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师已经知道自己上了贼船, 来了贼窝,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凑巧?难道这一切都是阴谋大师秦想想的诡计?
“我们这一行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秦想想这一位年轻的女厂长, 能够接下上浦纺织厂……”
和考察团聊了几句后, 朱大师搞清楚了状况, 原来是轻工局想让秦想想接下没人要的烂摊子, 所以要给人戴高帽,坑人家年轻女厂长。
朱大师当即别扭了, 他是要站在轻工局这边助纣为劣, 坑害秦想想呢?还是维持自己原先的立场,严重批评秦想想以及飞燕纺织厂……
二选一, 没一个好答案!
朱大师恨不得翻个白眼,就地打道回府。
“高,这个年轻女厂长实在高明!阳谋, 妥妥的阳谋!”
“帮着轻工局夸她, 我憋屈, 我违心,我不做人!而我要是不帮轻工局,那我就是在帮秦想想,帮她摆脱烂摊子!”
“嘶——这个女人的心机城府,恐怖如斯啊!”
在此时此刻, 报纸上见过的女厂长,在朱大师的脑海里, 已经变成了“心机深沉”“富有城府”的妖女形象。
“难道这秦想想真的能算无遗策?”
朱大师想到这里,感到心惊胆寒,这个女人未免太过于可怕了。
朱大师和孙副处长考察团一行人来到了飞燕纺织厂,秦想想带着何助理杨知夏等人接待, 参观整个纺织厂,朱大师在人群里不说话,仔细观察眼前的漂亮女厂长——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又将如何耍心机手段?
“秦厂长,你们厂里生产出来的纺织物,全都是上等品!你的管理能力毋庸置疑,听说你们厂里刚建厂时,因为有你做技术把关,并未出现重大瑕疵品事件……”
孙副处长一行人,包括那些混饭吃的,虽然是混子,但也参观过诸多纺织厂,飞燕纺织厂的质量在一众纺织厂里拔得头筹。
在过去,很多国营纺织厂并不注重质量,技术水平更是参差不齐,但是一般没人会追究纺织厂的质量,也无法追究溯源,因此很多纺织厂的质量管理,都相当混乱。
上浦纺织厂便是如此,有技术的老工匠凋零,底下一群妖魔鬼怪糊弄,哪怕生产出瑕疵品,也没有人看得出来,更没有人纠正!
……
见多了技术参差不齐的工厂,再看飞燕纺织厂精益求精的质量水准,哪怕是一群混子,都忍不住对眼前的年轻女厂长甘拜下风。
细棉布、的确良……这些都是厂里的硬功夫。
“你们飞燕纺织厂的硬功夫炉火纯青!”
秦想想听了这些赞美,根本不放在心上,飞燕纺织厂基础纺织物,比如棉布的质量,从一开始就是她来把关,也是她调的基础参数,这要是能出错,那就逼死小作精。
“不过是普通水平。”
“谦虚了,秦厂长您谦虚了。”
朱大师在旁边拿着放大镜一一看过去,他也无话可说,本来想要挑挑毛病,可人家纺织物挑不出毛病,这些基础布料,也不跟绣花拼接衬衫一样离经叛道。
没有毛病可以挑剔。
但要朱大师夸出声……哼,他不愿意开口。
参观了基础纺织物,秦想想瞥了眼朱大师,又带人去参观拼接绣花衬衫,以及影缂法的各种服装制品。
朱大师见到五花八门的绣花拼接衬衫,简直要气晕过去:“你们还在生产绣花拼接衬衫?”
“这可是群众喜爱的东西,当然要继续生产。”
孙副处长见到影缂法制品,各个瞪直了眼睛,“妙!太妙了!这种技法是匠人大师水准,请问是哪位师傅的手艺?”
何助理:“这是我们厂长的手艺,这是我们厂长亲手制作的。”
孙副处长等人惊呆了,“!!!!”
“天哪!这秦厂长是神仙吗?”
“当厂长还有这么高的技术水准?”
“老天爷,太不可思议了。”
……
秦想想听见周围声音的此起彼伏,暗地里叹一口气,与生俱来的纺织刺绣天赋,想藏都藏不住!
“奇淫技巧!只是哗众取宠!”朱大师忍不住骂出声,“我国真正的缂丝方法,被你简化成这样,这是抛弃传统,抛弃传承!”
“我看你们厂里完全就是掉钱眼里了。”
“如果把缂丝方法改成你这样的影缂法?将来还有谁传承正统的缂丝手艺?”
……
何助理:“朱大师您说得如此头头是道,要不然当众向大家展示一下您的缂丝水准。”
朱大师呼吸一顿:“谁说我就得会缂丝?我只是摆事实讲道理。”
杨知夏:“那您这类人若是在以前,就应该被下放车间学习实践生产,没参与过生产实践,就是在讲’假大空‘的话。”
“外行指导内行,瞎指挥,放空屁。”
孙副处长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这会儿工人们讲话都不客气,哪怕面对厂长,也都是该怼就怼,可不会因为你是什么个权威,就要对你俯首称臣,正相反,鼓励挑战权威,打倒权威。
“能够指导实践,那就是好办法。”
“秦厂长,你把工厂管理的好。”
……
秦想想听着考察团一声声的夸奖,不免对朱大师失望不已,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批判,结果说来说去还是老掉牙,亏她之前对他寄予厚望。
算了。
参观完生产车间,一行人来到了飞燕纺织厂的食堂,朱大师这会儿心里不舒坦,更是故作清高道:“君子远庖厨,这些地方,不去也罢。”
然而飞燕纺织厂的食堂竟然传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引得人肚子咕咕叫,孙副处长等人备感离奇:“秦厂长,您这……这有点太大费周章了。”
“是不是因为我们考察团今天过来,所以才……其实不用这样,我们只是过来简单看看,朴素一点就行了,不要给工厂增添负担。”
秦想想:“没有刻意准备,这就是我们食堂的正常供应。”
孙副处长等人摇摇头,内心不肯相信,他们觉得飞燕纺织厂一定是为了接待考察团,所以更改了食堂的供应菜色。
很多工厂都有这种套路,没想到飞燕纺织厂也不能免俗。
朱大师一听这话,登时决定要进入飞燕纺织厂的食堂,看看这秦想想会整出什么“劳民伤财”的事端,他好见机批判批判。
进入飞燕纺织厂的食堂,里面人头涌动,各种食物的香气让人直咽口水。
朱大师问了旁边一个工人:“你们工厂平日里吃什么?”
“墙上写着呢,你自己看呗,一周供应都在那。”
朱大师:“今天也在每周供应里?”
“那当然了,你是外厂人?我们工厂食堂今天供应蟹粉豆腐丸,还有酒香海带结……其他的还有卤肉,我们厂里的卤肉可是一绝!”
“这猪是我们工厂自己养的。”
……
孙副处长等人被诱人的气味逼得胃里翻江倒海,幸而他们不用去排队买饭菜,钱美英给人给端出来了几份接待餐品,和今日食堂供应的菜色大差不差,包括了蟹粉豆腐丸以及酒香海带结,还有卤猪肉,以及卤豆干和卤黄豆。
朱大师尝了一个蟹粉豆腐丸,身体陡然僵硬住,又迅速夹了第二个,第三个,他勉强让自己去吃旁边的酒香海带结,吃了一口,更是停不下嘴。
而考察团其他人更是甭提了,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有的猛吃卤猪肉,吃完了一份卤猪肉,还跟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说自己还没尝出个滋味,还想再要一份。
更令人着迷的还有卤肉汁水里卤出来的素菜,卤黄豆,卤豆腐,卤海带……卤香黄豆一个接着一个。
青蟹糯米饭、炒望潮、海瓜子……
孙副处长拿出手帕擦了擦嘴:“你们这海带颇有古法真味,这海带是用什么酒糟腌制的?”
考察团等人已经折服在飞燕纺织厂的食堂里,最后吃得肚皮撑天,活像是饿死鬼投胎。
而飞燕纺织厂的普通工人倒还显得“优雅”一些,因为这些饭菜他们经常吃,早就不足为奇。
“这纺织厂的食堂……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工厂食堂,请问是有哪一位大厨在此坐镇?”
“嗐,哪有什么大厨,都是我们秦厂长指导的!是我们厂长改良的菜色。”
“对,都是我们厂长指挥的好。”
“我们厂里猪养得好,还有专门的养猪课堂。”
朱大师:“养猪课堂?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唐!哗众取宠!”
食堂的工人此时接二连三的站起来,“那是什么人?”
“朱大师?”
“什么朱大师?我看那就是一头大蠢猪!”
“蠢猪不好好在猪圈里待着,跑出来丢人现眼。”
……
秦想想找来朱大师没有得到原有的效果,倒是看了不少这个朱大师的乐子,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没道理只有他骂咱们得份,没有咱们骂他的份。
“会用笔杆子了不起啊?咱们这上千张嘴呢。”
孙副处长等人则提出想要见识见识养猪课堂,一行人来到了“养猪学习室”,朱大师盯着门口的牌子冷笑不已,而一众人推门进去,乌压压的一群高考复习学生,他们不单单在复习高考的内容,还有锅炉工张大勇用流利的英语向考察团的会计介绍飞燕纺织厂对外出口的纺织物;赵红梅则在黑板上写公式,分析缂丝纹样中蕴含的数学道理,并且算出缂丝纹样最优路径。
这个“计算最优路径”把朱大师都看傻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发现了一本“猪饲料配比笔记”,打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化学分子式,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朱大师自认为是一个有学识的人,不把普通的工人放在心上,而眼前这些工人,嘴里没有传统,却在用他完全看不懂的“科学”,将纺织进行科学解构和升华。
孙副处长等人亲眼目睹了这些,早已经目瞪口呆,“这不是个普通的海岛渔村小厂,这简直是个卧虎藏龙的怪物集中营!”
“这秦厂长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这么多怪物聚集在这里?”
第252章 城府极深 吃个鸭脚煲。
参观完了飞燕纺织厂后, 孙副处长和其他考察团成员,心态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刚来在船上的时候,孙副处长还想着这一趟, 劝服年轻女厂长, 是在把人往火坑里推, 让其收拾烂摊子, 而经历过眼前的一遭。
孙副处长心里蓦地有了一股自信,他觉得这不是在把女厂长推向火坑, 说不定上浦纺织厂到了眼前这个有能力的女厂长手里, 能够重新焕发出活力和光彩。
届时,他就是挖掘人才的伯乐啊!
在这一刻, 孙副处长打定主意要好好配合秦想想,如果秦想想有希望把上浦纺织厂拯救起来,这对孙副处长来说也是伟大的功绩。
他一定要帮助秦想想在轻工局里争取到各种帮助,
孙副处长把希望寄托在这一位年轻的女厂长身上。
“秦厂长, 您是我们轻工系统早就看好的改革先锋!将来把上浦厂交给你, 是组织的信任和重托!”
