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灯。
宋意生喝了一口凉透的浓茶, 接着调出客户提供的资料参考,开始重新审视起那些被甲方反复点赞的设计图纸。
墙面的斑驳肌理、做旧的黄铜壁灯,和铸铁的花栏
他这才发现那些被他们一直忽视的,却始终存在于收藏案例中的最大共同点, 正是那些被大量使用的复古元素。
“原来如此”
宋意生迅速在屏幕上调出了团队之前的五版废稿, 对比后决定在保留图纸原有空间规划的基础上,在陈列装饰中加入更多的细节。
素描本上寥寥几笔, 咖啡馆的方案框架便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
宋意生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半宿, 直到他后知后觉地觉察到额角的钝痛,恍然抬起头, 才看到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然过了12点整。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整座城市重归寂静。
他伸了个懒腰, 就势趴在桌角眯了眯眼, 心里打算着再坚持一会儿,至少把效果图做完。
可谁知才刚沾上桌面,就朦朦胧地睡着了。
意识昏昏沉沉, 宋意生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靠近,接着便将他打横抱起来, 熟悉的气息让他的眼睛更睁不开。
“裴兆”他含糊地咕哝了一声, 本能地找了个源头为他挡住一点光。
“是我,睡吧”
头顶传来了熟悉的腔调,宋意生往那人的颈窝里又拱了拱。
半梦半醒间, 他感觉有一片温热的毛巾敷在他的眼角, 还哼唧着往那个掌心里蹭了蹭。
他听见裴兆低低的笑声,然后有只手轻轻按了按他的眉心,和缓的调子几乎融进夜色里:“晚安。”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
鸟鸣声渐次响起。
裴兆这才终于点击了渲染完成的提示框,将宋意生原本的存档备份好, 再替换成新的方案文件夹。
他再次检查了一遍图纸的最终呈现效果,确认无误后关了电脑。
路过卧室门口时,又忍不住悄悄从门缝里瞅了眼。见那人还蜷在被子里睡得安稳,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另一间房。
而不多时,宋意生却是从睡梦中惊醒的。
他最先觉察到的是身侧空荡冰凉的床面,接着便是昨晚的记忆一点点回笼。
混沌的思绪还没理清个因果,便已经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裴兆!?”
熬了大半个晚上,宋意生连嗓子都是哑的,尾音里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料到的惊慌。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隔壁的房门砰地一响,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踏在地板上飞快靠近。
“怎么了?”裴兆大步冲到床边,人都还没站稳,温热的手掌却已经贴上宋意生的额头,“做噩梦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宋意生悬着的心在见到那人时便松了一半,却又飘飘忽忽地落不到实处,胡乱地抬起手便往裴兆的腕子上抓:“你去哪儿了?”
“我”裴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顺势靠在床边坐得更近,指腹蹭着他微凉的耳垂,把人往怀里拢了拢,“我今天早上回来的晚,怕吵醒你,就去隔壁睡了会儿。”
他一边开口,一偷偷观察着宋意生的表情,盯着那人紧抿的唇线,试探着问:“不开心了?”
裴兆稍弯了弯腰,用指尖安抚般地顺了顺宋意生睡乱发顶,像在梳理某种炸毛的小动物:“下次不敢了,保证多晚都回来,行不行?”
“”
怀抱的体温渐渐驱散了身体上那点冰冷的空虚感,可宋意生心里的那点别扭还在梗着,没有完全散开。
他挣扎了一下,手指抵在裴兆胸口,突然把头扭向一边:“谁要跟你挤一张床,你睡你的隔壁挺好。”
“嘶”像是被他一掌击穿要害,裴兆突然浮夸地捂住心口,顺势握住宋意生的指尖,侧身倒在枕头上,“哎哟心好痛!也不知道昨天是谁,帮某个小没良心的改稿改到腰酸背痛手抽筋,结果人家翻脸不认账。”
他偷瞄了一眼宋意生的反应:“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非得说我”
“改稿?”宋意生这才回想起被他遗忘的方案,猛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后知后觉的惊惶,“设计稿!”
记忆轰然上涌,他脸上的血色却唰地退了个干净,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地上蹬:“你放开我,我先”
“哎!慌什么!”裴兆像是早有预料,眼看人马上就要赤着脚跳下床,眼疾手快地把他拦腰一抄,直接凌空抱起来。
宋意生短促地惊呼,本能地伸手搂住裴兆的脖颈,整个人都依靠着两点间的支撑,挂在他身上。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带笑的安抚,洋洋得意道:“都说给你弄完了。走,带你去验收成果。”
“那你先放我下来”宋意生抗议地声音越来越小。
发烫的脸因为羞赧埋得更低,悬空的小腿还在空气里无济于事地晃了晃。
“想得美!”裴兆闻言,却骤然收紧手臂,直接托着宋意生的的臀腿把人高抱起来,“搂住了啊。”
裴兆抱着人,径直走到电脑椅前坐下。
却还没松手,只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宋意生侧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右手越过肩头握住鼠标,点开了桌面上那个命名不同的文件夹。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宋意生便愣住了。
电脑里呈现的的设计图比之前的版本精致许多。
那些他原本画到一半的灯光图,如今被勾出了好几条暖黄色的光带,生硬过渡的墙面,也因为几处材质的微调让空间质感更和谐统一
“你”宋意生猛地转头,鼻尖差点蹭到裴兆的下巴。
仰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对方眼底泛着的青黑。
他当然知道这些工程不小的工作量,便直截了当地问:“你通宵了?”
“猜对有奖。”
裴兆趁机在他嘴角偷了个吻,见人没躲,又啄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唇珠。
只是还没来得及再得寸进尺,就被眼皮忽然覆上的触感硬生生地控在原地。
宋意生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眼下的乌青,又在他的山根处轻轻捏了捏。
裴兆这才反应过来,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按在微微发烫的脸颊:“怎么样?是不是突然发现我深藏不露?特别靠谱?”
“傻子”宋意生有些别扭地把脸别开,却任由裴兆握着,软趴趴地骂了一声。
“啧。”裴兆捏了捏他的指尖,佯装不满道,“怎么还开始人身攻击了呢。”
他屈指敲了敲显示器的边框,回归正题:“看看合不合你要求,不行我再改改。”
屏幕上的渲染图让宋意生挑了挑眉,不论是光影、构图、参数,都卡着他的惯用比例,甚至连让他最头疼的软转搭配都呈现出教科书级别的效果。
宋意生回过头,静静地看了裴兆两秒,终于笑出声:“原来裴老板上学时候攒的那点设计底子,都还没忘干净啊?”
