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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沈霁来找裴元,裴元……

    沈霁来找裴元,裴元很高兴。从裴元嘴里听到的答案,沈霁也很高兴。

    都挺高兴的两人毫不意外的喝多了,宿醉过后的头疼,让两人第二天坐在饭桌旁都显得有些精神恍惚,身边就带了个书童的沈霁更是连发髻都没束好,松松垮垮的不像个样子。

    沈霁这次来县城,还没忘了替谢文济捎带一封家信回来,收到儿子的信黄娟看上去特别热情,非要留沈霁在家多住几天。

    “沈先生也是,既然回容县怎么不把于姐姐一起带上,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当初谢九九去鹿鸣村一趟,之后跟于氏的关系就越发的好。裴元从京城回来,过年时还专门去了沈家拜年。

    怀谢阿满的时候于氏还专门往家里来了好几次,就是担心裴元连着好几个月都在赴考,谢九九也跟着不安心。她来陪着说说话,虽没什么用可总比不来要好。

    后来裴元和沈霁都中了秀才,一个在县学读书一个府城,便换了谢九九隔三差五的往府城去看于氏。

    沈霁两个孩子,大的男孩儿六岁小的姑娘三岁。一个是上山爬树狗都嫌的年纪,一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总能把于氏大部分的精力都牵绊住。

    只有谢九九去了府城,于氏才会跟着她一起出门逛街。至于几个小的,谢阿满留在家里,有黄娟有奶娘还有陈妈妈和江妈妈在,自己这个亲娘一两天不在,一点问题都没有。

    沈霁的儿子取名凤岐,女儿取名清蘅,凤哥儿虽调皮捣蛋但对妹妹向来特别好,对谢九九这个姨姨也很好,因为谢九九每次去找于氏,都要带上很多好吃的,适合家中老小一个不落。

    谢九九邀于氏去府城逛街买东西,凤岐都主动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跟他娘保证今天肯定不淘气不爬树不下水,让他娘能安心出去玩儿。

    两人这么有来有回的相处着,谁也没说过什么肉麻的话,就这么不知不觉处成了好友。这次沈霁一个人来容县没把于氏带上,谢九九特别不高兴。

    “怪我怪我,是我想得不周到了。”

    沈霁读书虽刻苦,但和于氏成亲之后夫妻俩从来没有分开过,就连去鹿鸣村教书于氏也带着孩子跟了过去,这会儿坐在椅子上抱着马上就要一岁的阿满,抱人的姿势娴熟得很。

    谢阿满本就不认生,更何况她还认识沈霁。虽然说话还不利索,但也不妨碍她心里明白这个人是可以抱自己的。

    “阿满还记不记得清清姐姐,就是长得好看又文静的那个清清姐姐,沈叔给阿满把姐姐接过来一起玩儿好不好。”

    不到一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清清什么姐姐,唯一知道的就是沈霁抱她抱得舒服,就一个劲的蹬着腿踩在沈霁的大腿上蹦,一边蹦还要一边笑。

    别以为小孩子就力气小,越是小孩儿手下越没个轻重,阿满把沈霁的大腿当凉席跳,没两下沈霁就抱不住了,只得赶紧把怀里这个大肉团子递给裴元。

    “既要接就早些接来,这次过来不用着急走。上次于姐姐还问我之前村里跟着她认字学女红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不如趁着你们俩都在,回去看看呗。”

    现在八月初,等于氏过来了先在家住两天,再一起去村里老宅住几天,等临近中秋节了再回去,正好什么事都不耽误。

    也省得于氏老跟自己念叨记挂自己曾经住过一年的鹿鸣村,她自从跟着沈霁搬回府城,就再没回去过了。

    “要不就今天吧,今天去明天回,让高义跟你走一趟。那小子机灵,路上带着他安全。”

    谢九九是

    真的特想于氏了,催沈霁快回去接人的心全写在脸上。沈霁也不拖拉,真就当天又往回赶,第二天就带着于氏和两个孩子回来了。

    在谢家住了两天,沈霁跟着裴元一起去县学拜谒身为教谕的殷世衡,之后便请了长假,两家人一起去鹿鸣村老宅避暑。

    沈霁去年考上秀才之后就搬回了府城,不过他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回青松书院读书之前还在鹿鸣村待了一个多月,等着谢九九找到了合适的先生,沈霁把私塾里的学生一一交代过。

    哪几个特别顽皮,哪几个格外老实,还有两个在读书这事上有些天赋的,要是能留他们在私塾里多读几年最好不过。

    要是实在留不住,就请提前给他送个信,他们出去不管是学徒还是找活儿干,沈霁来想办法。

    一张床上睡不出两样人,这话虽粗鄙但有时候却不是全无道理。沈霁看着不像当时的于氏那么着急,但其实鹿鸣村里所有去私塾里读书的孩子,他都记在心上了。

    这次回来,那两个沈霁觉得读书有天赋的学生还剩下一个。

    留下的这个年纪大些,留在家里算得上一个劳力,家里弟妹又小,他出去当学徒家里的日子就更苦了,倒不如留下来,农忙的时候干活农闲的时候读书。

    没读的那个年纪小一些,是过完年之后跟着远房叔叔走的。他叔叔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生意做得不算大,但一年到头在外面飘着,赚的银子总比留在家里多。

    “本来是要给沈秀才送信,那孩子爹娘给他在镇上谋了个差事,一年的工钱不少,但那地方……”

    接替沈霁的私塾先生是镇上的一个老秀才,读了一辈子的书也没能考上举人。这些年一直都在镇上开了个小小的私塾,靠教些小学童谋生。

    小私塾就那么大,一年也就赚那么点儿银子,什么塾长助教门子一概没有,就是老秀才教书,老秀才的娘子中午负责给学生们做一顿饭。

    时间长了,老秀才和老娘子都有些力不从心。想去高门大户给人当西席学识又不够,被谢九九托关系找了去鹿鸣村做个教书先生,已经是他能找到最好的去处。

    老秀才管学生比沈霁要严,要是放在之前,鹿鸣村的孩子一个个还野性未驯怕是教不成。

    但老秀才接手的大多都是被沈霁调教过一年的学生,现在换了老秀才这么个严格也心善的小老头儿,整天啰啰嗦嗦把私塾里的学生一个个盯着读书,学生们还真比以前更坐得住了。

    这次见沈霁回来,小老头很高兴。拉着他一个一个的说他留给自己的学生们,说到最后这一个才忍不住摇头叹气,再抬头却是看向谢九九。

    那孩子姓谢,按照关系和谢家的老习惯,这孩子该跟谢九九和谢文济论堂兄弟。他爹是谢天佑,就是那个三寸丁连肚子里的坏水都坏不过亲哥的谢家四堂叔。

    当初把谢家的产业还回来以后,水褪了才知道到底谁是最鬼的那一个。族爷是病了,没死也没好,至今都没法出门。

    精神好的时候被人扶着,还能出门在院子里坐一坐。大部分时候精神头不好就只能在屋里躺着,屎尿都在床上弄,那屋子里的味道熏得人眼睛疼,村里的孩子都饶子那房子走。

    昧下谢家的银钱都被前任里正,族爷的儿子拿了去,一家子在镇上新买了宅子开了个小铺子安家,很少回来。

    谢宝柱心思最深,银子拿了就拿了半点不往外显摆。只有少数人知道他这两年都陆陆续续在村上买地,也不买最好的水田,就专门挑那些位置不好不坏的中田。

    银子总有花光的一天,但田放在那里却是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现在村里的人背后嘀咕他不道义没关系,等过些年这些事就没人记得了,到时候田是自己家的比什么不强。

    只有谢天佑,每次分给他的银子最少,他也从没想过要把那些银子攒下。银子到手了就花,买肉买酒买好布料做好衣裳,瞧着阔绰得很。

    等这银子没了,肉和酒早吃进肚子里成了身上的肉,再有就是谢天佑那些已经不再鲜亮的布料做成的长袍短衫,他的身高体型跟旁人还不一样,想当做旧衣裳卖了都没人肯收。

    由奢入俭难,过了三年好日子再想要谢天佑做回个庄稼汉,他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的。

    这两年除了吃老本,自然把主意打到在谢家私塾读了书的儿子身上。他给儿子找的差事是去勾栏院里当学徒,跟着勾栏院里的乐师学吹拉弹唱。

    谢天佑的儿子长得不像谢天佑,倒是有些像谢宝柱。村里人都说这是歹竹出好笋,谢天佑那么个浑人居然能生出这么个模样标致又还会读书的儿子。

    但在谢天佑眼里,这个儿子最大的用处就是去勾栏院做个吹拉弹唱的乐师,这样的行当比做普通学徒来钱要快。

    他儿子不愿意,又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他娘替他求到做行商的远房叔叔那里,趁夜把儿子给送走了。走了就不要在回来,在外面是死是活都比留下来强。

    “那孩子一走,谢天佑发疯一样找了好些天。我思量着这事不该告诉你,那孩子就该走远一点儿,送到你那里去也摆脱不了他亲爹。他这辈子可以不读书,但是不能叫他爹给毁了。”

    小老头儿说起这事直摇头,一个最是讲究规矩讲究天地君亲师,认了一辈子孝顺比天大的老头儿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可知谢天佑这人做到了什么份上。

    不过这些事也就这么一说,别人家的事听一听就算了,能帮的帮不能帮的也不过是个故事。

    晚上幺叔爷忙完过来,带了一个羊腿一篓子螃蟹。他现在是里正了,一进八月田里就忙,忙得塾长的事情都只能交代给他老婆的娘家侄儿帮忙管着。

    下午知道谢九九和裴元来了,就赶紧找人换了个羊腿送过来。

    幺叔爷这些年辈分大岁数小,在村里大家伙能跟他客气,但要说真把他当叔叔辈儿的人尊着,不说别人做不做得到,就是他自己也不能这么干。

    直到给私塾做了塾长,村里人才把他看做在村里能说得上话主得上事的一号人。

    当初另选里正的时候,村里把沈霁也叫了去,他是村上的教书先生,这种大事他不能不参加。

    有他在,就等于谢九九和谢家也在。叔爷和谢宝柱一家又早就失了人心,当初私底下答应得好好的一定把票投给他们两家的人,到了真较劲的时候,只有稀稀拉拉那么两三个人附和。

    倒是幺叔爷,因为跟谢家关系好,又做了私塾的塾长,就这么顺势被村上推出来成了新的里正。

    本就有酒有菜,现在又多了一大锅清蒸的螃蟹,就连一直多听少说的于氏也难得多喝了两杯。

    她这次回来倒是挺高兴的,因为之前一直跟着她认字学女红的两个女孩儿,都已经去县城做绣坊的学徒去了。

    绣娘不好做,做得好的眼睛大多都不好。

    但再不好,也比留在家里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好,好好学成个手艺,能给自

    己攒些嫁妆,以后嫁了人在婆家腰杆子也硬,这就是最大的好。

    第62章 第62章在鹿鸣村住了几天,……

    在鹿鸣村住了几天,没有人再提起谢天佑儿子那件事,谢九九甚至没有去问那个跟着叔叔远走天涯的孩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人都有自己的命,谢九九是如此那个孩子也是如此。谢九九必须接受父亲早死自己独自担起一个家,解决谢家一族这些亲戚的虎视眈眈。

    那个孩子也得面对自己有个并不爱他,甚至把他养大只是想看看卖到哪里做学徒,能换回来更多的银子。

    倒是于氏在临走前问到了那两个女孩儿在哪个绣坊做学徒,回府城的路上还专门绕路去了一趟,看过两人在绣坊除了忙些累些其他的都还好,这才放心回去。

    不过这样的感慨也就在心里滚过一滚,等回到县城又忙起来,这件事就彻底被谢九九抛到脑后去了。

    云客来中秋节之前要跟所有给饭庄供货的大小老板们结一笔钱,这个事情之前都是谢九九在管着。

    去年八月份她肚子都老大了,别说去云客来,就是出门家里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她摔着,还是裴元请了几天假在云客来坐镇,和潘掌柜一起把这件事给办了。

    也正是那之后,谢九九去云客来的次数才越发比之前少。

    现在的云客来比以前谢德昌在世的时候生意还要好很多,尤其谢家还有裴元这个小三元的女婿,很多以前从不来这种小饭庄,嫌嘈杂市井的读书人也开始喜欢往云客来吃饭。

    不知道从什么起,外面就流传起一个说法。说什么裴元就是自从入赘给谢九九以后才转了运,先是母亲被关家接回去,后又考出个小三元。

    家里的生意蒸蒸日上,银子淌水似的往口袋里赚,谢大娘子还给他生了个孩子。就这么两年时间,裴元就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守着裴雨伯的破宅子的落魄童生了。

    也不知怎么着最后大家讨论出来的结果居然是,谢家大娘子是个命硬的,才会少时丧父。但又恰恰因为命硬,半死不活的云客来和落魄拮据裴元,只有在她手里才能起死回生。

    这个说法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哪怕谢九九自己一再解释缘由也并没有人想要听。毕竟靠谢九九的聪慧和谢家族人周旋相比,还是谢家大娘子命硬但旺夫旺饭庄更合听故事的人心意。