“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秦想想:“……”
过程有点搞不明白,但是莫名其妙达成了秦想想的目的,眼前这个轻工局的领导,莫名其妙变得非常配合……管它原因是什么, 这可非常好哇。
“孙副处长是吧?组织的重托我秦想想不敢推脱,但是我这边的确有非常多的难处, 希望能够得到组织的帮扶……比如纺织机器方面,我想优先申请更换国产织机,还有我想申请上浦纺织厂的外汇留成增加到百分之十,用于更换厂里老旧设备, 并且我还要申请一批进口建材……”
“除此之外,上浦纺织厂更名为飞燕二厂,这边叫做一厂,保留飞燕纺织厂的名字还有标志,我们飞燕纺织厂生产的所有纺织品,全都有厂里的飞燕标志……”
……
秦想想的一连环组合拳把孙副处长等人给打蒙了,虽然说是给予一定的帮助,但是你……你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外汇留成增加到百分之十?普通工厂的外汇留成也就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左右,到百分之五六已经是特别批准,而秦想想这一下开口变成了留成百分之十。
不过,这上浦纺织厂过去都特么亏损三年了,还什么外汇留成不留成的,进项为零,留成百分之三和百分之十没有任何区别。
秦想想说的也没错,上浦纺织厂内部设备机器太过于陈旧,的确需要更多的资金用于换新设备。
如果秦想想重整上浦纺织厂,或者说是“飞燕二厂”,他们能自己赚到钱,自己赚钱更新设备,也算是“自力更生”,给他们批准额外留成,也不是不行。
秦想想:“孙副厂长,你们在厂里多留几天,多多考察,我这边其实还有很多要求,需要跟你们详细说明。”
孙副处长傻眼:“啊?”
何助理在旁边捂额头,他觉得他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厂长的水平,这顺杆子爬的能力不行。
秦厂长可真能开口,一下子把外汇留成加到了百分之十!
真是精准击中要害(趁火打劫)。
如果其他纺织厂能拿到百分之十的外汇留成,那还不各个蜂拥而至?
经过秦想想的努力,再加上沪市轻工局有求于她,希望她能接下烂摊子,秦想想在成立联合总厂的方案上获得了极大的自主权,孙副处长承诺了“要钱给钱,要政策给政策”。
秦想想这下满意了,把朱大师抛诸脑后。
而朱大师这些天,已经沦陷在了飞燕纺织厂的食堂里,天天品尝各种不同美味,并且还提出自己的意见。
他给了钱美英一些品尝评价,提出了一些改进意见,钱美英根据他的意见,开发出了一道“秘制酱瓜”,味道受众人追捧。
秦想想之后吃到秘制酱瓜,她都有点懵逼,“让这个朱大师来写文章,结果他帮忙改进了酱菜。”
“计划赶不上变化。”
……
孙副处长提出了推选秦想想进入纺织大学进修的建议,秦想想直接拒绝了,并且说自己在备战高考,要以真本事考上大学。
至于考不上——那就多考几年,嘻嘻。
完成了这一趟目标,让秦想想接手上浦纺织厂,考察团的一众人千恩万谢的走了,朱大师也走了,走之前,念念不忘飞燕纺织厂的食堂。
孙副处长回到沪市,其他三一六纺织厂的人也知道秦想想接手上浦纺织厂,成了板板钉上的事情。
“老周家闺女真的要成为上浦厂的厂长啦?这下有好戏看喽。”
“想想糊涂啊!这可是个烂摊子,谁都不愿意要。”
“周傲冬,你咋不劝劝想想。”
……
郑女工听说这个消息乐开了花,当初秦想想她妈胜过了她舅舅,而秦想想,原本和她是同一组的纺织女工,不但得到了李师傅的认可,还成了纺织厂厂长!这让郑女工耿耿于怀。
“这可是沪市,不同于偏僻海岛渔村,秦想想那点本事,还想在上海滩搅动风雨?”
郑女工的心声也代表了其他三一六纺织厂人员的心声,他们心底都不太相信秦想想的能力,觉得她去海岛当厂长,不过是“降维打击”,捡了个便宜。
“海岛上就她一家纺织厂,就是让头猪去,也能发展成这样。”
“对啊,她能当劳模,我看还是走了狗屎运。”
“咱们这边叫做’群雄称霸‘,而她那个飞燕纺织厂,就是穷乡僻壤的员外郎,厂里的人,没见过大风大浪。”
……
李师傅得 知自家徒弟要过来,并且是成为“联合厂长”,她倍感欣慰,七年过去了,这徒弟进步真大!当初她真没看走眼。
李师傅跟周傲冬道:“周傲冬你别担心,我会帮助想想管理接手上浦纺织厂,要什么技术资源,我都支持。”
周傲冬:“我认为想想这些年走得太顺了,或许应该让她体验体验挫折,年轻的时候受挫是好事,咱们先不要给予太多帮忙,逼一逼她自己的能力。”
李师傅叹了一口气:“你这个亲妈真是狠心哟!”
“不过你说的也对,玉不琢不成器,想想未来还有大造化。”
和李师傅聊完天之后,周傲冬微微一笑,在办公室里给亲闺女秦想想打电话,她正了正神色,放低了嗓音:“想想,妈妈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
“压力?我没有压力啊。”秦想想开心地飞起,拿着电话筒,摇着凳子欢欢喜喜。
周傲冬:“?”
“接手上浦纺织厂,你想到办法了?”
秦想想理直气壮:“没有啊!”
周傲冬:“……”
挫折!一定要给她闺女的成长道路上多增加挫折!
“我连上浦纺织厂去都没去过,我能想到什么办法?到时候再看看,嘿嘿。”秦想想摇着小凳子开开心心,想到能回沪市,并且保留了飞燕纺织厂,她就感到很开心。
并且还有百分之十的外汇留成呢!
至于其他的——没所谓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与其费心思去想那些未来不确定的事情,还不如思考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呢。
周傲冬:“……你个傻闺女,完了完了,我三个外孙女不会都像亲妈吧。”
秦想想理所当然:“像我才好!”
“妈,像你才是要完了。”
周傲冬:“??!!!”
“嚣张了?得意了?你秦想想现在春风得意是不是?将来有的你哭!你真以为当这个总厂长是好事?你可别做梦了!这是个烂摊子,谁都不肯要的烂摊子!”
“等你亲眼看看,哭不死你。”
秦想想:“嗷呜——妈,我哭了!”
“滚!”周傲冬把电话挂了,有点气急败坏,同时心底疑惑:“这个闺女,该不会已经想出主意了吧?故意糊弄我,胸有成竹了?”
“这才七年过去,这个女儿心机已经增长成这样了?连我这个亲妈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心里有主意,连我都不告诉?”
周傲冬内心有点慌乱,她以为自己能当女儿的靠山,而女儿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反而让她感到些许失落。
或许这个女儿,早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另一边挂了电话的秦想想,早已不知道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人说她“心机深沉”……
有人说她“算无遗策,城府极深”……
有人说她“做事不动声色”……
而秦想想想得却是,高考在十二月,天气冷,鸭绒服,鸭子,又到了吃鸭子的时刻。
——做个鸭脚煲。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吃个鸭脚煲。
第253章 高考 高考录取通知书——到了!……
十二月, 冬日清晨,海岸边天色未明,迎面的海风冰寒刺骨。海岛高考考试的考点外, 在天蒙蒙亮时已经聚集了一大片醒目的蓝色。
参加考试的考生们, 身上大多穿着飞燕纺织厂生产出来的“猪皮大衣”, 这是仿毛呢短大衣的戏称, 几百个考生,其中包括了几十名飞燕纺织厂职工。
男男女女, 包括厂长秦想想, 都穿着特制的藏青色工农短大衣,呢料厚实, 双排黄铜扣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这下简直成了全体高考学生的“战袍”,经过一年改良后的面料抗静电能力有所提升,动作间少了噼里啪啦的火花, 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 多增添了几分沉稳。
秦想想皮肤白, 戴着厚帽子,在人群中娇俏出挑,旁边的黎剑知没有穿军装,穿着同款工农短大衣,怀里抱着两个小闺女, 准备待会儿目送老婆进高考考场。
秦想想打了个哈欠:“犯困……”
黎剑知:“妈妈好心大。”
两个小闺女也跟亲妈一样打哈欠,而周围还有不少人利用最后的时间拿着复习资料默诵学习。
进入考场的钟声响起, 所有的考生骚动起来 ,冰冷冷的海风刮在脸上,吹得人心头的烈火越烧越旺。
秦想想慢悠悠磨磨蹭蹭走进考场,同考场里还有几个纺织厂的职工, 一见到秦想想出现,就跟打了一剂强心针一样,立刻坐直身体。
“和厂长在同一个考场,这次我肯定能考上大学!”
“厂长表现的这么云淡风轻,肯定早就做足了准备!”
“我们厂长这样,放在外面的武侠小说里,那叫做高手风范。”
秦想想:“????”
听着周围人猛地为她吹几口大逼,还在打瞌睡的秦想想都不免有点紧张起来,她原本也觉得考不考得上无所谓……但是没考上,是不是有点丢人了啊。
云淡风轻?高手风范?
这说的肯定不是她秦想想。
试卷分发下来,秦想想翻开两面扫了一眼,发现不少题目都很眼熟,她能答的题目有不少,尤其是语文,刚恢复高考这一届的语文,题目包含更多属于政治和政策上的问题。
秦想想作为厂长,各种报纸,以及材料没少看,也没少写,这会答起题目来驾轻就熟。
不知不觉间,很快写完了整张高考试卷。
秦想想:“也不是很难嘛。”
接下来的其他科目考试,秦想想慢悠悠磨磨蹭蹭地写完了所有的试卷,会答的不会答的通通都写上了,写到最后都犯困。
直到最后一科考试结束,秦想想整个人精神振奋了,因为她之前计划好了,考试结束后,全厂吃个“鸭脚煲”的夜宴。
所有的职工考生坐车回到工厂,当天晚上,飞燕纺织厂食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兴奋,以及跑过马拉松一般的的疲惫。
食堂的中央,架起了好几口巨大的炭火砂锅,里面熬着香浓的螺蛳高汤,另一排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接一个的面碗,面碗里摆着油炸过的鸭脚四个,海带结,土豆块,香芋条,油豆腐,鹌鹑蛋。
一勺滚烫的高汤淋上去,石螺碰撞发出砰砰的清脆声响,酸笋在汤汁里冒出一股酸辣的鲜香,一把紫苏叶被热汤激发出香气,迷人的芳香逸散开,遮掩掉鸭子与河鲜的腥味。
最后碗里再加上一个圆似饼的煎鸡蛋。
一份简易的食堂鸭脚煲制作好了,一人一碗。
汤上漂浮的一层红艳艳的红油,在这冰冷冷的冬日里如同炮仗一般,火辣辣的带给人全身温暖。
“今天最后那一道题你算的是什么?”