“还行吧。”裴兆这回连语气里都沾着点骄傲自满,“那既然过了关,现在能不能给未来的大设计师一点面子,先共进个早餐?”
宋意生用了一点时间把修改方案打包拖进邮件发出去给魏勉让他做最终整合,手机铃声就突兀地响了。
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汉字,又看了裴兆一眼,才接通电话:“喂,妈。”
“诶,小生啊。”何雁雁女士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莫名的雀跃,“妈妈跟你李阿姨报了个海市五日游,那个欢欢不是住校吗,我就想”
电话那头突然可疑地停顿了两秒:“你能不能帮妈妈养两天小比呀?”
“小比?”宋意生心里警铃大作,“妈我这儿”
“诶呀,就几天呀!”何雁雁女士的语速突然加快,“妈妈本来是不想麻烦你的,但附近的宠物店都不收啊,最多一个星期我们就回来了!而且小比现在不像小时候了,它很乖的!”
宋意生的沉默,明显表示对何雁雁的女士的话还持有几分意见保留,但她显然已经自动过滤,自顾自道:“他需要用的东西我都给你带齐了,狗粮玩具小毯子都在配送车上了,其实应该早点给你打电话的,但时间确实太赶,所以就先送出去啦。”
她的声音突然被机场的广播盖过,不得不加大嗓门,又像是故意逃开:“先不说了,妈妈要排队安检了,回来给你们带那边的土特产啊!”
“喂喂,妈”
回应他的只有急促的忙音。
宋意生一时语塞,仍是不敢置信,呆握着手里愣了好几秒,才扭头看向裴兆,干巴巴道:“我妈想给你添点儿麻烦。”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这种奖励”……
当天晚上, 初来乍到的小比表现得像个天使。
他乖巧地让宋意生给自己洗了个澡,三色相间的毛发被吹得柔软蓬松。
晃着尾巴在公寓里熟悉了一圈环境后,就安静地趴在沙发边的狗窝里,偶尔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看在客厅里忙活的两个人, 却始终一动不动。
“它今天怎么这么乖。”裴兆觉得新鲜, 蹲下来挠了挠小比的下巴,小东西立刻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前爪不自觉地在柔软的棉絮上点了点。
“可能是坐车累了。”宋意生站在厨房门口, 把擦干净的狗碗摞在台面上,斜睨着沙发的方向撇了撇嘴, 意味深长,“明天就该原形毕露了。”
事实证明, 宋意生的预言准得可怕。
第二日凌晨四点。
整座城市都被包裹在一片万籁俱寂的靛蓝色天幕之中。
而卧房门外, 突然一声嘹亮急促、穿透力极强的嚎叫,却猝不及防地打破了这份寂静。
“嗷嗷嗷——呜!”
空气里回荡的叫声中气十足,一声高过一声, 走板的强调里还带着一股莫名的理直气壮。
宋意生瞬间就被叫醒了,蜷在被子里瑟缩了下, 睡眼惺忪地用被子捂住耳朵。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问, 眼都还没睁开,就被一双手比他更快地盖住了眼皮,又把他轻轻往怀里按, “嘘没事, 继续睡。”
宋意生困倦地眯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见裴兆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临走前还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我去看看。”
脚步很快消失在门外, 客厅传来了一句刻意压低的训狗声:“小比,安静!”
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小比似乎被浅浅地震慑了一下,转而又变成委屈的呜咽,还有用爪子刨狗窝的簌簌动静。
宋意生一颗心又重新落下来,他把脸埋进裴兆刚睡过的枕头上,在意识渐渐下沉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想
真好啊他好像真的拥有了一个家
而此刻,客厅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
晨光未至的黑暗中,裴兆看着眼前这只活蹦乱跳的毛球,精神抖擞地站在空地中央,竟然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它如今吃饱了、喝足了,却显然变得更加亢奋,嘴里叼着一只橘红色的尖叫鸡玩具,哒哒哒地跑到他的脚边,热情地用脸来拱他的拖鞋。
裴兆瞥了眼窗外刚刚泛白的天色,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连力都不敢用得太大,轻手轻脚地捏着鸡头,去掰小狗的嘴:“松口。”
小比迫于威压,不情不愿地听从了命令。
好不容易让玩具松了口,裴兆这下也不敢留它在家里放着,只得认命地从门口取下牵引绳,熟练地扣好项圈,往小比脖子上一套。
“安静。”他在小狗激动地想要一跃而起之前又叮嘱了一次,“带你出去遛弯。”
当裴兆带着一身晨露的湿气和小比一起回到家时,天已经大亮了。
客厅里没有开灯。
他一进门就看到宋意生正蜷在沙发一角,眼神放空,眉心微蹙,正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按着额头。
裴兆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随手把牵引绳放在一边,蹲在宋意生的身侧轻声问:“怎么了?吵醒你了吗?”
宋意生抬眼看他,勉强扯出一个笑,摇了摇头,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是我自己醒了就没睡着。”
裴兆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看了看那人没什么血色的脸,忍不住用掌背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
“汪!”
小比叼着自己的行李袋又过来闹了。
宋意生立马会意,从它的袋子里找出一包擦洗的湿巾,刚抽出一片,就被裴兆伸手接了过去:“我来。”
裴兆三两下就擦完了狗爪子,自己又洗干净手,顺道拎了件薄外套走回来。
他坐在宋意生旁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直接示意。
宋意生还蔫着,迟钝地眨了眨眼,用有些浆糊地大脑急速思考过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上来。”裴兆微侧过身,朝他张开双臂。
宋意生这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乖顺地跨坐上去,顺势往裴兆身上一趴,把下巴靠在他的肩头。
修长的手掌穿进发丝,裴兆用拇指按住他额侧的穴位,带着合适的力道揉开难耐的酸胀。
裴兆感觉肩上的重量忽然沉了一下,像是让那人更放松下来。
“这样舒服点吗?”裴兆贴在宋意生的耳畔轻声问,继而又顺着肌肉走势,捏了捏对方纤细的后颈。
宋意生被按得连指尖都有些发麻,陷在裴兆温暖的体温里,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他把额角贴得离裴兆更近,静静地感受着那人蓬勃的、清晰的颈部脉搏。
“裴兆”宋意生舒服地哼出声,用鼻尖蹭了蹭裴兆的锁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几乎是同时便感受到了那片皮肤上泛起细小的颤栗,刚抬起眼,就被对方的手掌立马盖住:“别这么看我。”
裴兆的喉结滚了滚,按摩的力道突然变了,从后颈滑到脊骨,又猛地掐住了他的侧腰:“不然会让我想对你做很多过分的事。”
宋意生敏感地一颤,正要抗议,那手却又变成了安抚般地轻揉。
“裴兆”宋意生突然起了坏心,故意凑到那人耳边呵气,“我们裴老板的手艺这么好”
话音未落,他只感觉一阵地转天旋。
还不及反应,就被人掐着腰掀倒在沙发里,裴兆低头看他的眸色深得惊人:“宋意生!”
