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深夜,穆家。


    庭院里灯火通明,穆远营醉醺醺从车上下来。


    穆太太连忙上前搀扶:“怎么样,婚期有没有定——啊!”


    穆远营一把将他甩开,醉酒的面目可怖:“还婚期,婚个屁!穆伊呢,把那臭小子给我叫出来……去啊!”


    穆太太被吓得不轻,跌在地上失了魂。


    “没用的娘们!”穆远营啐了一口,径直冲进房子里。


    装潢得宛若公主房的卧室里,穆远营将熟睡的穆伊从被窝里揪出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混账!”


    穆伊早就睡着了,猛地被扇一耳光,直接愣住原地。


    好几秒后他才感觉到痛,而后爆哭起来。


    尖锐的哭声甚至传进了院子里,穆太太便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上楼去。


    “你打我?”穆伊捂着脸,泣涕涟涟,不可置信:“你居然打我?”


    啪!


    又是一记重重的巴掌。


    “老子打的就是你!”


    穆远营气得肺要炸了:“你他妈做什么了?老子问你今儿下午做什么了?啊?!”


    “你知道晚上周屿怎么说的吗?说你目中无人自命不凡眼高于顶!说我教子无方!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矫揉造作的人!”


    “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谁给你胆子冲周屿手底下的人甩脸子?问你话呢说话!”


    他气急了,扬手又是一个巴掌要扇下去,被人从后面抱住胳膊。


    穆太太脸上精致的妆全哭化,死死拦着穆远营,“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好端端的你冲孩子发什么脾气!”


    “我发脾气?”穆远营指着自己,双眼圆睁:“你怎么不问问他干了什么好事?你是不知道那周屿说话有多难听,我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哎呀周总说话一向是难听的呀,”穆太太忐忑地:“忍忍不就好了,还是说婚事出什么问题了?”


    “还问题,”穆远营气得哼哼:“人家今晚摆明了拿我当猴耍呢!就是拜你生的好儿子所赐!”


    “你怪我干什么!”穆伊大吼,他的脸已经肿了起来,疼得直哭。


    “不是你们教我的吗,omega要娇气要矜持那样alpha才会重视你!我都是按你们教的做的,你现在又来怪我!”


    “你!我——”穆远营举起手。


    这次穆伊醒过了神,没有再坐着挨打,站起来冲上前甚至想跟父亲扭打做一起。


    穆太太连忙拦在中间:“哎哟哟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呐!”


    她哭着捶腿:“都是一家人打什么呀!”


    穆伊趁这个空当直接将爸妈一道推出房间,砰得关上门,还用钥匙上了锁。


    “什么都只知道怪我!”他尖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我不相信周屿会看不上我,我可是s级的omega,怕不是你吃饭的时候说错话得罪了人家,回来还要怪到我头上!”


    “你!你简直是无法无天!”穆远营面色赤红,双眼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穆太太拉住他的胳膊,像是终于醒悟过来,又像是不敢相信。


    “婚事,真的、真的黄了?”


    穆远营怒不可遏地看着她,又盯着漆黑的门板。


    “黄了!”


    拂袖而去。


    ·


    翌日,鸟语花香。


    周屿脚步轻快走进公司。


    昨晚骂了人,抒发了闷气,神清气爽。


    想到等下推开门就能看到林秘书漂亮的脸,心里更爽。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仔细地理了理头发和衣领,确保自己面容亲切,长得很帅。


    然后若无其事地推开门。


    咦?


    林秘书的位置是空的。


    周屿连忙掏出手机看时间,九点零二分。


    打卡时间已经过了两分钟。


    林秘书这是……迟到了?


    周屿双眼不自觉瞪大,这简直闻所未闻,林秘书居然迟到了?


    不过就两分钟,没什么,别人迟到不行,但林秘书迟到一定有他的原因。


    周屿决定装作没看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时针走向下一个整点,周屿开完一场例会,林秘书的位置依然空空荡荡。


    他终于感到不对劲,连忙把郭声遥叫了过来。


    小姑娘敲门,探出一只脑袋,昨天找他告状的气焰竟然全没了,唯唯诺诺的。


    “老、老板您找我?”