“完了,怎么就我不一样……”
……
原本食堂里充斥着不少“对答案”的声音,等到一勺接一勺热汤淋上油炸鸭掌,很多人脑子里再也没有了高考题目,有的是嘴里口水生津,肚子里馋虫闹翻天。
管他什么高考题目,先吃了再说!
“大家排队领鸭脚煲,今天的鸭脚煲都是免费的,咱们何副厂长说改名叫’状元煲‘,预祝各位高考成功!”
“这都是厂长为大家争取到的福利。”
……
一碗接一碗香浓的鸭脚煲,空气里尽是紫苏叶的香气,不少人不喜欢紫苏叶的气味,这个年代冬日里驱寒治疗感冒的土办法,就是紫苏叶生姜汤。
然而在这浓艳的鸭脚煲中,紫苏的香气变成了一个蒙面美人,在呛辣酸香中遮掩住自己曼妙的倩影。
一碗鸭脚煲到手,最先吃的肯定是油炸过的浓香鸭掌,炸过的鸭脚,表皮像是一张纤薄带韧劲的纸,内里的肉却是糯糯的滑嫩,吸溜吸溜用牙齿和舌头剥离下肉和骨头,仿佛鸭骨头里都香酥入味。
也有很多人不先吃鸭掌,捞里面大块的土豆块以及香芋条吃,粉粉糯糯的土豆块,浸满了高汤的美味,香芋条同样是油炸过的,吃进嘴里在汤汁中化开。
最美味的还要数油豆腐——厂里自制的油果儿,也就是油炸豆腐,白嫩嫩的豆腐,油炸成了金黄色的果子,表皮变得有韧劲,用筷子轻易戳不烂,这么直接吃还不入味。
需要用筷子把油果子戳开,里面的豆腐泡立刻如同海绵一般,吸满了螺蛳高汤,吃进嘴里,迸溅开汁水。
海带结解腻,石螺剪开了屁股,轻轻一吸,就能把石螺肉吸出来,用不着牙签,品尝这类的螺蛳,就得直接用嘴,先吸一口螺蛳口上的饱满汤汁,再把螺蛳肉吸出来。
高汤浓郁鲜香,鸭脚软烂脱骨,入口即化,一口口丰富的胶质黏在嘴里,是寒冷冬日里最顶级的慰藉。
飞燕纺织厂的职工们围着锅子,吃得满头大汗,在这一时刻中,忘记了考试的紧张,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嘴里不约而同的抛开了考试的题目,变成了“咱们厂这些年……”
都是对过往共同生活岁月的怀念。
张大勇最先站起来,端着一碗米酒,声音洪亮:“厂长!我敬您一杯!没有您,就没有咱们厂,也没有咱丫头能进合唱团,还有我老张,这辈子都不敢想还能进入高考考场。”
没错,这张海燕的爸爸竟然也报名参加了高考,属于年龄相对较大的职工之一。
他说完了话,将手中的米酒一饮而尽,食堂里橘黄色的灯光之下,他的眼角有泪光闪动。
其他的人也纷纷跃跃欲试等着站起来。
秦想想裹着一件军大衣,手里端着搪瓷缸,里面是红枣桂圆茶,她感到头大,不喜欢这种敬酒的场合,没完没了了。
“行了行了,都少喝点,明天还得上工呢。”
“我就以茶代酒,回敬大家。”秦想想抿了一口茶,“考完了,大家夜里开心,都好好的聊聊天,热闹热闹,不用在意那些礼节,放开点吧。”
“很多人这一次别过,将来千山万水,难再有见面的机会,好好珍惜今天共同度过的一个夜晚。”
随后,周文清、赵红梅、孙建安、李爱华等参加高考的职工,纷纷上前来,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感激。
秦想想点点头,慢慢品着茶,偶尔搭几句话。
食堂里的气氛燃到了最后,不知谁先唱起了歌,很快就变成了集体大合唱,歌声在充满温暖的食堂里回荡,这里没有云杉木的共振,有的是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在歌声之中,淡淡的离愁别绪如同轻烟一般在人群中弥漫。
所有的工人们都明白,等到录取结果一出来,很多人都要各奔东西,去往天南海北读大学。
曾经过往在工厂里的一切,燃烧的锅炉房,嘈杂的纺织车间,云杉木的排练厅,食堂里的卤肉……还有美丽的秦厂长,这些都将成为记忆。
高考之后填写志愿,秦想想填了清华北大以及华东纺织大学,主打一个瞎几把乱填。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考上清北,但是随大流,填一个。
“万一你考上清华怎么办?”黎剑知也接到了自己即将去沪市进修的确定通知,他要去的是团师班,学完了之后,他应该就会提拔成副师级别干部。
而老婆秦想想填了清华北大!“你忘了你在岛上,还有在沪市有两个厂吗?难道你想去首都再开个分厂?”
秦想想无言以对:“你真觉得我能考上清华北大?”
黎剑知:“说不定你就考上了。”
秦想想喝一口热茶:“你们对我真有信心。”
黎小胖这时候带着妹妹去挖冬日里的大包菜,特别甜,妹妹穗穗怀里抱了大白菜,还有一筐暖呼呼的鸡蛋。
“等去了沪市,没地方养鸡种菜了,得天天去市场买菜。”
秦想想跃跃欲试:“等我把食堂经营好。”
黎剑知:“……”
“我小胖团长终于毕业了吗?再也不用养鸡了?”黎小胖感到唏嘘,家里的菜地和鸡窝这些年都是他来照顾的。
“把家里养的鸡都吃了吧。”
黎小胖同志读中学,妹妹穗穗读小学,黎剑知盯着儿子,“小胖,你好像瘦了些。”
黎小胖:“妈,听见了没,以后我要多吃点,我都瘦了!”
秦想想:“……”
半大小子,这会儿全都是变成饭缸的时候,而黎小胖同志反而破天荒的瘦了,吃得多,成长消耗的也多,并且他还变得白嫩了。
“吃吧吃吧,又没拦着你吃。”
一九七八年早春,那是二月底的一个午后,春寒料峭,海风吹得缓缓,淡淡的阳光泼洒而下,带来阵阵暖意。
邮递员老陈骑着一辆二八大杠拐进长门,大嗓门叫破天际:
“通知书!飞燕纺织厂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到了!”
第254章 状元大衣 为什么要在书里写这个秦想想……
“飞燕纺织厂录取通知书——到了!”
邮递员老陈这一声喊话, 无异于平地起惊雷,整个纺织厂仿佛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顿在了那里, 就连纺织机的轰鸣声都暂停了。
随即, 人们从车间、办公室、食堂、排练厅……乌压压的人流涌现出来, 朝着厂门口跑过去。
身上还没有脱下的蓝色工装, 汇集成了一条流动着的,带着焦虑和期盼的人流。
“录取通知书来了?”
“咱们厂里有多少人考上大学?”
“我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
就跟说书人面前汇集一群听众一样, 邮递员老陈的面前也围得水泄不通, 老陈见人来了,这才从鼓鼓囊囊的随身绿色挎包里, 拿出一摞印着各大学校名称的牛皮纸信封。
这年高考不出分,只有录取通知书。
工会主席杨知夏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来接过这一沓录取通知书, 她的双手震颤, 像是接过了一摞千钧重担。
“快念念, 究竟谁考上了?”
杨知夏走上屋檐下的台阶,她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我念到名字的,走上前来领取……”
“杨主席, 你说要不要准备炮仗啊?来点什么仪式。”
“先别管这些了,赶紧念名字!”
杨知夏打开第一封:“周文清——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
“天哪, 周文清,清华大学!”
“哗——”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声的惊叹和欢呼,第一个就是清华大学,在热烈的掌声中, 周文清踉跄地挤过人群,他的手指激动而颤抖,当印着清华园校门的信封被他攥在手里时,他的眼睛里泛出薄泪,并且朝着人群中秦想想所在的方向敬了一个礼。
他这辈子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读清华大学,要不是有了秦厂长,有了养猪课堂……秦厂长简直就是他的再造父母。
“赵红梅,浙大!数学系!”
人群中又是热烈的掌声,周红梅和身边的女工们欢呼抱在一起。
“红梅,就知道你一定会考上的!”
杨知夏继续念:“薛建军,北京大学,中文系。”
“薛建军?厂宣传办的,考上了北京大学?”
“北京大学?!就是写《养猪和哲学思辨》的那个,我还以为他是来搞笑的,真能考上北大!”
“咱们厂里又有清华的?又有北大的?不得了哇!”
杨知夏念得声音在发抖,又是清华又是北大,他们这究竟是什么神仙纺织厂?
“张大勇——沪市外国语学院,英语系。”
人群中这下更是尖叫发癫了,一声声的轰动,仿佛一盆水浇在油锅里,不用出声,人群自动让开了一片空地,张大勇周边出现了真空地带。
张大勇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他原本只是凑热闹看戏的:“我考上了?”
“这特么也能考上?我一个锅炉工?!”
“赶紧上去领吧,张大勇!”
……
如果说周文清周红梅等人能考上大学,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这个锅炉工张大勇能考上外国语学校,那就是“奇迹”一般的事情。
复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很多人都不敢报考,怕考不上。
这下张大勇的通知书一出来,多少人暗中羡慕,拍断大腿!
心想:早知道我也报名去考试。
“孙建安,浙大高分子材料系。”
“吴巧妹,浙省美术学院。”
“李爱华,华东纺织大学。”
……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来,就伴随着一阵阵欢呼与喝彩,以及一个脚步踉跄,仿佛身在云端,被梦想和希望砸中的晕乎乎身影。
太多的录取通知书,厂里太多人考上了大学。
经过这么一轮,飞燕纺织厂的学习积极性空前的提高,他们厂里今年能出清华和北大的学生,明年还有人考清华和北大。
很多人暗自下决心要努力读书学习,明年还要参加高考。
“秦——想——想,华东纺织大学,纺织工程专业。”
杨知夏故意把这个名字留在最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激昂,这名字一出来,全厂更是响起了无比热烈的掌声。
华东纺织大学,这可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重点大学,是排名第一的纺织学校。
纺织大学可是无比热门的学校,在这会儿比以后很多重点大学都要重点大学,因为很多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专业,就知道“纺织”是一块金字招牌,有钱!待遇好!
秦想想一脸懵逼:“我考上了?”
她就填了三个大学,清华北大华东纺织,还真给考上了,如果她考不上,那边还说要推举她去读纺织大学。
唉——读就读吧,如果是其他的专业,还要从头到尾重新学习,而她老纺织子女了,学这个专业,就是回老家喽。
而且还能再学校里多挖掘一些人才,来给她做漂亮衣服。
事已至此,也就这样吧。
秦想想打了个哈欠:“如果有美食大学,那我肯定考美食大学的美食专业。”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今天晚上食堂加餐!酱菜管够,猪肉管够!”喜悦的气氛笼罩整个飞燕纺织厂,何助理兴奋不已,并且说要去买鞭炮,“夜里吃完饭,先放鞭炮!”