回应他的是宋意生突然抬起的腰。
谁知那人突然发力,拽着他的衣领就翻过身,两个人位置颠倒,变幻成对方跨坐在他腰腹的姿势。
宋意生居高临下地俯过身,宽松的领口荡下来,露出大片白得晃眼的皮肤:“表现好的小朋友值得拥有奖励”
宋意生的指尖顺着裴兆的喉结滑到胸口:“就比如呜。”
早起的低血压终于找上了头,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晃了晃,便立马被裴兆托着后脑,按回自己胸前:“别闹。”
他顺势在宋意生圆润的发顶上揉了揉。
怀里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埋在他胸口哼了两声,发梢蹭的裴兆锁骨发痒。
偏偏某只罪魁祸首还完全不识趣地又叼上了它的尖叫鸡,凄厉的嘶吼终于把清晨的暧昧搅得七零八落
往后的五天。
裴兆彻底练就了与小比的作息相辅相成。
完美地做到把小狗和小人的时间安排得天衣无缝,再没让魔王有机会扰了宋意生的睡眠。
又是一个忙碌却安稳的晚上。
白天耗尽的精力总算让小比安静下来。
在它特大号的窝里四仰八叉地睡着,晾出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偶尔还发出一阵轻微而满足的鼾声。
宋意生正靠在它旁边的沙发,看一本最新的设计杂志,用余光看见裴兆将小狗的食盆水碗都收拾干净,他合上书,慵懒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裴兆。”
“嗯?”裴兆擦着手走回来,就见宋意生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他扬起个笑,“过来坐。”
裴兆依言坐下。
人才刚挨到沙发,宋意生便像只猫一般凑过来,攀着他的肩膀,又搂紧他的腰。
一瞬间,裴兆受宠若惊,惊喜地动都不敢动。
“真厉害。”在那人安静的注视之下,宋意生双手捧住他的脸,瞥了眼已经睡熟的小狗,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伺候我们家的混世小魔王”
他说话时不得不微仰起脸,眼睛被灯光照的亮晶晶的,话音刚落,便微微倾身,在裴兆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带着明显的奖励和安抚的意味,一触即离。
宋意生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可就在他嘴角还噙着笑想要退开的瞬间,后颈却突然被裴兆的那双大手紧紧扣住,让他不得不困在原地。
“这就想打发我了?”
裴兆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强势,手上却又控着巧劲,瞬间将他重新拉近,牢牢固定在里自己唇畔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这个动作让宋意生陡然感觉到了危险。
紧接着便被裴兆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敏感的耳垂。
“唔”宋意生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急促的短哼。
又被迫仰起头,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裴兆?”
裴兆的视线像带着火,极其缓慢地扫过宋意生微微张开的唇瓣,看着那片因为方才的短暂亲吻而留下的湿润光泽。
他的目光看得人后颈发热,却没有立刻吻上去。
只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沿着宋意生精致下颌缓慢游走,最后停留在他凸起的喉结。
“这种奖励”裴兆的声音陡然响起,又凑近了,故意把热气喷在宋意生唇上,“就想打发我?”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现在到底又……
裴兆的目光热得像是淬了火。
直勾勾地看穿了宋意生那点藏不住的小心思, 低笑着用犬齿磨了磨下唇:“宋老师这是哄小狗呢?”
宋意生下意识地就想张口反驳。
却被裴兆微微上挑的尾音勾得心尖一颤。
只一愣神的功夫,便被突然落下的吻堵住了所有声音。
这个吻与他方才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截然不同。
毫无收敛地压下来,轻易地撬开了他微启的齿关。
宋意生只能感觉自己的舌尖被人缠住,然后强势地探入, 轻而易举地便卷走了他所有呼吸。
“唔”
他瞬间软了腰肢, 双手抵在裴兆肌肉紧实的胸口,推拒的力道小得像在撒娇。
宋意生的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 在裴兆湿热的吻里只能感觉到一阵阵的酥麻眩晕, 连睫毛都颤得厉害
过了良久,裴兆才终于舍得退开一点。
而落在宋意生后颈的那只手却不知道何时松了, 如今正顺着他的脊椎一路下滑,隔着层薄布, 停驻在柔软的腰窝处打着圈。
“我们小宋总”裴兆吻去了宋意生眼角的湿痕, 目光流连在他泛着水光的唇瓣。
他忽然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烧红滴血的侧颈,声音如同蛊惑:“总不会想用哄孩子的把戏糊弄我”
低哑的嗓音裹着热气, 裴兆始终得不到回应,还得寸进尺地, 叼起了宋意生滚烫的耳垂磨了磨:“还得拿出点更有诚意的奖励”
他话音未落。
宋意生甚至还来不及摆脱方才缺氧的眩晕。
裴兆那只原本流连在他腰侧的大手却突然往下一探, 灵巧地钻进了宋意生居家裤的腰际边缘。
他猛地睁大了眼,身体瞬间绷紧,又像被刺激到般猛地一抖:“裴!”
未出口的话被更深的吻再次吞没, 宋意生手里的杂志啪嗒一声掉在地毯, 闷声闷气地,像他此刻被人尽数掌控的呼吸。
裴兆突然抽手,慢条斯理地把那本摊开的杂志捡起来,转而捏住他下巴:“急什么?”
他俯下身, 一口含住了宋意生微微凸起的喉结:“奖励,是要慢慢拆的”
细密的吻顺着锁骨往下落。
宋意生弓着腰想躲,却被更用力地按回沙发,逼得他连腿都蜷起来,却又猝不及防地夹住了对方结实的小臂。
“裴兆”
“嘘”
裴兆就着这个姿势,突然把他翻了过去,胸膛便紧紧贴住他后背,滚烫的唇贴着他耳垂:“不是说要奖励我?”
他的手指轻轻地打着转:“现在到底又是谁才像拿到奖励那个?”