    有些落第过好几次,或是本就很相信这类说法的读书人,越发喜欢到云客来吃饭。他们也想要沾一沾谢大娘子旺人的命格,说不定来年赴考,能有个好结果。

    家里有读书人,谢九九自然不会把这些市井传言放在心上。十年如一日的读书,谁不想有个结果,要是来吃顿饭就能安他们的心,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读书人吃饭,大多数吃着吃着就要喝酒,喝着喝着有时候还要赋诗一首,谈兴一起说个没完还要加菜,一顿饭吃下来花的银子比其他桌的都要多。

    况且谢九九在生意一道上是生来的精明,起初那些读书人来吃饭,总是动不动问掌柜和跑堂要纸笔。纸笔不便宜,但做生意的买这些东西,总有比旁人更划算的铺子。

    谢九九自己有记账的习惯,纸笔用得多用得勤,买的都是中上档次的。这样的纸拿来给客人挥斥方遒,那些读书人们就觉得十分受用。

    有些人觉得这是饭庄的掌柜高看他们捧着他们,有些人以为是裴元这个谢家的女婿专门嘱咐的,觉得这个饭庄不光味道好,还没有那么多铜臭味。

    不管因为什么,那些读书人把写好的诗词留在云客来,每一个微醺半醉的书生都珍而重之地把那张轻飘飘的纸留下。

    起初谢九九还带回家给裴元看看,后来见裴元对诗词着实没兴趣也就不带了。干脆在云客来整理出一整面白墙,用来张贴这些诗赋。

    做这件事的本意,是谢九九觉得人家把写好的诗词留下来,就这么扔了多少不合适。不如贴在墙上,等下一回他们来了看见自己之前写的诗,说不定就更愿意来云客来吃饭了。

    谢九九确实猜中了那些读书人的心思,被贴在墙上的诗词吸引了很多人。从刚开始谁的诗都能往上贴,到后来三五成群的学生开始评选写得好的才能贴。

    再到现在据说谁的诗好,该贴在什么位置才能让更多的食客看见,已经很有讲究了。

    如此一来,云客来的生意自然更上层楼。好在谢九九今年有了新的账房,就是前年谢九九去鹿鸣村遇上的那个黑得发红的远房表亲,谢有粮。

    谢九九给他找了个老账房先生学徒,因为是急着要用人,谢九九专门给那老账房送了重礼,老账房自然没有像寻常带徒弟那样,一磨磨两年,磨得把师父伺候好了再开始学本事。

    谢有粮已经在云客来干了大半年,原本黑黝黝的少年着半年白了不少也长高了不少。当年谢九九以为他之比大根大两三岁,没想到那年他就十五了。

    十七岁的小郎君穿着细棉布的直身,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起来,除了粗粝宽厚的手掌骨节,和掌心还没有褪干净的老茧,谢有粮已经看不太出来是个之前常年下地的人。

    以往谢有粮都是每个月来家里交一次账,八月要付银子出去,过完中秋又要趁着农忙之前换一批东西买一批东西回来,他便自己做主一旬过来一趟,把账目交代清楚。

    “过几天阿满那小丫头办周岁宴,那天你得来。”

    “每个月初一饭庄里生意就好,怕是走不开?”

    “忙也是潘掌柜和秦娘子他们忙,你还能忙到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放心,我给他们都另叫了席面,等晚上回云客来你还能再吃一顿。”

    “那我那天早点来,有什么要搭把手的大娘子尽管跟我说。”

    谢有粮摸摸装在褡裢里的瓷老虎,决定还是等阿满周岁生辰当天再给她。

    这样瓷老虎对于谢有粮说不便宜,但每次回去家里爹娘都一再嘱咐,出了村子就不要把自己和谢娘子的亲戚关系挂在嘴边,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总放在嘴边说惹人不喜。

    谢有粮从入云客来起,就一直称谢九九为大娘子或是东家。刚开始饭庄里还会有帮厨或是跑堂的小子故意问他,他不是东家的表弟嘛,干嘛这么见外。

    不管他们怎么问怎么调侃,谢有粮都只笑笑不说话也不解释。倒是潘掌柜最先看明白谢有粮的态度,私下里挨个把饭庄里的人嘱咐过一遍,不要看着有粮年纪小,就没事拿他过嘴瘾。

    谢九九并没有嘱咐过什么,但谢有粮这个只读了不到一年书的小子,主动把自己立成了一个标杆,一个让云客来所有人看着,该怎么对待东家的标杆。

    谢家给谢九九和裴元的女儿谢阿满周岁宴,席面开始之前,胖墩墩的谢阿满被放在老大一张桌子上,准备抓周。

    桌子周围围了一圈亲戚朋友,都等着看谢家这个大姑娘能捉出个什么来。

    桌子上摆了不少东西,针线绣绷、银质的小锅小铲子被谢九九放在最边上,德言容功,在谢九九心里功排在最后。

    在谢九九眼里能花钱请人办的事,就不是什么顶要紧的事,抓周抓个绣绷子锅铲子做什么,难不成还得盼着女儿一辈子针线不离手,做个绣娘不成。

    脂粉钗环、拿金子打的巴掌大的小算盘,被谢九九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谢九九爱美,她希望女儿以后也是个喜欢打扮自己的姑娘。

    金算盘是新打的,前一天晚上谢九九就更裴元商量过,要是闺女明天说什么都没捉到金算盘,这个算盘也得找个好点的由头送给阿满。

    谢九九从不掩饰自己爱财的心,不光自己爱财还希望谢阿满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会赚钱喜欢赚钱,手里到什么时候都能不缺银子花,那这辈子自己就算是放心了。

    最后放在最中间的是一枚仿制极粗糙的官印,和棋谱书画。

    官印代表以后谢阿满能嫁入官宦人家飞黄腾达,这是这个世道对一个女子最高的期盼。棋谱字画代表琴棋书画,修养高雅有闺秀之风。

    要是裴元没有考中秀才,这两样一般不会准备。但谁让谢阿满有个考中了小三元的爹,客人们来吃酒,见着被裴元抱在怀里圆咕隆咚的小

    丫头,一个个嘴上恭维的话,也大多都是这些意思。

    裴元把胖闺女抱到桌子上,本意是想让她随便爬两圈,抓着什么就是什么,这种事就是图个热闹喜气,谁又能真的把抓周当真。

    但谢阿满又岂是池中物,被抱到桌子上就不肯坐下也不肯爬。非要她爹牵着她的手,扶她在桌子上站起来。

    “爹、爹爹!”

    谢阿满是上个月开始学会说话的,第一个喊的是她爹。

    早上裴元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去县学上课,他入县学半年之后就不只当学生了,有时候殷世衡不在县学或是找个什么借口偷懒,裴元就得充当临时教谕。

    没有人觉得不对,周世安甚至私底下表达过,要是天天都是裴元给他们上课反倒好了。

    那天殷世衡就因为要带妻子回她娘家去奔丧,前一日就嘱咐过裴元让他代自己上课。

    县学挑选优秀的学生辅助教谕训导并不少见,裴元也不是白给人上课,殷世衡每个月都要从县学里拨二两银子给他作为补贴,一年二十四两,不少了。

    要上课自然不能迟到,裴元急着走,偏偏谢阿满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特别缠人,死活抱着她爹不松手。

    吵得谢九九来了脾气,把小东西一把抱过来趴在自己腿上,啪啪在屁股上打了几下,看得裴元龇牙咧嘴一副他闺女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谢九九看不得裴元这幅磨叽样子,打完孩子凶丈夫,连连摆手让裴元赶紧的走,这小妮子见不着人自然就好了。

    谁知道裴元刚出门,谢阿满就趴在她娘腿上委委屈屈喊了一声爹。听得谢九九又抱着她哄她喊了好几声的爹,偏偏裴元一声也没听到。

    等裴元下午回家谢九九把这事跟他一说,裴郎君那叫一个捶胸顿足的后悔,后悔早上怎么走得那么快,没听见自己的宝贝闺女叫自己爹。

    那一次说话像是开了什么窍门,很快什么阿娘阿奶、抱抱亲亲就都会说了。

    这会子站在桌子上被这么多人看着阿满也不害怕,一会儿喊爹一会儿喊娘的,非要谢九九和裴元都站在桌子旁边扶着她。

    她摇摇晃晃走到每一个等待她挑选的东西旁边,一个一个拿起来塞到她爹或是她娘手里,这个拿起来又给出去,一个一个的都给完了,才一屁股在大桌子上坐下。

    然后往后一倒,躺在桌子上来回的打起滚来。原来她嫌那些东西都碍了她的事,她什么都不打算要,她就要把这张大桌子当做夏日里的凉席,在上面玩儿!

    第63章 第63章时间大法启动

    谢阿满的抓周礼,以阿满在桌上滚累了,抱着她娘给她做的布老鼠呼呼大睡睡着收了尾。

    谢九九也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把金算盘给放到给女儿准备的小匣子里,算作她一岁添置的金器,就如同当年谢德昌给谢九九准备的那样。

    为此谢九九第一次趴在裴元肩膀上哭了一场,还死活不上裴元转身看到她哭的样子。裴元没问谢九九也没说,但是两人都知道,她这是想她爹了。

    哭得狠了,第二天早上送裴元出门上马车时眼睛都是肿的。两人早就商量好了,等到女儿满了周岁裴元就出发去府学读书。

    从出生到一岁,裴元除了每月去府城那一次,其余的时候连在外面过夜的时候都没有。

    前院东厢的西次间是阿满的房间,但这么小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睡。

    当初生下阿满,谢九九的母乳只能算是勉强够,后来再长大一点儿就不怎么够了。黄娟说这是随了她的根,她生养三个孩子的时候,也就谢九九一个吃足了母乳。

    为此家里请了一个奶娘佟大姐回来,她家的闺女只比阿满大两天,可惜生下来就小小一个都不会哭。

    佟大姐在这之前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心里不知道多喜欢,见女儿不康健更是提了一万个小心养着。

    只可惜留不住就是留不住,满月过后第三天那个还没取名字的女孩儿就死了。

    佟大姐为此哭得死去活来,但哭完了日子还得过。家里丈夫武顺是在码头何奎的脚力行做工的苦力,每个月赚到的银子只能够一家人勉强在县城过活。

    唯一不用担心地方是武家在城南有个小小的宅子,一进的小院进门就是正屋和东厢,西边只有一个茅草顶搭起来的土房子,用作厨房。

    正房是武家一家子住,东厢租出去给了一对夫妻。这样的房子租不出什么好价钱,但多少是个补贴。

    可那对夫妻是做小买卖的,佟大姐生了个女儿没留住,日哭夜哭的人家嫌晦气,就干脆另寻地方搬走了。

    女儿生下来就弱,武顺再穷也咬牙请大夫回来给女儿看了两次。那么小的孩子连药都不能喂,第一个大夫摇摇头没收诊金走了,第二个收了诊金,给孩子扎了三天的针,之后也再没有来。

    女儿没留住,家里的银子花了个精光,东厢房一时间租不出去家里的进项又少了一半。

    佟大姐再难过,看看累得晚上回来吃不下饭的丈夫,和两个瘦瘦小小的儿子,这难过也就咽下去了。

    佟大姐奶水足,为了女儿武顺天天从码头买鲫鱼回家给她炖汤。现在女儿没了奶水还涨着,想来想去便托何奎找了奶娘的活儿来干。

    佟大姐还有两个儿子,儿子不大不小白天在家能把自己糊弄个肚圆,但她这个当娘的总不好一直不回去。

    谢九九又是个晚上涨女乃白天少的,两边一商量,佟大姐就只有白天在谢家做奶娘,等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就回去,晚上孩子都是夫妻两个自己带着。

    阿满从出生到一岁,都是睡在她爹和娘中间。小姑娘机灵得不像话,才几个月大晚上睡觉前就非要把两只脚翘得高高的,一边一个哦哦哦的叫唤。

    非要裴元和谢九九捉住她肉乎乎的小脚丫,像是跟大人说话那样,捏一捏她的脚心故意问她:“这是谁的小脚丫啊,是不是香香的小脚丫啊。”

    等听到这个话了,阿满再心满意足的噢噢噢蹬腿拍手,示意这个香脚丫是自己的,才能高高兴兴的睡觉。

    这么养大的孩子,裴元又哪里舍得。

    站在家门口抱着闺女一个劲的亲,也不管孩子听不听的懂,就许愿说下次回来要带这个带那个,听得身后的拉车的马都烦了,这才把孩子塞到谢九九怀里,转身上了马车。

    裴元去府学读书,谢九九每月都会带上已经断了奶,像是见风长一般的女儿去府城看他。这样的日子平淡却也安心,安心得时间一晃就过了。

    还没等岳州府再出一个小三元,就又到了要乡试的年份。裴元等了三年,今年是一定要下场考试的,而谢阿满今年也该满三岁了。

    裴元跟谢九九商量,等九月份阿满过完生辰就让她启蒙。这孩子太聪明太机灵,不能老这么散在外面由着她玩儿,搞不好就要移了性情。

    当年关氏给裴老三当外室,也没落下给儿子请先生开蒙读书。这件事上谢九九当然全凭着裴元做主。

    三岁的谢阿满已经知道读书是什么意思了,去年舅舅从书院回来考试没考上,在家待了好长的时间,天天除了吃饭其余时候都见不着人。

    一向最惯着自己的阿奶也不让自己在后院玩儿,说是自己在后院玩会扰着舅舅读书。读书不是个好事,一想起舅舅那个样子,谢阿满就连连摇头。

    但摇头也没用,谢阿满自从记事起就知道,爹爹最疼自己,但是只要是爹爹说出口要自己做的事,就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娘来求情也没用。