“咱们厂里的大喜事!”
“周文清是省状元!”
“天哪!”
“厂长,我申请再吃鸭脚煲,这就是状元煲!”
……
考上大学的工人们互相道贺,秦想想被众人簇拥着去礼堂,还要她发表感言感想,激励更多的青年工人,秦想想脑壳疼。
“让何副厂长上去讲话!”
“考上了?华东纺织大学,这可是个好大学!”黎剑知得知这个消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在以后,这所纺织大学随着纺织行业的寥落,名声没有以前响亮。
但在七八十年代,这可是一流的重点大学,也是最好的纺织学校。
“你这个厂长去纺织大学学习,那就是拿着渔网跳进海里捞大鱼,把那些厉害的纺织学子全都攥到手里。”
秦想想:“读大学,还得上课考试,真麻烦。”
“能者多劳嘛!”
“算一算开学的时间?你也该去沪市报到了,还有两个厂合并的事情,除了上课考试,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咱们的劳模想想。”
穗穗:“妈妈好辛苦!”
黎小胖:“我妈妈就是生产队的驴,一刻都停歇不下来。”
小禾苗和澜澜:“驴!驴!驴!”
吴雪雁:“……要好好心疼妈妈。”
黎剑知:“我要心疼老婆,等会儿我来烧菜做饭。”
秦想想生气:“你们全都滚一边去。”
秦想想回到房间里躺下,闭上眼睛,神态安详,她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为什么她一条咸鱼,咋就莫名其妙地考上大学,并且还成为什么总厂长?
“都怪杨知夏她舅舅当年摘桃子不及时。”
林秀琴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华东纺织大学。
她几乎要翻白眼晕死过去,为什么兜兜转转还是这个学校?
这就是她和“秦想想”曾经读的大学!
林秀琴十分糟心看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红星纺织厂的人都在祝福她,偏偏她连嘴角都扯不起来。
“林秀琴,你考上大学了?”何秀秀望着林秀琴,语气里没由来夹杂着一丝羡慕,这个林秀琴竟然考上了最顶尖的纺织大学。
“嗯。”
何秀秀:“你真是了不起,我们家属院秦厂长,也就是秦想想,她和你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也是华东纺织大学,在沪市,你们俩都很厉害。”
林秀琴如遭雷轰,这简直是就是一轮诅咒!
兜兜转转的,又回去了,她又要在这所学校跟秦想想相逢,还要和她一同当大学同学,并且这个“秦想想”的父母在沪市还有一套老公房。
林秀琴身体歪歪扭扭,险些要翻着白眼眩晕过去,她简直后悔莫测。
为什么要在书里写这个秦想想?
“说起来,那个飞燕纺织厂更加了不起,咱们省的省状元都在他们厂里,他们厂里好多考上了重点大学!清华的,北大的,浙大的!整个岛上的教育系统都震荡起来。”
“就连教育局的人都要去他们厂里参观!”
林秀琴人麻了,清华的,北大的,浙大的……还有省状元!这都是秦想想卷出来的。
秦想想怎么不卷自己啊!
“这下飞燕纺织厂更是出名了!更出名的还有他们厂里的那个’猪皮大衣‘,现在被人称做’状元衣服‘,报纸上刊登了一张高考当天的考生照片。”
“全都穿着那件状元大衣!”
“好些家里有考生备考的,全都在求这一款短大衣。”
第255章 人呢? 新厂长还是没有来。……
一九七八年春, 几辆挂着省城牌照的吉普车驶入了飞燕纺织厂,省教育厅的干部们,带着一众教育专家, 以及各种媒体报纸的记者, 一同下车, 踏入飞燕纺织厂的门楣。
他们此行到来, 都是为了探访这一个诞生了省状元,以及包括清华北大浙大等等重点大学学子的“神奇教育工厂”。
“他们是怎么学习的?”
“厂长十分注重教育?”
……
教育厅等一众人走进了“养猪学习室”, 专家随手拿起了周文清的笔记, 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数据给惊呆了,“看看这, 这个我看不懂……这是他亲手画的纺织机结构图?”
“真是了不得。”
养猪学习室里还遗留着很多利用数学来解决养猪问题的研究,什么母猪下崽最优,什么最优猪饲料配比线性代数……
“这竟然是用数学矩阵来算怎么让猪长得最快?这还当真是把应用数学给用在了解决实际生活问题上。”
“你们厂的猪养得好吧?”
“什么?你们厂里一大早还有几十个人学习外语?”
庄小满大声道:“领导, 现在可不止啦, 以前是几十个人, 现在是上百个人集体早读,念散文诗歌的,念外语的,齐刷刷的一大片!”
教育厅一行人倍感震撼,尤其是教育厅的副厅长, 找到了厂长秦想想,诚恳请教:“秦厂长, 请您务必介绍一下,飞燕纺织厂是如何在狠抓生产的同时,创造了这样的教育奇迹?”
秦想想:“一切的起点,都是为了养猪。”
副厅长和其他专家们:“……”
“学习, 从配比发酵猪饲料开始。”
几天之后,省报头版刊发报道《海岛奇观:纺织厂里飞出一群金凤凰》,报道配上了考试当天清晨,一群身着短大衣的考生在考点集结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统一的飞燕纺织厂藏蓝大衣,以及工人考生们坚毅的眼神,在报纸上形成了强大的视觉冲击。
一时之间,“状元大衣”的名号不胫而走。
“飞燕纺织厂的大衣有文气,这是文曲星钦点的衣服,穿了能沾状元的才气,能考试顺利,考上大学!”
“这种短大衣还有卖吗?”
“老天爷,这衣服这么便宜?!”
……
状元大衣引起了抢购狂潮,一夜之间,飞燕纺织厂的服装车间,被全国各地的采购电话打爆了,全都是求购“状元大衣”的。
岛上供销社的人提着现金在厂门口排队——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
生产出一批,赶紧抢一批。
“快快快,搬走搬走,现在顾客等不及了。”
“供销社天天被围得水泄不通。”
“真是不得了,还有人愿意出三倍价格购买。”
……
谢导演看见了报纸,并且听说了短大衣的抢购狂潮,他不禁摇头笑笑,“当初你们还嫌弃这大衣便宜,现在你看看,你们看看,都已经成了状元大衣!”
“这个秦厂长,真是不同凡响。”
“当初一见到她,就知道是个人物。”
谢导演:“咱们这一次,搭上她的春风喽。”
也就在这时,谢导演曾经所拍摄的电影《钢铁之歌》在各大电影院里播出,里面的电影男主角,穿得正是飞燕纺织厂的短大衣,在寒风中坚强如钢铁,更是把这一身“英雄大衣”宣扬到了极致。
“这套衣服我怎么看着眼熟?”
“这不就是南方那边传来的状元大衣?!”
“这么抗寒抗冻?”
“这衣服到底怎么买啊?”
……
“状元大衣”爆红,飞燕纺织厂的车间忙出火星子,衣服做不完,根本做不完,工人们都大呼:“遭灾了!”
“这么多订单,这要做到哪年哪月去?”
……
厂里订单爆满,养猪学习室也迎来了更多渴望学习知识改变命运的人。
周边岛屿的青年,县城里的待业知青,甚至还有一些中学老师,全都慕名而来。
“我可以免费不要工资在工厂做工!只希望能上养猪课堂学习!”
“俺也一样!”
“阿姨,我……我可以进来听课吗?我可以交学费!”
……
杨知夏看着外面一堆不要工资甘愿免费做工服务,只求在养猪课堂学习的人员,简直哭笑不得:“进来吧,全都进来吧!我们厂长说了,只要肯学,都有位置!”
“太好了!太好了!”
“秦厂长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曾经用云杉木改成的排练厅内,充满了学习的人,未来命运的扭转,不断在这里发生。
录取通知书都来了,离别的日子也来临了,秦想想虽然也要去沪市,却比工人们晚几天出发,她与何助理以及杨知夏等人,去港口码头上为离人送行。
“厂长,等我放假回来,我还要参与织机的改进,我一定会想出更好的算法。”
秦想想:“……”都上清华了,还和你的织机纠缠不清。
赵红梅上前来抱住秦想想,“厂长,您的影缂法笔记我都抄写好了,等我回来,一定能交出完美的作业。”
秦想想:“……”
疯了疯了,数学天才和我的偷懒影缂法纠缠不休,难道这丫的还没发现,我的影缂法纯粹是为了偷懒吗?
张大勇红着眼睛,和厂里每一个熟知的工友紧紧握手,最后他走到了秦想想的面前,深深鞠了一个躬:
“厂长,没有您,没有飞燕纺织厂,我家海燕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娃,我张大勇这辈子就是个烧锅炉的粗人,我……”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我这一辈子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秦想想头皮发麻:“这些话就不用再说了,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去了学校里好好学习,别给咱们厂里丢人。”
离开的人一齐登船,随着汽笛长鸣,轮船在岸上众人的视线里逐渐离港远去。曾经熟悉的面孔挤在甲板上,用力朝着岸边的人挥手,直到彼此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模糊在海天之间。
海水浩荡,几只海鸟从天空中飞过,徐徐的海风吹起每个人的衣摆。
秦想想望着远去的轮船,蓦地想到了初来岛上的时候,而这,已经过去了八年。
这八年里,她从细纱车间的挡车女工,变成了一家纺织厂的厂长,做得有模有样,厂里还诞生了这么多重点大学的学生。
仔细想想,就像是一场梦。
未来的风云变幻,更是不可捉摸,仿佛还有崭新的时代等着她们。
海风裹挟着一股咸腥的气息,悄然翻动巨浪篇章,这是踏入新时代的脚步声。
秦想想夫妻俩带着几个孩子收拾行李,即将举家搬迁去沪市,黎剑知:“学校那边给我分配好了房子,不过房子不大,只有两室一厅。”
“先住家里吧,我想念我从小到大住着的房间了,老公房那边……我应该还能申请分房?我带着几个孩子回去,家里肯定住不下来,正好我们家也能 向上扩建。”
黎剑知提醒道:“你是带着老公孩子一起回去!”
“你就是许家姆妈眼中的鬼见愁!”
黎剑知:“……那是你家隔壁住着极品邻居。”
……
一家人上了船,包括婆婆吴雪雁也跟着前往沪市,秦想想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的海水,突然诗兴大发: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黎小胖:“妈,这是我该念的诗!”
黎剑知心道:这也是我该念的诗!
秦想想这边慢悠悠的前往沪市,并且慢悠悠的准备在家里歇一歇,商量扩建房子的事情。
而另一边的上浦纺织厂,已经翘首以盼,等待的要疯了。
之前轻工业局那边下发通知,要求上浦纺织厂和飞燕纺织厂组成联合工厂,上浦纺织厂更名为飞燕二厂。
原厂长被撅了,工厂名字保不住了,还即将下来一个新厂长,这对于上浦纺织厂的老员工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几个领头人把工人号召起来,“坚决抵抗新厂长!反对改名!”