宋意生的呼吸陡然变了调,脚背瞬间绷直,像是一张被人拉满的弓。
所有的理智和矜持都被那只滚烫的手掌揉碎,热意顺着裴兆的掌控直往上窜,烧得他浑身发抖,像是跌进滚烫的熔岩,又像是悬在云端。
就在意识即将熔断的刹那
狗窝里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比在窝里翻了个身,玩具球咕噜噜地滚到沙发边,吓得宋意生一个激灵就想推开人:“小比”
“别管它”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裴兆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低下头,惩罚性地一口咬上他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专心点。”
原本说好的只去一周,可何雁雁女士硬是在外面晃了小半个月才舍得回来。
终于到了要送小比回家的那日。
宋意生在裴兆之前很早就醒了过来,坐在床边半天没动,手里捏着几粒白花花的药片,在指尖捻来捻去,犹豫着发呆。
“紧张成这样?”裴兆不知何时醒了,从他身后搂上来,出口的话音将醒未醒的,眼睛却尖得跟什么似的,一下就捉到了宋意生那点藏匿的小动作。
裴兆在床上蹭着往前挪了挪。
指尖顺着宋意生的手腕内侧轻轻一勾,就把那板被扣开一半的药片轻而易举地没收了:“怕什么,我还在呢。”
“没有”宋意生掌心一空,又被人戳破了心思,喉结滚动两下才挤出半句辩解,“就是以防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裴兆干脆地截断他的话,圈着腰把人往怀里一带,又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阿姨叫我们一起送小比回去,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他继而又用唇在宋意生白皙的后颈上安抚地碰了碰,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印记:“我现在起来收拾东西,先把小比喂好,再把东西都装到车上,然后我们就出发。”
车子在驶向母亲住处的路上,宋意生仍然有些心神不宁。
看着小比把爪子搭在他的腿上,便顺势握住。
指尖揉搓着小狗软乎乎的爪垫,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沿途的街景在窗外飞退穿梭。
这条早已经走惯了的路,今天却更像在通往一片未知的考场。
越是靠近,就越让他心里发慌。
紧张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陡然拔高,连带着胃里那点从清晨醒来就盘踞不去的闷痛,又隐隐开始翻搅起来。
等待信号灯的间隙,裴兆转过头看他,接着便把自己的手掌递过去,直接与宋意生十指交握,安慰道:“别担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当坚定,融着掌心里传来的温热,用拇指在对方的虎口处缓缓画着圈。
前车的尾灯亮起又熄灭。
四周的车流开始缓缓移动,宋意生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望向裴兆线条分明的侧脸。
忽然之间,窗外那些飞驰林立的树影,似乎在和暖的阳光里渐渐褪去了令人不安的棱角,让他紧绷的心脏也一点点地再次松懈下来。
他轻轻地,回握住了裴兆的手指。
就像是在紧紧地,攥着一根连接着安全浮岛的缆绳
车子缓缓停在宋意生老家楼下,裴兆解开安全带,却没急着下车,而是侧过身,先揽了揽那人的肩,仔细看着对方的脸色轻声问:“准备好了?”
“”
宋意生没说话,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点了点头。
眼皮不易察觉地颤了两下,又把鼻头埋在他的颈间,深深吸了一口
叮咚的门铃声在楼道里清脆地回响。
门里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让宋意生的心也随之越提越高。
大门向里打开。
何雁雁女士正反手解着腰上的围裙带子,整个人比上次见面晒黑了一圈,却又显得精神了不少。
“小生小裴,这一路开车回来累了吧,都快进来!”
何雁雁女士招呼起来,眼角的笑纹堆得更深,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两句,便让被小比用头顶得起飞的袋子猝不及防地打了腰。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落在裴兆手里大包小袋的各种礼盒,嗔怪道:“你们这孩子,回家就回家,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她侧身让开通道。
目光投向正热切地围着她兴奋转圈的小比,还来不及弯腰安抚,就被它的爪子一下勾在裤腿,撕拉一声扯出一个道。
“哎哟我们小比,妈妈抱抱,妈妈抱抱。”
何雁雁女士赶忙把小狗抱起来,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又紧接着招呼着人往屋里赶:“都快进来,别在门口杵着了。”
宋意生抿抿唇,心里的那根弦还绷着没松,只能勉强挤出点笑。
厨房里面隐隐飘着些饭菜的香味。
裴兆在门口换上宋意生递过来的拖鞋,看着宋母又转身往厨房走,极其自然地卷起袖子,快步追上去:“阿姨您歇着,我来就行。”
“哎呀,不用不用!”宋母连连摆手。
可裴兆的步子已经迈进厨房门,高大的身躯占据了本就不太富裕的位置,只能把宋母挡在门外:“没事,正好让意生陪您说说话。”
何雁雁女士被人挤没了地方,只能洗干净手,在沙发上坐下。
目光既克制又流连地在宋意生的脸上扫了一圈,又从茶几上的碟子里拿起个橘子剥开一半,才小声开口:“小生你气色看着比上次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她顿了顿,像是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工作室最近忙吗?”
“还好,才刚起步,接的项目不多。”宋意生低声回答,“都还应付的过来。”
或许是因为过分的紧张,他看着何雁雁女士手里的橘子瓣,胃里又开始一股股地泛起酸。
他强忍着,端起母亲刚放到他面前的温水抿了两口,才强压下那点不适。
宋意生捧着那个水杯,并没有着急放回桌上。
而是透过光洁的玻璃杯壁,又越过厨房的透明推拉门,在光的折射中,远远地看着裴兆低着头,正极认真地清洗着一把青菜。
他几乎能想象到水流冲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溅起的细小水珠。
母亲觉察到他的走神,眼睛顺着他的目光飘进厨房。
“你们”她犹豫了许久,才想出个委婉折中的词汇,“还好吗?”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我就是”他……
厨房里的水声停了。
裴兆擦着手走出来, 目光扫过宋意生攥在玻璃杯上发白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斜倚在他那一侧的沙发扶手。
“阿姨。”他的声音里带着适宜的热络亲昵,“鱼已经上锅蒸了,那几块梅花肉得先腌一会儿, 等下我给您炒个我们家那边的特色。”
“诶, 好。”何雁雁女士把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平均分给两个人, 顿了顿, 忽然叹了口气,“小裴啊, 你是个好孩子,当年要不是阿姨糊涂”
客厅里的气氛倏地沉下来。
宋意生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柔软的橘瓣, 充盈的汁水马上便沾满了他的指尖。
“妈。”他突然转身, 将手覆在母亲膝头,与此同时,裴兆也开口唤道, “阿姨。”
“好,好妈不说了。”
两道异口同声的劝阻让何雁雁女士的话声戛然而止, 她沾了沾微微湿润的眼角, 忽然拍了一下大腿,从沙发上站起来:“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给你们拿东西。”
她快步走向卧室。
没一会儿功夫, 再出来时, 手里便多出两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不由分说地就往两个人手里塞。
“小生第一次带朋友回家。我这个当妈的也不知道应该提前做点什么准备,这两个红包你们收着,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买点喜欢的东西, 以后在一块也好好的。”
宋母说话的调子总带着一股仿佛从骨子里便有的清轻柔美,却让裴兆在此刻听出几分郑重的意味。
他的手指在红包上一顿,看见宋母眼里的期盼,当即承诺:“您放心。”
“放心,放心”宋母笑了下,又低下头,掩饰般地摸着小比的背,恰到好处地隐去了那处的一抹湿痕.
