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想想回来的正是时候， 十二月的沪市，寒意正浓，而飞燕联合纺织厂却被一个惊人的消息给点燃了， 曾经在飞燕纺织厂厂办担任宣传工作， 在“养猪学习室”里复习备考， 最终考上北京大学， 写过《养猪与哲学思辨》的薛建军，其所著长篇小说《云杉木的回响》获得茅盾文学奖。
作者薛建军在书里以颇为深情的笔触， 描写了七十年代一座海岛纺织厂的变迁， 带着作者对人生，对哲学的思考， 引人深思。其中那位慧眼识才的“秦厂长”，以及将云杉木排练厅挂上“养猪学习室”招牌的经典智慧桥段，成为了书中最闪光的荣耀篇章。
“《云杉木的回响》， 里面又是秦厂长！”
“天啊， 文学奖？！”
整个飞燕纺织厂的人都与有荣焉， 这可是他们工厂里走出来的人才，不少老人都激动的回忆：
“当年秦厂长非常重视工人的教育工作，特意让教授来给大家上课，并且冠以‘养猪学习室’的名字，这是她独到的智慧。”
“据说教授一开始还觉得厂里的工人文化水平低， 和那时候的工农兵大学生一样，不一定跟得上课堂， 而秦厂长则点播教授，以更加通俗易懂的话来向工人传授数理化知识。”
“智慧的种子，就这么在飞燕纺织厂的养猪课堂里点燃……”
……
黎青峰：“妈，你当年还真是高瞻远瞩， 我们学校的老师都高度赞扬你的学习精神，说你哪怕在最艰苦的环境之下，都不忘鼓励工人学习。”
黎青穗：“我们学校的老师也说要在组织一场《云杉木的回响》的阅读活动，要向秦厂长学习！”
青禾与青澜：“我们学校也说要举办一个《云杉木的回响》读书月。”
“妈，你可真是好厉害！”
秦想想：“……”
“不过好多人都说，这手抄本故事里的秦厂长，还有《云杉木的回响》中的秦厂长，以及电视剧上演的秦厂长，每一个秦厂长都不一样。”
“我们学校的同学都问我，你妈秦厂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秦想想捂着额头，想到了手抄本故事中的“秦厂长”，想到和千年女尸的对视，她突然又觉得《云杉木的回响》还可以接受。
作为当事人，她对这些秦厂长形象的塑造都感到十分“别扭”。
——啊，这个糟糕的世界，毁灭吧！
恐怕将来很少会有人知道，她办“养猪课堂”的目的，纯粹真的仅仅只是为了“配比发酵猪饲料”。
“养猪”本身，难道不是头等大事吗？
和孩子们回到小洋楼，再看看自家门口停着的墨金款皇冠小轿车，秦想想心里都没那么激动了，因为这么多年的经验，已经让她知道厂里出了个茅盾文学奖人才后，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效应”。
又是什么学习典范，经验分享会……没完没了了。
“咱们的秦厂长回来了？”穿着军装的男人大步走向前，将眼前心爱的妻子搂进怀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明显的雀跃，表示其主人心情愉悦。
分开太久了，甚是想念。
“黎首长，今天晚上我睡觉前，你要给我念《钢铁是怎么练成的》。”
秦想想认为自己要磨炼一下“意志力”，才能接受如今惨淡现实的打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五百万投资成本的特区分厂，又是茅盾文学奖……名叫麻烦的无形阴影，浓浓的缠绕着她。
黎青峰表情古怪：“咱妈可真是，每天晚上要让丈夫念《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黎青穗沉默不敢作声，因为她觉得她妈和她一样，倒头就睡，念什么《钢铁是怎么炼成的》都没用，除非念满汉全席报菜谱。
黎青禾：“我要向爸爸妈妈学习，生长在红旗之下，成为一名阳光正直的好学生。”
黎青澜：“大哥，我能去你们学校玩吗？我也要表扬秦厂长……”
……
黎剑知搂着自家媳妇儿上来，小声：“念什么钢铁……咱们今晚上别睡觉了，小别胜新婚，来做点快乐的事情。”
“秦厂长一心扑在工作上，才不跟你做快乐事！”
秦想想去洗个澡，抛开掉一切烦恼，舒舒服服下楼去看自己的小轿车。
有车万事足！
她准备自己也要学会开车，搞个驾照，由她来开车，带着男人孩子们兜风……等等，为什么是她来开车？
因为这就是独属于她秦想想的厂长代步车。
才回到沪市，随着《云杉木的回响》获奖，各种地区表演团，新闻记者，文艺工作者，全都络绎不绝来到飞燕纺织厂参观学习，以及采访。
“秦厂长，您对当年的事有什么感想？”
“在您的记忆中，薛建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大家心目中的养猪课堂……”
秦想想最怕这些东西，心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在特区荒地吃土。
“当年的事情大部分我都忘了。”
“薛建军？我就记得他写过‘养猪与哲学思辨’。”
“养猪课堂？沈教授来教大家配比发酵猪饲料，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猪饲料口诀……”
记者：“？？？？？”大部分都忘了，养猪与哲学思辨？
文艺工作者：“？？？？？”配比发酵猪饲料？真的猪饲料？
表演团队：“？？？？”啊这，真是养猪学习室？
……
经过这些采访后，秦想想再也不信什么采访了，因为她发现，在很多时候，采访回答就是随口胡诌，或者说是当时的自然感想。
被问的太烦了，只能一派胡言——她说的是真心话。
“秦厂长真性情啊！”
“直到现在还记得当年的猪饲料口诀——她真是个实诚人！她不来虚的，她只有实的。”
“秦厂长年纪轻轻，面对这些功勋荣耀都表现得十分低调，回答带点儿调侃的幽默，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相当沉稳。”
……
秦想想不管媒体报道怎么写，反正她也无所谓，就连《秦厂长》都拍成电视剧了，还能有什么打击能击中她的内心。
另一边，海岛上曾经的何助理也向她打来了求助电话：“厂长，现在来飞燕纺织厂参观的人太多了，都快干扰纺织厂正常生产经营，这些人都跑来‘养猪课堂’，但是养猪学习室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人？是不是得想点办法？”
秦想想：“……这些人也就是一时凑热闹。”
十来年间，秦想想早就看透了，每次都是这样，赶上宣传风口，一大堆人过来凑热闹，等过一段时间，自然无人问津。
就像是潮起潮落，终将归于平静。
不过，现在飞燕纺织厂为了在特区建设分厂，可谓是“负债累累”，如今这么多人来参观，要不要悄悄赚点钱？
她灵机一动：“这些人不就是想去看‘养猪学习室’吗？给做一个养猪学习室徽章，还有书签，或者是木头挂牌，再配上一支‘钢笔’，这就是‘云杉木的回响’礼盒，购买礼盒，领会状元精神。”
秦想想让欧阳老爷子来制作养猪学习室的微缩模型，再制作成相应的文创摆件，书签，徽章，以及把图案印在笔记本，还有钢笔上面。
这些东西，都将在飞燕风华集市、夜市摊位以及特区飞燕集市与其他国营商业部门售卖。
“能赚一点是一点。”
欧阳老爷子对她提出来的主意很感兴趣，他说也向往小说中描述的“养猪学习室”，“我亲自去感受浓浓的学习氛围！”
沪市电视台以及其他多家电视台，在此时也找到了秦想想和薛建军，争着抢夺《云杉木的回响》的电视剧改编权。
“这么好的作品，一定要改编搬上电视！”
“优秀的文艺作品，应该得到更加广泛的宣传……”
秦想想几乎是两眼一黑：“……”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惊天噩耗，送走了电视剧《秦厂长》和《秦厂长续》，现在又来一个《云杉木的回响》，里面又是秦厂长。
等到将来，她是不是要卖“秦厂长娃娃”？
“秦厂长，交给哪个电视台拍比较好？”薛建军这会儿也是被馅饼砸晕了脑袋，一朝成名天下知，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天天被人采访，完全不懂电视剧和出版相关的其他事项。
尤其是“涉外出版”，国内已经出版过了，但因为现在得了茅盾文学奖，有其他国家的人联系他，说要购买日文、英文、法文等等不同语言版权，薛建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秦想想：“涉外出版？这个事，你去请教尹萍萍，让尹萍萍来帮你谈涉外版权。”
“好。”听了秦厂长这句话，薛建军登时有了主心骨，对于涉外出版，他心里非常忐忑，更加不懂涉外版权，害怕把事情搞砸了。
秦厂长让尹萍萍来帮他主持这件事，无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至于电视剧……要不还是让谢导演来拍，跟沪市电视台合作开发电视剧改编。”
秦想想倒不是考虑别的，而是计划“足不出沪”，能减少麻烦，那就尽量减少麻烦。
至少谢导演拍出来的东西，她还算有心理准备，其他导演还不知道会拍出什么玩意。
真是没想到，有一天，电视剧也能成为秦想想的阴影之一。
“厂长？我？我来帮薛建军同志和海外出版商联系？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现在不仅自学了英文，我还学了法文和日文……”尹萍萍听说秦厂长要把这么一件差事交给她来办理，她感到兴奋极了，立刻准备去搜罗海外出版社的情况，争取要为薛建军拿到更为优厚条件的涉外出版权。
“等《云杉木的回响》在其他几个国家出版了，其他国家的人，哪怕没有来到国内，是不是都能知道我们飞燕纺织厂的名字啊！”
秦想想：“？！”
第322章 邪恶秦厂长 这种东西我一般是没有的。……
一九八三年， 又要过年了，今年的年三十在二月十二日，算是个稍晚一点的年份， 临近春节， 复兴西路小洋楼已经张灯结彩， 布置出喜庆热闹的年节氛围。
容姨是个讲传统的人， 带着家里几个孩子围着壁炉剪窗花，如果说小洋楼什么最让秦想想欢喜， 那就是这座壁炉， 适合咸鱼猫冬。
容姨剪窗花，不仅仅是传统的喜庆纹样， 还加入了卡通版的“报喜燕”，又俏皮又可爱。
家里茶几上摆着秦想想从特区带回来的零食，进口巧克力， 香江的曲奇饼干……穗穗小同志时不时吃上一块。
家里冰箱里还有秦想想买回来的可口可乐， 孩子们觉得气泡刺激， 黎剑知则拿来做可乐鸡翅和可乐排骨，黎青峰更是起草了《黎氏菜谱》的雏形。
“八十年代过年……真有年味，今年还有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
秦想想到了年尾事情多，但也都是她比较爱干的事情，就好比年终慰问——送年货！
没有人能拒绝送年货的魅力！送年货， 开游园活动，欢欢喜喜过大年。
秦想想带着李书记等人， 又是去海岛纺织厂慰问工人，又是去沪市纺织厂慰问工人，其他的还有海军基地家属院，以及沪市的几大高校。