最开始,倒是声势浩大的召集了一群人马,并且群情激奋,就等着新厂长到来,要给新厂长一个下马威。
然而——
新厂长还是没有来。
上浦纺织厂的人等得人都麻了。
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纺织厂众人等着给新厂长一个下马威——人呢?人呢?
人没来,好不容易聚集的人心散了。
更加雪山加霜的,则是飞燕纺织厂“状元大衣”爆火,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更有亲朋好友来相问:
“你们厂不是也要叫飞燕二厂了吗?你们有没有状元大衣?”
“你们怎么还没改名啊?”
不少人心里犯嘀咕:这个新厂长赶紧来接收吧!
第256章 扎心 等到屁股底下冒烟了都!
秦想想夫妻俩带着几个孩子, 早上八点多抵达沪市港口,黎剑知说:“我提前联系了车,有车来接送, 先去学校一趟?或者去你家里?”
秦想想:“那就先去你进修的学校看看, 放下你的行李, 最后回我家, 这样我就躺在家里不用出门了。”
黎剑知:“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的行李?你是要回高老庄跟我拆伙了吗?咱们夫妻一体。”
“听你的, 放下东西后, 陪你回丈母娘家,咱们躺着不出门, 我做菜给你吃。”
“这一次我继续烧鱼,我这个人从来不怕失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小胖, 爸爸还给你烧鲫鱼豆腐汤。”
黎小胖:“……”
“爸, 还是我给您烧鲫鱼豆腐汤,我来孝敬您吧!”
两人一番“父慈子孝”,走出去,不远处停着两辆车,一辆是军绿色的帆布吉普车, 是黎剑知喊来接送的部队车,另外的一辆, 则是标着沪市轻工业局的黑色沪牌小轿车。
车上的人,尤其是小轿车上的人,一见到秦想想夫妻俩,心急火燎的跑上前来, “秦同志,幸会幸会!”
“你好你好,这位同志你是?”
“轻工业局的——秦总厂长,您先安顿,明天局里派车来接您去上浦,去飞燕二厂开会!”
这位轻工局车上下来的年轻干事,脸上露出笑容,却说着焦急的话。
去年就决定好了,让眼前的秦厂长接收上浦纺织厂的烂摊子,让她着手改革,这……这担子若是放在普通的同志身上,估摸着早就心急火燎大刀阔斧开始改革,而这位不同凡响的秦想想呢?
答应是答应了,半天都不做声,也没见她提出什么改革意见,更没有详细询问情况,轻工局那边也没催促,更没有设定时限——以前就没这种事!
这个秦想想也太镇得住,原本轻工局也知道上浦纺织厂一堆工人们准备等着给新厂长下马威,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秦想想,非常想知道这位年轻的女厂长如何拿下上浦纺织厂那群不容易解决的职工。
很多人等着这场戏,等啊等,等啊等……这边不催,那边秦厂长完全就当没有这回事了。
等到屁股底下冒烟了都!
等到人家秦厂长带着飞燕纺织厂上报纸,“状元纺织厂”“状元大衣”……雪花一样的订单,全国都在求一件状元短大衣。
这下就连上浦纺织厂的人都坐不住了!说好了大家都叫飞燕纺织厂,我们工厂名字都要撤了,怎么就搁你飞燕一厂赚钱?我们二厂是后娘养的了?
“明天就要去开会?轻工业局的人怎么知道我今天到,我今天才到哎!”秦想想简直无言以对,她明明舟车劳顿,刚刚到沪市,就被轻工局的人抓起来,说去开会。
李干事讪笑一声:“打电话问了副厂长,说您的船今天到。”
秦想想:“要不还是推两天再开会,我刚到,要先收拾好家里,我带着四个孩子,家庭负担严重,得先把家里人安顿好。”
“我丈夫是个军人,家里靠他靠不上!”
黎剑知:“……”
啊这——他成了靠不上的无能丈夫。
李干事感觉有点头疼,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厂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听说她不是劳模吗?劳模不是疯狂拼命积极工作吗?
这开会都要推脱。
不过这位秦厂长说的也没错,人家刚来沪市,行李都没安顿好,就让人去开会,未免不太人道,人家也确实还有四个孩子,也确实还有个……“靠不住”的军官丈夫。
“那……那行吧,秦厂长,这会议推迟几天,秦厂长,您可一定要先做好计划,上浦纺织厂已经停摆一段时间了,现在就跟无头苍蝇一样,等着听您指挥呢。”
秦想想:“哦。”
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主打一个拖字。
秦想想这条咸鱼本身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反正她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再说了,只要熬到一九七九年就行了。
经济开放的政策出来,国营工厂改革的政策也会出来,曾经她在梦里好像记得,经济开放后,国营工厂就不再是铁饭碗。
很多工厂工人生产积极性不高,为了内部优惠瑕疵工业品,故意在质量上放水——意思就是,工人故意生产瑕疵品。
这样的工厂,在进入市场化经济后,想不亏损都难。
——国营工厂大家都亏损了,一家救不回来的纺织厂,也就显得没那么突出了。
秦想想自认是个平凡人,吃饭睡觉最大,其他的,她也操心不了那么多,在有限的情况下,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什么都想挽回,什么都想要,往往什么都抓不住。
两辆车子一同送秦想想夫妻俩出行,先去黎剑知进修的学校,放下一部分行李,黎剑知又找了人来打扫,带着老婆儿子简单认认周围邻居,随后坐着车,前往秦想想从小到大居住的老公房。
这是一个春日的下午,许家姆妈在一楼厨房边上跟人洗菜闲聊,皱着眉头阴阳怪气说某某家里不讲卫生,“隔壁单元的,咱们跑来咱们单元用厕所,真不要脸!”
“下次还敢来,非得打出去。”
“可不是么,咱们这还算好了,再往前数几栋,他们那栋回城知青多,屎都堆成山了,怪恶心的,想吐,还有烟头,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还烫了头发一男的。”
……
经过这么多年过去,老公房的生活条件越来越恶劣,大批知青回城后,更是雪上加霜。
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人越多,越脏乱,尤其是厕所,有些人还特别犯贱,自家那栋楼的厕所不拉屎,专门跑到别人那栋楼的公用厕所拉屎!
许家姆妈别的不说,她是守护自家这栋楼厕所的卫生间战神。
一有外来人进入,必先驱赶出茅坑!
对于这一点,许家姆妈非常得意,“咱们这栋,可是附近卫生条件最好的一个单元。”
“人少嘛,得亏是老秦家就生了想想一个闺女,要是三个小子,我想都不敢想。”
许家姆妈哼了一声,她确实占了秦家的便宜,秦家只有两个人,每天拉屎少,他们楼上卫生间干净无异味,而许家姆妈以前盯着秦想想厨房用水用煤气。
她现在就专门盯着别人上楼拉屎。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除了二楼的人,没一个能上来屙屎。”
“只要厕所里有人,我都要敲门问问他是谁。”
一楼的人无言以对,许家姆妈这个兴趣爱好还真是——算了,他们也是得了福利。
许家姆妈不仅管二楼的厕所,她还管一楼的厕所,谁敢来上厕所,她都要管一管。
几人说着说着话,两辆车停在单元门口,不同寻常的汽车引擎声音把几个人都吓一跳。
“什么车啊?”
许家姆妈几个人循声望去,看见了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小桥车,所有人心里犯嘀咕,而后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穿着海军军官常服,身姿笔挺的黎剑知。
许家姆妈一看见这货,立刻瞪直了眼睛。
随后下来的是秦想想,带着儿子小胖,以及三个女儿,还有婆婆吴雪雁,一群人乌压压立在单元门口。
“是想想啊!想想回来了!”
秦想想穿着风靡全国的状元大衣,粗布麻衣难掩国色天香,虽然是素面朝天,一张俏生生的脸蛋,仍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更让人惊骇的,则是她竟然从一辆小桥车上走下来,旁边还有人无比客气恭敬地招呼她。
“这秦想想不是边陲海岛小厂的厂长吗?还配上桥车啦?”
“想想,你不当你那厂长了?哎哟,三线厂长,也是厂长呐!”
许家姆妈声音刚落下,旁边的李干事恭敬道:“秦总厂长,那么您就先安顿,等两天定好了开会时间,局里再派车来接您去上浦厂开会。”
秦想想:“……”
她一边感慨在大城市就是好,还有小桥车接送,另一边就是在想,这上浦纺织厂究竟是个什么烂摊子,这轻工局的人明显怕她逃跑。
“秦总厂长?!!!!”
人群里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秦总厂长”这个称呼像是一枚炸弹,在许家姆妈等人的耳边炸开。
“那是市轻工局的轿车。”
“秦总厂长?开会?”
“黎小胖!你妈都当总厂长了?!!”
“秦想想她妈周傲冬都没当上厂长,她女儿先当上总厂长!”
周傲冬刚才楼上下来,一听见这话,感觉扎心了。
第257章 策略 弱小,可怜,又无助。
黎剑知带着儿子小胖从吉普车后备箱搬下东西, 他们带了不少好玩意,一整箱海苔肉松面包,油纸装的卤鸭爪卤鸭头等等卤货, 还有成箱的虾片和锅巴片、海苔片, 猪肉脯……
食物的香气让人禁不住流口水。
“好香一股肉味儿。”
“那些全是吃的?”
“……真不愧是小胖他妈!”
……
除了这些吃的, 还有最近红极一时的状元大衣, 拼接绣花衬衫,一沓漂亮丝巾, 还有发泡凉鞋——这些哪怕在沪市, 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就这么随意被搬上楼。
“还有奶油蛋糕!”
秦想想将一条打包好的丝巾以及奶油蛋糕盒送给了李干事, 两个司机也赠送了奶油蛋糕,感谢他们送一家子回来。
“这……这太贵重了,这丝巾……”李干事被丝巾上面充满水墨画朦胧气息的图案给惊呆了, 这这这, 可是缂丝工艺?
秦想想:“不算什么好东西, 这是我们厂里工人的练习之作,这上面不是传统的缂丝,而是我想出来的影缂法丝巾,工人们练习的时候,做了不少, 不值什么钱,李干事收下吧。”
李干事这下神态完全发生了改变, 这个秦总厂长,可真是个有本事的人,出手不凡。
许家姆妈在旁边看完了全部过程,她脸上肌肉抽搐, 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微笑,走上前:“想想回来了?可真是越来越风光了……这位同志刚才喊你……总厂长?”
秦想想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两家工厂合并,我成了总厂长。”
旁边一个好事爱打听的吴家阿婆连忙问黎剑知:“黎同志,咱们想想现在是大厂领导啦?管多少人啊?”
黎剑知:“相当于是个团长,管几千人。”
“豁!”