    周屿:“……我是找你不是打你。”


    “啊?”


    “……”算了,周屿摆手:“你师父呢,今天怎么迟到这么久?”


    “不是迟到!”小姑娘嗓门瞬间大了:“他请假了!”


    开玩笑,迟到可是要扣工资的!


    但病假不会,她誓死守护师父的钱包。


    想到这个,她刻意强调:“病、假。”


    周屿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放下手里的钢笔:“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林云书不是随便请假的人,小感冒基本靠硬扛,周屿软磨硬泡给他放假他都不肯。


    今天居然主动请假。


    “就是昨天晚上,”郭声遥说:“师父说他不太舒服去医院输液了……但您放心请假完全走流程,而且他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今天的工作,不会耽误事的!”


    “我没说这个。”


    周屿皱起眉,觉得这小姑娘也沾上了林云书的臭脾气。


    他在乎的是工作吗?工作哪有林秘书的身体重要!


    “我是说,”周屿一字一顿:“他生什么病,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郭声遥面露难色。


    周屿叹了口气,懒得跟她废话,点开手机一个电话给林云书拨了过去。


    “我是想着,师父半夜去医院,闹腾一晚上,白天肯定在输液休息,就没打电话去打扰……”


    她越说声音越小,余光瞥着老板手机屏上“林云书”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周屿:“……”


    接通前,电话被挂断,周屿将手机反扣到桌面。


    “我能不知道他要休息?”


    郭声遥:“……”


    “行了,”周屿摆手,一天的好心情又没了:“没你事了,出去吧。”


    郭声遥一个鞠躬,忙不迭跑了。


    ·


    医院里。


    林云书输着液悠悠转醒。


    视野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的床上,手背连着长长的吊针,掌心冷得发疼。


    他尝试坐起来,刚撑起上半身就被护士按了回去。


    “刘主任,”护士大喊:“醒了!”


    几分钟后,林云书挂着吊针坐着轮椅被推进医生办公室,门窗紧闭,而医生神情严肃。


    林云书心里慌了一下:“医生,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在他对面坐下,“没事,先别紧张。”


    他喝了口水,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看着面前孤身一人的青年,问:“你家属呢,没跟着一起来吗?”


    坏了,问家属了。


    林云书不由握紧了手指。


    “我……”姑姑一家的脸在脑海里一一浮现,林云书知道这些都是担不起事的人。


    他摇了摇头。


    医生惊讶:“没有家属?”


    林云书点头,神情已经恢复了镇定:“您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吧,我可以自己做主。”


    医生面露难色,但眼前这个病人的确耽误不起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你知道自己有先天的基因缺陷吧?”


    “是的。”林云书说。


    医生:“具体表现为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包括且不限于剧痛、晕厥,甚至影响中枢神经。”


    林云书点头:“所以我一直有在使用二代阻隔药和抑制剂进行控制。”


    “那你也应该明白,你这个病本质上基因问题,用再多阻隔药都是治标不治本。”医生严肃道:“而且抑制剂虽然效果好,但都是omega发热期得不到缓解临时用的,长期使用副作用太大。”


    林云书神色暗了暗,低声说:“我知道的。”


    可是他没办法,不是最高强度的药根本无法彻底隔绝信息素。


    一开始他也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可渐渐的,就对这种药产生了依赖。


    “知道你还敢一直用,”医生气不过:“昨晚凝血系统都崩溃了你居然还敢自己打车来医院,不知道你当时就是个行走的血包吗?!”


    医生的愤怒的语气并没有吓到林云书,他只捕捉到对方话里的关键词:“凝血……崩溃?”


    “是啊,”医生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使用抑制剂的强度已经远远超过身体可以承受的极限,再这么下去,不出三个月,你的基因链就会彻底断裂,到时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话音落下,世界仿佛静止了。


    林云书先是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而后又像沉入深海般寂静。


    他揉着太阳穴,没听清似的:“不好意思,您说多久?”


