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段月洲脚向空中一蹬,奋力冲上去。


    气浪逆向裹挟着周身,速度快如流星。


    他看着观云知越来越近的后背,思绪如飞,突然脑壳里像被敲了一下。


    自己在做什么呢?


    躲在这魔界中还真成魔修了。


    这不就是强抢民男么?


    他被雷劈傻一样悬停在空中,双手垂落身侧,静静杵了好一会,又开始了脑内互搏。


    而观云知头也不回,卖命地逃,好似身后有恶犬在追,两下就没了影。


    他循着那天被抓至魔宫的记忆到了魔界入口。


    虽然他知此处大概率只进不能出,却还想来一试。


    毕竟人都出不去就更别提传讯灵符了,总不能叫他就在魔界中干等同僚寻他。


    那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但只需看入口一眼,就足以打消这个念头。


    裂隙中云层翻滚,气流湍急,最中心处是一个紫红色的巨大龙卷,偶尔还射出两下电光。


    观云知上下牙一碰,狠下心卯足劲向上一跃。


    毫无意外地摔了回去。


    他拍拍袍子,警惕地环顾一圈,在风中无奈呼出一口气,灰溜溜跑了。


    ……从长计议,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其实天刑司的监使偶尔也需要到魔界。


    而真正的入口早被封印在太初剑宫,不可能供他们出入。因此返回的时候,只能依靠法宝灵器从这一处逆流而出。


    否则,洞虚期以下的修士根本没通过的可能,就算是洞虚期修士,单靠自己上去也得脱一层皮。


    不巧,观云知是个医修,平常不出这样的任务,天刑司没给过他这样的灵器。


    也不巧,他是个医修,虽然是洞虚期医修,但别说脱层皮,给他脱得胜骨头了也上不去。


    只能望洋兴叹了。


    ……


    他隐匿气息,转身向魔界的小集市中走去。


    魔界中,最危险的是孤身一人在荒地里。混进小魔修中,只要不被发现身份,反倒安全一些。


    还能顺便打探买卖灵器的地方。


    小小一个镇,人却是形形色色的。


    有的衣着奇异举止夸张,有的看着和普通修士无异,细看才能发现眼神露出的森森邪气。


    ……大概是先天魔物后天魔修的差别。


    观云知暗暗打量着,突然背后被一撞。


    “闪开闪开!轮到我们银蛇魔大人登场了!”


    一个身上缠绕了四五条白色小蛇的男子被人群簇拥着,挤上了前方的台子。


    人群散开的缝隙让观云知窥见其中景象。


    一红面男子倒在地上,抱着肚子打滚。


    另一人浑身肌肉虬结,凶狠地盯着踏上台子的“银蛇魔”。


    原是打擂台的,没兴趣。


    他准备离开,一偏头却见到个熟悉的面孔。


    莫飞尘在一旁的酒铺门口和掌柜说话,一只脚曲起蹬在长椅上。


    不知被发现了没有。


    观云知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掉头就走。


    运气真背,他心想。


    走出这条街,人就变得稀少起来。


    整座城都到擂台那凑热闹去了。


    观云知心中越发不安,脚下更是加快。


    布料破开空气,一身黑的莫飞尘从身后追来,拦住了他。


    他心中不免发出果然二字。


    “观云知,有趣。我的小师弟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在魔界溜达?”


    莫飞尘甩着腰间系带的穗子向他凑近,几步路走得松松垮垮的,像个流氓。


    观云知面无表情。


    因着段月洲的关系,他从前和莫飞尘也见过不少次面,当时一副典型正道大弟子的形象,没想到私底下竟是如此没个正形的人。


    “噌”


    利刃出鞘抵住他颈侧动脉,他垂眸一看,莫飞尘并未用那红到发黑的魔剑。


    “你要杀我?”观云知本以为莫飞尘只要将他带回交给段月洲。


    “呵。你说我是杀你还是不杀呢?”他一字一顿说,“杀呢,其实我和你呢没什么仇怨。不杀呢,又恐怕给我惹上麻烦。”