住在隔壁栋的技术工王师傅挤出人群,登时化身权威,表示自己知情内幕:“你们不晓得!秦想想老厉害了,他们厂里的衣服,拖鞋……外国人都抢着要!他们工厂里,考出了上百个重点大学学生,所以他们厂里生产的衣服,被称做’状元大衣‘。”
秦想想:“没有上百个,也就几十个。”
人群里众人面面相觑,秦想想!那可是秦想想!所有人看着长大的秦想想,这一个懒货花瓶,在八年间,成了一个响当当了不起的人物。
上报纸,当劳模,现在还成了总厂长!
两辆车送她回家,陪伴的还有轻工局的领导,这排场,在整个工人新村都是头一份。
“周傲冬,你闺女出息了,大大的出息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傲冬上看下看自家闺女,可是为什么无论怎么看,还是觉得她闺女就是曾经那个懒胚子的模样,明明没什么变化啊?
不止她心存疑问,就连工人新村的大家全都心存疑惑。
“秦想想外表看起来……好像还跟以前一样。”
“完全看不出操劳的样子,我刚仔细瞧,她连个黑眼圈都没有。”
“这秦想想打小睡眠情况就好,以前隔壁楼有个中风老人,很多年前了,现在人走了,哦哦,说这个中风老人,之前在轮椅上,一到下午就嗷嗷嗷嗷大声喊,扰人午睡,偏偏这秦想想,愣是睡得死,她说自己啥都没听见。”
“她儿子小胖倒是变化很大,想想看不出变化。”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秦想想回到家里,把带回来的酱菜和零食面包分给左邻右舍。
年纪大的吴家阿婆抓住秦想想的手:“想想,你现在出息了,能不能帮咱们这边几个回城知青想想办法?”
“他们高考没考上,工作安排不上……天天这么待着,不是个事,你有能力就帮帮忙。”
秦想想裹了裹外套:“我看看吧,厂里可能会扩招……唉,真是麻烦死了。”
她的话一出口,好多邻居眼睛里都在发光,仿佛她说的是天籁之音。
很多人家里都有工作没着落的知青,知青安置办,排队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
而眼前的秦想想,却有机会给人带来工作!
曾经楼里懒洋洋的漂亮囡囡,如今已经是坐着小轿车,掌管两个工厂,能决定无数人饭碗的“秦总厂长”。
打发掉邻居,秦想想感觉这一天天的真是累死了,得亏推掉了明天的开会,不然还让不让人活啦?
黎剑知倒是精神奕奕,带着儿子小胖和岳父秦梧桐去买菜,准备夜里烧一桌大菜,庆祝阖家团圆。
秦想想带着小闺女们洗澡,洗完澡母女四个直接在床上躺着,舒舒服服,要不是头发没干,几乎都要睡过去。
周傲冬拿着一份搜罗好的“上浦纺织厂”资料走进来,把牛皮纸文件袋扔进女儿怀里,“这是我帮你搜集的资料,你仔细看看,说说你的想法。”
秦想想把文件袋往床头柜一塞,含糊道:“妈,我明天再看。”
周傲冬恼火:“你成了总厂长,你就这样?”
“妈,船到桥头自然直。”
周傲冬狐疑:“你是不是胸有成竹了?”
秦想想:“……您说是就是吧。”
“你现在有什么心理准备?”
秦想想:“可能有准备。”
周傲冬:!
“那你说出来,帮我你拿拿主意。”
秦想想敷衍道:“妈,这就不用了,这是我自己的责任。”
“你连我都瞒着?我可是你亲妈!”
“你有什么好主意,说出来,跟妈一起商讨商讨,让妈领会领会你的领导能力。”周傲冬坐在秦想想的身边,她的脸庞突然变得无比的温柔,她说话的语气变得无比的柔和。
秦想想有点瑟瑟发抖:“……”
这样温柔的妈妈,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回到沪市,简直是她一只小绵羊落入亲妈虎口。
“妈,你还是恢复成正常样子吧,我也没什么领导能力呀,这不都是跟你学的!”
咸鱼想想立刻拍马屁。
周傲冬:“可妈猜不透你心里有什么主意呢,你直接说出来告诉妈,乖哦,妈妈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妈妈。”
“妈妈永远是你温暖的港湾。”
……
秦想想听着这狼外婆诱哄小红帽的语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上浦厂里有四个反抗山头,一共有四个领头人,之前一直在号召工人,说要给你这个新厂长下马威!这四个领头人的底细你打听清楚了没?”
“你要分而化之。”
秦想想:“?!”
啥?四个领头人,还要给她下马威——那就再等几天过去吧。
李干事回到轻工业局,跟轻工局的领导,说起了秦想想因为家庭困难的原因,要推迟开会时间,并且说,两厂联合的事情要慢慢来。
“这个秦厂长也确实家庭困难,丈夫是个军官,难以顾及家里,而她又有四个孩子……再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她身上,太为难人了。”
李干事这么一想秦想想的“人设”,他感觉到十分心酸,觉得轻工局把如此沉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年轻漂亮带四个娃的妇女身上,太不人道了。
“那就推迟几天吧,这也急不来。”
等到李干事走后,轻工业局的领导托着腮帮子,“这个秦想想情况困难吗?这明显是个大有能力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这绝对不是个让人小看的人物。”
“而她却示弱,推迟了去厂里开会。”
“对了!”领导一拍手掌,“妙啊!这个秦想想是高人啊!”
“这才是真正玩弄人心,玩弄心术的高手,她一定熟读文学历史典籍,这叫什么?这就叫’引而不发,跃如也‘!”
“她这是在等啊!等那些反抗新厂长的势力自己乱起来,工厂内部的人互相猜忌,更多的人在心里期盼新厂长到来,接受新厂长领导,哈哈,这就等于她人虽然没有过去,但是她的人心威信已经先于她到达了厂里。”
“高明!确实高明!”
“这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术手段,能有这样的耐心,有这样的心性,让人叹服。”
轻工局的领导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激动,觉得此计甚妙!
“轻工局一定要好好配合秦同志的策略!”
说着,他拿起电话,打去了三一六纺织厂,在电话里大夸特夸秦想想,纺织厂连忙电话转接到工人村,让周傲冬和领导对话。
“周同志,你养了个了不起的好闺女啊!这手段,这谋略!我都心生佩服!”
“不骄不躁,有勇有谋!”
周傲冬:“什么?”
轻工局领导:“她表达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能干!轻工局全力配合她的工作,周同志,你让你的女儿好好干!”
“小周啊,你闺女可比你能干多了,年轻人嘛,心思活络。”
“她来沪市后所做的一切,我们已经看明白了。”
周傲冬:“?????”
她闺女回来就洗澡吃吃喝喝躺床上,亲亲这个女儿,亲亲那个女儿,她到底是做什么了?
“秦想想,你跟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秦想想:“?妈,我回家后什么都没有干。”
“我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能干什么?”
秦想想左边抱着自己的女儿青禾,右边抱着闺女青澜,母女几个缩在角落里,她漂亮的杏仁眼水汪汪的,显得:
弱小,可怜,又无助。
第258章 讨好我 就给我看这个?
曾经繁华一时的上浦纺织厂, 到现在成了被时代遗忘的角落,厂区坐落在老城厢里,像是一个穿着旧时代棉袍的老人。
厂区离居民区并不远, 却被一道高大的白色砖墙团团围住, 墙头上甚至已经长出了野草, 在初春的寒风下摇摆。
这堵墙的另一边, 是炊烟袅袅的居民区,墙根下堆着不少垃圾碎砖头、牛皮纸、碎报纸, 像是一块突兀的“牛皮癣”, 孩子们白日里在墙根下嬉闹玩耍。
厂区内,长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树, 老车间外墙上是枯萎的爬山虎。
空气里有一股弥久不散陈年棉絮的气味,仓库里,积压着乱七八糟的大量陈旧纺织物, 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场, 一些积压品, 甚至是建国前的旧东西。
整个工厂都充斥着一股行将就木老年人的气息,与刚建成不足十年的飞燕纺织厂,形成巨大的对比。
听说新厂长要来了,整个工厂要改名,厂里升起了一股“送葬”的悲伤死意。
大家都是“送葬”的, 除了送葬的,还有四股“医闹”势力, 准备对付新来的“医学专家”——新厂长秦想想。
改革也就意味着“动手术”,开膛破肚,把腐败病变的器官切除,谁敢保证自己不是被切除的那一块呢?谁又能保证真的能医好呢?
这四股反抗势力包括以八级技工老师傅葛大山为主的技术保守派, 是厂里的技术权威,葛大山为人耿直古板,虽然技术高超,却早已跟不上时代,他内心害怕自己被取代,更看不起新生的织造方法,仍然固守老一套。
“葛师傅,这是我托人买来的’状元大衣‘。”
葛大山皱着眉头:“这衣服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当年见惯了好东西。”
“但是只要这个价!”葛师傅的徒弟报了个价位,葛大山登时愣住了,这么厚实?这么便宜?这种新型的复合面料让葛大山大为震撼。
“师傅,我试过了,穿起来暖和着呢!”
葛师傅攥紧手里的衣服,售价这么低,到底成本多少?生产损耗多少?而且这个面料的技术……哪怕葛师傅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对飞燕纺织厂的新技术产生了好奇和敬畏。
更想见一见秦想想这么一位年轻的女厂长。
上浦纺织厂第二股反抗势力则是以原副厂长为首的刘满福。刘满福是个关系户,纯靠裙带关系当上了副厂长,掌管工厂后勤和一部分销售处理,是油水充足的位置,也是原先厂里吃回扣,磨洋工的代表。
哪怕曾经上浦纺织厂年年亏损,这刘满福自己肚子里可不亏损……这新厂长一下来,他的好日子就到头喽,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大捞特捞。
于是这刘满福煽动好些人马抵抗新厂长,坚决反对改革,反对合作。
“这秦想想年纪才多大?我吃过的盐比她走过的路都要多,她能斗得过我们?”
厂里的第三股反抗势力则是以知青工头王有有为首的“激进青年派”,带着一帮子回城知青,这些人在厂里有生产干劲儿,但是怨气也特别大。
因为他们年轻,待遇差,干脏活累活,还要被老工人欺负辱骂嫌弃诋毁。
尽管有一腔干劲,偏偏没技术没能力。他们这群人最期盼改革,王有有计划带头闹事,目的倒不是逼退新厂长,而是希望新厂长能给出明确的待遇承诺。
“王哥,听说那飞燕纺织厂的工人能免费上课堂,还能考大学?真的假的?以后咱们也行吗?”
“这秦厂长给工人的福利可好了……”
“现在还不清楚,万一把咱们当后娘养的对待……”
最后一股反抗势力则是厂办主任孙有道为主的行政敷衍派,孙有道成天笑眯眯,最擅长阳奉阴违,喜欢用规章制度来给人下绊子。
新厂长到来,孙有道准备以各种规章,以及积压的公文来困住新厂长。
“……一定要配合秦总厂长的一切工作!”