    所以离过生辰还有半年的谢阿满,现在是睡醒了就要出去玩儿。不是在巷子里找邻居家的几个女孩儿玩过家家,就是小男孩儿女孩儿混做一堆扔沙包捉迷藏,每天都要滚得一身泥才肯回家。

    “阿奶,阿奶!”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这又是到什么

    地方滚泥巴去了,瞧瞧、瞧瞧,瞧这一身的泥,怎么还有一股鱼腥味儿,这是玩到哪里去了。”

    “秦家姐姐带我去码头了,去看奎叔干活儿。”

    小孩子是分不清码头上卖力气的苦力和学堂里读书的书生有什么区别,在谢阿满眼里爹爹很厉害,奎叔也厉害。

    奎叔脚力行里的人,能一边肩膀扛起老大老大的一个包走得比自己跑还快,这对于谢阿满来说简直就是不能再厉害的厉害。

    “不是说了不让去码头,要是掉到水里去怎么办,要是拐子把你拐走了怎么办。”

    “是承平哥哥带我去的,秦家姐姐也在,阿奶放心,我没去水边,我站得离水远远的。”

    秦家姐姐是秦娘子的女儿,因着阿满对秦娘子更熟悉,何家的小娘子在她这儿就成了秦家姐姐。

    谢阿满挨过她爹的打,就是因为去年谢九九和裴元带着她去鹿鸣村避暑的时候,她鼓捣沈凤岐和沈清蘅带着她去老宅前面的塘边玩儿,三个孩子两大一小都玩得满身泥才回来。

    那天晚上最宠孩子的裴元,最温文尔雅的沈霁,一个拽着儿子一个扛着闺女回房去打屁股,还有一个沈清蘅也被于氏拉到屋子里去打手板。

    只有谢九九一个人往厨房里去,打完了孩子总要吃饭的,不能说光打孩子不吃饭吧。

    从那以后,谢阿满就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水边不是不能去,毕竟活在容县的孩子还能离了水?真要是一辈子不叫姑娘往水边走,那才是因噎废食。

    但是没把泅水学会之前,必须身边有大人才能往水边去。谢阿满记这个记得可牢了,她不光记得这个,还记得她娘说过码头最赚钱的脚力行就是秦家姐姐的爹开的,自己去码头玩儿肯定没问题。

    谢阿满小嘴叭叭的说得头头是道,反倒把黄娟听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孙女儿好了。

    “哎哟哟,好聪明的婉姐儿,这可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当年我就说咱们这容县最出色的姑娘除了九九再没别人,现在一看,再等过些年,这最出色的姑娘怕是又要出在你们谢家了。”

    说话的是田婆子,就是当年那个替谢九九和裴元保媒拉纤的媒婆。

    正因为替两人保了这么一桩满县城都闻名的媒,多少有女儿待嫁的人家都专门去找田婆子,张嘴就是想要替自己女儿也找个像裴元这样的女婿,还说什么他家不要入赘,难道这还找不到吗。

    田婆子被那话给气得哟,鼻子都要歪了。小三元那是那么好找的,人家不是小三元之前,你们不还背后嘀咕他是个没爹的野崽子来着。

    现在又想要这么个女婿了?晚啦!

    不过不管怎么说,田婆子这几年的名气大生意也好,一年四季天天都能见着她坐在滑竿上到处去,用她的话那便是这钱赚得不易,她那一双小脚都磨破几层皮了。

    “这话可别当着这小祖宗的面说,她听得懂呢,你今天夸她,明天她就敢闯更大的祸,她娘又得打她。”

    谢明婉是阿满的大名,光是明婉这个名字裴秀才公就琢磨了小半年,从女儿还在谢九九肚子里琢磨到谢九九出月子,他还没想好。一家子就只能唤奶团子阿满这个乳名。

    直到都要过年了,黄娟要给孙女包压岁的红封,红封外面的要写上大名,谢九九也要往京城关令仪那边寄信,才死活催着裴元从他那列了一大堆的名字里挑出一个来。

    不过全家早都叫阿满叫习惯了,这个大名反而在家里很少用,只有外人说起的时候才唤她婉姐儿。

    刚开始阿满分不清,她只知道自己是阿满不知道明婉、婉姐儿是谁。还是后来才慢慢习惯了阿满是自己,婉姐儿也是自己这件事。

    现在听田婆子夸她,小小一个鬼灵精还知道靠在她阿奶身上装出一副文文静静的样子,还学着沈清蘅的,冲田婆子抿着嘴笑,这叫笑不露齿,于姨和沈家姐姐都跟自己说过。

    “阿奶,我娘呢。”田婆子提起谢九九,阿满才发现她娘没在家。

    “你娘去饭庄里了,等会儿就回来。”黄娟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示意田婆子继续说,谁知刚起了个话头还没表明来意的人,却下意识的往谢阿满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大娘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家里来了客人,找我娘的,我正好出来躲个清净。”

    谢九九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有个喝得半醉的汉子扯着嗓子问跑堂的他点的丝瓜炒鸡蛋怎么还没上。那一嗓子喊得还守着炸货档口的韩婶子手一抖,炸地刚刚好的葱油饼吧嗒一下又给掉回油锅里去。

    等韩婶子再把葱油饼夹上来,原本应该是淡黄色外壳酥脆内里软糯的饼子变得有些焦黄。韩婶子回头看了一眼,朝今年新招的两个小跑堂招招手,把饼子分给他俩吃。

    十五六的小郎,正是吃得多饿得快的时候,刚从油锅里炸出来的葱油饼吹都不吹一下就往嘴里塞,烫得斯哈斯哈的也不吐,三两下吃完只留满嘴的油香,又心满意足的转身去干活。

    谢九九看着热热闹闹的云客来,心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田婆子刚到,她清楚她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第64章 第64章大姑子?小媳妇!

    被田婆子看了一眼的阿满,被江妈妈带着去前院洗澡洗头发去了。在码头沾染回来的鱼腥味现在不洗干净,等干了就更难洗了。

    “江妈妈,那个老婆婆来我家是做什么,她说什么秘密为什么不能让我听。”

    小孩儿不傻,非但不傻还格外敏感。她看出来那个老婆婆就是因为自己在才停下来不说话的,谢阿满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自己家里背着自己说话,所以她现在多少有些不高兴。

    “因为那个阿婆要跟太太说的事情小孩子听了不好。”

    “什么事情我听了会不好。”

    裴元从来不拘束阿满进前院的书房,只要不把她爹的书烧了撕了,阿满乐意在书房里睡上一整天也没关系。

    谢九九和裴元说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不会避着孩子,孩子是他们两人之间最紧密最牢固的联系。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或许有一天夫妻也会走向疏离,但只要还有孩子在,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断不了。所以除了某些只能他们两个人出力的事,旁的没有什么谢阿满不能知道。

    谢阿满没有被爹娘瞒着过,这会儿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江妈妈又怎么好跟个孩子说这些,只能随手拿过一块干布巾叠了只布老鼠给阿满玩儿,勉强支吾过去。

    “黄娘子上次托我去打听的事,我给打听好了。您瞧瞧这两家的小娘子怎么样,不是我自夸,这样四角俱全的好人家,如今也就我手里还有,别人想找都找不着。”

    很多人家找上媒婆都不会大张旗鼓,甚至有许多都是藏着掖着。田婆子手里就有好些托她私底下细细寻摸的人家,这会子更是像献宝一样把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拿出来,递给黄娟。

    册子上写的是两名女子的粗略家世和生辰年份,再仔细的生辰日子就没有了。这得等两家说定了,才能拿出来去合八字。

    后面还有一副请人代画的小像,看不出高矮胖瘦,唯一能区分的就只有第一个女子脸圆眼睛大些,后一个是个容长脸凤目上扬,看上去纤弱些。

    “前面这个是张百户家的小女儿,你知道的前些年张百户得了这个小闺女

    ,可是摆了三天三夜流水席的。”

    容县有码头,码头通过湖泽连接南北和运河,所以县城除了巡检司还有个百户所。张百户就是驻守在容县的卫所最高武武职,正六品的武职,比知县还要高一品。

    “咱们县这些年太平,光是守着码头一年到头油水都不少,卫所里还有自己的田,要说日子好过,那是再没有比他们好过的。”

    可正是因为太太平了,卫所里的那些个兵丁一个个都松懈得很。

    百户的武职可以世袭,张百户的曾祖就是百户,他爷爷他爹都是,以后他儿子也会是张百户。有这么个底子在,张百户三个儿子没一个有出息的。

    武职按惯例该由家中长子继承,但张百户的长子从小体弱,外人打眼一瞧就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从小到大就没摸过枪杆子。

    卫所再懈怠,这么一个人做百户也是不成的,底下的军户不会服气。

    到了要成家的年纪,张百户给长子找了隔壁县里的县丞家的二小姐做儿媳妇,成亲之后又想法子把长子塞进卫所里做了个专门负责账房的吏目。

    老二倒是个从小身板壮实的,从五岁起就被张百户带在身边摔摔打打练就一副勇武的好身板,人人都知道张家二爷就是日后新的张百户。

    还有个老三,在他家姑娘没出生之前他就是老幺,从小娇生惯养的吃不得一点苦头,大了听说常流连烟花之地不说,还喜欢票戏。

    在外面捧戏子,到了家里还养了两个小戏子。早好几年就被张百户赶去乡下的祖宅里独自住着,眼不见心不烦,老搁在跟前他看着头疼。

    “三个儿子养成这样,要说张百户那心里也老不是滋味。到了这个姑娘这儿,张百户喜欢得不得了,但从小就给她请了先生,一个老老儒生在家做西席,一个女先生教女训女戒,真真是这个。”

    田婆子顶了个大拇指用力抬了抬,以示张家这姑娘着实是哪哪儿都好。六品武官家的小姐,再是本朝重文轻武,那也是谢家高攀这么亲。

    “说实在的,要不是你家文济是个老实孩子,家里又有小三元这么个秀才相公,这门亲我是不敢保的。”

    黄娟当然知道这是实话,这样的家世,姑娘家里的哥哥再如何不争气,也轮不到自家一个商户人家来挑三拣四。

    但黄娟看着小册子半晌没说话,没说好还是不好。见她这个样子田婆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干脆主动伸手把那册子又翻过一页,指着容长脸的小像。

    “这个,是咱们二老爷家的外甥女,他爹是个秀才,娘是二老爷的亲妹。原说家里也是殷实人家,六年前他爹考乡试,也不知怎么在考场里染了风寒,回来没两个月就死了。”

    那姑娘姓李,李家本也算耕读之家,谁知李秀才一死李家就翻了脸,先是逼迫李姑娘的母亲何氏再嫁,想要占了李秀才的家产。

    后来被何县丞出面一拦,不敢明着谋算就只能改成暗里刁难。后来实在没法子了,何家姑奶奶只能带着女儿住回了娘家。

    寡居的何姑奶奶这几年都跟着爹娘住,在爹娘膝下尽孝,何姑娘则被她娘送到何县丞家里。

    一来她觉得小姑娘家最是鲜嫩的时候,不好总跟着自己一个寡妇住在一起,没点儿热乎劲儿。二来也是想借着哥哥的势,给女儿谋个好亲事。

    何县丞为人圆滑,但对这个外甥女一直不错,“县丞娘子也是去年找上的我,说是一定要给说一家不能委屈了孩子的亲事,我想来想去也就文济合适。”

    裴元这两年去了府学,但跟周世安和何云驰的关系都没疏远,每次回县城三人总还要约着吃顿饭喝顿酒。

    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田婆子去,何云驰就是何县丞的侄子,出生跟裴元还有些相似,裴元是外室子何云驰是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

    何县丞的弟弟当年一口气生了六朵金花,死活不认命非要个儿子,妻子生个六个女儿再生是不可能了的,就只好在外面找了个女人生。

    本说好了生了儿子就把女儿带回家当姨娘,可那女人命不好,生儿子的时候难产,何县丞的弟弟选了保孩子,孩子生下来那女人也死了。

    抱回何家的儿子,养在何县丞的弟妹跟前,或许是因为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就给取了个何阿七这般随便的名字。直到后来年岁大了,才让何县丞另取了云驰这个字。

    有裴元和何云驰的关系在,何县丞又是本地的二老爷,黄家黄海还在户房当差,这一家除了明面上不如张百户家的姑娘那么光鲜,其实底子并不差。

    这样两户人家,真是田婆子实心实意给黄娟挑出来的,但不管哪一家都有一点顾忌,人家不见得乐意跟大姑子和入赘的女婿住在一个屋檐下。

    “裴元对我这个老婆子够意思,每年过年还要专门拿着东西去家里给我拜年。”

    媒婆自古到今都不是什么体面营生,他一个秀才相公愿意年年给自己拜年,光冲着这个田婆子也不能拆他的台。

    “两家人,说白了都是奔着谢家的家底子来了。我有些话粗鄙了些,却也是实话。你家的家底子云客来占一半或许还少点儿,裴元占一半肯定还能多一点儿。”

    要是没有裴元这个会读书,眼看着就要考上举人的女婿,这两家怕是都不会愿意结这门亲事。但再看中裴元日后的前程,也不妨碍他们不乐意一个屋檐下住着。

    “可……”黄娟想说,可九九当时留在家里招赘是一家子商量好的,云客来也是她亲手抢回来的,现在人家姑娘不乐意算怎么回事,那难道自己还能把九九给分出去不成。

    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自家的苦衷自家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人家是要嫁姑娘,人都没嫁过来跟九九一点情分都没有,人家不想跟大姑子住,也不是全然没道理。