慰问年礼包括“平安燕”挂件， 海苔脆、锅巴片、虾片、腊肉，以及新鲜味美的“鱼罐头”和各类海鲜干货鱼鲞……
蛋黄酥、肉松卷、奶油蛋糕。
一九八三年的春节，对于沪市来说，是属于“奶油蛋糕”的季节。
这年奶油蛋糕突然就成了过节访亲送礼的热门产品，飞燕纺织厂的肉松蛋糕、提拉米苏、奶油蛋糕……跟随着市场的变化而销售火爆，大赚特赚。
秦想想本人呢，跟自己的丈夫一样，被“奶油蛋糕”给淹没了。
夫妻俩一个是国营纺织厂厂长，一个是司令部副参谋长，上门来拜访的人多，收到的奶油蛋糕更是多如牛毛。
黎剑知被家里的奶油蛋糕大山给震撼住了，你说放在以后，谁特么过年上门送奶油蛋糕？时代的烙印。
而对于现在而言，奶油蛋糕是最体面的年节礼物。
“又是奶油蛋糕？每逢过节胖三斤……幸好咱们家里的孩子多。”
“妈，奶油蛋糕我都吃腻味了。”
秦想想忧愁：“奶油蛋糕都快多成愁了。”
想到十年前，她还为吃到一块奶油蛋糕而感到高兴，现在家里，奶油蛋糕堆成山，冰箱都放不下了。
各个送礼都送蛋糕，哪能预料到这样的生活？
特区工地上的年味，则没有沪市那样的小资甜腻，蛇口工业区春节大多只放三天到七天假不等，王有有这个总管理，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他就不给自己放假，并且和蒋大有等人自掏腰包，给留守的工人和退伍兵发红包。
他们联络了地方养殖厂，搞来了几头猪，对于男人来说，尤其是工地上的男人，还是“杀猪菜”实惠，过年就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到了晚上，韦山河等人还组织大家围着篝火唱军歌，仿佛仍然还留在部队里生活。
同时过年在八十年代也是“危险的信号”，每到过年，小偷小摸现象和抢劫现象频频增多，韦山河加强了对飞燕集市和分厂工地的监督巡逻。
虽然八十年代“遍地是黄金”，但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平常朴素的生活反而更加保险。发了财，就怕有命得，没命享，杀人劫财是时常发生的。
杀人劫财的，可不管你是什么高级干部还是顶级院士。这时候的抢劫事件，比很多人想象中的要更加恶劣。
就好比，还有不少去部队里摸黑抢东西的，这时候当哨兵是个危险的活儿，半夜真的会有劫匪来“偷枪”，偷了部队里的枪，再去深山老林里持枪劫道发横财。
韦山河在特区工地过年，碰上了小波折，有个本地包工头，趁着年尾管理松懈，来飞燕纺织厂工地偷运建材，准备拿出去倒卖，被夜间巡逻的退伍兵们抓了个正着。
这件事还被当地和香江媒体记者报道了出去，称为“特区飞燕铁军”。
“这个飞燕纺织厂，有着军人一般的钢铁形象意志，怪不得她们纺织厂这么多年来，质量一直保持在水准之上……”
“听说厂长秦想想最喜欢阅读的一本书，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期待飞燕纺织厂特区分厂建设成功后，能带给特区经济发展新惊喜。”
……
秦想想从王有有电话里得知了这么个消息：
“我最喜欢阅读的书籍？钢铁是怎样练成的？”
王有有兴奋道：“特区和港澳媒体都报道了，还赞叹我们纺织厂是‘特区铁军’，厂长您有着钢铁一般强健意志！”
秦想想无言以对：“……”
这种东西我一般是没有的。
“黎青峰，你个臭小子，是不是你宣传的，你妈我喜欢看《钢铁是怎么练成的》？”
黎青峰：“难道不是吗？你和爸爸睡觉时候要看这个。”
“妈，我是在维护你的正面形象！”
秦想想：“……”
黎剑知失笑：“儿子的一片孝心。”
二月十二日，年三十，这天，一家人齐聚在小洋楼，包括秦梧桐周傲冬夫妻，吴雪雁和黎剑知的弟弟弟妹，还有许久未见的黎金玲，乌压压一堆人在小洋楼庆祝春节。
这年家里已经有了彩电、冰箱、洗衣机，还有秦想想从特区带回来的空调，冬天用空调觉得闷，还是得夏天才能派上用场。
一大家子的人围着彩电收看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并且秦想想还带着孩子们，参与了电话点播节目以及有奖猜谜。
“妈妈，点播节目！”
“我要看唱歌！”
“我要看小品。”
……
“妈，咱们之后出去拜年，别坐你那小轿车，咱们坐出租车！”
“我也想坐出租车。”
秦想想：“哼，这些破孩子真没眼光，小轿车不要，要坐出租车。”
“这不是新鲜嘛，现在市里的出租车越来越多了，大家觉得坐出租车比较时髦，孩子们也是赶个新鲜。”
在这一年，如果能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那绝对是非常气派的事情，没有一定的身份背景，还拿不到出租车经营牌照。
光是出租车牌照，便价格过万。
热热闹闹的迎接新年，八十年代后，似乎从每一年开始，都在发展巨大的变化，生活水平可见式地增长，人们充满着对下一年的期待。
过年后，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生活，特区那边分厂开始紧锣密鼓的建设，不过就在这时，秦想想等人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缺陷。
首先特区给他们划的地是临海工业用地，再加上特区本身的气候特点，潮湿，盐分，这对于精密纺织业来说是一种致命威胁。
在建厂之初，就要考虑一个最大的问题——“防潮”。
事实上，这也是飞燕纺织厂一直在研究对抗的挑战。
“港商老板对这方面很有经验，推荐我们在将来采购更加先进的‘工业除湿机’，香江和立本临海，在这方面经验十足，可如果要增加工业除湿机采购，会额外增加很多费用，还有将来工厂运行的电费……”
从建厂之初，就应该考虑防潮问题，要不然事后只能采购更多的工业除湿机，这会额外增加非常多的机器成本和电费成本。
为了省钱——主要还是太穷了，秦想想决定要在物理上优化出一套防潮体系，能省即省，双重保障。
她先把欧阳老爷子给打包强行运送去了特区工厂。
欧阳老爷子在通往特区的轮船上插翅难飞：“……上了贼船。”
本来退休了，在基地附近摆个地摊，哪怕无人关注，也是舒服自在生活，而自从碰上了秦厂长，生活就变得热闹忙碌起来。
制作军舰玩具，这也就罢了，年尾去参观飞燕纺织厂的养猪学习室，直接被“秦厂长”险恶用心把他打包送去了特区荒地，让他带队琢磨厂区“防潮建设”。
秦想想：“老爷子，您一辈子跟大海船舶打交道，想必对防潮深有经验吧？”
“造船跟在海边建设纺织厂其实是一个道理……”
按照秦想想这么来说，也没错，军舰船舶最重要最关键的，也是防锈和防潮，在这方面，欧阳老爷子肯定很有经验。
“等飞燕纺织厂建设完成之后您再回来，到时候我给您开个庆功宴。”
欧阳老爷子：“？？？？？？”
邪恶秦厂长。
第323章 大感震撼 从一开始，我是不想的。……
秦想想选择把欧阳老爷子送去特区鹏城， 指导工厂厂区建设，还真是“慧眼识英才”，别的方面暂且不提， 老爷子在这方面真有三板斧。
到了特区， 欧阳老爷子还召集了一批船舶军工老伙计， 一起过来研究这防潮建筑设计。
他们准备为厂房设计双层墙体， 内墙和外墙 留出一条通风道，能够形成空气流动， 带走湿气。有过生活经验的都知道， 缝隙留的越小，其中通过的风流速越大。
厂房还要设计高窗和通风塔， 让潮湿空气无法滞留，地面上也设计三层防潮地面，同时欧阳老爷子等人， 改良了一款船舶防锈漆， 调制出一款防锈剂， 喷涂在机器内外以及各种金属表面上，用作防锈防潮，效果显著，并且无毒无害。
曾经海岛飞燕纺织厂的干燥剂，到了这年， 也更新换代，在厂房四周都设置干燥剂悬挂处， 这种干燥剂定时更换晾晒，可以重复循环使用。
欧阳老爷子等人，还设计了不同物品的堆放高度，以及离墙距离， 确保其中空气的流通，更为此，撰写了一本生产管理条例。
……
经过这些措施之后，应该能减少特区分厂的防潮压力，减少对工业除湿机的依赖。
“现在国家不是没有人才，而是人才得不到发挥……”
除了欧阳老爷子这类退休老干部不受管辖外，其他很多科技干部，都在各大研究所，还有国营大企业当中，民营工厂企业全都是一堆草台班子，没有学历，没有文化，全凭经验和仿造，以及“灵机一动”。
然而民营企业却更具有市场鲜活性，他们没有繁琐的流程和规定，只要市场有需要，他们就直接去“创造”，适应市场需要的能力极强，只是缺乏“技术力”。
于是这时候就流行出一种“周末技术干部”，这些技术人员，工作日在国营大厂工作，周末去民营小厂指导技术，逐渐形成一种风潮。
但这对于在职技术干部来说是一种危险，一般来说，没有人举报，那就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一旦有人举报，则有可能面临单位惩罚，或者是牢狱之灾。
而这种举报，大多来自于这个技术人员同单位的同事或者上级，嫉妒他在外面赚外快。
很多人一年工资也就六七百块钱，而出去指导几次工作，就有可能拿到六七百块钱，让人嫉妒眼红。
“我又往特区分厂送了一批人……”
秦想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正在下棋的人，疯狂把一堆棋子往南方投送，而特区政府，非常鼓励她这一行为，只因为特区实在太缺人才了。
“我们厂里今年又有一批出国进修的名额，我挑了二十来个，李书记还问我去不去……我当然不去了。”
从开放以来开始，像飞燕纺织厂这样的国营工厂，每年都能有一批出国进修学习的名额，很多厂里的普通职工，拿到了出国名额，或是出国进修后归国，或者就留在了国外嫁给当地人，开一家饺子烧麦馒头店。
这出国进修，也跟当年知青回城差不多，夫妻之中，有一个出国进修，最终结局，大多是另一个出轨，和外国人另结果实。
秦想想在这几年没少吃瓜。
“我妈厂里老技术工老陈夫妻俩，一双女儿都去立本进修，一个女儿回来，另一个女儿没回来，没回来那个女儿，和一个立本人搞婚外情，她男人从国内追了过去，把两人暴打了一顿，那个立本男人出了不少钱……”
“她出国进修，也没有修到什么，现在好像在立本开面食店？在面食店里打零工，做沪市的特色面食，听说在国外还有点市场。”
“还有儿子他们学校有个女学生，嫁给了立本一个修理工，最近带了很多进口彩电回国……”
尽管有些人觉得一个高材生嫁给修理工不太合适，但是这种高材生在国外，也只能打零工，而且回国比较风光，至少改善了家里的物质生活。
“黎剑知，你说万一我也跑出国进修，然后找到了一个有钱的国外男人，抛夫弃子怎么办？”
黎剑知：“你才懒得去折腾。”
八（-）九十年代出国留学定居的，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但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如果是家庭比较穷苦的平民，这时候偷跑出国，那就是逆天改命。