“如果你干不好,那就退位让贤吧,重要的位置,应该留给年轻人来做,上面强调了,以后要干部年轻化……”
新厂长还没到,孙有道却接到了好几个轻工局领导打来的督促电话,语气里充斥着对他的不满。孙有道意识到,别说是为难新厂长,自己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上面安排了明天新厂长过来开会,要怎么应对?”
在得知新厂长“终于”要来的前一天,这四大势力都各怀心思,严阵以待。
葛大山带着工人们,在车间里把曾经的进口老织机擦了又擦;孙满福则在办公室里焦躁的来回踱步,思考各种应对方法,比如利用“老沪市的规矩”,工厂“复杂的人情网络”,来给新厂长下软钉子,再或者,他要骗取新厂长的信任。
王有有则与好几个知青骨干一起开会,商量好新厂长来临,要主动反映工厂福利太差,对知青差别对待等等问题,施加压力。
孙有道整理好了一大堆文件报表以及工厂生产数据,还有机器设备等等情况报告,准备让这新厂长困在文山会海里抓瞎。
全厂上下,全都紧绷成了一根弦,等待着第二天的大风暴。
然而,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厂办小干事气喘吁吁跑进各个车间科室,拿着扩音喇叭传达最新通知:
“接到上面领导通知,秦总厂长因要事缠身,原定明日的会议……推迟几天,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
喇叭里的声音一出,整个上浦纺织厂仿佛被谁从中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懵逼”的表情,气氛无比诡异。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
葛大山擦机器的手停住了,一股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还以为她能带来什么新技术新工艺……”
刘满福去茅厕里蹲了一个坑,回到办公室里一屁股坐下,喝了一口冷茶:“这一下午跑了十几次厕所,这叫什么事?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王有有则和知青工友们面面相觑,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憋回肚子里,刚才昂扬的斗志,宛如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
“王哥,你说这个新厂长该不会不乐意接手我们厂?到时候我们集体不配合工作,把她赶走,正中人家下怀啊!”
“人家飞燕纺织厂经营的那么好,每年创造那么多外汇,何必劳心劳力治理改革咱们这老旧工厂?”
王有有语塞:“可……可她不是劳模吗?”
劳模不就是那种责任心爆棚的人,什么事都抢着干,什么责任都抢着揽在身上……对啊,人家干嘛非得犯贱改革呢。
谁都知道上浦纺织厂是个烂摊子。
另一边孙有道看着自己准备好的那一堆文件,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子!
孙有道虚脱地坐在办公椅上,“这也太折磨人了,去年就开始了,苦苦等啊等的,等到今年,我人都瘦了五六斤!”
总是在等轻工局的指示,等新厂长的指示,一次,两次,“狼来了”的戏码不断在上浦纺织厂里上演。
他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紧绷着神经,准备给新厂长一个下马威,结果人家直接“推迟几天”,人来都不来。
过去抵抗的决心,在这种反复吊胃口中,一点点的消磨,退散。
以王有有为主的知青们,这会儿更怕“新厂长”不来了。
“哪怕是被后娘养,总归是有个妈!”
“人家一厂吃肉,我们喝个汤行了吧。”
“这要再换个新厂长,我要憔悴十几岁。”
秦想想这边还不知道上浦纺织厂的具体情况,她在城里吃吃喝喝,要把过去几年没吃的美食,重新补回来。
电影院对面的生煎包、油豆腐线粉汤、面筋百叶汤、鸡鸭血汤、咖喱牛肉汤、奶油鸡丝面……食品厂的奶油蛋糕、咖啡。
黎剑知也准备在开学前,拿着相机,带着妻儿们一同到处拍照打卡留影。
对军人来说,学习进修,反而是难得陪伴家人孩子的时刻。
黎剑知还带着儿子小胖每天早起跑步,父子俩还一起打拳,锻炼肌肉,黎剑知打算给自己弄个增肌餐,要好好美化身材,儿子小胖正是成长抽条的时刻,也该好好补充蛋白质。
在秦想想看来:“什么补充蛋白质,就是扯着大旗要吃肉!”
“我也要补充蛋白质!”
周傲冬捂额:“……你们这一家子。”
在这天,何助理给秦想想打了个电话。
“厂长,您这手段实在是高明!现在上浦纺织厂已经派人来投诚了,并且还向我打听您的喜好,估计是要讨好您呢!”
秦想想懵逼:“ 讨好我?不是说要给我下马威吗?”
第259章 初代内阁 我真有一双发现歪瓜裂枣的眼……
“这真不是你的计划?”
就连黎剑知, 都忍不住问自家老婆想想,你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故意推脱日子,无形之中给上浦纺织厂的人制造压力, 让人家天天战战兢兢, 你就是悬在人家头顶的一把尖刀。”
“现在人家熬不住了, 向你臣服了。”
秦想想倍感莫名其妙, 她指着自己:“你看我这如花似玉的脸,像是一把尖刀吗?我能吓住谁啊?”
黎剑知:“扮猪吃老虎。”
“你才扮猪!人家要给我下马威, 我当然能拖就拖, 我又没那么傻。”
黎剑知:“拖延癌瓦解敌人攻势。”
“这也是老子无为而治的办法……”黎剑知把自家老婆搂进怀里,真诚佩服:“我这下还真得学学你的沉稳淡定, 火烧屁股了都不着急。”
他竖起一个大拇指:“真坐得住!”
秦想想斜了斜眼睛:“黎团长,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升官比你快,嫉妒我了, 我成了这个总厂长, 我就是正处了!”
“想想你奋斗多少年, 我才干了多少年?”
黎剑知:“这下我全靠老婆了,老婆太厉害,我娶了个好老婆。”
拖延了几天也不是个事,秦想想到底定下日子去开会上工,但她决定在接手新厂之前, 先找几个打手( X帮手)。
不是从原飞燕纺织厂调人过来,毕竟工厂在沪市, 还是找沪市本地人比较好。
于是秦想想就开始物色人选,她在工人新村里长大,街坊邻居也都相熟,干脆就在工人房里找, 顺便拉一拉就业。
阿婆让她帮忙给知青安排工作,但秦想想找帮手,可不想选择知青,毕竟她要找的是“肱股之臣”,是身边的哼哈二将。
人才贵精不贵多。
当厂长什么最重要?
——吃瓜才是第一要义。
哪怕最后工厂经营失败,把各种瓜吃得饱饱的,这才不算亏,要吃,就吃他个一手瓜。秦想想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能帮她搜罗各种“大瓜”的人才。
咸鱼走到哪里,吃瓜到哪里。
当了厂长后,不吃瓜可太亏了!
寻找吃瓜人才,是秦想想首要解决的问题,很快,秦想想就找到了合适的人——潘婶子。
潘婶子是附近人人避之不及的“老麻烦”,谁家有点事情她都知道,嗓门大,爱管闲事,经常坐在楼下折菜,完全就是一台人形信息接收器。
堪比曾经海军家属院的情报处处长。
“周傲冬她闺女回来的那天,你们是没见着,两辆车接送,那叫一个气派!人家成总厂长了。”
“许家姆妈这下心里难受了,秦想想带回来五口人!五个蹲茅坑的!”
……
“这潘婶子烦死人了,成天东家长西家短,嘴碎不干正事。”
秦想想暗中观察潘婶子,发现这家伙大声怼人,气势不弱,并且信息详实,有条有理,逻辑清晰。
这正好就是她需要的人才。
于是秦想想拿着一罐酱菜和大包锅巴片出现在潘婶子的面前,潘婶子吓一跳,以为自己嘴碎秦想想太多,被人家年轻人抓了个正着。
“秦总厂长,我可没说你坏话。”
秦想想:“婶子,你需要工作不?暂时给你安排个办事员的工作,专门对我这个总厂长负责,我想邀请你协助我入驻新厂,帮我摸清打听厂里的情况。”
“最好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全都告诉我知道。”
潘婶子眼睛一亮:“工作?有正式工资吗?”
天下还有这种掉馅饼的事情,领着工资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
“有,当然有,都是正式职工的待遇。”
“好好好,我干!秦总厂长,以后咱就跟着你干了!你慧眼识金!”
秦想想:“……”
行吧,捞到了一个吃瓜人才,潘婶子,吃瓜一线小分队队长,专门为她搜罗各种消息。
在暗中观察潘婶子的时候,秦想想还注意到老公房传达室有个夜班看门人,一天到晚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吭声,唯一的爱好便是蹲在墙角,利用废旧的钟表零件,铁丝之类的玩意捣鼓小东西。
秦想想还发现他做了个“自动关窗装置”,发现这家伙有点“偷懒”妙思,并且对机器方面十分痴迷。
而且他还能给机器降噪!
又省力又降噪,真是合乎她秦想想对织机要求的真谛。
“这上浦纺织厂估摸着一堆老旧破烂机器,都是些老爷爷机子,正好让这家伙试试,能不能废物再利用,哪怕降低噪音也好。”
“反正老爷爷机器,坏了就坏了,让他捣鼓试试。”
秦想想主动找到了这个看门人,史开北。
旁人道:“这家伙姓史,人也跟个石头一样,怪人一个,脑子有点问题。”
秦想想跟史开北说:“你想不想捣鼓更多机器?工厂里的机器,纺织机,缝纫机……能不能想办法让这些机器安静一点。”
“有机器?我能碰?有多少零件?”
秦想想:“都是些老古董爷爷机器,你可以改造改造。”
“好,我干!”
挖掘了两个“卧龙凤雏”后,秦想想总觉得自己找到的人不太正经——谁正经厂长找个“包打听”“闷葫芦”当助手啊?
秦想想寻思着:“应该找个正经人。”
这一回,秦想想准备找个一表人才的年轻知青同志,撑撑场面,免得说她秦想想喜欢找奇葩。
然而她那神奇的目光,又关注在了一个“奇葩”上面,这奇葩叫做宁成才,但他一点儿都不成才,高中毕业没有工作,喜欢看电影和外国小说,研究演员的穿着,研究舞台上的服装,并且他还用有限的布票折腾各种“奇装异服”。
虽然他从不调戏妇女,也从不耍流氓,但是还有人背地里喊他二流子,就是因为他的奇装异服。
“哪怕布票再短缺,也没穿成宁成才那副妖魔鬼怪样子,成才成才,啧,这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秦想想注意宁成才用不同颜色的旧布片拼出来的抽象图案衣服,虽然看着奇葩——这是对比普通人朴素衣服而言的。
宁成才只是特殊,倒也算不上难看,甚至色彩搭配大胆和谐。
秦想想估摸着外国人那些奇葩抽象审美,觉得这个宁成才也许适合搞外贸设计,兴许就能捣鼓出一些东西。
上浦纺织厂听说积压了不少纺织物,抽出一些垃圾,让宁成才改造试试,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
“我们厂里之前那拼接绣花衬衫,比宁成才这身衣服更离谱!”