    “道理你我都知道,可过日子就是这样的。亲母女住在一起都有磕磕绊绊的时候,更何况是儿媳妇和大姑子。这两户人家情况娘子你考虑考虑,咱不着急。”

    田婆子没有舌灿如花的说更多,这件事主要还是看黄娟打算怎么取舍。要是真什么都舍不下,这两家恐怕都成不了。

    谢九九在云客来耗了大半日,等回到家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前院挺安静的,一看就知道阿满肯定是在后院缠她奶奶。

    绕过前堂直接去到后院,刚跨过垂花门,就看见敞开着的正屋厅堂里正在说话的黄娟安静下来,屋里还有江妈妈和黄家大舅妈在,两人见谢九九回来,也下意识地住了嘴。

    “舅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前几天舅舅带衙门里几个司吏去云客来吃饭,还跟我说最近正忙着让三表弟去衙门跑腿,这事成没成啊。”

    “成了,说是再过几天就跟着进去跑腿试试。人还没去呢就缠着你外婆给做了两套新衣裳了,也不知道他一个月的工钱能不能买这两套衣裳。”

    大舅妈笑着跟谢九九说话,眼神却一直往黄娟身上看。看得谢九九直叹气,怎么装样子都装不像,这让自己想装聋作哑都装不成。

    “娘,今天田婆子过来是不是给老二说媒的,怎么样啊,说了哪家的姑娘。”

    这几年的经历让谢九九越发成熟了,哪怕脸上依旧还是跟几年前一样总是笑盈盈的,但不管是家里还是家外,都知道谢九九这个当家娘子,是不好惹的。

    哪怕是黄娟,在女儿没回来之前把嫂子叫过来商量来商量去,这会儿真被女儿这么一问,也只剩老老实实把事情说清楚的份儿。

    “明白了。”谢九九点点头,这两家的姑娘确实都不错,至少配还没考上秀才的谢文济是绰绰有余的,她娘现在应该是觉得哪家都好。

    但现在的问题还不是说她想挑哪家的姑娘做儿媳妇,而是谢家不是当初的谢家,不是非要自己招赘才能保住家业的谢家。她现在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先把自己从家里分出去。

    谢九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也意外也惊诧,但更多的其实是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这样的情形自己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吗,那也未必。

    只不过真到了这一天,要说心里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也是假的。“娘,这事你思量着,想好了您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第65章 第65章到底是谁的家

    前院有小厨房,小小一间角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用来做谢九九一家三口连带春儿、曹勇高义和佟大姐的饭是足够了的。

    但因为顾着家里人,不管是裴元还是谢九九,只要中午和晚上在家吗,都必定要去后院陪黄娟吃饭,就更不用提阿满了。

    但今天谢九九没去,而是牵着女儿的手进了小厨房。

    “酸辣笋炒肉末吃不吃。”

    “吃。”

    “仔姜炒鸡吃不吃。”

    “吃。”

    “再给你蒸个石灰蒸蛋行不行。”

    “行。”

    阿满坐在角房门口的小板凳上看她娘做饭炒菜,看得津津有味。角房该成的小厨房烟道不大好,炒鸡的时候油烟味有些呛人,阿满就自己捂着自己的口鼻,也不说躲出去。

    曹勇和高义都跟着裴元在府城没回来,老吴叔一向是跟着家里一起吃的。

    谢九九这边一开火做饭,后院那边当然都知道了。但是没人来问也没人来劝,就好像谢九九单独在前院开伙分开吃饭,就这么被一家人默认了。

    当着女儿的面,谢九九没有表露出一丝不高兴,做了三个菜之外还弄了个酸菜豆腐脑汤,加上春儿和佟大姐,四个人吃绰绰有余。

    春儿知道这事之后出离的愤怒,她不明白明明是当年就说好的事情,怎么还能因为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就生出要自家分出去的心思。

    什么天仙似的姑娘,还没进门就先容不下自家大姑娘,也不想想现在这份家业是谁赚来的。

    没有这份家业、没有姑爷这个好女婿,六品百户家的闺女,县衙二老爷的侄女,又能不能看得上谢文济!

    还没把人娶回来就这个做派,春儿十足的看不上。不光是看不上透露出不想跟大姑姐同住的那两家,就是黄娟和谢文济春儿也生了怨怼。

    但她什么都没说,跟着谢九九这几年她在外也能独当一面,外边那么些掌柜老板,见了春儿谁不得客气喊一声春姑娘。

    起初她还多少有些傲气劲儿,现在见谁都客气有礼,不该她说的话从来不多说半句。她知道,现在就不是该她说话的时候,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阿满彻底断奶之后佟大姐也没离了谢家,就留在前院干些洗衣打扫的杂货,照样还是早上来晚上走,给家里多赚一份工钱。

    她是嫁了人生了孩子的女人,她比春儿更能理解眼下谢九九的心。

    这世道,女人一成亲,家就成了娘家。人人都告诉自己,以后婆家才是你的家。

    佟大姐这么多年也都是这么认定的,只有每次回娘家来去匆匆,连住一晚都生怕嫂子不高兴的时候,心里才会隐约有些难受。

    明明那间屋子自己住了十几二十年,怎么只是嫁个人家就不是自己的了,回家也成了做客。

    但这样的念头她从不敢说出口,丈夫不知道亲娘也不知道。她来谢家做奶娘,是羡慕过谢九九的。她觉得能像谢九九这样招个女婿上门,一直住在家里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谁知原来这么能干的娘子,这么难得的好日子也长久不了。她心里也难受自然也不说话,只安静吃饭,吃了饭把碗筷洗干净收拾好便回去了。

    只有阿满是高兴的,她觉得娘做饭最好吃,但娘平时做饭的时候不多。因为即便不去云客来,谢九九也总有别的事情要忙。

    何奎的脚力行当初谢九九是出了银子当做股本的,要不然何奎再有本事一时间也难凑到那么多银子。

    谢九九把云客来这几年赚的银子分成了几份,给何奎的那一份是她自己的银子,跟云客来和谢家没有关系。

    当初这么干,是谢九九怕何奎的脚力行做不起来。何奎与秦娘子是跟自己有交情,跟谢家的往来并不多。自己的银子投了也就投了,是赚还是亏都算不得大事。

    要是拿饭庄或是谢家的银子来用,到时候万一赔了,银子没了都是小事,到时候秦娘子在云客来还能不能待下去,那才是要紧的。

    谁知何奎着实是个有本事的,脚力行顺道还做牙行的买卖,码头上的牙行多是在船老大和货栈之间牵线搭桥,给客商找卖家,替他们找脚力。

    这样的小牙行当然比不得市舶司的官牙赚钱,但何奎脑子好使为人也公道,时间长了口碑好了,现在在码头也算是数得上号的私牙。

    谢九九投进去的银子占了两股,每年分到的银子不比她个人在云客来分到的银子少。

    裴元是廪生又是小三元,除了府学每月给他的银子之外,还有主动找他代写寿序、墓志铭,提匾、碑文等等,能赚银子裴元向来来者不拒,光是在这上面一年就能赚个二三百两。

    还有每年关令仪跟着信寄回来的东西,绸缎茶叶首饰书籍什么都往回送,还有夹在信笺里的二百两银票,每次都是二百两,一年三次,一共六百两。

    信笺都是先给谢九九的,银票自然也都是给谢九九的,银子是补贴给小夫妻俩和阿满的,谢九九也都是自己留一半,另一半给裴元自己拿着。

    这些银子攒在手里,谢九九存一半,另一半都拿去买了地。买了地就得有新的佃户,还有稻花鱼的生意这几年也没断。

    鹿鸣村的鱼不光卖到云客来,整个县城饭庄里的稻花鱼,都说是跟云客来一样从鹿鸣村送来的。这里面有真有假,但鹿鸣村的鱼是绝对不愁卖的。

    赚钱这种事是会上瘾的,总之谢九九没哪天能闲下来,能陪阿满的时候都是在晚上。小姑娘嘴上不说,但其实很想阿娘陪。

    哪怕她才三岁,哪怕一直住在一个家里,哪怕家里每个人都对阿满很好。但骨肉天性,阿满还是知道爹娘跟阿奶小姨舅舅不一样,她最最喜欢的还是跟娘和爹在一起。

    今天跟谢九九一起在前院吃饭,阿满一晚上都特别兴奋。还一个劲的说等爹爹回家,以后就都这么一起吃饭。

    谢九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因为这个回答并不是给女儿的,她的犹豫是她自己的决定。有些话说出口了,哪怕只是对着三岁的孩子,就也回不了头了。

    “姐。”

    自从谢九九成亲,谢芝娘就再也没有跟姐姐一起睡过,即便裴元这个姐夫不在家。

    今天不一样,十二岁的大姑娘懂事了,知道她娘眼下在操心什么,也知道今天家里发生了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人谁都不说话,说实在的芝娘觉得那饭一直就哽在喉咙口,咽都咽不下去。

    她本不敢来找她姐,可躺在床上又死活睡不着。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前院来,又正好听见阿满跟她娘说这话,一下子站在门口都不知道该留还是该走。

    “进来啊,站在门口给我守夜啊。”

    “姐,今晚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夜里,谢九九和谢芝娘带着谢阿满一起睡在西厢房谢阿满的架子床上,有点儿挤但还能凑合。

    睡在两人中间的阿满已经小猪一样,打雷都吵不醒。谢芝娘就着纱帐外一点点豆大的烛光打量她姐的脸色,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一句:“娘晚上哭了。”

    “嗯,猜到了。”谢九九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平静得好像连下午那一点点不舒服在她心里都散了。

    黄娟不算那种只要儿子,把女儿当草当破烂的娘。但她心里最要紧的,一直都是谢文济。

    不要看着这几年黄娟什么都听谢九九的,那是因为她知道,谢九九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好。而只有谢家好了。谢文济才能好。

    现在又到了要为谢文济好的时候,这一次黄娟或许会犹豫或许会放弃,但总会有下一次的。

    下一次给谢文济相看的人家,还是不想跟自己这个招赘的大姑姐一个屋檐下生活,黄娟总会在犹豫过后做出选择。

    谢九九非常肯定,她娘不会选择自己。

    所以与其说谢九九不愿分家,更应该说她现在是在徒劳的拉扯。或许是心有不甘吧,她在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还是想要看看,她亲娘会不会真的跟自己说:“九九,你搬出去吧。”

    “姐,你别走。这个家本来就是你的,凭什么你要走。当初说好了你留在家里招女婿,现在总不能、总不能……”

    谢芝娘想说总不能忘恩负义,可这到底是什么恩是什么义。当初大姐是舍不下这

    个家和娘跟自己同二哥,一家子一条心拧成一股绳才有的今天。

    现在来说恩和义,这话要是真的说出口才是真的没了恩义。再说娘是亲娘,这事可怎么算恩义啊。

    “你少操心这个,你二哥要相看亲事也没那么快。这两家说白了看中的是咱们家和你姐夫以后的前程,对你二哥这个人,他们看没看上还不好说。”

    成亲过日子当然要看前程,就像当年自己和裴元一样。但也不能只有前程,这个道理不用她讲黄娟也懂,这也正是她这次只是自己躲着哭,而不是来找自己把话说清楚的原因。

    “姐,我不小了,你别糊弄我。”十二岁的谢芝娘越长越像谢德昌,就是谢德昌日日挂着笑模样,谢芝娘却还是习惯板着一张脸,特别一本正经的样子。

    “要是娘真的决定要让你和二哥分家,那我也不在这个家待了。”

    芝娘不是说气话,她是认真想过的。自己才十二,要嫁人起码还有四五年。人家容不下大姐这个大姑子难道就会喜欢自己这个小姑子?