午餐的氛围比宋意生预想中的要轻松许多。
裴兆端上桌的几道菜,既照顾了他的口味偏好,又巧妙地折中了宋母的饮食习惯。
最后把那盘清蒸鲈鱼往餐桌正中一放。完整的鱼身上淋着清亮的豉油,点缀着色泽鲜艳的葱丝和姜丝,光看卖相就已是极佳。
“小裴这手艺真不错!”宋母夹起一筷子鱼肉尝了尝,笑得眉眼弯弯,顺手就往宋意生碗里添了一块,“是你喜欢的口味。”
几乎是同时,裴兆的筷子也跟着放下来,将另一块没有刺的鱼肉搁进宋意生碗里。
两块剔得干干净净的雪白鱼腹在面前并排躺着,宋意生被眼前的热气一蒸,鼻头忽然就有些发酸。
“慢慢吃。”裴兆凑到他的耳边低语,趁着人恍神的功夫,又偷偷往他跟前添了两颗脆嫩的小菜叶。
何雁雁女士眼睁睁地注视着两人之间自然的亲昵,眼角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目光在自家儿子看到青菜时瞪向裴兆的眼睛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转开。
她怎么会注意不到,从坐下吃饭开始,裴兆的目光便始终落在一处,瞧准了对方喜欢的菜色,在第一时间就夹进他碗里。
宋意生终于吃完了自己面前堆出的小山,才刚放下筷子,就看见何雁雁女士拿起汤勺,问道:“喝点排骨汤?我一早起来就炖上的,里面还放了你最喜欢的藕块。”
宋意生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饱胀的腹部,犹豫了下,看见母亲期待的眼神,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饮足饭饱,三个人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宋母突然提起了留宿的话头。
裴兆飞快瞥见宋意生在一旁有些闪烁的眼神。
立刻会意,随即便笑着开口婉拒道:“阿姨,明天一早回去确实还有急事,等改天有空,再过来叨扰您。”
宋意生暗自松了口气,可真到跟着裴兆走出单元楼时,心里又隐隐泛起几分失落。
直到坐进车里,在裴兆马上发动车子之前,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等等。”
话音未落,裴兆就见他突然推开车门,快步跑回单元楼下。
远远站着的何雁雁女士还没有离开,看见他又跑了回来,刚愣了两秒,就被人合身抱住。
“妈”宋意生微弯着腰,把脸埋在她的肩头,浓重的鼻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女人的手拍着他的后背,也紧紧回抱住他,轻声哽咽道:“知道了,知道了有空记得和小裴常回家。”
回程的路上,车厢内变得极为安静。
宋意生整个人陷在副驾驶座里,额头抵着冰凉的窗玻璃,一口一口地小心呼吸。
脆弱的脏器依然无法承载突然过高的负荷,胃里的不适随着车辆的颠簸不断加剧,又一下下地往喉咙口顶。
总算熬到了服务区,还没等裴兆把车停稳,他就已经捂住嘴,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裴兆追过去时,正看见宋意生撑着洗手台干呕,单薄的脊背弯得很低,连脸色都已经吐得发白。
“胃疼?”裴兆的手掌贴上他冰凉的脖颈,又顺势抹掉他脸上湿漉漉的汗。
宋意生摇摇头,掬了捧冷水扑脸,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砸在他青白的指尖。
“没事。”他连嗓子都吐得发哑,却还强撑着扯出个笑,“中午吃太饱了,有点晕车。”
重新上路后,宋意生的状态明显更蔫。
裴兆每隔几秒就要用余光扫一眼副驾。
只见那人紧闭着眼,软软地蜷在安全带里,浓密的睫毛脆弱地垂着,除了略显急促的呼吸,竟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半点不适。
裴兆握着方向盘的手收得更紧。
心里越发着急,看着宋意生明显泛白的唇色,脚下的油门便不自觉地踩得更深,车速也开始在限速条的边缘徘徊。
“裴兆”宋意生忽然开口。
裴兆立刻应声,视线也飞快地转过去:“怎么了?很难受吗?我们停车稍微歇一会儿?”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冰凉的手就颤巍巍地覆在了他的手背。
宋意生的指尖没什么力气,却依然固执地抓着他蹭了蹭,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揉了揉那片绷紧的皮肤。
“别急。”宋意生偏过眼看他,眼底虽然凝着浅浅的一层水雾,却依然明澈清晰,“我真的没事。”
裴兆的心仿佛被那冰凉的手狠狠攥了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车速重新降下来,随即反握住他:“不舒服要告诉我。”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许自己忍着。”
后半程的路,宋意生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胃里那片空虚的钝痛时隐时退,只偶尔被极度的疲惫暂时压制,却在每一次车辆轻微的颠簸时,又让他蹙紧了眉。
裴兆一路盯着他的动静,直到车子稳稳滑入地下车库,悬在喉口的心才敢稍放下来。
刚熄了火,就立刻解开安全带凑过去,用指尖轻轻拨开宋意生额前汗湿的一点碎发:“到家了。”
宋意生慢慢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眨了又眨,对上裴兆那双盛满担忧的眸子,还努力地勾了勾唇。
裴兆没再多话。
直接绕下车打开副驾,俯身探入,一只手护着宋意生的头顶,另一只手稍往起一托,就把人从车里抱了出来。
宋意生习惯性地就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接着才反应过来两人还在室外,后知后觉地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下来”
“省点劲儿。”裴兆不容分说,收紧手臂抱着人就往电梯走。
好在一梯一户的楼层分布鲜少能遇见别人。
进了家门,灯光亮起。
裴兆径直抱着宋意生进了卧室,给人拢在怀里换了外衣,才轻轻放到床上。
“稍等我一会儿。”他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到那人胸口。
又转去客厅倒了杯温水,插好了吸管,这才半跪到床边,把手凑进宋意生的唇:“小口喝点,润润嗓子。”
宋意生依言照做。
温热的水流沉入胃底,他紧接着又吞了裴兆递过来的胃药,这才让那片冰冷的闷痛稍稍缓和了些。
裴兆随后也上了床,温热的大掌探进宋意生的睡衣,精准地覆在他隐隐发胀的上腹。
“放松点”他找到那个紧绷的痛点,放低声和他商量,“我看看?嗯?”