    医生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


    轰!


    林云书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三个月……


    他的生命只剩三个月了?


    三个月。


    甚至都撑不到拿完今年的年终奖。


    “刘主任,”林云书深吸一口气:“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明显已经很慌了,但还是竭力稳住声线,不让自己显露出脆弱无依的模样。


    医生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忍:“起码抑制剂不能再用了,不过你现在的体质,贸然停药也受不住,我等下给你写张条子,你按医嘱一点点减少药量。”


    林云书点头:“我一定配合。”


    他求生欲其实很强。


    “停药是其次,”医生接着道:“更重要的是,你需要在彻底停药前找到你的唯一匹配alpha,用信息素代替药物进行安抚,或许还有救。”


    唯一匹配,指比100%契合还要罕见的极高匹配度,治疗基因缺陷的漏网之鱼。


    或者说,这种基因缺陷就是因为对某一种的信息素匹配度太高,导致omega对除此之外的其他alpha产生生理排斥。


    他看向面前的青年,用极其严肃郑重的语气:“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向上级提交申请,为你在基因库进行搜索。”


    国家规定,每一个ao分化后都必须在国家基因库里留档,为了保护公民隐私,这些信息被绝对保密,但必要时可以申请查阅。


    林云书现在就可以被判定为特殊必要情况。


    毕竟全国那么多亿人口,仅凭他自己的力量想找到那位唯一匹配的alpha,可能性几乎为零。


    医生已经做好马上写报告的准备,却见病人神情恍惚。


    “你好,”他在病人眼前晃了晃:“你好,你在听吗?”


    病人不知道在沉思什么,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须臾,他抬起头,扯了扯苍白的唇角。


    “谢谢您,不过不用了,”他说:“我找到了。”


    ·


    下午四点。


    周屿坐在沙发上,对着敞开的门凝望林秘书空荡荡的办公桌。


    这一整天他一点没闲着,开了三个会,去子公司视察了一圈,还跟合作伙伴共进了一顿一般般的午餐。


    可处理完所有工作也才下午四点。


    林秘书的工位也和他本人一样干净整洁,书籍报表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


    周屿出神地凝望着。


    “真的病了?”他喃喃地:“还是我昨天话说重了,不高兴了?”


    谁让他那个木鱼脑袋总是转不过弯!


    不对,林秘书不是会闹这种小脾气的人。


    他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生气,也会选择报复性上班,而不是请假。


    那就是真的病了。


    他就说林云书最近看着总是病恹恹的,一副睡眠不足精神不济的模样,合着是生病了!


    周屿瞬间坐不住了,抱着胳膊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抄起衣服出门,驱车径直往医院赶。


    ·


    输完液,林云书排队去拿了新开的药。


    他整理好着装,同时也收拾好了情绪,现在该考虑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林云书一直知道自己的唯一匹配alpha是周屿。


    他在周屿身边工作三年,几乎对周屿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周屿每年的体检报告都是先发进他手机里的。


    他自然早就知道那个可以救自己命的人近在眼前。


    但他一直没有捅破这层关系。


    一是林云书从来对情爱没有太多感触,不愿意像动物一样被信息素支配,他宁愿依靠药物强行压制。


    二来,周屿毕竟是他上司,他不想在这种原本就已经有些微妙的上下级关系中,再引进新的变量。


    可眼下似乎无路可走了。


    如果没有周屿的帮助,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三个月。


    可如果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周屿或许会帮他,却一定不会让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再继续工作。


    但林云书很需要这份工作。


    他需要源源不断的进项来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他需要看到银行卡里永远有余额才能感到安全。


    他汲汲营营一辈子,无法忍受临了变成一个废人。


    该怎么办呢?


    林云书心乱如麻。


    滴滴——!


    前方传来两声鸣笛。


    林云书恍惚一瞬,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医院大门,不远处高调的车标反光,晃得林云书眯起眼睛。


    车窗放下,周屿弯腰望过来。


    林云书看见他那双上扬的,神采奕奕的眼睛。


    “林秘书,”周屿叫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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