    自家又没有拘着女子不让出门的规矩,真要是要分家,那到时候自己就拿着嫁妆分出去,到时候甭管是去做绣娘还是去外边找活计,总之饿不死。

    “祖宗,你可真是我祖宗。本来就乱你还来掺和,你到底是来劝我的还是来拱火的。”

    谢九九没好气地在谢芝娘肩膀上拍了两下,还想再骂可看看妹妹倔强的脸又叹了口气,“这事且没那么简单,还有你姐夫的事呢。”

    裴元是入赘,别管他以后多大的前程,当初他进了谢家就是谢家的人了。

    现在突如其来这么个事,要是真的分家的话,那到底是自己分出去还是谢文济分出去,这就不好说吧。

    云客来是谢家的产业,但这几年云客来做大那是自己的本事,到时候谁拿云客来谁拿银子,还是说云客来一人一半?自己又不是软柿子,这事且糊弄不过去。

    要是到时候真是自己分出去,裴元还算不算入赘,人都从谢家分出去了还入的哪门子赘。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即便现在自己什么都要了,日后等裴元考上举人他还得去京城赶考,到时候自己跟不跟着一起去。

    不去,自己的家怕是要散。去,要是不能把一家子都带去京城,那自己该怎么争,这个家该怎么分,且有得谈。

    第66章 第66章分家?那可太好了

    “裴远舟,章先生让你过去,现在就去。”

    “嘶,怎么这个时辰让我过去。你看清楚先生的脸色没有,瞧着如何。”

    “我看不大好,你自己小心一点。”

    裴元两年前入府学,刚入学第一天就被章世铮给了好大一个下马威,经义策论分别出了三道题,要裴元这个迟来了一年的小三元当场解题。

    向来觉得自己学得踏实的裴元被章世铮考得汗流浃背,章世铮出题并不刁钻,但选取的题目和角度都非常让人难受。

    尤其策论的题目,让裴元收着回答显得隔靴挠痒点不到要紧的地方,放开了写又过于锋利恐为老师考官所不喜。写到最后裴元硬是写出一身的汗来,放下笔的时候连手都在抖。

    等答完了题,再抬头去看坐在上首的章世铮,那双目光灼灼又带着几分狂妄的眼神里只表达了一个意思,‘别在我面前装相,在府学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想着跟我阳奉阴违。’

    裴元多识时务啊,人家有本事一眼看穿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当然不会对着人家干。

    再说本来章世铮是府学教授,而自己再是小三元也不过是个秀才,学生听老师的教诲这不丢人。

    章世铮早就听说过裴元的名声,本以为这是个有些扎手的刺头,却没想到是个滑不溜手的主儿,倒是有点意思。

    不过这点意思且不够向来以‘狂’自诩的章世铮对裴元就另眼相待,反而越发盯上了裴元,这两年裴元的功课都跟府学里其他学生不一样。

    为此连向来不怎么下山的崔鹤儒都专门往府学里来了一趟,两个先生关起门来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等崔鹤儒从章世铮院子里出来,脸色奇怪得连裴元都看不懂。

    问老头什么个情况,崔鹤儒也只说以后他就不给裴元留功课了,有空回书院看看他就急匆匆走了,把裴元搞得一头雾水。

    自己都被章世铮折腾成啥样了,要不是他给自己留的功课怎么也写不完,至于往谢九九每个月带着阿满从县城来看自己,自己早回去了。

    还您老以后就不给我留功课了,您倒是留啊,留了也白留,您看我有没有功夫来做不就完了!

    崔鹤儒都有心无力,别人就更不用提了。裴元为此着实过了两年头悬梁锥刺股,认认真真读书,除了偶尔想想妻子女儿别的一概没精力管的‘好日子。’

    府学里的同窗对此都是有心无力,一个个的只私底下劝一劝他。

    见裴元来了府学,也想法子从青松书院转学过来的沈霁倒是想过偷着帮他做些功课,可惜一看那些题目就连连摆手。

    也明白了为何一向最护短的崔鹤儒没有跟章世铮死磕,人家这个题目出得太好,好到压根不是奔着要把裴元教成一个举人去的。

    裴元要真的能被章世铮教出个眉目来,别说小三元,就是□□也不是不可能。

    本朝向来江南文风最盛,其次是南北直隶,轮到湖广之地可就差了一截。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谁也没法嘴硬不认。

    所以不管是裴元自己,还是大概窥探到章世铮意图的人,都对这对师生较劲一般的拼命乐见其成。

    要是岳州真的可以出一个□□,这便是本地学子最好的标杆,以后岳州府的举子去京城赶考,有这么一件事能提起来那也是长脸的事。

    沈霁来给裴元传话,裴元第一反应就是章世铮又想到什么刁难人的题目或是文章,要来为难自己。

    裴元真觉得章世铮就是看中了自己怎么施压都不会崩溃的好处,才会完全不顾自己能不能把屋子里那一摞,摞得连书橱都塞不下的功课做完,还在不断把他想要解析探讨的东西,继续源源不断的塞给自己。

    没想到进了章世铮的院子,这位狂生今天却没跟自己探讨功课,而是主动问起自己的家事来。绕老绕去把裴元都绕迷糊了,才说起容县来了人,要找裴元回去一趟的事。

    府学请假不容易,来人是承平,还没见着裴元被府学的门子问过两句,就把来意说了个七七八八。

    他现在倒是比前些年有了些长进,没把谢九九和黄娟闹了不愉快的事情说出来,只臊眉耷眼的说家里正打算给二少爷说亲,要请姑爷回去一趟商量事情。

    章世铮狂归狂,好歹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公子,这些小事他又如何猜不到。

    自己这个至今没有正经给自己拜师的学生,是入赘到谢家的女婿。他要是这辈子都只是个秀才,以谢家娘子赚钱的本事,什么问题都不会是大问题。

    但傻子也知道,裴元的前程不止于此,那么他和他娘子和整个谢家的矛盾就迟早会被摆到台面上来。

    章世铮本以为这个矛盾至少能等到裴元考上举人,要往京城去赶考的时候才会爆发,没想到转折点来得这么快,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家里的事尽快处置好,不要拖拖拉拉影响考试。”章世铮把写好的

    假条递给裴元,“你跟我不一样,我考个举人对家族有个交代就够了,这辈子便是游山玩水,也不用操心柴米油盐。”

    “你不一样,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道理不用我跟你多说。你得努力往上走,能走多远走多远,能走多高走多高。”

    “学生明白。”裴元双手从章世铮手里接过那一张轻飘飘的假条,他明白他的意思,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不要让谢家成为自己的拖累。

    裴元一直都把家人和谢家分得很清楚,即便自己是入赘进的谢家。

    在他心里,自己的家人只有谢九九和谢阿满,她们是自己的妻子、女儿,是骨肉相连的牵绊。

    而谢家和谢家人,只是因为有谢九九在,裴元理所当然愿意和他一起承担的责任。可要是他们让谢九九过得不如意了,那这事可就得另说了。

    第二天,裴元就从府城赶了回来。

    回来时正好碰上谢九九准备出门去一趟云客来,谢九九本要拉着裴元的手一起出门,想私底下先把这事仔细告诉他。却被裴元不容拒绝地拉着转头回家,直接进了后院。

    母女两个这几天一个屋檐下住着,谁也没见谁。谢九九让黄娟想清楚了再来告诉自己,这个家到底谁留下谁走。

    黄娟觉得谢九九这个当女儿的不该这么逼她,明知道谢九九这次伤了心,也还是犟着想要等谢九九来跟自己低头。

    两人谁也不让步,没想到打破僵局的竟然是裴元。

    裴元见了黄娟不紧不慢给岳母抱拳躬身行揖礼,之后也不等黄娟说话,便主动说起既然家中要给文济说亲,是不是该把文济从青松书院喊回来。

    “亲事还没定下,不如先让田婆子去那两家说项一番。况且家中的事还没定下来,要是……”

    “要是母亲真的给二弟定下亲事,家里自然是不够住。

    如今后院住着母亲和芝娘、二弟已经拥挤腾不开身,等日后二弟成亲娶妻,不如我们把前院腾出来让二弟搬去前院,大家都住的舒服些。”

    真要按照裴元说的这么安排,那当然是好。黄娟听了这话眼睛都忍不住亮了一下,但看到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女儿,刚提起来的一颗心又沉沉落下去。

    “远舟何必说这样的话,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没道理,可你们弟弟今年十七了,之前老想着等他读书读出个结果来再说亲,现在看样子他想要考取功名,恐怕还有得等。”

    “今年说亲定亲,要是定下的真是田婆子说的那两家其中一家的姑娘,三媒六聘就万万不能马虎,婚期最早也得是明年了。”

    明年成亲,要是能快些生孩子也得到后年了,这么一算到时候文济可就是二十岁的人了。现在再不着急到时候才是真的晚了,十七岁的童生,头上又有姐姐姐夫帮衬,说出去还算拿得出手。

    二十岁的童生,屡次考秀才考不中,家里有老娘有招赘的姐姐和入赘的姐夫,明明境况还是一样,听在外人耳朵里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田婆子前两天说对方家里不愿意跟大姑子一个屋檐下住着,黄娟没有一口回绝的原因。

    在她心里儿子的年纪已经耽误不得,没了这两家下一家合适的又在哪里,谁能说得准。

    “母亲所言甚是,都说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后立业。这几年文济在青松书院该读的书也读得差不多了,之后去或是不去区别也不大。”

    “倒不如先让他回家来把亲事定下,到时候新媳妇进门,既能留在母亲膝下尽孝也能撑起谢家门楣,倒也不失为一桩周全事。”

    谢文济读书不行就是不行,再多考几年能考中秀才谁也说不好。像这种学生青松书院是不会一直让他们留在书院的,即便交得起束脩也不行。

    书院就那么大的地方,你考不上就得给别人腾位子,要不然时间长了书院里攒下一群屡第不中的老童生像什么话。

    谢文济十三岁入书院读书,今年十七。加上前些年在县城私塾里读的那些年,前前后后也有十年了。

    从入书院至今还在黄班待着,要不是有裴元这么个姐夫,书院里的先生和院监早该找他谈话,问他还打算在书院里读几年,要是明年再考不上,就该收拾包袱回来了。

    之前裴元和谢九九对此的态度都是,只要谢文济愿意读那就继续在书院里待着,家里不缺供他读书的银子,云客来和家里的产业也不需要他操心打理。

    但现在既然要娶妻,娶的人还没进门就已经开始挑拣谢九九这个大姑子,那这些事情自然得另说了。

    既然读书读不出个结果,那就不要读了。只要裴元去青松书院看望崔鹤儒的时候露出一星半点,李骏就能马上去劝谢文济不要再继续往下读了。

    真以为家里这么多产业是坐在家里就能拿银子的?不就是分家吗,说实在的裴元巴不得谢九九赶紧分家。

    “这、这……”黄娟没想到裴元会这么说,明明让女儿和女婿分出去是她心里想却又犹豫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的事,可现在看着裴元,她又一下子慌了神。

    “你弟弟如何能回来,这书不读不行啊。”

    “那家里的产业谁来打理,新媳妇进门不想跟姑姐和姐夫一起住,我和九九都能体谅。但成了家就是大人了,这些事合该文济自己担起来。”

    “这不是有……”黄娟想说有谢九九,可看着一旁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的女儿,又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女婿不是回来商量这事的。他这是不高兴了,替他的妻子不高兴,所以要跟自己翻脸了。

    第67章 第67章捅破窗户纸

    裴元从府城赶回来,毫不留情把要分家这层窗户纸给戳破,连带着还要把谢文济从书院里弄回来,是真把黄娟给吓住了。

    作为上门女婿,不说县城,就是整个府城也找不出一个比裴元还好的。模样好性子不孤僻,因为家里有芝娘这个小姨子,入了夜不是大事从来不去后院。

    就更不要提他还考中了秀才,眼看着今年就又要下场考乡试了。这要是再考中了,那就是举人老爷了。

    当年谢德昌的亲妹妹谢家的姑奶奶谢二娘嫁给的周秀才,不就是考上举人才谋了个主簿的差事。只不过那地方太偏僻,每年除了过年两家托往来的商队把年礼送来,并没有过多的往来。

    但再怎么不往来,邻居和相熟的人家偶尔提起跟着丈夫去了任上的谢二娘,说得最多的话也还是二娘命好,嫁了个好夫婿,这辈子做了主簿太太,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

    “陈妈妈,他、他……”

    裴元把该说的话说完,便牵着谢九九出了门。

    在院子里看见守在外面的陈妈妈,照旧十分客气的点头打了个招呼,还跟人说等会儿带谢九九和阿满出去吃,晚上家里就不用准备他们一家子的饭了。

    以前谢家上下只觉得这么个事事周全的女婿特别好,好得挑不出毛病。现在看来人家不过是拿捏着分寸,客客气气相处着。相安无事的时候你好我好,有事了人家是真敢掀桌啊。

    “太太这次怎么、怎么非要在这个事上较劲。”

    陈妈妈是家里的厨娘,平时守在厨房那边的时候更多,不比江妈妈一直都是在黄娟跟前。很多家里的事她看得多说得

    少,却不代表她心里不清明。

    本就有手艺的人说话更直些,她进屋见黄娟此刻还一副如遭雷击,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把一家子上下憋在心里想问没敢问的话说了出来。

    “我这不都是为了文济嘛!”黄娟看着陈妈妈突然就怔怔落下泪来,她是真的委屈,她也是真的没想到女儿会对这件事这么抗拒。

    “当初九九说要招赘,我不是也同意了,现在为了文济她如何就不能退让一步。”

    “这如何能一样,太太您这话说岔了。”

    “如何不一样,当初她留在家里招赘是为了这个家好,现在我想要给文济找个家世好的媳妇,难道就不是为了这个家好了。”

    “那时候她说文济要考试不能是商籍,我也听她的给文济改了户籍。现在眼看着文济不是读书的那块料,难道我让他早些成亲生子,这也是错了?”