掌心的热度从皮肤透过去,缓缓施力的掌根在刚按下去时让宋意生条件反射地缩了下。
裴兆便立刻放轻了力道,掌心变得更为熨帖,只是温热地覆着,问道:“弄疼你了?”
“有点。”宋意生的声音很小,带着点模糊的鼻音,像只正在撒娇的小动物。
“我轻一点,一会儿揉开就舒服了。”裴兆低声哄着。
手上的动作更轻,更慢。
一下又一下地,终于慢慢揉散了那些郁结的胀痛,又渐渐驱开了他胃里的那片空凉。
而那些在宋意生心头堆积了三年的阴霾与不安,也仿佛正从消失的痛意里彻底化开,连带着那些经年累月积攒出的惶惶,都悄悄淡了下去
“裴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裴兆早以为他睡着了。
宋意生却忽然迷迷糊糊地唤了声,顺势扣紧了他的手。
“嗯?”裴兆立刻停下动作,俯身去看,语气里全是紧张,“还是难受?”
“不是。”
宋意生摇摇头,忽然弯起眼睛笑了。
那笑容干净纯粹,就像是雨后初霁的天,带着一种卸下了所有防备后的轻盈和解脱,瞬间点亮了他苍白的脸颊。
“我就是”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哑,把脸埋进裴兆微敞的领口,吐出的呼吸温暖细腻,“突然觉得很开心。”
“真的,特别开心。”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他有了归处。
午后的阳光透过诊室明净的玻璃窗。
宋意生安静地坐在诊疗椅上, 腰背挺得笔直,靠向裴兆坐在他侧面稍后一点的位置。
“宋先生。”蒋围从打印机上把刚刚生成的电子数据带过来,手指尖点着最新的抑郁量表测评结果,“这次的量表总分比初诊时下降了15分。”
他抬眼看向宋意生, 镜片后的目光笃定温和:“这个进步幅度相当可观。”
宋意生倏地抬起头, 目光扫过报告单上的数字,强忍着没有转身去看裴兆的眼。
他感觉到落在自己座椅靠背上的手指轻轻扣了扣。
紧接着就被蒋围的声音把注意力重新拉了回去。
“可以看出, 你的整体状态正在持续好转, 所有的核心症状都有了显著改善。特别是在‘社会支持’这一项的评分很高。”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短暂停留了一瞬:“这说明你现在所处的康复环境非常有利,家人的配合度也做的非常好。”
裴兆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指腹再往前挪,在宋意生背上悄悄蹭了蹭。
宋意生被他杵得想忽略都难, 只能抿着唇, 低低“嗯”了声。
医生将叠好的单子放下,语气转为更专业的建议:“所以最终综合考虑到你目前的恢复状况和身体耐受度。我认为可以开始减半你目前服用的药物量。”
“减半?”
这两个字在宋意生心头轻轻一震。
在瞬间的惊喜过后,便是莫名升起的巨大不安。
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
指尖才刚绷紧, 就被一双从后面伸出来的手整个包裹住。
“别担心。”医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顾虑,又扫过两人交握的手, 温声解释道, “减药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初期通常可能会有一些轻微的不适,比如夜间的睡眠波动或者情绪敏感, 但绝大多数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他双手交握, 身体微微前倾:“并且减药本身也是康复进程的一部分,这意味着你的身体和大脑在逐渐找回自我调节的能力。不是吗?”
“”
宋意生深吸了口气。
看着医生坚定的眼,又感受到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感觉胸口那块沉甸甸的东西似乎轻了些。
“嗯。”他点点头, “我知道了,谢谢您。”
回程的车厢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裴兆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勾着宋意生的手指。
趁着等待红灯的间隙,又忍不住扭头去看副驾上的人。
只见宋意生仍低头望着手里的那份诊断单,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圈柔和的光晕,美得像一幅精致的水彩。
裴兆心头一热,胸腔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骄傲,清了清嗓子,语调里的得意几乎要漫出来:“我们宋老师真厉害!”
他捏着宋意生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宋意生被这直白的幼稚举动逗得笑出来。
轻飘飘地抬起眼,然后突然伸手捏住了裴兆的下巴,倾身过去,在他的唇角飞快地落下了一个吻。
像是蜻蜓点水。还不等裴兆反应过来,又马上撤开了。
裴兆怔了两秒,随即低笑出声,长臂一伸就把人捞进怀里,鼻尖抵着他柔软的发顶蹭了蹭:“今天这么主动?”
宋意生的脸上一热,却被他按在胸口,只得闷闷地哼了声:“奖励你。”
夜晚如期而至。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灯。
暖黄的光下,宋意生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坐在床沿,对着小小的半片药粒发呆。
心里那点潜藏的不安又在悄悄探出头。
他又一次地担心,习惯了依靠药物维持的平衡一旦打破,那些漫漫长夜中的窒息感会再一次卷土重来。
“在想什么?”裴兆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坐过来,发梢上滴下的水珠落在宋意生肩头,“又在纠结?”
宋意生把药粒攥进手心,轻轻“嗯”了一声,没再掩饰自己的忐忑:“怕我状态会不稳定。”
“哪有那么多可怕。”裴兆打断他,不由分说地抽走他手中的药片,连同水杯一起推到床头柜,合身一揽,就把人圈在腿上,“不如我们现在做个约定?”
他捉起宋意生蜷着的手,一根根地掰着他的手指数过去:“不是说吗,减药不是撤退,是胜利的推进。那为了庆祝每一次小小的胜利”
他顿了顿,诱哄道:“每坚持一周,我就给你实现一个愿望,行不行?”
