限,新后双手交叠于腹,神情和煦从容。
入宫门后,新后手持羽毛却扇,华丽襦裙在日光的照耀下更显金光流转,由宫婢引领,踏上锦毯,一步步向着太极殿而去。
兴宁帝着玄色衮服,九旒冠冕,算得上龙章凤姿。
燕翎微微抬头,看着新后与陛下并肩受百官朝拜。
太后高兴的眼都眯了起来,这桩婚事受益的自然是桓氏,外戚壮大,对把控皇权有更深的助力。
皇后寝宫在建章宫旁边的显阳殿,晚上,宫宴上歌舞升平,皇后娘娘与兴宁帝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众人瞧见此,也不免为琅琊王氏惋惜。
桓胄作为瞩目之人前来拜见讨好的人如流水,但他懒得应对,便举着酒杯性质盎然的去骚扰他的小殿下去了。
燕翎余光瞥见桓胄又来了,心下一阵厌恶。
“瑜王殿下。”他语气暧昧,令人头皮发麻。
燕翎笑意勉强,眼神迅疾的四处搜罗,无意中对上了谢崇青有些阴冷的视线。
瞧见她看了过来,谢崇青迅速移开了目光。
“在看什么。”桓胄凑近了道,淡淡酒香缭绕在二人间,燕翎皱着眉离的远了些,“大司马自重,这儿是宫宴。”
桓胄不甚在意:“殿下见谅,实在是殿下太过惹人亲近。”
燕翎转身要走。
“你就不想知道你舅舅的死因吗?”
燕翎猛地回身,死死瞪着她。
桓胄不光自负,还想着以如今的地位燕翎只不过是个傀儡,他想叫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果然就是你杀了我舅舅。”
桓胄短促笑了声:“殿下猜。”随后意味深长恰到好处的离开了,他有自信,燕翎会来主动寻他的。
人走后燕翎颇有些心神不宁。
寒露到她身前佯装倒酒,实则偷偷道:“谢大人说,叫殿下去花园凉亭一叙。”
燕翎没什么意外:“知道了。”
冬日的夜晚冷风瑟瑟,燕翎裹紧了狐裘,御花园中亮着一抹灯,却无人在。
燕翎踏入其中,秀梅轻蹙,四处张望:“谢崇青?”
忽的,她脖颈后抚上了一只炙热的大掌,燕翎转身瞪他:“你又发什么疯。”
“方才与大司马说什么了?”他平静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燕翎故意道:“没说什么。”
“上次的苦头还没吃够?”
“真的没什么。”她无辜眨了眨眼睛,“你也知晓,我恨极了桓氏,是决计不可能有什么的。”
谢崇青视线冰冷,审视着她的每一个字。
方才他瞧得分明,桓胄不知说了什么她的魂儿便跟丢了似的,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自己的东西却被旁人牵着鼻子走。
“日后离他远些。”
“这又不是我能做主的,而且他是你兄长,你怎的这般介意和防备……”她试探询问,没了上次在藏书阁的无措和惶恐。
谢崇青语气冷淡:“殿下巧言令色,惯会骗人,我也是怕万一兄长被殿下蒙蔽了视线。”
燕翎恍然大悟:“不过如今新后入主中宫,外戚壮大,我们燕氏仰人鼻息,屈从桓氏也是早晚的事,更何况还是他总想着靠近和逼迫我,你觉得我该如何?”
