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正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时,谢崇青倒是说:“殿下浑身酒气,确实该好好洗洗了,我帮殿下沐浴。”
她惊疑不定,只得安慰自己吓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她什么也没做。
寒露打了水来,盥洗室内热气蒸腾,寒露往水中滴了几滴玫瑰花露,霎时间,满屋生香。
燕翎解开衣襟缓缓褪去,发丝散落,寒露帮着她解开裹胸,燕翎踏入水中,沉了下去,只露出一双薄肩。
谢崇青无声无息进来把寒露打发了出去,绕至她身后单手拿起她已浸水的发丝为她净发。
他细细的为自己打湿发丝,又用皂荚净了发,最后她出来时又为她裹了布巾,全程顺从又贴心,简直不像那个对她冷言冷语的谢崇青了。
燕翎坐在铜镜前,谢崇青为她擦着头油拭发,燕翎从铜镜中打量他的神色。
擦完发后她想说什么,结果谢崇青径直略过了她,又叫了人来换水,自己进了盥洗室。
燕翎被故意忽视,竟兀自心生了一丝懊悔,她觉得谢崇青是不是发现自己又骗他了。
果然不能有任何侥幸。
她上了榻倚着看书,眼神不自觉地总是抬起,频频落在盥洗室处,而后陡然生出一种恍惚,二人好像已经成婚多年,而她是在等夫君的妻子。
随即又哂笑摇了摇头,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她与谁成婚,也不可能与谢崇青成婚。
燕翎不自觉想起了还在做皇子的那段时候。
她总是追逐他的目光,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素来厌恶的十二殿下实则也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
可惜,这段感情在没有宣之于口时就已经泯灭了。
“在想什么?”低沉微哑的嗓音打断了她。
谢崇青着一身宽袖内衫,胸前松松垮垮,这种衣衫燕翎瞧那些浪荡子穿总有一种风流不正经的感觉,穿在他身上,多了些别样的味道。
尤其是配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为什么会答应同我保持这样的关系。”她脱口而出问。
这也是令她疑惑的一点。
回想那晚,自己示弱破绽百出,目的已经摆于明面,撑死算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谢崇青竟然答应了。
他轻抚上她的眉眼:“臣现在只想,谢宅时便该假戏真做。”
燕翎愣了愣,不明所以,谢崇青凝着她的眉眼,那双眼眸中的惊阑仿佛要把人浓浓地吸了进去。
不过是对她见色起意,燕翎冷静了下来,没想到她竟不知谢大人是如此贪图女色之人。
今夜的交欢驯服意味很浓烈,燕翎很不喜欢,甚至情至深浓时她都很清醒,心思一直在转。
此男心机难测,且心眼极小,燕翎每日闲暇之余都要揣度自己说了哪些话,会不会得罪他。
“行宫你父皇受重伤一事,我虽未参与,但你想的没错,大司马府上的那只与栖霞山的白虎是调换过的。”谢崇青突然道。
燕翎倏然直起身,肩头衣裳滑落:“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涉及桓胄的事情我插不了手,也是惠王自己喝醉酒时说出来的。”
谢崇青今夜瞧得明白,她一直在心神不宁,连与自己行亲密之事都心不在焉,为了谁牵动心神一目了然。
就算她不说自己也能猜到为什么。还是要给些小甜头,谢崇青喟叹道。
果然,燕翎一晚上没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落了过来,那通红的眼眸像晶莹的石榴,落泪的样子好像汁水四溢。
“你……为何突然告诉我这个。”燕翎小心翼翼的仰首询问。
谢崇青揽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替你杀了那白虎可好?”
燕翎眸中诧异闪过:“谢郎说真的?”
“真与假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走了。”目的达到,
谢崇青的心情总算是安定了不少,心里头今日骤生的一丝不安也踪迹全无。
燕翎还沉浸在恨意中,栖霞山白虎被人喂养已久,早就失了血性,果真是被人做了手脚。
她冷静了下来,谢崇青果真是占有欲强的厉害,她走的路是走对了。
燕翎扶着酸楚的身子起身沐浴,他太久了,简直可怕,就跟饿狼一般,燕翎苦于求饶,他却恍若未闻。
平日见他文弱书生一般,谁知那般强悍,锢着她动弹不得,且他怪癖也多,不准瞧别处,只能瞧他,还喜欢咬人。
她仔细端详她脖子上的牙印,挖了药膏敷在上面。
翌日,燕翎要乘着马车出宫前,宫中递来了一封大司马府的请帖,说是邀她一叙。
寒露忧心忡忡:“殿下当真要去吗?。”她总怕自家殿下被叼去吞了。
燕翎安慰她:“放心,我是殿下,他肯定不会对我做什么。”
她坐着马车出了宫先拐入了一条巷子,她下车上前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公孙止透过缝隙打量外面,发觉是燕翎,登时打开了门:“殿下。”
燕翎露出个笑意:“你还在便好,我还以为你搬离了此处。”
公孙止有些惶惶:“不敢,劳殿下记挂,殿下进屋说话罢。”
二人便进了屋,燕翎看他气色不错便猜他过的还好:“伤好了?”
“好多了,幸有殿下派人留下的钱财和派来的大夫,对了,怎么没见符离郎君,我还想当面说声谢谢。”
提及符离,燕翎心尖上微不可查的一痛,她笑意勉强:“他……走了。”
“去哪儿了?”公孙止疑惑。
“死了,被惠王杀了。”
公孙止大骇,怔在原地好半响,喃喃:“这……怎么可能。”
燕翎神情陡然低落,但还是强行振作:“不提此事了。”
公孙止也不好再问,他瞧得出燕翎那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意。
“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来履行承诺的?”公孙止不好意思寻问,八皇子登基一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燕翎点了点头:“对,不过我有两个选择,提前说好,你想选哪个我都尊重你。”
“一是去广陵,那儿有我表哥在,我会叫他照看你,你也知晓桓氏把持朝政,现如今朝中官员选调的权利皆在世族手中,进宫于你并无好处。”
公孙止看她:“第二个选择呢?”
燕翎静静看他:“助我杀桓贼。”
公孙止骇然:“殿下太高看我了。”
“在我心中,止郎还是那个当着世族门客的面说出要救君邪的人。”
一声止郎掀起了公孙止心中的涟漪。
“我没有在逼你,若你不愿,只想平稳度日,我尊重你的选择。”
公孙止犹豫了半响,面上浮现纠结之色,好半天,他才问燕翎:“若是我选第二,殿下要我去做什么?”
“潜伏在桓胄身边,我已给你准备了新的户籍、新的身份,届时我来安排一切。”
公孙止接过她准备的户籍文书,上面写了二字,殷蘅。
“桓胄此人心胸狭隘,疑心病极重,先静观其变,等候最佳时机。”从他接过文书的那一刻燕翎就已经知道他的抉择了。
“一切有我。”燕翎与他相对而坐,秾丽的眉眼皆是平静和谋算。
她很美,雌雄莫辨的美,一双眼眸摄人心魄,若非大晋男子多数盛行以柔为美,那燕翎的身份早已惹人怀疑。
公孙止起身为她行大礼:“谨遵殿下之命。”
“殷郎客气。”燕翎再唤已经改了名称,“殷郎大恩大德,燕翎没齿难忘。”
出了他的府宅,二人没再寒暄,燕翎径直乘坐马车离去。
经过忠宁街他想着去王宅看看舅母与表姐,马车便停在了乌衣巷前。
“殿下。”轻快上扬的声音陡然响起。
燕翎循着声音看向来人,谢莹身后跟着一众婢女护卫,她仍旧是那一身艳红张扬的襦裙,正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今日颇巧,有些时日没见殿下了,殿下一定是来寻我阿兄的,可惜我阿兄不在,不如先随我去府上坐坐,待我阿兄回来了再说。”
她语速极快,没给燕翎拒绝的机会:“走。”
说完谢莹就上来挽着她,燕翎身材高挑,比谢莹高了大半个脑袋,轻而易举挣脱了开:“谢娘子见谅,今日我要去王宅,还是改日罢。”
“你要去王宅?那我陪你一起去。”
燕翎头疼于她的死缠烂打,但是重话又说不得。
二人进了王宅,却被告知王夫人与其女去了京郊别院看望长公主。
“殿下,既然王夫人也不在,是不是可以去谢宅坐坐,我很会泡茶的,走嘛走嘛。”
谢莹少见这般小女儿姿态,燕翎与她在乌衣巷拉扯,来往门客不自觉看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带有愠怒的呵斥打断了二人的拉扯。
“阿兄,你怎么回来了。”谢莹有些惧怕的缩了缩手,只缩了一瞬后又拉着燕翎说,“正好,我阿兄回来了,去谢宅坐坐吧。”
燕翎对上谢崇青不悦的眼神,从里面自发的读出不喜自己与谢家人走的太近的意思。
“真的不必了,我还有公务要忙。”燕翎忙不迭的拒绝。
“殿下来都来了,还是进去坐坐罢。”谢崇青又说了句让燕翎意外的话语。
“走吧走吧。”三人中只有谢莹还处于状况之外,兴冲冲地拉着燕翎往谢宅而去。
三人落座于谢崇青的书房内、一张小方几后,谢崇青目光幽深、谢莹捧着脸目光热烈,好似燕翎是什么香饽饽。
元彻为他们斟茶,谢莹眼尖的咦了一声:“瑜王阿兄怎么与我们的不一样。”
谢家兄妹杯盏中倒的是褐色茶汤,而燕翎杯盏中是竹色茶汤。
元彻手顿了顿,还是谢崇青淡淡解释:“人各有口味,大惊小怪。”
谢莹有些不满:“阿兄你怎么回事,近来是吃了枪药?这般凶。”
她又转头一副笑脸:“瑜王阿兄别理他。”她问东问西的,话里话外是打探她的喜好。
突然,燕翎的脚被碰了碰,她并未多想,而是缩回了脚,谁曾想,下一瞬那腿便挤进了她的膝间。
燕翎瞳孔骤然紧缩,端着茶水的手颤了颤,几滴茶汤落在了她的衣衫上。
谢莹眼尖的很:“哎呀,瑜王阿兄衣裳湿了,元彻去备一身衣裳。”
“是。”元彻得了令退了下去。
燕翎抬眸扫过谢崇青,他正泰然自若地喝着茶。
“瑜王阿兄可娶妻了?”
“并无。”
谢莹眼眸亮晶晶:“那可有喜欢的女子?”
燕翎仍旧是摇了摇头。
“行了,属你话多,吃完茶便出去罢。”谢崇青不悦赶人。
“为何,人明明是我拉进来的,瑜王阿兄不如等会儿去我院子里瞧瞧,我院子里有建康城内最名贵的花种,冬日里也能开花呢,或者把衣裳换了,你瞧你衣服上有茶水。”
谢崇青警告:“谢莹。”
燕翎眼看不对赶紧道:“不必了,只是一点茶水,时候不早了,大司马邀我去府上一叙,我便先离开了。”
那道灼灼目光看了过来。
“既如此,谢某正巧与大司马有要事商议,倒是与殿下顺路。”
谢莹有些失望:“瑜王阿兄这么快便走了,下次记得再来啊。”
燕翎与谢崇青并肩出了府,二人上了同一辆马车,燕翎上了马车便质问:“方才你……你为何。”
她神情愤愤,谢崇青却无甚在意:“殿下也不知给阿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这般死缠烂打。”
燕翎不高兴了:“你怎么什么也怨我。”
“去大司马府做什么?”
“……不知,大司马今晨特意递了帖子来,我想着不来确实不大合适便应了下来。”
谢崇青斜着眼,神色冷肃:“待会儿安生些,莫要招蜂引蝶。”
“我何时招蜂引蝶了?”她冤枉极了,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就连喘气落在旁人眼里都是引诱的行径。
“倒是你,待会儿叫大司马瞧见我们同乘一车是不是不太好。”她很贴心的为他考虑。
“怕他发现你我奸情?还是怕我在旁耽误了你的正事。”
燕翎没好气转头,下次再也不会
多嘴了。
马车停在大司马府前,桓胄早已站在门前,车帘掀开,谢崇青刚要出去,燕翎便摁住了他:“你不能出去。”
她这般小心翼翼,更叫谢崇青不满。
“待我先出去,我们走后你再下车,万不可叫他瞧见。”燕翎如临大敌,叮嘱完后便下了车,谢崇青透过窗子的缝隙窥视着她进了府。
桓胄正在院中等她。
“雪辞来了。”桓胄亲昵的称呼瞬间叫燕翎皱了皱眉,“大司马叫我什么?”
“雪辞啊,曾经听得先帝唤过殿下。”
燕翎神情警惕淡漠:“大司马递帖子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并无要事便不能叫雪辞来吗?走,陪我下棋去。”他上手虚虚地揽着她。
桓胄分寸把控的很好,叫燕翎一时觉得不适还不能说什么。
燕翎随他进了屋,桌上摆着一副棋谱,心下倒是稍稍放松了些,看来桓胄叫她来确实是有下棋的意思。
“雪辞坐。”
二人相对跪坐,指尖开始落子,燕翎棋艺不错,对上桓胄倒也没落下风。
“雪辞这棋风……叫我想起了一人。”
他突然开口,燕翎看向他:“谁?”
“自然是兰渊了。”
燕翎怔了怔,不愿承认自己曾刻意模仿过,只是敷衍:“谢大人担得少师之位,先帝还在时,便负责与我们授课。”
桓胄静静凝视着她,燕翎低垂着头,精致雪白的面颊上是与寻常女郎不一样的淡然。
确实与众不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的手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果然,那双圆眸受惊一般睁圆,燕翎挣扎的想把手收回来。
“放开。”
她惊慌了起来,万没想到他会光明正大的动手。
但燕翎就是燕翎,紧张一瞬后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早就通过谢崇青明白,这种高高在上的男人最喜通过欺负比他弱小的人获得快感。
“放手。”她言辞严厉了些。
桓胄挑眉,镇定的倒是快,他顺势放了开,燕翎收回手,忍着手上那股感觉:“我原是打算与大司马好好相处,没想到大司马如此不尊重我,那我也不想说什么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桓胄一听微微诧异:“殿下这是……愿意答应我了?”
话中的意思心知肚明,桓胄也不过是试探而已。
燕翎平静:“没什么答应不答应,只是大司马位高权重,没有人会站在您的对面。”
桓胄哈哈大笑,神情甚是欣慰:“殿下聪慧,吾心甚悦。”
“有一则我要大司马答应我。”
桓胄眯着眼看她:“这么快谈条件是不是不太好。”
“并非条件,我只是想说,我燕翎并非随意之人,也容不得旁人轻怠我,大司命若是无法尊重燕翎,那今日这些话就当燕翎没说,你我还如从前一般陌路。”
桓胄哪有不答应的,这肉,吃不到才是心痒痒。
“好。”他漫不经心的神情上透着一丝玩味,他有的是心思陪她玩儿。
“大人,谢大人求见。”连思进屋禀报。
“进。”
谢崇青进了屋,目光落在了二人的棋局上,又打量二人间的氛围。
“兰渊来了,坐。”
桓胄没有让燕翎避让,谢崇青跪坐在了一侧抬头道:“瑜王殿下也在。”
“自己人,无妨。”桓胄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谢崇青的目光一瞬便晦暗如海。
“自己人?”他耐人寻味的笑了笑。
燕翎突觉自己的膝盖被碰了碰,她垂首蹙眉,又来这一遭。
随即她顺着摸上了那手,狠狠拧了一下。
谢崇青神态自若,并无不悦:“能与瑜王殿下共事,是臣之幸。”
“殿下坐过来些。”桓胄拍了拍谢崇青对面的空位,叫她坐到那边。
如此一来,她便离谢崇青远了,离桓胄近了。
她不情不愿的起身,落座于桓胄身侧。未察觉时,谢崇青目不瞬移的瞧着她。
“兰渊来的正好,我有事与你商议。”
“兄长请说。”
桓胄正了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漫不经心,燕翎也竖起了耳朵,看看他有什么诡计。
“兰渊也知道我如今虽声望大躁,但实则远远不够,二次北伐也只是收复洛阳,长此以往,地位不稳。”
谢崇青蹙眉:“兄长的意思是……”
“我想再次北伐。”
燕翎听得也蹙起了眉头,距离上一次战后也不过几月的时间,休养生息恢复不足,便立刻要再一次。
谢崇青显然也不是很支持:“兄长实在不必这么急,兄长的地位无人会撼动。”
“北方分裂,北羌人正值内乱,又频频骚扰我晋淮北,流民四乱,民不聊生,我自当一雪前耻,直捣羌都。”
燕翎听了都想哂笑,流民四连民不聊生这也是桓胄能说出来的话?
她看不过都是借口罢了,北伐能叫他声望大涨,用鲜血构建的前途,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她喉头泛起了恶心,再多待一刻都叫她难以忍受。
“更何况,乌渠的现状也不比北羌好多少,若是能一统北方,岂不是扬我大晋之威。”
他贪图北羌还不够,还要连带着乌渠。
“慕容氏与乌日氏都不是吃素的,明眼上都在内乱,但胡人凶悍,以一敌三,兄长切莫犯了大忌。”谢崇青很果断的否定了他的打算。
谢崇青不比桓胄杀伐之心那么重,他步步谨慎。
桓胄面露不悦,他与谢崇青说是想获得支持与肯定,不是听他来说教的。
“兰渊,你素来不是与我作对之人,此事我心已定,待我捋好作战计划便向陛下提及此事,届时还望瑜王殿下为本将美言几句。”
话头猝不及防落在了燕翎身上。
“嗯……”她勉强嗯了一声,敷衍笑了笑。
谢崇青被驳了话,脸色也不好看,燕翎敏感的察觉这是个挑拨离间的好机会。
“我还有要事,便先走一步了。”谢崇青作揖起身。
桓胄还在气头上,也没留他,冷着脸赶客:“时候不早了,殿下也回罢。”
燕翎如蒙大赦,忍着喜意起身离开了。
她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刚掀开帘子便对上了谢崇青阴冷的面容,燕翎神情一滞,她都忘了,这儿还有一个衰神。
“你与他说什么了。”他冷冷质问,语气漠然寒凉。
燕翎品了品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在以为是她撺掇桓胄北伐的。
“你误会我了,北伐之意并非我之意。”她认真解释,“我觉得你说的有理,胡人凶悍,北伐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崇青脸色没有好转:“我说的是,他为何诩你为自己人,你不是答应过我要离得他远些?”
他竟还有闲心以此事揪着不放。
“虚以委蛇罢了,我只是面上答应他,与他斡旋,我怕激怒他,并不是真的想委身于他,谢郎当真不必这么敏感。”
一声谢郎唤的谢崇青怔了怔。
“你乳名唤雪辞?”
燕翎点了点头:“嗯。”
“谁给你起的。”
“是我父皇,原本是没有的,只是我母妃辞别于大雪,便唤我为雪辞,算是……悼念的意思。”
提及往事与故人还是有些伤感的,燕翎浑身的尖刺都收敛了些,谢崇青看着她低语:“还有谁知道?”
燕翎认真想了想:“皇兄、符离、表哥、公孙止、桓胄。”
皇兄二字还好,后面一连串的人名叫他立刻黑了脸,说她招蜂引蝶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我给你改个名字。”谢崇青突然伸手掐着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自己。
动作虽粗鲁,但却不疼。
燕翎睁大了眼眸。
“雪……兔儿。”
第32章 离间他服软了
“什……什么?”饶是燕翎也愣住了,什么雪兔儿,听着怎引人遐想,这种话也说的出口。
“雪兔儿。”他俯首瞧她,低沉的语气缱绻暧昧,唤她时像是在唤什么心爱之物。
但燕翎眸色净明,未曾被如此软言唤得沉沦一瞬。
“我不要,这名字听得像与什么小雀儿、小鸟儿一般,听着像讨人喜欢的动物。”她撇开他的手,垂首嘀咕。
“你不是?”他反问,本意为难道你不讨人喜欢?
燕翎却误会了他的话,以为说她就是一只豢养的动物,闻言气上心头,却咬唇不言。
“方才你们二人在屋内说什么了?”
他又问起,燕翎淡淡道:“无非就是那些个事儿,不过我须得提前与你说好,日后你还是少些介意。”
谢崇青眯着眼:“你答应同他什么了。”
“左右不是那档子事儿,日后少不了明面上与他相处。”她理所当然的说着。
她温水煮青蛙一般的刺激着他,已经暗下决心得彻底的把二人离间了。
谢崇青果然变了脸色:“燕雪辞。”
“谢崇青。”她先发制人怒瞪着他,三分嗔意四分委屈,一双姣美目顾盼神飞,“他步步紧逼你当真瞧不见?
“他与你不一样,你,我是自愿的,他呢,你明知他强迫于我还在这儿胡搅蛮缠,你若真心介意,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似是崩溃,似是赌气:“我自知骗你多次,我现在坦诚了,然后呢,你便只顾着自己爽快舒心了,难题全丢给我,要么你就乖乖当见不得人的骈夫,他白日,你晚上,要么你就想法子给我甩掉这桩缠人买卖。”
发泄完一通后她吸了吸鼻子,抹掉了脸上的泪,这话里并非全是假意,起码掺杂了三分真情。
她的手掌止不住的轻颤,背过身去沉默咬着唇流泪。
似是哪一句话拨动了谢崇青的心弦,他罕见语塞,烦躁地摁了摁眉心。
“别哭了。”他声音有些无奈。
“原想着跟了你你能保护着我些,谁知叫我陷入这般两难境地,我既拒绝不了他,你也受不了,那我不耽误你,你我就此断了罢。”
燕翎一咬牙,豁出去道。
“你再说一次。”他阴冷的声音从后传了过来,“我这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那你便忍着,以后不许有任何异议。”她擦了把眼泪道。
谢崇青闻言额角青筋暴起,罕见语塞。
“是我的问题,让你为难了。”他迟疑半响,终是别扭的低了头,二人交锋多次以来,燕翎头一回听到他服软。
“那你究竟为何意。”她势必要问出个详细来。
实则她说那句同他是自己选的,同桓胄是被迫的那话时他便已经退了底线,纵然二人的开始别有目的,纵然她心思狡诈,可自愿却是一点都没错。
顾及这一点,谢崇青心也骤然软了下来。他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我会助你脱身。”他轻轻抚了抚她的眉眼,“所以,离他远些。”
燕翎松了口气,挑拨此事,滴水穿石,慢慢磨为上策。
“知道了,我倒是怕呢。”她嘀嘀咕咕的说。
谢崇青眉眼幽深:“怕什么?”