宋意生愣了一瞬,随即嘴角一扯,哭笑不得地去推他的肩:“裴兆!你在哄小孩子吗”
“谁说不是呢?”裴兆收紧手臂,亲昵地蹭着他的的鼻尖,“我们宋老师吃药都要犯难,还说不是。那你就现在把药吃了给我看看,我明天就带你兑现第一个心愿。”
宋意生被他抱得动弹不得,只能就着他的手把半粒透着苦味的药片吞了,然后小声嘀咕:“幼稚鬼。”
减药带来的麻烦,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当天夜里,宋意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身体疲惫不堪,脑子却清醒得吓人。
时间一点一点地熬过去。
渐渐地,一种说不出的焦躁从胸口开始漫延,让他的心脏跳得发慌,四肢也跟着泛起细密的酸麻。
宋意生紧闭着眼,强迫自己放空,小心翼翼地刚翻了个身,身边的人就动了:“睡不着?”
裴兆把手贴上他的后背,又滑到他的颈上轻轻捏了捏。
黑暗中,宋意生摇摇头,下意识地遮掩,顿了半秒,又诚实道:“就是不太困。”
话音未落,他只感觉身边的床垫一轻。
裴兆已经坐起身,啪嗒一声按亮了床头灯,手脚麻利地把宋意生从被子里捞起来:“那晚点再睡。”
“啊?”宋意生懵懂地眨着眼看他,“大半夜的”
他伸手想拦,却被裴兆一把抱住,理直气壮道:“我饿了,我们去吃宵夜。”
凌晨两点半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落地窗外的霓虹和路灯在夜色中闪烁。
裴兆在宋意生迷茫的目光中拉开橱柜,从收纳箱里抬出个长相奇特的多功能锅。
随手翻了翻食谱,展开一个页面递到对方面前:“吃个章鱼小丸子?”
宋意生的眼睛瞬间亮了。
“给你做个限定版的。”裴兆说着,从冰箱里拿出根山药,回来时顺便用暖烘烘的掌心在宋意生的上腹贴了贴。
厨房里很快蒸腾起鱿鱼焯水的热气。
宋意生裹着张薄毯,蜷在裴兆给他搬来的小方凳上。
看着他把章鱼足切成小块,又把蒸熟的山药碾成泥,跟面粉、蛋液搅在一起,调成细腻的面糊。
特制模具里的食材在滋滋声中迅速膨胀,裴兆用竹签一个个的翻动着,不多会儿,焦香就混着鱿鱼的鲜味飘起来。
小丸子很快就变得圆滚滚的,再被淋上亮晶晶的料汁,一看便叫人食指大动。
宋意生就坐在灶台边,目不转睛地盯着。
直到等到裴兆递过来一根竹签,便迫不及待地戳起一颗金黄的丸子,凑到唇边轻轻咬下去。
融合着食物中迸发出来的热气,他先尝到一层外焦里嫩的面糊,紧接着是鲜嫩弹牙的章鱼块,一连两口,吃得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吃吗?”裴兆斜倚着料理台,手肘撑着台面,弯下腰,脸颊几乎蹭到宋意生的额头。
宋意生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只得用力地点了点头,用竹签戳起一颗小丸子也递到他嘴边:“裴老板这手艺,可以去夜市出摊了。”
裴兆笑着咬下丸子,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指尖落下一个轻吻:“那感情好。”
吃饱喝足,宋意生又被裴兆卷回被窝。
暖烘烘的胃里全是小丸子的余温,身体的不适渐渐消退,终于让他生出了几分困意。
宋意生的眼皮开始打架,却仍在裴兆怀里不安分地乱动,直到手脚并用地,整个人都缠上来。
裴兆忍不住笑了声。
把脸埋进宋意生柔软的发顶,掌心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睡吧,我抱着呢。”
宋意生闭上眼。
鼻尖萦绕着的全是裴兆身上的薄荷香味。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终于感觉到了几分倦意,和尘埃落定般的安宁
接下来的日子,裴兆几乎推掉了所有工作上的事务。
缩减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并没有很快消失,宋意生偶尔还是会感到轻微的眩晕,或是突然的心慌恍神。
但每当这时,裴兆总会第一时间察觉。
有时会适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蜂蜜牛奶。
有时也只是走过来,就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这一次,宋意生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些曾经让他辗转反侧的情绪,那些曾经莫名迷茫惶惑的不安,都早已消散。
他不再惧怕任何事。
因为他此刻清晰地感知着,自己不再是那个在冰冷雨夜里踽踽独行的人。
他有了归处。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宋意生。”他忽然开口,……
随着设计工作室不断推出的、更加多元化的设计系列, 精准契合了不同客群的审美与功能需求,在短时间内迅速赢得了市场的广泛认可。
宋意生站在工作室最新推出的“归息”系列展厅中央。
指尖抚过天然黏土与矿物颜料混合而成的墙面,渐变的肌理在阳光下呈现出细腻的光泽,像极了被暮色浸染中的远山轮廓。
“宋总。”魏勉从门外探进头, 扬了扬手里的一摞装订整齐的采访提纲, “《室内设计》杂志的专访记者已经到了,说想听您特别聊聊这个系列的创作理念。”
宋意生微微颔首, 俯身将展示台上错落的陶艺摆件最后又调整了一次。
刚抬起头, 口袋里的手机便忽然震了几下。
他单手划开屏幕,果然看到了锁屏界面上一连串的消息:
[PEi]:程岸晚上给你组的庆功宴的地址已经发给我了, 我这边马上结束。
[PEi]:一会儿先过去工作室门口接你。
[PEi]:【图片】给你带了刚煮好的酸梅汤。
宋意生点开图片。
玻璃壶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壶壁滑落,紫红色的液体透着夏日里特有的清凉。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 先回了个好字, 发出去又觉得太过生硬,犹犹豫豫地,又在后面补了个小猫蹭脸的表情包。
展示厅外突然传来一阵热闹的嘈杂。
杂志社的采访团队鱼贯而入, 金属器械的碰撞与讨论声杂七杂八。
记者调整好录音设备,将镜头焦点落在样板间的光影交界, 最终定格在宋意生身上。
“宋先生。”她将话筒递进, 等待着亮起的镜头红灯,“最近很多人都在讨论,‘归息’系列最令人惊艳的, 是这种粗粝材质与精致工艺形成的张力。请问当初是什么启发了您选择天然黏土作为核心主材的呢?”