她语气不乏委屈,赶在谢崇青冷嘲热讽前燕翎又怯怯道:“所以谢大人若是怕极、介意极,不妨自己去劝说大司马离我离得远些,不若我也没别的办法,还请谢大人莫要强人所难。”
谢崇青当然不可能跑去跟桓胄说离燕翎远些。
燕翎也明白他这种心思,无非是无关情爱的占有欲作祟,或者怕她挑拨离间,无论哪一点,都是她占据上风的把柄。
当然也要给个安抚,燕翎轻轻靠入他怀中:“你别为难我了,我真的不知他为何非要缠着我,我更无挑拨离间的心思。”
对于她的示弱,谢崇青还是很吃这一套的,不管她有什么心思,他享受的也只是这一刻顺从的时候。
果然,他脸色也好看了很多,其中的子丑寅卯他其实也明白,只是不知为何,他一瞧着就心绪不平,焦躁难忍。
他理解为自己的东西被人差点染指的愤怒,纵使那人是桓胄也不行。
先前的侨民吸纳被否,现今的怀中人被觊觎,饶是谢崇青也生出了不满,他与桓胄自认为是平等的,可桓胄却不这儿没么认为。
他认为自己与他的幕僚没区别,是下属、是附庸者,而不是兄弟和好友,这是谢崇青所不满的地
方。
“晚上毓庆宫留门。”谢崇青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淡淡开口。
燕翎下意识生出抗拒,但还是轻轻一嗯。
谢崇青放她回了殿,燕翎落座后神思不属,桓胄那般说摆明了就是要她上钩,可她不得不去。
她笃定桓胄绝对有鬼,她得查清楚舅舅的死因,便是陷阱她也得去。
而上面坐着的皇后娘娘,与此事又有多少关系。
宴席散去,她隐匿着跟在了桓胄身后,直到他走到了一处马车前。
“瑜王殿下,出来吧,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燕翎走了出来,桓胄转身,眉眼含笑,似乎对她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
“我舅舅的死,是与你有关系的,对吧。”她语气笃定,“你给他下毒了?”
桓胄笑了笑:“殿下,你真是可爱,想知道那便上马车。”
燕翎不吃他这一套:“你若不明说我上马车做甚,谁知道你是不是诓骗我,你不说也不是不行,我也拿你没什么办法,左右人既已死,也没什么办法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
“慢着。”桓胄叫住了她。
燕翎慢吞吞回身,便见桓胄目光灼灼,隐隐含着兴奋。
“我可以告诉你王谌是怎么死的。”他这样说便是间接承认了,燕翎瞪圆了眸子。
“不过我有一要求。”他也敞开了跟她谈条件。
“什么?”燕翎冷静问。
“十二殿下若是考虑做本将的床笫情人,本将便将事实全数告知。”
果然,燕翎闻言露出嫌恶:“你做梦,你杀了我舅舅竟还想着我委身于你。”
桓胄并不意外她的气愤:“毕竟是殿下有求于我,不是吗?”
燕翎胸膛起伏几瞬,桓胄凑近了,轻佻在俯身在她脖颈前嗅闻:“好香啊,殿下觉得呢?”
“我考虑考虑,大司马也知道,这种事实在太过强人所难。”燕翎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气了半响,还是尽量平静道。
桓胄爽快道:“大司马府的门永远为殿下敞开。”
他就是这么没底线,就是这么恶劣。
燕翎转身往毓庆宫走,路上没忍住低头扶着宫墙干呕,桓胄身上的味道,酒气夹杂着糜艳的香气,叫她忍不住作呕。
脖颈上泛着一阵阵的麻意,她忍不住伸手搓了搓,加快了脚步回去沐浴。
她刚刚进了宫门,寒露便站在廊下欲言又止,可惜燕翎急着沐浴,没瞧见她的神情,匆匆撂下一句:“备水,我要沐浴。”
随后便推开了门,当即她便顿在了原地。
谢崇青坐在她的床榻上,把玩着她床头的玉滚,燕翎瞧见后当即红了脸,那玉滚是寒露特意拿了为她来滚雪峰的,说是可以活络静脉,免得她难受。
“殿下去哪了?”谢崇青淡淡问。
燕翎想了想,不打算实话实话,知道他介意,偶尔刺激一下无妨,刺激过头了吃苦的还是自己。
“皇兄喝多了,内侍唤我过去招呼一下,耽搁的有些晚。”
燕翎一边说一边忍受不了的解开了外裳,犹豫了一下:“我要先沐浴了。”
谢崇青瞧着她:“殿下这是在邀请臣吗?”
燕翎脸颊一红:“……我不习惯。”
“多习惯习惯便好了。”谢崇青起身向她走来,渐渐逼近。
随后做出了一个举动,让燕子登时头皮发麻。
谢崇青俯身在她颈边闻了闻,与桓胄闻她的地方一模一样。
燕翎下意识狠狠一推,自己反倒是先后退了几步。
而后对上了谢崇青冰冷的视线,那眸中似有腥风血雨掀起,叫嚣着要与她算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