如果本身在国内属于高级知识分子，出国之后，除非是文学艺术类，理工科也不见得能混得好，因为国内文凭和技术职称在国外不被认可，很多技术人员过去，也只能做最普通的工作，从教授变成售货员，修理工，司机，超市员工……
哪怕曾经再知识渊博，在外干几年平庸的工作，无法接触高级研究，技能得不到锻炼，久而久之，这些知识也都腐烂消失了。
像是不少这个年代顶尖的名牌大学生，几十年后归国参加校庆的时候，发现当年出国定居的人，很多都是郁郁不得志的。
留在国内其他不如你学校的同级生都成了行业里的泰山北斗，拿着数不清的荣誉和专利，或是成为高级国家干部，而在国外发展，升到中层后几乎没有上升空间，也接触不到最前沿科技研究。
于是很多人就感慨，或许“萝卜坑”本身比“萝卜”更重要。
时代就是一场浪潮，有些人向上，有些人向下，运气这种东西，全然无法捉摸。
不知道什么时候，命运就突转直下。
黎剑知记得他妈跟他说一个朋友的女儿出国留学，父母也都很高兴乐意，可突然有一天，这孩子父亲出国探望女儿，当街被人抢劫了。
留过学的很多就有经验，一般会准备一些零散的钱在身上，被抢劫就给人一点小钱，大多不会出事。
而这个国内的父亲被抢劫，在国内当时安全习惯了，就生气跟人理论反抗，然后当着孩子的面，被人一枪爆头。
人家就不愿意听你逼逼。
这种故事其实也是数见不鲜的，电影《甜蜜蜜》也有这种桥段，可能在香江还算是个人物，跑到国外去，被人黑小伙看见你戴着金表，直接当街捅死你，充满着一种黑色幽默。
黎剑知他妈有时候还跟他感慨，说某某某出国留学之后，可惜回不来了，有人说，一张机票钱才多少？怎么可能回不来？
其实潜台词就是出国留学时染上了吸那个啥的毛病，那肯定要留在允许那些东西合法的国家。
像是一些明星的孩子也是一样，有了那个瘾，戒又戒不掉，国内太过于森严，只能留在管理不严的国度生活。
后来一些有钱小老板，也不求自家孩子有多出息，能够不沾黄赌毒，老老实实有个编制几千块钱的工作，就已经让父母感到欣慰。
“是啊……我才懒得去折腾。”秦想想手托着自己的腮帮子，突然她又觉得不对劲，她懒得去折腾，为什么又折腾出五百万投资的特区大厂。
秦想想：“……你说我明明只是想要一辆进口小轿车，怎么就变成那么大的特区工厂。”
黎剑知：“这就是赶上了时代发展的风口，特区要发展，要招商引资，推着你往前走……”
“这么好的时代机遇，把握住。”
秦想想：“……”从一开始，我是不想的。
不过这种感觉也不赖。
当了十几年的厂长，如果真有一天不当了，可能还不习惯。
攒下来的家底，人脉……这可是十几年的积累，如果让她一朝回到解放前，她才真是要翻个白眼晕过去了。
去年秦想想给沈文博沈教授等人寄去了不少进口的化妆品，经过沈教授等人实验室研究，发现这些进口国外产品的核心优势在于提纯工艺以及调配。
其中大部分并没有蕴含什么神奇的成分。
沈教授带着学生，尝试优化提纯工艺，改进了传统的蛤蜊油和雪花膏的配方，去除了其中油脂的异味；并且又从各种鲜花里提取了天然香精，替代廉价香精；口红膏体，也经过工艺和香氛技术的改进……最后研制出了一些平价优质护肤美妆产品。
这些平价产品制作出来，比进口货便宜，又比老国货效果更好，秦想想就说：“那这就叫‘飞燕东方韵’护肤美妆产品，咱也不直接跟进口货比，卖给那些觉得进口货太贵，老国货又太粗糙的人。”
也就是一个主打性价比的中间产品。
现在人生活变好了，要求也提高了不少，此时推出这样的平价优质产品，有相当广阔的市场。
黎剑知忍不住给自家老婆一点直男的推荐：“要不你们再研究研究其他色号的口红，或者什么唇釉？比如说烂番茄色、红棕色、樱桃色，什么冰乌龙，野玫瑰，冻山楂……”
现在的口红色号大多以纯正的红色为主，甚至还有些荧光色，也有偏紫调的口红，以后黎剑知也听说过什么烂番茄色——主要是这个描述太离奇了，烂番茄色号，让人印象深刻。
烂番茄，冻山楂，这些色号很容易让人想到那些耀眼的颜色，而冰乌龙，野玫瑰，则比较抽象……
至于黎剑知为什么能记得这些抽象色号呢，因为他见男的涂过，尤其是冰乌龙，这类色号日常素颜使用，男女涂上去都不会显得太突兀，可以提亮气色。
秦想想大感震撼：“？？？？！！！！！”
“为什么你一个中年海军军官，能知道那么多口红的颜色？”
黎剑知：“……”
只能说部队里是个大染缸，各种人才都有，很多人周末出去望风，戴假发，化妆，玩cos，蹦迪，看直播的应有尽有。
尤其是年轻人，各种时髦的东西，也没有落下。
第324章 秦厂长形象 时代变了，审美也要变。……
黎剑知的话给了秦想想一些灵感， 以前做纺织染色，也嫌弃工业染料色彩饱和度过高，看起来太过于艳丽， 现在换成是口红等美妆产品， 也可以考虑创新调配出色彩饱和度低一点的口红色号。
秦想想的脑海里又不由自主想到了莫奈的画作， 初看之下觉得平平无奇， 印象派的画作更适合远距离观看，远距离看， 就会发现光影在跳动， 这些颜色仿佛会动一样，细细地流淌。
然后再凑近了仔细看， 才发现其中笔触的复杂，使用了大量的互补色，同时也降低了整幅画的色彩饱和度， 不至于带给人太刺眼的感觉， 舒适， 柔和。
如果人们追求低饱和度的颜色，那就是追求一种舒适，柔和，不刺眼，自然的感觉。
口红涂在嘴唇上， 不至于像个突兀的妖魔鬼怪……但是拍西游记的话，给妖精涂上紫色的口红， 那就相当合适了。
很多艳丽的口红，在此时，更适合出现在舞台以及歌舞厅里，才不会显得突兀。
可化妆， 却不单单只局限在演员以及特殊场所里，日常也可以化妆，这类日常的美妆产品，也应该追求一种自然，柔和，舒适的效果。
让人变得美丽，而又不至于太突兀。
除了膏体口红，还有唇釉，膏泥……这些都可以尝试开发一下。
秦想想准备经过一年时间研制，在特区新分厂开辟“飞燕东方韵”的护肤美妆产品生产线，除了在产品本身上下功夫外，包装上更要下功夫。
“欧阳老爷子，还是要辛苦你了，能者多劳。”秦想想试图让欧阳老爷子设计更加复古的雕花外壳，她再想想自己曾经在博物馆里看见过的民国演员和戏剧演员用过的化妆品，很多东西，哪怕到了今天，都很是漂亮。
尤其是那种胭脂盒，以及镜子，外壳是缎面刺绣，上面的刺绣精致华美，更让人觉得奢华无比。
她们的高端定制包装，就可以采用苏绣或者缂丝工艺，来制作散粉盒子，或者小镜子。
“等将来你们还可以找个女演员来打广告。”黎剑知又帮忙出主意。
其实他想说的不只是打广告，而是请一个“明星代言人”，在以后，请明星当品牌代言人再正常不过，而至今在国内，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明星和明星代言人。
国内直到一九八五年，才出现了首个明星代言案例，是药品广告代言。
似乎国内的风气就是这样，第一个电视广告是药酒，第一个代言广告是胃病药，等到将来视频网站APP招广告时，最广撒网的还是药品广告。
秦想想：“黑白电视上打广告？口红广告？你这个男人是怎么想的？”
黎剑知：“……”
秦想想：“这时候的广告都好丑。”
现在电视上广告多以药品，保健品，以及家电为主，冰箱，洗衣机……有些广告拍得跟灵异鬼片一样，特效虚假，怪吓人的。
厂里也有人建议秦想想在电视上打广告，秦想想觉得目前的情况条件不合适。
因为全国大部分人使用的都是黑白电视，不仅是口红，哪怕服装也看不出特别明显的效果。
还不如彩色照片纸面广告来得更吸睛。
“其他杂志广告都行，找个你喜欢的，漂亮的女演员，穿上你们飞燕纺织厂的服装，再用你们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在报纸杂志还有电视台给你们的产品做宣传。”
秦想想：“这样还不错！”
等到分厂化妆品生产线成立之后，就这么去打广告。
一九八三年春，沪市电视台筹办拍摄电视剧《云杉木的回响》，导演仍然是谢导演，谢导演知道自己还要继续拍“秦厂长”的故事，他感到非常荣幸，并且，为了避免重复，他觉得要采取一些创新。
首先是女演员“秦厂长”的角色创新，之前所找的秦厂长演员都太过于成熟稳重，很有一副典型的先进干部“劳模样子”。
而谢导演见过秦想想，他知道秦厂长真实的样子，秦厂长就是个年轻美丽漂亮的纺织厂女厂长，无论是当年她在沪市三一六纺织厂细纱生产车间留下来的生产照片，还是她在飞燕纺织厂留下来的照片，她都是照片上最为赏心悦目的存在。
之前选的那些女演员，跟真正的秦厂长比起来，容貌水准偏低了一点点。
于是这一次，谢导演决定大胆采用美丽漂亮的青年女演员来扮演《云杉木的回响》里面的秦厂长，能更还原地表达出，当年在云杉木排练厅的秦厂长，是如何美丽动人的存在，鼓舞了多少青年奋进向上。
她本身的存在，就是“美好”的化身。
这样美丽的女厂长，坐在云杉木装修而成的学习课堂中，会是多么动人的一幕？
最终，秦厂长的女演员，选择了去年沪市戏剧学院刚毕业的女学生曾瑶，曾瑶毕业后，如今分配在沪市剧院工作，她也长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一双格外水灵的大眼睛，美丽不可方物。
“就是有点像一个漂亮的花瓶……”
“以后观众会不会觉得这个秦厂长不够稳重？”
……
谢导演：“不不不，我们这一次，反而是要真正还原秦厂长‘真实的模样’。”
“最真实的‘秦厂长’。”
“一个纺织厂的女厂长，颠覆很多人心中的厂长形象，但这又不足为奇，纺织，织女，都是美丽的化身，你是没亲眼见过秦厂长用针线的时候！那画面，就跟织女下凡间一样。”
刚毕业的曾瑶知道自己被选中成为扮演“秦厂长”的演员，不只是剧院里的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谢导演疯了！
曾瑶是个如同牡丹花般明艳大气漂亮的美人，她这样的长相，在过去影视拍摄选角中极为不吃香，很多电影里的女角色，都是女战士，是女英雄，是女劳模……过去推崇一种中性美。
而曾瑶身上充满着属于女子的神韵，一般不适合担任主流角色，顶多是小配角。
现在让她去扮演“秦厂长”这么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这简直就是颠覆了秦厂长的荧幕形象。
这样的选角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这……秦厂长可是艰苦奋斗的劳模代表，让一个这么漂亮，外表看起来还有点‘娇气’的女演员来扮演，这歪曲了秦厂长的形象。”
谢导演：“那你们去看看秦厂长的照片。”
“你们就说说看，这曾瑶像不像曾经秦厂长年轻时候的模样？”
反对的人：“……”
总不能说，秦厂长本人，跟电视和电影上的劳模不相符吧。
谢导演：“时代变了，审美也要变。”
在一九八三年这样的环境之下，谢导演的决定，可谓是“胆大妄为”，不过沪市电视台的领导干部，也有海派的时髦，并且愿意做一些创新性的变革。
得亏是跟沪市电视台合作，放在其他的地方，恐怕也只有粤省电视台可以接受。
曾瑶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忐忑不安来到了复兴西路小洋楼，去拜访传闻中的“秦厂长”。
她过去没有真正见过秦厂长本人，只在《秦厂长》电视剧上看见过这名智慧干练的女子。