“我怕,你会为了大司马弃我如敝履。”
谢崇青眸光闪了闪,他就算有朝一日弃她如敝履也决计不会是因为桓胄,他的就是他的,不会为任何人让步。
“所以我的雪兔儿若敢作弄欺骗,我便杀了你。”他轻飘飘的抚着她的脸颊道。
燕翎触及他的眼神,后背一寒:“怎么会呢?我已走投无路,唯有谢郎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愿如此。”
大司马府内,连思每日的职责便是在兽园巡视一圈,确保桓胄的爱犬们不出差错。
“大人,不好了,这白虎突然不吃东西了。”饲养他们的兽师突然道,他神情惶恐,显然是怕被桓胄问责。
“可是生病了?”
连思说着走到白虎的笼子前,却见那白虎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已经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了。
“你做什么了?”连思倏然回头质问兽师。
“奴……奴不知道啊,就是照常饲养。”兽师普通地跪了下来。
连思脸色难看:“你就等着大司马降罪罢。”
……
京郊别院
“母亲,这是新进贡的蜜橘,尝尝,可甜?”王夫人仍旧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如果忽略她稍稍红肿的眼眶的话。
长公主尝了两瓣橘子点头:“还不错,对了,仲成怎么又没来,你呀提醒他忙公务也得注意身体,他也上了岁数,还当与柯儿一样呢。”
王夫人险些没撑住:“唉,好,我回去肯定教训他。”
站在门外的王知雪低着头泪珠一串串掉落,身边婢女上前附耳:“女郎,瑜王殿下来了。”
王知雪赶紧擦擦脸,整肃面容去迎客。
燕翎在正厅坐着等候,王知雪进了屋屈膝见礼:“见过殿下。”
“表姐不必多礼。”她虚扶了一把王知雪,“今日前去王宅本是想看看表姐与舅母,得知不在,便冒昧前来。”
王知雪叹气:“母亲在后院哄祖母呢,能瞒一日是一日,我真的怕祖母撑不住。”
燕翎安慰她:“你放心,这个给你。”她掏出了一块令牌,“若是有事,你遣人直接进宫去太医署请太医,不会有人阻拦。”
王知雪接过令牌:“多谢殿下。”
“不必,我实在担不得你的谢。”燕翎低低道。
花园内,长公主拄着木杖王夫人则搀扶着她,长公主侧首问:“你与仲成是不是闹别扭了,不然怎会在这儿住了这么些时日。”
王夫人笑意勉强:“是,闹了些别扭,把我气着了。”
长公主絮絮叨叨安慰她,不远处,燕翎与王知雪站在廊檐下看着他们。
“殿下不去说几句话吗?”
燕翎摇了摇头:“舅妈怕是不想见我,得知你们好我便放心了。”
王知雪便没再强求。
没待多久,燕翎便离开了别院回了宫,刚回宫寒露便上前替她更衣:“晚上寿宁宫传饭,皇后与陛下、惠王夫妇都在,太后叫您也去。”
昨日成婚以来,她都没好好拜见这个嫂嫂,燕翎下意识有些排斥,她的亲皇兄被迫娶了仇人之女,燕翎对这一团糟的关系头大。
“走吧。”
不管怎样,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
天色的昏暗,一阵寒风卷过,卷来了寿宁宫中的欢声笑语,燕翎进入宫内,嬷嬷通传了太后,她便进了殿内。
皇后正与太后说笑,旁边抱着孩子的惠王妃也忍俊不禁。
满殿内,好像只有她是个外人。
“见过太后娘娘,皇兄、皇嫂,王兄、王嫂。”
“瑜王还真是姗姗来迟,叫我们等你一个。”惠王一开口就是夹枪带棒,太后自然偏心自己儿子,并未阻拦。
倒是兴宁帝不满:“你怎么这么说阿翎,来的迟便迟了,本就未到晚膳时间。”
惠王落了个没脸,脸色黑沉闭上了嘴。
太后悄然对皇后使了个眼色,皇后心领神会:“今日是团圆之日,都是一家人,和气为上,来人,给瑜王赐座。”
皇后出面打了圆场,叫兴宁帝对她的好感多了些。
本就因着她的家族,又逢封后大典逼得王谌出殡提前一日,兴宁帝对她没几分喜欢,面上过得去就行。
燕翎入了座,太后又说起过些时日妃嫔便要进宫了,到时候后宫充盈了起来,便尽快要子嗣了。
惠王妃的儿子已经有三岁,胖嘟嘟的一个,太后很是喜欢,但对兴宁帝便敷衍了很多,好似只是走个过场。
寿宁宫的晚膳丰富的很,光是菜名便报了十几道。
只不过晚饭吃的甚是堵心,燕翎没吃几口便饱了。
“今日还有一事。”太后净口后清了清嗓子。
“燕翎也不小了,该是定亲的年岁,哀家既作为你的母后少不得要多操心,桓氏旁系有个女郎唤桓贞,温婉端姝,与你甚是相配,你们觉得呢?”
惠王自然少不了煽风点火,兴宁帝说:“此事还是要看阿翎喜不喜欢。”
燕翎脸色一白:“儿臣觉得眼下谈及婚事言之过早……”
“怎么,你百般拒绝可是觉得哀家会害你不成?”
这么一大顶帽子就这么扣下来了,她心顿时高高悬起,脑子里疯狂转动该怎么办。
太后把桓氏的女郎都塞进来意图把桓氏与皇室过紧绑定,燕翎心念一
动,陡然生一计:“并非儿臣故意拒绝母后好意,而是儿臣已有心仪之人。”
此言一出,众人视线都瞧了过来。
太后面色威严肃沉:“哀家倒要听听是哪家女郎。”
“谢家嫡女,谢莹。”
“什么,瑜王阿兄说……心仪我?”流萤居内谢莹霍然起身杵到了谢崇青面前,她一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的样子,神情都忍不住飘飘然。
“只是为了推诿太后的权宜之计。”谢崇青冷静的指出。
“可是他不提别人只提了我,说明我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呀。”谢莹略有些得意。
谢崇青不想与她纠结这些:“太后是一定不会叫你们在一起的,但短时间也不会强行赐婚。”
谢莹眼眸一亮:“那我日后岂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出入毓庆宫。”
谢崇青神色冷冷,谢莹咳了咳:“出入毓庆宫做戏给太后看。”
“可是阿兄,你不是素来与大司马关系好,若是瑜王阿兄娶了桓氏女,那与桓氏关系紧密,也不失为一桩坏事,阿兄怎的好似不太同意呢?”
谢莹虽冲动了些,但到底是浸淫世族之间已久的贵女,见事也比别人清楚不少。
谢崇青没说话,指腹轻轻敲着膝盖,因为他知道,若是太后强行赐婚,桓胄不但不阻止还会促成。
届时她出宫建府,岂不落入了桓胄的手中,彻底变成了他的掌中物。
“你别管,反正她不能娶桓氏女。”
翌日,正逢皇后回门之日,陛下为彰显君臣和睦,亲自与皇后去大司马府回门拜见,按照辈分,陛下还得唤大司马一声二叔。
谢莹便选在了今日进宫,她排面不小,一身艳红襦裙,臂弯挎着素色披帛,一副招摇过市的样子。
正逢皇后与陛下出宫,谢莹便大大方方行礼:“谢氏四娘,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车帘刷的被掀开,兴宁帝探头探脑的伸了出来:“你是谢莹?是来寻阿翎的?”
车内皇后脸色已经铁青,谢莹笑得灿烂:“是。”
“快去吧快去吧,阿翎等你呢。”
谢莹便提着裙摆往毓庆宫而去,放下车帘后,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意:“陛下,素闻瑜王如圭如璋,妾身进宫前倒是听到不少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兴宁帝果然问。
“当初……瑜王殿下既已拿到了密旨,合该自己坐这个位置,还说……说您不如瑜王多谋善断。”
兴宁帝嘀咕:“那些人说的也有理。”
皇后笑意一滞:“什么?”
“朕本就不如阿翎多谋善断,便是叫朕拱手给阿翎让位,朕也愿意。”
皇后暗中咬牙,没想到二人如此兄弟情深,竟这般难以离间。
“你是皇后,也是瑜王的嫂嫂,下次听到这种话,该打打该杀杀。”
皇后笑意勉强:“是……”
……
毓庆宫内,燕翎正伏于桌案后书写,谢莹娉婷袅娜的抚了抚发髻,夹着嗓音:“瑜王阿兄。”
燕翎手中的笔险些没握住。
“谢娘子来了。”燕翎重整笑意,抬起了头,谢莹行完礼后便提着裙子小跑到了她身边,“瑜王阿兄都不知道,昨日阿莹听完阿兄所言有多开心。”
燕翎瞧她一副深陷其中的样子,忍不住解释:“对不起,此举实在是被迫所为,我并非故意利用娘子,娘子若是生气燕翎也会补偿。”
谢莹笑嘻嘻的,完全瞧不出昔日在谢宅趾高气昂的模样,大抵在心爱的人面前都会想展现自己最好的模样。
“瑜王阿兄随便利用,补偿可是真的?那瑜王阿兄与阿莹成婚罢。”
燕翎赶紧后退:“谢娘子,我现在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谢莹不甚在意:“无妨无妨,我可以等。”
燕翎有些难以启齿,谢莹却轻飘飘揭过:“左右今日我便就在毓庆宫了,瑜王阿兄有何吩咐便唤阿莹。”
“方才我在宣阳门那儿瞧见桓绾了,瞧那趾高气扬的,上次大司马贺宴上对王知雪啊酸的不行,结果王大人殡天,还让她歪打正着。”
燕翎心念一动:“你与桓绾关系很好?”
“好什么啊,我素来瞧不惯她,除了我阿兄与桓氏的人来往密切,我们都不怎么往来的。”
“你说王大人死的这么巧,会不会与桓绾或者大司马有关系。”谢莹神秘兮兮的问。
燕翎心头一跳,面上不显:“谁知道呢,便是有关也没有办法。”
人已死也没什么好瞒得,燕翎低低的把谢莹当做了一个倾诉对象,把那日的情况徐徐道来。
谢莹越听越眼眶泛红,最后竟抹起了眼泪:“瑜王阿兄你别自责,此事也不怪你啊,谁知道那王大人吃药吃几颗,他儿子都说自己也不知道了。”
燕翎叹气:“我宫内的女医说我舅舅也许是有人刻意叫我舅舅吃了什么东西,与治疗心疾的苏合香丸相冲,导致诱发了心疾。”
“如此,那范围可就广了。”谢莹一脸深沉。
“连太医都查不出来,足以可见此物很是寻常。”
“那日吃的饭菜、酒水所有都入了口,必定就是饭菜中被下了什么东西。”谢莹笃定。
燕叹气:“就算如此,过去这么久也查不出什么。”
“谁说的,我有办法。”谢莹狡黠道。
燕翎愣了愣:“什么意思?”
“瑜王阿兄不知道?每个世族都豢养着一群死士,这些人专门为世族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查案杀人、放火使绊子,这些死士无名无姓,谢氏早中以玄甲令驱之。”
“若是叫他们去查,胡人那边的东西都能被查到,不过玄甲令在我阿兄手里,怎么偷出来是个问题。”
谢莹谈及这些,神色一变,神情中具是笃定从容,并非面上表现出来的天真模样。
燕翎暗暗感叹,果然这些世族人都不是吃素的。
谢莹一脸怜悯,犹豫道:“即便查到了,瑜王阿兄也拿大司马没办法啊。”她本意并非打击她,而是给了她事实的预测。
“总得试试,我去搞定玄甲令。”燕翎淡淡道。
……
乌渠,长安
掖庭传来阵阵嘶哑痛呼声,以及不断响起的鞭笞叫骂声。
“孤今日非得把你骨子里的奴性抽没了,让你知道,你是我乌日布赫的儿子,是乌渠的王子。”
牛皮拧成的鞭子又沉又重,深深伏跪于地上的身躯后背被抽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符离脸色惨白,神情却坚毅:“我……我不是乌日海图,我是符离,我要回建康。”
乌渠王抽他的力道更重了些,直到气喘吁吁:“要不是乌渠,你早就死在了溪水里,还有今日的奢靡日子?你看看你身上的锦袍、金玉,看看如今的身份地位,你竟还要跑回去做那个奴隶。”
符离不说话,只是低着身子颤抖。
他子嗣稀少,又有了个儿子乌渠王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谁知道这儿子竟是个晋奴,一心想着往南方逃,他乌日布赫的儿子,死也得死在战场上,决不能当逃兵。
“你就在这儿好好反省,谁也不许来送吃的,给你三日,若是还不认错,那孤,便不会再留情面。”乌渠王下了死命令,扔掉了鞭子走出了这儿。
两日后,乌渠王殿外,一胡女正急得团团转,她肤色颧骨很高,双目狭长,一双深邃的丹凤目,头发卷曲的散落背后,额间带着硕大的金饰宝石。
乌日海珠见他出来便上前行礼求情:“父王,王兄犯了蠢,求您饶他一次,已经两日了,王兄真的很会死的。”
“我乌渠没有逃兵,他,令孤蒙羞,还有一日机会,若他不回心转意向孤低头,那,孤便赐死他。”
乌日海珠胆战心惊的看着父王,随
后决然道:“还望您叫女儿一试,女儿会尽力劝王兄回信转意。”
到底是一母同胞,当年乌渠王的纳莎夫人生下龙凤胎后遭遇王后嫉妒,引发内乱,导致儿子失踪。
“去吧。”乌渠王到底还是不喜欢手刃自己的儿子的,他叹了一口气道。
乌日海珠赶忙转身跑着去了掖庭,殿内,符离倒在一边,已经奄奄一息。
她摸了摸符离的额头,热得很,便赶紧从袖中拿出了药,倒出了两粒喂进他嘴里,又给他喂了些水。
半响,符离虚弱地睁开了眼。
乌日海珠扶起了符离,低声咬牙:“王兄能不能别犟了,非得如此才满意吗。”
符离虚弱道:“我必须回建康,有人在等我。”
“是女子吧?”乌日海珠简直不能理解他的儿女情长,但也只能从这一点劝他,“你被人害了,那儿肯定也有你的仇人,你何不留下来助父王攻打建康,到时候你手刃仇人,建康归入囊中,那女子必定会心服口服的跟着你走。”
符离陷入了出神。
是啊,阿翎说过,若是未曾生于皇室该多好,在那儿的每一日都叫她喘不过来气。
既然那是个让她痛苦的地方,他便毁掉好了。
毁掉便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乌日海珠继续劝着他:“身处乱世,你即便回去了也没有任何保护她的能力,何不留下来建功立业,届时你想带她走,也好过现在回去流离失所。”
符离费力地跪坐了起来,虬实的后背已经布满鞭痕,他惨白着一张脸:“劳妹妹帮我与父王求情。”
乌日海珠大喜过望:“王兄你愿意留下来了。”
“我这就去告诉父王,父王肯定很高兴。”乌日海珠松开他跑了出去。
符离虚弱的看着遥远的南边,落日熔金,在天边氤氲出橙红的光芒,那边承载着他的惦念。
……
谢宅,亥时
一辆马车如以往般停在谢宅的侧门前,里面走下来一位身着月白海棠纹襦裙、幕篱遮面的女子。
元彻照旧在此等候,风卷起幕篱,微微露出一抹白腻,敞领的衣襟令她香肩半露,雪白的肌肤好似隐隐流动着一股暗香。
“走吧。”幕篱只卷起一瞬便落了下来。
元彻回了神,赶紧低下了头,暗自唾骂自己。
二人往惊封堂而去。
无人瞧见处一婢女匆匆忙忙的往令一边跑去。
范玉凝正在屋内准备就寝,贴身婢女进了屋:“娘子,那女郎又来了。”
范玉凝停下了梳发的动作,神色莫辨:“给范随打个招呼,叫他今夜拦门务必瞧瞧到底是谁。”
范随是她的弟弟,在宣阳门值卫,都城入皇城必须通过宣阳门。
而这厢,燕翎提着裙摆进了屋内摘下了幕篱,谢崇青略略一抬头,顿在了原地。
第33章 护短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燕翎竭力自然的保持自然,她今日是故意换上了这样一身衣裳,看他的模样,应当是喜欢的,她自若走到他身边跪坐了下来。
谢崇青好整以暇的望着她:“阿莹都叫你去用了,这是还有什么事要做。”
显然,他的确很喜欢,连这种话燕翎都品出了几分戏谑。
“谢郎想多了,哪儿有那么多事情。”燕翎失笑,“不过我有一东西讨要罢了。”
她垂眸乖顺的样子很美,美到让人失魂,微微抬眸间,摄人心魄。
谢崇青眼眸幽深:“什么东西。”
“玄甲令。”她毫不遮掩,很直白道,与其跟谢崇青玩儿心眼子还不如单刀直入。
谢崇青眉眼间浮现了然之意:“你先前偷我的家主令牌还没有还给我。”
燕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改日还你就是了。”
“我在想,那晚你究竟是何时清醒的,才能在我走时偷走了令牌。”谢崇青手腕用力,把她的腰身揽了过来。
那夜太过混乱,她的药劲儿差不多在过半时便散了去,只是她浑身瘫软,药散后的余韵比谢崇青给她带来的余韵还要猛烈。
她只得继续承受谢崇青悍猛的攻势。
二人咫尺之近,鼻息间的热气喷薄在对方的脸颊上,这般近的距离险些以为是要亲吻。
但燕翎明白,他不会吻自己。
“也就是谢郎抱我回去的路上罢了。”她轻飘飘的解释。
离得近了谢崇青发现她涂了燕支,莹润殷红的一层,他伸出指腹在唇角处揉弄晕成了一片,看着像是被狠狠疼爱过一般。
“用玄甲令做什么?”
“当初在栖霞山时我的暗卫皆被惠王围剿,你得赔我。”
她可没那本事在桓胄眼皮底下重新培养暗卫。
“好。”
燕翎笑意一滞,眸中泛起隐秘的疑惑,这就答应了?
“真的?”她反倒是不信了,试探的询问。
“给你便是。”谢崇青起身走到书架上大开了一个盒子,把玄甲令递给了她。
燕翎犹有些不可置信,这也太简单了,亏的她精心打扮了一番,已经做好了承担他折腾的准备。
她犹豫了一下:“你不问我做什么吗?”
“受玄甲令支配的死士,无名无姓,受俘立刻自戕,即便去杀人放火旁人都查不出来。”
燕翎脸色一沉:“既这般厉害,谋取皇位也不过探手取花。”
谢崇青俯身勾起她的下颌:“我的殿下,不会有世族取燕氏的皇位的,世族互相掣肘,决不允许一家独大,这是燕氏存在的理由啊,而世族互相倚靠扶助,更不会有人拿这个去光明正大害对方。”
“我相信殿下拿这个也不是去害人,对吗?”
燕翎镇定:“当然,我并非是去害人。”
“那殿下做什么,便不重要了。”
他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燕翎慌乱的移开了眼,微微松了口气,应该是她想多了,否则怎么可能会觉得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还愿意纵容。
今夜只过了半个时辰,燕翎便红着一张脸推了推他,谢崇青面露意犹未尽,耐着性子声音暗哑着问她:“怎么了?”
“今夜可就这一次了,我受不住了。”
“嗯。”他倒是很好说话的放过了她。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燕翎还没从方才的情事上回过神儿来,他今日好说话的厉害,搞得燕翎神情古怪。
她归结为是那日从大司马府出来后的一顿剖白与服软起了作用。
令他对自己信任了几分。
马车驶入夜色,耳边具是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夜深了,寒气比白日还要重,燕翎冷的打哆嗦,早知如此,她就不穿的这么少了。
“站住。”一道声音呵止。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车夫是燕翎安排的心腹,寒露的哥哥:“大胆,敢拦王爵车驾。”
夜晚出入宫门眼线颇多,遮遮掩掩反而更引人注目,燕翎干脆以一品王爵的身份光明正大出入,反正她坐在马车里,无人知晓是男是女。
反正王爵中未曾出宫建府的除了她还有三位,令牌都一个样子。
拦车的正是范随,他一脸嚣张:“近日宫门巡防加紧,还请里面的殿下叫属下看一眼。”
燕翎掀起幕篱,眼神冷冽。
以往都没有过这种事,怎的今夜突然要查车驾,皇兄和光禄勋王敕那儿也没有听说这几日巡防加紧。
谁授意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好在那马夫是个不容易应付的,他冷冷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贵人的车驾是你能随便查的?”
那范随平常也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这职位还是范增走了关系给他加塞进来的,平日没少仗着谢氏的名头行恶事。
“我乃谢氏中人,里面是贵人,我自当尊敬,你又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跟我说话。”
范随笃定里面的人不敢闹大,他便也嚣张了起来,丝毫不让步。
燕翎攥紧了车壁,心头涌上杀意,她拔下了发髻中的簪子,外面范随还在与马夫争执。
“滚开,我今日还就看了。”范
随拽着马夫一把推开,城门口的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契的没有出声。
毕竟范随仗着谢氏早已横行霸道,而谢氏又是豪族,一般世族不愿得罪。
范随大步踏上了车,一把掀开了车帘。
霎时间,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映入眼帘,香鬓敞领,玉骨生香,一双姣美的眼眸如琉璃如银月,正怯怯望着他。
范随登时就愣住了。
美人的冲击力叫他头脑空白,完全说不出话。
“嘘。”那美人纤细的食指竖在殷红的唇边。
范随愣愣的凑了上去,他素日就时常出入烟花柳巷,燕翎素手勾着他的甲胄,把他拉得近了些。
车帘缓缓落下,霎时间,锋利的簪子悄无声息插进了他的颈侧,车内响起清悦如黄鹂的声音:“进宫。”
声音传到了各个将士的耳朵里,众人了然,他们不是没瞧见那范随魂儿都被吸走了的模样。
可见车内是一位美人。
马车缓缓跨入城门,却没有人再阻拦,车夫驾着车行驶入官道后进了宫,没入了肆意延伸到夜色中。
狂乱四舞的寒风搅弄着车帘飞舞,疏冷的气息中一丝血腥味化于空中。
第二日,御花园中有宫女经过,远远瞧见那池水中似隐隐漂浮着什么东西,她心生疑惑,走近了瞧。
“啊。”一声惨叫响彻上空,她腿软着连滚带爬的离开了此地。
两刻钟后,廷尉与羽林卫的人把翅中尸体打捞了出来。
“回大人,人查清楚了,叫范随。”下属禀报给王敕。
廷尉卿着人记录情况,他则蹲下抹开了范随身上的水草,看见了他颈侧的伤痕:“这是被人刺死后抛尸的啊。”
很快,范氏嫡子被害的消息迅速传遍朝中,范氏在燕氏皇族南渡前便是本土豪族,自南渡以来北方豪族入侵后势力大减,但现任家主范增与谢氏家主关系匪浅,是已,此事第一时间便叫谢崇青知道了。
范玉凝捂着唇不可置信,泪珠顺着眼眶滚落:“求……家主做主。”
她深深伏跪于地。
她本意是想叫弟弟探查,没想到弟弟会死于非命,凶手是谁不言而喻,但她又不能暴露昨夜是她叫弟弟探查。
只希望家主莫要偏袒那个不明身份的贱人。
范增没了儿子,面容一下子老了十岁,身为谢崇青最信任的幕僚,他对范增道:“放心,此事我会查个清楚。”
他立刻去了廷尉,叫廷尉卿唤来了昨夜的目击者。
“昨夜不知哪位殿下的马车在丑时左右进了宫,只是里面是一位女郎,听声音,属下无法得知是谁。”
廷尉犯了难,莫不是昨夜哪位殿下召了美人进宫?