“等以后大家衣服颜色丰富起来,说不定又喜欢宁成才这种风格。”
于是秦想想找到了宁成才,跟他说:“你别在家里祸害你妈的窗帘,我们纺织厂里有一堆积压的仓库丑布,你去改造试试。”
宁成才惊呆了:“我这一匹千里马,终于被伯乐发现了?”
“知遇之恩,无以为报,我一定会肝脑涂地为秦厂长您服务!”
秦想想:“……”
小秦同志:恕我直言,我也没看出你是千里马,主要就是投机。
连续找了三个“歪瓜裂枣”,秦想想如同小松鼠一样揉揉自己的脸,心想:我也太乱来了。
这本来就亏损濒临倒闭的上浦纺织厂,不会被她折腾的快速垮台吧?
最后的一个“卧龙凤雏”,是吴家阿婆给推荐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叫冯小小,胆子小,爱哭,当学徒时经常被人欺负,“她妈想着你是女厂长,能对小小多照顾照顾。”
“你别看小小爱哭,但是力气大,干活卖力,之前有个流氓想要欺负她,被她打得哇哇叫。”
秦想想:“……”
“经常被人欺负”是怎么跟“打得流氓哇哇叫”联系起来的?
不过秦想想发现这个冯小小确实力气大,听说还跟叔叔练过拳脚功夫,十分老实一姑娘,抱起一缸水上楼都不带喘气的。
并且她还是个爱记笔记的好孩子,成天带着一个笔记本,把各种问题记录在上面,有点愚笨,但是老实。
吴阿婆说:“这孩子就是脑瓜子有点笨,之前跟师傅学习,总喜欢记录各种瑕疵,师傅让她别管那些,说她没事找事,她偏要记下来,脑子转不过弯来。”
秦想想点点头,心想:我这个作精也是这种没事找事的人。
“行吧,就让她跟着我进厂吧,把工作调动进来。”
“哎呀,想想,这太感谢你了!”
秦想想:“……”
答应收下人之后,秦想想回顾自己找来的打手(X帮手),潘婶子,老史,宁成才,再加上这个冯小小。
秦想想:“我真有一双发现歪瓜裂枣的眼睛啊!”
——朕的新厂“初代内阁”
迟早要亡国的样子。
第260章 改革 从食堂开始整改?
时近黄昏, 斜斜的夕阳给沪市三一六纺织厂厂房墙上涂抹上一层浓郁的焦糖色,公共水斗边飘来肥皂沫的气味,此时在女职工浴室里, 水汽氤氲, 周傲冬刚洗完澡, 拿毛巾擦了擦脸。
几个中年女工望着她, 拉开了嗓子:
“周傲冬,听说你那妮子真的去接手上浦厂那个烂摊子了?”说话的是棉检室的班长, 语气里带着一种十分夸张意味的关心。
“哎哟, 上浦厂那个地方,债多得勒, 机器是老掉牙的,工人是懒出蛆的!咱们评了’劳模‘的想想同志去了那种地方,咋个吃得消哦。”另一个短头发的女工一边擦脸, 一边搭腔说话, 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之前说话的那个班长把手挡在嘴边, 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保准周围人都能听见:“不是我说啊,轻工局那班子老爷自己没本事,就把烫手山芋甩给年轻人,这就是坑人嘛!”
“周傲冬, 当时你也不拦一拦,将来想想搞不定, 哭哭啼啼跑来求你,你面子往哪里搁?”
周傲冬用干毛巾擦着头发,掩饰着内心的烦躁,嘴上强硬道:“我们家想想自然有办法, 用不着我来操心!”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她微微颤抖的嘴唇,暴露了她的疑惑和忐忑不安。
总觉得这个闺女另有主意,或许她早就想到了办法,这几年离开亲妈身边增长了八百个心眼子;可我这傻愣愣的闺女真的有办法吗?仔细看还是我生出来的傻宝儿。
就连她这个当妈的,都看不透女儿秦想想。
与此同时,许家姆妈和刚下班的女儿许如薇一边摘菜,一边说私房话,母女俩占用了二楼的公共区厨房。
许家姆妈用力把菜刀往砧板上一剁,语气是生怕别人听不见的大嗓门:“如薇啊,隔壁家想想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现在都当上总厂长了,回来那天,两辆车接送呢!这排场真大!”
“不过,哼!我刚打听过了,这什么总厂长名头吓死人,实际上那上浦纺织厂是个烂摊子,工资都快发不出,厂里福利一概没有,仓库里积压了一堆大浊朝时期的’僵尸布‘!送给收废品的都不要!你看她秦想想还能神气几天?”
许如薇抿了抿唇,到底忍不住一声嗤笑,还以为这秦想想多能耐呢,到底是个被挑选的倒霉鬼。
她就说嘛,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秦想想,怎么可能当上那么厉害的总厂长,还有轻工局领导对她礼让再三,原来都是坑她的!
“妈,咱们就等着看吧,过去那七八年,她都待在小地方,跟乡下人没什么区别,根本不懂咱们沪市大工厂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她只能管一管乡下小厂,管不了大厂,去了这城里的大厂,厂里的老油条教她做人!把她生吞活剥了,到时候,别说是总厂长,回来还得找她妈来哭!”
许家姆妈眼睛亮闪闪的,满是看好戏的恶意:“可惜了咱家住隔壁,她哭出来,咱们家想不听见都难!这要是真灰头土脸的跑回来,还怎么在咱楼里挺直腰板子走路,她可还答应给几个人安排工作,最后别成了个笑话……”
说到这里,许家姆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母女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在彼此的眼中已经看见了秦想想狼狈归来的景象。
刚舀出来的腌咸菜,也因为这份母女俩的期待而变得更香了。
两人的声音安静下来,而整栋楼十个房间,此起彼伏的议论、嘲笑和担忧混杂在一起。
很多人都认定,秦想想当上这个总厂长,注定是一场败局。这个曾经的漂亮花瓶懒胚子,在乡下小厂绽放出昙花一现的光芒,回到沪市,会被淹没在上海滩的烂泥潭里,彻底挣扎不动。
结局真是这样吗?
——就连秦想想自己也不知道。
此时她打了个哈欠,决定早早睡觉,吃饱喝足睡得香之后,再去新厂开会。
上浦纺织厂的人盼来盼去,盼断了愁肠,可算是把新厂长给盼了过来,在过去的这几天里,简直是度日如年。
这一次,新厂长秦想想没有跳票。
在轻工局干事以及轻工局小轿车的带领下,秦想想和她网罗的“初代内阁”一同来到了上浦纺织厂,厂区办公楼前,一群人屏住了呼吸,等着秦厂长下车。
众目睽睽之下,漂亮的年轻女子率先下车,所有人都被她的脸给吸引住,这……别的不说,新厂长还真长了一张国泰民安富贵荣华的大小姐脸庞。
搁谁家工厂,这种好样貌都是要上宣传栏的。
而在这个漂亮女厂长的身后,则是四个“奇奇怪怪”的潦草班子。
首先是东张西望,对整个厂区指指点点的潘婶子;然后是拎着旧工具包,只顾看地面不吭声的史开北;再来是狠狠抹了一头油的宁成才;最后站着的冯小小,怀里抱着笔记本,看着眼前乌压压一堆人,简直要哭出声。
……
刘满福和孙有道两个人躲在窗户边偷看,刘满福简直要笑出声:“这什么草台班子组合?旁边那几个人,是这位秦总厂长从垃圾回收站里找出来的?”
孙有道:“看来这位厂长也不过如此,初来沪市,无人可用了,把自己邻居拉过来凑数。”
刘满福:“玩弄欺负这些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孙有道和刘满福,这两人一个人脸上写着“官僚”,一个人脸上写着“贪腐”,妥妥上浦纺织厂的蛀虫。
两人仔细观察过新厂长和新厂长带来的人,登时松了一口气,同样也不免放松了警惕心。
刘满福:“我之前可真是……白担心一场。”
秦想想带着众人进入会议室开会,她还没有仔细逛过上浦纺织厂的每一处角落,但她对地方很满意,虽然显得腐朽,但是位置和格局都相当不错,风景也好,收拾收拾是个风水宝地。
轻工局的李干事在旁边捏一把汗,还以为这个秦厂长是个多么心机深沉,充满城府的女人。
结果她带来四个助手,说是自己精心挑选的人才,而这个潘婶子那叫一个话多,一路上把李干事的裤子都给扒光了。
这就是个普通里弄里的烦人八卦妇女,这能有什么本事?
轻工局的领导恐怕是高估了这一位秦总厂长。
秦想想一行人在外表上看起来实在没有任何杀伤力,会议室的气氛便没有那么严肃,知青小头领王有有见状,不由得唉声叹气。
原本还准备找新厂长告状闹福利,结果是这么个漂亮女厂长,跟个花瓶一样,她能成什么事?
找她告状闹事都嫌浪费口舌,她肯定斗不过刘满福和孙有道。
甚至连葛师傅那一关都过不了。
王有有捂着自己的脸,心想:换下一个吧。
秦想想坐在主位上,她来到会议室,就跟回到家里一样轻松,坐着打个哈欠:“孙主任,你先来说说厂里目前情况最困难的几件事。”
孙有道心头一喜,心想这新厂长就是个愣头青憨比啊,这不正中下怀,于是他把自己准备的各种文书拿出来,开始照本宣科的念稿子。
“厂里的设备老化问题……资金短缺问题……”
在他的嘴里,上浦厂样样都难,简直是一条死掉的百足之虫。
秦想想随他念,但是一句话都没仔细听,全当摸鱼。
因为本身她就打算走个过场,摸摸鱼。
这上浦纺织厂能亏损成这样,问题还用得着听吗?想都能想得到。
可怜的孙有道念得口水都干了,发现新厂长脸上没有半分严肃,更没有一丁点的担忧……不儿,这咋回事????
如果放一个一心改革负责任的新厂长过来,听了这么问题,早就已经紧皱眉头,或者痛心疾首,再或者怒骂你们这些管理人员都是吃白饭的……
然而这位新厂长就不,她甚至还表情闲适地打了个哈欠,轻松悠然。
而孙有道却是鸡皮疙瘩都蔓延上来了。
这个新厂长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说完了吗?说完之后我来说两句。”秦想想坐直了身体,“工厂先换牌子,改成飞燕二厂,以后我就是总厂长,着手整个厂的改革情况。”
“改革这种东西,肯定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呢,我打算先从工厂食堂开始整改,等会儿我亲身来验证,先从食堂师傅开始,让我抓一抓哪个在浑水摸鱼。”
“做菜好吃的师傅留下,烧菜不行的,赶去扫厕所当杂工。”
秦厂长这话一出,全场懵逼脸。
改……改革什么?
从食堂开始整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