曾瑶觉得秦厂长本人，应该是严肃的，亦或者说是朴素的。
而她所见到的秦厂长，却完全颠覆了她过去所有的认知，眼前的秦厂长，穿着一身精致的苏绣旗袍，还有雪白的绒毛披肩，慵懒地窝在洋房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手冲咖啡，桌上还放着一支刚送来不久的“飞燕东方美韵”口红。
让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大上海美人。
秦想想在见到曾瑶的时候，也是震惊不已，她多年的艰苦奋斗的劳模形象，难道要在《云杉木的回响》当中拨乱反正了。
谢导演居然找了个这么漂亮水灵的女演员来扮演她。
她不由得感到一丝丝激动和愉悦。
“嗯，是挺漂亮的一个年轻人。”
曾瑶坐在那里，感到非常局促，在对方的震慑之下，她反而变得小家子气，像是刚进城里的村姑。
她真的能扮演好这样的人物吗？
“我年轻的时候，也确实挺漂亮的，总不能因为我后来当了厂长，就把我以前的漂亮给抹了吧，就你来扮演我吧，瞧着也合适。”
曾瑶精神一震，对方的这一句话，是认可，也是一道赦令，在那时候，曾瑶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句话：
美丽，智慧，奋斗，这三个词放在一起，从来都不矛盾。
第325章 分厂开工 美丽的烦躁感。
“秦厂长， 我应该怎么去扮演您呢？当您遇到麻烦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什么？”曾瑶无比诚恳的询问。
秦想想：“……”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但是换而言之， 这法子， 又何尝不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就动脑筋， 想一个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因为我是个最怕麻烦的人，遇到了麻烦， 简直耽误我回家吃饭睡觉， 我恨不得赶紧从麻烦里跑出去——烦不烦啊。”
然而每次逃避麻烦，又迎来了更大的麻烦， 那就坦然接受麻烦，睡一觉明天再说。
“哪怕事情办砸了也无所谓，睡一觉明天再说。”
曾瑶在此刻， 她看着眼前的秦厂长， 突然“醍醐灌顶”， 脑子里有了一个思路，“秦厂长，我知道了，就是那种‘怕麻烦’，但是却又‘不得不把事情办好’的状态， 是不是？”
秦想想：“？！”
“对，因为我这个人很讨厌麻烦， 但是我更厌恶瑕疵，能做到最好，那就尽量做的最好。”
曾瑶嘴角动了动，她内心十分激动， 终是克制不住的笑了：“秦厂长，您、您才是我见过，最鲜活的女英雄。”
以前在电视电影里，看见那些英雄，哪怕面对再大的困难和挑战，都不低头，都顽强坚持，这种形象看多了，总觉得他们像是“神明”一样，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而眼前的秦厂长说自己最“怕麻烦”，反而比听见那些“说自己面对什么困难都不怕”，听起来更加真实，因为大家都怕麻烦。
“怕麻烦”，但又“不得不把工作做好”，这简直是多鲜活的一个“人”的正常的表现。
此时在曾瑶眼中的“秦厂长”，她面对技术难题的时候，一定不会是苦大仇深地皱眉，而是一种不耐烦的，恨不得从麻烦中解脱的“美丽的烦躁感”，这种美丽中，却又带着一点儿执拗，非得要把事情办好，绝不肯敷衍。
而等她想到了解决办法之后，一张漂亮的脸蛋，就像是经历过寒冬后，静水边春花绽放。
她一定是个聪明有智慧的人，很快就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在训斥下属的时候，眼神里绝不是喷涌而出的怒火，而是“你们怎么这么笨呀”的无奈与嫌弃。
……
秦想想：“你——唉。”
她手撑着下巴，也不知道眼前的曾瑶明白了什么，不过这么赏心悦目的大美人来扮演自己，起码是一种进步。
从复兴西路小洋楼离开之后，曾瑶找到了谢导演，跟他说起了自己对“秦厂长”角色的理解，谢导演倍感惊讶：
“这就是你见了秦厂长后得出来的感想？”
曾瑶犹豫了片刻，却是坚定道：“对，这是我眼中的秦厂长。”
“好，那你就这样来诠释角色，妙啊，你提到的这种‘美丽的烦躁感’，也带给我一些灵感。”
谢导演：“以前，电影电视上的劳模形象都太过于刻板了，希望你对秦厂长角色的表达，能够赋予角色前所未有的崭新生命力和魅力。”
“在这样的新时代，我们更需要打破这样陈旧的刻板印象。”
“哪怕是工人阶级，也能爱美爱俏爱漂亮，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可以精心打扮自己，哪怕是最普通的平民老百姓，也能喝咖啡吃蛋糕。”
……
带着这样的思考，谢导演开始带着整个剧组团队拍摄电视剧《云杉木的回响》，这一次拍摄，整个剧组的人都十分忐忑，但也十分激动。
这是前所未见的，一种崭新的“美”的体验，就像是寒冬融化，绿芽破土。
“我们厂长当年……好像还真是这样的，那年咱们厂的棉花配额出了问题，大家都忧心不已，我们厂长不仅不担心，她还笑了起来，笑得可好看了，咱们厂长年轻的时候就跟曾瑶同志一样，笑起来又漂亮又美丽，她一笑，大家心神都安定下来，也不烦躁着急了……”
“原来咱们厂长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一九八三年冬，秦想想重新回到了特区鹏城这一片巨大的热土，她不单单是一个人，把丈夫黎剑知和三个孩子都拉了过来，见识见识鹏城这一个充满喧嚣和尘土飞扬的巨大的“舞台”。
与其说是舞台，倒不如说，是一块一年到头不肯休息的“工地”。
也就一整年的时间，秦想想带着家人孩子，乘坐小轿车驶入深南大道的时候，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复杂又恢弘。
新建城的高楼大宾馆，是此时鹏城的地标建筑，巍然直立，带给人巨大的现代化的冲击。
而旁边却仍是黄土坡，还有未拆的村落，牛车低头前行。
迎面吹来海风，远处传来货船的汽笛声，更远处，还有巨大的“填海”工程。
“震撼吧！”秦想想转头看去黎剑知的脸。
黎剑知轻轻应了声，特别敷衍。
秦想想：“……”
这个老男人，人到中年，定力越来越厉害了。
几个孩子们却是感到震撼不已，头一回看到这么高的大楼，也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现代都市和乡下村落结合的“复杂画面”。
“再等个几年，你们的临海工厂也就不临海了。”黎剑知笑着说了几句话。
现在的特区鹏城跟以后的特区不一样，未来还将经历四十年的填海造陆工程。
小轿车一路开到了蛇口五湾，“飞燕-鹏城有限公司”的崭新匾额上挂着象征着喜庆的红绸带，新建城的厂房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属光泽。
黎青峰：“这的冬天一点儿都不冷。”
开业这天，厂房门口汇集了特区地方管理人员，港商名流，还有各种媒体报纸记者，以及穿着统一蓝色工装的飞燕纺织厂员工，这些人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作为厂长，秦想想上台发言，宣布“开工”。
她也没有过多废话：
“分厂建好了，以后就辛苦大家了，从现在起，开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王有有等人在车间里按下了总闸。瞬间，车间里传来了轰鸣声，进口的织机，浆纱机……所有的机器运转起来，食品车间和日化车间流水线亮起了指示灯。
所有的围观者都感到震撼，包括飞燕纺织厂的老职工。
他们也都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样现代化规模化工业的秩序感和力量感。
从今天开始，飞燕联合纺织厂，迈入一个崭新的台阶。
特区分厂的人员构成，比曾经的海岛分厂和上浦纺织厂都要更加复杂，甚至是闻所未闻的复杂，以前最复杂的海岛分厂，包括军人家属，分配地方学生，退伍兵和知青……
而现在的特区分厂，则包括沪市和海岛两地转移过来的老技工师傅，秦想想挖来的大学生，来自全国各地的外来打工妹，退伍兵，以及港岛过来应聘的管理人员，这可真是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口音更是五花八门，给飞燕特区分厂将来的管理带来巨大的挑战。
他们的特区分厂才刚开工，就有不少港商找过来，目的是谈合作。
贴牌，代理，合资……很多词汇，秦想想都闻所未闻，合作的方式更是花样百出。
“厂长，这些外国人真是太狡诈了，这台进口机器，其中零部件修理——我们自己根本没有这个零件，也无法修理，还得高价专门购买他们的‘特殊规格’零件，请他们的老师傅来修理……”
“厂长，有港商过来说想要谈合作……”
“厂长，从港岛来的管理人员和沪市老师傅起了冲突，互相看不惯对方……”
……
秦想想：“……”
这破厂子还是关了吧，真想溜了溜了。
虽然麻烦一大堆，但还有很多好消息，特区分厂生产出来的高质量面料和成衣，摸在手上让人惊艳，十足十的惊人。
并且，哪怕人员混乱，但是乱中有序，在这种现代化的规模工厂中，产能比想象中更加惊人！
“秦厂长，特区分厂所生产产品的质量和数量，全都超出预期！”
“按照这样生产下去，我们不仅能提前完成外贸预订单，并且还有富裕的产能，这些要寻找新的国际客户。”
“厂长，厂能太惊人了！这些外来打工妹生产积极性特别高！特别能吃苦，不怕苦不怕累，抢着干活！”
秦想想心里叹一口气，心想这些女孩子背井离乡真是不容易，不过，在这个时代，女人自己能有一份赚钱的工作，也是前所未有的好事。
“咱们厂里生产出来的精品面料和服装，也不能只顾外贸，咱们自己国家的人，也要穿好看的衣服，以后，将一批最时尚，质量最好的产品，销往国内主要大城市的商场。”
虽然外汇金贵，但是秦想想也干不出把好东西销往国外，把次品内销的事，哪怕内销，也要保留质量最好的精品，内外同等待遇。
“咱们纺织服装工厂女人多，第一批生产出来的飞燕东方韵护肤品和化妆品，单独留一部分出来，奖励给优秀女工。”
第326章 最好的广告 “她的第一支口红”。……
一个月后， 飞燕特区分厂的巨型仓库内，夜晚七点半，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功大会”。
白日里的喧嚣已经归于平静， 仓库里灯火通明， 上百名来自川、湘、赣等等省市的年轻女工， 刚下晚班， 擦去了脸上的棉絮和汗渍，换上一身并不算体面的旧棉衣， 脸上带着疲惫与好奇， 期期艾艾地站成一团。
王有有手里拿着名单，用着带点儿沪市口音的普通话， 在话筒前，大声念出一个个名字：