“范随他不知犯了什么浑,非得审查那位殿下的马车,定是惹恼了里面的贵人。”
同僚对他并无什么好的观感,只觉得死有余辜。
廷尉便请示谢崇青下一步是不是彻查宫廷,谢崇青神色莫辨:“明面上先查着。”
廷尉卿是个聪明人,当即便点了点头:“是。”
宫中死了个世族子弟的事儿很快便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她唤来了兴宁帝与诸位郡王亲王。
“昨夜是谁召的美人进宫?”太后威严的视线扫过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好,好得很,这是害出了人命不敢承认。”太后生生气笑了。
惠王拱手:“母后息怒,既然无人敢认,那搜宫便是,昨夜进宫的女子定还在,儿臣不信找不到。”
“惠王兄说的简单,都无人瞧见那女子的面容,如何搜?”冀王冷笑一声。
“没有见过面容,但听过声音。”
冀王懒得理他:“儿臣觉得与其寻那女子,还不如找车夫为上,那些将士好歹是看过那车夫的面容的。”
“我们知晓,昨夜的凶手不知吗?肯定已经把那车夫不知塞去了何处。”
惠王冀王分毫不让的争辩。
“查,好好彻查,竟敢在宫内作乱,势必要揪出此凶手。”
众人散去后燕翎回了宫,殿内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手中把玩一个簪子。
燕翎神色没有一点意外,平静顺手拿起旁边的茶盏,蘸了些水点在了面颊上。
“人是你杀的。”谢崇青转身过来时神色冰冷,如终年不化的寒冰,渗透着冻人的冷气。
他视线漠然,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时的态度。
燕翎知道,自己擅自杀了范随是踩到他底线了,底线之上或许他很宽容,可越了这底线,便不知道了。
谢崇青转过身来便见到的是满脸泪水的燕翎,秀眉轻蹙,不甘、愤恨、委屈、无助夹杂着不愿袒露脆弱的倔强。
“他轻薄我,我自是要杀他。”燕翎言语中没有任何的后悔。
谢崇青的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昨夜的她是什么模样,他自是一清二楚。
“他强行掀我车帘,上车欲轻薄我,所有人都看见了,难道我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被他折辱吗?”
范随什么人谢崇青心里门儿清,范氏一家都很溺爱儿子,谢崇青平日也不愿多管别人家的事。
“我……”他想说什么。
“你来质问我,只因我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冒牌货,与他素无仇恨,你觉得我为何好端端的会杀他,既你不满我也没有办法,你向廷尉揭发罢。”
燕翎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她眼眶通红,神情满是屈辱不甘。
谢崇青缓缓走近,燕翎闭上了眼。
她能感受到谢崇青抬起了手轻轻擦掉了她的眼泪,随后缓缓把她拥入怀中:“我不知他会干这种浑事,你有没有被欺负。”
他声音不复方才冰冷,而是温煦柔和。
“这儿。”燕翎起身,拉下了衣领,指着脖子一侧,“是他强行轻薄的。”
这痕迹自然不是范随轻薄的,不过是她为了使话可信度增加而自己掐的。
那一抹红痕格外刺眼,饶是谢崇青再镇定,一瞬间怒意蓬勃,冲翻了他的冷静。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好端端的非拦着马车要查,我先前出入时皆无人查看。”
谢崇青眸色深深,燕翎正抬着一双委屈的泪眸与他认真分析,他突然俯身,唇瓣寸寸碾上她喋喋不休的粉唇。
若说拥抱是表示关系亲密的行径,亲吻便是更为密不可分的存在,燕翎受惊一般想退开,谁知却被他抱得更紧。
好在谢崇青也只是轻轻印吻,安抚意味更多,很快离开了她的唇。
“日后不许穿成那样了。”他拨开她的鬓发,神色还是不太好看。
燕翎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这一步真是险之又险,但凡谢崇青没如她所愿,她可真是要掉入万丈深渊了。
谢崇青瞧着她憔悴的双目:“昨夜未曾休息好罢,现在去好好休息罢。”他语气轻缓,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大约也是愧疚,所以才如此。
燕翎点了点头。
她探清了他的底线,谢崇青愿意不计较不是因为对自己有什么感情,而是因为范随犯了他的底线。
谢崇青从毓庆宫出来后回了谢宅,召来了范增与范玉凝父女二人。
二人身着素槁,神情憔悴,谢崇青则神色冷淡,指腹敲击着黄花梨桌案:“我查了宫中将士的口供,往时范随值卫时尚且安分,昨夜,他不知犯了什么混,非要搜查王爵的马车。”
范玉凝心头一跳,王爵?为何不是公主。
范增拱手:“许是小儿发觉了什么不对,小儿素来忠心,也是为了城防安全着想。”
“哦?那他轻薄女子的行径该如何解释?”谢崇青声音冷到了极致。
范玉凝瞳孔骤然紧缩,她细微的变化没有瞒过谢崇青的眼。
范增遂抬头:“绝无可能,小儿什么品行
范某一清二楚,绝不是没有轻重之人。”
“品行?日日出入烟花柳巷的品行?”
范增一时哑口无言。
范玉凝死死扣着裙摆,若是范随轻薄的是别人还好,可偏偏他不知道那是谢崇青的女人。
看来是吹了枕边风,谢崇青要包庇那女子,他竟如此护短,那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纵然小儿行事有差错,但罪不至死。”
谢崇青眸色沉沉:“今日起,你们一家人搬回范宅吧。”
范增不可置信:“家主,您这是何意。”
“你教儿无行,我已经忍了许久,范随每每借用谢氏名头在外横行霸道与人起争执,甚至昨夜轻薄贵人用的还是谢氏的名头,我谢氏乃书香豪族,岂容他这般败坏名声。”
范增父女二人脸色惨白,被谢崇青一通话斥责的抬不起头。
府门前,马车停在旁边,范夫人指挥着下人把东西往上搬,谢莹听说了此事,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玉凝阿姊。”
“阿莹。”范玉凝握住了谢莹的手。
“我听说了,范随犯了错儿,我阿兄不至于太过牵连你们,等我阿兄气劲儿散了,我再给你说情叫你回来,毕竟,与你无关。”
范玉凝眸光闪烁:“我以前时常期盼着能做你的嫂嫂。”
谢莹安慰她:“你放心,我认定的嫂嫂就你一人。”
“可我发觉,家主约莫是有了旁的心上人。”
谢莹蹙起了眉头:“是哪家的贵女。”
范玉凝故意扭曲了事实:“并非是贵女。”她附耳把这两次深夜瞧见的场景说与谢莹听,隐去了她叫范随探查的事实。
“什么,你莫怕,那些个公主无封邑、久居深宫,局限于宫规,哪比的上时常与名士清谈的玉凝阿姊。”
谢莹一听气冒上头了,自己阿兄竟放着这般如花似玉的美娇娥不喜欢,与宫中不明身份的女子纠缠。
“你放心,我定给你把此女揪出来。”谢莹保证道。
范玉凝勾起了唇角:“谢谢你,阿莹,此事切莫透露给旁人。”
“放心,我嘴很严的。”
……
玄甲令拿到手后燕翎便给了谢莹。
“你……你真拿到了。”谢莹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对上她精明狐疑的目光,燕翎心虚了一瞬。
“你与我阿兄素无来往交情,你是怎么借来的。”谢莹喃喃,她平日想要玄甲令一用都几乎不行,怎么燕翎就这么轻松的借到了。
“我们如今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上次陛下立王氏为后,王氏家主暴毙,这次太后想塞桓氏女,我拉你入局,想借用玄甲令保护你。”
理由燕翎早就想好了,谢莹知道这是假的,居然还忍不住感动:“瑜王阿兄,你真好。”
燕翎:“……”
“事不宜迟,拜托你了。”燕翎递给她。
谢莹狡黠道:“瑜王阿兄,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呀?”
燕翎怔了怔,认真道:“你想要什么好处?若我有的,自会不吝啬给你。”
“先欠着。”
玄甲令只有谢氏家主的嫡系才能调动,燕翎倒是好奇她如何调动,但是谢莹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她便也没有多问。
接下来几日燕翎都能频频瞧见廷尉出入皇宫,甚至在某一夜她睡的正熟时殿门被敲响。
寂静的夜内敲门声格外清楚,寒露披着衣衫打开了一条门缝,不等说话,廷尉卿道:“太后懿旨,着各宫配合搜查,瑜王殿下何在。”
“稍等,殿下正睡着。”
燕翎被唤行时寒露急急忙忙的给她拿了束胸:“廷尉的人来了,说是太后下旨搜查各宫。”
燕翎睡眼惺忪的任由她替自己裹了胸,披着狐裘出了门。
廷尉卿正在门前等着,借着月光瞧见了这位美玉般的殿下。
她披散着青丝,面若芙蕖,明艳夺目,月光下更显清冷,一袭雪白狐裘好像是下凡的仙人,不染尘埃。
这模样一看也不像是包藏凶手的样子,廷尉卿本来也就走个过场,匆匆移开视线后便叫人在宫殿前后的屋子推开看了眼。
“没有可疑之人。”下属附耳道。
“殿下安寝,属下告退。”廷尉卿拱手后便离开了。
人离开后寒露道:“殿下日后怕是不能再夜晚去谢宅了,您一旦现身,必会被人抓住把柄。”
燕翎打着哈欠点了点头:“正有此意。”
很快就到了妃嫔进宫的日子,一辆辆车舆从各府出发,后宫充盈了起来。
有了后妃随之而来的就是子嗣问题,大臣们已经话里话外的开始催促兴宁帝诞育皇子,兴宁帝烦不胜烦,又不敢反驳。
“陛下,臣有本奏。”大司马突然道。
“近来北羌频频进犯我朝淮北地区,烧杀掳掠、民不聊生,其罪行罄竹难书,臣请陛下恩准再次北伐,直捣羌都。”
桓胄掷地有声,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
北伐收复失地一直是盘桓在众人心头的第一难题,大司马本就有前两次得胜的经验,故而提出此事时的到了绝大多数大臣的支持。
燕翎眸光闪烁,看向了谢崇青。他神情淡淡,并没有什么变化。
兴宁帝近日学有所成,明白了不少朝中的制衡之道,也明白桓胄若是真的灭了北羌,其势力和人心绝非是今日所能比得上。
“北伐是必然的,只不过朕体谅大司马劳苦功高,特选了一人协助大司马凯旋而归。”
众人面面相觑时,兴宁帝点了一名官员出来,那官员留着长长的美须髯,一双眼眸却清澈通透。
“臣,殷蘅恭请陛下圣安。”
殷?这是哪个家族。
兴宁帝欣慰的点了点头,没错,殷蘅便是公孙止,是燕翎在皇兄耳朵跟前吹风希望把他放到桓胄身边。
谢崇青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他记性很好,不会认错,哪怕对方那美须髯遮掩了大半的容貌。
“殷蘅虽出身寒门,但在先前几次流民战乱中镇压有功,且他与胡人打过不少次交道,殷蘅,朕便封你为监军长史,协助大司马直捣羌都。”
“臣,领旨。”
燕翎与谢崇青的目光在虚空对视,他定定的瞧着她,燕翎眸中闪过心虚,避开了他的视线。
当日傍晚,她乘坐着马车出了宫,为谨慎,她并未换成女装。
不过入谢宅还是得隐秘着些。
她刚刚进入谢宅,月洞门后便闪过一道身影。
流萤居内,谢莹的贴身婢女跑了进来:“四娘子,奴瞧见范娘子所描述的人了,虽未着女装,但由元彻郎君引着错不了。”
谢莹一拍桌子:“可算让我逮着了,还真够隐蔽啊,如今宫内宫外查着严,还敢躲藏遮掩着出来。”
“看今晚我怎么把她给现了原型。”
第34章 随军他好像情窦初开了
燕翎进了惊风堂,元彻直接把她引到了家主寝居,入寝屋,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古朴而厚重,与他身上那般清寒的气质倒是不太相符。
眼下这个时辰人还在衙署没回来,燕翎便自行坐在书案后翻动书籍。
人瞧着清冷,果然看的书籍也板正的很。
燕翎看着看着便揉了揉眼睛,她四处张望一番,没动谢崇青的床榻,而是取了一张毯子,随意解开了发髻与外袍,躺到了一边的贵妃椅上。
没一会儿便呼吸均匀。
惊风堂外,元彻守着门口,不远处一道殷红的身影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元彻照旧拦着她:“四娘子可有什么事?”
“我要取回一古籍,前两日借了阿兄,现下前来取回,你不必管我,我进书房自取了便走。”
元彻有些犹豫,里面倒是不在书房,若他看着些应该也没事,毕竟遮遮掩掩的,更容易暴露瑜王行踪。
“那好罢,属下陪您一起去。”他让开了身,跟着谢莹进了书房。
元彻把书房的门打开,谢莹若有似无问:“我阿兄今日有说几时回来吗?”
“未曾。”
谢莹进了屋在谢崇青的桌案上翻找,桌上什么军机政要他素
来不避着自己妹妹。
“奇怪,我上次就给他放在这儿来着。”
她翻找了一会儿指使元彻:“你也去给我找,那古籍叫四书章句集注。”
元彻也想她赶紧找到赶紧走:“好。”
言罢便去了旁边书架上搜罗寻找,他并不翻动谢崇青的书籍,而是专心的一排一排瞧名字。
谢莹停下了寻找的动作,抬眼瞧了他一眼:“好好找,里面也找一找,我急着用呢。”
“是。”
谢莹说完,起身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她直奔谢崇青的寝居,脸色神色愤愤:“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狐狸精。”
元彻找了一番发现并无谢莹需要的书册,他便转头:“四娘子,属下并未……”
他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骤然紧缩。
屋内哪还有谢莹的影子,只余寒风卷入后桌案上的书册翻动。
谢莹来到寝居前,推门而入。
她四处环视,瞧见了散落的衣衫和发冠,视线落在贵妃椅中的鼓包上,一只细瘦雪白的手腕懒懒耷在了被子外。
谢莹大步流星走了过去,二话不说掀开了被子。
“没想到堂堂殿下,竟也做出这般……”
触及面容,她登时僵在了原地,犹如失声一般说不出话。
燕翎被打搅,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对上了谢莹木然的视线。
糟了。
她霎时瞳孔紧缩,赶紧坐起了身,动作间带动了本就单薄的寝衣,领口被扯开,露出了里面的裹胸……
元彻刚跑进寝居就赶紧低头眼睛转身,燕翎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裹好了衣服,神情无措,嗫喏的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之事是个玩笑对吧,是我搞错了对不对,一定是我搞错了。”她喃喃道。
“肯定是瑜王阿兄你……来寻我阿兄有正事商量。”
燕翎面露愧疚,沉默不语,实则她也没想到真相就这么被揭开,她也不愿再欺骗她:“阿莹,对不起。”
“你闭嘴。”她忽然大喊。
“你耍我,连我阿兄也耍我。”她倏然转身,跑出了惊风堂。
元彻进退两难:“殿下恕罪,属下也……也不知四娘子会……”
燕翎无力地摆了摆手,失落的坐在了贵妃椅上。
晚些,谢崇青回了府,刚回来元彻就脸色为难的走了上来。
“怎么了?”
元彻跟在他身后:“家主,今日瑜王殿下偷偷来了。”
谢崇青没什么意外,他确实该来给他个解释。
“但……被谢四娘子发现了。”
谢崇青脚步一顿,脸色未曾变化,半响,淡淡嗯了一声,没有丝毫意外。
元彻以为他会怪罪自己没有看护好燕翎,殊不知此举到恰好撞在了谢崇青的打算上。
她本就要及笄出嫁,是该收收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了。
正好,省的他费口舌。
“现在如何了?”
元彻为难道:“属下也不知,据下人说四娘子把自己关在屋内,一下午都没出来。”
“先回惊风堂。”
燕翎心神不属全无睡意的地抱着膝盖坐在贵妃椅上望着窗外,轩窗外从明亮到昏黄再到现下的昏暗,一丝冷风从缝隙内卷入,轻轻打到了她的面颊上。
门吱呀一声推开,她转回了头。
谢崇青踏入屋内,解开了肩头的鹤氅挂在了屏风上,叫燕翎生出了一种她在等他回家的感觉。
“今日我……”
“我已经知道了,无妨,她性子就是这般,待叫她冷静上几日再去同她好好解释便好。”
谢崇青颇有些不以为意。
燕翎看他这般轻飘飘的样子,心头一点也没放松:“她也在怪你骗她。”
“气话罢了,不问缘由便说出这种话,也不考虑背后的缘由和处境,白教她那么多年了。”
好吧,燕翎无法理解虎兄的行径,毕竟她幼时生气了,阿兄都是第一时间去哄她的。
“不必理会,倒是今日早朝那位殷郎君,瞧着颇为眼熟。”
燕翎有些心虚,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嗯……此事没有事先与你说是我的不对。”
“行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他毫不留情戳穿。
先斩后奏这种行径为的不就是怕被使绊子阻拦吗?
“你……会去戳穿我么?”她小心翼翼抬头,眼神宛如初生的小鹿一般。
他明知她倔的似驴、爱算计人、唯利是图,却仍旧心绪复杂的无法果断说“是”。
但若是轻易许诺答应,谢崇青又心生不满,想问问凭什么。
燕翎又何尝不是步步试探,步步前进。
她对上他冰冷的神色,站了起来,踮起了脚尖,粉唇生涩地碰了碰他的喉结。
她亲眼瞧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他没有拒绝自己,燕翎得到鼓励性的往上吻,实则谢崇青脸色已经缓和,却仍旧任由她前进。
直到轻轻吻上唇瓣。
二人甚少亲吻,除了上次谢崇青安抚似的亲吻,也就是这次,就这样燕翎还怕如第一次般被他躲开。
她生涩极了,也只是模仿他第一次轻轻印了印。
此吻无关情爱,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接触。
至少燕翎吻后没有任何悸动,甚至有一丝紧张。
可谢崇青却一下子上头了,他只觉得今日的唇瓣格外的柔软,比那日匆忙一吻时还要甜软。
燕翎要离开时他骨节分明的大掌摁住了她的后脑,重新以一种更强硬的姿态含住了唇舌。
这次的吻不怎么清白了。
辗转反侧、唇舌交缠,气息喷薄,隐有喘意泄出,口舌若即若离,却也难舍难分。
砰的一声,燕翎后退时无意扫落了旁边桌子上的茶盏,瓷盏碎裂的声音惊醒了二人。
燕翎受惊的视线望了过去,而后被钳住了下颌强硬的又掰了回来。
“唔……”燕翎终是受不住强硬地推开了他,伏着喘息,谢崇青亦有些气息不稳,他捞回了她险些滑落的身躯。
燕翎嘴巴疼得紧,赶紧捂住了唇,一双水润润的眸子警惕的望着他。
谢崇青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这样够了吧。”燕翎含含糊糊的讨价还价。
谢崇青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漆眸掀起了阵阵涟漪与惊阑,他不是冷情冷肺之人,但应该是情窦初开的愣头青。
思及此,谢崇青便不自在的移开了眼。
“要日日还才是。”他得寸进尺。
燕翎吓得嘴巴又捂紧了些。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今夜你走不了。”
燕翎以为他又要色心大发,谁知谢崇青一眼瞧出了她心中所想:“我的意思是,城门巡防查的极严,你进不去。”
她脸上一热,轻轻嗯了一声。
“我的令牌要放好。”他突然拐了个话题。
燕翎愣愣一瞬才道:“自然,玄甲令那般重要的东西我不会弄丢的。”
“不,我说的是家主令牌。”
燕翎这才想起这家主令牌他好像先前就问过她一次,只不过她总是忘记,看他如此提醒应该是有大用,燕翎不禁浮起一丝赧然。
“……我明日便还你。”
“不急,先在你那儿放着,我有用时再拿。”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
动作有种诡异的温柔。
既没用,却时时提醒自己,燕翎有些不懂了。
燕翎还觉得他吻自己、摸自己比他与自己交欢都要可怕。
因为这话会萌生一种错觉。
“我……我去看看阿莹如何了。”燕翎莫名不自在,随即矮身从他臂弯间旋身而出。
……
流萤居内隐隐想起哭嚎声,谢莹拿着帕子拭泪,她从一回来就哭个不停,下人们问也不说,从刚开始的掉眼泪到号啕大哭,现下还是好了些。
哭的一双泪眼红肿,下人们叫吃些喝些也不什么也不进。
她躺在床榻上望着帐子顶,只觉人生惨淡,她最亲的阿兄居然骗她,她第一次有了心上人,也骗她。
更重要的是她连心上人都没了。
她的心上人和自己亲兄长厮混到了一起。
一想到这个
她就又哭的更厉害了些。
燕翎来到流萤居外,听着里面的哭嚎声,心里越发愧疚,她轻轻敲了敲门:“四娘子。”
屋内哭声一顿,继而又哭的更大了些。
燕翎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屋内的婢女前来给她开了门,燕翎愣了愣,进了屋,婢女悄无声息的关上了门。
“四娘子,对不起。”她诚恳的道歉。
谢莹抽抽噎噎的翻了个身:“事到如今,道歉有何用,骗了就是骗了。”
她完全忘了是自己当时候死贴了上去,燕翎赶也赶不走,也是燕翎说有心仪之人时巴巴的凑了上去。
“是,只是我还有一事要同你坦白,此事无人知晓,你是第二个。”
谢莹一听,停止了哭泣,瓮声瓮气道:“谁是第一个?”
燕翎迟疑:“你兄长。”
谢莹一听又撇了撇嘴:“哦,什么事啊。”
“你还记得,谢宅家宴,你拿箭射我耳朵的事情吗?”
谢莹愣了愣,初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后刷的起了身:“你……你说什么?”
她声音有些颤抖,回忆起了与那位严娘子的“爱恨情仇”。
严同燕,难怪遮着脸。
所以给她下药、与兄长厮混之人一直都是她?