    在黄娟看来,儿子要么读书出息要么安心成亲生子过日子,这俩总得选一个。现在她这个当娘的帮儿子选了,哪里有错。

    自己毕竟是奴仆,话要是再说下去就有些过分了,陈妈妈站在黄娟跟前显得有些尴尬。

    现在的黄娟就是在钻牛角尖,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除非一大家子人都如了她的愿,还得都是心甘情愿的才行。

    “可要是没有姐姐和姐夫,这两户人家的姑娘,又怎么可能是咱们家能高攀得上的。”

    接过话来的是芝娘,方才裴元过来的时候她就在正屋次间里,他们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有些事她不想掺和,现在家里吵成一锅粥有什么用,二哥还在书院里没回来,这事该怎么办说到底还不得看二哥想怎么办吗。

    可自家亲娘的话越说越歪,歪得芝娘实在听不下去了,推门从屋里出来,脸色沉沉看向她娘,把听上去有些刻薄的实话给说了出来。

    “那这不是有吗,云客来一年到头赚的银子是实实在在进了咱们家,裴元也是我们家下了聘礼写了婚书办了婚礼,正经八百进了谢家的女婿,都是一家子何必计较得那么清楚。”

    “都是一家子,那为什么非要分家。我姐生的阿满可是姓谢的,大姐为长,就是要分家又为什么非得是大姐分出去。为什么只能您替二哥计较得清楚,我姐就不能计较了。”

    “当初你姐说要招赘,我和你二哥也从来想过万一有今天这样的事就拦着不让。我要真是那等丧良心的,我当初就该不许!”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连云客来和家里的田产都不在我们家手里,东西都没拿回来您想计较又有什么用啊。”

    谢芝娘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把这些话来回来去的说,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的娘是真的不明白还是真的不明白,有些道理不是只有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才是道理,假大方也不是真的大方。

    “娘,您不能什么都想要。二哥资质平平这事您不知道吗。您想给他找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做妻子,可您怎么就没想过成亲以后二哥怎么养活妻子孩子。”

    “别说还有云客来,云客来是大姐经营的,没有大姐云客来一年到头赚的银子,恐怕都不够您拿去给人家官家小姐下聘礼的。”

    有些话不好说,说出来伤人。可现在不说不行了,再不说到时候就真把这一家子跟大姐和姐夫的情分给耗光了。

    “您是舍不得姐姐,可是也更舍不得二哥。大姐前几年为了让云客来的生意好起来,吃了多少苦。大热的天进厨房一待就是大半天,这个苦您舍得让二哥去吃吗。”

    “云客来每天那么多客人,难道各个都是讲理的?我还小二哥要读书您是娘,谁都有道理不去吃那个苦,所以就活该我大姐来扛这些,对吗。”

    “您舍不得,所以才想要接着姐夫的东风给二哥找个好岳家。以后二哥能考上秀才最好,考不上到时候托嫂子娘家想法子,随便谋个什么差事都行。”

    “都是一家子,你想要我姐把前院腾出来给我二哥娶妻,他们一家子搬出去。那您想过分家怎么给我姐分了吗,云客来归谁。”

    芝娘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云客来一直都是谢九九在打理,云客来里每一个人都是谢九九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他们的东家是谢家,但他们只听谢九九的话。

    “云客来向来都是你姐在操持,当然不能把你姐踢走。都是一家人,自然是以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哪里就非得分得那么清楚。”

    “娘!”

    芝娘再没想到黄娟会这么说,哪怕她真的是想要替儿子把云客来从大姐手里抢过来呢,也没有她说的这个话寒人心。

    “您的意思是,大姐要带着姐夫从家里搬走,把住的地方给二哥和嫂子腾出来。分家不分云客来,大姐还要替咱们家维持云客来,每年除了她该拿的那点儿银子,其余的还是都是家里的。”

    “不!不对,不是家里的,是二哥和嫂子的才对。”

    黄娟没说话,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她都想好了,九九搬出去不用搬太远,平时自己也好时常过去看看阿满。

    云客来该如何就如何,每年九九拿她该拿的那份银子,其余的留给文济。毕竟文济成亲以后家里肯定还要添孩子,他也还得继续读书考试,哪一样都得花不少银子。

    九九会赚钱,她那些体己的银子自己不惦记,还有关令仪这几年补贴给儿子的,这些黄娟都知道。女儿和女婿有本事,他们不用为银子发愁。

    芝娘见自家亲娘沉默,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却莫名冷静下来,“娘,您把这话跟姐姐和二哥去说,你看他们愿意不愿意。

    这事啊我不管了,等分家的时候您告诉我一声,我又能从这个家里分走多少嫁妆,到时候您把我的嫁妆给我,我也搬出去岂不更好。”

    陈妈妈和芝娘的话说得极不客气,本来攒了一肚子委屈的黄娟自然更加气了个倒仰。

    晚上连晚饭都没吃,芝娘端着饭菜站在黄娟门外敲了两回门,门没开芝娘就转身把饭菜送回厨房去了。不吃就不吃吧,说不定一顿饭不吃,这心里还能清明些。

    黄娟怄得吃不下饭,谢九九倒是被裴元带出去安心舒坦吃了一顿好的。临泽楼三个人能点的最好的席面,一段饭花了八两八钱银子,吃得谢九九心里直抽抽。

    掌柜的还专门到雅间里来给人敬酒,人家还以为谢大娘子突然带着自家裴姑爷过来吃饭,是想从临泽楼下手推新的特色菜。

    要知道这几年整个容县,不对!是整个岳州这么多饭庄,就数云客来新菜出得多,逼得自同行们一个个也抓破了脑袋跟着往外推新菜,说一句心力交瘁真真不是虚的。

    家里的事情一出,谢九九多少有些心灰意懒,平时最长袖善舞的谢大娘子显得格外安静,全程都是裴元在跟人寒暄说话。

    等晚上回了家,谢九九让春儿把早就玩累了的阿满抱去西次间睡觉,等只剩两人独处了,才起身按住准备去捎间洗漱的裴元。

    “娘找田婆子,要给文济娶妻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

    “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田婆子家拜年,这几年都是两人一起去的,每次过去都是送了年礼再稍微坐会儿就出来了,没有时间让田婆子背着自己说谢文济的事。

    “过年那阵老宅倒座房漏水漏得厉害那次你记不记得,我带高义回去看看,田婆子专门找过去跟我说了这事。”

    裴元本没打算瞒着谢九九,不过当时他也不知道岳母打算给小舅子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找到了又打算怎么安排谢九九的去留。

    什么都不知道,大喇喇的说出来自己就成了那个在谢九九和黄娟这对母女之间挑拨离间的那个人。

    当上门女婿没那么容易,裴元就想过等以后闲下来有时间了,化名写一本为婿之道,肯定比当年自己写的那本小说要卖得好得多。

    “田婆子的本意是要我心里有个数,我的本意是是等等看,看岳母会怎么安排。现在看来,岳母的选择里好像没有你和我。”

    “你少拱火啊。”

    裴元对这事的反应特别冷静,冷静的谢九九在他跟自家娘说那些话的时候就猜到,这人肯定提前知道了什么。

    她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事实却没有。她知道裴元说的都是实

    话,要是他在这之前跟自己说,自己的亲娘会突然因为八字还没一撇的儿媳妇,把自己分家分出去,自己是肯定要生大气发大火的。

    也只有到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自己逃避或是否认了,自己才能醒悟从一开始自己就把家里大小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或许没有那么对。

    这样的醒悟挺残忍的,谢九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肩膀都轻轻垮了下来,强打起精神洗漱过便躺到床上。

    蜷身侧躺着睡在架子床里侧,静静地看着裴元抱着不肯一个人睡,只能送回来的阿满在屋里走来走去,就连明天早上要穿的干净布袜子都是他从衣橱里拿出来的。

    谢九九以为自己会气得睡不着,没想到躺下看着裴元忙忙叨叨的没多久,就迷糊着不知道事了。

    第68章 第68章死犟死犟

    一夜好眠,等再醒来阿满已经被春儿抱到对面西厢穿衣服去了,而自己则被裴元紧紧搂抱在怀里,紧得连他心口的呼吸起伏都特别清晰。

    “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醒我。”

    “还早,今天又没有什么事要忙,不着急。”

    或许是裴元的语调过于放松,谢九九原本紧绷的脊背又重新放松下来,躺回裴元身侧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头顶瓜瓞绵延的幔帐出神。

    有些话谢九九从未说过,但身体总是要比嘴更加诚实。裴元回来了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好似这事闹得再难堪,也有人给自己兜底了。

    谢九九想赖床,裴元也打算陪妻子睡个回笼觉。没想到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的是谢文济由远到近的声音。

    “大姐,你起来没,我有事找你说。”

    去府城的除了承平还有去年家里新来的长工老范,老范直接去的青松书院,正好碰上青松书院月度考试,老范就在山脚的庄户借住了一夜,等书院考试考完了才把谢文济给带回来。

    老范比承平年长,有些话回来的路上他就跟谢文济说清楚了。

    谢文济只是在读书这件事上没天赋,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老范把事情前后一说他就知道这事棘手,回到家也不往后院去,就先直奔谢九九这边来了。

    “二少爷不如先去后面休息休息,等大娘子起床收拾好了再过来。”

    “不用,我就在这儿等着。我姐没空,我姐夫出来也行。”

    先从房里出来支应的是春儿,这事说来跟谢文济关系并不大。这几年谢文济隔一年下场考一次,两次都没能考中秀才。

    嘴上说着明白自己天赋有限并不强求的人,真下场了真落榜了心里又怎么可能不在意。这一两年读书越发用功,除了中秋过年他连回家的时候都少。

    即便回来了,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在书房里读书,要说这事是黄娟这个当娘的提前跟谢文济商量好的绝不可能,但春儿心里对他还是起了一丝微妙的迁怒。

    好在阿满暂时搞不懂这些,昨天她爹回来,带着她和她娘去临泽楼吃饭。今天好久没见的舅舅也回来了,小家伙像个肉团子一样从房里冲出来撞到谢文济怀里,又笑又叫的兴奋得不得了。

    “舅舅、舅舅,你怎么回来了。上次说好要给我带的东西呢,没忘了吧。”

    谢阿满被一家子养得极好,才三岁的小孩儿不管什么时候小荷包里总装着散碎的铜子,都是奶奶舅舅小姨给的。出了家门在巷子里跟街坊四邻家的孩子玩儿,就她每次都能从荷包里拿出一两个铜板来买饴糖花生糖。

    上次谢文济从家里去书院,出门前阿满把她荷包里的铜板全给她舅舅了,说是要她舅舅回来的时候给她买胭脂回来,还得是最好最贵的那种。

    才三岁的孩子怎么就知道买胭脂了,还多亏了谢九九。谢九九的梳妆台一向是摆得满满登登琳琅满目,只要是市面上时兴的,就没有她不买回家的。

    连每次去府城找裴元,裴元或多或少都得替她准备些新买的脂粉首饰,都是去书局买书和笔墨的时候顺道带回来的。

    起初府学里的同学还总拿这个调侃裴元,说他肯定是背着家中河东狮在府城养了外室。

    这话自然是故意的,毕竟裴元出身又瞒不住人,他本就是裴老三和关氏所生的外室,现在轮到他出人头地又走了他亲爹的老路,在旁人看来并不出奇。

    读书人之间的艳羡和嫉妒,向来比贩夫走卒还要深还要重。

    不过是他们要脸要体面,就是心里嫉妒得怄了血,表面上依旧还是那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样子,只能拿这样是似而非的玩笑话来挤兑裴元。

    裴元才不管那些,见着好看的时兴的该怎么买就怎么买,直到那些首饰珠串都出现在谢九九发髻上,大家伙才知道这些银子裴郎君还真是都花在他正头娘子身上了。

    阿满看得多了,自然也学会了。光是偷偷拿她娘的胭脂抹脸涂得跟个猴屁股似的就不知道多少回,每次把谢九九的胭脂香粉嚯嚯得不成个样子,都得挨她娘一顿打。

    挨了打别的孩子都哭得不行,只有谢阿满光喊没眼泪。等谢九九打累了,她把裤子一提小脸儿一抹,还能转头问她娘要铜板,去巷子口买糖吃。

    要来的钱小家伙也没有去买糖,而是全给了她舅舅,让她舅舅给她从府城带胭脂回来。

    谢文济也是听话,小丫头指使他跑腿他还真就老老实实买了。这次回来这么匆忙也没忘了把给侄女儿买的胭脂带上,这会儿从袖袋里把荷叶样的青瓷小盒拿出来,阿满一看当即就笑开了。

    从她舅舅手里得了府城最时兴最好看的胭脂,阿满这下高兴了。肉团子爬到她舅舅腿上横坐着,整个人没骨头一样靠在谢文济身上。

    一边打开小瓷盒子拿又胖又短手指头了一大坨往她舅舅手背上涂,一边小小声的把这两天的事情又跟谢文济说了一遍。

    谢阿满再聪明也就三岁,她是搞不懂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说起来也难免有些颠倒结巴。但她知道她娘很不高兴,她娘很不高兴自己和爹爹就要跟着不高兴。

    “舅舅,你说娘为什么这么不高兴,昨晚上我睡觉都不敢乱动,是挤着我爹睡的。”

    小孩子的敏感来源于本能,不管大人们在她跟前装得多么无事发生,她也知道她娘现在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你要是再把我给你的铜子拿去让你舅舅给你买这些东西,我就真不高兴一个给你们俩看看。”

    一大一小坐在廊下说得专心,连谢九九开门出来都没发现。从谢阿满手里把那盒胭脂拿过来仔细看过,发现还真是自己没见过的新样式,谢九九就忍不住挑眉去看谢文济。

    “姐,这是给你买的。”做了小半辈子的姐弟,谢九九只要一个眼神谢文济就知道她什么意思,赶紧把另一盒胭脂也掏出来,谢九九这才勉强满意。

    “姐,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娘这事我来说。”

    “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这个年纪说亲可以,但这两家的姑娘我要不起。找个能安稳过日子的姑娘,我回来成亲。到时候娘有什么事有我顶着,你别跟她犟着来。”

    谢文济有自己的盘算,但能不能办得成还得先见了黄娟把话给说明白才行。要是劝不住黄娟这个当娘的,姐弟两个攒一块儿照样头疼。

    黄娟这几年的日子过得舒坦,舒坦得她都快要记不起上一次睡不着觉,坐在床上一边抹泪一边想谢德昌到天亮是什么滋味了。

    现在为了儿子的亲事,大女儿和女婿突然就跟自己较上劲儿了,黄娟连生气都来不及,而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

    昨天芝娘和陈妈妈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在理,可道理和人情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取舍,黄娟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委屈了女儿?