“装配车间，许春华！月度质量标兵， 奖励‘飞燕东方韵’护肤膏一盒， 口红一支！”
“纺织车间， 张冬梅！本月超额完成任务百分之一百五十，奖励‘飞燕东方韵’全套礼盒！”
“纺织车间，谢明韵……”
……
每当粗糙的扩音喇叭里响起一个名字的 声音，就会在乌压压的人群里，引起一阵小小的， 颇带有压抑的惊呼声，人群中窃窃私语。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女工， 这些离家千里，第一次走出乡村的年轻姑娘，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在身边人的催促和鼓励之下， 低着头颅，小跑着上前。
秦想想双手拿起装帧精美的缂丝小盒子，递给眼前的女工，哪怕是给厂里女工的福利，包装上却没有偷工减料，俏丽的缂丝花纹，在灯光下散发着华丽的光芒。
年轻的女工看都不敢看眼前的秦厂长，接过后僵硬地往台下走，身体轻飘飘的，宛如幽魂一般。
一个叫做阿玲的年轻小妹，手里捏着那支正红色口红，看见光滑口红管上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她哽咽道：“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用自己的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她的话，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枚石子，激起了四周的涟漪。
许多女工都感同身受，不自觉红了眼眶，她们出身农村背井离乡，以前也并非不是没见过这些东西，曾经小时候有下乡的女知青，她们有头油，漂亮的雪花膏，还有蛤蜊油……
乡下的女孩们好奇地想要碰碰，迎来的却是大人劈头盖脸的责骂，“那不是你该有的东西，人家是城里人，城里的姑娘才讲究……”
“乡下的姑娘要干活，要下地，还是糙点好。”
“你要勤劳，刻苦，朴实，要吃得起苦，干得了活，将来才有男人要你。”
“要是嫁不出去，不如趁早死了，免得浪费家里二两米，一个赔钱货。”
……
很多女孩从小在家里生活的战战兢兢，怕自己是奶奶口中吃白饭的赔钱货，仿佛吃了家里一两米，就对家里有莫大的亏欠。
家里能像喂狗一样，给她们一口饭吃，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德，哪还敢奢求其他的？城里姑娘的生活，是她们看得见摸不着，永远接触不到的一个梦。
如今她们背井离乡，远离了家庭，在机器的声音中挥洒汗水，她们一个月就能赚上百的收入，比家里的男人赚得还要多很多。
这些钱，让她们感到心安，不用担心自己嫁不出去换不了彩礼生不出男孩，而被家里人掐死。
不用再战战兢兢担心自己是个吃白饭的。
这些汗水与劳动所换来的金钱，能够让她们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依靠家里，依靠嫁男人来生活。
而此时，眼前的这盒化妆品，也在提醒她们，自己不仅有能力养活自己，并且意识到她们也是个爱美丽的年轻姑娘。
将来，她们也可以像城里的姑娘一样生活。
所有人的眼中都含着期盼的光芒，对未来充满着期待和向往。
“下面由秦厂长来发表讲话。”
发完了女工奖励之后，秦想想也没有发表长篇大论，只是简单三言两语：
“东西不多，就是表达个意思，感谢大家这一个月来的辛苦劳动。”
“年轻的姑娘家，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些，自己高兴，干活也有劲。”
“以后每个月都评，每个月都有奖励，咱们自己厂里的东西，有内部价，管够。”
女工们这时候才敢多看几眼台上的“秦厂长”，这个名气大的人物，很多人都没看过《秦厂长》电视剧，顶多知道一些“秦厂长”手抄本话本故事，比如什么千年女尸对望……
然而在此刻，秦厂长在女工们眼中，不再是手抄本小说里那个遥不可及的传奇秦厂长，而是一个洞悉了她们内心秘密，并温柔地在异地他乡给予呵护的“自家人”。
秦想想的这个举动，也在厂里引起了一些质疑：
“这可是工厂，可不是戏班子，女工们用那些东西做什么？搞这些资产阶级情调，会腐蚀工人艰苦朴素作风！”
“这笔奖励有必要吗？这可是不小的开支呀……”
“女工们有奖励，那我们男工人呢？奖励啥？”
……
简单的月度庆功大会结束落幕之后，很多人仍然记得那一夜的灯光，女工们的归属感和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生产效率竟然又不自觉提高了百分之二十。
并且产品的次品率也出现了明显的下降，下降了惊人的百分之三十。
这些数据仿佛是在向那些反对者证明：我们值得！
到了周末，不少轮到休假的女工们，在职工宿舍里用起了化妆品，为自己“略施粉黛”，穿着飞燕纺织厂的成衣，三三两两走在特区街头时，她们简直就是“飞燕东方韵”和“飞燕风华服装”最好的代言人。
她们本身的存在，比街头任何巨幅广告画都要来得更有说服力。
一直关注着飞燕纺织厂的港商詹姆斯夫人大感震撼，她看见了青春洋溢女工们精神饱满的状态，兴奋道：
“这完全不需要找任何明星，这些女工们的笑容和改变，就是最好的广告！”
……
越来越多这样的女工出现在鹏城的街头，越来越引人关注，有一位摄影师，专门为这些女工们拍下了一组照片：
女工们接过化妆品时，那羞涩、激动，眼睛里有光的年轻俏丽脸庞。
这组平面广告照片取名为：“她的第一支口红”。
而当这组广告出现在特区以及港澳地区街头的时候，因为其真实打动人的力量，引发了巨大的社会共鸣，“飞燕东方韵”产品知名度飞涨。
虽然引起巨大轰动，这样的影响却也只留在珠江三角洲和港澳地区，可尽管只是这样，却也为方兴未艾的飞燕纺织厂带来了雪花般的新订单。
王有有颤抖双手看着眼前的报表，由衷地佩服秦厂长：“厂长，您这招实在是太高明了！”
“咱们的飞燕东方韵产品才刚推出来，就赢得这么多订单……咱们这一年能赚多少外汇啊！这要比预计的多两成，不，多五成！”
秦想想无言以对：“高什么高，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女工们在这样年轻的年纪，也可以打扮漂亮一些，别太灰头土脸。”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年轻漂亮，人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对未来充满期望，眼前的路才能走得更好。”
“女为悦己者容，这个‘己’，应该是自己，取悦自己。”
到了一九八四年初春，电视剧《云杉木的回响》在沪市电视台播放。
当天夜晚，一幕慕奇景在沪市弄堂里发生，晚上八点后，弄堂里骤然变得无比安静，鸦雀无声。
沪市是保有电视机最多的城市之一，无数个家庭的窗口，都闪烁着同一片莹莹的光芒，一家人守在电视机前，里面正播放着电视剧《云杉木的回响》。
“奶奶，来看‘秦厂长’了。”
“这秦厂长的故事百看不腻！”
“快！开始了，换到沪市台！”
……
而接下来，更让人大跌眼镜。
当曾瑶所饰演的“秦厂长”第一次出现在荧幕上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这这……这是秦厂长？
画面中的女人明眸皓齿，身材窈窕，而当她面对僵化的旧体制，露出一种不耐烦却又智慧坚定的眼神时，那种美丽的不耐烦，像是林黛玉的“颦颦”，观众们瞬间就被击中了心神。
“这……这是秦厂长？”
“原来厂长还可以这么美丽？”
这位美丽秦厂长的出现，打破了人们对劳模，对女干部“灰蓝制服，齐耳短发，苦大仇深，时刻准备在战斗”的刻板形象，在人们的面前展现出一个美丽与智慧并存的“奇女子”。
这样的奇女子形象，却仿佛间也在沪市人们的心目中，朦胧树立出一个新时代女性的典范。
“真是麻烦死了，但事情总得有人来做。”
“难道我们工人，就活该是灰头土脸的吗？”
……
“秦厂长”说的这些话，一时之间火遍了整个上海滩。
剧里“秦厂长”穿过的衣服，她的每一件衬衫，每一身长裙，都成为爱美女性争相模仿的对象。
“我想找秦厂长穿过的衣服！”
“我也想买秦厂长用过的东西！”
……
沪市各大百货公司，都多了各种来询问的年轻女性，秦厂长同款用过的东西，销售量极为火爆。
哪怕是同款搪瓷缸子，都给卖爆了。
面对这样火爆的场景，各种争议也随着而来：
“这哪里是工人？”
“这是小资产阶级情调！”
……
然而这些争议，却被更多年轻的声音给吞没了：
“原来劳动模范也可以这么美丽！”
“我也想成为秦厂长这样，又厉害又漂亮的女人！”
……
不过，在此同一时间，一个巨大的疑问也悬浮在所有人的头上。
——秦厂长本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第327章 研讨会 我们既能驾驭机器，也能驾驭美……
“《云杉木的回响》引起巨大争议， 有人说这是亵渎劳模厂长……”
“严重歪曲事实，歪曲角色……”
……
《云杉木的回响》播出一周后，沪市举办了一场关于“文艺作品如何反映新时代”的研讨会， 在这场研讨会上， 暗流涌动， 言辞激烈。
很多人都对《云杉木的回响》这部引起万人空巷的电视剧开炮。
其中就有思想保守的著名评论家马保强，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对着话筒， 在众人的目光下言辞犀利：
“《云杉木的回响》这部电视剧， 在艺术上，无疑他是美的， 她是成功的。但是——”马保强话锋一转，声音轰然拉高：“我对其中人物的真实性，表示强烈质疑！选择一个外表美丽的年轻美人来扮演万人大厂的厂长， 并且在电视上， 塑造成一个动不动就嫌麻烦的‘娇小姐’形象， 这是对艰苦奋斗精神的严重歪曲！这是一种为了博眼球而制造的低级噱头！”
“这是艺术的堕落，是审美的堕落！是道德的沦丧！”
他的话音落地，现场一片哗然，记者们手里照相机的闪光灯疯狂闪烁。马保强说完后，正义凛然的坐下， 眼睛里不免带上几分得意，他坚信自己捍卫了“艺术的真实”。
而经过媒体报道之后， 明天他的名字也会响彻全国。
主持会议的研讨会领导们此时颇有些尴尬，正想打个圆场。而坐在嘉宾席位置上的薛建军忍不住要站起来反驳，却被身边的人轻轻按住。
这时，一位受邀参与研讨会， 曾经参与飞燕纺织厂建设以及台风抢险的陈安站起来，拿过了话筒。
“这位马同志，”陈安声音并不大，听在人的耳旁却是格外掷地有声，“你说秦厂长是嫌麻烦的‘娇小姐’，而就是这样的娇小姐，在剧烈台风来临的时刻，引导大家有序撤离保护珍贵纺织物，也是这样的娇小姐，在马王堆现场，眼见国宝险些损毁，挺身而出，修补国宝……”
陈安一连数了秦厂长非常多的事迹，而另一边的马保强更是嗤笑一声，觉得他在胡搅蛮缠，他拍了下桌子，郑重声明：