她没了哭的心思,心里头又复杂又惊怒,燕翎站在门口说:“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会生气,若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可提,演戏一事也就此作罢吧。”
说完,她推门离开了。
谢莹没有叫住她,呆呆愣愣的坐在床榻上不知该说什么。
燕翎回了惊风堂,谢崇青正在作画,他诗画两全,世人皆道谢家郎缁尘京国,乌衣门第,俊采星驰。
“回来了。”谢崇青抬眼瞥她。
“嗯。”燕翎神情低落不已,谢崇青唤她过去,叫她坐在自己怀中。
青天白日的,燕翎还不愿与他厮混,也提不起心与他厮混,想起来,却被摁了回来,他的手搭在自己腰间,呈一副保护的姿态。
他眸中欲念深深,心里想了,就这么做了,他放下了手中笔,倾身与她交吻,燕翎还没反应过来蜻蜓点水地啄吻就落在了她唇上。
她不自在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无措,饱满粉嫩的樱唇被她抿出一层淡淡的水色,这模样像极了欲迎拒还。
谢崇青眸中火星燎燎,俯身又追逐她的唇舌,情窦初开的谢大人实则也与寻常郎君一般,好与自己心仪之人亲近些,更别提他的占有欲也比寻常人强。
“你在流萤居呆了一刻钟。”他突然微哑着声音道。
燕翎不明所以:“嗯,怎么了?”
怎么了?他不喜欢她的眼中除了他还有旁人。
他解开了她的发带,一头绸缎般漂亮的青丝落了下来。
“日后你不用来谢宅了。”
燕翎圆眸微大:“为何?”
“出入不便,还是我去毓庆宫。”
燕翎垂眸嗯了一声,她还以为他要单方面解开二人的交易关系呢。
正这么想着,她身躯腾空而起,被他环抱着往榻上走。
燕翎急了:“现在还是白日呢,你克制些。”
“克制不了。”谢崇青实诚的说。
她被推到在榻上,拒绝不得,她像个承宠的玩意儿,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思绪。
燕翎只得闭上眼,静静承受来自于他的撩拨与交欢。
谁知谢崇青不似往日般快速进入正题,而是拥着她静谧的交吻。
他握着她的后颈,娴熟而潮湿的含吻,似乎要从这密集的吻中倾泻他的情意。
燕翎闭着眼,而谢崇青动作缱绻,眼神却清明的瞧着她双目紧阖的样子。
他竟会动心?
既是意料之内又是心甘情愿。
他要把这段关系牢牢掌控,不管她心里有没有自己。
燕翎则有些煎熬,这吻太长了,以往二人是绝不会这样的,就连交欢时最亲密也不过是啃咬脖颈。
而今他似乎很有耐心的给她撩拨和爱抚,引得她浑身战栗。
太亲密了,燕翎荒唐的想。
她轻轻吟了一声,腰身忍不住弓起,脚尖崩得很紧。
情至深浓时,谢崇青语气轻柔的唤:“雪兔儿。”
你得岁岁年年皆在我身边。
燕翎亦浑身泛起密密麻麻的麻意。
她待了一整夜,翌日头一回告假早朝,只因她腰骨酸涩,下榻不得。
她真是快烦死谢崇青了。
早朝后,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在谢府待了,生怕他回来又狂性大发,吃的她骨头都不剩。
不过谢崇青也不在乎她走,反正他会去寻她。
此次淮北之行定为五日后出发,将士们紧迫的整装待发,而桓胄看着前来拜访的殷蘅,眸中一闪而过讥讽。
“殷大人这会儿怎的想起来拜访本将了。”桓胄看不起他,就让他在那儿站着,不给赐座不给看茶,一个下品寒门,也配跟在他身侧。
殷蘅没有生气,而是闲适道:“大司马对下官抱有怀疑和忌惮,下官自是来安大司马的心的。”
寒门与世族素来对立,矛盾不断被激化,一群寒门子弟成日聚在一起要么就是弹劾朝中世族官员,要么就是激愤在一些地方以清谈的名义煽动人心,斥骂世族不义之举。
还想着进谏陛下,实行各种制度,以此收复皇权,贬压世族。
呵,不还是为权为势,装什么清高。
殷蘅倒是头一个与那些酸腐书生不一样的,桓胄起了些兴趣:“哦?殷大人这是何意。”
“下官想,下官怕是要辜负陛下的美意了。”
点到为止,殷蘅没再说什么了,桓胄疑心病重,太谄媚反而适得其反。
“原因?”桓胄并未信他。
殷蘅拱手:“为权为势,我朝如今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做大司马的部曲,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殷氏一族这几日桓胄也叫人打听了去,落魄却奢靡的败落贵族,家中全靠殷蘅一个人撑着,全来吸他一人的血。
这个理由倒也立得住。
“可。”桓胄没说什么,颔首应下。
宣政殿内,兴宁帝头一回急切起身:“不行,此事绝对不行,阿翎她身体弱,别说行军了,平日里拿个弓箭都手抖,你叫她去随军,不是要她的命吗?”
桓胄眯了眯眼睛,轻飘飘看了眼旁边的皇后。
似是在斥责她多久了,怎的还没笼络住陛下的心。
桓绾神情勉强,心绪不平。
“陛下,亲王随军出征是常有的事,何况臣只是建议罢了。”桓胄可有无不可无的说,以示安抚。
兴宁帝也意识到自己气势激进,讪讪坐了回去:“既是建议,那便作罢。”
从宣政殿出来后,桓绾走到桓胄旁边:“叔父,我……”
“这个给你。”桓胄突然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了桓绾。
桓绾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你闻闻。”
桓绾凑近鼻端,轻轻嗅闻后脸色大变:“这……这寒食散。”
桓胄不置可否:“这药无数名士趋之若鹜,你想怎么用,看你的了,陛下不听话,那就让他听话。”
桓绾忍不住攥紧了这纸包,后妃进宫后陛下雨露均沾,内侍省记录的侍寝次数中唯独身为后宫之主的她次数最少。
陛下压根不想正眼瞧她。
“绾儿知道了,多谢叔父。”
桓胄颔首后离开了宣政殿。
谢宅,元彻进了屋:“家主,玄甲令现在在四娘手里,好像是在查什么东西。”
谢崇青笔尖一顿,联想到燕翎来向他讨要的模样,唇畔噙了笑:“随她去,想查什么叫她查到。”
“是。”
“对了,还有一事,属下刚刚打探到大司马好像有意希望瑜王殿下一同随军出征。”
谢崇青蹙眉抬头,神色霎时阴沉冷冽,他没多说什么:“备马,我要进宫。”
燕翎也得知了桓胄想叫她随军,并没有生气,反倒是思衬此事的可行。
她也好以此监督,毕竟桓胄手握重兵,她实在放心不下。
为着此事她专门去寻了皇兄一趟。
“阿翎,此事我不同意,我是你兄长这事
你得听我的,能干这事的人有很多,不是非要你去。”
素来脾气温吞的兴宁帝头一回来气了。
燕翎失笑:“可是皇兄唯独信任我,不是吗?皇兄的皇位承载着许多人的期望,阿翎不能叫他们百思,还请皇兄恩准臣弟前去。”
兴宁帝愤恨地锤着桌案:“是朕太过无用。”
“皇兄莫要自责,阿翎保证,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兴宁帝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到最后也不得不答应。
燕翎得到了皇兄的准许后还要向一人说明,甚至自己先斩后奏都不知他会不会不悦。
她出了宣政殿,巧合的是她所想去寻之人也踏上了台阶,二人在殿前相遇。
“谢大人。”燕翎踌躇见礼。
奇怪,她怎么一遇到他就心虚呢。
“来做什么?”谢崇青问她。
“我……来寻皇兄有要事商议,今夜我……等你。”后面一句话轻若蚊蝇。
谢崇青眸中掺杂了些许柔和之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骚动了一下:“嗯。”
第35章 纵容燕翎又仗着自己的情意,算计他……
谢崇青瞧着燕翎离开后便进了宣政殿,殿内龙涎香不绝,桌案后的九五至尊神情恹恹,提不起什么精神气,瞧见他来了勉强打起精神:“少师来了。”
“臣恭请陛下圣安。”他把打算说的话吞了回去,转而问,“方才瞧见瑜王心情不太好,不知可是发生了何事?”
兴宁帝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事:“阿翎来向朕请求要随军北伐,朕是不愿的,奈何她态度强硬,朕也拿她没办法。”
谢崇青闻言脸色冷然,微微一哂。
怪道方才一脸不自在,先斩后奏,很好。
黄昏退幕,墨蓝色的天际隐隐有黑云翻滚,闪电嗡鸣,皇宫内冷寂萧索,毓庆宫留了一条门缝,谢崇青入内时碰巧遇上了寒春在廊下发呆。
“你在做什么?”冷沉的音色打断了寒春的发呆,谁知她竟吓得手中的食案落了下来,摔在地上上面的药碗都摔了个粉碎。
谢崇青眉眼轻蹙,视线落在了那药碗上:“殿下生病了?”
寒春磕磕巴巴:“回……大人,是……是。”
他神色冷淡:“是便是,不是便不是,磕巴什么。”
寒春哪里是磕巴,她是因着桓胄那事心虚。
寒露听到动静推门而出:“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打碎碗了。”
寒露陡然瞧见谢崇青负手而立的清冷身影,登时噤声:“大人。”
谢崇青没说话,踏上台阶进屋去了。
燕翎挽着松松的发髻提笔在书案上写字,臻首下垂,长睫微卷,美人如画,素手如玉。
“你来了,快过来。”燕翎抬起脸,很是兴奋道。
谢崇青触及她少见的笑意,冷然的神色缓和,踱步而至她身前:“怎么了?”
“你瞧我这字摹得可像?”
她兴冲冲的把自己的字给他瞧,谢崇青原本没太性质盎然,但触及那字时神情微妙:“你摹我的字?”
“对,如何?”
谢崇青正色了起来,仔细端详:“不错。”
燕翎闻言诧异瞥他:“你是拐着弯儿夸自己罢,究竟是我摹得不错还是你的字不错。”
谢崇青并不吝啬夸赞:“你摹的不错。”
燕翎诧异:“能从谢郎嘴中听到夸赞我的话,简直旷世罕见。”
谢崇青蹙眉:“何意?”
燕翎没打算与他论以前的事,没什么用处,便轻巧揭过:“说你今日心情好罢了。”
谢崇青这才想起找她的事,摆起了脸:“你就没话跟我说?”
“有,我要与你坦白一事,我打算随大司马去北伐,希望你莫要介意。”燕翎也没隐瞒,诚恳的袒露心声。
“谢郎,我阿兄便交给你了。”
她靠的近了些,呵气如兰。
谢崇青冷嗤:“我似乎没有答应允许你去。”
燕翎愣了愣,他的反应也是在意料之中,他本就反感自己与桓胄接近,现在还要与他一起去北伐,更是极不愿的。
“若你答应我……你先前不是一直想要我给你……”她难以启齿,“现下也不是不行的。”
谢崇青冷眉凝寒,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不喜我与他接近,你放心罢,我会提防他的,如若不然,你叫人跟着我,看着我,这样你我都放心。”
谢崇青欺身逼近:“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桓胄去北伐,那儿全是他的部曲与心腹,你跟着又有什么用。”
“我自然担心他会对我皇兄不利,对燕氏不利,他狼子野心,焉知有没有倒行逆施的一日啊,我……我父皇有令,我得护着我皇兄。”
燕翎眼眸中寒芒闪过,没错,她又在撒谎,她哪里是想自己去,她是想叫谢崇青去。
谢崇青一瞬不瞬的盯着燕翎,盯得她心虚,“怎么了?谢郎?”
行,她就是算计着自己不愿她与桓胄接近,故意激怒自己。
谢崇青不知是该夸她精明还是该如何,明明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对于她的要求,他何时拒绝过。
纵然知晓她算计良多,算计自己的真心,算计自己的心软,谢崇青也从来没有戳穿过,若是能讨她高兴,也都无妨。
谢崇青这一刻竟有些嫉妒她的皇兄,叫她这般唯利是图的女郎实打实的付出真心。
那留给自己的又有多少。
谢崇青不可遏制地浮起一抹哀意。
“我去便是,我在他身侧看着会比你管用。”他终是松口道。
燕翎心头一喜,但是面上又很自然的掩盖:“谢郎好意燕翎先谢过了,既然谢郎都要去了,我跟着与不跟着也没区别,还不如跟着你。”燕翎小心翼翼道。
她还是想去,谢崇青头一回感觉到心绪不平,就是仗着自己纵容她。
谢崇青忍不住扶额想,罢了,带上便带上罢,留她在京中也不放心,还不如带在身侧。
“辅政大臣便由太傅、中书令来,惠王在京中,桓氏王氏不共戴天,庾氏中立,这二人能对他有压制。”
谢崇青已经把朝中的事妥善安置了。
燕翎眉眼弯了弯:“嗯。”
“别高兴太早,殿下方才答应我,今夜便要付诸行动。”
燕翎笑意一滞,谢崇青倾身逼近,清冷的容色满是喷薄而出的欲念,唇轻轻触碰她的耳垂:“怎么,殿下想反悔?”
燕翎受不了他的撩拨,轻轻喘息:“没有。”
谢崇青欺入很多,仿佛犹有此才会有些安全感,衣衫零落时,燕翎腰间掉出一块儿玉佩,谢崇青无意一扫,脸色滞了滞。
记忆回卷当时,他依稀记得那个胡奴身上也有一块儿,他倒是忘了这一茬,燕翎很在意那个胡奴,甚至也许是喜欢。
谢崇青骤然心绪不平,燕翎心思敏感,在他身下问:“怎么了?”
她声音娇媚如水,婉转动听,她与那胡奴日日在一起,曾经在太学进学便总见那胡奴守在身侧。
她有没有与那胡奴交欢过,谢崇青像个阴暗的觊觎者,每日怀疑这个怀疑那个。
“没事。”他俯身吻了温她的额头,现在这种交融之时提起旁人简直浪费。
反正不管如何,那人已死,她现在是他的。
谢崇青瞧着她眼尾泛红动情的样子,亦情难自抑,遂深深沉身。
春宵帐内,身躯痴缠,抵死不消。
……
显阳殿
兴宁帝眉心紧蹙,烦扰笼罩在眉宇化不开,皇后沐浴后从屏风后缓步而出,一身正红色薄纱寝衣妩媚娇艳,胸前开领极低,雪峰呼之欲出。
“陛下。”一声娇媚之音打断了兴宁帝的思绪,视线一转,登时蹙眉。
身为一国之后必须与后妃行径不一,她是端庄持重的榜样,必是不能与后妃的狐媚讨好一样。
这是桓绾以前的想法。
她是皇后,高贵的后宫之主,且她这种世族之女未必得陛下欢宠才可巩固地位。
但而今……
桓绾走到兴宁帝身边跪坐了下来,唤宫婢:“上酒。”
“皇后你……”兴宁帝迟疑道,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二人是圆过房的,只是草草了事的敷衍罢了。
兴宁帝心中装着与桓氏的仇与恨,哪能毫无芥蒂的与皇后亲近,更何况他心中的皇后人选是王氏嫡女,并非桓氏。
“陛下今夜留在显阳殿可好?”
兴宁帝眼下正烦躁着,并无兴趣:“不必,朕回宣政殿。”
桓绾笑意险些没挂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歹把这酒喝了,这是妾身托人从宫外寻得的百年佳酿,千金难求,想着与陛下今夜共饮。”
兴宁帝夺过她手中的酒盏便一饮而尽:“喝了,可以了吧,朕走了。”
说完便起身夺门
而出。
皇后脸色霎时敛尽,阵阵阴霾与冷冽浮上眉眼,她瞧着杯盏,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翌日,谢崇青先去寻了桓胄,表明了自己也要随他北伐,桓胄讶异后欣然点头:“兰渊先前不是还与本将意见相佐,怎的又同意了?”
“当初我受王氏先家主打压,后兄长多次征召出仕,兰渊不胜感激,兄长的一切兰渊都理应支持。”
桓胄哈哈大笑:“好,为着这份支持,干了。”他举杯对饮,谢崇青淡淡一笑,未曾拒绝。
兴头上来,二人径直饮了一坛秦淮春。
“这酒乃名酒,却是不怎么醉人。”桓胄将将喝了半坛才弥漫上些舒坦的醉意。
“兄长海量,与酒无关。”
桓胄哼笑一声:“数十年前,先祖皇帝为此酒赐名,而后便成了建康名酒,依我看来,不过如此,我府上有一坛鹤殇,辛辣醇厚,那才是绝品,只可惜无人欣赏。”
谢崇青淡笑随口道:“鹤殇也是名酒,谈不上无人欣赏。”
“不,若没有那顶尊之位,哪怕万人之上,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桓胄悠悠道。
谢崇青笑意一滞,心头微微跳了跳。
桓胄甚少说这般话,既出口,必然是别有用心。
“兄长是何意?”
桓胄拍着他的肩头:“兰渊啊,我不甘心。”
谢崇青平静道:“兄长,莫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你瞧瞧当今陛下,不过是个窝囊废柴,他们燕氏一族没有血性,一生都在富贵窝里醉生梦死,凭什么还要坐拥这天下之主的位置,兰渊,能者居之。”
他已一己之力把原本不出头的龙亢桓氏扛到了今日,他们这些王氏、谢氏不还是得看他的脸色。
谢崇青眉头紧蹙,也万没想到他居然胃口这么大,无论有没有燕翎,他都是反对桓胄的。
燕氏本就是世族扶持的傀儡,若是桓氏上位,那必定是与世族利益相悖的。
“世族不会答应,兄长没有正当理由,若是无正当理由谋逆,皆视为乱臣贼子。”
桓胄显然已经醉了,分外不屑:“乱臣贼子又如何,在一切强大的实力面前,什么世族、陛下皆是酒囊饭袋罢了。”
他仗着自己手握重兵,所拥有的兵马比这些世族都大。
谢崇青眉眼沉沉,若说他对桓胄的北伐已经是不赞同,那他有了异心,想覆灭燕氏,那谢崇青拼尽全力,也会阻止他的。
……
桓胄并不知燕翎早已打算随军,而是暗中知会了朝中的心腹,打算向陛下施压,结果却意外得知燕翎已经向陛下说好打算随军。
得知此事桓胄可并不觉得她主动随军会有什么好心思。
毓庆宫内,寒露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抹泪:“殿下又要走了,这次奴要跟着殿下一起走。”
“不行,行军打仗,你跟着去做甚。”燕翎直接拒绝了。
“那……那让寒春跟着去,行军艰难,风吹雨打,殿下有个风寒咳嗽的定是得大夫不离身。”
燕翎这回没拒绝,她视线无意扫过时寒春似乎正在发呆。
“寒春,寒春?”她喊了两声,寒春才犹似惊醒,“殿下,怎么了?”
“你也随我一起收拾行装,一同上路,方才叫你你也不应答,怎么了这是?”
寒春笑意勉强:“没什么,一时走神罢了。”
燕翎心中犹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门外宫婢站在屋前通传:“殿下,谢四娘子来访,说要见您。”
燕翎诧异不已:“快快请进来。”
屋内,二人相对而坐,燕翎有些局促,寒露给二人上了茶便退了出去。
“四娘子怎么来了。”燕翎瞧她神情淡漠的样子,叹了口气问。
“你要去北上?”
燕翎点头:“是。”
“哦,那我也要去。”她板着脸道。
燕翎差点喝茶呛着:“这怎么行,你一个女郎家哪能受得了这般艰苦的路程。”
“什么叫一个女郎,瑜王殿下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女郎怎么了,我以往也没少跟着阿兄进山打猎。”
燕翎罕见语塞:“可这与打猎不一样,是去战场,你同你阿兄说了吗?”
“还没,不过他若是能同意我就不来寻你了,你答不答应。”
燕翎坚持摇头:“我不能答应。”
谢莹怒了,认为自己颜面尽失:“行,不带就不带,我们绝交。”
说完起身恶狠狠的离开了。
燕翎:“……”
谢莹怒气冲冲的坐着马车出宫了,刚刚到府前,垮着脸下了马车便被一道轻柔的声音唤住了。
“莹妹妹。”
谢莹身形一顿,转身看了过来:“玉凝阿姊。”不知缘何,面对她谢莹有些心虚。
“你刚才瑜王那儿回来吧,方才我去寻你下人们说你进宫了,我便在这儿等你。”多日不见范玉凝清减了不少,但容色仍旧秀丽清艳。
“昂,对,玉凝阿姊可是寻我有什么事?”
“我想问你,那女子打探的怎么样了?”范玉凝笑意不减,试探的问。
谢莹暗道糟糕,燕翎的身份可是个秘密,前几日她阿兄才警告过她,足可见待燕翎之重视。
一国公主,配阿兄倒也绰绰有余,更别说还是曾经她喜欢的人,谢莹有些沾沾自喜。
可惜了,那般漂亮的人儿,她偏喜欢这等羸弱美少年,好叫她以后做妻主……
意识到想歪了,谢莹遂正色,如此,她是断断不能透露给范玉凝的,可她待范玉凝很亲近,从无秘密,一时间她愧疚不难言。
“没有,害,阿姊可说,那女子被我阿兄的人护得颇为严实,我连边儿都挨不着,我着人蹲守几次,幕篱遮得严实,实在瞧不见啊。”
她只能含糊其辞,叫范玉凝打消这个念头。
范玉凝也不灰心:“反正那女子是宫中之人,如今阿莹出入宫中自由,又与瑜王殿下亲近,不知可能叫瑜王殿下留意……”
还没说完,谢莹急急打断,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神情心虚:“不能。”
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谢莹讪讪笑了笑:“阿姊啊,我家阿兄他……没什么好的,脾气差,控制欲强,经常冷言冷语,毫无温柔之意,这样的男子,不堪为夫啊。”
范玉凝眸露错愕:“阿莹你……”
“我平日给阿姊留意更好的男子,肯定比我阿兄好一万倍,可好。”她笑意快撑不住了。
范玉凝笑意也勉强了起来:“如此,既然此事如此为难,还是不必了。”
谢莹点了点头:“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一棵树,阿姊你就忘了我阿兄吧。”
忘?范玉凝忍不住咬紧了唇齿,她仰慕他、追随他那么多年,他如师如主,范玉凝又得母亲日日耳提面命。
他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范玉凝绝不可能就此放弃,她喜欢他,自然要争取,所以她要知晓那女子比她好在哪儿,她要知道自己的不足,以此精进。
她了解谢莹,她有事瞒着自己。
范玉凝咬着唇,指尖死死掐入了掌心。
“阿莹既然都如此说了,那我便不强求了,看来我与家主有缘无分。”她绽开笑意道。
谢莹松了口气:“阿姊能这般想便好。”
告别谢莹,范玉凝果断转身上了马车,车夫说:“去大司马府。”
桓胄得知来访之人时还没反应过来,还是连思提醒他才想起来。
“她来做什么,范氏与桓氏素无交集。”
“不知,说是要见家主您。”
桓胄看在她与谢氏的关系上叫连思把人引了进来。
“见过大司马。”范玉凝盈盈福身行礼,桓胄坐在书案后仔细端详,“兰渊府上的人,寻我有何贵干。”
“玉凝走投无路,才来寻求大司马庇护。”
桓胄眯了眯眼睛:“寻本将?真是看得起你自己。”他嗤之以鼻的羞辱叫范玉凝白了脸色。
“大司马且听玉凝道之。”她定了定神,把谢崇青暗中与一皇室女子纠缠的消息告诉了桓胄,还为了这个女子压下世族子弟被杀的消息。
但桓胄闻之脸色不变:“所以?不过是风月之事引起
的变故罢了,压了就压了,你不会是想以此事挑拨本将与兰渊的关系罢。”
范玉凝急道:“不……玉凝怀疑……怀疑那女子与瑜王殿下有关系。”情急之下,范玉凝口不择言。
此说法也非她空穴来风,她察言观色谢莹,待她提及瑜王时极快否决,眼神乱飘,明显是在遮掩什么。
定是哪位公主借了瑜王的车驾。
她不知桓胄觊觎瑜王,只知道瑜王与惠王是死敌,而惠王又与桓胄是舅甥关系,桓胄应当不会坐视不管。
此言一出,桓胄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杯盏,力道大的像是要捏碎一般。
范玉凝不会知她的无心之言引起了什么后果。
第36章 私情(修)桓胄在屋外,二人在屋内………
屋内寂静弥漫,沉重的氛围压的人喘不过气,范玉凝战战兢兢,原本的笃定与从容变得有些不确定。
她高估了桓胄的性子。
若说谢崇青是雪,他便是玄铁,雪会融化,会偶尔有温度,玄铁却坚硬无比,不会折腰。
正在她想说什么话巧妙退堂鼓时,桓胄出声了:“你想做什么。”
范玉凝定了定神:“我想随大司马出征。”
“好,本将答应你。”桓胄眸色深深,暗色浓的令人心惊。
范玉凝心头一喜,跪地伏身:“多谢大司马。”
谢宅中,谢云章来到了惊风堂:“堂兄,你唤我?”