宋意生抬手示意了一下镜头, 指尖陷进墙面凹凸的纹路里:“去年,在景德镇的雨季,我看到老师傅用最原始的黏土烧制陶器。在转盘上捏抚、成型,最终依然会起泡、开裂。”
他的声音像是绕过窑火的青烟, 穿越时光,落在千分万秒后的此刻:“我看到了那种历经窑火仍保持本真的质感,突然就明白了现代人最渴求的归属究竟是什么。”
随着他手指划过的方向,记者的目光被展示台上的茶盏吸引,盏底还隐约可见螺旋状的指纹:“这个摆件很特别。内收的折角就像是故意保留的残缺,请问也是属于这种设计理念的具象化吗?”
“是我第一次拉坯的失败品,算是翻车现场吧。”宋意生突然笑起来,“但有人说,残缺本身就是一种完整。正是这些特别,才让它有了生命,就正如真正的圆满从来不是完美无缺。”
他顿了顿,抬头指向天花板悬浮的竹编装置:“就像这些竹条,单独看都带着毛刺,组合起来却变成能够遮挡风雨的屋檐。”
记者在纸上快速地记录着:“所以系列名称中的‘归息’不仅是空间的回归,更是”
“更是接纳不完美的自己。”
宋意生接过话音,目光扫向窗外西沉的落日。
“就像这面墙,即使保留着黏土最原始的颗粒感,却依然能折射出最温柔的光。”
夕阳的余晖穿过头顶交错的竹条,将他的皮肤照得半透。
隐隐能看见叶脉般淡青色的血管。
让他像是一株终于扎根的植物,在新生的土地上肆意生长.
采访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将将沉到地平线边缘。
程岸预定的创意餐厅藏在一条窄巷的深处,半开放式的包厢里垂着藤蔓灯串,绿植掩映,氛围温馨。
宾客名单比宋意生预想中要热闹许多。
既有之前在项目组里的老同事、有过合作工作的甲方、曾经相伴的同窗但最让宋意生感到意外的,是程岸竟还邀请到了几位业内颇有名气的独立设计师和材料供应商代表。
作为这次宴会的主角,宋意生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整个场面之中,得体地回应着大家的祝贺与询问,对专业观点的讨论更是见解精炼,信手拈来。
酒过三巡,席上的气氛愈发热络。
其间不断有人端着酒杯围过来,目标明确地与他结交。
“意生。”一句热情的招呼突然贴近,宋意生转过头,就看到周映举着香槟穿过人群,刚好站在自己面前。
他这才注意到这个很久以前的同校学长,想起程岸方才好像提过一句,他如今似乎正在某个知名的设计院任职。
“学弟现在的设计真是厉害。”繁复层叠的西装衬得他稳重成熟,完美无缺的面色上却又隐隐透出几分刻意。
他举着香槟杯笑了笑,伸手往前一递,掌背像是不经意间擦过宋意生微拢的指节:“当年就觉得你设计图里藏着灵气,如今一看,果然惊艳众人。”
裴兆眸光一凛,看他的眼神马上警觉起来。
“学长谬赞了。”宋意生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后退半步,手肘刚好抵上裴兆坚硬的胸膛,“都是团队合作的成果。”
周映的视线扫过两人交叠的肢体,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别这么谦虚。设计这行最怕闭门造车,多交流才有利于激发更好的灵感,我们院里最近正好在组织一个设计交流研讨会,你要是有空也去分享分享心得?”
裴兆捏着高脚杯的指节泛白,牙都要咬碎了,但又碍于外人在场,只能再硬撑着。
宋意生敏锐地察觉到周映话里那份过度的熟稔,和裴兆情绪上的微妙变化。
保持着最得体的社交礼仪,不着痕迹地将酒杯往前迎了迎,轻轻磕了一下周映的杯壁:“改日吧。等忙完这阵,有机会一定专程拜访。”
说话间,他微微偏头,眼尾的余光安抚性地掠过裴兆紧绷的侧脸。
周映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那我可记着这句话了,希望下次见面,学弟不会再这么难约。”
夜色渐浓。
露台上觥筹交错。
宋意生借着去洗手间的空隙刚喘口气,就在走廊拐角被裴兆堵了个正着。
“出来为什么不带我?”裴兆单手撑在墙面,把人困在暗处的阴影里,说话时混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宋意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去碰他发烫的脸:“你喝得太多了,再休息一会儿。”
掌心却马上被裴兆用鼻尖顶住:“我们小宋总这么厉害。”
他垂着头蹭了蹭,又忽然顿住,继而压低声音控诉道:“不过那个学长总是看你,我不喜欢。”
宋意生失笑,指尖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喝多了是不是,醋都开始乱吃?”
他话音未落。
就感觉一阵灼热的气息猛地欺上来,随即就被裴兆封住了唇。
直到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回家吗?”宋意生腿还软着,却依然抬起手拨了拨他蹭乱的额发,气息不稳地问。
紧接着就看裴兆眼睛一亮,像是确认般追问道:“可以回家吗?”
“当然可以。”宋意生好笑地看着他。
今晚的酒大半都被裴兆挡下了,故而此刻纵然看他的步子还算稳当,但眼神已经有些开始迷离。
简单和程岸知会了一声,宋意生就先带着裴兆离了场。
夜风拂过,玻璃转门在两人身后吞吐着冷热交织的空气。
宋意生刚按下手机解锁键,抓着手安抚了下站在他身侧,稍有些不耐的人:“我叫代驾。”
“不要。”屏幕的光都还没来得及亮起来,宋意生就被裴兆整个罩住,两条胳膊都被牢牢困着,又把下巴埋在他肩头,“我们走回去。”
“走回去?”宋意生偏过头,指尖捏了捏裴兆滚烫的耳垂,又看向他此刻格外晶亮的眼,“你确定吗?还是你知道现在从这里走回去要多远?”
“确定!”裴兆回答得格外斩钉截铁,把人搂得更紧,醉后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软糯和固执,“就要这样,就我们俩。吹吹风和你一起。”
他说话时被醉意拖起浅浅的鼻音,尾调里还打着小卷。
却又固执地把手塞进宋意生的指缝,扣紧之后才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牵着走。”
初夏的晚风裹着白日里未散的暑气,又透着几分夜露的微凉。
街道上人车稀少,褪去了喧嚣,只有街边的路灯和霓虹将两人的影子揉成两条长短不一的线。
裴兆起初还安安静静地跟着。
被宋意生一手牵着,又随时关注,沿着人行步道慢腾腾地往前挪。
直到走到一个十字口的岔路,他却在街角突然立定,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人。
“怎么了?”宋意生不解,以为他醉得厉害,忙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扶着他问,“是不是走累了?”
裴兆摇摇头。
“宋意生。”他忽然开口,也很少连名带姓地这样叫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