    “你说你,为何要来此地多管闲事呢?”他语气懒散,手下力道却没松一点儿。


    “……以我和段月洲的关系,你不怕他找你麻烦?”他努力稍微侧了点头看莫飞尘。


    “哈哈哈。”莫飞尘干巴巴一笑,“这是九星那个老头的地盘,我做得干净点,他哪能知道。”


    “他就在这旁边,在刚才擂台人群里面。”观云知闭着眼睛胡诌。


    莫飞尘眼珠一转,“你当我傻不成?你是自己从段月洲那逃出来的吧。”


    “你这人可真奇怪。他要拘着你,你不是得偿所愿吗,从了他不就得了,跑什么?”他戏谑道。


    “不是吗?让我想想…月洲,我心悦你,在阳嘉等你答案?哟,太久了记不清,大概这意思,不是你写的吗?”莫飞尘又吹了两声口哨。


    观云知指甲嵌近掌心,整个人微微颤抖,他是真没想到。段月洲当年无视了他个彻底还不算完,竟还把这事像个漏勺似的往外说。


    究竟置他于何地,让人当做笑话嘲弄。


    “有遗言快说,有机会我会转述的。”莫飞尘在他身后绕到另一侧,换了只手持剑。


    “段月洲!”观云知突然拼命挣扎转向左侧,双目瞪大,瞳孔紧缩。


    莫飞尘本笃定段月洲不会出现再次,但观云知演得如此情真意切不免让他有些动摇,竟是让观云知找到机会窜了出去。


    这方向只能往擂台逃,观云知边跑边指着莫飞尘大喝,“有修士!抓住他!”


    然后快速窜进了魔修群里。


    擂台赛那肌肉大汉已经又被换下,一听有修士,“银蛇魔”伸出两根手指,五条蛇就朝莫飞尘直直飞出。


    “碍事!”莫飞尘将蛇挥落,“看不出他也是个修士吗?”


    见爱蛇被斩断,“银蛇魔”哪肯放过他,和自己大小弟一同朝他围了上来。


    擂台本就人挤人,打斗中误伤一群,谁也不愿吃这个亏,纷纷动起了手。


    ……


    青炎宫,傅携风背着手慢悠悠散步到了入口。


    看到段月洲垂头丧气地回来。


    “人呢?”他问段月洲。


    “…我不想追了。”段月洲抬眼看他,满脸消沉。


    两人巴巴地对望着。


    半晌。


    “你傻吗你?那小子逃不回修界的,你就放他在魔界乱窜啊?”傅携风开口就骂。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帮你追?你是怎么去修界的,嗯?”


    段月洲愣了一会后恍然大悟。


    又反过身往回赶,冷汗后知后觉地爬上他脊背。


    可没走两步,他就看到观云知在远处山上站着。上身略微弯着,似在歇脚。


    他想想近日里二人之间的事,有些尴尬。


    观云知抬起头,也看到了他。


    憋出个笑,朝他挥了挥手,袖口明显破了个窟窿,再看另一只袖子,都成碎布条了,很是不体面。


    真服了,这魔界实在太过凶险,这一路上已经遇到了四波魔修互殴、人兽乱战,给路过的他造成了极大伤害。


    干脆还是回到青炎宫再做打算……从长计议!起码不用东多西藏的。


    观云知抬手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了,他心想,真是白忙活一场,丢死人了。


    “……你还好吧?”段月洲犹豫着走过去问他,在四五步外的位置又站定了。


    “还行……嗯,挺好的。”


    还琢磨着怎么体面地让段月洲带他回去,就听他说。


    “……我送你回去吧。”段月洲一直盯着地面。


    “回哪?”他一时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我送你回修界。”段月洲和他对视了一眼,又移开目光。“走吧。”


    良心发现了?观云知想不明白,也不想想了。


    既然他愿意送自己回去,那再好不过了。


    ……


    两人又一次来到魔界入口,和之前相比分外和谐。


    段月洲从袖内掏出一颗珠子,“握着珠子,法力在短时间内增强,不过时限只够通过入口,算起来还挺赶的,我拽着你上去。”