“我这几月不在建康,练军一事你替我看着,原先耽搁的继续操练,广陵与京口这两地为扼守江淮水道最佳的战略根据地,两地流民众多,是练兵的绝佳地方,我已在那儿安排了人,你去与他接应。”
谢云章正色了起来:“是,不知兄长安排了何人?”
谢崇青脸色淡淡:“琅琊王氏现任家主,王柯。”
北上那日,兴宁帝与文武百官在皇城上相送,浩荡的晋军乌压压的整装待发,桓胄着黑麟甲,身骑着高头大马,神情凶相毕露。
谢崇青跟在他身侧,地位亦斐然。
燕翎作为身娇肉贵的亲王殿下,又没有随过军,便安分待在备好的马车里,抱着包袱探出身与城楼上的兴宁帝挥手。
兴宁帝好似没有休息好,眼下带着隐隐青黑,不过瞧见燕翎挥手也还是不自觉倾身挥手。
队伍缓缓前进,燕翎的身影也形成了一个黑点。
范玉凝扮作随身姬妾效仿虞姬跟在桓胄身侧,她戴了幕篱蒙了脸上了一辆马车,她身份摆在那儿,无人会去探视她。
根据舆图,晋军从建康先走陆路至姑孰,桓胄的军事重镇全在这儿,届时集结全部兵力后再从姑孰走水路北上。
行军一日后,众人暂时休憩半刻,谢崇青坐在马背上,纵览前后,突然他神色一凛,翻身下马,疾步走到一处官兵中,揪出了一个低着脑袋的小官兵。
“谢莹。”他咬牙切齿,谢莹讪讪抬起了抹的乌黑的脸蛋,她乔装改扮成男子模样混入队伍里,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觉了。
“阿兄……”她心虚的不敢抬头。
“谢莹,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立刻回去。”
谢崇青压抑着怒气跟她说。
“阿兄你就把我带上吧,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就与……与瑜王殿下待在一处。”她说这话时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殊不知谢崇青听她如此说更生气了:“回去,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谢莹触及他冰冷的目光,身形颤了颤。
不得已之下,谢莹转身走了出去,一步三回头的往相反方向去。
“把她送回去。”谢崇青吩咐元彻完随后自己转身回了人群中。
行军路上燕翎与谢崇青压根没有机会接触,便是连一个眼神都甚少对视,更不敢入夜后私会,免得被下属瞧见徒生事端。
已近黄昏,浓烈的夕阳燃烧在天际,炊烟缓缓飘散蔓延,升腾起她从未见过的烟火气。
“大司马、仆射大人。”行军在外她局促了不少,一群大老爷们儿围坐在旁嬉笑怒骂,一点点微末的火星跳跃,印着众人神色明灭。
桓胄召了召手:“殿下,坐。”
燕翎扫视了一眼,众人或有盘腿或有倚靠,无一不是坐在了捡来的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其中一将士起身把他的石头让给了燕翎,还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殿下,您坐。”
“有劳。”燕翎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但因着不习惯向后仰了一下,引得了将士们无恶意的笑。
她脸颊骤然通红,不自在的缩紧了狐裘。
“行军多日,少则数月,多则几年,殿下如此娇气可不行,还是要尽早习惯。”桓胄哼笑道。
燕翎不太好意思:“大司马放心,我肯定不会拖累大家的。”
旁边一将士递来了吃食:“殿下饿了吧,吃些东西,不然下一次修整得明日了。”
燕翎愣了愣:“通宵赶路?”
“自然,夜晚是最不可松防的时候。”
将士递来的吃食是一种干硬的胡饼,口感粗粝,但极不容易饿,她小心翼翼咬了咬,还有点咸。
胡饼干硬不容易下咽,燕翎有些吃不惯,但她想着尽快熟悉就好,随后她晃了晃手中的牛皮水壶,打开盖子后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她愣住了:“我不喝酒。”
将士失笑:“殿下,这儿可没条件烧热水,天寒地冻的,走路骑马人都极容易冻伤,烈酒暖身,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难怪后面还载了马车,怕是一坛一坛的酒液。
桓胄继续看她,没说话,似乎也是任由燕翎习惯。
燕翎正欲勉强饮一口,忽闻一声冷如霜雪的音色响起:“喝不惯便不喝,这儿有水。”
谢崇青气质清俊疏冷,黑麟甲加身为他的清冷之色添了一分刚毅。
他漠然的与她仿佛是陌生人,却径直扔来了牛皮水壶,燕翎登时怔然,打开塞子后淡淡的热气飘散了出来。
竟然是热的。
燕翎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感觉,忍不住抬眼很快地瞥了一眼桓胄。
“多谢。”她低低应答了一声,小口啜饮。
桓胄眸光暗沉,未曾言语。
修整后,队伍重新出发,谢崇青前后骑着马巡视队伍,天色昏暗,燕翎只觉得他身影经过时好似在车厢上摁了一下。
而后,从窗子上咕噜地滚进来一个纸包,燕翎一摸,居然也是热的,还散发着阵阵香气。
这香气瞬间便勾起了她的馋意,方才面饼被冻的干硬她根本吃不下去,燕翎本打算习惯习惯就好了,总不能自己搞特殊。
结果热食这便送了过来。
胡饼是烘烤过的,比冷硬的胡饼好入口多了。
她一小块一小快撕着吃,还分给了一路同行的寒春。
“你怎么了?这些时日见你总是心不在焉,若有什么事,还要及时说才好。”
寒春摇了摇头:“真的没事,殿下多虑了。”
她不愿说燕翎也没办法逼迫她,只是掰下一块儿胡饼给她。
队伍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走,夜晚,气温骤降,霜寒倾袭,马车内晃来晃去的燕翎也睡不好,只得裹着狐裘呆坐着。
但后半夜她就有些受不住了,她想喝姜汤暖身了,但也只是想想,燕翎打了个哈欠,催促自己赶紧入睡。
“殿下就不该来,还逞能。”寒春瞧她冻的打哆嗦的样子,“陆行还不知有多少日。”
“没……没事。”燕翎牙齿打颤。
翌日,她实在坐不住那马车了,便出来要求骑马。
谢崇青便低声叫她跟在自己身后,桓胄见她骑马后便戏谑:“殿下不如跟臣一起共骑一马。”
燕翎面上微滞:“还是不必了。”
周遭哄堂大笑,起
哄声频频,军中没那么多规矩,显然自家将军什么德行他们都一清二楚。
桓胄视线若有似无滑过谢崇青的侧颜。
却见他冷色依旧,瞧不出什么。
路行十来日才将将到姑孰,而后便改走水路,水路对于陆路的优势更明显,后续运输粮草等东西也更快捷。
姑孰的码头,一艘艘军船停靠,人烟嘈杂,来往将士不绝。
众人来到姑孰后便入住了都督府,也就是桓胄以往休息的府邸。
桓胄说,修整一晚后便立刻启程。
经历了十来日的赶路,燕翎终于睡上了舒坦的床榻,这时候哪怕床榻没那么舒服也满足了。
房间里,燕翎坐在铜镜前瞧着自己,头发上还粘着草屑,压根没空打理仪容仪表,只余一双眼眸还莹润有神。
侍女敲了敲门:“殿下,大司马说用饭在前厅,今日与出行的将士一同宴饮,说叫您务必前去。”
燕翎原是想着今晚终于能好好休息一番,没想到还要去应酬。
“知道了。”既推脱不得,她便换衣去了前厅。
前厅比她想象的热闹许多,将士哄吵声,嬉笑怒骂声,厅内大多数聚集了各营的校尉,以及各种小头领。
宴席已经开始不久,燕翎落座于谢崇青与桓胄的主桌。
桌上皆是大荤之物,重口味的气味儿令燕翎多日来没怎么吃好的肠胃有些反胃。
桓胄亲自给她倒上酒:“殿下,今日这等场合,您不会不给将士们面子罢,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燕翎蹙起了眉头,一路上,他几次三番对自己进行道德绑架,说什么不喝酒不吃肉怎能叫将士们信服你是个合格的将领。
她想问带领军队与喝酒吃肉有什么关系。
旁的将士们瞧见,很自觉的起身端着酒盏来到她面前敬酒。
骑虎难下时,燕翎不得不硬着头皮端起了酒盏,谢崇青却出言阻拦:“明日启程,今日不许喝的一个个烂醉如泥,所有人,不许超过三杯。”
他说的话与桓胄一样有份量,毕竟曾经时常在桓胄身旁当军师。
将士们怨声载道。
桓胄面露不悦:“兰渊,何必如此苛刻,喝个酒罢了。”
他到底是都督,自然是比谢崇青的话有那么些份量,也是在提醒他,谁才是做主的人。
他领军素来没什么规矩,更倾向于与将士们打成一片。
而谢崇青脸色冷冽,他很了解桓胄,先前便有纵容将士屠城的先例,事后便以前一日喝醉了酒为理由。
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不加以管束,这些将士迟早翻天捅娄子。
“兄长,按官职,我是以监军的名义与兄长并列,这次我们要拿下羌都,还请兄长克制,莫要做出出格之事。”
这种情况实则众人也很习惯,谢崇青说话直接,不怕驳斥桓胄的面子,桓胄也很尊重他,先前几次三番得他关键提醒,在战役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这次,桓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没有说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怒气快爆发了。
将士们也瞧出氛围凝滞,悄无声息的推搡着离开了,也不敢敬酒了。
燕翎松了口气。
结果下一瞬,桓胄端着酒杯伸到了她面前:“既然不叫旁人喝,那殿下陪本将喝几杯可好?”
谢崇青从善如流的举起酒杯:“兄长怕是忘了,瑜王不胜酒力,不如我陪兄长喝个尽兴。”
他眸如霜寒,包裹着簌簌风雪,静静与桓胄对视。
燕翎握紧了杯盏,心中陡生冰凉。
桓胄意味不明:“兰渊今日怎的频频为瑜王说话。”
“没办法,阿莹嘱托我多多照看。”谢崇青眉眼浮上一抹无奈,恰到好处的化解了凝滞的氛围。
“你为监军,军务繁忙,怎能时时照看,而且队伍不等人,身子若是垮了、亏空了,那可是要命的事儿。”
燕翎被他说的委屈,一路上不知被说了多少次娇弱、娇气、无法适应。
不吃半生不熟的肉不喝酒就是娇弱娇气吗?
她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明明是桓胄上赶子的纠缠她,她若是就此甩脸离开他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饶是如此,她先礼后兵,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后,啪的一声放下了杯盏:“恕燕翎喝不下了,今日身子不适,失陪。”
说完便立刻起身离开了,这明晃晃下主帅面子的模样叫众人面面相觑。
桓胄没生气,竟短促笑了一声。
“瞧瞧,说她娇气竟开始耍脾气了。”桓胄语气亲昵,他声音放的低,只叫他们二人听见。
谢崇青没说话,但摩挲水壶的指腹却隐隐有些泛青。
桓胄打量着他:“兰渊年岁如今何时娶妻,你好歹也是谢氏家主,前赴后继的女子那般多,倒是不见你动过任何心思。”
“不急。”谢崇青没解释什么。
桓胄却哈哈一笑:“倒是我这做兄长的太不上心,到时候凯旋而归时为兄做主为你择一新妇,就这么说定了。”
他不给谢崇青拒绝的机会,转头同将士们喝起了酒。
燕翎回到卧房,寒春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连忙去给她准备醒酒汤。
“寒春,我想沐浴。”她低低喘了一口气,“臭死了,好热。”
明明是冬日,怎么又热又臭,哦她想起来了,她半月都未沐浴,冬日河水寒冷,身子骨强健的将士可以顶着日头去河中沐浴,她怎么也不愿意去,忍到了今日。
“奴已经烧上水了。”
燕翎忍不住拉开了衣襟,不仅没有感受到凉意,反而更热了,而且下身还格外难受,叫她忍不住用双腿磨蹭,没多久,内衬便被濡湿了。
她用仅剩的清明想,现在这情况,好像与她在谢宅时中药的情况很像。
她登时心凉了半截儿。
忽而,门被敲响,燕翎警惕拉上了衣襟:“谁?”
“是我。”清越的嗓音一瞬间抚平了燕翎的担忧。
燕翎支撑着酸软的身子上前开门。
门打开后,谢崇青披着一身清寒进了屋,手上提着一个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这些时日着实有些委屈了她。
“今夜看你没吃什么东西,过来吃点。”他不知从哪儿给燕翎搞来了一些加工精致的菜品,没有宴席上那腥味儿冲天。
“谢郎。”她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娇又媚,谢崇青愣了愣,当即发觉了不对,他上前扶着她探了探脉搏。
脉搏明显加快,体温过高,脸颊酡红,冬日竟汗水淋漓,神情还难受不已。
“桓胄给你下药了。”他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燕翎眸中泛上水雾,没有犹豫:“帮我。”
她的身躯滚烫的似是要着火,霸道的药性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软的伸手解衣裳的动作都无力的很,便忍不住难耐的蹭着。
谢崇青见她如此情态,便用手探了下去,单薄的中衣已被汗水浸湿,压根都分不清。
燕翎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谢崇青冰凉的手掌贴在她的后颈,凉意给她带来了些清醒。
他叫她跨坐在自己怀中,修长的指节轻巧的解开了她的腰带……
桓胄喝的微醉,脚步却仍旧沉稳有力,他走向的地方便是燕翎所住之地。
他要去享用他的猎物了。
屋内,今时不同往日,谢崇青与她每一次欢好时都要做足前戏,他喜欢看她沉溺自己怀中的样子。
但今日燕翎猴急的很,压根等不得,他劲瘦的腰身被她磨的要命。
他只得耐心安抚着,一点点占满她。
屋内响起太师椅腿与地面轻巧相击的声音,谢崇青顺手拿起桌上的杯盏扣灭了蜡烛。
屋内瞬间落入昏暗,只余月光洒满地面。
谢崇青的唇寸寸碾上她,一想到若是他没来兴许她就会被旁人采撷,他就要失控。
她脊背纤薄,肌肤细腻,青丝覆满脊背,眼泪顺着脸颊寸寸滑落。
“雪兔儿。”他薄唇蹭在她耳边,亲昵暗哑的唤着。
“大司马,殿下睡了,您……您还是请回吧。”外面响起寒春惊慌的声音。
燕翎的脊背闪过一丝寒意,吓得神思都清醒了几分。
她一紧张,连带着谢崇青也低喘了几声。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腰:“紧张什么。”声音带着暗哑的气音,暧昧缱绻。
似还未从情欲中抽离,极致的恐惧与情欲纠缠,竟惹得二人泄了身。
“怎么办,他来了。”黑暗中,少女水润的眼眸
浮起惶恐,语气中的娇媚盈软还未散去,坚毅为甲的保护罩不见,真切的流露出对桓胄的恐惧。
“莫怕。”他尽量与灭顶快感隔绝,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后脑,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保护欲浓得快要溢散。
明灭的月光下,他深邃冷漠的面孔阴沉而冷冽,漆眸中的微末光点印照出了门外高大的身影。
而桓胄眸光仿佛要透过门看清里面的人影,隔着门框,二人仿佛遥遥对视,谁也不让谁。
他居高临下看向眼前跪着浑身打颤的宫婢,玩味低语:“是你啊~”
“你主子竟还留着你。”桓胄负手而立。
寒春鬓间落下冷汗:“你……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
桓胄绕过她大步流星的往屋门走,砰得一声推开那道门。
第37章 对立(修)他堂而皇之暴露,护住了燕……
桓胄进了屋,眯着眼就着昏暗的光线扫视着屋内,他方才确认燕翎喝下了那酒,算着时辰过来的。
床榻上倏然传来惊惧之音:“谁?”
而后寝被摩擦的声音响起,桓胄视线落了过去,借着月光打量,燕翎缩在床榻上,青丝披散,寝被裹在脖颈间裹得极为严实。
“是我,殿下。”桓胄喉结上下滚动,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散了过来,激发了他的血气。
“放肆,谁叫你进来的。”燕翎厉声辞色,细细听去音色还有些绵软,好在被她高昂的声音遮盖。
说着燕翎拔出了枕下匕首,对准了桓胄。
黑夜中,匕刃散发着银色的寒芒,燕翎手抖也不抖,冷冷的盯着他:“你敢过来,我便杀你。”
桓胄饶有兴致的欣赏起了她的挣扎:“杀我?好大的口气,就凭殿下这走两步路就喘的样子?”
“辱我,你想都别想,我说过了,我不是勾栏中人,你若做不到尊重我,那我们便一拍两散。”
桓胄非但没被她吓住,还步步紧逼,燕翎忍不住往帐内缩,桓胄即将进入内室时,月光从他面上闪过,房梁上,谢崇青的后背贴着屋顶,眸色冰冷。
他动了动手臂,正欲蒙了脸落下。
“别过来。”一声带有哽咽的哭腔响起,谢崇青眉头稍蹙,动作一顿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燕翎眸中闪出一道狠色,干脆利索的冲着胳膊划了一刀,霎时间,刺痛叫她身躯颤了颤,血珠涌了出来。
是,她也许是没有力气与桓胄搏斗,但她不信若是自己出事儿了,桓胄该如何向大臣交代,向皇兄交代。
只有真正的见了血才能逼退他。
谢崇青瞳孔紧缩,桓胄果真也停了脚步,未曾踏入内室,他脸上闪过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我是耐何不得,但你若敢过来,那我便只能是一句尸体,到时候看你如何跟旁人交代。”
“让我猜猜,百姓会说你为惠王故意报仇,会说你杀功臣,毫无容人之量,你纵然再北伐,那目的结果可就不一样了。”
不得不说,燕翎一字一句都戳在桓胄的心坎儿上,他现在缺的不是兵也不是人,而是正当的理由,是完全有利他的舆论。
没有正当理由的屠杀与反叛,都是来路不正,会遭文武百官、百姓唾骂,在历史上都会遗臭万年。
“殿下冷静些,有话好好说,何必激动。”桓胄血液里的沸腾冷静了下来,为了安抚她当即退了两步,退出了室内。
同时他心头疑窦丛生。
他最是清楚那药了,药性霸道,中者浑身无力,必须与人交欢,否则便会其痒无比,莫非是有奸夫……
“殿下,你如今身子可好?”他微扬的唇角泛起了一股冷色。
“你的酒,我岂敢喝。”燕翎冷笑了一声,想要打消他的念头。
燕翎仍旧警惕的瞪着他,殷红的鲜血顺着寝衣染红了衣裳与寝被。
桓胄真怕她出什么事儿:“我去叫大夫。”
“不必,外面的婢女便是我的贴身医女,叫她进来。”
桓胄转身出了门,脸色难看不已,寒冰似的视线扫过寒春,暗暗嗤了一声。
寒春早就听到里面的说话了,心惊胆战的小跑入内,还不忘关上了门。
内室,房梁上落下一道身影,疾步上前逼近,寒春燃起了烛火,屋内亮堂了起来。
燕翎脸色并非泛白,而是面若桃花般的粉红,色若芙蕖,雪艳绝丽,她细瘦的小臂上横亘着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还在顺着手臂淌血。
“你疯了是不是,为何不按照说好的行事。”他咬牙切齿的低呵。
方才桓胄进来前,谢崇青紧急把她塞入床帐内,裹好了被子,还把贴身匕首给了她防身。
只要桓胄进了内室,他就能从房梁上打晕他。
没想到她竟不惜自伤来阻。
寒春利索的带着药箱过来给她止血,谢崇青黑沉的脸上凝了一层寒冰,脸色难看到想杀人。
药粉洒在了燕翎的伤口上,她疼得一哆嗦,霎时冷汗涔涔,好在那药粉很管用,没多久就止血了。
寒春给她包扎好了伤口,谢崇青又气又怒:“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他很生气,燕翎有些奇怪。
为什么生气,她阻拦了他暴露的可能,而且今夜谢崇青确实是为了她,虽然燕翎承认那一瞬间她想的是如何与他绑定的更深,他们二人的合作关系更稳定。
可她心里也明白二人互相利用,她不明白谢崇青这么生气做什么。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不想叫你暴露。”她嘀咕了一句,却牵动了谢崇青的心神泛起了深深的涟漪。
他脸色冷的跟冰霜一般,视线却转柔和,溢出点点心疼和不可思议。
气一瞬间就散了。
她是不是……对自己也是有动心的,心头跳动的越发热烈,谢崇青满腔的酸涩和情意揉杂在了一起。
燕翎半响没听到谢崇青说话,正欲抬头,谢崇青却道:“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他把食盒里的东西叫寒春去热了一遭,燕翎确实饥肠辘辘,反正也不怕谢崇青笑话她,若有似无的抱怨:“明日启程要多装一些热水才好,还有胡饼太硬了,馒头要好一点。”
“船上便有后厨灶台,会比陆行方便舒适一些。”
“那就好。”燕翎手伤了,谢崇青便喂她吃,一口一口温热的粥进了肚子,很是慰帖。
“药可解了?”谢崇青突然问。
燕翎脸颊一红,胡乱点了点头想要缩进被子里:“解了。”
谢崇青拦住了她:“当真?莫要逞强,人前发作我可没有旁的法子。”
今夜他们只交欢了一次,他怕解得药性不够,特意询问一下。
燕翎支支吾吾的:“我……我也不知,其实还有点不舒服,不过应该不碍事,叫寒春熬一碗清热解毒的汤药便好了。”
“还是解干净了为好,船上发作,没有隔音,你是想叫所有人都听到吗?”他低声诱哄。
燕翎脸颊更红了,垂眸不语。
寒春得了令在外面熬药,屋内忽然猫儿似的哼了一声。
燕翎好像一只小船,被水包裹着,谢崇青很温柔,比平日少了很多霸道,温柔的令她哆嗦。
情至浓深还会俯身一下下吻着她的唇角、眼尾、鼻尖。
中了药的燕翎也很不一样,脸颊似喝了酒一般,娇红欲低。
她像那墨汁一般,越磨越多,砚台打碎,倾泻而出。
谢崇青着寒春抬了水进屋,小心地抱着她去沐浴,避免她的伤口进水。
燕翎累极了,被抱起时便已经昏昏欲睡,进了浴桶后更是任人摆弄。
忽的她睁开了眼推了推谢崇青:“药。”
谢崇青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药?”