    谁家的家业不是交给儿子,就是自己以后老了,难道还能真的跟着女儿女婿住,哪怕这个姑爷是上门女婿,哪怕他件件事情都做得无可指摘。

    昨天不是照样说跟自己翻脸就翻了脸,这要是亲儿子自己去衙门里告他个忤逆,又或是豁出脸面不要在家里一哭二闹的吵都可以。

    可裴元是女婿,还是个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的女婿,黄娟不愿不敢也不能豁出脸面跟女婿去闹。

    今天好不容易把儿子等回来,却不想儿子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进门就先说这两家的婚事他一个都没看上,哪家都不成。

    要是真要给自己说亲,那就在县城里找个家世差不多或是差一些的富户或是地主家的姑娘,知礼能干最好读过书认识字,其他的并不强求。

    谢文济对自己有自知之明,除了模样端正些并没有太出色的地方。虽说已经脱了商籍,但一家三代为商又怎么可能真的无人在意。

    哪怕是姐夫,他在府学自己在青松书院,偶尔也能听到有人用那种轻蔑又鄙夷的语气说起他,一来说他骨头轻居然为了些许银两就入赘,二来也是嫌谢家是个商户人家,配不上裴元这个小三元。

    若是裴元是入赘给府衙二老爷大老爷当女婿,瞧着吧,那些人的嘴脸可就又不一样了,那裴元在他们嘴里就是老爷府上的乘龙快婿,跟商人家的女婿那可是天差地别。

    自己比姐夫又差了多少,真要是听从娘的找个官宦人家的小姐,这日子过不了好。

    “这事不用你管,你读你的书。田婆子那边我已经让人回了话,这两日她就会去那两家替你说亲。要是能成最好,成不了再听你的,让她给你另找人家。”

    谢文济说得口干舌燥,被黄娟一句她已经让田婆子去那两家回话给噎得心口都疼,看向亲娘的眼神里除了不可置信还是不可置信。

    “娘,您就非要这么着急,等我回来把这事商量过再说都不行?您就不问问儿子愿不愿意娶那两家的姑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几年读书难不成这个道理都读得不懂了。”

    有些人的性子得顺毛捋,真要是人人都说她错了她这事做得不该,她反而越发固执起来谁的话都不听。

    黄娟就是这么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旁人就说她厉害泼辣是个有主见的,偏又不够能干。脑子清明不犟的时候这个性子没什么不好,看搁到现在就成了谁劝都不听,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死犟死犟了。

    黄娟看着站在自己屋里的儿子女儿,和站在门外廊下抱着孙女儿指花草挨个认过去的女婿,本来心里那点慌张也彻底没了。

    “你们也别着急,说媒没那么简单容易。还不知道姑娘那边到底愿不愿意,愿意了还要看人家家里要多少聘礼,成不成还是两说。”

    话是这么说,但黄娟的态度已经摆明了。这事就得听她的,谁来跟她商量都没用。

    “九九,你也不要怪娘偏心,世情就是这样谁也越不过这个老理去。你别老想着要是你爹在世肯定不会这么办,他也就是嘴上哄你哄得好,他要真活着,老了老了也得傍着儿子住。”

    “娘,您偏心就偏心,别又往我爹身上扯。我爹都走了多少年了,要投胎早这会儿怕是也能读书认字了。”

    谢九九说不出自己不怪她的话,她现在就是憋了一肚子火,“你非要压着文济的头攀高枝我们的确拦不住,您现在看我这个大权独揽的女儿和有大出息的女婿不顺眼没关系。

    可您得想好了,真要是随了您的愿找了个您挑中的媳妇回来,您到时候又压不压得住人家,要是压不住,您横不能是再给芝娘招个女好女婿回来,压制儿媳妇吧。”

    第69章 第69章姐,分家吧。

    当女儿的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是撕破脸也不为过了。黄娟气得要骂人,被芝娘和江妈妈给拦住了,谢九九还想再说什么,也被谢文济从屋子里拉出来。

    “你拉我做什么,这话哪里说错了。以前家里就剩那么点银子的时候没见她要给你找个好儿媳妇,现在倒想起来,好没意思!”

    “姐,我有事跟你和姐夫商量,咱们前院说去行不行。”

    谢九九一甩手就把谢文济拉住她的手给甩开了,当姐姐的抬手就要打弟弟,谢文济也是下意识就从裴元手里把侄女儿给抱过来挡在自己跟前,一副你要打就连着我俩一起打的样子,把谢九九都看得气笑了。

    谢文济早上的态度裴元看在眼里,他大概猜到了谢文济想要说什么。要不是那个想头,他不会犹犹豫豫这么久都没把那话直说出来。

    “好了好了,文济说有事商量那就是有正事,走走走,先回去行不行。”

    裴元看了小舅子一眼,又挑眉让他回去把芝娘也叫上,这才半哄半推地把谢九九先给带回正院。

    谢文济来得很快,自己一个人跟过来的。阿满让春儿带着去书房找连环画看去了,芝娘还在后院没过来。

    “芝娘说有什么事情我和大姐商量好就行,她什么都听大姐的。”谢文济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顿了顿又喝了一杯,把茶喝出了壮胆酒的架势。

    最后还是看见裴元又偷偷跟他使了个眼色,他才深吸一口气看向余怒未消的谢九九:“姐,我十七了,娘想要给我说亲,不是不行。”

    “没说不行,你都这么大了,不成亲留着干嘛。”

    谢九九没好气的接话,从头到尾自己也没说不让谢文济成家啊。

    “之前是想等你考上个功名再来说亲,你要是个秀才,那两家的姑娘也不是不行。”

    张百户虽是六品官,但他家的姑娘是老来女,张百户过不了几年那武职就给传给儿子了。

    到时候百户从亲爹成了哥哥,张家姑娘年纪又小,能找个像谢家这样家境殷实的人家,对张家姑娘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何县丞的外甥女就更是如此了,说是说有何县丞这个舅舅做靠山,到底隔了一层。

    把这一层关系抛开不说,李家姑娘没了爹,家产也被李家占了大半,家里只有一个母亲相依为命,住在舅舅家说得直白些,不过也是寄人篱下罢了。

    偏偏谢文济考了几年都没考上秀才,黄娟又着急给儿子成家,这不就杠上了。

    “既如此,不如就让娘给我相看人家。那两家的姑娘不成总有成的,找个能安心踏实跟我过日子的就好。”

    谢文济不乐意这两家,是因为这两家归根究底不是看上自己这个人,而是从一开始就憋着劲儿想要搏一搏,把女儿嫁过来等日后姐夫飞黄腾达了,他们跟着鸡犬升天。

    亲戚之间互相帮衬这没问题,自家前些年要没有舅舅家帮忙日子怕是过不下来。但是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这样的妻子和岳家谢文济不敢要。

    他害怕早晚要连累姐夫,到时候甚至连自己和姐姐的情分,也得被一点一点的消磨干净。

    “等找到一个能成亲的好人家,到时候我们两个就把家分了吧。先分家后成亲,好不好。”

    把想要分家的话主动说出口,谢文济感觉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又蹦到了嗓子眼。他生怕这话伤了谢九九的心,也不管谢九九什么反应,一把抓住了谢九九已经有些汗津津的手。

    “姐,你听我说。咱们都知道姐夫以后前程还远,到时候这个家总是要分的。姐夫不会把你和阿满独留在家里,他就是想留我也不肯。”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都只想着怎么把眼前的难关糊弄过去。当有了什么以后,就免不了开始想以后该如何如何。

    谢文济想得很清楚,今年要是姐夫能中举,府学恐怕就留不了他多久了。

    这几年京城关家送来的信里也有关如琅的,信是给谢家写的,内容大多都是寒暄问候,唯一连着问过两次的是自己要是以后考上秀才,愿不愿意去京城国子监读书。

    第一次收到关如琅这么问的信,黄娟喜得一晚上没睡好,谢文济也飘飘然了好几天。可惜那一年自己没考上,那颗心才重新归了位。

    后来关如琅的信里又这么问了一次,谢文济才明白过来关家想要带走的不是自己而是姐夫。

    自己一个还没考中秀才的人,关家都能保证只要自己考中秀才就能占上一个贡监的名额入国子监读书,更何况是姐

    夫。

    要知道不管是府学的教授还是书院的老师,都一致认为姐夫今年能中举,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到时候真的中了举,关家是一定会要把裴元弄去国子监读书的。

    这是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谢文济不能让家里拖了姐姐和姐夫的后腿。

    “姐,咱们都大了不是孩子了。这次的事是娘闹起来了,可要是这次娘不闹,以后我成了家难道你和我还能保证一家子一个屋檐下住着,就不会吵不会闹吗。”

    “到时候姐夫要去京城读书,即便这几年不走,以后赴考还得去。考中了进士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外任为官,到时候大姐你跟不跟着走。”

    到时候再走,谢九九还得脱层皮。人家那时就更有闲话说,说好的招赘女婿出息了女儿也跟着走了,倒把这一家子给撂下了。

    真要是那样,谢文济恐怕自家亲娘连家都不会让大姐分。到时候姐姐为了姐夫的前程,这个亏她不吃也得吃。

    “我……”谢文济说的事情谢九九又怎么可能从来没想过,只不过是她总想着到时候看情况再说,谁说裴元就一定能考得上呢。

    “姐,别犹豫了。就趁着这次的机会咱俩把家分了,我找个我喜欢的姑娘成亲,娘跟着我过。她不愿听女儿的不愿跟着姑爷过日子,跟着我这个儿子总行了吧。”

    “书院等我成了亲就暂且不去了,家里的事情我学着管,学不会的你来教我。等姐夫今年秋闱考出个结果来,咱们就分家。”

    谢文济要分家不是要谁走谁留,他是想要保住自己跟姐姐的情分。再这么由着黄娟闹下去,这个家就真要散了。

    一贯强势又有主见的谢九九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事她心里清楚却一直拖延不去想。现在被逼得不得不面对了,她心里其实有些害怕。

    这一边,谢九九看着谢文济和裴元一时心绪复杂得说不出话。另一边田婆子看着当着自己面吵起来的母女二人,也从心里涌上一股子无言以对。

    田婆子不知道黄娟顶着三个女儿的反对还非要自己来说亲,她过年的时候跟裴元提过一回之后,见他那边没什么回应自然也不再多说。

    现在江妈妈那边明确给了回话,她自然赶紧拿着写有谢文济生辰的草贴往女方家去。

    这生辰也不详尽,就是表明男方一个态度。要是到了女方家说明来意这门亲事有得谈,女方家也回这么一张正式写在纸上的通媒帖,这门亲事才能继续往下谈。

    田婆子先去的是何县丞家,何县丞的家离得不远,田婆子连滑竿都没叫,就这么挎着一个小篮子出了门,沿途还买了两方帕子两小包芝麻糖,才从何家后面进去。

    当媒婆最要紧的就是学会看脸色,要知道眉眼高低。有时候有的亲事就得大声嚷出来,恨不得人在巷子口声音就先进了家门,这样主家才高兴。

    但有的时候事情没正式落定,能少人知道就少些人知道,尤其两边在县城都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一来怕别的媒婆知道来抢生意,二来也是怕这事没成再影响日后说亲。

    田婆子在这种事上一向有分寸,所以县城里有头脸的人家才更加愿意找她说媒。

    可有时候有些事情也是命里注定,田婆子从何家后门一进去,就被何家的婆子带一路带到了县丞太太文氏院子里,一路还极为殷勤地跟田婆子搭话。

    其实看这个架势,田婆子心里就大概明白今天这一家恐怕不成。果然在见到文氏之后,一坐下文氏就笑得极为客气的跟田婆子说,这次实在是麻烦她了。

    “太太这话太见外了,我一个老婆子当年独自带着女儿在咱们县城落脚,这些年来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靠的还不是大家帮衬,老爷们慈悲。”

    “今天来给太太请安,来的路上买了一包芝麻糖,给府上表小姐甜个嘴。”

    “您老人家太客气了。”

    听话听音,田婆子这么一说可算替文氏解了围。

    之前就是她主动找的田婆子,说是家里替外甥女相看中的谢文济,让她过完年等等看谢家有没有给儿子说亲的打算,要是有的话千万促成了这桩亲事。

    当时文氏还专门嘱咐了不用着急,别显得自己家的外甥女特别想着嫁人特别扒着他们家。

    还有就是跟不乐意大姑姐同住这事,也是外甥女李兰玉自己提的。说是当年她爹去世,就是因为李家的亲戚又不分家,才让他们欺负她和她娘。

    现在自己要嫁人了,既不愿占那个谢大娘子和裴秀才的光,也不想跟他们同住一个家里,一个锅里吃饭。

    这话是孩子话,何县丞的侄儿何云驰这两年跟裴元的关系算不上特别好,但也一直有联系。结亲结亲,结成了一门亲这亲戚关系就没那么容易断。

    外甥女不愿意跟姑姐住,文氏和何县丞私底下商量过,觉得不全是坏事。新媳妇没过门,怎么提要求都不为过,等过了门成了一家人了,有些事也就不叫事了。

    远香近臭,这会子把当儿媳妇的和大姑子隔开不见得是坏事。文氏自问是个大方的,这几年外甥女住在家里,有时候不也要生些小矛盾。

    亲生的儿女时间长了都免不了拌嘴吵架,更何况一个外甥女。由己度人,外甥女要是真的嫁到谢家去,有谢大娘子那么个大姑子压在头上,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分家又不是说非要谢大娘子吃亏,大家和和气气把家分了,以后该怎么论亲戚还怎么论。至于裴元,他是入赘到谢家的,只要他和谢九九一日不和离,谢家的事他就得管。

    方方面面都想好了,何县丞才让文氏把这事托付给田婆子。谁知前些日子自己那小姑子过来知道了这事,一听说她哥给自己女儿相中的人家是个开饭庄的,当时就不乐意了。

    又是嫌弃谢文济没考上秀才,又是嫌弃他家还有个招赘的大姑娘,最最嫌弃的还是谢家是个商户人家满身都是铜臭,配不上她李家几代的耕读人家清白干净。

    文氏说可以先让他们家分家,等分家完了再把李兰玉嫁过去,小何氏又梗着脖子非说什么家产自古以来都是儿子的,哪有大姑子分家的说法。

    不是说那裴秀才有本事以后有大出息,既是这般有能为又何必巴望着家里这点产业,以后跟着那裴相公去做个官家夫人岂不舒服。

    这吃相太难看,文氏和何县丞轮番去劝也劝不住小何氏,人家就是一口咬定了要么不要这样的人家,就找个清清白白世代读书的嫁了。

    要么就要让那个谢大娘子不分家搬出来,自己的女儿一嫁过去就要做正经八百的当家娘子。

    真要这么着,那就不是跟裴元联姻而是结仇了。何县丞唉声叹气犹豫了两天,便干脆把妹妹和外甥女都送回乡下老宅去了,这门亲事也不做了,就当自己没那个运道!