“这位工人，我不是质疑‘秦厂长’的存在和她的事迹，她的功绩我并不否认，但是把她塑造成一个年轻大美人，那就实在没必要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收了导演的好处，才过来胡搅蛮缠说这些话。”
陈安这时候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十多张黑白照片：
“这些都是当年秦厂长留下来的老照片，这是当初去马王堆的。”
“还有这，这是曾经秦厂长在沪市三一六纺织厂挡车女工时候的照片。”
“这是飞燕纺织厂开工……”
“这是《碧海银梭》中的秦厂长，秦厂长和丈夫出演了电影里的配角。”
……
媒体们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清晰的照片，黑白照片和报纸上的图片终究不一样，报纸上更加模糊，不太看得清脸庞，而这些黑白照片上的秦厂长，无疑是一个鹅蛋脸的漂亮大美人。
陈安：“看清楚了吗？我们秦厂长从来都是这么漂亮！她不仅是我们的厂长，更是我们飞燕纺织厂当之无愧的‘厂花’！”
“她的智慧盖过了她的脸庞，可在大家的心目中，她永远是那个年轻漂亮聪明的女厂长。”
“漂亮是父母给的，本事和担当是自己练出来，这两者难道矛盾吗？”
现场鸦雀无声，马保强此时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仍是不相信一个女厂长能好看到哪里去，选择一个漂亮花瓶来扮演女厂长，那就是在故意营造噱头。
马保强：“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女厂长，哪怕长得清秀平凡，在自己工厂工人的眼中，恐怕也是最美的那个女人。”
“美这种事情，没有定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这秦厂长再美，还真能有曾瑶好看？她真能是曾瑶这样的绝色大美人？”
“并且这曾瑶长得太艳丽了！这样的人间富贵花形象，怎么能扮演秦厂长这样的人物——”
“一个劳动者，就应该有劳动者的样子！”
当马保强当着众人的面仍然试图强词夺理的时候，会议厅的大门被轻轻推开。
光线涌入，一个身影踏着光走进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女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暗纹旗袍，外搭一件柔软的仿毛呢大衣，尽管未施粉黛，却是眉目如画，气质如玉，明艳大气的脸上，呈现出一股由岁月和事业沉淀出的成熟女性的风华，在那一刻，夺走了所有人的眼球。
秦想想摘下脸上的哈蟆镜，露出一张与屏幕上曾瑶有几分相似的鹅蛋脸，却更显得美丽风韵，不同凡俗。
她本来并不想参加这次研讨会，还是薛建军等人强烈要求她过来，说可能必须得由她这位“秦厂长”出现，才能证明一切。
秦想想本觉得不至于吧，她也并不打算出现……然而，还真有人觉得她“理应长得不漂亮”，厂里的人夸她漂亮，只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属于一种客套？？
凭什么曾瑶扮演她，就是有损“秦厂长”的形象，她这位秦厂长的形象，本来一直就是这样的，从来都是这样！
哼，她从小漂亮到大。
秦想想走进了会议室，没有直接去看马保强，而是径直走到了主席台前，瞥了眼桌上的材料，上面全是对《云杉木的回响》的选角质疑。
她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面色古怪的马保强身上。整个会场在此刻安静地落针可闻。
“这位马同志，我觉得你对劳动者的理解有问题。”
“难道就因为干的是体力活，技术活，就不配漂亮吗？”
“在你的眼里，劳动者，工人？都应该是灰头土脸的样子，都应该样貌平凡？你到底是看不起工人，还是看不起……美本身？”
“如果只因为一个女人长得漂亮，就说她肤浅，没脑子，难堪大任，这会不会也是一种对妇女的轻视？”
她的这些问话，如同一道道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马保强和所有持有同样偏见的人的脸上。
事实上，在很多文化人眼里，劳动者就是肮脏朴实粗糙的，是不美的，只有玩弄笔杆子的文化人，才是属于高级的脑力劳动，才有资格享受风雅和美丽。
而在更多大男子主义的人的眼中，一个能比男人工作能力更强的女人，那一定是个虎背熊腰拙劣模仿男人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甚至不能将她称之为女人，因为这些女强人，会以“自己像个男人一样活着”为荣，她们是“精神上的男人”。
呵，这多让人愉悦啊，一个女人，要拼命背弃所有女性的特征，才能使得自己像个“男人”，才能当所谓的“女强人”，而我们呢？我们天生就是男人，她们跪着学习我们，背弃掉自己的性别，排斥所有女性的特征，甚至排斥女性这个群体，学习去怎么当一个男人，主动去向男人投诚献媚，来使得自己融入男人的群体当中，得到男人的认可，这样的女强人可真是卑贱啊。
最滑天下之大稽的是，她们以“像男人为荣”，而我们天生就是男人啊！这不正说明，她们自己也认为女性天生低人一等。
高傲的男人总是以这样的“暗中得意”来鄙夷蔑视所谓的“女强人”。
一个拙劣模仿男人的“假男人”罢了。
……
可眼前的秦厂长却完全不是那样的，她身上具有典型的女性的特征，典型的属于女性的美，不是模棱两可的中性，不是短发，她从来不使得自己外表向男人靠拢，从来不泯灭抹杀自己属于女性的特征。
这就是秦厂长，一位传奇的女厂长。
她存在的本身，颠覆了很多人的认知，那些超过男人成就的女人，一定得是中性的？短发的？
秦想想把手中的材料都放下，冲着薛建军等人点了点头，既然她已经出现过了，那么对于她的个人形象，也没什么好争议的。
“走吧，厂里还有事，就不继续参加研讨会了。”
秦想想一点都不想应对媒体记者，溜了溜了，就像是来时一样突然，只留下飞燕东方韵香水的馨香和彻底被颠覆认知的会场。
第二天，沪市所有文化报纸的头条，几乎都是对此的相关报道：
《美丽不是原罪，偏见才是——秦厂长在研讨会上现身，击碎‘噱头’论》
《谁说劳模不能是‘厂花’？》
《从秦厂长看新时代女性：我们既能驾驭机器，也能驾驭美丽》
《美丽？智慧？奋斗？三者并存》
“秦厂长，年轻时候是个比曾瑶还要漂亮的大美人。”
“可不是么，以前她在国营三一六纺织厂当挡车女工的时候，就是厂里最漂亮的厂花！她妈和她长得一样漂亮，年轻时候也当过劳模！”
“这电视剧一点都不夸张，估计还收敛了不少！”
第328章 情报工作 ——专业想想猹。
“厂长！我们厂里的订单又增加了好多！”
随着研讨会的结束和秦厂长的露面， 也让飞燕纺织厂和秦厂长暴露在更多人的视野之下，沪市各大商场都纷纷摆出了“飞燕风华”专柜，售卖飞燕纺织厂的纺织面料和成衣， 还有“报喜燕”玩偶。
还有的女性， 更是指名要买：“秦厂长用的那种口红！”
……
“飞燕东方韵”化妆品不仅在特区鹏城卖脱销， 也在沪市彻彻底底卖断货， 并且“飞燕”品牌形象，也借助电视剧的东风， 成为“有故事， 有品位，代表新时代女性精神”的文化符号。
“厂长， 咱们是不是也该在沪市开辟一个新的日化生产线？光是特区那边的产能，可能还不够！”
国内此时的纺织厂数量较多，光是沪市就存在大大小小各种纺织厂， 加上民间小作坊， 恐怕有几十个？而售卖口红等等其他的日化美妆护肤品……这样的国货品牌少之又少， 而需求却在快速增长。
恐怕特区生产线的产能，无法满足全国以及国际上的需要。
“真是麻烦……”秦厂长呼吸一滞，突然感到头痛欲裂，如果在沪市这边增加化妆品生产线，在老旧的上浦纺织厂里？这……这也太困难了一点。
最实际的办法， 还是扩充特区分厂的生产线，现成的机器， 现成的经验，但是王有有说得也对，他们很有必要在沪市增加日化生产线。
可上浦纺织厂内部很难再扩建了，如果再另外建成新厂， 那又是无比庞大的工程。
黎剑知这个死鬼男人说他们沪市上浦分厂厂址将来有机会拆迁？真能有机会吗？
“在沪市增加生产线这件事另外再议，目前最实际的办法是在特区分厂开辟新生产线，扩大厂区……”
……
李书记又跟秦想想汇报了一件事：“秦厂长，现在实行价格双轨制，在采购建厂材料的时候，一定要做更多的考量。”
价格双轨制，也就是一种同样的产品，两种价格，一种是计划内的物资，价格就为计划价格；而在计划外多生产的东西，这些就按照“市场价格”，可以随着市场浮动。
包括粮食，这时候出现了一种可以不要粮票的“议价粮”。
其他的物资也是如此。
价格双轨制的实行，也滋生了各种“倒爷”生活的空间，就好比计划内的物资，比较便宜，但是购买这种计划内物资，需要各种繁琐的申请手续。
而计划外的议价物资，则价格高昂。
再加上全国范围实在太大了，各地的紧缺物资和丰盈物资各有不同，就好比这边工厂积压了一大笔物资，哪怕再低的价格，都售卖不出去；而另一边，一些乡镇个体小企业，没有采购计划内物资的资格，只能高价买卖。
“要不咱们也搞一个情报网？”秦想想把嘴里另一句话咽下去——给朕找个“瓜王”。
如果想要采购到低价的物资，最好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一个物资情报网络，知道哪里的材料有盈余，哪里的原料质量又好又便宜，这才不至于被人当猪宰。
从秦想想过往的经验来看，“情报（吃瓜）工作”其实是开展工作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从最开始她随军前往海岛，就尝到了接触“家属院情报处处长”的好处，后来管理纺织厂，也都以情报工作着手。
拥有一个情报网络，就比蒙着眼睛抓瞎好。
“建设一个情报网络？”
秦想想义正词严道：“对，我们飞燕纺织厂应该专门建设一个物资情报网络，经常去各大物资局以及建材公司等等打听消息，最好能经常为我们纺织厂探听更多低价物资的消息……”
如果再借由此，吃到更多的瓜，那就好了。
以前那些情报人员可都是小打小闹，比如说是在家属院，或者是在工厂内部，而现在安排的情报人员，则是探听外部的消息——外部猹。
说不定还能听到很多劲爆的瓜。
秦想想主动联系韦山河，让他帮忙问一问：“有没有擅长搞通信，侦查，侦听，还有信息分析的退伍兵，来我们厂里做物资调查情报员。”
韦山河：“物资调查情报员？”
韦山河本身就是侦察兵出身，他在侦察方面亦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但是观察他在行，数据分析之类的……那确实另外有牛人。
秦想想：“对，现在实行价格双轨制，咱们联合工厂每个月都要采购消耗掉大量物资材料，最好能组织一个合适的情报网络，来搜集各种低价物资……”
韦山河：“厂长，我知道有个退伍的兄弟，许小满，以前是部队通信兵，退役之前就负责侦听还有信号分析，耳朵特别灵，可以说是‘顺风耳’。”