“避子汤。”
谢崇青怔了怔,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这个时辰,没有药铺会开。”
“我……我带了。”燕翎吞吞吐吐的说,“叫寒春煎了就好。”
谢崇青神色不辨的嗯了一声。
寒春早就熟练的煎好了药,得了燕翎传唤才把药端进了屋。
谢崇青看着燕翎干脆的喝了药,心里头某处酸酸胀胀的:“这药喝了多久?”
燕翎莫名看着他,觉得他在问废话:“自然是一直喝着。”
言外之意他们二人欢好时便没断过。
谢崇青不知道自己在不悦什么,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
待至月上中天谢崇青才离开了屋子。
燕翎自然察觉到了他的不悦,但她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陷入了沉睡。
寒春见他离开了屋子,也才惴惴的出了院子,往另一头去。
桓胄在屋内转着杯盏喝酒,神情变幻莫测,连思进了屋说:“都督,那个叫寒春的宫婢来了。”
“带进来。”
连思把人带了进来,寒春一改往日沉默的样子,脸色惨白的跪了下来:“大人。”
桓胄居高临下欣赏着她的模样,上次把人掳出去后便想着,这般好的棋子该如何放弃呢。
他便胁迫了她的亲人,叫她暗中给做事。
“你同我说说,你家殿下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寒春颤颤巍巍,仍存了一些隐瞒的希冀:“与以往并无不同。”
桓胄不急不缓的翘着腿:“你若是不说,明日你弟弟的手指便会在这儿。”
寒春一惊没想到他竟如此不好糊弄,桓胄提醒她:“那药药性霸道,我分明在你家殿下的屋子里闻到了有男子的味道。”
“说,是谁?”
他声音彻底沉了下去。
寒春面如死灰:“是……是谢大人。”
桓胄掌心的杯盏砰的一声化为粉末,连思也有些不可思议,都督以前明明与谢大人说过属意瑜王,没想到谢大人竟如此背刺。
“这倒是让本将没想到。”桓胄有种诡异的平静,叫连思也有些惴惴不安。
谢大人素来与家主关系很好,家主也视为心腹,这番该如何抉择。
寒春嗫喏,桓胄俯身轻轻拍着她的脸:“放心,你弟弟的命我会留着的。”
寒春心头跳动剧烈,呐呐的不敢抬头,桓胄问:他们二人,多久了?”
“……大概自您回来开始。”
桓胄面色起了微妙变化,自然而然联想到:“所以那夜出入宫城杀范随的,是瑜王。”
“不……不知道。”寒春这个确实不知,就算知道她能不说便不说。
桓胄整个人隐没在阴影里,尽是被玩弄和欺骗的狠厉。
而屋门之外,范玉凝扒着门框暗自心惊,她身躯一软,险些没有站稳。
瑜王……竟是女子。
还与谢崇青纠缠到了一起,大司马竟也觊觎其身。
所以她便是杀了她弟弟的凶手,她身形晃了晃,所以谢崇青一直在纵容瑜王,枉她们范氏为其出生入死,恨意陡然漫上范玉凝的眸子,秀丽的脸上神情冰冷扭曲。
女扮男装……
翌日,燕翎很早被寒春推醒了,外面天色微微亮,寒春眼神躲闪:“殿下,到了启程的时辰了。”
“好。”她睡眼惺忪地拖着沉重的身躯醒来。
昨夜伤口一阵阵的疼,好像蚂蚁一般啃食着她的皮肉,中途醒了好几次。
寒春小心伺候她换衣簪发,手臂上的伤口隐藏在了衣袖下。
“走吧。”
二人出了院子,燕翎差点踉跄了一下,她双腿酸软,差点让她站不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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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了一口气,走的慢了些。
天光微亮,府上已经开始进进出出了,管家瞧见了燕翎便道:“殿下,都督说直接去码头便好。”
燕翎点了点头,乘坐着马车去了码头。
姑孰码头上停靠着许多嗖大船,遥遥望去,整片河流几乎都被船只占据,世族富的流油,造这些船不费吹灰之力。
此处集结了兵力五万,除去朝廷的兵力外,大部分都是桓胄的部曲。
他们乘船所行的河流为泗水,届时输送粮草也是由这条河流承担漕运输送。
燕翎上了最近的一只船,船有四层,分外豪奢,还有不少步兵在此站岗,燕翎上来后便有官兵带着她去安置。
踏入船舱,里面与寻常的酒楼客栈没什么区别。
“殿下,这儿是您的屋子。”官兵带着燕翎绕来绕去后到了顶层的一处屋门前。
“这一层还有谁住?”
官兵道:“都督与谢大人,还有一位殷大人。”
殷大人便是殷蘅了,燕翎了然:“嗯。”
官兵离开后燕翎进了屋,屋内精致,与她想象不一样,总之比前断时日好多了。
寒春熟练的为她开始铺床收拾。
遥远的天际,阴云与江水衔接,寒风卷来一阵湿润的寒气,吹的她缩了缩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船动了,码头上一艘艘船只离港,往北方而去。
夜风吹拂,船只上灯火通明,燕翎自狭窄的走廊遇到了殷蘅,二人对视一眼,而后漠然别开,擦肩而过。
“按照如今的速度,至多两月便能到目的地,北羌的探子来报,北羌王病危,其长子继位,长子慕容啸是个草包,听信奸臣谗言,软弱无能,届时直捣羌都军事驻地,打他个措手不及。”
谢崇青在旁淡淡道:“慕容啸虽无能,但不可不忌惮那些兄弟,行军作战最重要的是粮草,兄长何不兵分两路,水陆皆备,以防万一。”
桓胄面色冷淡,对他的建议嗤之以鼻:“兰渊未曾行军打仗,不了解其中情况,路行航道哪怕快马加鞭也要三月,而水路则需要一月半到两月,有何必要去走陆路。”
“机不可失,眼下天时地利人和,本将要用最短的时间覆灭北羌。”
桓胄颇为狂妄,兴许是两次北伐的小胜给他带来了自信,叫他不容许有任何驳逆的意见。
谢崇青三番两次被堵了回来,竟也没生气
燕翎在后面听着,谢崇青说的是有道理的。
“瑜王殿下。”桓胄发觉了她在身后,眸色变换,伸手召了召她,“过来。”
燕翎走近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大司马。”
“怕什么,本将又不会吃了你,本将就是想瞧瞧你的伤口。”
燕翎冷脸相对:“不劳大司马关心,好的很。”
“昨夜殿下身子可有什么不适?”桓胄耐人寻味道。
谢崇青本半阖眼,闻言抬了抬眼皮。
“是有些不适,不过房中婢女恰好擅医术,我自幼都是由她诊治,不过一刻便无大碍了。”燕翎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昨夜是本将冒犯了,还望殿下不计前嫌,原谅本将的无心之过。”
桓胄话头一转,给她道了歉。
燕翎脸色缓和了不少,但仍旧对他的话不怎么信。
实则桓胄确实是在说假话以便降低这对奸夫□□的防备,他生平最厌恶之人便是背叛他的人。
他确实有谢崇青当弟弟看过,正是付出了真心,眼里便更容不得一点沙子,有些东西,留不住,便毁掉好了。
他一想到他觊觎的人被旁人捷足先登,先一步蹂躏了她的身躯,尝了她的滋味儿,桓胄便杀意顿生。
同时他也想不明白,他比谢崇青差哪儿了,她想要什么,自己只会比谢崇青更能满足她,凭什么他可以,自己便不可以。
桓胄眸中闪过一丝阴沉。
燕翎面临了一个大麻烦,就是沐浴。
船上没有单独沐浴的地方,甚至没有木桶,因着都是男子,沐浴的地方只有几个临时开辟的大池子,沐浴只得一波又一波的轮换。
亦
或是站在一旁的屏风后拿着木桶打水冲洗,自然,将领们是不会与普通将士一起挤的。
燕翎可以一日不沐浴,但不能连续多日不沐浴,幸而天气冷,她直接坚持了七日未曾沐浴,一直以热水擦身。
到了第八日时受不了了,恰巧船上因有随行女郎,譬如大司马身边的那位深居简出的娘子,亦或者寒春,都沐浴不便。
船上的人便单独给他们开辟了一间狭小的盥洗室,以便女郎们擦洗。
燕翎便换了寒春的衣服趁着夜深人静时来到了盥洗室,一路上还有时不时在船舱间巡视的将士。
夜晚漆黑,烛火昏黄,燕翎低着脸,她对船舱的巡卫很熟悉,一路上都避得开。
燕翎提前叫寒春在灶上烧了热水,兑好提入了屏风后面,她便匆匆忙忙的进了里面,寂静的室内只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
而后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水珠顺着纤细笔直的小腿滑落。
她洗的速度很快,匆匆的弯腰用水冲着发丝,连门外轻巧的脚步响起都没有发现。
范玉凝蒙了面纱,在门外透过缝隙阴冷的盯着她,而后顺手拿起外间的油灯点燃了门框,火星顺着门框顿时烧了起来。
火星势如破竹,燎原之势吞并了半个门框,但内间潮湿,火势蔓延不到内间,也只是在外间蔓延罢了。
范玉凝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果,气味很快就会蔓延到旁边的寝屋,这些将士们机敏,不会叫火烧的太大。
而她也并没有杀了她的意思,只是……想暴露她的秘密罢了。
范玉凝快速回身,给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后便提着裙摆快速回了房间。
侍女大声呼喊敲门:“不好了,着火了。”
燕翎闻到了烧焦的味儿,彼时她正在擦头发,便觉不太对劲。
而后转身,透过屏风看见了外面若隐若现的烈色,瞳孔紧缩。
她慌乱的开始穿衣服,情急之下连中衣也不小心打结解不开。
“着火了唉这儿着火了。”外面响起叫喊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密集地踏在木板上。
火蛇飞舞,热浪从后面一阵阵打了过来,兴许是有盥洗室的潮气,一时半会儿火蛇没有往里烧。
燕翎心生绝望,越发紧急。
解到最后她干脆只套上了中裤,披上了狐裘紧紧裹住了上身,趿拉着鞋子跑了出去。
巡卫的将士在外面开始救火,一桶一桶的冷水浇了进来。
“里面有人。”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
众人隔着火星望着燕翎,好在众人的注意力没在她身上多久。
“快去禀报都督,这儿起火了。”
好在火势不大,人又多,不出一刻钟火就扑灭了,微凉的水顺着地板蔓延到了燕翎脚下,浸湿了她的鞋袜,桓胄一脸阴沉的来到了盥洗室。
见到的便是裹得跟熊一般的燕翎,散着发丝站在被烧焦的门里面,神情无措。
而不少将士已经开始好奇的打量她了。
他面色更冷了:“都散了。”
众人莫名,但是不敢说什么,只是迅速回到寝屋,关上了门。
“过来。”桓胄冷冷的唤她。
燕翎不想过去,何况她现在里面没有穿衣裳。
但是他堵在门前,燕翎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生怕他误会赶紧解释:“这火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
待到身前,桓胄倏然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摁到了一边。
燕翎吓到了,惊惧的开始挣扎,肩头的衣裳微微滑落,露出了香沛润泽的肩膀。
桓胄眸光暗沉:“你叫他们看见了。”
“你在说什么。”燕翎又惊又怕,桓胄的手却力道很稳固,燕翎挣扎的红了也纹丝不动,碰上了她的衣襟。
而她的肩头裸露的莹白越来越多,桓胄被刺激到了,血液又沸腾起来。
“兄长。”低沉清寒的声音陡然打断了他们。
桓胄手一顿,缓缓抬起了头。
这声音有如救星一般,叫燕翎没有多想下意识的推开了这个恶心的、沾满了她亲人鲜血的身躯,而后飞快转身就跑。
鞋袜也跑飞了,赤着脚飞奔在木板上。
狐裘如同绽放的莲花,她看见谢崇青朝着她伸出了手,很坚定,燕翎没有多想,只是害怕又惊怒地扑进了他怀中。
既然他敢这样明目张胆,一定是有对抗他的资本,对吧。
接二连三的纠缠让燕翎真的很害怕。
她身躯还在颤抖,谢崇青拥着她,遥遥而立与桓胄对视,单手护在了她的腰背上。
二人间粉饰太平的薄布就此被撕裂,谢崇青堂而皇之的站出来护住了燕翎,也坚定的与桓胄站在了对面。
谢崇青素来淡漠的眸中有着不输桓胄的戾色,他是文臣,旁人也会被他儒雅端方的一面所欺骗。
可哪个世族家主手上没有沾血,更何况他年少时师承当世以悍猛为名的王老家主为师。
那时的琅琊王氏可比桓氏风光更甚。
第38章 符离这是我的人,你要与我争吗?
燕翎心有余悸的喘息,手脚都泛了凉,尤其是鞋子都跑丢了,玉足踏在木板上,隐匿在狐裘之下。
待平息下来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居然当着桓胄的面扑进了谢崇青怀中。
她揪着衣襟抬起了头,谢崇青平静的与桓胄对:“兄长,这是我的人,你要与我争吗?”
燕翎心神微震,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却很有安全感,她告诉自己,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彻底策反与离间他们二人。
思及此她压下其余的东西,往他怀中又倚靠了几分。
桓胄气血上涌,没有多想便提身跑向他们二人,渐渐逼近后,桓胄抬脚就踹了过去,谢崇青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抬臂去挡,燕翎见此便背身埋在了他怀中。
拳拳到肉的相撞,谢崇青怀中抱着燕翎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江水摇晃,浪花冲击着船身,船内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谢崇青轻轻推了一把燕翎的后背,叫她去往自己身后。
桓胄是真的动了怒,虎拳生风,力道千钧,妄图置对方于死地。
可谢崇青却从容抵挡,他单撑地板,扬身一脚踹上桓胄的心口。
桓胄一时不抵,被踹中后旋身抽出了袖中短剑,剑光闪过,谢崇青胸口的衣裳被划破,露出了前胸的皮肤。
燕翎忍不住为谢崇青捏了一把汗。
谢崇青眯了眯眼,腰间缠着的软剑游蛇一般刺了过去,二人又缠斗了起来,打得不分上下。
船舱中没有任何将士敢探头出来看,只有二人打斗的声音,好几次那剑刃抵着谢崇青的要害蹭过。
桓胄招招置于死地,谢崇青却总是云淡风轻,软剑如蛇如鞭,最后架在了桓胄肩颈间,剑刃锐利,划破了桓胄的皮肤。
血珠沾染了剑刃,谢崇青当即抽身离开,点到为止。
桓胄瞧了瞧自己的伤口,眼神阴鸷。
而谢崇青慢条斯理弯起胳膊,反抵剑刃在肘弯一擦,血珠尽数擦尽。
而他自己毫发无伤。
“我先回去了,兄长。”他收回软剑,回身走到燕翎身前,弯腰横抱,燕翎没什么意外,顺从被他抱起,赤足悬空,又被他用鹤氅覆住。
她攀在他肩头,瞥向桓胄,不免有些担忧。
她是不是……刺激过头了。
谢崇青带她回了自己的屋子,但燕翎顾及会被旁的将士看见便道:“我还是先回自己屋子里罢。”
却被谢崇青轻轻摁住,他俯身瞧她姣美如玉的脸旁,潮湿的发丝堆濡在脖颈脸颊边,他拿了帕子为她擦拭干净。
“没事吧?”
燕翎摇头:“没事,你来的及时。”
“他会不会……”燕翎犹豫的想问什么,谢崇青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漠不关心,“放心吧,京中掌管漕运的官员乃是我谢家人,他若想平安收到粮草,不敢对我做什么。”
原是这样,难怪他敢如此。
“伤口怎么样了?”他皱眉拉过她的小臂,燕翎赶紧道,“没有沾水的,寒春给我裹了防水的布。”
“方才究竟怎么回事?你把屋内烛台撞倒了?”谢崇青问。
“没有,我也心存疑虑,起火时我还未穿衣,外间的火却突然烧了起来,烧的还是门,屋内地面潮湿绝不可能烧起来。”
谢崇青眉眼一拧:“更像是有人故意纵火,叫你被别人发现。”
燕翎心头寒意漫了上来,这意味着……还有人知晓她的身份。
他抽出她怀中抱着的衣裳,燕翎这才发觉自己上身未着一缕,脸颊腾的红了,赶紧裹住了狐裘。
“躲什么,我什么没瞧过,今夜你就睡在这儿。”他不容
置疑道。
燕翎犹犹豫豫的,没有立刻拒绝,谁知道桓胄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你……我要换衣服了。”她吞吞吐吐道。
“我帮你换。”灯光下他深邃的面容平静而清冷,不含一丝情欲,仿佛就是顾及她的手伤而单纯帮忙。
谢崇青接过她手中的衣裳,缓缓解开衣襟,狐裘立时从肩头滑落,凉意袭上她的身躯,谢崇青裹胸:“这便不必用了吧。”
燕翎脸颊烧的火热,轻轻嗯了一声。
他便只给她穿上了中衣,与亵裤,谢大人,谢大家主,亲自动手给他怀中人穿衣。
燕翎缩在被窝时感受到了一丝余温,还有一阵好闻的檀香,这才意识到方才他也在睡觉。
她闭上了眼,今夜累极了,很快就睡了过去,模糊中,身边床榻微陷,一道炙热的身躯靠了过来。
翌日,燕翎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
“昨夜什么动静?又是着火又是打架的,谁这么大胆子。”
“嘘,别说了,隔墙有耳。”
燕翎睁开了眼,如今也不知是几时了,只是天光大亮,周身也暖意融融的。
旁边的床榻已经空了,燕翎起身坐了起来。
门忽然打开,谢崇青端着食案走了进来:“醒了,吃些东西罢。”
他近来贴心至极燕翎早已习惯,赤足下了床便想去吃东西。
谁知谢崇青弯腰又把她抱回了床榻拿起了新的鞋袜:“什么毛病,船上地板阴凉,既是女子身,总是这般不爱护自己。”
燕翎怔了怔,没人告诉她,女儿身便要好好爱护自己,只有人说,她是殿下,以后要护着兄长好好走下去。
他抬起她的脚踝,为她穿上鞋袜。
“多谢……”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声。
“你昨夜为何会选择公然与他对立?”心有疑惑燕翎还是选择问了出来。
其实还有更圆滑的法子,搞砸关系应该不是谢崇青想要的结果吧。
谢崇青淡淡看她:“自己想。”
燕翎神情莫名,她于情感一事向来迟钝,且自小也是男子思维,若非明显的举动和告知,她压根是不会想偏的。
就如同桓胄,她知道他是觊觎美色,对她有征服欲。
谢崇青在她心里也是大差不差,顶多她与谢崇青并非是死敌的关系,而谢崇青又对她还算好很多。
可二人的开始仍然始于利用。
总不能是因为占有欲吧,他视自己为所有物,不允许旁的男子挑衅与争夺?可她总觉得谢崇青并非这般不理智之人。
燕翎现在心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报仇。更有些想不通谢崇青的行径。
罢了,若因此能得谢崇青偏心,也是值得的。
早膳是温热的甜粥,还有一些小菜,好在她伤的是左手,对于吃饭写字这些事情不算太多影响。
接下来许久她都避免与桓胄靠近,反正也算是撕破脸了,也不知谢崇青用了什么法子,桓胄竟真的未再靠近。
船上的日子过得飞快,她整日无所事事,因着伤口,谢崇青也未再碰她,竟有些坐怀不乱的意思。
年关将至,怕是今年这个年要在别的地方过了。
桓胄的屋内,殷蘅拿着舆图道:“都督,我们船队已至金乡,可前面不能再走了。”
“金乡河道淤塞,由于去年夏季气候亢旱,水位低落,船只无法行动,不仅这样,若是无法疏通,将士们尚且能转行陆路,但粮草转行耽误的时间怕是供不应求。”
桓胄脸色难看:“暂且在金乡驻兵,疏通河道。”
船队在金乡停了下来,此地离邺城已经不远,修理河道的事如谢崇青预料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日,谢崇青引人在河道附近探查了许久,燕翎也随行一同前往。
金乡县尉带着他们边走边说:“这附近的河道啊都堵塞了,尤其是这个季节,秋冬雨水稀少,导致水位低落,河道滞涩。”
谢崇青道:“此地泗水与黄河不相连,而船队须得由泗水引渡北上,只能把泗水与黄河相连了。”
县尉脸色为难:“可是河道前是一片沼泽啊,淤塞是很严重的,疏通艰难。”
谢崇青淡淡道:“那就开凿河道,引水而来。”
燕翎若有所思:“那岂不是要耗费许多人力。”
“今日吩咐下去,征集工人,先疏通河道,再挖渠导水。”
谢崇青与燕翎探查后回去的把如今的情况禀报了桓胄,军帐内,谢崇青指着舆图道:“当下最好休兵整顿积蓄粮草,待到河道疏通后再进兵。”
桓氏的将领不满了:“那怎么行,都到这儿了,居然要停下来,我看不如直接杀上邺城,打北羌一个措手不及。”
两边各执一词,桓胄的人支持直接攻打,省时省力省粮草。
谢崇青觉得不急于一时,如今不是天时地利人和,还需等待。
桓胄脸色难看,一时未曾言语。
他眸光闪烁,如今对谢崇青的信任已经不如以往,但若是手下将领的法子……虽原本就是打算如此,但也是要在粮草丰足的情况下直捣邺城,如今航道堵塞,桓胄也迟疑了。
联想到谢崇青先前一直阻拦自己北伐,而后又突然要求跟随……
“先按照谢大人的法子,疏通河道,开凿引水。”
“兰渊?可能保证河道必然会疏通?”