    “是我们家的姑娘没运气,好好的不知道怎么说病就病了,如今跟着她娘回老家养病去了。我家老爷说不如把姑娘留在家里多留两年,等身子骨养好了到时候再相看人家。”

    “那是那是,什么都

    比不得身子骨要紧。太太您放心,这事我保证跟谢家那边说清楚,必不会让两家落了埋怨。”

    “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文氏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让丫鬟又多拿了几匹布料来,直接让小厮送去田婆子家里,就当是辛苦她这一场。

    第70章 第70章做人要讲义道!

    何家给的布料有小厮直接送回去,亲事做不成田婆子也没有多留,吃了一盏茶就从何家出来。

    百户所里的军户平时还有屯田的任务,士兵平时没事不能出百户所驻地,本地的百户所最要紧的差事就是驻守码头,和沿湖的水道交通,所以百户所的驻地和屯田都在南城外,离码头不远处。

    张百户在百户所里有个小宅子,平时要守着百户所里的时候就带着妻子住在那边,在离百户所不远处的外城还有一个宅院,一家子都住在这边。

    田婆子从何家出来,走到巷子口就叫了个滑竿往城外走。去城外这么远的路再不坐轿子去,田婆子今天可就得交代这里了。

    到了张家,张百户照例不在,只有百户太太刘氏在家。

    这才刚开春没多久,好些北方的商船都是要等化了冻才能南下。码头上闲了好一段日子重新忙起来,这种时候最容易出乱子,百户所的人得去码头守着。

    “婆婆今天过来,可是谢家那边有回音了。”

    “有了有了,正是过来跟太太您说这个事。”

    张家找田婆子比何家还早一点,他们家其实看中的不止谢文济,还有两户人家的儿子排在谢文济前面。可那两家都没成,这才轮到谢文济了。

    田婆子隐去了何家的事,只把黄娟的态度和谢家的现状给刘氏细细说清楚。

    “贵府不愿姑娘成亲以后跟谢大娘子一起住,黄娘子答应了。那个黄娘子为人还算公道,谢家眼下这份家业不说全部,起码一半都是谢大娘子赚回来的。

    要是把谢大娘子从家里分出去,太太心里可得有个底,到时候分走的银钱产业怕是不会少。这话听着不好听,还得叫太太知道,这才是实心实意的话。”

    其实黄娟还没跟田婆子说要怎么分家,她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但这里面牵扯到裴元和谢九九,田婆子的心自然也是偏着的。

    有些话提前说了,到时候分给谢九九的多些,张家也不会有意见。

    “这个自然,要不是田婆子你的名声好,我也不敢找上你给我家姑娘说亲。

    谢大娘子在容县名气那么大,谁还不知道云客来是谁在主事。她要分家只分走一半都算她厚道,谢家要是连一半都不愿意给,我又怎么敢把女儿嫁过去。”

    况且谢家那点家产在张家看来其实真算不得什么,本朝是重文轻武,武官不如文官值钱,可那也得看是哪里的武官。

    容县临着大湖,说一句鱼米之乡不算夸大。丰年田里的稻谷一年两熟,近年来朝廷的税收又不算苛刻,很难饿死人。

    年景不好的时候湖里的塘里的,只要肯下力气总也能捞着口吃的。实在没法子的人家,就是挖草根摘野菜,熬上一些时日等朝廷的赈灾粮食到了,也就熬过来了。

    在这样的地方屯田当百户,张百户家不说万贯家私,要拿出几千贯钱总不是难事。

    谢家分家怎么分,在张家看来也就那样,摞一起又有多少,多分一点少分一点都一样。自家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不夸张的说恐怕都能抵谢家半个家当了。

    “既然谢家愿意为了娶我家的姑娘分家,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你也知道我这女儿是我和我家老爷得的老来子,为了生她外面多少人笑话我是老蚌生珠。”

    刘氏嘴上抱怨,但提起女儿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我生了四个,前三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好不容易得了个姑娘,从小凤凰蛋似的养大,没想到也个不让人的性子。”

    从小给他像男孩儿一样启蒙一样请先生教,琴棋书画没有没学过的,却也没有一样学成了的。读书倒是读得不错,可女子读书读得再好,不能去考功名又有什么用。

    “这孩子越大越有主见,平日里她爹说一句她能驳十句。我念叨她念叨得烦了,骑上马就走家里追都追不上。”

    孩子还小的时候,刘氏和张百户只觉得把这世上最好的捧到女儿跟前还觉得少了。大了才知道把女儿的心给养野了,不好说人家。

    “找谢家,一来是看中他们家殷实,虽比不上家里但怎么也有个家底子在,姑娘嫁过去了不吃苦。二来女婿是个读书人,书读得好不好另说,起码以后跟我家姑娘有话说。”

    “再有便是他们家那好女婿,说来也不算我拿乔夸大,那位裴郎君以后有大出息自然是好,咱们家又多了门好亲戚。

    要是没有其实也无所谓,再过十年二十年,或是哪天连我女儿都不在了,我们张家这个百户的武职不也照样要往下传的。”

    刘氏这话说得有些倨傲,却也是事实。军户都是世世代代往下传的,没那么容易脱了身上这层皮。张家只要不谋反不犯事,百户这个武职总归是他们家的。

    “所以啊,我们家也不贪图人家以后的前程富贵,也不想要女儿受一点点委屈,才想着说不跟大姑姐住在一起。”

    “田婆子这话你大可跟谢家说清楚,要是这门亲事能做成,分家的事我家没意见。

    怎么分也是他们姐弟之间商量着来,能和和气气为好。我家的姑娘嫁过去是过日子,可不是故意要跟大姑子结仇的。”

    “娘,您看您这话说得,感情这世上的正话反话都被您说了,还让人家怎么说。”

    人未至声先到,田婆子就听见外边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孩儿声音。因着年纪不大还带着几分脆生生的,就是这说出来的话可够直接的,一般人怕是都接不住。

    “咱们这样的人家,找个比咱们家差一截的去低就,什么都还没说就先提了不跟大姑子同住的要求。

    您也知道谢大娘子的名声啊,那么个能赚钱能旺夫的香饽饽,谢家要只为了娶我把人分出去,说句下血本不为过吧。”

    张桂兰后半句话是对着田婆子说的,这姑娘从外面进来走路都带风,说话也是嘎嘣脆利索得很,看得田婆子在心里啧啧称奇。

    本来被刘氏那倨傲的态度弄得有些发堵的心口,这会儿也顺畅了大半。有时候还得是看姑娘好不好,正主好了家里人有些小毛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能容下。

    谁家的锅底下面都有灰,九九不也有黄娟那么个娘。千好万好这么些年,现在说要跟女儿分家就分家,这么个婆婆也不好伺候!

    “人家不同意便罢了,要是真同意了,还紧赶慢赶的分了家,之后咱们再提什么条件,他们家还能不答应?毕竟为了娶个媳妇连家都分了,要是媳妇还娶不回去岂不是鸡飞蛋打!”

    张百户是个武夫,百户所里人多且杂,刘氏作为百户太太,这些年能把张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中四个儿女皆为她所出,要说她没点本事傻子都不信。

    她做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女儿好,可张桂兰却不打算领情。她转身给田婆子道了个万福,“婆婆,我是个直性子,有话我可就都跟您直说了。”

    “我娘想要给我找个处处都好,最好是能一辈子捧着我过日子的人家。

    可我觉得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我和我娘都三天两头的拌嘴,您瞧瞧,前几天我惹急了我娘,这胳膊被她掐得到现在还红呢。”

    张桂兰把衣袖往上一撸,露出一小截雪白丰腴的膀子来,田婆子光是看这一截膀子就知道张家是真心疼这姑娘。哪有什么红,反正自己是瞧不见。

    “撺掇人家家里分家这种事,我觉得不道义。人立足于世无非忠义二字,在我们百户所里是这样,她谢大娘子做生意也是这样,就是做一辈子夫妻,想要好好的到头也是这样。”

    刘氏总跟张桂兰说要多动脑子心里多谋划些,她就是手腕够强硬,这个家才这般风平浪静。

    但张桂兰却觉得她爹和娘能好好的过到现在,凭的也是两人都仁义。要不然什么手段就那么高明?一日两日看不透,一年两年还看不穿?

    真要是厌烦了一个人,什么手段用尽了照样留不住。留得住是因为有情分,别管什么情分都一样。

    要是自己还没过门就先让丈夫

    和明明说好了留在家里招赘的大姑子分了家,不管这个家怎么分,她都觉得这事办得不义道!

    “田婆婆,强逼着人家分家的事我不干。

    谢家那个老二我托人打听过了,听说人模样不错性情也好。他家要是觉得我这人还行,这门亲就继续往下谈,这是我的草贴您老拿了去。”

    “但分家的事,烦请婆婆帮我跟谢家大娘子和他家二少爷说清楚,分家不分家我绝不干涉也绝不强逼。我进了门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别为了这事伤了他们姐弟之间的情分。”

    张桂兰这话说得通情达理,但她也知道现在说这话晚了。

    自家亲娘抛出去分家的事,人家那边也应承下来。现在又说不要人家分家了,说不定人家家里关上门,为了这事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只是晚了也得说,她一把按住刘氏还要说话的打算,“娘,这人这家我看上了,愿意嫁。千万别再替我做主要这要那了,这一家不成,下一家我能看上的在哪儿,且还不知道呢。”

    本来说得好好的两家人,一天的功夫就都变了卦,也不知道之前非要提出这般为难人的要求做什么。

    哪怕是田婆子这样被刁难惯了的媒婆,脸上也免不了挂了几分不乐意。

    “田婆婆,您老也别嫌我家出尔反尔麻烦,这是嫁人又不是卖大白菜,现在说清楚到时候嫁过去了再后悔是不是晚了。”

    张桂兰今年十六了,张家世代习武,她那身板子像她爹骨架子就大,从小又娇生惯养粗一看是有些丰腴。

    但好在她也从小就练武,并不是个虚胖的。身上手上有劲儿得很,连说话都中气十足,她这般爽朗的劝说田婆子,田婆子还真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笑一下有什么用,等从张家出来坐着滑竿一路再到谢家,田婆子真是再怎么提气也笑不出来了。

    一家借口外甥女病了回乡养病,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亲一事自然作罢。黄娟明知道这是借口却也不好多问,只能强笑着附和说这是没缘分,没法子的事。

    在她心里,其实更满意何县丞家的外甥女,毕竟黄海还在衙门里,人家舅舅又是县丞。真把九九和女婿分出去了,儿子有什么事不方便跟姐姐姐夫商量,不是还能找何县丞。

    另一家倒是看中了谢文济,但是是人家姑娘自己看中的。这做派未免太不矜持了些,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本是句句在理,可听在黄娟耳朵里就怎么听都刺耳。

    那姑娘是道义了,可这桩事情里不忠不义的又是谁?黄娟知道人家不清楚自家的矛盾到底如何,心里还是觉得怄得慌,她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闹来闹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那这个家就暂且不分了?”

    黄娟没了‘为儿子好’这股劲在心口顶着,死活要分家的打算也就散了大半。她看向江妈妈,江妈妈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一直坐在旁边没出声的谢文济却开口打断,“田婆婆,张家姑娘能说出这番话,我属实没想到。这门亲事还请婆婆多为我费心,要是能成您老这辈子的保媒鞋我都包了。”

    “只一件事还得您抽空替我走一趟,就是得告诉张家姑娘,我和我姐这个家是一定要分的,烦请她不要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树大分枝本是常理,我与我姐之间半分嫌隙矛盾,便是分了家也是为了过得更好。您多替我美言几句,我想张家姑娘定能明白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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