秦想想眼睛亮了：“那就把他喊过来，帮忙组织一个物资情报网，指导工厂的采购工作。”
果然还是部队里的人才多啊，秦想想以前所搜罗到的情报处处长，不是XX大姐，就是XX婶子，现在终于来专业的了，这家伙侦听监听都会啊！
“好！”
韦山河费了点功夫，才重新联系上曾经的朋友许小满，对方退伍后，在家乡小县城做着一个普通本分的工作。
有时候，会仿佛觉得曾经军营里的生活像是一场梦。
“山河哥，怎么突然联系上我了？”
韦山河：“有点事情想找你，你知道，我现在在特区这边……”
“我可太羡慕你了，我在部队里学到的一身本事，出来之后没什么作用。”许小满遗憾叹了一口气，就跟那些坦克兵一样，他这样的通信兵出来，没什么用武之地，还不如像韦山河这样的，拳脚功夫好，还能当保安队长。
再或者是会厨艺，当个几年炊事班班长，出部队后开餐馆，最好的还是在部队里学到了开车驾驶的技能，出来当个司机最吃香。
韦山河：“我们厂里现在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跟厂长推荐了你，你愿不愿意来干活？”
许小满意外极了：“我？我能干什么呀？”
韦山河：“我们厂长想要在厂里建立一个‘物资情报网络’，我们飞燕联合工厂，有三个子分厂，现在特区分厂还在建设，并且准备扩建当中，每个月都需要消耗大量的原材料，现在国家又实行价格双轨制，这给采购人员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我们厂长呢，就想成立一个物资情报网络，能为飞燕联合工厂寻找打听到更加便宜合规，又质量好的原材料。”
“我想着，打听分析情报这种事情，不就是你许小满最在行嘛！”
许小满惊呆了：“……打听物资情报？”
他的心脏骤停了片刻，许小满这个退伍通信兵，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一身技能，在退伍后还有这样的用处？
打听原材料的价格消息？
保障工厂生产的物资储备？低价购入原材料？
许小满：“这秦厂长是个天才吧！这也太聪明了点！”
许小满心情激动了起来，他觉得这事情他能干！而且是好事啊！
以前在部队里，模拟侦察侦听敌方的消息，而退伍后，还有什么蓝队啊……但是，社会也是个大染缸，是个大舞台。
他可以帮国营纺织厂来探听记录物资采购的低价消息。
“谢谢山河哥你帮我推荐，那那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报到？要要准备带一些什么东西？材料？”
许小满也受够了这种退伍后的平凡的生活，想找点更有挑战的工作，他对韦山河提出的“物资情报网络”非常动心。
他天生耳力好，就擅长打听消息。
韦山河：“那你买了车票直接过来吧，把身份证明给带上，漏了也没事，咱们哥们都在呢，你记住了，是特区鹏城飞燕分厂，这边也叫蛇口工业区，你直接买火车票吧，我让兄弟去火车站接你，提前说好时间，你来特区可千万别乱跑，要跟我保持联系，这边要办理边防证，要走很多手续，我们带你去办手续。”
“好，谢谢哥。”
秦想想从韦山河那里得知了“许小满”这么一个专业情报工作人才后，她还并不满足，大概是人的胃口逐年提高了，可能也是读了大学，她觉得她的“吃瓜大业”，需要更加高级一点的专业人才。
而不仅仅停留在大姐婶子。
建立一个更专业的情报吃瓜网络。
许小满，有经验的通信退伍兵……这很专业很有本事了，给他再找个什么搭档，或者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一个合适的高学历懂分析的人才。
“你那么喜欢数理化……你来推荐推荐，我适合找个什么专业的？”
秦想想穿着睡衣，脸上涂抹了护肤霜，跟床上侧躺着望着她动作的男人说话。
她颇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最好是专业一点的吃瓜人才。”
你懂的。
黎剑知：“……”
他老婆想想还真是与时俱进，越来越要求进步了。
——专业想想猹。
第329章 飞燕特工 这是在家里上演“潜伏”吗？……
“专业点的？万变不离其宗， 数学。”
要做数据分析，最最离不开的本质科目，仍然是数学这个“老爷爷”“老祖宗”。
还能脱离实际数据谈分析吗？
事实上， 数据的变化， 就能推测出非常多的东西。
秦想想：“……”
听到数学， 她就一个头， 两个大。
整个家里，目前看来最爱数学的只有三个人：
黎剑知， 黎青峰， 黎青禾。
不爱数学的有三个人：
秦想想，黎青穗， 黎青澜。
3vs3，打了个平手。
要不说她秦想想其实还有点“数学天赋”呢，生的孩子， 在数学方面都能保持“配平”。
一九八四年初， 大儿子黎青峰在复旦大学已经读大二， 下半年大三，秦想想去找儿子，询问他有没有数据分析方面的大学人才。
黎青峰：“还真有一个，妈，可能是你要的人才， 数学系的才女，孙晓艳， 她特别沉迷于数据分析，几乎每天都泡在学校图书馆。”
秦想想感到微微脸红：“……”
图书馆这种东西，她去的次数并不多，更别提天天泡在图书馆。
“她泡在图书馆里写数学题？”
“错了！”黎青峰摇摇头：“说她痴迷于数据分析， 很奇怪的一个人，我在图书馆碰上过她好几次，她喜欢分析《经济日报》上面的工业数据，还有火车货运时刻表，甚至还有天气报告。”
秦想想以手托腮：“这些能分析出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通过分析矿石运输量的变化，来推演宝钢下一季度的产能趋势，然后提前预判未来钢材价格浮动变化……”
秦想想：“？？？？？？！！！！”
居然特么还能这么分析。
秦想想这下眼睛亮了，这可真的是人才啊，数学数据分析，看来是必不可少的专业人才。
如果是许小满之类的，是主动去打听消息，属于人（-）肉侦查；而这个数学才女，那就是根据各种信息，提前预判了消息，属于数据分析。
人才两手抓。
……反正她们这个物资情报网络，实际上也是个“草台班子”，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天，复旦大学图书馆角落里，数学系学生孙晓艳如同往日一样，在笔记本上，通过“神秘过程”来预测下周的降雨概率，这是她的个人爱好。
事实上她忍不住在内心夸奖自己，如果她放在古代，就是当“神婆”的命，预测下雨，预测天气……在古代，那是神婆概率，而在现代，自有一方独到的测算。
系主任在这时突然找了过来：
“孙晓艳，你快准备一下，飞燕联合工厂的秦厂长，她指名说要见你！”
秦厂长？就是那个电视剧和广播报纸上频频出现的“秦厂长”？在复旦大学经济课上，也曾用这位秦厂长当案例分析，她可是全国闻名的传奇人物。
这样的大角色，说要见她？
孙晓艳脑袋里嗡的一声，险些没拿稳手里的书，心情忐忑跟着系主任来到办公室，见到了传闻中的“秦厂长”。
眼前的女人，比报纸上和电视上都要更加漂亮，穿着一身质地极好的羊绒衫，笑起来的样子眉眼弯弯。
秦想想：“孙晓艳同学是吗？”
“是，是的。”
“听说你擅长做数据分析，我们工厂需要一位能做数据分析的工作人员，你能不能试着来帮忙？”
孙晓艳愣了片刻，她，她，她还只是个学生啊！工作对于她来说，还是一种对美好未来的向往，眼前的秦厂长，可是万人大厂的厂长！
她毕业后，都不一定能分配去对方的国营工厂。从这时候的待遇来说，能去飞燕联合工厂，无疑是个非常好的去处。
对方这是请她过去帮忙？还是希望她将来能留在工厂里？
“秦厂长，我当然愿意！”
名气是把双刃剑，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但是当“秦厂长”成了金灿灿的活字招牌时，无需过多劝说，就能招揽人才。
于是乎，秦想想又为自己的物资情报中心捞到了一枚宝贵的人才，因为孙晓艳还是个学生，只能算是校外兼职，而学校也乐意见到这样的“校外扩展”，并且对秦想想所提到的“物资情报调配分析”十分感兴趣。
“孙同学，你就过去吧，这是你的机会！”
孙晓艳来到了“飞燕物资调剂中心”的临时办公室，来到上浦纺织厂的老办公室，里面有类似曾经特务使用的电报设备，让孙晓艳恍惚觉得自己从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变成了一个民国时期的我党特工。
坐在靠窗的工位上，秦想想让人给她搬去了一沓厚报表，内容包括飞燕联合工厂过去三年的原材料采购价格，运输成本，库存周转等等数据，其他的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剪报，以及火车时刻表，甚至还有港口货轮潮汐表……
孙晓艳：“？？？？”她懵逼了呀，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跟图书馆里那些干净规整的数据统计完全不一样。
秦想想则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她，听说这家伙能根据什么火车，什么矿石运送来推测宝钢产量，以及钢材价格浮动，秦想想就把各种觉得有用的数据给她找过来了。
——朕的情报工作人员，帮朕捡漏啊！
秦想想：“除了这些‘死数据’之外，你还有一个搭档许小满，是个退伍通信兵，也擅长侦察侦听，他就是你的‘活耳朵’，会把自己打听到的各种小信息汇报给你。”
就在这一刻，秦想想都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感觉到一丝丝的“激动”。
感觉她们真的像是在搞“地下工作”。
孙晓艳这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尽管面对眼前一团乱的数据，她也被这种类似“特务”的地下情报工作给深深地吸引着迷了。
谁让七十年代最流行的小说，就是特务情报类小说呢。
秦想想：“因为你才刚开始工作，怕你不熟悉，我作为厂长，我在旁边配合你的工作，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原本偷懒不喜欢揽事情的秦想想，也被这种“搞情报”的刺激工作给吸引了。
她也想来个现实版的《一只绣花鞋》（X）。
好了，从现在起，“飞燕地下情报组织”成立了！
“厂长，我一定会努力的！”孙晓艳这个女大学生，原本面对眼前这纷繁复杂的情况，还有些打退堂鼓，觉得自己难当重任。
可眼前的风云传奇人物“秦厂长”，她自个儿都“身先士卒”了，自己哪还有退缩的道理。
面对杂乱如麻的数据，也能抽丝剥茧的建立模型，从中窥探隐藏在数据之下的真实信息。
“好了，从现在开始，我是地下特务，我要搞地下情报工作。”秦想想带着这样的刺激，哪怕回到家里，睡觉前都忍不住对身边的男人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她睡在柔软的枕头上，心脏刺激到扑通扑通狂跳，上浦纺织厂的民国老建筑风格，太适合搞这种情报工作了，有气氛！