谢崇青点头:“自然。”
将领们虽有不满,但还是没说什么。
待人散去后谢崇青与殷蘅擦肩而过,往他手中塞了一纸条,殷蘅眉峰动了动,神色如此的回了自己的帐子。
主帐内,桓胄还在与军事商讨,能不能把负责修河道的差事交给旁人。
军师一脸为难:“军中只有谢家主擅长此事,换成旁人属下不能保证能比谢家主更擅长。”
桓胄脸色黑沉,此时门口的将士禀报:“都督,殷大人求见。”
“进。”他敷衍的传召。
“都督,属下有一拙见,不知都督可愿一听?”
桓胄道:“说。”
“利用旧道重新浚凿工程繁杂,耗时的人力物力皆是所不可估量,还有一法子便是,遣一部分兵力直攻荥阳,那荥阳有一黄河入口的石门,若是攻克荥阳,便能打开石门,由黄河沟通泗水与淮水,这法子比修河道快,届时便可不必执着于金乡这一条航道。”
军事听了急急道:“若是这样岂不打草惊蛇,我们便无法直接攻上邺城了。”
殷蘅据理力争:“单单等疏通河道开凿沼泽,时间太长了,必然还得几月,兴许那会儿北羌早上发觉了我们。”
“直攻荥阳可以缩短时间,就看都督愿不愿意一争了。”
桓胄不语,沉沉思索,他本就不太信任谢崇青了,如今殷蘅给了别的法子,他自然是要做两手准备。
“谢崇青负责浚凿河道,你去传信豫州刺史桓叙,整顿豫州人马攻打荥阳。”
豫州在荥阳后路,可以直接打他们措手不及。
桓胄眉眼沉沉:“荥阳之役至关重要,传本将之令,即刻整装兵马,待桓叙回信后兵分三路,北上枋头吸引羌人兵马,叫桓叙能顺利攻克荥阳。”
北羌的都城邺城距离枋头只有百余里,原本的打算就是绕开枋头直逼邺城,而今为着能保障后续粮草顺畅,必须进至枋头吸引敌军注意力。
由此,虽然复杂了些,但意在稳中求胜。
桓胄的军令一出,谢崇青又怎么猜不出他的意思。
燕翎坐在他的军帐内看着舆图,这几日她都跟在谢崇青身边,实地勘察与学习。
“此战少师对都督有几成把握?”燕翎抬头问。
“不知。”谢崇青看起来毫不在意输赢,燕翎有些古怪,还是问出了她的心声。
“你还希望他赢?他若是赢了头一个杀的就是我们这对风月男女。”谢崇青短促笑了一声,直逼她面颊,好些时日没有与她拥吻,甚是怀念。
燕翎一语惊醒梦中人,脸色泛白。
是啊,她是心怀大义,桓胄可不是,她想赢是真的想为大晋收复国土,平定中原,可桓胄有私心,是想夺燕氏的政权。
北伐不过是他的幌子。
“那……少师可有后手?”她歪着头问。
唇角却不小心擦过他的脸颊,燕翎愣了愣,忍不住后退,却更顺势落入他的臂弯。
谢崇青还有心思与她调笑:“你不愿与我做亡命鸳鸯?”
燕翎烦不胜烦:“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谢崇青笑了笑:“没有,顺其自然,见招拆招。”
燕翎犹不信,他可是谢崇青,但是急也没办法,胜负未定,只能缓慢的等待。
县尉在一日内征召了数百名工人,再加上有的将士们也去帮忙,浚凿河道便紧锣密鼓的开始了起来。
燕翎与谢崇青亲自督促,河道旁泥沙淹脚,衣摆处皆沾了泥水,但二人毫不在意,谢崇青一边指挥一边还要告诉燕翎。
她不得不承认,此行受益良多。
“哎哟。”一位男子路过时不小心撞到了谢崇青,身上的污泥一下子把他的灰袍染脏了,那男子惶恐不安,连连告罪。
“无妨。”谢崇青摆手不在意,反而注意到他走路有些瘸脚,“既受了伤,那便不必再做工了。”
那男子兴许是瞧他好说话,惶惶了句:“草民可以不会影响上工,当下战乱年代,粮食不丰,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有活儿干就不错了。”
燕翎忍不住问:“那你们平日靠什么活?”
那男子叹气:“自是给县里的地主、庄主做活儿,活计繁重,这些大老板还时常克扣钱财。”
“你们家里有几口人啊。”燕翎继续问。
“八口,两个老人,四个孩子。”
燕翎惊了:“这么多人指着你一人的工钱。”
那男子似是有些苦涩,点了点头:“如今连年赋税愈重,土地都被那些地主、庄主占据,我们那里啊,前几日还有饿死一家的,能活一日是一日罢。”
燕翎眸光闪烁,还想问什么,谢崇青先一步道:“好了,去找那人领一份伤药再上工罢。”
谢崇青给他指了元彻,男子连连感激,千恩万谢。
燕翎怀中抱着地图,鼻端还有一抹乌黑,天际的乌云笼罩了大地,河道中无数百姓弯着腰,他们或衣不蔽体、或脸颊沧桑泛白,与岸上的他们形成天然对比。
“百姓太多,若你都要怜悯,岂不是怜悯不过来。”谢崇青默了半响道。
燕翎低下头没有说话,但谢崇青身为世族家主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这是时代造就的悲哀,他们都是被裹挟着前进的人。
“你想做什么?”谢崇青问她。
燕翎抬起了头:“想……若是世族不再掌权,把土地交还给百姓,是不是就会变好。”
谢崇青扯了扯嘴角,神色冷然:“当着我的面儿殿下真敢说啊。”
若想掌权,无非就是收回兵权,世族部曲庞大,自然不会交付,谢崇青没有告诉燕翎的是他对桓胄确实有后手。
他遣谢云章集结流民操练军队,这么久以来应是初有成效,但这是他手中的底牌,他谁也不会说。
那只队伍,甚至比桓氏的部曲还要庞大,想要阻桓胄,那便只有以毒攻毒。
风卷起了燕翎零落的鬓发,那张姣美明艳的面孔上充斥着悲悯。
桓叙两日后便传了信来给了准确的答复,桓胄当即集结了兵力,北上枋头,攻打北羌。
枋头是北羌重要的军事腹地,只要攻占枋头,那直逼邺城指日可待。
队伍兵分三路,一行水两行陆,
谢崇青与燕翎在帐子外瞧着桓胄身披甲胄上了船只,甲板上,他迎风而立,狂意风发,悍猛凶戾。
“杨帆。”他高举剑柄,喊道。
浑厚的音色响彻岸边,燕翎歪着头看向谢崇青:“为何瞧谢郎似是连军帐都进不得了。”
谢崇青一身素色大袖衫,悬袖震氅,白玉莲花冠高束青丝,鹤姿松骨,眉眼如画,站在一群将士中格格不入。
“拜殿下所赐,被驱逐了。”
燕翎看他这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没有后手的样子。
元彻时不时进帐子禀报战情,燕翎问:“你不是说顺其自然吗?怎的还这般在意战情。”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殿下我们现在真的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燕翎哼道:“那还不是你自己选择的。”
谢崇青嗤笑,瞧瞧这样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模样,就是如此,平时装惨卖乖,时而宁死不屈,时而圆滑奸诈。
她从不会负责任,如同眼下一般,是他自己选择暴露的,与她可无关。
元彻滔滔不绝复述军情,如今守地只余几位将领做后手:“建威将军已在黄墟迎战北羌邳王,彻底惊动北羌兵马。”
燕翎于军事不太懂,逮住机会便问:“那桓胄呢?”
谢崇青淡淡道:“他虽是要吸引北羌兵力确保荥阳被攻占,但又分得水路三队,黄墟战役便是虚晃一枪,好叫他顺利抵达枋头。”
“北羌被打了猝不及防,定是溃不成军。”饶是燕翎也能预测到了战役的胜利。
接下来确实如燕翎所言,黄墟战役大获全胜,晋军士气大涨,北羌落败的战情直接惊动了北羌王室。
“最新探子来报,王上,晋军已至枋头,离邺城只余百余里了。”
北羌王跌坐在王座上,神情慌乱:“不可能,怎么毫无预兆。”
王后赶紧道:“封锁消息避免造成骚动。”
大臣们人心惶惶,有大臣建议:“保命为重,龙城离邺城最近,那儿易守难攻,不妨王上移步龙城暂时躲避?”
北羌王脸色泛白,但神志犹在:“快快,赶紧传令云阳王,封其为南讨大都督,率领五万精兵抵晋,再派人去乌渠传信,请乌渠王支援。”
乌渠与北羌相邻,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当初五胡乱华时,两国虽有同时杀晋的情谊在,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想求来援兵,自是要献出一些什么。
“把这个带上,就说……北羌愿意臣服于乌渠。”北羌王虽昏庸,但泥人尚且有三分血性,无论用什么办法,他只要大晋军队输。
“是。”
不多时,传信的心腹快马加鞭的驶出城门。
乌渠,长安
乌渠王高坐上首,两侧分别是他的儿子与女儿,右侧是大王子乌日海木,左侧是乌日海图也就是符离,与乌日海珠。
传信史跪在下方,连日的赶路叫他口舌干燥,但仍旧勉强撑着神志道。
“求王上派兵支援,北羌愿臣服于乌渠,晋军已离邺城百余里,不日便要直捣北羌,我们王上说了,晋军若是拿上邺城,那日后定也是要挥师乌渠。”传信史高举北羌玉玺。
乌日海木愤愤,血气浮涌:“父王,晋军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恳请父王叫孩儿领兵,给大晋人一些教训。”
符离却撩袍下跪:“恳请父王叫孩儿领兵讨伐,以报幼时在大晋被折辱多年之仇。”
乌渠王本就有福利领兵之意:“此次便由老二领兵,你是该报仇,我乌渠王子绝不可受辱于大晋人手。”
乌日海木脸色难看,愤愤的把不满咽了回去。
符离跪地接旨,微微下垂的脸上满是阴鸷的狠厉。
城门前,符离胡服玄甲加身,身形虬实,紧实的手臂流畅有力,一头长发编成了许多细小的辫子半扎在脑后。
身后是数万乌渠将士,他曾向大晋国君许诺永不背叛,如今,他违背了曾经要好好守护雪辞的诺言。
无妨,待他日后打下建康赠予雪辞,便无人敢再欺负他们。
“出发。”浑厚而高涨的杀意煽动着人心,他重重甩鞭,马蹄高高扬起,而后狂奔出城门,身后重骑震震,犹如浩瀚雷霆,撕裂了平静的大地。
第39章 心痛符离从他面前夺走了燕
翎
燕翎发觉周遭多了许多监视的视线,她每每出了帐子,总会感觉若有似无的视线落了过来,她感到恶寒,却不解其意。
直到询问谢崇青,“桓胄为了防止我们懈怠派遣了不少死士暗卫,若是我们有一分不对便当即斩杀。”
燕翎后背冒出涔涔冷汗:“河道何时才能修好?”
“工程已经快尾声了,不过就算浚凿成功,按照这个季节,船只也过不去。”
燕翎惊诧:“什么意思?”
“秋冬雨水稀少,水位低落,就算疏通河道,以这个季节的雨水届时也不会顺畅渡过。”
谢崇青看起来很是一副从容笃定的模样。
燕翎一点就通:“所以你对桓胄的话才说了一半,你并未保证粮道能够一定畅通无阻。”
“还不算笨。”谢崇青点了点她的眉心。
燕翎恍然大悟:“就算引水入渠,没有足够的雨水水源迟早会干涸。”
“而且桓胄刚愎自用,他忽视了北羌有一猛将,虽因立场而被打压,但晋军逼近,绝不会坐视不管,枋头之战未必会顺利……”
枋头
桓胄带领队伍在前线杀敌,北羌被惊动后派遣了所有的兵力抵抗,北羌兵力虽不如桓胄,但却如谢崇青所言有一猛将。
桓胄对这个慕容冲虽有了解,但却并不放在心上,慕容冲虽悍猛,却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小儿,不足挂齿。
直到战事焦灼,久僵不下。
谢崇青与燕翎已经与部下们行至枋头与桓胄汇合。
军帐内,桓胄一身血气地掀开帐子入内,燕翎陡然对上了他的视线,心头发寒。
那双眸中中带着阴狠、杀伐,沾染了无数血气才筑成了气势,甫一进来视线便好似坚硬丝网一般缠了上来,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河道修得如何了?”桓胄走近询问,他嗓音微哑,还带着战后的余奋,似一把未还在嗡鸣的刀。
“河道已经疏通成功引水入渠。”谢崇青淡淡道。
身旁的将士以眼神给了桓胄肯定的答复。
“好,太好了,如此便能确保粮草无误,与北羌长期作战。”
桓胄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谢崇青的肩膀:“兰渊啊,过去那些旧事我们不提了,待此战得胜,日后你我富贵何求。”
谢崇青淡笑:“兄长的话,兰渊向来奉为圭臬。”
河道疏通解决了众人心头的一大麻烦,作战的士气也勇了很多,枋头之战已经僵持了好些时日,桓胄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打算绕至羌人后路火烧他们的粮草,而后再趁乱杀入。
“荥阳那边如何了?”谢崇青叫元彻打探了那边的战情。
“桓叙拿下了谯、梁二地,只是仍在荥阳外徘徊,荥阳石门乃北羌腹地,坚守的兵力良多,不若若是强攻还是有一战的可能。”
谢崇青一身白衣悠然泡茶,白衣闲闲散落在坐榻间,气态出尘好似隐居的名士。
“把消息透露给慕容冲。”他摩挲了一下杯盏,淡淡道。
“是。”元彻心头微微一惊,也被这一步险棋而震动。
他说话时未曾避着燕翎,燕翎心头颤了颤,恍惚间她对谢崇青的智多今妖又有了新的了解,也庆幸自己没有与他为敌:“你要切断桓胄的粮草补给?”
“嗯。”
“北伐虽是众望所归,但决计不是现在,若是能借此削弱桓胄兵力,再好不过。”谢崇青看着舆图道。
燕翎反问:“那少师认为何时才是好的时机?”
谢崇青瞥她:“快了。”
燕翎不懂他这句快了是何意。
前线仍旧在作战,谢崇青却带着燕翎在军帐附近转动。
草场苍茫,夕阳西斜,昭示着今日又快过去,烈烈寒风吹着二人衣袍震悬,燕翎头上裹了一块纯白色的布绸以作兜帽,绕至颈子,遮住了下半张脸来挡风。
风拂过她的眉眼,那双如江南春水一般的眼眸此刻充盈了软润。
谢崇青突然有很澎湃的心潮涌上,想要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那日你问我,为何要选择与他对立。”他突然开口,燕翎回身看他,静待他言。
“你想到了吗?”谢崇青凝视着她,清淡的视线突然有了温度和焦点。
他的眼眶中向来放不下其他人,总是很漠然,漫无目的,唯独在床笫间可窥得一点动容。
燕翎低下了头斟酌揣度。
“不许说漂亮话。”谢崇青阻拦了她又要说一些看似圆滑的话来粉饰气氛。
燕翎有些莫名,不懂他意。
她总不能直说是为了男子那天然的占有欲罢。
忽而重的风声如同他的心跳,快要溢了出来,他眸色沉沉,忽而为她的迟钝生了恼怒:“你当真感受不出来?”
听到他的质问,燕翎茫然抬起了头。
他对上了她茫然不解的视线,沉沉喟叹,而后缓缓牵着她的微凉的手,放在了胸口:“它在为你而跳动。”
隔着衣袍,温热身躯下的心跳声又重又有力,一下下,忽而加速,快要冲破胸膛,把这滚烫的热意递送给眼前的女郎。
燕翎眉眼舒展,双眸瞪大,对上谢崇青的漆眸,仿佛要被他眸中的漩涡吸进去。
很含蓄而隐晦的一句话,但燕翎如何听不懂他的意思,但她不敢相信。
明明目的达到,可她却没有一丝开心。
谢崇青眉眼柔和了下来:“殿下,我从未有过如此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时候,你懂吗?”
燕翎唇角扯了扯,眼神闪烁:“谢郎说笑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当真不懂?。”谢崇青步步紧逼,“殿下,我如此步步为营,你当真感受不到为何?”
谢崇青忽略掉心头的微末沮丧,直直逼问,似是要问出燕翎的实话。
燕翎脑子完全是一团浆糊:“我……”
她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她知道自己眼下应该说一些他爱听的话来完美的揭过这个话题,让二人都不再尴尬。
可是她竟没有一丝虚以委蛇的心思。
她也不敢去信谢崇青说的话,她仍旧记得他过去那么多年对自己的态度,厌恶、鄙薄,瞧不起,心机深沉。
那令她怨怼而愤愤却也催动她极速成长的话,她现在还没做到最好,还没有成长,这不是她想要的自己,她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另眼相看。
连她自己都不喜这般弱小的自己,更遑论旁人了,即便喜欢,也不过是皮囊罢了。
他明明对自己是见色起意的占有,实则若是没有谢宅的混乱一夜二人根本不会有如今的关系。
错误的开始怎么可能诞生正确的结果呢?
燕翎自嘲的笑了笑。
她的心早就冷了,哪怕谢崇青为了她而选择背叛了他的挚友兄长,可燕翎仍旧不敢付诸全部的信任。
利用是事实,眼下也只是达成了目的,可是她不能这么说,她若是说了,指不定会惹得他恼羞成怒,从而与她站在对立面。
她还有皇兄、表姐表哥、舅母、外祖母,她的亲人比自己更重要。
谢崇青如何瞧不出她的心不在焉,只得咽下心口的滞涩,告诉自己,只要
自己还被她需要,还愿意利用,那她便不会有离开他的机会。
二人这厢氛围凝滞,前线却传来了消息。
元彻前来禀报说,战局仍旧僵持不下。
战局持续多日,军帐笼罩着一股阴云,北羌人抵死反抗激发出了求生意识,一时间当真还有些难缠。
军营内到处都是死伤,燕翎一时间也忙的手脚不沾地,她看着这些哀痛呻吟的将士们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多日作战粮草已经开始需要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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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粮草已经开始运输,只是……”连思欲言又止。
“怎么了?”桓胄正在给胳膊的伤上药。
“护送粮草的人说河道刚刚疏通引水入渠还好,这么些时日因着秋冬雨水稀少,水位低落,河道又快干涸难走了。”
桓胄脸色阴沉:“什么?”
军事叹气:“这属实是天灾啊,即便引水入渠也难以抵抗中极端天气的变化。”
“荥阳那边儿呢?”桓胄又问。
“刺史大人已经攻占了谯、梁二地,距离荥阳只有一线之隔。”
桓胄眉眼这才舒展了三分。
“为今只得依赖于荥阳早日被攻占,好叫粮草顺利补给。”军师安慰他。
夜晚,军营内一片鼾声,连日的作战叫将士们累的倒头就睡,巡值的人警惕的守着营地。
寒风低吼着前仆后继往营帐上撞,叫嚣着要冲入帐内,灭了火的灰堆青烟飘散天际,神不知鬼不觉间,一队人马悄然围在军营四周。
符离潜伏在夜色中,对着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将士们分别潜入,搭好箭矢,只待将领一声令下。
桓胄军营的防护战力全部集中在粮草和前面,而后面却未曾顾及。
一则北羌人的驻扎之地在前面,二则后面紧紧挨着山,算得上天然的防御屏障。
但他们万没想到还会有另一队人马。
符离的蓝眸如夜色中的灼灼星芒,沉静地盯着军帐,而后打了个手势。
霎时间漫天火星由下至上的飞向大晋军营,带有火星的箭矢搜搜射入、草堆、营帐,霎时间熊熊大火燃起。
而巡防的守卫察觉到不对赶过来时后面的营帐已经烧了起来。
到处都是橙红之色,烫的人视线灼热。
“有突袭,你,快去告诉都督,其余人随我去救火御敌。”
巡防值将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一边用剑打落几支向他飞来的火箭。
而漫天的箭雨一波接着一波,很多将士都中箭而亡,尸体成为了烈焰的载体。
桓胄很快被惊醒,披甲而出,前来禀报的将士三言两语说了个明白,他闻言目呲欲裂。
燕翎被外面的呐喊声惊醒,倏然坐了起来:“怎么了?”
寒春惊慌的跑了进来:“殿下快跑,外面……外面有敌军突袭,杀进军营了。”
燕翎面上一冷,匆匆下床开始穿衣。
外面的将士高喊着撤退,燕翎没空仔细收拾,只传来外袍和狐裘,披散着青丝便出了帐子。
刚出去,便迎面飞来一支箭矢插在了她的帐子上,吓了二人一跳,帐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燃烧。
“我们快去找谢大人。”寒春捂着口鼻。
“殿下。”一声冷沉的呼喊叫住了二人,谢崇青与元彻砍掉几支箭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走。”
“发生什么了?是北羌人夜袭了?”燕翎在嘈杂中询问。
“并非,是乌渠派了援兵突袭围剿。”谢崇青镇定的掏出软剑,剑身与箭矢发出兵器相接的声音。
乌渠?燕翎忍不住愕然。
没想到北羌竟能搬来乌渠的救兵,实在太过突然。
符离放箭放的差不多了,便嘞了嘞马绳举刀高呵:“杀——”
铿锵有力的呐喊声鼓动了将士们的士气,这些乌渠将士早就按耐不住了,全数甩打鞭子踏马冲入热浪冲天的军营。
乌渠领兵突袭,与北羌形成前后夹击,桓胄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北羌虽兵力略逊于桓胄,但若是加上乌渠,那便远胜于桓胄。
尤其是乌渠人打得算盘颇响,他故意不立刻前来,而是等大晋与北羌打得两败俱伤,耗尽了力气后再夜晚突袭,火烧大晋军营。
火光中,与满脸狼狈的桓胄形成对比,符离着装整待的模样犹似天神降临。
沉重而激荡的马蹄声震撼着大地,乌渠人携兵如浩荡烟海,势如破竹。
乌渠将士狂猛的面孔和震荡的呐喊在桓胄眼眸中灼灼闪烁。
持续打压着他向往胜利的希望。
将士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人心惶惶,压根没想到北羌竟真的会搬来乌渠的救兵。
符离下手狠辣,弯腰横扫千军,时至今日,他已然不是那个当初在晋朝都城内卑躬屈膝的奴仆。
权力给他带来的感受确实畅快,难怪那些世族玩权弄势,做尽恶事。
桓胄的队伍眼看杀不过便及时撤退,而乌渠人倒也不穷追不舍,他们只是来顺便放一把火,剩下的烂摊子便北羌自己去打扫。
一片雪白的衣角于浓烟热浪中闪过,符离登时瞳孔紧缩。
穿过跳动的火苗,符离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抹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上,他不会认错,那是他陪伴了十年的身影。
她也来了。
符离勒紧缰绳,往燕翎离开的方向追去,他要带走她。
燕翎被谢崇青牵着奔跑在火海中,不断的有惨叫和血肉刺破的声音传来,箭矢从二人身后破空而来,带着刚猛的劲道,却不是冲着燕翎。
谢崇青耳朵一动,敏锐捕捉,而后旋身一抵,软剑打落射来的箭矢,瞧清了马背上高大的身影。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谢崇青脸色巨变,仿佛见鬼一样。
纵然天黑,那面容、那蓝眸,他不会认错,那不是在栖霞山被他扔下山崖的胡奴吗?