    这时刚到魔界不就傅携风塞给他的东西。


    “谢谢……你之前就是用它上去的吗?”观云知接过珠子。


    “嗯?也不是。”段月洲挠挠头,他当时脑子都不清楚了哪还记得什么珠子,直接往上一冲没太大感觉,人醒来都跑了个来回了。


    回想起来也就是露在外边的脸和手有些痛。


    “那你?”两人稍微整了整衣物,把袖口领口都扎紧了。


    “我直接上去。”


    “……”他就多余问。


    观云知一手握住了珠子,段月洲抓住他另一只手,顶着风压往上升。


    眼看着要到修界,都看到边缘景观了。


    观云知却提不起兴奋劲来,总感觉不会这么简单,还得有波折等着他。


    段月洲突然不再向上,身体一偏,拽着观云知的左手把他拉入怀中。


    观云知在混乱中迅速扭头看了段月洲眼睛。


    红了一边,果然又犯病了。


    “我竟然想放你走?真是有病!”段月洲赤着一只眼,把珠子从观云知手心里抠走。


    压着他快速向下降,两人的头发被吹得直直竖着。


    风太大,心太累,观云知已经不想说话了。


    随这混蛋去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再次被拖入魔界前,终于发出了向天刑司的求救传信。


    …………


    被再次带回青炎宫后,段月洲并未再拘着他,他得以在宫中自由活动。


    毕竟他也逃不走。


    段月洲背对他蹲着,地上满是他从储物戒里掏出来的各色没用小玩意。


    终于,他上半身转过来,手上拿着两个小环,一黑一红的眼睛仰视着观云知,像只敏锐的小兽。


    “什么东西?”知道自己折腾不出魔界后,观云知离体的耐心又回来了。


    段月洲攥住他手指,直接将环套上了他手腕。


    一松手,这环立刻锁紧,箍在了他腕上。


    “……?”他曲起手肘,腕部转了两圈,认出了这东西。


    近些年修界中卖得很好的牵机环,能让人追踪到佩戴者的位置。


    ……不过,这所谓的佩戴者大多是修士们养的灵兽。


    “你给我上狗环呢?啊?”


    段月洲侧对着他,嘴巴闭得死死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跑了。


    观云知这会不生气了,也许是一路上看多了奇形怪状的东西,再看段月洲顺眼多了。


    至于跑掉的段月洲此时站在盥洗池前,将一捧水泼到脸上,而后左右甩动,水珠顺着发梢飞了出去。


    牵机环刚上观云知手那时,他就醒了。


    他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漆黑的眼睛下好像藏着别的活物,他突然觉得好陌生。


    “躲这儿呢?找你半天了。”傅携风推门而入,“干什么呢?”


    段月洲此刻还有些懵懵的,垂下头偏过脸,“在想我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黏黏糊糊的!”他还在组织着措辞就被傅携风打断了,“刚认识你那时做事不是挺干脆的吗?”


    那时段月洲没经受过毒打,尚觉得能接受选择的一切代价,自是利落得很,心中还自以为潇洒。


    至于现在……是不同了,他能感受到自己愈发沉默,天天优柔寡断得都嫌恶心。


    “你想清楚,你如今在修界那些人眼中已经等同个魔修了。”傅携风又开口,“那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魔修就是随心所欲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需要那么多由头!”


    “…可我也不。”他本想说自己不是魔修。


    傅携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神无声的表露出两个字,“是么?”


    也是,想想现在这状况,一会失忆一会发狂的,哪还像个正常人呢?


    若是换个人这般,让他来评判,给出的答案定然也是此人已入魔矣。


    ……可是不行,他真的很恨魔修。


    他心里不认同傅携风的话。


    傅携风大概也是无聊得紧了,说是找他半天,其实也没什么正事,就是唠唠嗑。


    然后又掏出那几本典籍,两人装模作样地研究起来,仍是摸不出什么头绪。


    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傅携风唠叨两句也走了,留他一人在此处。


    他一走,无聊的人就变成段月洲了。


    眼下他既不敢修炼,也不想见观云知的面,他走出屋子靠在栏杆上,聚出点灵力在手中团着玩。


    他盯了这一小团光点半天,都在眼中留下青影了。突然神经一抽,往灵力团中塞了张条子,让它往观云知那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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