而某海军基地司令部副参谋长：“……”
自己的身边，睡了个“特务老婆”，这是在家里上演“潜伏”吗？
黎剑知：“我们家里成了‘天津站’。”
秦想想：“？？？？”
“天津这个地方，情况太复杂了。”
秦想想：“我们怎么也是上海地下党啊？你跑哪去了？”
黎剑知：“戴笠的飞机又坠机了。”
众所周知，每一部谍战片，戴笠的飞机都要失事一次，已经不知道累积坠亡了多少次。
秦想想：“……我看你脑袋里的情况更加复杂。”
带着这种“搞情报”的刺激，秦特务同志开开心心开始了自己的情报工作初探。
首先，她也在想，“情报工作”真的有用吗？
没几天，许小满那边就已经搜罗到了一些情报，比如最近华东地区多雨，建筑工地开工率预计下降，带来连锁反应，水泥在短期需求减少，运输成本因下雨路况问题可能上升……
别说是大学生孙晓艳，就连秦厂长李书记等人，看着这些情报，都觉得一头雾水。
“看似好像知道了很多事情，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李书记也掺和进“飞燕特务情报小组”，哪怕是个中年老头，都感觉十分刺激：“以前那些老总也是，每次做决策之前，手里都有好几份，甚至是十几份不同的情报，而我们当领头人，也要从这些错综复杂的情报中，找到有利于我们的重要信息。”
秦想想：“李书记说得对啊。”
孙晓艳：“？？？！！”
她们这到底是在搞物资调配，还是在搞地下情报分析，为什么感觉这么刺激。
很快，孙晓艳上手了手里的工作，也给出了一些预测，但是也出现了很多矛盾的事情。
比如，孙晓艳根据收集到的数据分析：“下个月钢材可能会涨价。”
而另一边许小满却又打听到另外的消息：“我听到有风声说，下个月有大厂要抛售‘库存钢材’。”
李书记：“？？？？”
孙晓艳：“？？？？”
秦想想：“？？？？？”
……
“我的妈呀，那这情报工作怎么做？”
如果完全收到两份结果相悖的情报消息，要怎么做出正确的决策，还是这未来根本无法预判？
所以这钢材，到底是涨价，还是降价？
“现实这个情况，也实在太复杂了。”
秦想想：“孙晓艳你的数据分析重要，许小满收集到的那些风声小道消息也重要，要全都纳入进来，综合考量，晓艳，你再建立一个新的预测模型。”
虽然总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但若是能有预测指导，至少能大幅度提高正确率。
孙晓艳也逐步将她收集到的正统经济数据，以及孙小满收集到的小道消息，互相补充来做预测。
很快，孙晓艳从各地经济数据上发现了一个“捡漏商机”，数据显示某地的玻璃库存积压，而许小满也根据情报网打听确认当地工厂厂长确实在找关系清库存。
秦想想立刻让采购员前去联系当地工厂，以低于市场价格百分之二十的成本，购买到了一批优质玻璃。
“厂长，低于市场价格百分之二十，这可是百分之二十啊！”李书记等人激动坏了，若是放在以前，哪里会有这么多“漏”可以捡。
以前没有价格双轨制，全国各地也大的离谱，为了节省这点成本，跑死几个采购员都不一定能每一次精准捡漏。
这是“飞燕特工”情报工作的大胜利！
第330章 年终总结 厂长，咱们这是发大财了呀！……
捡漏这种事情， 会让人上瘾！
购买玻璃这件事情出来之后，厂里的人都品尝到了“情报工作”的甜头，孙晓艳和许小满等人这一次取得的情报， 效果惊人。
“如果一年多来个这种机会， 咱们生产成本都能下降几十万！”
这种可预见性的收益， 让人心脏听了都要骤停片刻！别说是许小满和孙晓艳这样的普通退伍兵和高校大学生， 就连见多大风大浪的李书记，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
还有些话不好说， 光是凭借这些信息， 他们工厂化身“倒爷”，高买低卖， 估计都要发大财。
不过当倒爷的风险性太高，秦想想暂时没打算走这条路，为自己工厂节省成本， 平安上路足够了。
在这之后， 孙晓艳和许小满等人， 又挖掘出更多情报方面工作在物资采购上的应用。
不仅能捡漏，还能提前预防。
“特区分厂附近即将有一个大的基建项目启动，在短时间内恐怕会带来相应建筑材料快速上涨，秦厂长，我们应该提前存一批建筑材料。”
这一个预测决定， 为飞燕纺织厂节省下来相当大的成本，在物资紧张前提前存货， 避免陷入淤泥沼泽当中，并且因为飞燕联合工厂存货太多，还能支援其他兄弟单位，得到了好口碑， 当然，也获得了小部分的盈利收入。
还有孙晓艳等人提前从报纸上的消息预测某些进口化工原料有可能断供，也是督促工厂提前采购，化解了物资危机。
许小满：“我在码头船员喝酒时打听到消息，那个国家的供应商工会正在酝酿大罢工，如果开始罢工，这个货源有可能中断……”
孙晓艳：“嘶——”
秦想想：“……”无言以对。
这都还吃上“国际瓜”了。
许小满来到特区工厂之后，那简直就是如鱼得水，他发现自己离开部队之后，可不仅仅只能留在小县城里干最平凡的工作，还有更广阔的天空等着他。
哪怕是在和平年代，“情报工作”也是同样的重要。
并且回报价值是十分可观的，为工厂节省下几万，甚至是几十万的成本，带来大大工作的成就感！
“我的工作是有价值的！”
许小满开始不断扩大自己的情报网络，然后意外的名声传出去，他们还成了个飞燕物资调配平台，甚至有些积压库存的国营工厂，主动过来询问，让飞燕平台来帮忙寻找买家，希望飞燕物资调配中心能帮忙牵线搭桥。
秦想想：“……什么？让我们帮忙找买家？”
“这还成中介了。”
不过，帮忙牵线搭桥也没什么，赚取一丁点微末的中介费，也算是飞燕特工的“外快”。
“咱们这个特工也太过于长在阳光下，太过于光明正大了，不过，节省了成本最好啦！”
秦想想借此更是听到了一些隐秘瓜，比如XXX有好几个情妇，XXX追求文艺女青年，XXXX抓奸……很多人有钱有权了之后，那叫一个乱。
秦想想把这些瓜分享给黎剑知。
黎剑知也吃得津津有味，真心道：“有个搞‘潜伏’的老婆真好。”
这边，秦想想的情报工作搞得飞起，那边，演员曾瑶的剧照挂历卖脱销，曾瑶扮演了“秦厂长”，也让她成为红遍大江南北的新生代年轻女演员。
因为她这样的美人，在以前的电视电影上太少见了！
谁不爱看漂亮大美人呢？年轻人，不论男女，谁不爱打扮漂亮呢。
而全国其他的电视台，也开始引进播放《云杉木的回响》，同一时间，国内很多电视台都在播放《云杉木的回响》，甚至是海外地区，也引入了这部电视剧。
八十年代没有什么演员周边，唯一的周边就是挂历和台历，家家户户都需要的东西，上面印有演员的照片。
还有笔记本。
曾瑶还答应无偿为飞燕东方韵产品打广告，秦想想拒绝了，支付一笔广告费，让曾瑶拍了相应的广告照片，在各种杂志，以及城市街头道路上宣传。
飞燕东方韵产品销售火爆。
……
到了一九八四年年底，飞燕特区鹏城分厂，这个当初秦想想为了一辆进口小轿车，莫名其妙搞出来投资五百万的“特区窗口”，在这一年的年底，交出了一份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年末成绩单。
第一年的总营收，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三百万人民币！
其中包括外汇收入三百万米元（官方汇率折合约八百万），包括成衣，还有东方韵口红，在港澳以及东南亚地区热销，带来巨大的外汇收入，另外就是报喜燕的收入。
国内销售收入则是五百多万，包含飞燕各类产品销售。
加起来总共约莫一千三百万！这是分厂取得的销售收入，这个数字放在国内十分惊人！比秦想想等人一开始预计的简直翻了个番。
根据当初管委会承诺的百分之七十的外汇留成，飞燕特区分厂账目上，足足留成有两百一十万米元外汇收入！
这一笔外汇收入购买力远超账面上的数字，几乎可以说，依照这笔外汇的钱，飞燕特区分厂在第一年就已经收回了建厂成本！
而且还有盈余，可以用来采购国际上的进口先进设备，以及稀缺的原材料……还有秦想想曾经求之不得的进口小轿车。
“我们厂里今年又多了两个进口小轿车的指标！”
“去掉成本，分厂净利润达到了惊人的七百万人民币。”
“还得感谢许小满和孙晓艳这些情报工作人员，为飞燕特区分厂节省了三十六万采购和物流成本！”
……
“天哪，厂长，咱们这是发大财了呀！”
“厂长，特区管委会的人说话算话，我去确认了，真给咱们百分之七十的外汇留成，这下特区分厂成了咱们最大的下金蛋大母鸡啊！”
特区分厂的捷报连连传过来，秦想想都被这大喜事给砸了个满头大包，就像是天上掉下来无数个金元宝砸在她的头顶，砸的眼冒金星。
两百万米元外汇留成，头一年发这么大的横财。
“年底啊，咱们工厂里的奖金足够了！大家都有一笔丰厚的年终奖！”
“除了两台进口小轿车指标，咱们再买十辆进口摩托车，奖励给工厂优秀标兵！”
“再买一辆皇冠车，还买一辆桑塔纳！”
特区地方还准备把飞燕特区分厂树立为“特区建厂”标杆，然后还打算给于飞燕联合工厂土地审批，税费等等方面的优惠便利。
《特区地方报》更是整版报道了飞燕特区分厂这一年来取得的惊人成绩，说这是“特区速度与东方智慧的完美结合”，更是高度赞美了“秦厂长”这个美丽与智慧并存的传奇女厂长。
“黎剑知，我们真是发财了！”
这年终奖一年比一年高，工厂收入一年胜过一年，赶上了改革开放的东风，一路扶摇直上九万里。
飞燕纺织厂到一九八五年这个春节，过得比往年还要喜庆，三个子分厂都办了特殊年会，表彰优秀职工，更是发了厚厚的年终奖红包！
买进口冰箱，买进口洗衣机，买进口彩电……
“咱们厂外汇留成多，咱们职工购买进口电器最方便！每个职工都有一笔外汇收入！”
“特区分厂的外汇，阿拉上海宁也沾光。”
……
周傲冬看着报道，由衷的感慨：“我就是‘生不逢时’！”
秦梧桐扶了扶老花眼镜：“怎么？”
周傲冬：“要是我去特区办分厂……”
秦想想上门听见这个话，唏嘘：“妈，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建特区分厂。”
周傲冬一脸冷漠织毛衣：“带着你的小轿车指标滚蛋，我不想听你说话。”
秦想想：“……”
孙晓艳这个女大学生，也得了一笔巨大的外汇奖励，这对于一个年轻还未毕业的女大学生来说，几乎等同于一夜暴富，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并且也极大的改善了家里条件。
她寄了一笔钱回家，家里还担心她“走上歪门邪道”，得亏系主任帮忙解释了，才让安抚了孙家人的心。
“爸妈，你们就放心吧，咱们家买一台电视！”
“晓艳，那你可一定要跟着秦厂长好好干……”
……
孙晓艳不少同学，也都想加入飞燕物资调剂中心，黎青峰在学校里，也不免受到了母亲光环的影响，因为据说秦厂长挖掘孙晓艳，就是亲儿子给推荐上的人才。
于是很多人跑到黎青峰面前来展示才艺，意图毛遂自荐。
黎青峰：“……”
子凭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