而燕翎咳了咳聚焦了视线后,神情仿佛被巨大的震惊砸中,木愣的张开了唇,脚步也不自觉的往符离那边移去。
她狂喜喃喃:“符离,是符离。”
倏然间,她手臂一紧,燕翎顺着力道瞧了过去。
谢崇青面上怒意、不甘、不安、焦躁混杂,最后化为怒斥:“做什么去?你要去送死吗?”
燕翎摇摇头:“不,不会的,那是符离,我要去看看他。”
符离伸出虬实的手臂,坚定道:“阿翎,跟我走。”
谢崇青看向燕翎急迫激动的样子,心里的不安愈发重,攥着她的手腕也越来越紧:“你看清了,那是乌渠人,是敌军。”
燕翎怔了怔,这才看清楚符离身上的衣饰。
符离双腿一夹马腹,向二人冲了过来,劈刀便砍向谢崇青。
谢崇青亦是不惧,软剑上迎,刀剑相接,软剑到底不比力道千钧的大刀,更何况他一手还要牵着燕翎,一时间不抵符离的攻势。
刀身滑过他面前,距离脖颈只有一寸,险险避开,符离看准机会,俯身拦腰抱起燕翎放于身前。
谢崇青被马蹄险些踢中踉跄后退,元彻及时赶来扶住了他:“家主,没事吧?”
他脸色铁青,双目充斥着杀意:“马,给我马。”
元彻劝他:“家主您不能去啊,您冷静些那胡奴不会伤害殿下的,之后再慢慢筹谋解救殿下
便是了。”
谢崇青却好似失了神志一般,顺势夺过元彻的弓箭,翻身上了一匹马,循着前面狂奔而去。
元彻一咬牙到底放心不下,也骑了一匹马去追谢崇青。
燕翎的青丝在空中翻飞,身后马蹄声穷追不舍,符离暗骂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寒风烈烈刮的人脸生疼,谢崇青那不再干净的素白衣袍随风悬震,宛如迎风羽化的谪仙,他抽出箭矢,对准了符离的后背。
似有所觉,燕翎回过了头,青丝拂过脸颊看清了谢崇青的动作。
她脸色微变,随即抢过符离的缰绳,狠狠一勒,而后强行调转马头。
她纤弱的身躯挡在了符离身前,叫原本要松箭的谢崇青手颤了颤,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燕翎长发飞舞,身躯娇小纤细,却倔强的迎着他,维护符离的意愿坚定果敢。
马蹄来回踱步,谢崇青的马也停了下来,三人遥遥而立。
谢崇青咬牙道:“回来。”
燕翎不愿与他闹掰,好声好气道:“你先回去,我保证,他不会伤害我。”
符离眉峰一扬,那得意之色简直恨不得让谢崇青杀了他。
“你要护他。”谢崇青眉宇冷肃,眸中浓重的嫉妒与不甘快要溢了出来。
“是。”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若要杀他先杀我。”
她竟……这般干脆。
谢崇青罕见露出茫然之色,为什么?她不是向来把她的亲人放在自己之前,故而惜命的很。
而今为何又愿意为了这胡奴去死。
他就这般重要?重要到她能以命相托?
谢崇青的心头好似被撕裂,痛意好像蚂蚁啃食一般扩散了开。
实则燕翎只是在赌,她知道谢崇青是断断不会杀她的,否则也不会穷追不舍,她只不过是表达自己的决心,若是不这般说,定不会引起他的重视。
其余的是断断没有多想的。
她自然也不知谢崇青心里的想法。
“少跟他废话了,阿翎,我们走。”符离环绕至她身前,取了缰绳,调转了马头离开了此地。
燕翎忍不住回头想看谢崇青的神情,她有些惶惶,但距离越大,她便没有瞧清,加之符离的死而复生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喜悦。
那么点微末的情绪便也随风消散了。
谢崇青看着他们身影远去,随后赶来的元彻走到了他身前:“家主,都督已经撤退,按照计划,我们该去广陵了。”
谢崇青眼眶泛红,心绪翻腾:“不,待我把燕翎接回来再走。”
就算她选择了别人,再夺回来便是了,他绝不会拱手让人。
第40章 掌掴是你险些杀了符离
晋军被乌渠夜袭,火烧营地被迫撤退,桓胄再不甘也不能逞一时之快。
众人连夜赶至码头意图乘船调转沿着水路连夜返回,不巧的是,荥阳那儿的战情传了回来,说北羌派遣精兵一万五加强了荥阳的防卫。
桓叙久攻不下,兵力已经快损耗没了。
桓胄脸色泛着一层淡淡的死灰色,恰巧谢崇青御马而来,拦住了桓胄:“都督且慢。”
他穿过人群时神情的凶戾还未散去,瞧着竟像是与桓胄找茬的。
“都督,瑜王殿下被乌渠将领掳走,还望都督派兵相救。”谢崇青低声下气的同桓胄道。
一国殿下被敌军掳走,几乎不必想,多半下场凄惨,那些蛮人待俘虏可不心慈手软,桓胄脸色微妙,他虽对燕翎也有觊觎,但关键时刻孰轻孰重还是分的清。
“谢大人在开什么玩笑,都这种时候了还如何派兵援救,去自投罗网吗?”一个将领微微不满,火气冲天。
“是啊,一个皇子罢了,就回去说打仗时牺牲了,又有何惧,行军打仗,死人牺牲是常有的事情。”
你一言我一语就是不想派兵。
桓胄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遗憾:“兰渊啊,不是我不想派兵,而是你也瞧见了,乌渠与北羌联手我们已然不敌,再贸然派兵前去,岂非自投罗网,我不能拿弟兄们的命去赌。”
谢崇青凝视着他,霜寒般的眸子分外镇定:“我有法子全身而退。”
桓胄亦决然道:“不行。”
而后众人便陆续跳上了船,元彻一脸忧心:“这该怎么办,就算叫谢三郎君他带人来,也离这儿太远,月余才能到。”
他本意是想劝家主先暂缓救人,从长计议,但谢崇青冷冷转身:“那我便自己去。”
元彻惊了惊,张了张唇却无法劝阻,没想到他对瑜王竟情深至此,只好道:“那属下便叫三郎君带人前来接应。”
乌渠大胜而归,长安的城门大开,日暮高悬,驱散了夜行的寒气,符离与手下汇合,奔回王都。
将士们全都看见了他怀中护着一位女子,对,是女子,燕翎未曾束发,又容色清艳,惊人的美貌在初晨时冷冽似水,哄笑口哨声此起彼伏。
燕翎心头微微不安,但符离好似知晓她的内心,及时甩鞭警告。
回到长安后,燕翎被他带入宫中安置:“阿翎,这是我的寝殿,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向父王禀奏,很快就回来。”
燕翎点头:“你去罢。”
符离不知用什么语言对宫中侍女说,那侍女脸色紧张,如临大敌。
符离离开后燕翎便环视起了周遭,她没有随意走动,只是在外客可以行动的地方瞧了瞧。
此殿是胡人居所的装扮,婢女也都是高鼻深目的模样。
她便坐在了桌子前,婢女很有眼色的给她送来了一碗茶:“请用。”
清晰悦耳的吐字,没有一丝一毫的别扭,燕翎惊讶:“你会说中原话。”
那婢女笑了笑:“会,我们都会说中原话。”
燕翎福至心灵的与她开始打探:“那你可知刚才那个带我回来的是你们什么人?”
婢女没觉得这是什么好隐瞒的,瞧王子待她看重的样子也能推测二人不一样的关系。
“回女郎,那是我们的二王子殿下。”
燕翎惊讶不已,没想到符离还有这样一层身份,她现在都迫不及待的想问问符离究竟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燕翎若有所思地端起碗喝了一口热茶。
茶的口感与她在建康喝的没什么区别,看来这些胡人汉化程度很高,毕竟连婢女说话都这么清楚。
婢女看她披头散发脸上还有脏污的样子便说:“女郎,奴打水为您清洗一下可好?”
燕翎看向铜镜,被自己的狼狈惊了一瞬:“好,有劳。”
婢女不仅打来了水,还端来了一整套的衣裳,她青丝厚如绸缎,光滑又浓密,婢女忍不住多摸了摸,这样漂亮的头发应该披散着叫所有人都瞧见。
她便只把燕翎的发尾卷曲,整理了一下头发后给她带上了繁丽的额饰,是一串白玉与珍珠银饰制成的头饰。
衣裳是雪白的翻领窄袖胡服,燕翎好奇的问:“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婢女笑了笑:“是王子与我们提前吩咐好的。”
“真好看啊,太美了。”
“当真是,比长安最好看的女郎都美。”
符离从未央宫回来后刚刚踏进寝殿便听到了婢女们感叹,他甫一踏进殿内,婢女们便噤声了。
燕翎转过了身,符离霎时愣住了。
他只有一次瞧见燕翎穿女装,还是把燕翎从谢宅救出来的时候,这是第二次,但心境却不同以往。
那时的他很单纯,只是把燕翎当做不可冒犯的殿下、亲密相处的战友、需要保护的主人。
而现在,滋生的男女之情占据了他的心扉。
浓密的乌发披散在肩侧,发尾有着与乌渠人一样的卷曲,额饰华丽精巧,衬得她雪肤红唇,娇艳欲滴,尤其是那一双眼眸,似月华倾泻般璀璨,又似春水一般柔和。
“符离,你回来了。”燕翎起身小跑了过去,婢女们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符离满目皆是这雪白的身影,她至身前,一股淡香扑鼻而来。
“阿翎。”符离眸光动容,忽而俯身与她相拥。
这阔别已久的拥抱来的太晚,这是他相伴十年的亲人,燕翎亦紧紧回拥,眼眶濡湿。
“你可知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还叫表哥给你立了衣冠冢,结果你一声不吭的跑来了乌渠,你既活着为何不着人通知我一声。”
燕翎离开了他的怀中,哽咽斥他。
符离神色愧疚,但复而想起
了燕翎与谢崇青牵手而离开的模样,神色浮上一丝扭曲的恨意:“是谢崇青。”
燕翎不明所以:“他怎么了?”
“是他要杀我,诱我至栖霞山腰,把我推下了山崖。”
他夹杂着恨意和杀意的话恍若一道惊雷,劈碎了燕翎的神智,周身似置入冰窖一般,无数寒意涌入四肢。
“什、什么?”燕翎唇角僵硬,神色怔愣,“不是惠王吗?”
“他们二人蛇鼠一窝,焉知谢崇青是不是得了惠王的指令,阿翎,你莫要被他蒙骗了,他害你我分离,死不足惜。”
燕翎满脑子都是当初谢崇青无辜清冷的脸,还有行宫侍卫的话“是惠王殿下”。
是啊,行宫都是他们的人,而她本就对惠王有偏见,自然深信不疑。
她长睫轻颤,喉头涌上梗塞之意。
一瞬间,谢崇青在她这儿的信任碎成了片,她浑身发冷,不敢置信她舅舅、父皇的死他是不是也是如此骗她的。
而她,竟然与仇人共枕缠绵。
燕翎一想到那些痴缠、交吻就恶心,而符离在一旁焦急的唤她:“阿翎,阿翎,你怎么哭了?”
燕翎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濡湿。
“没事,我就是高兴,高兴我们还能见面。”燕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滞涩,扬起笑脸。
符离看起来是信了的,复而又拥住了她。
二王子带回一大晋女子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王宫,只不过符离护得很紧,谁也不叫瞧。
乌日海木就此日日在乌渠王身边表达不满,说什么那女子算是俘虏,既然是俘虏那便得有俘虏的待遇。
乌渠王神色未辨,显然也觉得符离把一俘虏护在寝殿中不合适。
符离却道:“父王,我带回来的女子,乃是我在大晋时的心上人,还请父王看在此次战役胜利,把人赐给孩儿。”
“罢了,不过是个女子。”乌渠王最终松了口。
符离并无把燕翎真实的身份说出来,乌渠本就与大晋为敌,若是知晓燕翎是皇室中人,还不知有什么折辱的法子来逼迫。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乌日海木神色阴冷的盯着符离。
符离从殿内出来后,讥讽的声音响起:“早知当初,便不该把你救回来,若非我,你早就烂在那山中了。”乌日海木走到了他身边。
符离神色淡淡,二人都有着与乌渠王一样的蓝眸,但符离气势更强。
“昔日多谢王兄搭救,这份恩情我铭记于心。”
乌日海木嗤笑,他也没想到救回来的是个阻拦他继位的祸患。
燕翎与旧人重逢的喜悦过后便开始审视起了眼前的情况,乌渠不是久待之地,她终要回到建康,是而她找到了符离,与他说明了打算。
“阿翎你……你不打算留下来吗?”符离顾及她待在王宫会无趣,特意带她出门来到了辽阔的草场跑马。
乌渠人虽汉化程度很高,但骨子里仍旧保留着游牧民族的习性。
辽阔昏黄的草场上,金橙的光铺满了草叶,天际悠远苍茫,二人各骑一匹马悠闲踱步于河流附近,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团聚。
燕翎闻言仰头眯了眯眼,金光透过她卷曲的睫毛,为面容渡了一层金光。
“当然,我是大晋人,且不说乌渠王会对我如何芥蒂,我的阿兄是建康的天子,我是大晋的瑜王,我不能不回去,况且,我还没报仇呢。”
她粲然一笑,风情流转:“看见你好我就放心了,日后肯定还有再见的机会的。”
她很是洒脱,二人仿佛只是久别重逢的故人,再别后,各自走向各自的阳关道。
符离脸色冷硬,显然因为她要离开有些不高。
“不可以多住些日子吗?长安有很多好玩儿的好吃的,来都来了。”
符离决定先不急着逼迫她,慢慢告诉她自己的打算,他能保护她了,他希望阿翎能以来自己。
即便是报仇,他也是能为她做到的。
燕翎一点也不犹豫:“那是自然。”
这些日子她已经问过符离为何会突然出兵攻打桓胄,符离也坦白,北羌以自降为交换,希望乌渠出兵。
他们也只是顺手帮了一把扭转了战局,后续的围剿于战役并未参与。
只是听说桓胄带兵后退至金乡,原是打算顺着水路折返,结果前些日子水位还正常的河道这两日已经干涸,导致船队无法进行。
最后只能丢弃、焚毁船舰,由陆路撤退。
在得知他阴长阳错下反而帮了燕翎符离倒是很高兴。
二人快意的在草场上跑马,越过山涧溪流、越过树荫葱茏,金色的草浪随风浮动,充斥着二人的笑意。
“你们看,那是二殿下,身旁的女子应该就是从大晋军营带回来的俘虏。”一位小麦色皮肤的少年喊。
河流边一群少年少女正给马儿喂水,眼瞧燕翎与符离踱步过来,一下子掀起了好奇。
“公主殿下,你见过那女子吗?”一亲王之女有些嫉妒的问。
二殿下在他们心中是悍猛枭雄的存在,怎能和一个来路不明的晋女牵扯在一起。
“没有。”乌日海珠给马儿刷着水,淡淡回答。
符离与燕翎行至河边,众人连忙见礼:“见过二殿下。”
“不必多礼。”
众人抬起了头,男男女女都好奇打量,那女子逆光坐在马背上,雪白的头纱如兜帽一般戴在发顶,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雪山湖泊般澄澈美丽的眼眸。
整个人沐浴在日光里,像是神女临世一般圣洁。
众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呆呆的望着她。
“这位是我的客人,你们唤她……”正当符离犹豫要怎么说她的名字时,燕翎开口了,“十二娘。”
她的声音是偏低的,柔和而温煦,令人闻之心生愉悦。
“对,你们唤她十二娘便好。”
“这是我妹妹,乌日海珠。”符离特意低声给她介绍,燕翎看向那女郎,微微诧异。
乌日海珠与寻常女子不一样,她眉眼深邃,肤色是泛着流光的小麦色,一头青色卷曲而蓬松,半扎在脑后,凤眼凌厉,身姿高挑,像一柄未出窍的剑,很是英姿飒爽。
燕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谁知乌日海珠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理会。
“见谅,我妹妹她不喜晋人。”符离脸色不太好,“我们去别处跑马。”
燕翎应:“好。”
二人离开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讨论。
只有乌日海珠置身事外,甚至还隐隐露出一丝冷色。
夜晚,符离说要带燕翎游长安城,乌渠的夜晚是要比白日还要繁华的存在。
前朝更迭,长安城是那时候的旧都,是最为繁华富饶之地,也是西域与中原文化与经济交流的中心,后来中原大乱,前朝灭亡之际,八王引得五胡入侵中原,被乌渠占据,作为乌渠的王都。
可长安城内繁华依旧,燕翎算是见到了这座“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的都城。
坊市内胡人中原人交杂,人流如织,筚篥声悠扬。
“尝尝这个。”符离给她买了一堆吃食玩意儿,燕翎啃了一口羊肉胡饼,被满口的肉香侵占。
香料的味道遮盖了羊肉的膻味儿,丰厚的肉汁沿着她的手腕流下,符离尽心尽力的给她擦干净。
火光在她的脸庞上闪烁,符离如愿在她脸上看到了满足开怀的笑意。
他觉得此生无憾了。
繁杂的人群后,一双阴冷、偏执、凶狠的眼神如影随形,死死地锁着燕翎的身影,看着符离为她擦拭脸颊。
嫉妒快要淹没了他,若非时机不对,谢崇青当真现在就想冲上去把她夺回来。
燕翎总觉得自己走到哪儿都被人盯着,便总是回头看看身后,却什么也没瞧见。
“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长安的坊市当真是极有趣的,胡人很多东西与吃食都很新奇
,叫燕翎好几日都乐不思蜀。
符离看她高兴,便更卖力的讨她欢喜。
王宫上下皆知,二殿下对那个掳回来的女子当成心肝儿似的护着和讨好。
客栈
元彻上了楼,拐入一间屋子,谢崇青正负手而立在窗前望着外面。
“家主三郎君已经带人在来的路上了,为着不打草惊蛇,只带来两千人马。”
“叫他不必驻扎,来之日禀报我。”
元彻应下,想了想还是犹豫道:“近来不是好时机,家主还是莫要进宫吧。”
元彻怕他每天跟在瑜王和符离身后气疯,然后冲动之下潜入王宫,那要是暴露,任他们来多少人也营救无力啊。
谢崇青没说话,元彻有些惴惴。
年关将至,这一日是小年夜,燕翎换上了一身殷红的长裙,好像嫁衣一般,明艳的模样叫符离忍不住怦然心动。
这夜照旧是他带着燕翎来看舞乐,符离轻轻唤了燕翎一声:“阿翎。”
“嗯?怎么了?”燕翎侧首问他。
“我……”这一刻他竟有几分紧张,他们形影不离十年,但是他更有些惴惴不安。
他想说他把她当意中人看待,想叫她做自己的王妃,想叫她为自己留下来。
他会保护她,他不再是以前的胡奴,他是乌日海图,是乌渠的王子,尊贵的二殿下,此后无人可以欺负她。
谁敢欺负燕翎,他会让他死。
“我们幼时一起,相扶持走过十年,我懂你的心酸孤寂,往后,我不想叫你在这样了,阿翎,如今的我足够为你遮风挡雨,你能不能……”
他忽然浮起一抹红晕,说话磕巴了起来。
燕翎笑意缓缓敛去,陷入了无措。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很熟悉这样的场面。
符离与别人不一样,他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之一,他不在了她会难过,得知他好她会很高兴,比自己好还高兴,也许在不知何时,她也对他有过微末而朦胧的依赖,但时间太久,她太累,仇恨与算计早就充斥着她的生活。
她试图回想以前的感觉,但燕翎心如止水。
“可我……不想躲在别人的羽翼下,做一朵菟丝花。”她笑了笑,转了转手上的羊角花。
这是今日在路边一个乌渠婆婆送给她的,说是象征着人族与神灵沟通,在这种日子里可以把心愿告诉神灵。
她低头一笑:“我为你许了愿,希望你平安顺遂。”她把羊角花递给他。
符离闷闷的接了过来,心头滞涩的喘不过气。
楼下舞姬正在旋身,舞乐生平间,那舞姬陡然射出暗器冲着楼上燕翎而来。
符离敏锐察觉,而后干脆掷出茶盏,与暗器在空中相撞,双双坠落。
“走。”他拉着燕翎的手赶紧往窗外跑。
而后无数蒙面胡人跳了出来,向着二人愤疾追杀。
符离拽着燕翎穿梭在人群中逆流躲避,可惜行人太多,二人寸步难行。
符离一边要应对刺客一边要保护燕翎,错手间燕翎身形一闪,腰间揽上了一只大掌,箍着她的腰身隐没入了人群中。
符离伸手一捞,发现落了空,再回首时已经没了燕翎的身影。
他茫然的环绕四周:“阿翎、阿翎。”
无人应答,他焦急的四处寻找,身后的刺客似乎并没有打算找符离的麻烦,眼前着燕翎消失不见他们对视一眼,飞速没入人群中继续寻找。
燕翎被捂着嘴,站在二楼的客栈窗子前看着符离在下面无头苍蝇似的寻找。
她挣扎的唔唔,想掰开捂着她嘴的手。
谢崇青纹丝不动,垂眸看向市井中焦急的身影,神如霜色,语气毫无波澜:“看着旧情人担忧,心疼了?”
燕翎怒意浮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符离越走越远。
窗子被关上,谢崇青松开了手,燕翎却趁此机会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虎口处。
锐利的疼痛骤然散开,他面不改色,哼也不哼,只是紧紧盯着她的容色,沉默而贪婪。
燕翎尝到了血腥味,松开了口。
青红的牙印深可见骨,周遭一圈血渍滑落,燕翎甩开他,就要往屋外走。
他把她推至墙上:“你不准走,跟我离开。”
他的音色中带着偏执的强硬,却没想到燕翎扬手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落在了谢崇青的脸上。
屋内霎时陷入寂静,谢崇青脸被打向了一边,他神情中皆是不可置信。
“是你把符离推下悬崖,是你,险些杀了他,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为什么?”
点点泪滴自燕翎的眼眶浮涌而出,宛如晶莹的露珠一颗颗滴落,神情愤恨而委屈。
果然,她知道了,谢崇青神情平静,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麻意。
燕翎看着他慢慢转回了头,他清隽的眉眼浮起一抹哀愤,他素来是高高在上的,眼前的他却是燕翎从未见过的模样。
可犹是如此,他说出来的话却叫燕翎露出了错愕的眼神。
“是,我是险些杀了他,但我只恨自己下手不够干脆,让他活着回来把你抢走,他是陪了你十年,可我亦为你做了很多,你与桓胄为敌,哪一件我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皇权,我在你心中,连他一点都比不上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